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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

    李治讶然,复又平静:

    “不错……若是他便说得过去。毕竟他才是最不愿四哥上位的那一个——四哥跟舅舅,还有李卿你行事皆大不同,百无禁忌,又极知机。若四哥上位,为了朕他必然要千计百法除六叔为快……

    是以他这才想着坐收渔利。

    那你又是为何,要奉他为公?”

    李绩却淡淡一笑道:

    “主上真不知臣为何急奉荆王为公?”

    李治想了一想,似有所悟,又有些不解:

    “因为舅舅?可……”

    “主上,容臣直言。既然主上欲削关陇与氏族两派之势,那或早或晚,终究有一日,长孙太尉之权,是也要减一减的。若果如此,最好的法子便是效法高祖皇帝,只以三公为虚名之位。”

    李绩乃道:

    “不过究竟长孙太尉功在大唐,又是主上亲舅。主上至时自然难以下手。然长孙太尉之权不削,关陇一系便等于无伤大体。两相矛盾之下,主上必然为难。

    而眼下臣请立荆王,所图之计,不过是果有那一日时,可借荆王之事,将三公之权尽皆放空——

    主上,以眼下长孙太尉之势……容臣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儿,改三公之权制,却比削太尉之权来得更容易,也更快一些。”

    李治闻言动容,良久才长叹道:

    “是朕的不是,竟然不解李公深意……朕当真还是年轻气盛,思虑不周。”

    李绩也叹道:

    “却不是主上思虑不周……毕竟自古以来,再不曾得见这般……”

    他闭口不言,只转道:

    “不过如此一来,荆王奉公位之后,主上,朝中之势必然有所大变。主上还当仔细留神才是。”

    李治黯然,长久才道:

    “朕今日却是太过心急了。只顾着提拔四哥,以达与李公、契苾将军互为助力,平衡朝堂之势的心思,却不曾周思详虑。

    幸得李公临危不乱,以大智慧平定此事。李公当真乃大唐之栋梁也。”

    李绩含笑,真诚道:

    “主上之前,谁也不配这大唐栋梁四字。主上其实思虑也颇周全,只是究竟长孙太尉太过势大,一时疏忽罢了。今日便不是臣,只怕也会有他人想到主上之难,出面以解。”

    李治想了一想,却冷笑道:

    “你想说那许敬宗?哼!小人一个,何以为用!”

    李绩摇头笑道:

    “臣无能,却也知道此人心性奸滑,虽有高才却不可放心任用……臣所言之,另有他人。”

    李治一怔:

    “是谁?”

    李绩看了看王德与德安。

    李治会意,便着二人退下,这才道:

    “已无他人,李公放心言之。”

    李绩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

    “昔年房相在世时,曾与臣议及朝中诸臣。评论点拨,无一不精。然诸臣评完之后,房相却说了一句让臣当时觉得颇为刺耳的话。”

    李治闻得房玄龄,便是心中一登,平静道:

    “什么话?”

    “房相说……”李绩看看李治,轻轻道:

    “朝中诸臣,各有所长,思虑也皆可谓是周全已极。然若论格局,却当真是无一人可为长孙太尉之敌。

    是故虽然长孙太尉片刻间为云雾所迷,日后必然如臣与房相本人一般,却必是大唐栋梁。”

    李治不悦:

    “所以你想说,要朕也多加倚重舅舅?怎么,你觉得朕还不够器重舅舅么?”

    李绩却摇头道:

    “主上,房相当日之语,却不止这两句。当时臣究竟气盛,听闻此言之后,便颇不以为然,乃道:

    难不成这大唐天下,除了当时先帝,长孙无忌便是再无敌手么?

    房相立时便道:非也,若论智计,还有一人可与臣、房相、长孙太尉相提并论。且更加难得的是,此人不但智计无敌,格局更是比长孙大人还要高上许多,甚至堪立于先帝,于当时还身为太子的主上身后一步。”

    李治一时间反应不及,挑眉问道:

    “哦?我大唐还有这等奇才?是谁?”

    李绩看了看李治,轻轻道:

    “臣也问了房相这句话,然后房相回道……

    此人正是先帝身侧的才人——

    武昭。”

    李治立时一惊,双拳紧紧握住。心中反复思量之后才慢慢道:

    “李公此言却是甚奇……咱们君臣议论朝政,你却拉扯一个女子来算什么?”

    李绩默默不语,良久才看着李治,轻轻道:

    “主上,虽然以主上之智计,想到立濮王为公,以衡朝内之势也是稀松平常。可前些日子臣观主上心思忧乱,只怕片刻之间却不及想起此计……

    是故,臣斗胆猜测,主上这般定计,是有人提点。

    此计之妙,就妙在将朝堂之势洞观入微,且奇兵险招,一旦功成便立时可一改主上于朝中无可力助之人之势,甚至是起一波三澜之效……

    然而却也有个明显的破绽,便是今日之所以计不成之原因——说到底,还是对长孙太尉之势之权,不够明晰。也不够了解荆王心性。

    主上日常得诸臣相伴,又是洞观入微,哪里会不识此二人之心?如何此番定计如此仓促不察?臣便想到,只怕这计虽合主上心意,却未必是主上先定的。而那定计之人必然是个虽知朝堂之事,却对太尉与荆王一知半解,又格局奇大之人……

    纵观朝中,若有这等与主上同智同计的人物不过三人——濮王、吴王,还有……就是那武才人。

    然濮王殿下与吴王殿下若进此计,主上必定三思。只有……

    只有武才人……”

    李绩不敢再说。

    李治瞪着他看了片刻,良久才轻轻一咳:

    “的确是朕疏忽,当时只是烦心此计,因父皇在时,武才人常侍父皇左右,是故想着她必然颇得父皇之思虑心计。于是请教……

    却漏了她终究不过是个深宫妇人之事……李公说得是,是朕太过疏忽了。”

    李绩如何不知李治不过是在借言隐瞒?不过他本意却也不欲理会这等事,再者此事之中,他也颇为欣赏媚娘之意,便道:

    “主上如此却也不无错处,且武才人此计,也确乎如先帝之风。然主上,此番功亏一篑,正是因为主上忘记了一件事……”

    李绩看着李治,半晌才轻轻道:

    “主上忘记了,那些臣子们的确是敬爱先帝,可是对主上……他们……他们更多的是……

    是爱护……”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一

    李治闻言,沉默良久,才轻轻一笑:

    “爱护……与爱敬么?一字之差,当真是道尽朕眼前之势……只是朕不明白,李公为何提起媚……提起武才人?”

    李治口误,心中一凛,然见李绩似无所觉,心中暗暗警惕。

    李绩却道:

    “臣之所以说武才人必然会提点主上,也是希望主上能够明白。如主上所言,武才人终究一介深宫妇人,又有前事为鉴,眼下实在不宜再被扯进这般事中……

    主上,武才人可用,然她究竟为朝中诸臣所忌,又曾有流言传于世间……主上,日后与武才人相商之时,还得万分小心为要。”

    李治这才明白,原来李绩说来说去,还是想着提点自己小心——心中感激,便再三谢过。又心悦诚服道:

    “那以李公之见,眼下便得由那荆王入公之位?”

    李绩点头:

    “不便要封他为公,只怕也要给禇相一个名封……说到底,今日最难堪的不是别人,正是禇相。若不加以抚慰,只怕会伤他的心。”

    李治点头,想了一想便道:

    “说到底是朕的不是——只顾着想丰自己羽翼,却将一众朝臣都扯了进来。舅舅他们虽然恃权傲主,可到底是忠于大唐的。朕当好生安慰……

    那便同旨共传,着进禇遂良为河南县公,加实封。李公以为如何?”

    李绩想了一想,点头称是,又道:

    “不过若加禇相之实封,那只怕荆王也要加一加实封了。”

    李治冷冷一笑:

    “说到底,他也是朕的六叔——既然知道他将来终究不好,那让他得些实惠也无妨。便加实封,至通前一千二……不,一千五百户!”

    李绩闻之微愕:

    “主上,眼下诸王实封最多不过一千二,如此重封,是否不合?”

    李治淡淡一笑:

    “正是荣宠极盛,他才会明白,谁才能与他富贵。若他还不满足,依旧贪婪……那待来日终结之时,朕也无愧于天地,更不违于孝悌之道,出师有名。

    李公,你觉如何?”

    李绩心中立时了然,此乃李治捧杀之意。不由又惊又佩——若此旨一下,只怕满朝文武只会更会坚信李治是个宽怀大度之主,而且也会将那荆王放在一个危如累卵之处境上……

    一思及此,李绩忽然顿觉自己再无他念,只求能再立些战功了……于是便恭手大礼:

    “主上英明!”

    李治含笑点头,着其退下,又令王德传旨。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六,李治着当朝进禇遂良为河南县公,又赐实封五百户。同日进荆王元景为司徒,实封更加至一千五百户。

    旨意一传,满朝皆惊。长孙无忌忧之,然闻得乃李绩进言,方悟此为李绩所献捧杀之计,心中大安。然终究因忧李绩势大。

    恰此时边事再起,李绩自请出征,李治大喜,着准。长孙无忌这才心中暗松。

    ……

    是夜。

    云泽殿。

    媚娘寝殿之中。

    李治悄然入殿,问了瑞安媚娘日间起居如何,进食药膳可香之后,便着其与德安一同守在殿外。

    自己却慢慢行至媚娘榻前,看着沉睡的媚娘一只手臂在外露着,心中微疼,伸手替她盖好了丝被,这才生怕惊动了她,小心翼翼坐下,痴痴地看着她。

    些许时日不见,她竟又瘦了些……真是,为何总教他这般放心不下?只知替他担忧,却不知他更忧她为甚么?

    柔情如针微刺之痛,李治却觉痛中有乐。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德安轻轻步入其内请了他离开。

    他才轻轻叹息一声示意德安殿外先行净道,这才伸出手来,恋恋不舍轻轻抚过其颊,又见她睡得不甚安稳,便俯下身去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了一吻。

    这一吻,一股幽香细细入鼻,李治立时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欲念初升——说到底,他也是个血性男儿,眼前这女子,更是他一生至爱啊!

    迷蒙之中,他竟难以自持,出息渐粗,入气微乱。

    不过立时,他便回过神来,一惊之下急忙起身退出帐中。远远看着媚娘,带着些渴望,也带着些忧伤。

    长长叹了一声,他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放下绮念,转身怅然离去。

    在他转身之后,榻上原本睡得香甜的媚娘,缓缓睁开一双明媚凤眼,流下两道清泪。一只手,也在他离殿之后,轻轻抚上额头被他吻过的地方,心中酸甜痛涩百味俱陈……

    一时,她竟惊觉,自己竟有些不舍……

    不舍于他的离开,不舍于……

    不舍于他竟没有……

    媚娘一惊,匆忙转了心思,只闭了眼强行睡下。

    只是心中情思已起,又如何能平?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九。

    夜。

    濮王府。

    青雀看过了青河递来的密件,淡淡一笑丢在一边不再理会。

    青河却是老大怨气无处撒,一个劲儿地嘴里埋怨:

    “这今上也太过了罢?殿下您为了他费了多少心血筹谋多少事业?他倒好,现在过了河,便要拆了殿下您这座桥……”

    “青河!”

    青雀不喜听得身边人议论李治,当下便沉了脸低喝。青河立刻闭了嘴,半晌才不满道:

    “殿下,青河这也是觉得为您不值啊!”

