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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五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一。

    大唐高祖李渊孙,大唐太宗李世民第九子李治,于大唐国都长安城太极宫太极殿,加冕披袍,继位为帝,史称高宗。

    臣下等请准改号,然李治以太宗孝灵未发,不得改号故,仍用贞观年号。这也成了中华五千年历史长河中,封建君主制时代少用的没有立刻改年号的新帝。

    李治首日朝,便着大赦天下。诸臣乃称李治仁爱。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穿着有些过宽的龙袍,怔怔地看着那张龙椅。

    曾经,他的父亲在上面坐过。

    后来,为了能坐上这张龙椅,他的哥哥们争得头破血流,却在最后,各自放弃。

    而今……

    这张龙椅,成了他的位子。而在龙椅之下,觊觎着这张不过是装饰得华丽些的椅子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长长地,他出了口气:

    是的,他没有资格感伤。当坐上这张龙椅的刹那,他便没有资格去感伤。

    慢慢地,他闭了闭眼,转身看着等待了许久的王德:

    “王公公,可有什么事报与我?”

    “主上,您可不能再这般贱称自己了呀!还有,以您今日之身分,实在不当再称老奴一声公公了。”

    王德急忙轻声纠正。

    李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点了点头:

    “的确……是要学会改口了。你可有什么事,报与……

    朕?”

    王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

    “主上日前着老奴去查的事情,已然查出些眉目了。”

    李治一怔:

    “父皇要你查的……不……”

    他再一次发觉自己的失言,苦笑一声,黯然看着王德:

    “对不住……我……朕……实在是常常忘记,父皇已然去了……”

    说到此处,他不由黯然神伤。

    王德摇头不语,良久才道:

    “主上自小便与先帝情深义重……自然难以接受。不过没关系,时日长了,主上自然会记得的。”

    李治强打精神,便轻轻问道:

    “你说已然查出些眉目……可是媚娘的事?”

    王德轻轻点头:

    “正是。”

    李治微微眯了眼:

    “说。”

    “回主上,老奴前日里得主上旨意后,便着令影卫去查一查近日来,可有什么人往宫外通着消息——

    老奴总是想着,似这等事,若无宫中人外传,外面的人,再也不知的。

    果然,一查之下,便发现日前良媛郑氏,曾私下传书于宫外荆王府上。”

    李治眼一眯,立时沉了下脸:

    “是她?”

    王德默默点头,又道:

    “时间如此凑巧,若说郑良媛与荆王意欲借武才人之事逼得主上失信于臣无关……倒是当真说不过去。”

    李治冷笑:

    “好……当真是好极了……

    传我……传朕旨意,着移先帝充容徐氏、才人武氏暂居云泽殿!还有,告诉李德奖,自今日起,着李云点一批影卫日夜守在徐姐姐与媚娘身边,寸步不离!”

    “是!”

    ……

    看着王德离开,李治又转身看向德安:

    “你去替我……替朕办一件事。”

    德安急忙上前,依令。

    李治沉吟一番,才咬牙道:

    “去找韦待价,把那对只会坏事的母女,给从京都驿馆接出来,然后送回原籍。告诉她们,就说……

    就说媚娘因受先帝之诏,将削发为尼,日后永世不得出寺,所以她们以后也不许再踏足长安一步!明白没有?”

    “是!”

    德安依言而去。

    李治想了一想,正欲往外走,便听闻殿外来报,道长孙无忌有事入内请奏,无奈之下,只得停下了脚步。

    一个时辰之后。

    云泽殿。

    早已知晓自己与徐惠必然是要移居的媚娘,默默地坐在云泽殿内的西配殿中。

    自那日起,她便已然不再穿着宫装,每日里只是两身皂色海青替换着。

    徐惠呢?也只不过一身素白——配着近日里,她忽然变得灰白的头发,却是相得益彰。

    媚娘默默地看着徐惠,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瑞安在一旁,心中酸涩,却终究不忍,乃轻轻道:

    “武姐姐不必如此难过,想必殿……想必主上必然会设得法子,保得武姐姐不离宫的。”

    媚娘却只是摇头:

    她自己的路,她自己最清楚。与李治,只怕是再无可能。

    虽然心中酸痛,可她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现于面上。原因无他,比起她与李治来,现下徐惠的样子,才是叫她最担心的:

    仿佛只是一瞬间而已,徐惠便似老了许多。而且目光中那种平静得近乎冰冷的神色,也总是叫她心惊胆战。

    似乎下一秒,这个女子便要离自己而去。

    她想劝一劝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只能沉默。

    ……

    是夜。

    东宫。

    承恩殿。

    依然挂着太子妃名号的王善柔,一身雪白孝衣,咬着唇听着怜奴的回报。

    报毕,她才恨声骂:

    “郑楚儿这个贱人!当真是要作死了!!!竟然敢私通荆王,暗害陛下?!她……她……”

    愤怒不已地,她袍袖一拂,竟将身侧一盏流花盏甩落地面,打得粉碎。

    从没见过她这般大气的怜奴惊得急忙跪下,又惶然道:

    “是怜奴的不是,竟然拿这些子鸡毛蒜皮的事来烦娘娘……怜奴该死……”

    “你哪里有什么罪?那郑良媛之事,却正是本宫当理之事……起来。”

    王善柔轻轻道。

    怜奴见她果然没有生自己的气,这才胆战心惊地起身,又小声道:

    “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王善柔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这贱人,竟然敢拿陛下登基这等大事,公报私仇……当真是也不必活得太久了!再者武媚娘之事,知道的人越多,对陛下越不利……”

    怜奴便轻道:

    “那……咱们是不是要把那武媚娘……”

    “不必!”

    王善柔语气微冷地道:

    “那日太极殿中的事,足见此女不是个不知生死的蠢货。而且本宫也着人去问过,武媚娘的确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也就是说,若要保得陛下日后清名,那只有一条路,就是保证这武媚娘以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入寺为尼!

    明白么?”

    怜奴恍然:

    “没错……若是武媚娘此刻出了什么意外,自然会有那些好事的将她之事再与陛下联系在一起……不过娘娘,现下那郑良媛却是不能不管啊!”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六

    “娘娘,不若咱们还设个法子,却叫那萧良娣知道这郑良媛与陛下太极殿受逼之事有关……想必以那萧良娣的性子,那是再容不得她的。”

    “不可!”

    王善柔轻声道:

    “这般大好机会,万不可让那萧玉音知道!明白么?半点风声也不能走漏!”

    怜奴讶然:

    “娘娘说这是好机会?”

    王善柔轻轻一笑:

    “武媚娘现下与陛下已然是再无可能,是以她此刻,便成了陛下心中最痛之处。而造成这最痛之处的是谁?”

    怜奴轻轻道:

    “郑良媛啊……”

    “不错。是她。所以只要咱们除去这贱婢,再让陛下知道,咱们这般是为了陛下……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怜奴恍然大喜:

    “那陛下自然是要感激娘娘的!唉呀……怜奴当真是愚蠢,只想着替娘娘保全名声,却再不曾想到这一关。”

    王善柔温柔一笑:

    “本宫的确是不喜自己名声有所失。可是为了陛下,那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了。”

    怜奴闻言,含笑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四。

    李治以叠州都督李绩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更着留守洛阳宫。

    李绩闻之,感激不尽,乃亲上表以表忠心。

    李治悦然纳之。

    ……

    朝毕。

    李治端坐于龙椅上,听着舅舅长孙无忌的赞叹:

    “陛下果然英明——这般一来,那李绩必为陛下所用,再无其疑。”

    李治闻言甚是欢喜,只是却羞涩一笑道:

    “还是舅舅与诸位大臣指点得当,否则朕初立,难得知机至此。”

    诸臣见李治新帝登基,却颇为谦逊,心中更是满意又赞叹。

    又议事片刻,李治见天色不早,乃着诸臣可退,唯留长孙无忌下。

    “舅舅,朕还有一事,需得请教舅舅。”

    李治走下龙几,立于长孙无忌身边,轻轻道。

    长孙无忌见李治如此,心中甚感宽慰,乃含笑道:

    “老臣但有所知,自当为陛下所用。”

    李治点头,然后看了眼王德与德安。

    二侍会意,便分别退下,各自守了殿门一侧。

    长孙无忌见状,心生诧异,却依然不动声色,只待李治发问。

    李治见殿内已清,这才向前走了两步,背对长孙无忌轻轻道:

    “舅舅,实不相瞒,父皇驾西(死前)之时,曾有口述遗诏告与朕,道日后必然要百般小心高阳姐姐……

    舅舅,朕自昨日登基以来,颇听了一些流言。道高阳姐姐闻得父皇驾西,面无悲色不提,反而颇为欢喜……”

    李治徐徐回身,看着长孙无忌,轻轻道:

    “舅舅,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为何父皇有这般遗诏?又为何……为何高阳姐姐她……

    难道说……难道说流言都是真的?高阳姐姐她……

    她……

    她真的不是……”

    李治难以相信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长叹一声,良久才轻轻道:

    “无论陛下听到了些什么,都不必当真。高阳公主确为先皇亲女,陛下亲姐。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

    她这般怨恨先皇,却是另有原因。陛下当知。”

    李治闻言,一直紧紧绷着的肩膀终究放了下来,长舒口气道:

    “如此便好……不过却是什么原因?”

    “陛下,前些日子太极殿上之事,陛下还没忘记罢?

    陛下有没有想过,那荆王与高阳公主消息相通,如何不知陛下早年献珠之时,此珠便是先皇赐与徐充容的?

    又如何他不曾得到确切消息,竟然当真以为,陛下与那武才人有私?”

    李治本来闻得此事,便是心中发虚——

    原因无他,以他之慧,自然知道这舅舅长孙无忌,是何等知机。然而此刻闻得长孙无忌一言,却也有所悟:

    “舅舅的意思是说……这些消息,是高阳姐姐有意假造了,报与荆王叔的?

    那她却是为何……”

    “为何?

    为的不过是让荆王怨恨韩王罢了……只怕那韩王此番,也是被高阳蒙在鼓中了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道:

    “高阳如此费心,不过是还念着能将吴王殿下,往这龙位上再推一步呢!”

    李治骤然变色。

    长孙无忌见状,知道李治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于是便默默而立,只待他自己想通——

    李治是他的主上,可却也更是他疼爱的甥儿。是故他必然要保得这孩子坐稳了大唐江山,更要教会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若要为君主者,则当知至亲便是最易背叛自己之人。

    这很残酷,可也是他必然要修习的功课。

    ……

    长孙无忌所料不错,片刻之后,李治便想通了。

    虽然脸色依然难看,可他终究还是恢复了平静:

    “舅舅的意思,是高阳姐姐觉得朕不配为这大唐之主?是故想诬朕与武才人有私,然后多少为日后推助三哥上位,造些声势?”

