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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五

    媚娘看着李治那如同黑洞一般的目光,心中荡漾起伏,一时间竟呆住了,任由李治慢慢俯下头,轻轻地,但是却极坚定地,将一双滚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双唇之上。

    一时间,她只觉脑中轰然做响,一片雪白,眼前只有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的玉润男子,紧紧地盯着她,吻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然要溺毙在那双温热得发烫的双唇所传来的阵阵情意之中……

    默默地,她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任由自己化成一滩春水,柔柔颤动在他怀中……

    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

    云泽殿。

    媚娘醒来。

    又是一日清晨。

    可是这一日,却是大有不同。

    溪水突然有了声音,花香突然有了色彩,连秋日阳光,也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长久以来,一直感觉不到的地面,也逐渐变得踏实起来。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

    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坐在妆台前了。

    可是今天,她痴痴地,懒懒地起身坐在榻上,看着妆台的目光,满是渴望。

    于是慢慢地,她起身,走向妆台,坐下。

    看着镜中那个面如桃花,唇如涂朱的女子,轻轻地抚过唇。

    心中一阵阵忍不了忍不住的悸动传来。

    ……

    当瑞安入内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媚娘一个人,呆呆坐在妆台前,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发呆。

    他当然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李治抱住媚娘之前,他便与哥哥一同退下。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也有些遗憾,遗憾最后,李治还是早早地离开了云泽殿。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然是他所乐见的好结果。

    至少,媚娘已然不再是前些日子,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她的目光中,开始有了渴望。

    这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他含笑欲退,却被媚娘叫住:

    “瑞安。”

    他上前几步,谨慎地道:

    “武姐姐有什么事?”

    媚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今日,我谁也不见,明日也是。

    不过……”

    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后日,你便应了那许大人的请,安排个时间与方式,让我与他见上一面罢!”

    “是!”

    瑞安抑止住欢喜道。

    ……

    是夜。

    延嘉殿内。

    自从徐惠与媚娘依例移至极近内重门的云泽殿后,这里便变得冷清而寂寞起来。不再有女子的欢笑哭泣,也不再有人声。

    可是今夜,一道修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这里,轻轻地咳嗽着,等待着。

    “充容可是身子越发不好啦……需得多加调养才是。”

    王德苍老而清楚的声音,叹息着从殿角传来。

    披了大氅的徐惠闻声转头,含笑看着那个渐渐走近自己的身影,默默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

    “不过是条性命罢了。”

    王德摇头,还是劝了她两句:

    “先帝已然是去了。徐充容虽然伤心,却也不可太过。”

    徐惠却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月光如水一片,流泻在熟悉的宫廷中,慢悠悠道:

    “说起来,陛下去了不过两个多月。可是这太极宫中还记得陛下的,将陛下放在心上的,还有几个人呢?”

    王德无语,良久才道:

    “不能怪主上,现下他也是为难。还有武才人……”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徐惠轻轻一笑:

    “主上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也是最疼爱的那一个。陛下走了,主上有多痛苦,只怕我们都不能知道。至于媚娘……”

    徐惠叹了一声:

    “也怨不得她不去想着陛下。是陛下负她良多……甚至是现在,以后……陛下都注定要负她……

    我说的,是别人。”

    徐惠转首,不解地看着王德:

    “王公公,陛下在时,贵妃娘娘,德妃娘娘,那也是视陛下如生命的……为何现在,她们好像一下子都平静了?都不再关心这些事了?”

    王德张口,想了良久才轻轻一叹,看着庭中的一株牡丹花道:

    “徐充容,您可知,这延嘉殿原本叫什么名字么?”

    徐惠一怔,摇头。

    王德续道:

    “当年,这太极宫还是大兴宫时,这延嘉殿,却叫云清殿。再往前数……三百年?又或者是五百年?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延嘉殿,也没有什么云清殿。不过是一片荒草凄凄。

    甚至是这长安城……甚至是百年前……

    徐充容,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是当真不知的。

    人哪,都是如此,活得再久,也久不过时光。老奴看了两朝兴替,风云变换,看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的……

    总算是悟出了点儿道理来:

    要活,便活在此时,此刻,此地。别指望着将来,更不能纠结在往日里。毕竟时光逝如苍驹,一去不可返哪!

    徐充容,听老奴一句劝:

    好好地活着罢!

    你也说了,这世上用尽全心记着先帝的,没有几个啦!可依老奴说,似充容你这般记着先帝的,更是不得再见了。

    所以,你活着,便是先帝也活着。

    你若死了,那最后一个活生生的先帝,也便死了。听老奴一句劝罢!”

    徐惠不答,若有所悟。良久,她才轻轻叹道:

    “惠儿明白了。谢谢公公教诲。那,公公今日召惠儿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王德看她似有些回转,心中也是宽慰,便点了点头,这才道:

    “徐充容,咱们这第一步棋,已然是走好了。接下来,只怕便是要走第二步了。”

    徐惠点头,看着王德:

    “我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可也知道些事情。那么下一步,却该如何?”