    青雀何尝不知?只得长叹一声道:

    “你呀……还小,不懂这些事也不奇怪。”

    青河却哼哼着说:

    “殿下,青河不笨,何况跟着殿下,什么大风大雨的没见过?这等人心,也是看透了的!”

    青雀却只是好笑,摇头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跟当年的本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且问你,你只说主上是过河拆桥,可你想过没有,若他当真封了我为公,那长孙太尉头一个要难为的是谁?”

    青河一怔,想了想,似有所悟。

    青雀当真是喜爱这个直性子的孩子,有心教他一教,便再问道:

    “再有,若到时为了我,主上与长孙太尉起了些冲突,你说满朝文武会向着我,还是向着我那好舅舅?”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二

    青河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得。

    良久,他才呐呐道:

    “噢……原来是这般事……那主上为何不事先想明白?”

    青雀摇头,想着自幼便乖顺兄长的李治,柔声道:

    “主上的性子,我们三兄弟里最柔顺的——无论他心思多深,他都是最柔顺的那一个,再不会错。

    而今他初初登基,势单力薄,又因为大哥去后,他依赖于我……自然急着要召我回京。

    可是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青雀目光微黯,半晌才道:

    “说到底,我也是个曾意图谋反的臣子……便是主上再过大度,还是不能恬居高位的。是故幸好此番,舅舅拦下了主上。

    否则便是主上行了旨,我也定然不能从命的。”

    青河默默点头,心中有愧:

    “原来主上只是太心急了。”

    青雀点点头,轻轻道:

    “青河呀,若无意外,只怕本王一生便在这濮王位上坐实,再不得入封了——便是主上再想着法儿地要提我……

    我也不想再进京都了。

    这般悠哉日子过习惯了,当真那朝中风云诡谲,是太过累心。而且说到底,我还是更喜欢为文为诗,酒歌人生罢了。

    若有些余力,那也是为主上尽一尽心。明白么?”

    青河点头,又道:

    “那……殿下,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主上此番提不得您,却把那荆王提上去了……

    大家都说这是元舅爷的主意……

    您说这元舅爷,到底想什么呢?”

    青雀想一想,却笑道:

    “青河呀,你去取纸笔来,我写几个字,你念着,记在心里。”

    青河依言而去。

    不多时,青河奉了纸笔来。青雀铺开纸,微一舔舔笔,便书了几字,然后吹干,卷起,交与青河道:

    “去,速传与主上。”

    “是!”

    青河依令而去。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末。

    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玉案后正埋首批疏的李治见王德一阵小跑入内,便不动声色停了笔,看着王德道:

    “何事?”

    王德乃奉信筒道:

    “濮王密信。”

    李治闻言一凛,急忙搁了笔取了信来看。

    上面却只写了六行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蝇头小楷:

    欲求之,且与之。

    欲败之,且纵之。

    欲辱之,且荣之。

    欲毁之,且立之。

    欲杀之,且捧之。

    欲生之,且死之。

    李治看着熟悉的字迹,感慨万千,一边将纸条交与王德,着他看过时才道:

    “果然,自小到大还是四哥最疼朕。”

    王德一观,便惊道:

    “这……这不是当年太穆皇后薨时,留给先帝的遗表中所书么?老奴记着看过此表的,除了先帝与先后娘娘之外,便只有主上您了……

    怎么濮王也……”

    “四哥未必看过。甚至也许他根本便不曾得知世上有此表之所在。”

    李治柔声道:

    “可是母后教导我们兄弟三人,却是一般的用心良苦。这些东西,母后教过朕,自然也是要教与大哥与四哥的。

    不过他只是听得这些话儿,却未必知道出处罢了。”

    王德闻言,良久不语,半晌才慨道:

    “唉……老奴一生,何其有幸,得奉如此贤明之主人?先帝英名千古自不必说……先后娘娘那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

    更难得的是主上与濮王殿下还有……还有故太子殿下,都是一般无二的人中龙凤。

    这都罢了,最最难得是濮王殿下也好,故太子殿下也罢,都是最善柔的心肠……到了这般时刻,濮王殿下还生怕主上您不曾知道这些话儿,特特地不顾自己安好,吩咐着您,叮咛着您……

    主上,这濮王殿下是真把您放在心里记挂着呢!”

    李治不语,眼眶微湿,良久才微微哽咽道:

    “是呀,大哥也好,四哥也好,从小都是待我最好的。有什么好吃的,记着我,有什么好玩的,也尽着我……

    连后来争储位,他们二人都闹到那般地位了,四哥甚至都气成那样儿了……

    还是只舍得用些厉害话儿吓吓我……

    我何其有幸,得这般父母,又得这般兄长?

    若是……若是我连四哥也保不住,还谈什么天子之尊?!”

    李治恨声道,声如玉碎满地:

    “王德!去传契苾!我一定要把四哥招回京都!!!!!一定要!!!!”

    他的眼泪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而果断的目光。

    片刻之后。

    李治看着契苾退下,心里总算是好了一些。

    长长出了口气,他便看看德安:

    “什么时刻了?”

    “回主上,子时过三刻了。主上,还是早些歇息去罢!明天一早,还需得早朝呢!”

    李治想了想,却看了看王德。

    王德会意,乃劝道:

    “主上,云泽殿那边儿……怕是早已歇下了,主上去倒是也无妨,只是怕扰了那边儿休息。何况日里您不是已然去看过了么?

    武才人也好,徐充容也好,一切都大安。”

    李治微微一窘,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去看媚娘的回数也太过多了些——这些日子,他总是在三两处待着:

    不是太极殿,便是甘露殿。

    若非甘露殿,那便必是云泽殿……

    除去那一夜着实被媚娘气得不轻,跑了去在东宫宜春宫处,看了看萧良娣与三个孩子之外,便再不曾得见他人。

    于是想了一想,也颇觉疲惫,便要传旨回甘露殿就寝。

    然还未发声,便听得殿外有报,道太子妃于殿外候着,请见李治。

    李治闻言便皱眉,想了一想又不好推辞,于是着人传。

    王善柔站在殿外,闻得太子妃三个字,便是心中老大不快,可又不能说些什么:

    毕竟直到此刻,李治还不曾封宫,她也的确只是个太子妃。想了一想,心中难免有怨。于是得宣入内时,便将来之前母亲柳氏切切之言全然忘记,一脸幽怨。

    她平时和颜悦色李治尚且爱理不理,何况如此?

    于是便不冷不热地招呼一声,便借口政事烦忙,推了她离开。

    王善柔眼见如此,心中更加怨恨,思及近日宫内盛传,道李治这些时日以来,只是往萧良娣处去过,甚至还有人道李治怕是有意立萧氏为后……

    心中便是恐慌,想了一想,终究在出了殿之后,咬牙与怜奴道:

    “你去设个法子,本宫却得见那武媚娘一见。”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三

    怜奴闻言便皱眉道:

    “娘娘,只怕不得呀!前些日子怜奴有意去探一探那武媚娘虚实,可是怜奴刚刚到得承香殿,便被拦了回来……

    那里,可守着元舅爷的心腹呢!”

    王善柔讶然:

    “元舅爷?这是何故?”

    怜奴乃道:

    “听说元舅爷似是察觉了陛下对那武媚娘的心思,厌恶她得紧,之前又杀之不得,于是便设了法子将云泽殿单独立了出来,不教任何人亲近……

    那些卫士,可都是元舅爷特别着人选的。”

    王善柔沉默良久,才轻轻叹道:

    “如此一来,岂非本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萧氏上位?如此大辱,本宫怎么受得!”

    怜奴想了一想,却劝道:

    “其实娘娘,怜奴曾偶然听闻元舅爷说过,若论起来,这大唐皇后之废立,却未必是陛下一人可得决断的。

    毕竟一国之母,地位非凡……既然陛下受那萧氏贱婢所惑无意亲近娘娘,那娘娘何不设法,先使得陛下不得不近娘娘呢?

    娘娘,只要您能顺利封后,陛下必然要与娘娘多番亲近。至那时,天长日久的,娘娘还怕陛下不能发现娘娘您的好么?”

    王善柔沉默良久,才迟疑道:

    “你的意思是……借助本宫母家之势?”

    怜奴点头:

    “还有同安大长公主,那也是陛下必然要亲近的人哪!娘娘,万不可迟疑。”

    王善柔心中微酸:

    “想不到最后,本宫还是要依靠母家……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也罢,怜奴,明日你便请母亲进宫罢!”

    “是!”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初一。

    夜。

    河东地震。

    整个陇西一带皆得震感。晋州尤甚,至初二,地方官员清点死伤,乃飞马快报李治,道近五千人因地震势急,不得逃脱,压杀于自家屋中。

    李治闻之震憾,乃遂着封四品大员为慰情之吏,着以问之。更诏令太极宫中上下,半月戒酒肉筵席,所节之资,尽皆以济难民。

    尔后更着令宫中司宝库出金银器无数,皆售于长安宝市,所得之资以换粮米等物,速运晋州,又一日五传圣旨,着令周边诸州大吏皆以米粮钱银人事劳力等物相济相助,更着旨暂停征戈之事,留部军驻守边境外,余之大军皆返晋州等灾地,以助当地复生。

    更于圣旨中云:

    “朕曾闻地动之势,常似止非止,似静非静。数日之后,仍可复起。故诸灾地要吏府兵,当慎于此事,切不可再轻忽而致百姓死伤尔。”

    朝中闻之,颇以为李治过忧。

    然余声未止,是月初三,便忽传余震再起。震起之时,李治警震余之旨方至诸灾地。众吏方设行避护之所,安置诸民。是故此番余震,竟仅再伤数人性命尔。

    于是,朝内乃皆惊叹李治先见之明,更纷纷上表赞之。

    然李治殊无喜色,更怒掷许敬宗所奉之华辞丽藻表于地道:

    “百姓疾苦,是乃朕为君之过,何以为功?阿谀至此,朕不喜也!”

    一时朝中诸臣,方知李治英明不阿,诸臣心慰。

    李治又于朝中传旨,着令再遣禇遂良为慰情吏,亲赴河东慰之,又步落龙座,亲扶其臂,切切言道:

    “禇相当良慰百姓,更告之朕心甚怜。当使百姓死可得葬,生可得安方可回返耳。”

    禇遂良惊叹李治爱民,李治又道:

    “先帝曾言,民乃国之生计,而今死众五千,如朕痛失五千亲也!相当良顾善慰,朕方得心安。”

    又亲书圣旨一道,着禇遂良至灾地后,当立时诏告百姓免赋税三年以安其心,着其力争其生。

    更着再开太极宫内仓,于帝内宝司中得取绢绸数十车,与禇遂良从行,诏以赐死伤之家各三匹,以奉各家,可安其葬事,更含泪切切道:

    “朕方失慈父,自觉痛之切之,日夜难安也;然今无数子民双顾尽失,朕何尝不知其痛其切,尤胜朕百倍?

    朕初登基,诸事烦杂,不可亲至慰之,相此一行,当以代朕尽心尽力,使民众得安,可复生活耳!”

    朝臣闻之大动于怀,感然泪湿于睫者十之**。

    禇遂良更爱重李治爱民信臣,乃誓言必以慰民后方转长安。

    次日。

    李治又亲率百官入庙请以三牲祭祖祭天,求得苍天、宗祖,力佑大唐受难之民。

    至此,大唐百姓乃皆称李治为大圣人呼,更言道:

    “天不怜吾,然有大圣人怜吾如阿父也!何必言苦?”(老天不怜惜我,可是有这么一个大圣人怜爱我如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何必说什么苦不苦的呢?)