    长孙无忌轻轻点头,尔后又道:

    “高阳公主之慧,恰如当年的杨淑妃。不可不防。

    这一点上,老臣不得不说一句:虽然高阳公主并非淑妃亲生,可这淑妃调教她时,却也当真是费尽了心血的。”

    李治当然知道,长孙无忌心心念念的,还记得当年若非淑妃相挑,父皇与自己的大伯建成、四叔元吉再不至落到那般地步,是故如此对待高阳与三哥,不过是迁怒。

    加之父皇临终有遗命,便柔声道:

    “高阳姐姐或者有心,可三哥却未必有意。舅舅,三哥也是您自小看着长大的,他不会害朕的。”

    长孙无忌听得这般言语,当下便是一皱眉,轻轻道:

    “陛下,老臣是自幼看着吴王殿下长大的。可正因为自幼看着他长大,才更深知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再不会真的臣服与陛下……

    还请陛下三思。”

    李治却只是摇头不语。

    长孙无忌见状,欲再劝几句,可见李治不以为然,想着他才初登基,过早接触这些事,的确不好,也只得先暂时放下,又想了一想,问道:

    “那陛下,高阳之事,该当如何了断?”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说到底,高阳姐姐也是因为父皇在时,颇有不顺意之事才至如此……朕始终觉得,若是朕好好待她,她自然不会再如此行事。

    舅舅,她始终是朕的姐姐。”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七

    “可她毕竟与您非同母所出!”长孙无忌轻轻提醒李治,然后长叹一声道:

    “也罢,陛下仁爱之心向来人尽皆知,但愿公主殿下能够知错而改罢……”

    李治闻言,再不言语。

    长孙无忌见状,便请退,李治允。然长孙无忌方行两步,便又转身回来道:

    “陛下,还有一事,虽然老臣身为外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句:

    虽时现下,新主初登大宝,一切有些烦乱。可至多两三个月,先帝灵柩一发昭陵,那些先帝妃嫔,也当一同处置了……

    陛下,日前荆王之事,虽然幸得那位武才人知机,躲了过去……

    可是只要有她在一日,那这般流言,便不会散去。陛下,还请陛下多加审慎,速速处置为好啊!”

    李治闻言,心中微微一跳,然后轻轻点头,淡淡道:

    “舅舅教导,朕自当依从。

    然现下父皇灵柩未安,若朕此刻便打发了先皇嫔妃,实属大不孝……

    便在父皇灵柩入陵之后罢!至时,朕自然会有所处置。”

    长孙无忌这才点头称是,然后又道:

    “既然陛下已然有心处置前朝妃嫔,那当朝后宫,也当早定。

    毕竟事关大唐,陛下还是早日立后封妃为好。”

    闻得长孙无忌又提此事,李治心中生烦,却又不好拒绝,只得推道:

    “舅舅此言甚是。然朕曾于父皇临终前誓于父皇,必为父皇守孝足半载,再行封宫之事……还请舅舅体谅。”

    长孙无忌闻言,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得默默点头。

    正在此时,德安却突然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先向着长孙无忌一揖,又附于李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李治闻言,便是大惊:

    “怎么会这样?!”

    长孙无忌见状,便知有些异常,欲待问,却又不知自己当不当知,一时间踌躇。

    好在李治很快便怒喝起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德安看李治没有要避着长孙无忌的意思,于是便只得急道:

    “可不是?今天下午时,郑良媛还好好儿的。

    可方才郑良媛近侍明儿来报,道良媛突然口吐鲜血,不多时便痛昏了过去。

    那丫头也吓得不成样子,急忙找了太医来。可太医来时,人……

    人早就冷透了……”

    长孙无忌闻言,刹那心中起疑,然思及此事终究不当自己插手,便急忙向着李治请退。

    李治见状,也只得由了他去。

    ……

    看着长孙无忌出了殿门,李治才恢复了本来的淡然神色,轻轻问:

    “知道是谁下的手么?”

    德安回道:

    “多半是太子妃。萧良娣那儿,似乎还不知道这郑良媛便是密告荆王之人。”

    李治点点头,又不解道:

    “朕不明白……为何太子妃此番这等态度……德安,去请王公公过来。”

    “是!”

    不多时,正在尚书房里,看着小太监们整理一些文书的王德便被请了回来。

    李治便着德安将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与王德听,然后才道:

    “王公公,依你所见……这太子妃所欲何为?”

    王德见李治如此发问,当真心中欢喜——可见李治,是半点不将那王氏放在心上——于是想了一想,才道:

    “若是别人,老奴却或可猜得准。只是这太子妃娘娘……

    老奴却无甚把握。”

    李治摇了摇手道:

    “这儿也只有咱们三个,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王德这才道:

    “老奴想着,太子妃娘娘一向以主上为要……会不会这番却是因为知道了那郑良媛密通荆王之事,这才下了死手,一来除去宫中内患,二来……

    也是想向主上您表个态度,证明娘娘是真心与主上同力同为的呢?”

    李治闻言,良久不语。

    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道:

    “倒是难为了她这般的心思。可惜她越是这般做,越是让朕觉得,她这人却不是什么良善可人之辈……

    不过是因为朕至今未有立后的心思,她刻意借着媚娘之事来讨好朕罢了……当朕不知么?若是此刻她地位稳固,第一个要除去媚娘的,便是她王氏!

    哼!”

    李治这般一番言语,虽然有失偏颇,却也不无道理。是故王德德安二人,也只得默默。

    又过一会儿,李治才微微息了怒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郑氏也是自己作死,该当的。

    再者她已然下了手,人也已然死了,再追究也是无益……只是那郑氏一族却是有些难办的……”

    李治沉吟。

    德安见状,便上前一步道:

    “其实主上大可不必担忧。那郑良媛私通荆王之事,咱们也是有铁证的。只要传了那郑氏族长入内,再将证据传与他看,再告知他,是太子妃下的手……

    想必那郑氏一族,避之也唯恐不及呢!”

    李治想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着即时传郑氏一族族长,当朝四品下武散将郑大人入内。

    ……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三。

    大唐新主李治东宫旧嫔良媛郑氏,一夕殁。

    因其之死,乃颇有涉及前朝秘事之故,李治乃召其父郑大人入内,着与密议之。

    郑大人出时,满脸惶惶之色,汗流浃背。

    回家之后,更亲书罪己表,以责己教女无方之罪,自请降阶。

    李治不允,更再三慰藉。郑氏一族,感激涕零。

    于是起,诸人始乃知,良媛郑楚儿,私与荆王有通,欲诬新主。后为新主旧东宫之太子妃王氏察之,私以鸩杀。

    其子李孝,乃由李治特旨,准郑楚儿近侍明儿代以抚之。

    众闻之,皆恶郑氏,更多迁恶李孝。李孝虽年幼,却已然得知人事。闻得此般秘事,乃夜夜啼哭,竟一朝得疾。

    李治百般劝慰,又着太医调治,方得稍解。然病根已落,难以根除。

    李治于此颇有愧于次子孝。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八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六。

    夜。

    云泽殿。

    媚娘依然一身皂色海青,静静地坐在自己寝殿中。

    徐惠默默走来,在她身边坐下。

    两个原本正当好年华的女子,未及十日,便俱似老了十岁不止。

    媚娘看着徐惠,轻轻道:

    “惠儿,你怎么还不睡?”

    徐惠茫然摇摇头,轻轻道:

    “睡不着……不知道为何,就是睡不着。”

    媚娘心中一酸,知道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徐惠日日服侍太宗,荣宠无极。可是事实上,何尝不是太宗日日里陪着徐惠,叫她在这宫中,不那般孤单呢?

    如今太宗去了,虽然还有自己,可是对她来说,始终不够。

    含着泪,她想劝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劝起。

    沉默良久,徐惠才轻轻问道:

    “你当真要出宫?”

    媚娘闻得她问,心中也是一片烦乱。想着李治已然有数日不曾来见过自己……

    虽然她知道此刻他是正忙的时候,断然不可能如往常一般,常常来见她。

    何况……

    她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抚了抚颈子里的那块儿玉,半晌才悠悠道:

    “若我不出宫,必然会有人借我大作文章。”

    徐惠知道,虽然只是这短短一句话,却将媚娘心中千般痛苦,万般无奈都说了出来。待欲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再思及自己,更是茫然,于是便只得沉默不语。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从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抬起头来,轻轻槌了垂已然僵酸的颈子,长出口气,接过一旁德安奉上的茶水喝了,这才叹道:

    “以前看着父皇成夜成夜地批奏疏,总以为是件颇为容易的事……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般滋味,却非常人可忍。”

    王德在一旁,正忙着替那些已然批过的奏疏分门别类,只待明日朝上发回诸臣手中。闻得李治此言,乃忧道:

    “主上,虽说先帝也是成夜地批,可毕竟先帝不过三日一朝,而您一日一朝……

    主上,如此一来,您所批之奏疏,却是先帝的三倍还不止。偶尔为之尚可,若是时日长了,难免伤及龙体……

    还请以长久计啊!”

    李治想了一想,摇头道:

    “未必。如今不过是初将登基,是故事务烦多些。日后朝堂局势一稳,自然不会这般多奏疏。也自然不必一日一朝。

    不过现下,还是须得这般——毕竟朕无父皇那般功绩傍身,可任性为之。若不勤勉,只怕难以服众。”

    德安却看着心疼,嘴上便说:

    “主上是否过虑?前些日子元舅爷(元舅爷的意思,就是皇帝的舅舅,这里是在李治登基后,对长孙无忌的尊称)不还夸过主上,勤勉为政,颇有先帝遗风么?”

    李治却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才拿起一本奏疏道:

    “勤勉为政,颇有先帝遗风?换个说法,不就是说朕不过是像先帝一般颇为勤勉,其他却是未见长处么?

    你呀……平日里怎么教的你?”

    德安想了一想,也只得默默——毕竟,这些日子朝堂之上,诸老臣对李治这位新帝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有宠,有爱,有呵护……

    却唯独没有尊重与敬仰。

    又批了两本,李治实在颈子痛得厉害,便着德安上前来揉一揉,又小声问王德道:

    “云泽殿那边如何?武才人与徐充容,可还住得习惯?”

    “回主上,一切安好。李云也是个极知机的。这几日里,从不允非关人等靠近半步。而且老奴也依您所言,将明安调去,与瑞安一同料理那边的饮食……

    再无不妥的。”

    李治闻言,长舒口气,肩头这才微松一些,轻轻道:

    “如此便好。否则只怕她又不知要遭得什么劫难。”

    王德看了一看德安,这才不解地问:

    “其实主上如此小心,老奴却也能明白,是为了防那东宫诸人下手……可是老奴不明白的是,为何主上既然又要防着东宫,又为何不立时封太子妃为后?

    若是您肯让一步,那武才人也……”

    李治摇摇头,示意德安不必再揉,这才道:

    “不。太子妃现下如此忌讳,甚至是避着媚娘。为的无非是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若是一旦朕满足了她的要求……

    那第一个要对媚娘下手的便是她。”

    李治想了想,又微有些苦涩道:

    “而且不只是此刻,朕不能让步,便是去见一见媚娘,也不能。否则只会打破现下东宫与媚娘之间的平衡局势。

    想必媚娘自己也清楚。”

    德安忍不住插口:

    “清楚归清楚,可是武姐姐心里,只怕是难受……”话未说完,德安便住了口。因为李治脸上虽依然无甚表情,可眼底却浮现出一抹痛色。

    德安暗骂自己多嘴,于是强笑道:

    “主上不必担忧。武姐姐那等聪慧的女子,怎么会不知……”

    “再聪慧,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之前还有父皇庇护着她。现在……”李治微微敛了眉,想了一想,才问王德:

    “司宝库里的钥匙,你可也有吧?”