    王德想了一想,眯着眼道:

    “主上现下最缺的,便是一个理由。”

    徐惠会意,点头道:

    “那么,咱们便给主上一个理由。而且说不定,咱们这个理由,可以使得主上明白,有些事,他再也逃不得。”

    王德含笑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

    萧良娣闻得李治驾至,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见过陛下。”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五

    媚娘看着李治那如同黑洞一般的目光,心中荡漾起伏,一时间竟呆住了,任由李治慢慢俯下头,轻轻地,但是却极坚定地,将一双滚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双唇之上。

    一时间,她只觉脑中轰然做响,一片雪白,眼前只有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的玉润男子,紧紧地盯着她,吻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然要溺毙在那双温热得发烫的双唇所传来的阵阵情意之中……

    默默地,她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任由自己化成一滩春水,柔柔颤动在他怀中……

    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

    云泽殿。

    媚娘醒来。

    又是一日清晨。

    可是这一日,却是大有不同。

    溪水突然有了声音,花香突然有了色彩,连秋日阳光,也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长久以来,一直感觉不到的地面,也逐渐变得踏实起来。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

    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坐在妆台前了。

    可是今天,她痴痴地,懒懒地起身坐在榻上,看着妆台的目光,满是渴望。

    于是慢慢地,她起身,走向妆台,坐下。

    看着镜中那个面如桃花,唇如涂朱的女子,轻轻地抚过唇。

    心中一阵阵忍不了忍不住的悸动传来。

    ……

    当瑞安入内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媚娘一个人,呆呆坐在妆台前,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发呆。

    他当然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李治抱住媚娘之前,他便与哥哥一同退下。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也有些遗憾,遗憾最后,李治还是早早地离开了云泽殿。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然是他所乐见的好结果。

    至少,媚娘已然不再是前些日子,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她的目光中,开始有了渴望。

    这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他含笑欲退,却被媚娘叫住:

    “瑞安。”

    他上前几步,谨慎地道:

    “武姐姐有什么事?”

    媚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今日,我谁也不见,明日也是。

    不过……”

    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后日,你便应了那许大人的请,安排个时间与方式,让我与他见上一面罢!”

    “是!”

    瑞安抑止住欢喜道。

    ……

    是夜。

    延嘉殿内。

    自从徐惠与媚娘依例移至极近内重门的云泽殿后,这里便变得冷清而寂寞起来。不再有女子的欢笑哭泣,也不再有人声。

    可是今夜,一道修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这里,轻轻地咳嗽着,等待着。

    “充容可是身子越发不好啦……需得多加调养才是。”

    王德苍老而清楚的声音,叹息着从殿角传来。

    披了大氅的徐惠闻声转头,含笑看着那个渐渐走近自己的身影,默默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

    “不过是条性命罢了。”

    王德摇头,还是劝了她两句:

    “先帝已然是去了。徐充容虽然伤心,却也不可太过。”

    徐惠却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月光如水一片,流泻在熟悉的宫廷中,慢悠悠道:

    “说起来,陛下去了不过两个多月。可是这太极宫中还记得陛下的,将陛下放在心上的,还有几个人呢?”

    王德无语,良久才道:

    “不能怪主上,现下他也是为难。还有武才人……”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徐惠轻轻一笑:

    “主上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也是最疼爱的那一个。陛下走了,主上有多痛苦,只怕我们都不能知道。至于媚娘……”

    徐惠叹了一声:

    “也怨不得她不去想着陛下。是陛下负她良多……甚至是现在,以后……陛下都注定要负她……

    我说的,是别人。”

    徐惠转首,不解地看着王德:

    “王公公,陛下在时,贵妃娘娘,德妃娘娘,那也是视陛下如生命的……为何现在,她们好像一下子都平静了?都不再关心这些事了?”

    王德张口,想了良久才轻轻一叹,看着庭中的一株牡丹花道:

    “徐充容,您可知,这延嘉殿原本叫什么名字么?”

    徐惠一怔,摇头。

    王德续道:

    “当年,这太极宫还是大兴宫时,这延嘉殿,却叫云清殿。再往前数……三百年?又或者是五百年?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延嘉殿,也没有什么云清殿。不过是一片荒草凄凄。

    甚至是这长安城……甚至是百年前……

    徐充容,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是当真不知的。

    人哪,都是如此,活得再久,也久不过时光。老奴看了两朝兴替,风云变换,看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的……

    总算是悟出了点儿道理来:

    要活,便活在此时,此刻,此地。别指望着将来,更不能纠结在往日里。毕竟时光逝如苍驹,一去不可返哪!

    徐充容,听老奴一句劝:

    好好地活着罢!

    你也说了,这世上用尽全心记着先帝的,没有几个啦!可依老奴说,似充容你这般记着先帝的,更是不得再见了。

    所以,你活着,便是先帝也活着。

    你若死了,那最后一个活生生的先帝,也便死了。听老奴一句劝罢!”

    徐惠不答,若有所悟。良久,她才轻轻叹道:

    “惠儿明白了。谢谢公公教诲。那,公公今日召惠儿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王德看她似有些回转,心中也是宽慰,便点了点头,这才道:

    “徐充容,咱们这第一步棋,已然是走好了。接下来,只怕便是要走第二步了。”

    徐惠点头,看着王德:

    “我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可也知道些事情。那么下一步,却该如何?”

    王德想了一想,眯着眼道:

    “主上现下最缺的,便是一个理由。”

    徐惠会意,点头道:

    “那么,咱们便给主上一个理由。而且说不定,咱们这个理由,可以使得主上明白,有些事,他再也逃不得。”

    王德含笑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

    萧良娣闻得李治驾至,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见过陛下。”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六

    “平身!”

    李治含笑携起她手,她微笑起身,看着李治道:

    “陛下今日怎么有闲过来了?”

    李治闻得这番酸丢丢的言语,不由一皱眉,然而终究还是心中有些愧疚,笑道:

    “怎么,朕来看你,你不喜欢?”