    百姓之心,遂归之于望。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十一。

    禇遂良功已成,乃携晋州百姓十数老,归于长安,入朝天子。

    李治闻之,既喜且忧,先问百姓生计,又问复家(重建家园)何如。

    诸老乃谢之以告,道一切均好,唯无得良瓦好土可制泥剖砖,以复其家。

    李治闻之,点头乃道:

    “若无片瓦,何得复家?”

    于是旨传有司,乃停一切宫室修建、禁苑理治之事,着以发良匠名工,随诸老归复灾地,以复其家后方再归。

    是时,逢因李治早年风疾之事,加之太极宫地处阴冷,颇不良于李治之疾痛。诸要臣方得进议数月,才定另起新宫之事。

    闻得李治竟以这般事物赐于复家之事,长孙无忌乃力谏不可:

    “主上之疾痛,太医皆道需得静养调整。且太极宫年久失修,又地处阴寒,于主上龙体大有不安。先帝英明,然亦言太极宫非良居所在……

    主上当重龙体为要!”

    诸臣更尽皆进言劝谏。

    然李治乃正色道:

    “先帝方逝朕便修缮宫室岂非大不孝?百姓受难,朕不哀不告岂非大无德?且朕虽有微恙,却不至殒,百姓若不复家,则必当死伤再起……

    何重何轻,诸卿当知!朕意已决,再不必言!”

    乃立时传令,着匠司立发至灾地。

    诸臣闻之,慨然,叹然。

    ……

    朝后。

    长孙无忌默默地与禇遂良走下玉阶,旁边,则是因河东大灾,被紧急从前方召回,调兵着将,以振灾地的李绩。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四

    良久,长孙无忌才不知当喜当忧,轻轻道:

    “唉……当真是……

    主上怎么半点儿也不顾及自己身子?却……唉……

    好容易满朝文武都决定这太极宫非修不可,偏偏他……”

    李绩也是无奈:

    “罢了,由得去罢!主上现下心里只有那些百姓,咱们也无可奈何呀!”

    禇遂良更摇头忧道:

    “可不是?今日还听得王公公说,主上自灾起以来,已然是连着十数日都是只睡两个时辰——夜间批那些文书至子时过半,合衣卧于太极殿两个时辰,便于寅时不到便起身上朝议政……现下朝中文武,哪个不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主上累得风疾再犯的?!前些日子高大人还因为劝主上休息不成,一路痛哭出太极殿呢……

    唉!如此下去,主上这身子自幼便弱……

    那可怎么受得了呀!”

    虽然个个皆忧,可三位诰命大臣却是再无法可想——虽然李治性子柔弱,可是若强起来,那也是个不得安的。

    于是长孙无忌与禇遂良,也只得叹息。

    只有李绩,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巍巍蓝天边伫立着的太极殿,目光复杂——

    有感动,有钦佩,更有释然。

    ……

    是夜。

    戌时三刻。

    云泽殿。

    依例与徐惠抄了些经书,说了会儿话,便带了瑞安早早回来休息的媚娘,猛可里见到自己睡榻上卧着一人时,当真是惊得险些叫了起来。

    幸好,一侧守着的德安急忙上前,轻轻呼了一声:

    “武姐姐莫怕!是主上。”

    媚娘一怔,这才发现,那床上躺着瘫成大字形状,呼呼睡得香甜的,可不是李治是谁?

    瞬间,她只觉万般无奈,便要上前摇醒李治,却被德安跪下哀求:

    “武姐姐……你就容得主上在这儿歇上一会儿罢……你可不知道这些时日主上是怎么过的了……

    武姐姐,主上自小儿眠浅您也是知道的。登基这两个月来,又是日夜忧心荆王一众人等之事,又是操劳朝政,当真没有片刻好眠。

    尤其这十几日,为了河东震事,主上已然连着十来日都是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了。武姐姐想必也听说了,连元舅爷与那些朝中老臣们,都在早朝时力谏主上要多加保养……

    您便容得他歇着罢!”

    媚娘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我当然知道他这些日子累得紧……可是他不能睡在这里呀……若是传了出去……”

    “武姐姐放心,王公公今夜守在太极殿呢!大家都以为主上今夜一如往常,是睡在那儿,再不会有人起疑的。

    武姐姐,您不知,那太极殿也好,甘露殿也罢,主上只要呆着……便必然会想起先帝与先后娘娘,总是好生伤心,不得安寝。是以德安今天才请主上来您这儿……

    武姐姐,德安说句武姐姐不爱听的……也唯有在您这儿,主上才得片刻安宁。”

    德安一壁说,一壁便流下心疼的泪来:

    “武姐姐,太极正宫也好,太子东宫也罢……您可想想,主上到哪儿不是伤心,不是操心,不是烦心?也只有您这儿,能让他静上一静心,安上一安心了……

    您……

    您就当是心疼心疼主上,让他好好儿在您这儿歇上一宿罢……德安,德安给您叩礼了……”

    说着,德安便放下白玉拂尘,跪下欲叩首。

    媚娘急忙着瑞安上前扶起德安,然后才叹息道:

    “你这样为他……也是难为你。

    罢了,瑞安,你和德安,再叫上六儿,就你们三个,去把小书房那张小榻抬来罢……”

    媚娘看着占了自己睡榻,和衣而卧,身上只披了条丝被,脸上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知的愚福睡相的李治,无奈摇头道:

    “他这般和衣而睡,只怕半夜是要热了踢被的……再者我若睡出去,只怕也会有别人生疑。你们三个便陪着我,今夜守他一晚罢!

    记得,明日里便将此事忘记,今夜之事,再未发生过。”

    德安瑞安大喜,立时便一溜烟地轻步奔了出去,唤六儿抬榻去。

    媚娘看着他们离开,这才容许自己流露出不舍心疼的目光,轻轻上前,将李治悬在榻边的手轻轻抬起,放入丝被中。

    “媚……娘……”

    突然,李治梦呓一声,惊得她心头一跳,以为他要起了。

    然而应了一声之后,这才发现他不过是梦话而已,心下微定,又思及这人竟然梦中也是念着自己,不由又是欢喜又是烦恼,一时间心中酸甜微涩,百般滋味尽皆于心:

    唉……当真是自己,逃不得他手心么?

    媚娘无助地望向窗外月色,无声问天。

    李治已然很久都不曾如今夜般睡得香甜了。

    上一次如这般睡着时,还是在母亲尚在的时候。

    是故,当他醒来时,只觉精神百倍。

    一睁眼的刹那,他有些恍惚:

    这里却不是他寝殿中那般的高顶金鎏。珠瓦云纱。

    周围的空气中,也不若他寝殿中那般,浮着一股子烟火气十足的薰香,每每总叫他睡醒之后,头痛欲裂。

    这里倒是一股子清甜花香,好闻得紧……也熟悉得紧。

    在哪儿闻过?

    对了……是媚娘……

    李治这才想起,昨夜诸事已毕后,他因着心念媚娘,便来了她殿里来看她,谁知她恰巧不在殿中,于是就想着坐等。

    谁知刚一坐下,便忍不住想向她床榻上歪,这一歪……

    看来便是好睡了一场。

    李治心中一动,急忙看向左右,却失望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

    长吁了口气,他起身,这才发现一侧小榻上,媚娘睡得正香。守在自己身边的德安与守在媚娘身边的瑞安一般,都是点着个头直劲地打着瞌睡。

    连立在殿门口守着的六儿,也是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李治轻轻一笑,便起身,小心地走到媚娘身边,看着她睡得甜美,心中不忍打扰,便席地坐了下来,痴痴地看着她的面容。

    这一刻,一切烦恼与困扰,似都离他而去。

    看了良久,他终究抵不过自己想要再近她一些的渴望,慢慢地向着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眼看着双唇便要贴上她的,却忽然闻得身后瑞安轻轻一唤:

    “主上?您何时醒的?”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五

    李治一僵,却不动声色转过身来,看了看瑞安,淡淡道:

    “若是等你发现,只怕天也大亮了。”

    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儿,却是叫瑞安羞愧得紧,半天说不出话。好在德安也醒了,见李治双腿盘坐地上,便急忙上前来劝他起身。

    也不等德安来劝,李治自己就起身,又示意三个终于都清醒的小侍小声些别惊了媚娘好梦,这才问道:

    “什么时辰了?”

    “回主上,已然是寅时了。”

    李治点点头,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媚娘,这才小声吩咐着瑞安与六儿务必照顾好了媚娘。方待转身走,却又想起一事,转身过来,小心将媚娘连人带被一起抱起,又小心地放回了他方才睡过的榻上,仔细盖好丝被,又看了看她,这才轻叹一声,跟着德安沿小道离开。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李治乃葬其父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这才是唐太宗这个称呼的由来)。

    是日,李治主仪,百官大祭。

    祭毕,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乃忽上表,奏请李治准以杀身殉葬。李治固劝不止,遂示先帝遗诏,着以其旨不许。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等大悲,遂于太宗灵前立誓,余生必保大唐永安。

    百官闻之,慨然,李治遂赞之不止,乃于太宗灵前,进阿史那社尔为右卫大将军;进契苾何力为京军总领,身兼负太极宫禁内之职。

    诸臣乃因李治善对先帝忠臣,大感于怀。

    是日。

    李治依旨,又着有司以先帝所擒服者颉利可汗等十四人,皆以雕石为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以示天威有镇。

    一时,大唐军威之盛再兴。

    当媚娘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殿顶时,媚娘还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神,片刻之后才惊觉不对,急忙起身,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榻上只得自己一人,身上的衣衫,也是好好儿的,无甚损坏。

    一时间,她竟然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只是默默坐在榻上,环抱双膝发呆。

    瑞安见她如此,急忙上前来问道:

    “武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现在的瑞安,可是成日把心搁在刀尖上过着日子——前些日子李治才骂了他一顿好的,若是再被李治逮着他侍奉不得……

    只怕李治便要调他回去甘露殿好生调教了——

    想一想哥哥成日里被那些有心讨好李治的大臣们给拉得几乎两三日便要换一件的新衣裳……

    他不去!便是杀了他,也不要去!

    媚娘却不知片刻之间,这小子便转了出来这许多心思,只是摇头淡淡道:

    “何时走的?”

    瑞安一怔,不过立时反应过来问的却是李治,于是便含笑道:

    “主上要早朝,寅时便走了。”

    媚娘默默点头,待要习惯性地吩咐瑞安一句自今夜起将殿门上锁,免得有什么人老往殿里跑时……

    却突然想起,李治手上却有一份这太极宫内的密图,只怕单单锁了殿门也是无用的。再者……

    想起昨夜见他时,那般香甜的睡相,她的心也柔软下来,只是默默点头,又起身,问道:

    “惠儿起来了么?”

    瑞安摇头:

    “还没呢!徐姐姐自上月起偶感风寒便一直不好,药吃了无数,也不见效……”

    媚娘咬了咬牙,便道:

    “替我梳洗罢!我去看看她。”

    ……

    不多时,梳洗干净,一身海青的媚娘便至得徐惠榻前,心疼地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花容。

    徐惠慢悠悠睁开眼,看了看媚娘,这才笑道:

    “你来啦?我……我这会儿身体不大好,起不得来……”

    “无妨,便是这般与你说说话也是好的。”

    媚娘忍着心痛,逼着眼泪不得流出,这才轻轻握了她手道:

    “那些太医院的当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不过一个小小风寒,便再也治不得?!不成,还是请孙老哥回来,替你瞧一瞧!”