    王德回是。

    李治点头,便看了看左右:

    “去司宝库。”

    ……

    一个时辰之后。

    云泽殿中。

    媚娘正与徐惠默默对坐,忽然见瑞安一路小跑入内,道明安奉了李治旨意,送了东西来,一时一怔,便急忙与徐惠起身出寝殿。

    正殿中,明安却正奉了一只小锦盒在怀中,见了媚娘先行一礼,便将东西送上。

    媚娘打开,却见是一把装饰得极为精美的小剑。

    瑞安见,立时讶道:

    “这不是早年皇后娘娘的佩剑么?听说这可是当年平阳昭公主送与皇后娘娘的宝贝,再不得片刻离身的!怎么主上把它送来了?”

    媚娘初时一怔,没有想到这皇后娘娘指的是谁,片刻之后立时明白,原来所指的,却是夕年长孙皇后,于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明安乃对着媚娘道:

    “主上有言,道此剑夕年间曾伴皇后娘娘度过不少灾厄。且最终都化险为夷。是故便特别赐与武才人,做个护身之物。”

    媚娘咬了咬下唇,心中柔情万千,半晌才道:

    “替我多谢主上。还有,告诉他,媚娘知道此刻不宜妄动。

    媚娘会忍得。只是……”

    她看了眼徐惠,又转头看向明安。

    徐惠虽然跟来了,却是心中一片浑浑噩噩,再不明媚娘此意。倒是明安机灵,立时便点头示意自己了解,这才离去。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九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八。

    李治下诏,着准太宗充容徐氏父母,妹弟入晖政门内承庆殿探视,又着赐太宗遗留良物诸等,以慰其心。

    内外罕之,李治乃道:

    “先帝诸妃中,唯徐充容自帝薨后,情致如死。朕心甚怜之,当以慰之。此乃人心向善也。”

    诸臣闻之皆罕。李治又着准韦、燕二太妃,可于太宗入陵后再择吉日归出藩。二妃更感甚。

    ……

    是夜。

    东宫。

    宜春宫正殿内。

    萧良娣看着长女下玉陪着方才会爬的小女儿玩耍,心如绞缠,半晌才含泪语与玉凤道:

    “下玉生时,陛下立时便赐了名。可是……可是这孩子已然出生半年多了。陛下连抱抱她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玉凤,你说本宫是不是失宠了?”

    “主人万不可如此自薄!”

    玉凤知道萧良娣心中酸苦,紧忙劝道:

    “陛下初登基,不是忙着政事么?主人也知,陛下再不曾幸东宫任何一嫔一妃的!连那郑良媛死了,也只是召了她家人入宫一探便罢。”

    萧良娣却冷冷道:

    “那是她自己作死!竟然敢害陛下……哼!可恨那承恩殿的,竟然会抢得先机,为讨陛下欢喜下了手……

    否则……”

    否则又待如何?

    萧良娣待欲再言,却发现自己当真是无话可说,只得默默流泪。

    一时殿中沉闷,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欢笑嬉闹。于是玉凤便强笑了说:

    “其实主人却不必如此难过。想一想,虽然……虽然那贱婢武媚娘惑了陛下,可她究竟是先帝内职,与陛下是再无可能。这样一来,虽然……”

    玉凤不敢再言,萧良娣却知其意,心酸道:

    “这样一来,虽然本宫不能得陛下全心相爱,却终究是这宫中最得宠的一人,是么?”

    她强忍着将眼泪逼回,这才淡淡道:

    “不错,本来若不得她,本宫也难得陛下如此疼爱。说起来,本宫倒是当谢谢她。”

    阴冷一笑,玉凤只觉心中冷气暗生,于是便道:

    “主人的意思,是要那贱婢死?”

    “虽然她早晚是要除的,不过却不能死在咱们手里。因为有一个人,比咱们更恨她。”

    “主人是说……承恩殿的?”

    “本宫入宫时便听说了,这太子妃直到本宫与其他几侍嫔一同入宫时,都不得幸。你也知道,后来若非她家借着先帝之言压着陛下,陛下再也不肯幸她的……

    你想,陛下为何不幸她?”

    玉凤一怔摇头道不知。

    萧良娣这才悠然道:

    “前些日子,本宫却特特去请了韦太妃身边的萧尚仪一聚,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陛下根本不想迎她入宫。若非是同安大长公主屡屡进言,当时陛下又是初为太子,不得不立一世家女为正妃以固储位,她是再也不得入内的……

    玉凤,你知道么?萧尚仪可说了,当年为了不愿迎王氏入宫,一向柔善孝顺的陛下,可是足足跪在立政殿一夜都不肯答应娶王氏呢!

    你想一想,王氏也是知道了武媚娘这贱婢的……她会如何想?”

    玉凤恍然:

    “她自然会以为,自己一身境遇,全是武媚娘所害的!难怪之前人人都说武媚娘于藏书阁中毒之事,是她王氏一族所为……”

    萧良娣却摇头道:

    “王氏不傻,那件事,多半是长孙大人忌讳着武媚娘与那武氏流言之事所为。不过她王氏有心除杀武媚娘,却是真的。

    可她能留这武媚娘至此刻……

    说明她根本便是有意,借着武媚娘,来分去陛下对本宫的注意力!”

    玉凤闻言便急道:

    “那该如何是好?咱们可不能让她如了意呀!”

    萧良娣冷冷一笑:

    “自然不能让她如意,是故这武媚娘,却是咱们最佳的筹码。”

    玉凤一怔,重复道:

    “筹码?”

    萧良娣点头,着姆娘抱走两位公主与素节,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陛下至今未曾封后,虽然确是有为先帝守制孝的心思在,可是却也未必没有奢想。”

    玉凤一惊:

    “主人的意思是,陛下想封那武媚娘为……为后?”

    萧良娣失笑:

    “怎么可能?!正宫之位,何等紧要?那武媚娘再怎么说,也曾为先帝侍职。虽说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依俗的确是可由陛下再纳为妃……

    可是立后?却是想都不要想。”

    萧良娣懒懒起身:

    “自古以来但凡可为后者,必然要出身高华的。便是那曾一女侍父子二人的王政君,那也是出身侯门,端的是贵族之后。

    所以这武媚娘虽然有了陛下的宠爱,却再无能够立后的资本——她父亲虽然也大小算是个国公,可……”

    萧良娣轻轻一笑道:

    “可本宫的父亲在家时,也曾有言,道应国公这人是个死脑筋。高祖皇帝在时,虽然一门心思地追随高祖皇帝。可是却忘记在高祖皇帝诸子之中,选一个良主以为日后所续。

    别人劝他,他还道待新帝登基时,他自然会忠于新帝……

    结果先帝一登基,便立时把那些忠于自己的臣子一个个地提了起来,却将他这应国公放了又放……

    再者,武姓并非士族之属,亦非关陇门阀一系。应国公活着,她武媚娘尚且因为出身不高,十几年不得先帝之幸,不得进封,何况先帝去了?

    玉凤哪,你可要知道,先帝有任意妄为的资本,那是因为先帝之功之名,都可震得住满朝文武。而咱们陛下不同。

    陛下虽出身正宫,却自幼柔弱,百般娇养,更不似废太子承乾,甚或是先帝那般,有战功军绩在身,或者如当初的濮王与如今的吴王一般,有治文理吏在手……

    是故,朝中文武百官此刻,还未必服得陛下呢!他又怎么敢行此大不韪之事?

    只怕便是连纳那武媚娘入后宫的念头都不敢有呢!”

    玉凤这才松了口气道:

    “主人如此说,玉凤便放心了……只是主人,如此一来,那后位,岂非必然是……”

    萧良娣淡淡一笑:

    “不错。若如此一来,那后位必然是那王善柔的。所以咱们才要善加利用武媚娘这个女人,引得那王氏自乱阵脚,本宫才有机会上位……

    好在陛下给咱们留了半年的时光呢!不是么?”

    萧良娣轻轻一笑。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

    玉凤这才展颜道:

    “主人说得极是!此刻咱们非但不能除那武媚娘,还得设法保住她。有她在,那王氏必然自乱阵脚,到时主人再劝陛下纳此女入内宫,以示主人的大度。陛下龙心大悦,必然立主人为后。

    等到主人登上后位……那武媚娘,便也不足为虑了。”

    萧良娣淡淡一笑,傲然道:

    “本来,她便不是本宫的对手,何足为虑?”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十。

    李治任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掌尚书、门下二省事务。

    然无忌因记文德皇后临终遗言,乃固辞掌尚书省之事,李治无奈,只得答允。于是命为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又特赐物三千缎。

    于是朝内乃知无忌权重,纷纷以附之。

    ……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十三。

    太宗充容徐惠,得见父母弟妹,大欢喜,乃与之泪眼相聚。

    是夜,终得安眠。

    同居之待削发才人武昭得见徐惠安,心中亦安,乃暗自计划诸事。

    是夜。

    立政殿内。

    李治一入门,便见媚娘一身皂色海青,亭亭立在殿中。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这些时日不见,她却憔悴至斯。

    欲待开口问时,却竟忽觉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得默默上前,双眼只在她面上来回游移,却不得开口。

    良久,媚娘才轻轻道:

    “主上却是瘦了些。”

    一句轻语,万种情思,当真是惹得李治心中难以自持,刹那间点燃一团思念之火,正待上前拥了她入怀一解相思,却见她一转身,向着后面走去。

    李治一怔,亦步亦趋跟上,这才见她在一张摆好了的棋案后坐下。

    微微一笑,他伸手示意跟着来的王德与德安,守在殿门处,便一撩衣摆,与她对面而坐,含笑望着她,脉脉温情,溢于言表:

    “说起来,咱们确是良久不得弈棋了。”

    媚娘却无笑无忧,只是点头,示意李治先请。

    李治便一如既往取了白子,执后手行。

    棋声叮叮,半晌之后,媚娘才悠悠道:

    “主上初登基,事事亲力亲为,是好的。可是也得多顾惜着身体。若是身体垮了,便是有再多豪情壮志,再多手腕高才,也是无用。”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比如那太子妃王氏、甚或是李治也算有些怜爱的良娣萧氏说出口,那是再不得他欢喜的,只觉对方当真是与自己半点不得同心。

    可是自媚娘口中说出来,李治便是觉得如甘露醇酿,醺醺然,怡怡然,乃欢喜微笑点头,服顺道:

    “朕知道了。明日起,有些无非大要之事,便自然交与舅舅打理——既然进了舅舅官职,自当得其助力。”

    媚娘却不言,只是落了一子之后,才轻轻道:

    “能让主上如此信任长孙太尉,确是可见太尉之忠……不过主上,自古单足难行。再者长孙太尉年岁渐大,终究也不能使其过于劳累才好。

    主上,您可别忘记,那禇遂良禇大人,却是长孙太尉的门生。如今明面儿上,虽然他与长孙太尉同为首辅。可究竟他遇事,还是会多问一问长孙太尉的……

    这样一来,岂非还是等同于诸事都需劳累长孙太尉?”