    萧良娣倒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于是含笑道:

    “哪里不喜欢?只是陛下初登大宝,必然有许多政事要忙。虽然妾与几个孩儿,都是日夜思念陛下,可若论起来,陛下当真还是政事紧要。”

    李治听得这番话,倒也颇觉入心,于是点头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是没看到几个孩儿了。也想得紧。不过还好,今日政事无甚要紧,河东灾事业已平息,特来看望爱妃与孩子们。素节呢?素节在哪儿?”

    “父皇!”

    一闻得他唤,一个小人儿便登登登登地跑了过来,一下扑入李治怀中。

    李治虽然心牵媚娘,可是对这几个孩子却是怜惜颇多。见到素节,立时便喜欢得无可无不可,一把抱在怀中,亲了又亲,这才端详道:

    “素节果真是长大了,也长沉了。”

    萧良娣含笑不语,便引了李治一同入殿内。

    ……

    同一时刻。

    承恩殿。

    太子妃闻得怜奴来报,容色微冷:

    “陛下又去了宜春宫?”

    怜奴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点头。

    咬了咬牙,太子妃含泪道:

    “自陛下登基以来,踏足东宫的时日,屈指可数。可就这么几次,也是萧良娣居多……如此下去,只怕陛下当真是要立侧妃为后了!”

    怜奴慌忙劝道:

    “娘娘切勿多疑!自古以来,但凡元妃(就是太子妃)便必然为后,再没有侧妃为后的道理!想必陛下也不会如此行事的!”

    王善柔却只是垂泪,摇了摇头道:

    “怜奴,这话你自己说着,觉得有几成底气?”

    怜奴张口结舌,一时难语。

    王善柔这才咬了咬牙道:

    “虽然有了药王爷的方子,可是若不得陛下雨露,哪里来的龙子!可眼下萧良娣那贱婢,一味地只借着三个孩子霸着陛下心思,哪里肯容得本宫争得一时长短?!不成……

    总是得设个法子破了此局才好!”

    怜奴想了一想,却犹豫片刻,不敢多言。

    她在王府中,便是自幼侍奉王善柔的,王善柔何尝不知她的禀性?见状便道: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了。”

    怜奴这才点头道:

    “娘娘,其实……其实有时,男女两情相悦之事……未必非得如此,或可人为……”

    王善柔何等机慧?闻言便知怜奴之意,她究竟是高门出身,自幼便颇知这些事不当为大户女所为,于是大怒,喝道:

    “你说什么话儿呢?!竟然叫本宫行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怜奴惊得立时跪下,伏乞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这才情急发语!

    还请娘娘勿罪!”

    王善柔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凄然一叹道:

    “罢了……说到底,也是本宫无能,否则也不会逼着你想出这等法子来……起来罢!”

    怜奴闻得宽恕,心下一松,急忙谢过不罪之恩,这才小心起身,看着王善柔。

    又沉默良久,王善柔才凄然泣叹道:

    “想本宫身为王氏女,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怜奴啊怜奴,你说,本宫是不是错了?本宫是不是……

    根本就不该入这后宫?”

    怜奴无语,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承恩殿里,一片凄凉,只有王善柔心酸苦涩的叹息声,在殿中长长地响起。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

    夜。

    云泽殿。

    李治停在媚娘紧闭的门前,轻轻地敲着门。

    很快地,一人便出来应门,不过是瑞安。

    李治见着又是他,便是老大不乐道:

    “她呢?”

    瑞安赔着笑,却不敢说话。

    李治咬牙:

    “还是不愿见朕?”

    “呃……武姐姐说……说这两日,她谁都不想见……主上,今日里徐姐姐来看她,也被她挡了回去呢!”

    李治瞪着笑得一脸小心翼翼的瑞安半晌,瞪得他汗流浃背了,这才无奈地长叹一声,垮下肩来问:

    “她还是没想通?”

    瑞安见状,知道自己暂时无事了,于是也长松了口气,笑道:

    “在想呢!正在想呢!主上可别急,若是一急呀,说不定这原本该想通的,却想不通了。”

    李治白了他一眼,犹豫良久,终究还是忍住了强行闯进去的渴望,只是转身,丢下一句“明日再来”的说话,便着瑞安好声照顾着媚娘,自己却转身带了德安走。

    瑞安看着李治离开,又点头示意哥哥德安无事,这才长舒口气,闭上殿门,复回到殿中,去看媚娘。

    殿里冷冷清清的,小六儿也被媚娘赶去早早睡下了,只有媚娘一人,抱着膝,守着面前孤灯。身上还是那一件海青。

    “他……走了?”

    媚娘轻轻地问。

    瑞安点了点头,过来将越来越弱的灯烛拨得亮一些,这才道:

    “驾回了。武姐姐,咱们也早些安睡罢!”

    媚娘的表情很奇怪,似是失望,又似是平静。

    良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自去榻上躺着,眼睛,却仍然睁得大大地,看着殿顶垂缦。

    一夜无眠。

    李治这边,出了云泽殿。

    德安看着李治一脸无奈与郁闷,便微微想了一想,提议道:

    “陛下,不若还去东宫看一看萧良娣?”

    李治心里烦,便道:

    “这个时光了,孩子们多半已然睡下了,朕再去,岂非扰得他们不得安眠?罢了。还是……”

    停下脚步,他想了一想。转身看着德安道:

    “对了,朕自登基以来,承恩殿……似乎也只是去了两次?”