    徐惠默默,半晌才强笑道:

    “你呀……总是爱找人家孙道长……也不想想他那般人物,怎么会这般轻易就回来了呢?当时先帝……”

    徐惠目光微黯,片刻之后才强打精神道:

    “怕是不好找。”

    媚娘却道:

    “只要有心,总是好找的。之前孙老哥说过他要去寻什么要紧药材,是以才这般遗憾……不过如今这些日子过去了,他也总该回到唐土。

    总之无论如何,你的身子是要紧。别的都是小事。”

    于是便立时吩咐了瑞安,去告诉李治,请寻得孙思邈归。

    徐惠见她这般办事利落,不由轻轻一笑。

    媚娘却道:

    “你笑什么?”

    “我笑你……笑你身披出家衣,心怀入世事……媚娘啊媚娘,说到底,你还是不能出家的。”

    媚娘默然不语,良久才强笑一笑。

    徐惠眼见她如此,也不欲强逼于她,只得转了话头儿,说了些有的没的。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文娘端了药汤来,媚娘便急忙亲手奉了来,与徐惠服食。

    用毕了药,眼看她累得微喘,媚娘便点点头,道:

    “我先忙着去,你好生歇着。”

    徐惠闭目,便看了眼文娘。

    文娘会意,立时便起身,送了媚娘与瑞安出殿。

    眼看着他们一出殿门,徐惠便立时挣扎而起,慢慢行至闲置着的火盆边,用力一顶胸臆,便立时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全部吐在了火盆里。

    这一呕,呕得她苦得眼边泛泪。可是脸上却带着些欢笑。

    又呕了两下,眼见药汤吐净。她便脚尖一顶,将火盆踢入柜下藏好,这才慢慢回到榻上,合衣躺下。

    刚躺下,文娘便回转了过来,还问着她可安好。

    徐惠闭目,只是默默点头,心中一片死寂:

    没错,于她而言,现在不过是在等日子罢了。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一。

    李治早朝毕。

    如常日一般,与长孙无忌等人议定了些大事之后,李治便着王德送了三位重臣离殿。

    然后,他便接了德安所奉茶盏,仔细喝了两口,这才道:

    “去召契苾何力入内。”

    不多时,契苾便入内见礼。礼毕,李治便含笑步下玉阶,与之面道:

    “何力近来可安?”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六

    契苾何力是个容貌英伟,却有些西域轮廓的精壮男子,一身甲胄更显得他气宇不凡。闻得李治见闻,便恭道:

    “臣谢过主上隆恩,近日诸事皆安。”

    李治这才点头,然后又赐他可坐于一侧案后,这才自己慢慢踱回玉案之后坐下,又着令不见他坐不敢为坐的契苾坐下,这才道:

    “如此便甚好。朕这些时日,总是念着卿安好。”

    契苾乃道:

    “主上放心,但为主上故,便粉身碎骨亦不可惜。”

    李治闻言,却含笑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粉身碎骨?你亦有家人儿女,若是为了朕便轻轻抛却性命,家人儿女却当何处?再者现下大唐初平,朕又无意立时攻讨高丽。是故你也不必那般紧张。”

    契苾闻言一怔,良久才道:

    “主上不欲立发高丽?

    却是……为何?”

    不怪他奇怪,太宗在世时,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将这高丽拿下一雪前耻。而李治初时身为太子,也没有半点不赞成的意思……

    怎么到了现在,他却说不想立取高丽?

    李治见他困惑,知他不解,便道:

    “眼下我大唐看似军威日盛,然却终究一派隐患。再者父皇在世时,也是多年征讨,民生不安。若朕再强攻高丽,只怕终究会引得民怨沸腾。

    是以朕并不打算立取高丽,当休养生息,先使民得安富,再行东征。

    再者,父皇天纵英才,依然数征高丽不下,原因无非其地势之故。是以朕自当良取其训,以求万全之计。”

    契苾这才道:

    “主上的意思……是想……”

    “当年朕为太子时,曾听得诸臣议及高丽事。其时房相却有一言,甚得我心:

    夫高丽者,据险而守也。然其国力贫匮,民穷不生。是故若急攻之,则其民怨必然由其主君之上移至大唐上下,于是自然倾其国力一战。

    其有天险,若强攻之,我大唐必然可胜,却也损伤不小——此事只看之前父皇征东之例便可得知一二。

    是故若咱们且缓由之,且纵之,其民怨自如脓溃毒发,不必大唐大军压境,自必没也。”

    契苾心悦诚服:

    “正是如此,那高丽其实不过是个须末小国,之所以可数次三番不敬于我大唐,行窥伺扰边之事,无非便是依赖着其国境远东,苦寒不胜,以为大唐大军难以攻破而已。”

    李治点头,又道:

    “所以高丽之事,还是缓缓一行。明日朝堂之上,契苾将军可否与诸臣议之平之?”

    契苾点头:

    “但奉主上之命。”

    李治这才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又道:

    “虽然此事对我大唐是要紧之事,可说到底,朕于这朝中可放心依赖的,却只是你们几人……唉!也是苦了你们,为了朕,为了大唐,却要单兵只骑与那些关陇老臣,还有氏族大家相争。”

    契苾却坦然道:

    “世间事,凡有一弊则必有一利。

    若无得他们这般私心争斗,以我大唐眼下这般人才济济,契苾与道宗兄这等支微末能,再不得机会微一施展,更不会再得主上幸爱了。”

    李治闻言,展颜一笑却不语。

    契苾又道:

    “不过主上,说到底,主上还是需得多多验纳一些可用之才的。毕竟臣与道宗兄皆以武官列。日常无战事,尚可留于京城为主上尽心。

    然若一旦边境有事,那臣与道宗兄便必然需得离京而去。至时主上身边无人……

    契苾甚忧,道宗兄亦甚忧也……”

    李治闻言便皱眉长叹:

    “朕何尝不知此乃当下第一要务?

    然纵观朝中,泰半官职都为二派所据。剩下不到一半的官员,不是向关陇系靠拢,便是依附氏族系……

    朕是当真不欲用这些人的。”

    契苾想了一想,却道:

    “说到此,臣却有些想法,不知主上以为何然?”

    李治闻言,便着其道来。

    契苾乃道:

    “臣以为,当下朝中之势已成定局,不可复也——以长孙太尉为首之关陇一系也好,以太原王氏等望族之氏族一系也罢……

    说到底,他们还是忠于主上,忠于大唐的。只是私下有些利益纠葛,主上用得不放心罢了。

    既然如此,何不就以英国公为首,主上可再寻得些良臣正将,以为自己所用呢?至时主上便不必因为不愿被关陇与氏族二系之事牵扯过深,而苦于无臣可用了。”

    李治思虑良久,乃颔首道:

    “却也是唯有如此了。只是不知以将军之意,眼下朝堂之中,却有何人可用?”

    契苾想了一想,有些为难道:

    “回主上,若说有大才大能,可用之人,倒是有一个……

    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性不贤德。加之其性颇委鄙……”

    李治立时便明白了:

    “你是说……许敬宗?”

    契苾默默点头道:

    “容臣说句实话,若说论起治政理事的才干来,许敬宗之能不下于禇相之下,甚至可说还略高一筹。

    可是此人一来奸滑成性,二来又是贪财好色,三来心胸狭窄,气非高华,他日若一朝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必然会设尽千方百法,以谋私利。

    主上……

    当慎用之。”

    李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也的确如此……罢了。还是容朕想一想罢!将军今日议事也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

    契苾谢过李治,这才退下。

    看着他退下,李治便着王德取了奏疏来批,一壁又小声吩咐着德安:

    “今天晚上,还去云泽殿。

    只是别惊动了人。

    明白么?”

    德安会意,含笑点头。

    ……

    是夜。

    许是李治这些天神出鬼没的,不停往云泽殿里跑着,媚娘也习惯了。是故当她从小书房抄完了经书回来,见到李治无趣地坐在自己梳妆台前,看着那些已然许久不曾用过的妆具时,她竟再无前些日子时的那些惊恐与惶惑了。

    “媚娘见过主上。”

    徐徐行了一礼,李治立时便着她起身。

    媚娘这才起身,慢慢走到李治身边,看着他翻摛自己的妆具,默默不发一语。

    翻了良久,李治才算是满意了,起身看着她道:

    “怪不得你近日里总是素着……这些东西都不是甚么好的。明日里着人换了罢!”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七

    媚娘本欲说声自己用不到。可想一想李治的性子,便作罢了——

    原因无他,便是说了,也不过是白生一场气的事。

    于是媚娘便淡淡道:

    “主上今日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李治左右动着肩膀,却涎着脸皮笑道:

    “上次在你这儿睡得好生香甜,回去之后,却是再也不得那般好眠……”

    “主上自重。或者,不若主上下了旨,媚娘可与惠儿搬离这云泽殿,主上便可入居。”

    媚娘这话立时便惹得李治阴了脸:

    “你走了,我还怎么睡得安甜?”

    媚娘却只是倔着,沉默不语。

    良久,李治才长叹一声,讨价还价道:

    “我……我知你不喜如此,可当真我在这太极宫中,是半点寻不得个良眠处。你也知我,自小便是眠浅的。这些日子又是朝政烦忙……

    你难不成就看着我……看着我成日里精神不济,被那些老大臣们摆布着当成个孩子一般玩耍?”

    媚娘依然不语,可脸上却有了些松动的神气。

    李治何等乖觉?立时便察觉有戏,于是喜上眉梢,便道:

    “好媚娘,应我这一次罢……就这一次……呐,我也不求别的,只要是你也在这云泽殿,便是我睡侧配殿里也是好的。如何?”

    媚娘这才开了口,冷冷道:

    “侧配殿里四通八风的,若是吹坏了主上,媚娘岂非更遭人恨?

    ……

    罢了,主上于媚娘有天大之恩,又是大唐之主……媚娘小小名誉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早已毁了不知几次了。

    不过主上,这是最后一次。事一旦多,媚娘必不得安也。”

    李治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是不是最后一次——在他看来,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却不是她说了算的。

    于是先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然后又是讨好地从一侧取了一盒子棋来:

    “既然如此,那……那索性我陪你打一回双陆(双陆棋)如何?若是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

    不,是三件事,如何?”

    媚娘看了看他,突然笑了:

    “好啊!天子一诺千金难得,何况是三诺?媚娘有福了。”

    李治闻言,这才惊觉自己因着媚娘同意留他于此,一时过于欢喜,竟然随口许了个天大的诺言:

    需知若是媚娘赢了他,要他放她出宫……

    这可如何是好?天子再无戏言啊!

    于是只得一壁懊悔着,一壁下了狠心,定要赢得回自己的颜面来

    他这般自己想着事,却再不曾发觉,媚娘看着他的目光,已然变得柔和而温情了许多。

    立在一侧,正与瑞安抬了棋具,摆铺着的德安无意见看到了,心中一喜,终于含笑点头。

    李治走了个把时辰之后,媚娘这才又微微含着些笑意,去看徐惠。

    “如何?可好些了?”

    一进殿内,媚娘头一句问的就是徐惠。

    徐惠气色倒是确比之前好了些许,倚在床上,青丝微凌乱,噙着笑道:

    “还能如何不好?左右都是这样了……倒是你,听说主上方才来过了?”

    媚娘眯了眼去看瑞安,惊得瑞安立时心虚,垂首盯着地冒冷汗。

    媚娘也不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绞弄着身上的海青,然后慢慢道:

    “横竖这太极宫是他的,他哪里来不得?又有哪里去不得?”