    李治闻言,颇觉欢喜,笑道:

    “果然还是你知朕心……不错。朕已然召了李绩回朝,不日便可进封。这样一来朝中也多少有些权衡。舅舅也不至过于劳累。”

    媚娘看了他一眼,轻轻落下一子,才道:

    “主上觉得,以李将军那般性子,却能为长孙太尉分多少忧?”

    李治一怔,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才点头道:

    “不错。李绩为人,甚是圆滑。虽然之前,朕借父皇之计,将计就计收了他的心。

    可以他之才之性,未必便如愿尽力为朕。毕竟在他眼里,朕不过是个得了时运的孩子。是故,他会于小事上顺着朕,然一旦遇上什么需得他表明立场,站在朕这一边的大事,他却是再不会成为朕之后力,只会中立观望。”

    媚娘点头:

    “主上英明,自然早就将朝中局势看透。是以主上,若要安定当前局势,还需再觅助力,以达平衡之势。”

    李治点头,微微思虑一番,便忽然想起一人,抬头看媚娘道:

    “朕倒是有个念头,只是怕太过荒唐。媚娘,你最知机的,却帮朕思量一番如何?”

    媚娘浅淡一笑:

    “但请主上吩咐。”

    李治皱眉,虽然不喜她这般客气,却还是道:

    “舅舅最大的忌讳,看似是六叔,其实却是站在六叔背后的十一叔。

    不过之前之事,只怕六叔多少也知道十一叔有意将他推出来做个顶头鬼的心思,是故他必然已与十一叔生了间隙。

    若是利用他们这间隙,能够暂时利用六叔倒也不错。

    可是唯一的问题便是六叔这人当真是莽撞无用得紧,而且又是个反复无常之人。朕实在不放心将他引回长安,以平朝中之势。

    媚娘,你觉得呢?朕该不该冒这个险?”

    媚娘点头,想了想道:

    “主上之计,确是高明,也是唯一可化眼前这般诸臣不服之僵局的法子。不过正如主上所忧,荆王此人平庸无用,又是反复无常之人,做个马前卒尚可,却的确是不堪大用。

    是以,主上还是得再寻一个妥当之人为好。此人既得要有才干,又得能使智计无双,权势通天的长孙太尉不能轻视,还要绝对忠于主上……”

    媚娘叹息:

    “其实主上心里只怕早就明白,濮王殿下却是最好的人选。只是眼下先帝刚薨,却不宜过早提拔。最佳还是过个一年半载,再行提点。

    是故……

    一时之间,却无人可以当得此位。”

    李治却自信一笑道:

    “谁说没有?忠心于朕,又是才干过人的,可不只四哥一个。不还有三哥呢么?”

    媚娘不假思索便摇头切切劝道:

    “吴王?万万不可!

    他虽自幼疼爱主上,也算得上是忠于主上,可毕竟吴王与高阳公主、荆王殿下一党纠缠颇深,难保不会有异心啊主上!”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一

    李治这才知,她今日所来,竟是因为自己操心,想着她处境已然是困难至及,却依然将自己放在心中首位,不由又怜又爱,柔声道:

    “三哥的确是不大稳当。可媚娘,你方才也说了,只要一年半载,便可再提四哥入朝。想必在这之前,舅舅都会将三哥当成大敌来防的……

    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眼下局势虽然不太利用我,不过我早都想好了。

    不过……我还是很欢喜……

    原来,你心里一直都为我操心着。”

    一边说,李治一边伸出手去,轻轻将媚娘之手握住。

    媚娘一惊,急忙抽了手回来,微微一咬唇才道:

    “主上还请自重。媚娘此刻,已然是半入佛门之身。且尊卑有别……”

    李治闻言,心中便是一沉:

    “你……你说什么呢?不是……不是权宜之计么?”

    他又惊又怒,看着媚娘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为当日太极殿上,只是作权宜之计,以解自己之危的媚娘,竟然会真的动了出宫的心思。

    一念之下,心生恐慌,便倏然起身,去抓了媚娘双臂:

    “说!你不是当真要出家!说!”

    媚娘茫然,却只是沉默。

    李治当真是又惊又痛,半晌才颤声道:

    “可是……可是有谁又说你什么了?!可是……可是舅舅……”

    他突然想起,今日媚娘所来,一番相问却都绕着长孙无忌。于是怨恨暗起。

    “长孙太尉从来不曾与媚娘亲近,又如何说这些话?媚娘只是……”

    媚娘垂了头,看着棋案上的棋子,疲惫不堪道:

    “只是觉得累了……真的累了。

    主上,也许媚娘出宫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一来,主上再不得为人所诟。媚娘……也终究可以安稳度日。”

    李治立时白了一张脸,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双手紧紧地握着圈椅两侧扶手半天之后,他才咬牙道:

    “不!朕不会放你出宫!永远也不会!”

    接着他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媚娘一头青丝道:

    “媚娘,我会叫你明白,只有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才会不再受累不再痛苦!才会欢喜幸福!

    你等着!我会帮你看明白的!”

    言毕,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立政殿中,只有武媚娘一人,默默坐于棋案边心乱如麻。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二十。

    李治着命李绩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是夜。李治召李绩入内,询军政之事。

    ……

    “这么说,李公是以为,那于阗可暂且不破?”

    李治坐在玉案后,一壁批着奏疏,一壁含笑问道。

    李绩端坐于殿下几案之后,恭道:

    “以臣之见,阿史那社尔不日便可破龟兹。而龟兹颇近于阗。且于阗王伏信性实平和。不若以此劝之,那伏信必然来臣。”

    李治点头道:

    “朕初登基,实在不宜再行兵戈。若可不战而胜,是为上策。不过如此一来,却还是得劳动李公。”

    李绩却淡淡一笑道:

    “主上不必担忧,虽不得臣计,然那阿史那社尔手下行军长史薛万备,却是个知机的,只要得人点上一点,他自然明白该如何行事。”

    李治会意,这才笑道:

    “不错……说起来,这薛爱卿,却是与契苾将军甚为交好。若是契苾将军可点之,那他必然是要从的。”

    李绩未曾想到李治居然知晓契苾何力与薛万备交好之事,一时间有些诧异,尔后乃恭声道:

    “主上英明。”

    李治点头:

    “如此也好,不过这样一来,倒还有一事,需得公有劳。”

    李绩便笑道:

    “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李治叹道:

    “说起来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一想,这满朝文武之中,也唯有李公可当此大任——契苾爱卿前些日子于父皇灵前,曾苦苦哀求欲杀身殉葬。朕当时虽然不允他,可难保他日后不想着法儿地寻了计来。

    是故还得请李公去劝他一劝,明示于他,不可再为小忠而损大义。否则岂非落得个千古骂名?”

    李绩目光一凛,看着李治平淡如水的神色,片刻之后才长叹道:

    “主上英明,臣必然为主上将此事交知与契苾将军。”

    李治含笑点头。

    ……

    片刻之后。

    李绩归家中,不更朝服,只是手持玉圭,呆呆坐在正厅之中,默默看着前方之烛。

    李夫人见状,颇为讶然,乃上前道:

    “夫君与主上议事至此深夜,本已疲惫,为何不去休息,却坐在这儿,对着灯烛发甚呆?怎么,难道是主上有什么难为夫君的么?

    若果如此,夫君当念先帝与娘娘的情分,怎么着也得体谅着些……毕竟主上年青,又初初登基……”

    这几句话,却说得李绩大笑不止,伸手放下玉圭,携了夫人手,摇头道:

    “果然不得见真颜,还是不知心呐……夫人啊夫人,你当为夫如此,是因为主上年青,难为夫君了?

    唉……却是错啦!”

    李夫人这才道:

    “那夫君又做这等模样,却是为何?”

    李绩摇头,默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为夫是感慨——果然先帝识人不差……更感慨的是,为夫原本以为,这一生英名,于先帝离世之时便再无甚么可得耀之处了……

    想不到为夫却是大错特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绩含笑,满心喜悦。

    李夫人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夫君是为主上重用之事……”

    “不过是封个官职,有何重用不重用?却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

    “夫人哪,你知今日主上召为夫入内,是为何事?”

    李夫人当然不知,李绩便将今日之事捡了些能说的与其听,又叹道:

    “为夫真是没有料到,咱们这位看似柔弱仁懦的主上,竟然会有这等心思!”

    李夫人究竟是妇道人家,便请李绩教之。

    李绩乃道:

    “主上知契苾与薛万备交好之事,尚且可说是洞察朝中人事。可他着为夫去劝那契苾不可杀身殉葬……

    夫人,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之前这契苾何力已然请过主上旨,主上当时也口谕不得从之了。如何现在主上莫名其妙又着他不可如此?”

    李夫人摇头,迷惑不解。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二

    李绩乃抚须笑道:

    “那契苾何力,说起来与道宗兄一般,曾受当今主上大恩。是故虽然他死忠先帝,却也在当今主上着其断不可殉葬时,便依了主上——一来他不想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祸及家人,二来,也是最要紧的,他还是念着主上的恩情,不想让世人皆以为主上是个他宁可死也不愿效忠之人。

    是故主上看透了契苾这层心思,又因当下朝中诸员,始终视主上为孩子,心无尊重。主上便欲借着竖契苾何力之事,来让那些前朝老臣们看清局势——至少,也得让他们明白,现下谁才是这大唐天子。”

    李夫人点头:

    “主上如今在朝中,并无甚可言语之处,这一点妾也明白。可这与契苾将军有什么关系?”

    李绩道:

    “夫人你想,契苾虽然勇武,却不是笨人。若为夫去劝他不可殉葬,他会如何?”

    李夫人想了一想,便道:

    “他本来便依了主上之口谕不会殉葬了,如今主上又派人来劝,自然会再表忠心,或者……心中暗暗生疑?”

    李绩点头:

    “契苾的性子,必然是后者。而且只怕他比为夫,却更了解主上。是故他必然会想明白,主上这般用意,却是在借为夫之口,暗示他旧事重提,再上表请殉葬。”

    李夫人大惊:

    “这却是为何?难不成主上……”

    “主上当然不会真的允许何力殉葬。这一点,亲耳听过主上心思的何力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故他必然会想到,主上此行必有深意。何意呢?

    想一想主上当下之局,夫人,你想一想主上当下最急的事情,是什么?”

    李夫人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立权于朝臣之中啊!”

    “没错!若要立权于朝臣之中,那该如何行事?”

    “那便必然要有主上使得动,真正忠于主……啊!”李夫人恍然,惊骇道:

    “难不成……难不成主上这是要借机提拔契苾将军以丰自己之羽翼?!复才可立其实权?!可为什么这般麻烦……却……”

    李绩轻轻笑道:

    “这便是主上的高明之处了——若是主上明鼓明旗地立了契苾,那必然为当今朝堂之上,氏族大家与关陇门阀两派所察。你想一想,这两派虽然忠于大唐,却更忠于自己的权利,如何肯由着主上另立亲信?

    自然是要设法阻止。

    是故主上便曲意而为。先教着契苾将军以示忠于先帝,让那两派以为契苾将军不过就是个愚忠的死脑筋,更加让他们深信死忠于先帝的契苾将军,便是为主上所用,也是因先帝之故。于是两派便会放松警惕。

    如此一来,主上不动声色便在这一翻一复间,必然得到了契苾绝对的忠诚……而他若提拔契苾之时,也必然不会再有哪一方哪一派拦阻……

    你说主上高明不高明?”