    “一次。主上您忘记啦?上次您去时,半路被萧良娣身边的怜奴给借口小皇子生病,改去了宜春宫。”

    李治皱皱眉:

    “这样只怕不妥……会被那些老臣们念叨的。罢了,横竖今夜也是无趣,那便去承恩殿罢!德安,着人先去传旨。”

    “是!”

    ……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七

    片刻之后。

    得了明安宣的太子妃与怜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怜奴问了好多遍,定死了李治今夜是旨意行幸承恩殿的,这才欢喜若狂地急忙去准备。

    “这件可好?娘娘?”

    内寝里,怜奴与一众小侍女,奉了无数件衣衫来,与王善柔挑选。

    看了看那件石榴红镶银边的广袖,正由着小侍女服侍着梳头的王善柔便皱眉:

    “太艳了,陛下不会喜欢的。换一件。”

    怜奴闻言,也觉如此,于是便又挑了一件湖青嵌金的襦裙示与王善柔道:

    “那这件呢?这件可是雅致得紧。”

    王善柔从镜中一观,便皱眉道:

    “可是那件湖青的?不成,那颜色,夏日穿着甚是清凉,可是如今已然是深秋,这般颜色,却是太过凉淡了些。”

    怜奴这下可对着那上百件华衣发起了愁:

    又得艳而不俗,又得清而不冷……

    忽然,她的目光一亮,从一侧立着的小侍女手上捧了件海棠色缀珠的绣襦,示与王善柔道:

    “娘娘娘娘,您看这件如何?”

    王善柔转首一看,皱眉打量片刻,又看了看那些或摊或挂的衣裳,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道:

    “百衣无得一……罢了,这件也勉强可看。”

    怜奴这才轻笑道:

    “娘娘,毕竟这先帝新孝还未出三个月。虽然您身为元妃,依制陛下临幸时不当着素。可这样也是已然出挑了。”

    王善柔点了点头:

    “那便这一件罢!你且将那些丢下,别理它,来替本宫梳头——

    这些丫头没有一个好手脚的,梳得一榻糊涂。”

    怜奴含笑点头,立时便替了上去。

    ……

    同一时刻。

    东宫。

    宜春宫。

    闻得玉凤来报,萧良娣当下便冷了脸:

    “你说陛下今夜要临幸承恩殿?可当真?”

    “哎呀我的好主人,这哪儿还做得假?方才奴婢听得真真的,那明安公公已然去宣了旨了!”

    萧良娣咬牙:

    “这个王氏……想不到陛下还记着她呢!”

    “主人,您说这可怎么办?咱们难不成就看着她受幸么?”

    萧良娣想了一想,却冷冷一笑:

    “当然不可……素节今日如何?”

    玉凤会意,这才笑道:

    “小皇子今日里不知吃了些什么东西,一直叫着不适。主人,咱们还是请陛下先来瞧一瞧罢!小小孩儿,总是念着父皇的。”

    “那……便去请罢?”

    萧良娣得意一笑。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王善柔呆呆地坐在殿中,一双美目,漠然地看着殿外。

    身边的怜奴冒着冷汗,一直不停地派着人,去打探消息。

    可是人一趟一趟地去,又是一趟一趟地回,始终不见动静。

    怜奴的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这份不安,在殿外有人传来,道萧良娣近侍玉凤求见时,终究还是达到了最高点。

    怜奴看了看王善柔,当下便立时向前一步,厉声喝着那来传报的小太监道:

    “这般夜了,娘娘还是在这儿等着陛下的,什么没的有的人来见,你都来传?作死么?还不快快打了出去?”

    小太监身为承恩殿中人,何尝不知宜春宫与承恩殿,早在李治身为太子时,便已然是势同水火?可奈何此番那玉凤来,却是带着圣旨的。

    于是只得伏地不起,颤声道:

    “是……是……

    可是……可是那玉凤……她……”

    “她这般夜来,又是这个时候,怕是得了陛下圣旨的罢?”

    王善柔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叫人心寒:

    “怜奴,别怪他了。去宣那丫头进来便是。”

    怜奴咬了咬牙,只得恭身合礼道:

    “是。”

    不多时,玉凤便得意洋洋地跟着一脸怒气的怜奴走了进来,乖乖巧巧地向着王善柔行了一礼,柔声道:

    “宜春宫宫人玉凤,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王善柔的一双玉手在宽大的袍袖中紧紧地揪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含笑道:

    “陛下有何旨意?”

    玉凤闻言,心中不由一惊:

    本来此番李治是要指了德安亲来传旨的。可是她家主人有心踩一踩这太子妃,于是便强争了叫她来。

    可是……

    她万万不曾想到,面对的,竟然是这般一个浑然不动的太子妃。

    心中不由生了些畏惧,于是便收敛了神色,恭声道:

    “回娘娘……今夜,今夜因小皇子身体微恙,陛下……陛下心中甚是担忧,是故便中途改了前往宜春宫。

    因担忧娘娘久候,是故便着奴婢来传旨,请娘娘……

    不必再等。”

    尽管她心中有着畏惧,可是在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小小得意了一把。

    王善柔很平静,平静到了几乎是无波无漾的地步。

    她居高临下地坐着,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奴婢。

    玉凤心中的得意,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一点一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渐渐涌起的恐惧与惊慌:

    是啊……这个女人,眼下可还是东宫之首!

    她……她怎么就敢以为,她是可以任自己欺侮的?