    徐惠鲜少听得媚娘做这般小儿女般抱怨,心中只觉有趣,也不说破,只是点点头,微微闭了闭目才道:

    “这倒是真的……”

    两姐妹一时无语。

    片刻之后,徐惠又轻轻咳了一声,道:

    “对了,说起来,近日朝堂之中,颇多大事,你可听主上说过了?”

    媚娘想了一想道:

    “倒是听说了些,不过相信主上总是能处置得甚好的。”

    徐惠亦只默默,然后又问:

    “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一件事——

    怎么我病了这几日,咱们殿里换了那许多新人?都不认识了。”

    媚娘一怔,想了想才道:

    “许是……许是主上担忧咱们安危,这才换了人罢?毕竟多事之秋……”

    徐惠想一想也是,于是笑叹道:

    “只是可惜了,本来我还想着借这个机会能清闲着,请主上准了我与小妹小弟见上一见的……真是可惜。”

    媚娘自然知道对徐惠而言,这一弟一妹如何紧要,于是便不假思索道:

    “这又有何难?他必然会答应的。”

    徐惠一怔:

    “你怎么知道?”

    媚娘答得快了,这才发现自己言语似有所失,于是微红了红脸道:

    “无事……只是方才下双陆棋,他输了我三个天子之诺罢了。我又无甚紧要事,若是你要见家人,那自然是可见的。”

    徐惠眼前一亮,挣扎起身,慌得媚娘急忙拥了她在怀中,嗔她不知自珍。

    徐惠却不理这些,只急切扯了媚娘衣袖问道:

    “当真……

    当真可以么?

    可以请主上准么?”

    媚娘见状,急忙安慰她:

    “你莫急……我这便叫瑞安去请主上准,这还不成?

    好啦……你好生歇着罢!”

    一壁劝,一壁看了眼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便飞奔了出去。

    见状,徐惠当真是欢喜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紧紧地揪着媚娘的衣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儿来。

    媚娘知她心慰,也只好言劝着。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正仔细批着奏疏,忽闻得瑞安有报,急忙着人传入。

    见了瑞安那般慌慌张张,于是劈头便问:

    “可是媚娘怎么了?”

    瑞安喘了口大气,这才回道:

    “不……不是武姐姐,是……是徐充容。”

    李治闻言目光一默,想了一想便道:

    “怕是想她的家人了,媚娘便欲请朕准她家人入宫罢?”

    瑞安便惊笑道:

    “主上英明!”

    李治点了一点头,想了一想才慢慢道:

    “说起来,徐姐姐近日这身子,也是越发不好了。既然她思念家人,那请了入内来见上一见本也无妨。奈何只是现下情形特殊,这三两日,怕是不成。

    你回去,便告诉徐姐姐与媚娘,便说这几日朕这里有些事情,待事毕,便亲自安排他们见面。”

    瑞安大喜,谢过李治待走,却又被李治叫住。

    瑞安不解,转过脸来,看李治一脸期待地问着自己:

    “媚娘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八

    瑞安想了一想,心下立时明白李治所愿,只是摇头道:

    “主上,武姐姐的性子,主上是知道的。”

    李治顿觉无趣,待欲挥手着他退下,却又想起一件事:

    “王德,你带着瑞安去取些西域进来的新果品罢!那些东西也是看着颇新鲜的。”

    王德依命,便带了向李治再次告退过的瑞安出来。

    ……

    方才步出太极殿,王德便看了看左右无人,轻轻问瑞安道:

    “武才人近日可安好?心情可转复一些?”

    瑞安点头:

    “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说起来,这也是因有着主上陪伴。

    虽然武姐姐口里念里总是不愿与主上太过亲近,可终究心里还是有主上的。”

    王德松了口气,点头道:

    “这便好……就怕武才人还是一般无二的倔强着。那便不大好了。”

    瑞安又道:

    “不过这一时半刻之间,武姐姐想要出家的心思也还没有停下。公公,咱们也得替主上他们想一想法子,无论如何总是破了眼前这个局——

    否则只怕武姐姐便当真要出家了!”

    王德却叹道:

    “难哪!天子无戏言。当初主上答应了武才人,准她出宫为尼,那便是一言九鼎,再也不得反悔的。”

    瑞安大急:

    “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当真要让武姐姐出家为尼?”

    王德摇头:

    “这个自然不会。主上何等人物?武才人又是何等人物?

    不过都是在拖着些儿罢了。只待着时长日久,诸事安定了,这才设法为妙。

    否则眼下那荆王可是又近了这太极宫一步。暗处里,那些盯着主上龙位的人更是不少……

    若不如此,只怕主上难保得武才人在宫,更难保得龙位。”

    瑞安点头,同情道:

    “说起来,也是苦了他们二位……真是。那荆王当真是个大祸害,若不尽早除之,只怕日后指不定还会怎么欺负武姐姐与主上呢!”

    王德却道:

    “荆王走到这个份儿上,那他已然是没了半点退路了——之前的事,那是韩王的主意,韩王的心思。是故他还有得什么人撑着。

    不过现在……

    主上这一进他的封,将他列入三公之位,那便等同于昭告天下,荆王元景已然是忠于主上了。你想,那韩王怎么能容?

    自然不会再与他交好了。

    是故这荆王呀,现在不是危胁了。至少片刻时日之内,他不是。

    主上眼下最大的危胁,却是另外的人。”

    瑞安心中一紧,便问道:

    “谁?”

    王德不语,却往东侧看了一眼。

    瑞安立时会意,讶道:

    “公公是说东宫那边儿的?却不知是哪一位?”

    王德又看了他一眼,瑞安立时明白了:

    “公公是说……太子妃?

    可她……

    可她应当是最盼着主上帝位稳固之人罢?”

    王德冷冷一笑,脚下不停,带着瑞安穿花过树,然后才轻轻道:

    “你哪里知道这些!

    若是主上有意立她为后,那她自然是最希望主上帝位稳固之人。可若是主上无意于此呢?

    你难不成还觉得,她会与主上同心同德?

    瑞安呀瑞安,那是太子妃,不是武才人!”

    瑞安一惊:

    “难不成太子妃猜到主上的心思……”

    “那倒未必。”

    王德摇了摇头道:

    “虽说她也是个知机的,可论起来,主上这等心思,当真是惊世骇俗,她哪里想得到?是故只怕她只以为主上一心二心,不过是想将武才人纳为宫妃罢了。

    否则以她的手段,早就要对武才人下手。何必等得这般久还不动静?”

    瑞安想了一想,也觉在理,便忧道:

    “那……那现在最紧要的,却是咱们得要守住了主上这秘密不叫她知道了?”

    王德却摇头道:

    “守住与守不住,相差无几。不过是知道的时间早或者晚罢了。再者依咱家观着主上的心思,怕是忍不得多久了。

    否则你以为,主上自幼便是个稳健沉定的性子,如何此般这等心急,三番两次在前朝有所举动?不就是为了能够早掌大权,可以于武才人之事上,有所为么?”

    瑞安想了一想,这才恍然道:

    “我便觉得奇怪……

    自小儿守着主上,再不曾见他这般心急的……

    那王公公,咱们现下,当如何是好?”

    王德长叹一声,这才道:

    “主上心意已决,咱们谁也拦不住的——何况说句实心话与你听,瑞安哪!咱家也不想拦。咱家在这太极宫里前前后后侍奉了两朝三帝啦!见过的后宫妃嫔不知凡几。

    可论起本事来,除了文德皇后,那再无一个能与武才人相比。论起心性来,她也是难得的大气。

    那太子妃倒不是不好。可惜呀……

    有了武才人,她这朵名花儿,也被比得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瑞安,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与其在这儿绞尽了脑水儿去想怎么保守秘密,不如想一想,如何永绝后患来得好。”

    瑞安点头,也颇以为然,只是迷茫道:

    “不过瑞安愚蠢,实在想不出怎么个永绝后患法。”

    王德想了一想才道:

    “说到底,主上这般费心,无非就是他欲立武才人为后,可偏生后位之前,挡着一个太子妃。

    若是那这太子妃倒了,氏族中人也倒了……

    你说,主上何必再苦于此?”

    瑞安一听,便点头道:

    “确是如此。只是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王德想了一想,便附在瑞安耳边说了几句。

    瑞安闻言,便是一惊:

    “这……这可行么?”

    王德皱眉:

    “说实话,咱家也不过是三四成的把握。是故还是得叮咛你一句,不到最后关头,万不可以此计行事。

    明白么?”

    瑞安想了一想,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默默点头。

    王德见他如此,心中暗吐了口气。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闻得王德回报,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便好。朕总得教她留着些退路。”

    王德点头,含笑道:

    “主上英明。”

    李治不语,良久又道:

    “对了,最近怎么不见舅舅上的奏疏?”

    王德一怔,想了一想罕道:

    “主上这一说,老奴倒也觉得奇怪……这元舅爷近半个月了,却都不曾上过奏疏呢!”

    李治皱眉,心中不安道:

    “他不会还记着当初朕答应他的事儿罢?难不成是暗暗计算着,要联合诸臣逼朕送媚娘入感业寺?”

    王德笑道:

    “这倒不会罢?若是因为武才人,元舅爷再不会如此大张声势……

    只怕别有他因。”

    李治眯了眯眼:

    “去,着李云他们查一查。看看舅舅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么!”

    “是!”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九

    ……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

    小禁屋(郡王以上的级别家里才能有的私家牢房)内,长孙无忌眯着眼,看着袖手而来的长孙冲:

    “招了没有?”

    长孙冲抹了一抹头上汗珠,却道:

    “嘴硬得很,却再不吐口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又慢慢问道:

    “菜可都上足了?”

    “还差两道。不过……”

    长孙冲犹豫道:

    “父亲,若是这两道一上,只怕这人便不成事了。”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慢条斯理道:

    “为父在宫中行走时,曾听人说过一事,道当年那审问韦尼子近侍的狱官名唤林志、卢光明的,却甚是厉害。听说未曾伤得那婢奴分毫便得了供辞……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们身在何处?”

    长孙冲却道:

    “父亲,这二人早已出了长安,被调任外官了。调任令还是您亲手所签的。”

    长孙无忌一怔,想了一想才叹道:

    “父亲当真是老啦……这些事居然都记不得了……

    不过眼下,却是难办。”

    长孙冲却笑道:

    “父亲别急。虽说那二人被调出长安,可那审问的法子,却是留了下来。父亲只需耐心等待,至多三五日,此獠便必然全招了。”

    长孙无忌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是夜。

    高阳公主府。

    闻得近侍所报,正倚于两个少年怀中,恣情调笑的高阳立时便翻了脸,掀了面前摆满酒水瓜果的案几:

    “一群废物!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高阳厉声喝问,立时丝竹皆停。众侍噤若寒蝉,伏地不起。

    那来报的近侍也颤声道:

    “回……回公主……

    实实实……实在不是咱们的人不上心……实在是那长孙无忌太过奸滑,是以……”

    高阳眯了眯眼,快步步下阶梯,冷声道:

    “你说是谁?”

    “是……长孙无忌。”

    高阳一怔,看了这近侍片刻,突然毫无预警地一脚踢中了他心窝里,竟将一个大汉踢得立时跌倒,半天脸色雪白。

    高阳咬牙道:

    “你们……你们这……”

    “殿下息怒!息怒啊!”

    一侧毗伽奴见高阳如此大怒,心中一惊,急忙上前猛然叩首请罪:

    “殿下请息怒!”