    李夫人惊叹讶然连连点头,又道:

    “想不到咱们这位主上看着年纪轻轻又是柔弱无助的,竟然会这等深思……只是夫君,你怎么就知道那契苾将军必然会自此绝对忠诚于当今主上?”

    李绩一怔,片刻之后才轻轻道:

    “夫人,你想过没有,若是主上只不过是有心施恩于契苾,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还特特暗示为夫去告诉契苾……直接召了契苾入宫,面授机宜便可。

    主上叫为夫行此事,为的便是不使那两派势力察觉,更不教契苾为难——毕竟若是主上亲口令之,那便是圣意难违,契苾不从也得从……若他不从,主上虽仁慈,却也不得不考量自己初初登基,必要或诛或贬,以示君威……

    可若是为夫去……那便不同了。若契苾不愿为之,那便不过是两个臣下之间有些私念。若契苾愿为之,那便是一切如愿……

    主上这是在给契苾一个选择的机会,也是想要保住这么一个良将啊!”

    李绩的目光复杂:

    “而且,只怕主上特别着为夫行此事,还有一重意思。”

    李夫人当真是被李治之智所惊,呐呐道:

    “还有一重意思?”

    李绩的目光炯炯:

    “不错……朝中与契苾交好的官员,不胜枚举。不曾依附与两派的其他官吏也不少。可为何主上要选为夫?

    主上常年于众人面前,都是一派柔弱仁懦的模样,为何要在为夫面前行这等手段,还有意让为夫知晓?”

    李夫人不解。

    李绩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因为主上此意,乃为让为夫知道,当今主上之能之德,半点不逊于先帝!也是希望为夫能够效忠于主上,再不为他人所用……

    这是要告诉为夫,主上有多器重为夫!器重到了可坦然相对的地步!”

    李绩难以自抑兴奋,紧紧握着夫人之手,轻轻道:

    “夫人哪……为夫总以为,能得效先帝,已然是为人臣者一生之幸。想不到为夫竟然会有这等天幸,再得效一位明主!”

    李夫人也是欢喜惊诧难抑,含泪点头。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太极殿。

    李治悠然自得地书批着奏疏,含笑听得王德赞叹:

    “主上当真是智计无双。些须小计,便得两位大将之忠!”

    李治含笑,微有些得意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人主更是如此。”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又有些平淡:

    “眼下朕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得心腹。既然不得,那便多立几个便是。

    而若要立心腹,那便要思量清楚,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

    停了一停,李治又道:

    “若论智计,朕虽不若父皇缜密神断,却也有些知机。要打理这朝中诸臣却是容易。可是与父皇比起来,朕最大的缺憾,便是父皇乃有开疆辟土的天大武功,朕却注定,要成为一个守成之主……

    所以文治,朕借些小小手段,或可得父皇之七八分,可武功……若无大将相助,再得辟域扩土,那便必然是不成的。

    而且……”

    李治目光微微一黯:

    “父皇临终最大憾事,便是未能攻下高丽。为人子者,无论如何也要为父皇了了这桩心愿。”

    王德点头,含笑道:

    “不错!是故主上才更要多招揽些良将为心腹之臣,如此一来兵权在手,便是那氏族关陇二系,也不得不臣服。”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三

    李治淡淡一笑:

    “便是无兵权在手,朕也有得是法子叫他们安生些!不过眼下毕竟还要靠着他们安定大唐江山。加之自魏晋来,二派之势已然久深,虽然朝中文武颇有些不为其流者,却也习惯性地唯二派马首是瞻。所以眼下最紧要的,却是叫那些不属二派的文武良臣明白,无论氏族也好,关陇也罢,都不过是日暮西山,时渐式微了!

    也得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将来,终究还是自己可以争取得到的!”

    王德听得目瞪口呆,看了眼得意的德安,这才不敢置信道:

    “主上是要……要……”

    李治点头,玉容坚毅:

    “父皇在时便屡屡言及此事,道二派现下已然成江山毒瘤,朝内把持大权,堵塞良才上选之道,天子耳目;朝外为福做威,平民百姓受其害者多有所闻,怨言日增。

    故势必不可再容。虽然朕不若父皇那般天纵之才,却也必然要以除之为要!”

    王德似乎是第一次见李治般地看着他,良久才含泪欣慰道:

    “主上英明!”

    李治淡淡一笑,又道:

    “不算什么英明,不过是必当为之罢了。”

    言毕,便又取了一本奏疏来翻开看,然而刚看两眼,便脸色阴沉地丢在一边,冷冷一哼,却取了另外一本来批。

    王德见状,急忙按下心中激动,上前取了来看,却是岳州刺史王武宣所上请李治封后之表。

    王德心中明白,便故意道:

    “这王大人也是,主上都已然明说了要待新孝半年之后再立后的,如何这般心急?”

    李治不语,脸色更加不好。

    王德见李治已然动了怒,目的已达,便急忙叫了明安来,着他原本退回吏部。

    可明安刚接了奏疏,便被李治止住:

    “退回去?只怕会换来王氏一族更多上表。烧了罢!若有人问,便说丢了。”

    此言一出,莫说明安,便是眼见了隋唐两朝四主(杨广、李渊、李世民、李治)行政的王德也是傻了眼,片刻之后才犹豫道:

    “主上,这般行事……或有不妥吧?”

    李治却不回答,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叫这个人精儿似的老内侍,惊得汗流一背,急忙行罪,又立时着明安焚了。又是嘱咐诸人不得外传此事。

    李治这才满意,又想起媚娘道:

    “她……还是一般,日日海青不离身?”

    王德一怔,不过立时明白李治所问,乃是云泽殿中下意侍佛的媚娘,于是只得默默点头,又见李治伤感,于是劝慰道:

    “武才人知机无双。或者……她不过是想使一使小性儿,引得主上多加垂怜呢?其他的那些宫中女子,不都是这般?”

    李治却垮了肩膀,皱眉揉额,无奈长叹:

    “你也说了,那是其他宫中女子。

    可这一个,却是史来第一大倔强……唉,若是她此番当真是为了得朕多些垂怜,故意使些小性子,那该多好……

    可是王德,一想起之前她因父皇不肯以妻礼待之便……

    朕实在不敢奢望,她肯为了朕花这般心思。”

    李治苦笑,王德与德安也更是无奈:

    若是换了别个女子,那他们二人三两眼便可看出其心思。可这事搁在媚娘身上……那是论谁也不敢说,她这是在玩心思了。

    原因无他,于李治的心思,这宫中若说媚娘最了解,那再无第二人敢说懂得。李治之心,于这宫中诸女是求之不得,于武媚娘,现下,却依然只是要与不要之间罢了。

    又是一会儿嗟叹,李治越想越心烦,又是思念她,又是烦恼自己若依了心思去见她,必然还得一场伤心幽怨。于是便索性丢了朱笔起身。

    王德一旁看着,便紧忙陪笑道:

    “那主上,不若今日便去瞧瞧萧良娣罢?这几日里,良娣可没少来寻老奴,道二位公主与小皇子,思念主上得紧……”

    李治想着媚娘那般倔强,越想越是幽怨,有心气她一气,便道:

    “正好!朕也许久没见素节了。便去萧良娣那里。德安,你去……去取了日里那西域进贡的雪莲来,送入云泽殿与媚娘。

    然后……就……就跟她说,今日朕不去瞧她了,要与萧良娣弈棋!”

    李治难得地微懊着,玉面微红,咬牙切齿道。

    德安闻言,心知李治如此不过是故意要气一气媚娘,于是又是怜又是叹,强忍着笑应了,便去行事。

    剩下李治一人由同样强忍了笑的王德陪着,在偌大的太极殿里来来回回转了半个时辰,这才等得德安回报。

    “送……去了?”

    李治故作毫不在意。

    德安点头,顺其意道:

    “武姐姐叫德安代为谢过主上隆恩。”

    李治闻得此言,便眼巴巴地瞪着德安帽顶半晌。

    德安起初不解其意,只是莫名其妙地半躬身子,静静等着李治宣平身。

    可半晌也不听李治宣平,这才有些诧异,眼光向侧一瞄,便看见王德垂下的一只手拼命地打着手势,指着一侧的调鸟架儿。

    德安想起这架儿之前是太宗在时,最喜爱的那只鹦鹉栖,这才猛然间明白了李治心思,无奈在心底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回道:

    “主上……那个……武姐姐还说……

    说请主上保重龙体……呃……

    朝政烦忙……也当歇一歇……”

    越说,德安声音越小,嘴里更是直泛苦水——唉,明明打定主意不掺和的,结果还是逃不掉。

    闻得德安传话,李治的脸黑得直可研墨作画了。

    半晌他才咬牙道:

    “果然是最知朕心的好人儿……好!既然……既然她这般说了,朕若是不歇上这一歇,岂非叫她失望?!

    来人!!!!!传旨!!!!!摆驾宜春宫!!!!!”

    言毕,广袖一拂,怒火冲天地大步出殿。

    身后终于得直起身的德安看了眼王德,两人皆是无奈长叹摇头,心中叫苦不迭。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四

    同一时刻。

    云泽殿中。

    徐惠与媚娘二人,坐在案几两侧,各自端了一杯茶在手中。

    媚娘却瞪着那支德安送来的雪莲发了半天呆,良久才红着眼圈,往徐惠那边儿一推:

    “这东西,我是用不上,你身子不好,正当合用。”

    徐惠知她心不对口,便劝道:

    “你呀……也是太倔了……主上如此行事,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媚娘却只低了头,红着眼圈儿,半晌才楚楚可怜道:

    “便是明白,又有何用?

    说到底,他与我,还是隔了太多人与事。”

    徐惠摇头道:

    “说到底,这些人与事,不是你自己摆进去的么?

    若是你肯放下执念,随了自己本心,哪里来得这般伤心?”

    媚娘昂了昂首,淡淡道:

    “惠儿,你还记得我为何不肯答应先帝为侍么?”

    徐惠摇头苦劝:

    “可主上待你一片真心却是半点不假啊!

    媚娘,容我替主上说句话儿。你求先帝待你如正妻,那是不可能。可是主上……

    媚娘啊媚娘,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他至今不肯立后,不就是为了你?

    说句冒天下大不韪的话儿……

    在我看来,主上这般心思所为,若搁别的知道的人心里,那是为了寻得一个能够容得下你为妃的正宫之主……

    可我觉得,主上的心思,却是要立你为后。

    媚娘,这宫中诸人,你最懂他啊!”

    媚娘却沉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我……我也看不透了。

    惠儿,说句真心话,现在的他……

    我也看不透了……

    而且……”

    她扬了扬首,努力抑止眼中的泪光道:

    “也许是我太过贪婪……可是惠儿,一旦知道有这么一个值得我爱我敬的男子,我竟有种奢望……奢望他能全心全意待我……

    再无别的女子……

    可是……

    可是他不能。”

    媚娘不禁泪如雨下,轻泣道:

    “他不能……

    因为他是这大唐天子,为了朝中安定,他必然是要有四妃九嫔的……惠儿,便是真如你所愿,他欲娶我为正妻……

    便是那些老臣们终究还是不得违拗他的心思……

    可惠儿啊,你想过没有,他还是有四妃九嫔……

    他……

    终究还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

    惠儿,你说,我这般贪婪,如何能与他长久?”