    便是……便是日后她家主人可以封后。可此刻……

    此刻这个女人还是东宫之首!若是就此时胡乱寻了个借口,着人当庭杖毙了她……甚至连借口都不用,她就可以杀了她!

    不会有任何人敢追究!因为敢追究,能追究的人,也不会去追究!

    汗水一滴滴地向着地面滴下,一股沉重的压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王善柔才慢慢地开口:

    “好,本宫知道了。你且去罢。”

    闻得这一声时,玉凤险些当场吐出一口大气,可念着颜面,终究还是谢过王善柔之恩,仓皇退下……

    或者说,是逃出承恩殿。

    她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上片刻。

    看着她离开的背景,怜奴咬牙问王善柔:

    “娘娘,您为何这般大度?这等贱婢越矩至此,本意便是要来羞辱咱们。

    娘娘,您可是这东宫之首!便是杖杀了她,那也是……”

    “杀了她,可以让陛下回来么?”

    王善柔轻轻地问。

    怜奴一时结舌,半日才道:

    “不……不能。”

    王善柔又看着她:

    “杀了她,不能让陛下回来,而且萧玉音也会借机向陛下参本宫一个枉杀无辜的罪过……

    你别忘记了,她的主子,是萧良娣。”

    怜奴一惊,冷汗立时而起:

    “娘娘的意思是……这玉凤此来,却是萧良娣设计好的?”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八

    王善柔不语,只是看着玉凤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对咱们来说,未尝不是个机会。”

    怜奴咬了咬唇:

    “娘娘的意思是,要用这玉凤……”

    王善柔不语颔首。

    怜奴会意,点头称是,然后又看着王善柔平静的面色,轻轻道:

    “娘娘……还是早些歇息罢……”

    王善柔看了看她,平静得一如面具的表情,这才裂开:

    “歇息?本宫如何还歇得下呢?”

    凄然一笑,她看着殿顶,努力不叫泪水流下:

    “怜奴呀怜奴……本宫是不是错了?

    是不是本宫这些洁身自好,本身就是错的?”

    怜奴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其实娘娘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一直苦着自己罢了……娘娘,老夫人于娘娘离家前,不也告诉过娘娘,说这宫中不同宫外,只有能得圣宠者,方是正理么?”

    王善柔终究还是难以止泪,抽泣片刻,终究还是叹道:

    “没错……母亲说得没错……你也一直提醒着本宫。

    可是本宫一直想着,若是能洁身自好,说不定陛下终究会注意到本宫的不同……

    罢了,终究是本宫太过痴心妄想……

    终究是本宫太过痴心妄想……”

    一路喃喃念着,她一路起了身,失魂落魄地向着殿后走去。

    怜奴亦步亦趋,跟着她,生怕她会撞到了什么。

    然而摇晃了两三次后,王善柔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挺直了脊梁,回首,看着空荡荡的殿内,咬牙含泪道:

    “不错,以前当真是本宫痴心妄想。可是以后……

    不会了。永远也不会!”

    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目光中,突然燃起了火焰:

    “怜奴,明日传本宫的话儿与母亲,便说本宫有恙,请她老人家入内一见!”

    “是!”

    另外一边。

    跌跌撞撞回到了宜春宫的玉凤,却看到萧良娣一脸不豫地斜倚在殿中宝座上,冷冷地看着前方。

    “回来了?”

    “参见……参见主人……”

    想着方才的事情,玉凤轻轻地舒了口气,盈盈下跪。

    萧良娣垂了目光,看着地面:

    “那王氏,可没为难你罢?”

    “……是……”

    玉凤咬了咬牙,虽然心中不满,却终究还是得应道:

    “一切如主人所料,太子妃还是那副木头样子,不敢多说什么的。”

    萧良娣沉默良久,这才叹了口气,起身,行至她面前,扶起她道:

    “本宫知道你心里不明白。其实本宫也是一时得意,便派了你去。可你前脚方出殿门,后脚本宫便后悔了……

    要不是想着那太子妃素性如此,况且你是奉着圣旨的人,她不敢怎么你,否则本宫早就求了陛下去换了你回来。”

    玉凤得了些安慰,这才委屈得目中含泪道:

    “主人费心。”

    萧良娣苦苦一笑:

    “可不是白费心?到了最后,陛下还是走了。”

    玉凤一听,大为惊奇:

    “怎么会?陛下不是好好儿的跟主人说着话儿么?”

    萧良娣张口欲答,想了一想却烦道:

    “罢了,不提这些。本宫今日也累了,你也受了些惊吓……传人,早早休息罢!”

    玉凤知道再问不得,也真心不想再问,于是应了,自去传令。

    只有萧良娣自己一人,立在殿中,看着殿外夜色,苦苦一笑。

    ……

    一个时辰后。

    太极宫。

    甘露殿中。

    李治沐浴已毕,更了寝袍,这才落坐圈椅中,闭目任由德安拿了玉滚子,仔细地替他压着头,解一解乏——

    这也是孙思邈教的,可缓解风疾之痛不说。且有徐徐根治之效。

    德安眼看着他一脸不豫之色,显还是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不由劝道:

    “主上莫再气了,日间里政事烦要,若再为这些小事生气,怕气坏了身子。总之小皇子无事便好。”

    “无事?他哪里还能无事?”

    李治冷笑一声,闭着眼口里只道:

    “跟着那样一个为争宠不择手段的母亲,他哪里能好得了?”