    高阳目光中的寒芒闪动片刻,好不容易才冷却下来,瞪着那终于缓过了口气的近侍道:

    “若在平时,本宫必然是要杀了你的……不过念在你之前功高勋著,且留你一条性命!”

    那近侍惊得急忙低头狂叩其首,谢恩不止。

    高阳这才消了消气,转身回到案后,坐下道:

    “既然被长孙无忌拿去了,那便再不必留着活口给他找出什么差错来!明白了么?”

    近侍心中一冰,然而想着自己性命,终究还是点头接令。

    ……

    片刻之后,高阳才看着那离开的近侍恨恨地骂了一声:

    “废物!”

    毗伽奴一壁安抚她,一壁轻声劝道:

    “其实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惶惶。那长孙无忌若知道了些什么,也只会去为难那武媚娘……

    毕竟咱们此番不过是想再查一查那武媚娘与当今主上之间,是否确有私情罢了。长孙无忌便是抓到了咱们的人,也不过就是设法逼得主上将武媚娘或杀或逐。却不敢找咱们半点不是。”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生气!”

    高阳怒道:

    “别人不知道,本宫可是知道的!这九弟看着人憨厚,其实却是个心思极重的人物!平时又是惯赏行事滴水不漏的!

    好不容易让本宫抓住了这么一点儿事情,若是因为那些废物,坏了本宫大事,让九弟有了警省……

    你想过没有,依他那般性子,还会容得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

    咱们要助三哥扳倒他,那便更是难上加难!甚至就是咱们设法扳倒了九弟,以三哥的心性,也会怨本宫是有心陷害九弟,甚至会反过来相助他与咱们作对!

    只有让三哥看到他与先帝宫嫔私通有无的铁证,他才会相信九弟德行有亏,也才会心甘情愿地上位!

    咱们的目标,也才能达成!”

    毗伽奴想了一想,也叹口气道: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殿下,您却不得不早做打算了呀……

    毕竟那长孙无忌手下,有的是法子让那些人开口。

    只怕此刻……

    长孙无忌早已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高阳咬了咬牙,想了片刻才道:

    “的确……

    咱们却得想个万全之策。以保这武媚娘之事,必然被揭……”

    毗伽奴想了一想道:

    “那……把这事捅到东宫那几个女人处,如何?那几个女人只怕是饶不得那武媚娘。这样一来,什么事便都明白了。”

    高阳想了一想,缓缓点头道:

    “法子是个好法子。只是用谁来,不用谁来,却还得详加思量——

    头一个那太子妃便是万万不可用的。那女人太聪慧,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最好。

    是故为了九弟帝位稳固,她断然不会与本宫合作。

    至于那萧良娣……

    她虽然不若太子妃那般聪慧洞断,不过也不是个蠢的,加之野心极大,又对九弟有那么几分真心。是必一如太子妃,不为本宫所用。

    倒是那剩下的几个……

    或者,咱们可以想一想法子,让她们去管一管这件闲事。”

    高阳得意一笑,看着恍然大悟的毗伽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三。

    长安,许敬宗府。

    眼看着府中总管奉上的进献,许敬宗满意地点点头,着人收好了,这才含笑道:

    “还是他们有孝心哪!送的这些东西也好。”

    总管也笑道:

    “要不怎么都说是大人门下呢?最最长机灵眼儿的。”

    许敬宗得意一笑,然很快便叹了口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新陛下的心思,也是颇为难测……虽然他们有求于老夫。可依老夫之见……这些要求,却未必全能满足呐!”

    总管却不以为然道:

    “那些官员们既然如此,便当知此事不易为。是故大人实在不必忧心。”

    许敬宗却摇头道:

    “不可。说到底,人还是当以信字立之。再者老夫既然身为近臣,那揣度圣意,便是必然需得为之。

    只是可惜,咱们在这宫中,却无甚得力之人。否则若是得了些圣意……

    那老夫为事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总管想了一想,却想起一事来:

    “若要得些圣意,其实本不难。大人,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若得些陛下心意,那还得从东宫那几位娘娘处下手。”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

    许敬宗冷冷一笑:

    “别的还好说,就是这一点,切莫提起罢!

    你也不想一想,若陛下果然是个好此道的,何以至今未曾封宫?

    不过……”

    许敬宗若有所思道:

    “你这一说,倒是让老夫想起一件事:宫中盛传,说这陛下在为太子时,便颇不喜这太子妃。相反,对那良娣萧氏倒是喜欢得紧……”

    总管立时会意:

    “大人的意思,是去与那萧良娣见上一见?”

    许敬宗点点头:

    “陛下至今未封宫,名义上说是因为先帝大孝,说不定……他也别有心思呢?”

    总管惊道:

    “难不成陛下想立良娣为后?可……可那太原王氏一族却如何肯呢?”

    许敬宗摇头:

    “太原王氏再大,能大得过天子?想当初老夫便曾听人秘言,道这陛下当初迎娶太子妃时,便是因为先帝诏令不得不从。

    阿大呀!老夫混迹官场数十年,这等人心还是看得透的。

    这陛下看似温柔仁懦,其实骨子里,只怕是个最倔强的。你想,虽然陛下至孝,当初先帝圣意不可违,不得不迎娶太子妃。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是陛下,是天子。要立谁为后,那还不是他想不想的事情?

    所以呀,说不定这萧良娣还当真鸾服易凤袍,也不一定呢!”

    总管点头道:

    “大人这一说,老奴倒是想起前些日**里的传言来,说那荆王元景之所以得了眼下这司徒之位,便是因为陛下登基前一日以陛下与某位前朝旧妃之事,拿着去喝问陛下,陛下被逼无奈,这才重用与他……”

    “怎么可能!”

    许敬宗嗤笑:

    “当时老夫也在殿上听得清清楚楚,那李元景是说陛下与那先帝才人武氏之事……可这天下谁不知道,若非这武才人,只怕陛下早活不到今日。

    他不过是感恩罢了。”

    总管于是立刻陪笑道:

    “是老奴不知事了……不过大人,那咱们是不是去……见一见那萧良娣?”

    许敬宗想了一想才道:

    “老夫记得此番进献中,岭南进贡了一串颇为漂亮的伽南手钏。你去取了,想个法子献进东宫里那位手中便是。”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宫门外。

    一身朝服的许敬宗抹着满头冷汗,跌跌撞撞地从里面的会宾角楼里走出来。

    一旁立着的总管许大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着他,待问话儿时,却见许敬宗摆了摆手,示意直管往前走。

    许大倒也机灵,立时便扶着许敬宗到一处凉亭里坐下,这才轻轻问道: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进去,怎么片刻就……”

    许敬宗摇了摇头,满心中仍然是震撼——一如刚才初次见到萧良娣之后的震撼。

    然而他必竟是个聪慧的,于是片刻之后,便起而低声吩咐许大道:

    “走,回府!”

    ……

    一个时辰后。

    看着许敬宗这般神气,许大实在担忧,便又问了一遍。

    许敬宗更了衣衫,喝着热茶,这时才心定了些许,于是便慢慢道:

    “唉……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夫再也不曾想到,那荆王竟然是当真抓到了些什么……”

    许大一怔,这才惊道:

    “怎么,难不成那武才人是……可为何大人知道呢?”

    许敬宗看了他一眼,轻轻道:

    “若是你也见过那萧良娣,便知道了……天下间,竟然有这等相似的女子。而且又是最为陛下所宠爱的女子……

    你说,一个女子,这般像那武才人,宫中又有流言传出陛下与那武才人有私,陛下又这般宠爱一个像她的女子……

    这纠合起来,却是为何?”

    许大惊道:

    “因为那武……那……那可如何是好?这等事,若是传了出去……大人,咱们是不是得小心着些,莫与那武才人有什么瓜葛?”

    许敬宗想了一想,反而笑了:

    “不瓜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许大茫然,看着许敬宗。

    “天助我也,我一心想着得窥陛下心思,如今好不容易让我知道了个定然能得陛下欢心的……老夫如何不好好利用呢?”

    许大恍然:

    “大人的意思是,借武才人之力……可是她现下身居深宫,咱们却无法像那身居东宫的萧良娣一般,可借口先前有物落在东宫,请萧良娣代寻这样去见她呀?”

    许敬宗想了一想,却淡淡道:

    “的确是难。可若当真有心,那天下再无甚难事的。

    阿大,你去替老夫安排一下,与那徐充容之父见个面!

    有他在,想必老夫不日便可得见这位武才人之面!”

    许敬宗得意笑道。

    阿大恍然,立时便去安排。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身银青滚边的素白衣袍,端坐在玉案之后,看着那些奏疏。

    王德与德安在一侧侍立着。

    不多时,明安快步奔入内,向着王德小声说了几句。

    王德皱眉,点了点头,这才向着李治前来,先叉手打了一恭,然后才附在李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李治立时沉了脸停了笔,问道:

    “他怎么知道的?”

    王德急忙叉手,恭声道:

    “今日午后,许大人说他有些甚么紧要物事落在了东宫之中。又因太子妃病体不安,不宜打扰,便求见萧良娣。然后……”

    李治咬牙,丢了笔,低头寻思半晌,才道:

    “可有什么动作?”

    “回主上,许大人已然着人去设法借着徐充容之父,能够安排与武才人见面了……主上,现下如何是好?”

    李治咬着牙:

    “这段时日本来想着将媚娘放在云泽殿里藏着,或可一解目前之危。

    加上时长日久,那些人忘记了她的事情,她便也得安了……

    这个许敬宗……”

    王德见状,想了一想却劝道:

    “其实主上也不必如此气愤。说起来,这也未尝不是武才人的一个机会啊!”

    李治一怔,看着他:

    “机会?”

    王德点头,乃道:

    “主上现下在朝中势孤力薄。这许敬宗虽然不是什么良臣,可是才干智慧却是也有的。若能良加利用,未尝不是一把利器。

    只是他一心不走正路,那主上若是要用之,势必便要以邪对邪。

    可说到底,主上您乃一国之君,有些事虽然您知道当做,却终究不宜出手——

    武才人便不同。

    她身为一介女子,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与这许敬宗相谋互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说不得有这许敬宗相助,她还能得逃出眼下这困境呢?”

    李治想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于是默默点头。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一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高宗李治准先帝充容徐氏之请,着其妹徐素琴入内探视。

    ……

    当看到徐素琴的刹那时,媚娘恍然之间,竟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人——

    可不是素琴么?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娇笑而来的少女,心中一阵颤抖。

    徐惠见她如此,知道她又念起了元素琴,于是轻轻一咳,唤着妹妹素琴上前来,告与媚娘道:

    “这便是我的小妹子,大名为兰,小字却叫素琴。论起来,你也当唤一声妹妹的。”

    徐素琴如她姐姐徐惠一般温婉柔丽,也早知姐姐在宫中,有这么一位好姐妹,于是便含笑以礼见之:

    “见过武姐姐。”

    虽然她也颇为好奇为何媚娘身着海青,却深知在这宫中,有些事还是不宜多问的。于是再不发言。

    媚娘见她如此得当,当真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徐惠有妹如此,当真是贴心柔顺。

    悲的是每看徐素琴一眼,她便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死在自己怀中的小妹素琴。

    一时间,新情旧事一起涌上心头,她竟呆呆地落下泪来。

    片刻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王德来报,诧异地停下正在批着奏疏的朱笔问道:

    “你说媚娘一见那徐充容之妹便哭了?何故?”

    王德点点头,看了看一旁将白玉拂尘插在腰后,仔细磨着墨汁的德安,这才道:

    “老奴不敢妄言。不过……

    徐充容之妹,却颇似一位故人。”

    李治一怔:

    “谁?”