    媚娘反问着,默默流泪。

    徐惠闻言,思及自己当日侍奉太宗之后,之所以多加劝慰媚娘与李治成事,虽然确有因二人当真是天作之合,希望媚娘幸福……

    可私心里,她又何尝不是希望能够独占太宗的爱宠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永远是不能取代死了的人的地位,可她还是希望,在活着的人中,她是太宗最爱的那一个。

    于是一时默默然,泪盈于眶。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七。

    阿史那社尔大破龟兹。

    行军长史薛万备乃借大唐兵威,劝于阗王伏信入朝高宗李治。

    伏信敬畏大唐之威,久存依赖求庇之心,乃从之。

    ……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末。

    李治朝毕,乃召长孙无忌、禇遂良、李绩等入太极殿尚书房求问政事。

    ……

    “前些日子阿史那社尔来报,道薛万备已然劝得于阗王降伏我大唐。今日着诸位尊公来,是为商议,如何待这伏信?”

    李治问道。

    长孙无忌看了看禇遂良,后者想了一想,乃道:

    “有禀主上,臣以为此事不可轻忽。虽然咱们大唐以军威之盛,使得于阗降伏。可终究不过是军威之事……

    如今若处置不当,便容易引得这伏信反复无常。”

    长孙无忌也点头道:

    “久闻伏信此人,虽然言语豪爽,却是心思难测。只怕还得费些思量。

    不过兵法云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若能多加了解此人,必然有助此事。

    然臣与禇相,皆为文臣,鲜少与之得见,此事只怕还得李公一言。”

    李治点头,也颇为无奈于这伏信之少,于是便问李绩道:

    “李公久征沙场,想必与那伏信也曾见过几面,以李公之见如何?”

    李绩想了一想,乃奉玉圭道:

    “启禀主上,伏信虽然心思难测,却并非无德无才之人。是以臣以为,当用之不当纵之。当以德理服之,不当以强权征之。

    臣虽也只与此人见过几面,然以臣所观,此人内秀于心,忠义骁勇。便是不得召之为臣,也不当辱其颜面。

    然但凡骁勇内秀之人,野心必大。却也不得过于纵容……

    是以臣以为,当取恩威并济,德权兼施之法。

    只是这如何施为……

    恕臣一时还想不出。”

    李治闻得此言,也是无奈:

    “……无论如何,能得李公此言,便已知此人难驯。毕竟不曾多加接触,是故才如此为难。”

    禇遂良便道:

    “若要得一多加接触之人,主上,那必然还是得阿史那社尔与薛万备二位将军,最得接近此人。主上,这伏信便是薛万备所说服。若以臣之所见,不若便待一众人等入朝之时,先晾那伏信一晾,然后再召二位将军详询,议得一法便可。”

    长孙无忌便摇头道:

    “禇相此法看似得当,然却不可用在那伏信身上。方才李公之言,你我皆有所闻。那伏信却是个外豪内秀之人。且性既骁勇,便必有狂傲之心。

    若咱们等到那时再来由着二位将军前来议事,那伏信如何想不到?至那时,必然不服主上之恩。咱们一番苦心也算白费。

    是故,此计贵急贵疾贵准,却万不可议之长久。”

    李治也颇觉有理。然而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于是只得又议了两句,便着三臣退下,自己苦苦发呆。

    德安在一旁,不忍见李治如此苦恼,便奉上一盏茶,轻声道:

    “主上,还是歇上一歇罢!毕竟这些日子累得紧了。”

    李治却叹了口气,接了茶水来,啜了一口才放下:

    “这等事,却是头一要紧之事。这伏信乃是朕登基以来首位降者,若是料理不当,那日后那些边邦小国必然以为朕可轻欺……

    是故,却是最难。”

    德安想了一想,便试探着道:

    “主上,德安倒有一念,不知主上以为如何?”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五

    李治看了看他,点头:

    “身处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说来听听?”

    德安咽了咽口中涎沫,乃小心翼翼道:

    “主上,正如您所说,此刻身处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

    主上,那……那……

    那云泽殿里,可不现成地摆着一个身处此境外之人么?”

    李治一怔,旋即眯着眼,看向德安。

    德安立刻低头。

    良久,李治才长长出口气,起身道:

    “动静小些,去云泽殿。”

    德安长松了口气,急忙跟上李治。

    片刻之后。

    云泽殿。

    媚娘正与徐惠坐在配殿里,一壁看着园中开得好红的花儿,一壁有一言没一语地说着话儿,猛可里竟见一身素银龙袍素银龙冠的李治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冰着一张脸向自己走来,当下心中一跳,急忙与徐惠起身,双双行礼。

    “……免。”

    李治站在媚娘面前,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媚娘便谢礼起身,可依然头也不抬——

    实在是此刻,她不知当用何样表情去面对这个男人。

    李治见她不抬头,心下不知为何,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看了眼徐惠。

    徐惠知机,便立时行礼退下,只留媚娘一人在此处。

    李治左右看了看,才慢慢问道:

    “瑞安呢?怎么这几回老是不见他?”

    媚娘依然头也不抬,恭声道:

    “妾平日里一无他事,便与惠儿钞些佛经,每日里着瑞安去先帝灵前焚了——是故主上几次来,却不曾得见。”

    李治闻言无语,片刻之后才清了清嗓子道:

    “朕这些时日心中烦闷,陪朕弈棋一局罢——

    别推辞。否则朕便要问一问瑞安,到底他是侍奉你要紧,还是去给父皇焚经要紧。”

    媚娘张了一半的嘴无奈合上,只得默默跟了李治来。

    德安见她跟上,好长出了口气,心中不由暗自庆幸——依他这些些侍奉李治,自然知道虽然瑞安与自己颇招李治信爱,可若与媚娘安全相较起来……

    于是只得打定主意,待会儿好好提点一下那个笨弟弟,叫他好生守着媚娘。

    ……

    片刻之后。

    云泽殿中,棋子叮叮。

    李治棋下得心不在焉,媚娘本欲不理,然见他当真是失神如此,不由偷偷看他一眼。

    近些日子操劳,他却是瘦了些。可玉润容颜,也显得更加俊挺了些。

    媚娘咬了咬下唇,究竟看不得他皱眉,便轻声问道:

    “主上似乎……心不在此。”

    李治闻得她问,懒懒道:

    “原来你还看得出来。朕当你一心想着那佛祖呢!”

    媚娘闻言,心中便老大不高兴,可究竟自己势低,便忍了。

    李治本意也并非要气她——天晓得自认得她以来,他便直将她视若掌珠心命,别人碰上一碰还要生气,哪里再会气她?

    只是看着她那一身海青,想起她这般却是为何……

    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罢。

    不过他也素知媚娘心性高傲,也只是轻点即止,乃道: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阿史那社尔与薛万备借征龟兹之军威镇服了于阗王伏信。不几日便要来朝称臣了……

    可是那伏信却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这又是朕登基之来首次与邦国之主相交……当真不知如何才得妥当。

    李绩与舅舅都说当以德权兼并,恩威并济之法使其衷心臣服。

    可想了又想,朕实在是想不出怎么个德权兼并,恩威并济之法。”

    媚娘闻得他这般说,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欢喜,便仔细替他想了一想,才轻轻问道:

    “不知那伏信,却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主上与诸位大臣都如此为难?”

    李治揉着眉心,疲惫不堪:

    “其实不过是个有些智计,又善于隐藏的凡夫罢了。只是时间过紧,朕又对此人不甚了解,所以才这般为难。”

    媚娘点头,再落一子道:

    “却不知他何日来到?”

    李治想也不想便落下一子,然后才道:

    “左不过七八日。”

    媚娘想了一想,才道:

    “那……不知先帝在时,却对这伏信可有评议?”

    李治怔了一怔,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想了半日才道:

    “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昔年父皇曾经说过,此人虽然外表看来豪爽大方,其实却是个内里狂傲不羁之辈。若非父皇曾在某年的海内大朝会上以天弓神技胜之,只怕他也是再难得臣服于父皇的。”

    媚娘闻言,便淡淡一笑:

    “若是如此,那便好办了。主上,待那于阗王来时,只要在先帝灵前供奉天弓之时,引他去祭谒先帝……

    那此人……”

    李治脑中困了许多日的浑沌立时一扫而空,含笑落子道:

    “对!此人必然因念及父皇之威而伏跪以臣礼见之。接着……他再见朕时,便是理所当然为臣了!”

    媚娘含笑点头。

    李治心头困惑得解,大感轻松,又见媚娘含笑,不由痴痴相望。

    媚娘见他如此,急忙低下头去,咬着唇不吱声。

    李治看了她许久才道:

    “多久了?上一次见你笑,是多久以前了?”

    媚娘闻言,鼻中微酸,却不言语。

    李治看着她,长长出了口气,良久才起身,看着她轻轻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执意。虽然你告诉徐姐姐,说是因为你不愿与人共夫……其实,多半还是因为担忧舅舅与荆王他们罢?”

    媚娘心中一跳,立时便明白虽然瑞安的确如她所愿将这些话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德安,德安又告诉了李治……

    可李治却不曾如她所愿,相信自己当真是因为不愿与诸东宫嫔侍共夫而远离。

    她无奈,却也有几分松脱:

    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一是徐惠,另外一个便是李治……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比什么都要紧了。

    李治何尝不曾通晓她的心思,却只是心酸心痛地走近她,想要伸手抚一抚她乌黑长发,却始终不敢轻忽。

    良久才眼眶微湿道:

    “你这般为我想,我是该欢喜你一心为我,还是该恼怒你不信我能保护得了你?

    媚娘啊媚娘……

    事已至此,你怎么还不明白?

    于我而言……你比什么都要紧啊!”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六

    “大唐江山,这帝王之位……

    媚娘,你好好想一想,哪一样,哪一件,我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才去争取的?

    又有哪一样,不是因为你,我才能够沉下心来去为之?

    媚娘啊媚娘……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治越说,心中越痛:

    既感动于这傻人儿一心只为自己,连一向看重的母姐与徐惠也全然不顾,又心疼她这般委屈自己,甚至故意让瑞安听得这些话儿来,让自己死心,用心良苦却唯独不知对自己而言,她才是天下第一紧要之事……

    一时间,二人一立一坐,竟两相皆泪。

    半晌,李治才轻轻道:

    “我知你忧心,我也知此刻以我之势的确是没有那个资格,告诉你——便是你以不与人共夫来拒绝,我也可妄意为之……

    的确,眼下朝政多为关陇与氏族二派把持,我便是给你一个名分……也是难的。而且若我果然立你为妃,只怕头一个发难的,必然便是那六叔与十一叔——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好好守住这大唐江山,也会好好儿守住这皇位。

    可是媚娘……

    我只求你一事……

    只求你信我,信我早晚有一日,可与你长相厮守……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

    媚娘无语哽咽,拼命忍住想要点头的冲动:

    此刻,她当真是不能轻易允了他——否则连最后一点退路也就没有了——

    毕竟眼下对他来说,最紧要的却是能够稳住这皇位。否则……否则连性命也是难保……

    对她而言,只要他活着,好好儿地活着,便是她与他终究不能相守,于她也是满足的。

    李治见她如此,心知她强压着自己的**,于是更加心痛,乃轻轻道:

    “无论你点不点头,我都知道,你是信我的。所以……你不点头也罢。记得媚娘,我会完成每一件答应你的事……

    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你要牢牢记着。”

    说完最后一句,李治含着热泪,慢慢走出云泽殿。

    ……

    直到他走得远了,媚娘才敢轻泣出声,伏在棋案上任眼泪流泄。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替她拭了泪,徐惠长叹道:

    “你这是何苦……为难自己,又让他为你心痛?”