    德安叹息,又劝道:

    “萧良娣也不过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她这一时糊涂,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治冷冷道:

    “上一次是这样,朕便已然饶了她。这一次她还如此……若朕今夜留在她宜春宫内,只怕她还要以为自己当真是得计了!”

    德安想了一想,也是无奈,看了一看旁边跪坐一侧,正仔细调着香的王德。

    王德会意,便一面调着香,一边轻轻道:

    “这萧良娣也当真是过了,旁的还好说,可利用无知小儿……当真是不应当啊!”

    李治冷笑一声,更不言语。

    德安见状,便向王德使了个眼色,这才开口道:

    “不过话说回来,萧良娣如此,也不过是巴着能多得些陛下垂怜,日后也好母凭子贵,于这太极宫中,得几分保障。”

    “她是她,素节是素节!没有什么母凭子贵!她若犯了错处,一样当罚便罚,当诛便诛!”

    李治倏然睁开眼,一片凉淡:

    “她初入宫时,朕也是颇喜欢的。总觉得她天真率性,无邪娇俏。可现在……当真是权势可致人心移!

    没了那份天真与率性,现在的萧良娣,不过是个平庸的宫妇罢了。”

    没错,不过是个平庸宫妇。

    李治慢慢地再度合上眼。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九。

    清晨。

    媚娘睁开眼,起身。

    走至妆台前,她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面如桃花,娇俏可人的女儿家。

    慢慢地,她紧握住了双手。

    转身,她扬声唤道:

    “瑞安!瑞安!”

    一溜烟地,瑞安从殿外跑了起来,看着神气明显与前些日子不同的媚娘,先是一怔,继而才惊喜道:

    “武姐姐,你醒啦?”

    “醒了。”

    媚娘轻轻一笑,眉目之间,光彩流转:

    “替我梳洗罢!用毕早膳,还要去会一会那位许大人呢。”

    瑞安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含着眼泪,拼命地点头。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中。

    见到了母亲柳氏的王善柔,在摒退了左右之后,才如一个小女儿一般扑入母亲怀中,哀哀哭泣。

    看着如此委屈的女儿,柳氏也是含泪,只得抱了她在怀中,好言相慰——

    这可是她自幼疼到大的孩子啊!怎么就能受得了这般大的委屈?

    一时间,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九

    又哭了好一会儿,怜奴这与柳氏近侍柳姆娘劝着母女二人,总算是止住了悲声。

    接着,怜奴又先上净面盆,与二人净了面,又助着柳姆娘帮着母女二人重新取了雪脂匀了面,点了妆,这才再奉上茶水,请着母女二人分坐案几两侧,各自润一润喉。

    茶过一遍,柳氏才轻轻道:

    “阿娘来时,已然听怜奴说了事由了……我儿受苦了。”

    一句话,便引得王氏又险些落泪。然念着方才点过妆,于是便强忍了泪道:

    “阿娘,女儿心中的苦,你可知道了。”

    柳氏点头,恨声道:

    “那萧氏贱婢,竟然如此作贱我儿,阿娘如何能容得她!

    方才已然着人传话与你父亲了。

    我儿且可安心,想必你父亲与长孙太尉相商之后,必然会与你一个公道的!”

    王氏默默垂泪,良久才泣道:

    “女儿无能,想不到入主宫内,不但不得荣燿家门,反而累得父母屡屡……”

    一言未毕,她便又欲悲泣。

    柳氏见她如此,也是心疼,于是又搂着女儿哭了片刻,这才道:

    “说到底,这宫中事本便如此……只是我儿天性柔善,是故才总是被那萧氏贱婢欺了一头。儿啊,以后可得听着母亲的劝,当果决时,便立行果决啊!”

    王氏点头,恨道:

    “母亲放心,女儿此番请母亲入内,便是有些心思,欲与母亲一议,看看如何。”

    柳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性子如此,却是心思极细的,于是便道:

    “只要能教那萧氏贱婢再不得良安,阿娘必然为我儿设法。”

    王氏便道:

    “母亲有所不知,这萧氏如今之势,已然是成了气候。女儿虽然眼下仍居众妃之首,然陛下心不甚近,是故……却是设法……”

    王氏言及此,神色黯然地看着怜奴。

    怜奴会意,便向着柳氏点头。

    柳氏见状,含泪道:

    “怜奴说与阿娘听了。孩子……难为你了,你的性子,若非被逼到无可奈何,再也不肯走这一步的。放心,阿娘为你寻来便是。”

    王氏羞愧,泣道:

    “今日之耻,来日必报。不过阿娘,眼下也只有如此,才可得陛下圣眷,育得龙嗣,解得一时之危。

    可一时之危可解,长久之计,却依然还是得设。”

    柳氏便道:

    “何为长久之计?”

    王氏目光一凝,恨声道:

    “萧氏所倚仗的,不过是陛下圣宠。母亲,天下男子一般样,都是些多情的。若是得了些新人……

    便是一时热度,那萧氏,也必然是不复往日之宠。至时,女儿便可寻了机会,将她连根拔起!”

    柳氏一怔:

    “我儿是说……再进新人入宫?可……可这样一来,陛下会不会……”

    “母亲,女儿早已不指望陛下能够圣宠回复了。自女儿进宫那一日起,便知这天子之情,永远不会专于一人之身。

    是以最要紧的,却是能将这后位,牢牢地握在手中。母亲,对萧良娣而言,她眼下最大野心,便是代女儿而称后。

    而她所恃,便是自己那三个孩子,还有陛下的圣宠。

    母亲啊,若是有了新人入宫,分了她之圣宠,女儿又可孕得龙嗣……那她哪里还有资格与女儿争后位?