    “当年的元昭媛。而且听那殿中小侍道,徐充容这位妹妹,巧得很,小字也唤作素琴。”

    李治一惊,立时便丢了奏疏,传令着德安随着自己,前往云泽殿。

    不过一刻钟的时光,李治便与德安出现在了云泽殿的**门边。

    看着那个与徐惠、媚娘坐在一起的年轻少女,李治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仿佛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晋王稚奴,躲在花丛中,悄悄地看着三位姐姐,嘻笑聊天。

    看着媚娘难得的欢喜笑脸,他的眼底,有了一丝湿润。

    驻足良久,他终究还是转了身去,背对着德安眨了眨眼,逼回眼泪之后才淡淡道:

    “传朕旨意,着因徐充容身体微恙,今日可留宿宫中,伴其左右,以慰其心。”

    “是!”

    德安应声。

    李治回首,最后看了一眼媚娘那欢喜中带着些许悲伤的笑脸,默默转身离开。

    ……

    是夜。

    濮王府。

    青雀背着手,立在灯前,听着青河回报。

    青河报毕之后,他沉默良久,才长长叹道:

    “唉!说到底,他想打破眼前这等局面,还是难呀!

    否则,又何必去用许敬宗这等小人?”

    青河不解道:

    “殿下的意思青河不明白……”

    摇了摇头,青雀才慢慢踱了出来道:

    “眼下对主上最紧要的,便是控制得了这朝堂。

    然当今大唐朝上,已然尽是父皇在时,安置好的那些老臣忠臣——

    虽说他们是忠于大唐,也是忠于咱们主上。可对主上,还是那句话儿……他们只是忠,只是护,却无尊敬与信赖……

    主上登基已然两个多月了,可咱们都知道,他所发之行令,无一不是中书省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才得行止。

    便是一些小事,也常常被诸位大臣们拿来放在朝堂之上,讨论了又讨论……

    青河呀,你可想一想,说起来这天下哪有这等道理?皇帝的旨意,还得臣子们都同准了,才得可行?

    一道二道,或可说是臣子们忠于为国,审慎诸事。

    可是道道如此……

    那便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青河点头,忧道:

    “的确,说起来阿云也说过,前些日子主上想调些备粮去救济晋州难民,结果一道圣旨批下去五百车,真正到了晋州的却只得三百车。

    主上大怒,召了人来了问才知道,原来是长孙大人等诸位老臣商议过之后,觉得一次给了那么多实在不当。于是才改了数字。

    唉……

    要不是因为这个,主上何必被逼着从内库司里提了些金银珠宝出去售于市,换得些米粮赈灾……

    虽说后来长孙大人他们也知道自己这般为事太过不好,自己上表请主上责罚……

    可说到底,主上哪里会真的责罚他们呢?”

    青雀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所以主上当今最紧要的,才是要平衡朝堂之势……

    无论如何,舅舅为首的关陇一系,与太原王氏为首的氏族一系,这两股力量,是断然不可或缺的。

    有他们在,主上便可站稳了在这朝堂之上。

    可是眼下这两派利益相迭,互为犄角,主上若是一味依赖他们,只会废在他们手中。是以必然也是要立起另外一系忠于自己的势力,以助自己可手握实权。

    而且因为舅舅与氏族这边,都是力强根深的,主上若是不得良机,实在难以在这等夹缝之中求生……”

    青河便道:

    “那以殿下之见,主上该当如何是好?”

    青雀沉吟良久,才轻轻道:

    “事已至此,若主上有意破这般势态,唯有兴第三方之力。且这第三方,还需得必是绝对忠于主上,又只得依赖主上的人才可……”

    青河想了一想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指李绩将军?”

    青雀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虽说李绩将军确可为之……然究竟他还是势单力薄。主上虽然有心扶持他,可若只得他这一将而无兵卒……

    只怕还是不妥。”

    青河抓了抓脑袋:

    “那可如何是好?这朝中官员,泰半都是两派势力。便并非是这两派的,也是各自在这两派中寻了主子依附着……”

    青雀也是头痛,良久沉默不语,半晌才道:

    “本王此刻,也是无法可想,只怕此事最后还是得主上自己想出些法子来。

    不过若说本王无事能相助主上倒也不是真的。

    青河,你可还记得那李义府?”

    青河一怔,继而鄙夷道:

    “那个小人……殿下您还记着哪?”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二

    青雀笑了笑:

    “怎么不记得?

    他或者是个小人,可他却也确有些文采才干的。否则父皇怎么会这般容易就被他给蒙过去了,还让他自主上六岁起就跟着他?”

    青河一怔,想了一想却也是不语。

    青雀这才道:

    “那李义府为人委琐。可却是个有才干的。再者,本王也曾闻得他日前曾欲附于赵郡李氏,却被其族中人颇为耻之,不与其伍……

    想必,他此刻也是无路可走了罢?

    若是有人引得他去见主上……

    那说不定,他在主上的谋略之下,会成为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

    青河恍然:

    “殿下是要主上用这李义府?可是他的个性……”

    青雀点了点头,走到案后,片刻便书信一封,交与青河道:

    “你现在便去把这封信交给阿云。他自然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有记得,设法通知那李义府,叫他明日里,多多在主上面前显现一番自己的本事……

    他若问你为何……”

    青雀想了一想,却笑道:

    “就说本王还指望着他能在主上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好得返长安呢!”

    青河笑道:

    “可不是?

    这李义府生性多疑,又是个小家子气的……若殿下不这么说,只怕他还要怀疑殿下要害他呢!”

    青雀却笑道:

    “用人不疑,的确不假。可防备之心,却不可不有。”

    同日夜。

    长安,许敬宗府。

    闻得总管来报的许敬宗一时间沉默不语,良久才叹道:

    “果然,这武才人,却是不那么好见的。”

    许大却悻悻道:

    “真是……不知她拿什么架子?不过一个小小先帝才人,当真以为自己是要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许敬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才道:

    “你懂什么?她能让当今陛下这般垂青,那便是她的本事,她的本钱!什么小小才人……你想过没有,若是她想,那皇后之位或者不可能。可枕头风一吹,吹得陛下封她个四妃之首,那还不是翻手之间的事?”

    许大一时住了口,半晌才道:

    “那大人,咱们怎么做?”

    许敬宗摇了摇头:

    “原本此事也急不得。罢了,先按下不提。我叫你办的那件事,可办妥了?”

    许大点头:

    “都办妥了,在这里。”

    一面说,一面便从袖中掏出一本折书,交与许敬宗。

    许敬宗点点头,这才接了过来,仔细看了半晌。

    看完之后,又仔细阅了一遍,这才啪地合上折书,轻轻一笑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

    许大不解:

    “大人,您要老奴去查那先帝废昭容韦氏的下落……这是何意?”

    许敬宗摇头,半晌才道:

    “你有所不知呀!当年韦氏倒台之时,老夫便觉得颇为奇怪——朝中颇有传言,道那韦氏犯了无数大罪,论之当诛。

    便是韦氏一族,只怕也要受些牵连……

    可奇怪的是,先帝只是废了她的昭容之位,将她扔在崇圣宫……于老夫看来,这实在不合先帝的脾性。

    先帝何等人物?权谋大略,胸怀江山。他何尝不知当时那韦氏一族已然是占据了半壁朝堂,其势已然如卧虎。

    再者便是先帝不动手,论起来那长孙无忌也不能容这韦氏呀?毕竟她三番四次,利用当时还是晋王的陛下在先……甚至一度曾有传言,说当年的陛下不堪其扰,意欲离宫避居长孙府。

    阿大呀,你想一想,长孙无忌何等人物?先帝又是何等人物?当年的陛下又是何等荣宠?虽说当年的陛下不曾有甚么实权,可他却是主上与长孙无忌最疼爱的皇子。若是知道这韦氏将皇子逼到这等地步,如何便可这般轻轻放过?

    显然是有些猫儿腻在里面的。果然,这一查,咱们可就查出大文章来啦!”

    许敬宗又是兴奋,又是得意地道。

    许大一怔,立时明白:

    “所以……所以大人才叫老奴去查那韦昭容是不是真的在崇圣宫?”

    许敬宗点头:

    “虽然现下,老夫也还未曾看透当年的事情,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这韦昭容,的确已然不在崇圣宫……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去过崇圣宫。

    这上面说得很清楚,当年进崇圣宫的,却是一个替身……阿大,你想为何先帝要这般费事?”

    许大想了一想,立时惊道:

    “难不成那韦昭容早就死了?”

    许敬宗点一点头,长长叹息一声,然后才道:

    “正是。只怕先帝根本没有给她留任何机会,一早便赐死她了。不过越是这样,便越证明老夫的揣测……

    说不定,当年这些事,尤其是韦昭容之事……只怕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有心为之……

    而这人……”

    许敬宗的目光中,流露出些敬畏之意:

    “只怕便是咱们这位当今主上!”

    许大听得糊涂,于是再度发问,然而许敬宗却摇头道:

    “现下老夫也是吃不准……所以明日朝上,老夫却得下一道菜,试上一试。若是果然成了……那……”

    许敬宗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那么老夫就要想一想,自己的出路到底在何方了。”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五。

    早朝。

    礼部尚书许敬宗乃奏请高宗李治,道前朝多孽于天下子民,无当配享庙祀,请毁弘家府君庙,将其中供奉之神主藏于太庙西夹室。

    李治闻之颇以为然,询得三公议后,乃准。

    ……

    朝毕。

    诸臣退散,只有许敬宗一人,站在太极殿前,望着那巍巍耸立于蓝天下的太极殿,浑身发冷。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然后很快地,他的目光中,又浮现出一种狂热的神采来。

    这是件多么可喜可贺的事!

    欢喜地笑着,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边,对着等待了许久的总管许大道:

    “或今日,或明日,设法,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上次的伽南手钏送入内宫,送与陛下!明白么?”

    许大不解,然而还是应道:

    “是!”

    ……

    一个时辰之后。

    李治看着四哥李泰送来的密报,沉吟良久之后递与德安:

    “焚尽。”

    德安依言而行。王德这才上前道:

    “主上,您似乎有些不豫……可是濮王殿下提了什么叫您为难的请求了?”

    李治摇头一笑,端了茶水饮了一口才柔声道:

    “朕不去烦四哥便是罕见了,他哪里又会叫朕为难?不过……”

    放下茶杯,他皱了皱眉:

    “四哥这回提的请求也着实是太过奇怪了些。他说……若朕想于朝堂之上立己之势,则必当良用李义府……”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三

    王德一怔,皱眉道:

    “那李义府……虽然诸位大臣都说他还不算坏,可老奴曾闻得元舅爷与英国公对此人可都是无甚良评呀!主上,虽然元舅爷如此,可他却是个眼光厉害的。只怕这李义府当真是不可用。”

    李治却摇了摇头,想了一想才道:

    “怪便怪在这里。以四哥之能,他自然知道这李义府是何等人物。况且之前这李义府曾经跟随于朕,当时他便曾提醒过还是晋王的朕,说这李义府万不可重用……

    而今日,他却突然要朕用他,而且还是良用。”

    李治想了一想,却噙起一抹有趣的笑:

    “这良用一词,当真是妙啊!却不知朕之所想,是不是与四哥如出一辙呢?”