    媚娘起身扑入徐惠怀中,抽泣道:

    “可是若不如此……若不如此,那荆王必然会……会借我与他之事大作文章……惠儿,他才登基二十几日啊!

    他……

    他才失去父亲二十几日啊!

    他……他自幼便仁善慈爱……

    怎么忍心对那些人下死手……那是他的亲叔叔亲姐姐亲哥哥亲舅舅啊……

    他下不得手的……可是那些人却下得手……

    惠儿,荆王为了皇位……韩王为了皇位……

    他们是能下手的……

    若是……若是当真因为我之事,使得他失了诸臣之心……那荆王造反便易如反掌……届时……届时韩王也好……

    荆王也罢,都不会留他性命的……

    惠儿……

    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不要他出事啊啊……”

    媚娘终究难忍心痛心焦,放声痛哭于徐惠怀中。

    徐惠含泪,哽咽地抚着她的脸:

    “苦了你了……一番心……全都扑在他身上……

    媚娘……媚娘……真是苦了你了……”

    媚娘却再不能答——她也不愿再答。

    此时此刻,唯有在徐惠面前,她才能真正将心中的苦楚哭出来,发泄出来……

    也唯有如此,她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才能稍得缓解……

    没人理解她的痛。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便再不曾如此痛过了。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初六。

    于阗王伏信随阿史那社尔、薛万备入朝。

    李治乃着内侍少监德安候于长安城朱雀门外宣旨,着伏信先谒太宗灵前,再入朝见圣。

    伏信闻之颇讶,然依旨行之。

    待得见太宗灵前正奉巨厥天弓时,一时旧事回起,难忍心中伤痛,乃伏地号啕大哭,跪拜太宗灵前。

    次日晨早,伏信乃以臣礼入朝,奉圭于李治面前,口称臣邦。

    李治闻之心下大悦,然而仍面色如常。

    伏信见李治虽年幼却行事泰然,帝主之风泱泱无际,心悦臣服,誓以臣礼奉大唐。

    诸臣闻之欢喜不胜,然长孙无忌乃疑李治计从何来。

    朝后,李治以上位,拜谢李绩献计。李绩早得旨意以着伪之,无奈只得心虚淡笑受谢。长孙无忌见状方释疑心。

    李治暗松口气:

    若舅舅知此计乃媚娘与己所议,只怕难保媚娘。毕竟舅舅对她多有猜疑——别的不说,单单是昔年那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箴言,便犯了舅舅大忌。

    虽说现下父皇已逝,他却还是得想些法子,拖上些时日才好——只盼舅舅早些忘记旧事,消了对媚娘的成见,这样……他才能实现对媚娘的诺言。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初十。

    夜。

    荆王府。

    元景表情不豫地看着不远处玩耍着的一双儿女,沉着声问身边一肃立近侍道:

    “消息确实?”

    那近侍紧道:

    “睦州刺史张琮处得的消息,断然不会错。”

    元景点头,咬牙道:

    “张琮乃是二哥(既太宗李世民)连襟,且他夫人与二嫂(既文德皇后长孙氏),还有那长孙无忌关系颇密非同一般。

    他处得来的消息,自然是真的。”

    近侍却有些不解:

    “不过殿下,这样一来,那今上(就是当今主上)的心思,倒是让人颇费猜度了。濮王与他虽是同母兄弟,可说到底,濮王毕竟是曾威胁于他的……

    如何他这般不计前嫌,竟然还要再复用于他?”

    元景哼哼一笑道:

    “你哪里懂得!这李治小儿现下满朝中,已然是一无可用之人了。

    你别看长孙无忌面儿上是疼他疼得紧,也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哄着……

    可长孙无忌只是把他当个孩子看!

    长孙无忌最终忠心的还是关陇一系!

    李治这个皇帝,不过是个戏台子上的花花儿傀儡罢了。若是他不听话,照样和当年的李承乾一样说换就换,更不用提那些自命高华的氏族大家!

    是故他现在也是急红了眼,随便只要有个人对他表忠,那便得用了!”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七

    近侍想了一想,却忧道:

    “若果如此,这今上却是个不必防备的主儿——这般心智,也当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更不宜为君……

    只是那濮王……

    殿下,这濮王却是不可不防啊!

    他可是个有谋有略手段狠辣的主!”

    元景点了点头,恨道:

    “不错!李泰这小子,跟李元嘉是一路货色——咱们已然在元嘉身上吃了大亏,万万不能再栽在这个小子手上!”

    元景提起弟弟元嘉,胸口依然怒火冲天:

    “李元嘉这个奸滑东西!竟然暗算本王!走着瞧!早晚有一日,本王要将这些帐,一笔一笔地都讨回来!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让李治继续如现在这般孤立着……无论如何,李泰上位,于咱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近侍便道:

    “那殿下,咱们该当如何?难不成还要依靠韩王?”

    “他是肯定不能信了!眼下他还有大用处,咱们还不能与他撕破了脸皮,所以这吃亏现眼的事儿,咱们还得继续装着做下去……”

    李元景想了一想,乃告近侍道:

    “此事,只怕还是得想个法子,让长孙无忌与李泰斗个你死我活,咱们就等着坐收渔利便好!”

    近侍恍然:

    “不错!若以眼下看,长孙无忌也是最不想让李泰上位的……不过咱们却如何让他们二人斗起来呢?”

    李元景想了一想,却冷笑道:

    “说起来,之前那武媚娘中毒将死之事,不是长孙无忌下的手么?若是他知道那最后设计纵得药神仙(孙思邈)入宫的是李泰……

    再让他知道,此番李泰三番五次示好李治,又暗中上表与李治,乞求得个高位……

    你觉得长孙无忌会如何?”

    近侍恍然,大喜,叉手行礼道:

    “殿下英明!小人这便去办!”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四。

    夜。

    长孙府。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奉上的密信,面色沉沉如水。

    阅毕,他交与长孙冲,命焚之,然后便长叹不语。

    长孙冲见父亲如此,便轻声问:

    “怎么,是不是荆王府里又有动静了?”

    长孙无忌摇头,只是微微苦笑道:

    “唉……若是如此便好了。偏偏……唉……”

    长孙无忌又叹了半晌,才示意长孙冲自己去看。

    长孙冲阅过密信之后,大惊失色道:

    “怎么……怎么当今主上要封……封濮王?这怎么使得!!!”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也不能怪主上,毕竟当今朝中,可为他用的人真的是不多。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当再起复青雀!难道他全然忘记当年正是青雀掐了他的颈子威胁他么?”

    长孙冲忧道:

    “父亲,现下咱们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良久才道:

    “前些日子太极殿之事,只怕那元景元嘉二人早就生了些嫌隙。若是主上此番有心利用,那咱们要使得他们二人翻脸,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只可惜主上现下只是一心二心地想要维护好了自己羽翼,全然不知荆韩二王才是最大的危胁……

    唉!主上如此,却是让为父有些心寒呐!”

    长孙冲劝道:

    “主上年轻,再者未登基前便遇上这些事,他想要维护羽翼也属正常。父亲为大唐故,不能不多多替他打算哪!”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想了一想才道:

    “既然主上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三公之位不可缺人……那咱们便奉上一位便是。冲儿,你明日早朝之前,抢先一步去见你姑爹,劝他万万不可依着主上性子胡来,再把这之间的利害说与他听……

    劝你姑爹无论如何也不可奉青雀为司徒。至于到底奉谁么……”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便点头道:

    “论理论据,这三公之位,为父占了一席,剩下的自然当是懋功与禇相的。”

    长孙冲不解:

    “可是李绩已然表明了,不愿位列三公啊?”

    长孙无忌淡淡道:

    “为父当然知他是当真不愿……不过眼下这般事态,咱们也不过是拿了他一并当个幌子罢了。明白么?咱们的目的,却是要奉得禇相为司徒。至少不能让那青雀占了一席。

    冲儿啊!青雀与那吴王却不同,他与今上同母兄弟,出身正宫,又是素有文治之名。之前所以争储不成,不过是因为得罪了朝中大臣。

    如今今上初初登基,帝位不固。若他得了实权,那……

    后果不堪设想!明白么?”

    长孙冲点头,乃道:

    “儿子明白!

    父亲,儿还是这般去驿馆寻姑爹罢!否则明日早朝之前再去见姑爹,只怕时间仓促。”

    长孙无忌点头,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子离开,才轻轻道:

    “稚奴呀稚奴……舅舅这般,也是为你好……

    你莫怪舅舅……

    莫怪呀……”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五。

    李治登朝。

    今日十五,依制,当正装大典,也是可议三品以上公卿大事的时候。

    甫一坐下,李治便从冕旒后看了眼跪在群臣中的姑爹,睦州刺史张琮。然后示意王德。

    王德会意,乃一甩拂尘,扬声道:

    “诸公有事可表,以奉天听——”

    声音悠长而绵延。尾音还未绝于耳,便闻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老臣张琮,有疏启奏!”

    李治心中淡淡一笑,便抬手:

    “宣!”

    张琮乃出班列,长行一礼道:

    “臣有疏请奏陛下。今有三公九卿之位,缺漏甚多。大唐国柱稀疏,当以新补。臣……”张琮看了眼李治,终究还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然后长声道:

    “臣请主上,以中书令禇遂良进补司徒一位……”

    李治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既道:

    “张卿所言,颇有要理。三公之位,确不可缺。禇相身为先帝所命首辅要臣之一,也是当得起这司徒一职。

    然大唐有制,三公之位,若非天子亲脉,功有高著者,便不可为。若是立了禇相为三公之一……

    张卿以为,英国公(李绩)又当何处?”

    李治声音柔和,然内里自有威度。加之张琮本便因有违李治之望,心生愧疚,一时竟不得再言。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八

    长孙无忌见状,心知自己这个妹夫是个最柔弱无用的老好人,只得长叹一声,乃起而奉圭道:

    “臣长孙无忌,有奏天听。”

    李治看了看他,含笑道:

    “元舅不必多礼,朕但当闻之。”

    长孙无忌谢过李治,便出列而跪面李治,坦然奉圭道:

    “主上英明,禇相虽有功,却非得至伟至要,是故确然不当为这司徒之位。三公之位,缺漏也非一时之事。且眼下主上新日初升,自当以理朝政为要。臣以为,此事可暂且不提。”

    李治想了一想,含笑道:

    “元舅此言,倒也是颇合朕意。然张卿之言,却也不无道理。三公之位,而今仅得元舅一人操劳,朕心不忍。是故,倒是当再立一位。

    只是可惜,英国公日前固辞不受,否则今日也不必如此劳烦。”

    一面说一面看向李绩。

    李绩默默无语,只是垂着头,看着地板。

    李治心中一沉,便知他有心避忌,不由暗生怨怼。

    于是目光一转又看向诸臣。然却没有一人,再开口言语。

    李治咬牙,正待言时,却忽然闻得一人请奏道:

    “臣许敬宗有奏天听!”