    除了她,放眼这太极宫中,还有谁能与女儿争这后位?”

    柳氏恍然,便道:

    “好!好!此计甚妙!一可解得一时之忧,二可除得长久之痛!我儿放心!阿娘这便与你设法!放心!”

    王氏这才露出一朵凄然的笑花。

    ……

    两个时辰之后。

    早朝早毕。

    许敬宗寻着机会,急忙匆匆地避了他人耳目,向着太极宫后玄武门,飞霜殿而来。

    当看到那道身着海青,悠悠然立于殿外高台上的曼妙身影时。许敬宗的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

    因为跳得过快过速,他不得不停下来,平静片刻,这才缓缓拾阶而上,慢步走到那道身影之后。

    轻轻一揖道:

    “臣许敬宗,参见武才人。”

    媚娘回首,嫣然一笑,明丽无方,看傻了许敬宗,也看得一侧立着的瑞安一怔。

    “许大人这是何意?论到底,妾为五品,大人为正三品礼部尚书……论礼论制,都当是媚娘向大人问安罢……”

    许敬宗不苟言笑,肃容道:

    “若论礼制,臣确为高位。然若论于陛下心中的地位……

    臣万万不敢言贵。”

    媚娘闻言,便娇容一沉,喝道:

    “好你个大胆妄言的许敬宗!敢诬主上与妾清白?!”

    许敬宗却昂然道:

    “臣未有此言。”

    “若非如此,你这般却是何意?!”

    “男女之间,两相悦慕本是常事。何况依我大唐旧俗,才人本便当是主上之新妃。臣又有何误?”

    媚娘眼睛不错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微微发窘,这才失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笑得许敬宗茫茫然,惶惶然,不知所措,同时也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此番,他有些什么地方,却是算计错了。

    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许敬宗正被媚娘笑得无所适当之时,却见媚娘突然停了笑,肃容正色道:

    “素闻许大人是这朝中第一会揣测圣意之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许大人此番,却是找错了人。

    便是大人想明知当今主上的心思,也不当从妾处得闻。要寻,也得寻那萧良娣罢?”

    许敬宗闻得此言,便知媚娘有意与他隔离些干系,便有些仓惶。正待想着如何做答时,眼一转却看到媚娘手腕上那串手钏,心下大喜,便道:

    “恕臣斗胆说一句,便是冲着这串手钏,臣也未曾寻错了人。”

    媚娘一皱眉,看了看他,似有些意外:

    “什么意思?”

    许敬宗微微得意,面上却更加恭谨道:

    “才人有所不知,这串手钏,却正是臣不日前,进献于陛下的。而且此物殊为珍贵……想必陛下……

    必然为它良选其主。”

    媚娘目光一敛,却不动声色,片刻才又笑:

    “妾得此物,乃是徐充容赠之。其时便已有言,道主上念及先帝在世时,其多番侍奉之情,特赐此物以谢……

    许大人,您倒是当真多思多虑了。”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

    她这般说,许敬宗却哪里听得进去?只一心认定了的事,便再不肯改,于是笑道:

    “才人说是如何,那便是如何。只是臣既然来见才人,便是一番忠心可鉴,还请才人日后得了些良机,多多替臣于主上面前美言几句罢!”

    媚娘不动声色,看了他良久,才轻轻道:

    “说起来,许大人也是个忠心的。只是不得其门。其实以主上这等知机,哪里不明呢?不过是眼下朝中多为老臣重臣,可用之人不知凡几。

    加之盛世太平,主上便是有心委以重任,也无甚可以委之啊!”

    许敬宗听出些门道来,大喜道:

    “只要得了主上这般心思,臣便是如得甘霖!

    虽今时今日,暂无可用之处。然臣愿为雨中蓑笠,风时帷幂!”

    媚娘闻言,便含笑点头:

    “得许大人此言,想必主上甚是欢喜……所以许大人,这些话儿,还是留着,说与主上听罢!”

    许敬宗一怔,正待发问时,却见媚娘行了行礼,便欲离开,急得他急忙道:

    “武才人这是何意?”

    媚娘头也不回,漫声道:

    “自古臣事君可诚。许大人,这等忠心,若直言于主上……想必比找妾这个事外人来说,要有用得多。”

    许敬宗怔怔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良久之后,唇边突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渐渐地,这抹笑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一长串得意无极的笑声。

    ……

    同一时刻。

    东宫。

    承恩殿中。

    送走了母亲柳氏之后,王善柔便与怜奴重新回到正殿之中。

    “娘娘,既然要计定此事,那便不可再耽误了。”

    怜奴扶着王善柔在殿中坐定,便劝道。

    王善柔摇了摇头,良久才道:

    “虽然定下此计,可说到底,若陛下不来也是无用。是以咱们最紧要的却是得先想了个什么法子,请了陛下前来,又不能让那萧良娣拦了去才好。”

    “娘娘的意思是……”

    “必须让萧良娣没有任何机会破坏咱们的计划……”

    王善柔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

    “否则,一切皆空!”

    是夜。

    云泽殿。

    李治来时,媚娘却正点着一烛香,在佛前许愿。

    “你许愿,佛祖会应么?”