    王德看着一脸微笑的李治,实在却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样情况,便是以前侍奉太宗之时,也是少见的,于是心里又是感伤,又是欢喜,便道:

    “主上与濮王殿下向来是最好的,必然知道他的心思。”

    李治点头,刚欲说些什么,便忽然闻得殿外传来请见声,道是中书舍人李义府求见。

    李治扬扬眉,笑着看了看有些意外的德安与王德道:

    “如何?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来人,宣!”

    一壁说,一壁理整了身上衣物,端坐于案后。

    不多时,一个长得圆脸圆眼,笑容可掬,然而微微上勾的眼角,与短短胡须下微微勾起的唇角却看着要多鬼灵有多鬼灵的官员,便弯着腰入内,向着李治恭行大礼,口中唱诺:

    “臣李义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李治含笑挥了挥手,见他起身,这才问道:

    “不知李爱卿有何事奏啊?”

    李义府见得李治,便心生些亲切,含笑道:

    “臣李义府,幸见天颜,今日所来,却是为些许小事。”

    于是,便将些朝中小事与李治议过。

    李治自然知他心不在此,今日之来,也多半是受了李泰之命。然李治既然与李泰定计,欲良用此人,自然的要多加笼络,于是便着意夸赞他办事得力。

    李义府离得李治夸赞,那当真是欢喜不胜,于是更加得意洋洋。

    李治见他如此欢喜,便含笑道:

    “人人都说李卿似猫,且又给了卿一个‘李猫’的名号,现下看来,可是当真贴切得紧呢!”

    这“李猫”二字一出口,当下李义府便心中一惊,额上微冒冷汗,笑容也不似方才一般得意欢欣。看着李治的目光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揣测意味。

    李治淡淡一笑,却道:

    “不过是句玩笑话,李卿如何这等紧张?”

    李义府欲张口,却发现平日里灵牙利齿的自己,在此刻一不知当说什么是好。

    李治要的,也是如此,于是便端起茶水,一壁慢慢地品着,一壁含笑道:

    “看来李卿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朕喜欢的,便是这等聪明人。对了,说起来,朕曾听闻,李卿本是超郡李氏一族之子弟,可是那李氏一族中人,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诿不认……

    可有此事?”

    李义府闻得李治连这等小事也了解得颇为详细,不觉心惊于这位少年天子的洞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讷讷道:

    “是……是臣妄想了。”

    李治闻言,却放下茶盏淡淡道:

    “何谓妄想?若翻天为地,复地为天,此乃妄想。

    然卿此事,却也未必不是没有结果的。怎么便是妄想了?”

    李义府闻得李治如此一言,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由着李治慢悠悠地道:

    “说到底,不过是在那家谱上添个名字罢了。怎么就是妄想了?朕倒觉得,李卿这般心高气壮,却是难得啊!”

    李义府闻言,似乎品出了些什么,惊喜,不信,怀疑,揣测……种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然而他却始终不曾抬头,更不曾发过一语。

    李治向后一倚,靠在龙椅之中,看了李义府半晌,这才道:

    “其实说起来,父皇在时,便曾多番有言,道这氏族一系,当真是如朽木一块,不可雕也。

    不止是父皇,便是朕,也觉得这些氏族当真是胆大包了天了。当年修订氏族志,竟将天子一脉,置于诸氏之后。”

    李治冷冷一笑:

    “当真是以为自己出身高贵,高贵得都胜过大唐天子了!”

    李义府这才起身,恭声道:

    “陛下所言甚是!那些老朽氏族,仗着些许前功,已然横行我大唐朝堂数十载。论恩论荫,自我大唐高祖皇帝开朝已来,可说是无比荣恩。然而他们竟还是处处不知足……

    臣竟生出依附之心,当真是失明之至!”

    李治闻得这番话,却是有些微讶,不过很快,他又平静道:

    “不过也不能怪得李卿。之前卿于晋王府中之时,虽朕因父皇怜宠之故,不曾真正出得宫中,居于府中一日。可朕也是听说过,卿之雄心壮志,人人皆赞的。

    然而眼下这朝中,终究还是那些氏族官员,尸餐素位者甚多,卿之能之才,虽皆高人一等,却终究不得其位……

    是故这才生出这等依附之心。

    其实说到底,李卿之念,也不过是欲得其位,为我大唐,为朕这天下,多进几分贡献罢了。卿之忠,朕皆知。”

    李义府闻之,立时涕泪双下道:

    “臣李义府,得陛下今日一言,死而无憾!”

    ……

    片刻之后。

    看着李义府走出了殿外,德安这才冷冷一笑道:

    “果然是‘李猫’,这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呢!什么忠心于我大唐,根本就是听到主上意欲替他争个氏族的出身名头,这才肯忠于主上呢!

    小人!”

    李治却笑道:

    “正因他是小人,朕才能合用。否则若是个君子,朕也不舍得坏其德行,叫他做些无良之事。四哥意之良用,大概便是如此罢?”

    王德点了点头,也理解道:

    “确是如此。虽然这李义府为人委琐,可却是有些大能的。现下这等局势,确是可为良用。”

    李治点了点头,又转首问德安道:

    “对了,那许敬宗可见着媚娘了?”

    德安捧着拂尘道:

    “主上放心,武姐姐那等娇贵人儿,哪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外臣可见得的?德安都给拦下了。只不过……”

    李治见他犹豫,便问道:

    “怎么,他又想了什么花招出来了?”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四

    德安看了看阶下站着的明和,明和会意,立时便跑开去。

    不多时,便奉了一只锦盒与贡表上前来,置于李治案上,这才退了下去。

    德安一边伸手去启了锦盒,从中取出那伽南珠手钏交与李治,一边道:

    “这老小子,却在方才着家中人奉了这等东西入内司。主上,您看……”

    李治看了看那串做工精美的手钏,也是喜欢得紧,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才叹道:

    “伽南难得,更难得是这珠子颗颗莹润,又有些微微的沉香烟末儿气……只怕是放在佛前恭奉了许久的好东西。”

    德安点头道:

    “可不是?贡表里说得清楚,说是他门下一位在岭南就职的门生进与他的。因为此物是当年先帝赐与玄奘大师西行取经前的三宝之一,见过真佛祖的,他不敢妄图,这才着人奉还内宫,取个明珠还浦之意。”

    李治点了点头:

    “虽说玄奘大师归时,朕才将及幼年,可也曾听得父皇于他临行前,曾赐三宝。这伽南珠手钏便是其一……

    不过,这许敬宗这等心思,只怕却不是什么还珠之意呢!”

    李治冷冷一笑:

    “说到底,这等东西一向都是出家人与女子戴得多些,男子却不适用——他这是想借这手钏,试一试朕的心思呢!”

    王德闻之便皱眉道:

    “这李义府心术不正,已然是个小人了;怎么这许敬宗也是如此?

    一颗心思只是想着怎么揣测圣意,好行些趋利避害之事!

    主上,这等小人,万不可留于身边!”

    李治淡淡一笑,将伽南珠钏重新放入锦盒中放好,这才含笑道:

    “自然不会留于身边,不过如李义府一般,这许敬宗论起来,也是个有才的。是以不若一并良用之,却不信之……

    这才是为君之道。你们以为呢?”

    王德与德安一怔,这才恍然。德安更大喜道:

    “主上英明!单凭李义府一人,的确是难挑众老臣。可若再得一个许敬宗,那他们二人所为,必然的要将这朝中这等铁桶一般无处下手的局势,刺破些漏洞出来。

    到时主上只要良加利用这等机会,扶着英国公、江夏王、契苾将军、濮王殿下这些真正忠于主上,又是真正有大才大德之臣上位,那这大唐朝堂,便再也不是那关陇与氏族二系的天下了!”

    王德也是欣慰含笑点头:

    “正是如此,所以小人也是有用的。尤其是那些有些才德的小人。”

    李治看看他们二人,含笑不语。

    王德又是欢喜了一阵,这才想道:

    “不过主上,这手钏……却如何用呢?”

    李治伸手,轻轻抚了抚那锦盒,想了一想却笑:

    “许敬宗这么巴巴儿地急着见媚娘,又是送了这手钏来试探朕的心意。若朕不成全他这番苦心,岂非枉费了?

    再者……”

    李治又抚了抚锦盒,目光变柔:

    “这东西若果真见过真佛祖的,那必然是有些大念力在上面的。媚娘近些日子,也是吃了不少苦。若得佛祖庇佑,自是最好。”

    又响亮地一拍锦盒,这才起身道:

    “德安,今天晚上便还去那儿罢!不过记得,小心些。王德,这太极殿,便还是需得劳你与明安他们看着了。”

    王德含笑应之。

    ……

    是夜。

    戌时三刻。

    云泽殿。

    当媚娘终于哄得徐惠睡下,带着瑞安折返自己殿中之时,看到已然自己趴在她睡榻上,状似睡得香甜的那个男子,不由得抚额叹息:

    这小子,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之前至多五七日才来上那么一趟,可现在……

    每隔上一日,他便要往自己这云泽殿里钻。且每每一来,必然便是要占了她的睡榻,赖着不走的。

    咬了咬牙,她正欲转身离开,却被李治唤住:

    “怎么现在你连替朕盖一盖被子都不肯了?”

    媚娘一僵,转身瞪了一眼强忍着笑意的瑞安,瞪得他不敢再笑之后,这才狼狈地转身,看着床上那个貌似依然睡得香甜的男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半晌才慢慢道:

    “媚娘见过主上。不知主上今夜驾临云泽殿,却有何事?”

    李治闻得她这般压抑着声音,便知她是当真气了,于是便慢慢睁眼,挥手示意德安不必来扶,自己却慢慢起身,无趣又担忧地看着低了头的她道:

    “不过是与你闹个玩笑……你生气了?”

    媚娘不语,一双眸子只是死盯着地面。

    然而她不欲看李治,偏生李治的身影,还就要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片刻,一双金绣龙纹的丝履,便映入她眼帘。跟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串漂亮得出奇的珠钏。

    媚娘讶然,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治。

    李治看着她,又呶了呶嘴,往她面前一送。

    媚娘这才接下珠钏在手中,看了半晌。

    这珠钏当真是好东西,细而华润,叩之如玉如金,兼之色泽温和,触手如温。便是媚娘这等不爱首饰的女子,也是越看越爱,越看越喜。

    看她喜欢,李治也是欢喜,便笑道:

    “想不到那许敬宗,也是颇懂你心思的。”

    媚娘一怔,看着李治:

    “这是……许大人所晋之物?”

    思及这几日来,那许敬宗已然托人传了数次话儿来,要求见她……她便皱眉:

    “主上当知,那许大人可是……”

    “朕知道,他想见你。那你便见他罢!好歹他送了这么一件东西与你。你便帮一帮他,也不是甚么大事。”

    媚娘一怔,看着含笑的李治半晌,才长叹一口气道:

    “说到底,我还是要被卷进去么?”

    李治良久不语,半晌,他才轻轻地上前一步,伸手抚摸着媚娘的脸颊,另外一手却紧紧地箍住她柔如束素的腰身,不教她挣扎逃脱,目光一片深情,口中却只轻轻道:

    “朕也曾想过,这一生,便这般将你锁在这深宫之中,再不教第二人看见。便是任何一个男子……媚娘,我都不想叫他们看到你。看到你的好,你的美……

    可媚娘,你终究不是这般女子,我知道,你也不会愿意被我这般相待。

    媚娘,我知道你真正的心念,我也知道,我当如何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与你必然有未来。所以,我现在便在做,努力地做。

    媚娘,信我一次,姑且试一试罢!

    至少试上这么一试。

    否则无论你也好,我也罢,只怕都会在日后心生悔意。

    相信我,试一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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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