    李治一怔,便道:

    “许卿但说无妨。”

    诸臣讶然,便纷纷转首看去,却见须发灰白的许敬宗慢慢从班列之中步出,又昂昂然跪面李治,乃奉圭道:

    “启禀主上,臣以为,我大唐朝中,良臣名相之多,至如繁星。然骏马虽可奔千里,却无首不得随龙之行。

    如今既复得明主,自然当再觅良辅,以助三位首辅大人,事主至恭。

    而若要得此,则三公必得其二方可行。

    英国公居功至伟,本当得此位,然身体不康固辞,天意如此无奈。

    是故这三公之位,自当再觅天子血脉至亲可成!”

    许敬宗此言一出,众臣一片哗然,长孙无忌更是皱了皱眉。

    唯李治闻言心中大喜,然却不形于色,只依然含了笑看着他道:

    “那依许卿之意,当奉何人?”

    许敬宗乃道:

    “臣虽知此事必当于诸天子血脉之中,得螭(龙生九子的一种,代指与皇帝有直系血缘关系的男子)为公。然究竟不与诸王多有亲近,且此事当以天子之意为首方可。毕竟此事事关天体,是故还请主上劳思,以示臣等!”

    李治闻言,想了一想,含笑点头道:

    “既然如此……

    那……朕在世的这些兄弟之中,也唯有濮王可为……只是他……”

    “主上英明!濮王不可立为三公!”

    长孙无忌立时便抢了话头,铿锵有力道。

    此言一出,头一个吃了一惊的,便是长孙无忌自己——依礼依制,他这般打断李治之言,都是大不敬之罪。

    然而一番度量之下,也只得咬牙硬顶了上去——

    比起这般来,不使李泰再掌实权才是最紧要的。

    李治一怔,心中便微有不满,然终究还是体谅,乃道:

    “舅舅何出此言?”

    长孙无忌乃道:

    “主上当知,先帝在时,便有明言,道濮王有大不道之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主上万不可因一念之仁,而使其余灰再起啊!”

    李治便含笑道:

    “舅舅此言虽有道理,可终究是有些不得。王德,将濮王日前所奉之表呈与舅舅一观。”

    王德闻言,便恭身而行。

    然表至长孙无忌面前,他却并不待阅,只是长礼至地道:

    “主上感怀仁厚,宽容大量,乃大唐之福。然濮王当年之事乃大逆之罪,论之当诛。先帝仁爱,宥恕其罪,却也明言不可再使其复起……

    主上仁孝,还请以先帝之遗愿为要!”

    “臣等皆请主上,以先帝之遗愿为要!”

    长孙无忌一跪,诸臣便皆从之。

    李治见状,心中怒火当真是越燃越高。然而他自小便是个遇乱愈定的,便依然含笑道:

    “舅舅直言敢谏,实乃大唐之福。既然诸卿皆以为此事不可为之……那便暂且一放便可。”

    长孙无忌闻得李治让步,心中微松,起身乃谢过李治之恩,看也不看跪在一侧的许、张二人,径自入班复列。

    李治见状,便也对许张二人多加劝慰,又着其复入班列之内。

    陈州刺史王仁佑见状,便起而道:

    “臣有奏!”

    李治见是他,心下微烦,但依然含笑道:

    “不知王卿何奏?”

    王仁佑出列,乃道:

    “臣以为太尉之言甚妥,濮王确不可为公。然三公之位有缺,也不可长久。故臣请主上准,特进先帝诰命大臣禇遂良为司徒!”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一怔,微微一思,便知这王仁佑此行不过是有意示好与关陇一派,求得支持。想一想三公之位有缺也的确不当。再者若禇遂良上位,李泰自然不得再进,便沉默不语。

    朝中文武虽有派别,然眼下却均以长孙无忌马首是瞻,见长孙无忌默许,也是争先恐后进言,请封禇遂良。唯有许敬宗等寥寥几人,力谏不可。

    李治见此当真是一口怒气结于胸中,藏于袖中双拳更是紧了又紧,片刻之后才放松了肩膀,淡淡笑道:

    “王卿所言颇有其理。不过许卿等几位大人之言也颇有道理。禇相功高,却究竟不合礼制。”

    王仁佑不以为然道:

    “主上英明,然礼制者不外人理。而今三位诰命大臣之中,禇相位列一席。且其乃两朝重臣,论理论制,当可位列三公!”

    李治微微一顿,想了一想,却笑道:

    “若果如此,那却要多进几位公卿才是,否则禇相之位可进,其他诸臣各有功高,何故不可进?”

    李治一言,立时便惹得王仁佑皱眉结舌,虽欲反驳,却不知如何。

    诸臣见状,也是议论纷纷。

    李绩心中暗叹一声,便起身奉圭道:

    “臣李绩,有请天听!”

    这一声,引得包括长孙无忌在内的诸臣,也不由得纷纷转头,看向这个终于发话了的英国公。

    李治见状,稍稍松了口气道:

    “英国公不必虚礼,但有所奏,尽管言来!”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九

    李绩便出列,跪面李治,叉手奉圭,恭礼道:

    “臣以为,王大人之言颇有道理,然主上之虑更为周全。礼制者,一国之度量也,万不可废。禇相功高,然今日欲立为公,便起有争,是故暂缓为好。

    奈何三公之位,视若朝臣之首,近来诸事烦要,长孙太尉一人烦劳也确为不妥,故臣以为,可再立一公。

    臣不才,曾得主上圣意眷浓,然臣一无至功,二非皇亲,三则德末,确不当以位列三公。

    至于濮王殿下,如长孙太尉所言,曾有先鉴,又有先帝遗愿,也不宜立为三公。

    加之今外臣之中,已有长孙太尉列位,则思量再三,当再于诸王之中,择一贤者列位……主上,臣斗胆请奏,以荆王殿下为司徒,还请主上恩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立时哗然,连李治与长孙无忌,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李治看了一看长孙无忌,终究还是没有立时答应,只是虚词两句,便着其容后再议。又着王德复问可有他奏。

    诸臣皆知李绩平素沉稳,那荆王之心诸臣更是明晰于心,暗中思量必然有些由头,便都沉默。

    见状,王德便借机宣了退朝,又依李治之意,留下长孙无忌与李绩议政。

    ……

    片刻之后。

    太极殿尚书房中。

    更了轻便龙袍的李治坐在玉案之后,听着李绩娓娓道来:

    “主上,荆王之心,人尽皆知。且先帝在时便削其兵权,实不足畏。然奈何其身后还有一个韩王元嘉。

    此贼心思细腻,又颇得朝中诸臣倾同。其狼子野心更是不可轻视,奈何他一向善于伪装,不曾露得分毫,是故咱们却不能轻视。

    所以臣才请奏,准立荆王。

    主上,日前之事,朝中他人不知,可主上与长孙太尉当知,这不过是韩王有意推了荆王出来,做个替死鬼——若可诬得主上清名,借机拉主上下位,那便是最好。

    若是不成,那引得主上与长孙大人将目光放在荆王身上,稍解自己之压也是极佳——再者,如此一来,荆王之心必然更加昭然若揭,文武为避其嫌,也必然更加孤立他。

    那荆王便只得牢牢地依附着韩王了。

    此一番,却是韩王一石二鸟之计。

    是以臣才请立荆王,这样一来可破了韩王控制荆王之计,分化二人;二来也可引得那些心存谋逆之众竟相暴露。

    三来,也是最紧要的,可暂时迷惑荆王,使他自以为得计——

    如此一来,他便必然自露马脚。而他一露出马脚,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离现于天日之下不远矣。”

    李治深思片刻,看着长孙无忌道:

    “舅舅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李绩之言不无道理。再者若立荆王为三公之末,那荆王便必得离封地,居于长安——

    如此一来,确实是如李绩所言,可借其与其他诸逆之联系中,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尤其是吴王,现下也在京中。比起李元景甚或是李元嘉来,吴王李恪才是眼下对李治皇位威胁最大之人。

    李恪一有兵权在手,二有声望功绩。若他有心反,那必然李治要吃亏。再者荆王一上,李泰也便上不得位。

    思量再三便道:

    “臣以为英国公所言甚是,如此一来,荆王便不得不离封入京。这样也方便咱们看着他不坏大事。甚好。”

    李治看了看李绩,便点头道:

    “既然舅舅也如此说,那便拟旨罢!”

    长孙无忌与李绩便恭礼从之。尔后李治又稍加劝慰几句,便着二人退下。

    ……

    眼看着二人退出半晌,李治一直微笑着的脸,便忽然沉了下来,双拳一握,广袖一挥——

    “咣啷哗啦……”

    一阵碎裂之声便立时在殿中响起——却是案几之上一切事物,皆被他狂怒之下推了满地!

    李治涨红着脸,胸口剧烈起伏,咬牙看着一侧见他发怒便惊惶失措,立时跪下请罪的王德与德安道:

    “去!把李绩召来!!!记着动静小点儿,别叫那些舅舅的眼线看见了!!!!”

    “是!”

    德安机灵,立时便应了,慌不择路地跑出殿去。

    不多时,李绩便在德安引下,由偏门入了太极殿。

    一进殿内便不等李治发语,更不去看周围一眼,立时便下跪伏乞道:

    “臣李绩胆大妄为,请主上治罪!”

    李治本来欲待喝他个罪的,见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之事不妥,心下却也熄了几分火。然而念及今日之事,终究恼怒,冷笑道:

    “李将军何出此言?你论功论理,都是我大唐第一忠臣,何来胆大妄为之罪?”

    李绩闻得李治这般言语,心知此番他气得不轻,于是头也不敢抬,冒着冷汗道:

    “臣……臣知主上心意,却故而违之,是为大不敬,还请主上治罪!”

    李治闻言,想想,也不解他为何如此,便道:

    “起来说话。”

    李绩闻言,知道李治多少有些宽松,便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垂首而立。

    李治便冷冷道:

    “说说罢,何故?”

    “主上,臣斗胆一问,今日张琮临朝违主上圣意,力奉禇遂良为司徒,以主上之见,是何人之意?”

    李治冷笑:

    “何故明知故问?能说服他的,只有舅舅。”

    李绩乃点头,又轻轻道:

    “那依主上之见,太尉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主上曾密意张琮,奉濮王殿下为司徒的?”

    李治一怔,想了一想,皮笑肉不笑道:

    “舅舅多年维营,这太极宫中大小事情,哪一件瞒得过他?不过……”李治敛了些怒意,深思一番才道:

    “不过此番却也奇怪,论理这事朕并非亲告张琮,张琮心性是个只知听命行事,却不多事的……难不成别有他人?”

    李绩点头,抬头看着李治道:

    “据臣所查,这将此事漏与太尉大人知晓的,正是荆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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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