    李治走到她身后,欲抱,却还停,于是轻轻道。

    “应与不应,只要心诚。”

    媚娘淡淡回,转身看着李治:

    “媚娘见过主上。”

    李治微嗔地看着她:

    “早与你说过,只有我们二人时,不要如此多礼。快起来。”

    媚娘却不语,只是默默地起身,随着李治走向棋盘后,分边坐下。

    棋开一局,李治便道:

    “今日午后,那许敬宗跑来尚书房,好是表了一番忠心。我看他那样子,只怕是连午膳也没来得及吃。”

    媚娘眉不动,眼不眨,轻轻道:

    “如此岂非正合主上心意?”

    李治点头,轻轻道:

    “确是合我心意。眼下朝中这等阵势,也只有像他这般善于钻营的小人,才可钻得出个洞孔来……只是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知用他,到底是当,还是不当。”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自古以来,创业难,守成更难。

    先帝乃是创业之主,是故身边诸臣,皆是良臣猛将,无一不可用。

    然主上自登基之时起,便注定是个守成之君。

    守成最紧要的,便是将这江山坐稳,坐实,不教它有一星半点儿风雨飘摇的危险。

    若要如此,主上首要的,便是需得大权在握。

    以媚娘所见。主上所为,并无错处。”

    李治点头,也是默默不语。良久又落一子,这才轻轻道:

    “那……依你之见,四哥可能重用?”

    媚娘抬眼,水波似的目光瞟了一眼李治,直瞟得他心神一荡,这才低下头,轻轻道:

    “打虎须得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

    主上与濮王自幼相处,自是比谁都更清楚他的心性。”

    李治点头,轻轻道:

    “四哥虽然心计颇多,然却是对我极好的。自幼也是处处事事让着我……便是当年争储之事,论起来,他也是没有当真用尽全力的。

    否则便是我可登这大位,却也是要费得一番手脚,流血无数……

    是以,四哥确是可用。可是舅舅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媚娘,舅舅曾经与我有言,道四哥本人,或者现在已然是不欲登位。可是他身边的人……只怕却未必肯就此罢休。

    唉……

    四哥如此,三哥更不必提。有高阳在,三哥便是再如何英伟无极,也是不可长用……”

    李治说着,便愁得皱了眉。

    媚娘看了看他,却轻轻道:

    “既然主上有心用二位殿下,所担心的,又不过是他们身边的人,那便将其身边人更替一番,不就可用了?”

    李治一怔:

    “更替一番?”

    媚娘点头。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若如此,岂非是让三哥四哥为难?”

    媚娘想了一想,又劝道:

    “若为主上故,二位殿下自然心甘情愿。”

    李治看了她一眼,不言,亦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这事……还是容后再议罢!好啦!我又赢了!如何?”

    媚娘一怔,这才发现,棋盘之上,自己已是败了个一塌糊涂。

    她倒也习惯了,浅浅一笑乃道:

    “媚娘自负棋艺,可于主上面前,却常常满盘皆输。已然习惯了。”

    不知为何,李治看着媚娘这般笑容,心动难以自持,便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了媚娘正在拾着棋子的玉白柔荑。

    媚娘一惊,便急忙一挣,却未得挣脱,大窘唤道:

    “主上!”

    “何事?”

    李治明知她为何唤自己,却故意发问。

    媚娘咬牙,只涨得满面通红,怒道:

    “主上请自重!”

    “若是我不想呢?”

    李治目光,灼灼如火,媚娘看着,只觉自己全身都要烧了起来。

    她面色通红,却再不言语,只是拼命挣扎,却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满面飞霞,兼之娇憨动人……当真是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放手。

    更何况是李治。

    于是,他便一步一步地逼近越来越惊惶的她。

    媚娘看着李治,心中似有些绝望:

    “主上……请自重……媚娘求您……”

    一壁说,眼中的泪珠,几乎也要夺眶而出。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一

    早已被胸中那团火烧得全身滚烫的李治,在看到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时,立刻恢复了些清醒。

    一边暗骂自己不成事,一边松了她的手。

    媚娘得了机会,便急忙挣脱,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之间,一时尴尬不已。

    许久,李治长长呼了口气,起身道:

    “呃……夜……夜已深,朕……还有些政事……”

    “媚娘恭送主上。”

    闻得此言,媚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开了口。

    李治一怔,心中泛起一股不甘与无奈的矛盾情绪。

    良久,他才轻轻一叹:

    “罢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起身,他离开,却在走到殿门前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对媚娘道:

    “希望,我希望下次来时,你能够想明白,到底……

    你到底要不要留在我的身边。”

    言毕,他便独自离去,只留媚娘一人,静静坐在殿中垂泪。

    李治刚刚离去,守在殿外的瑞安便急匆匆奔了进来,嘴里一迭声地问着媚娘到底何故,李治怎么那般状态……

    可他一见媚娘垂泪,立时便闭紧了嘴巴,想了一想,转身悄悄退下,去了徐惠殿中。

    片刻之后,闻得瑞安来报的徐惠,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媚娘身边。

    媚娘沉默不语,只是茫然抬头,看着她:

    “是不是我错了?”

    徐惠轻轻一叹:

    “不,不是。

    是主上太心急了。”

    媚娘轻轻呜咽一声,俯进徐惠怀中。

    ……

    片刻之后。

    在终于回转太极殿的李治烦怒不堪地喝退了第四个服侍的宫人后,德安终究看不下去,与王德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各自分头而动。

    德安上前来劝李治,王德便着诸宫人退下。

    “主上,您也不必如此……

    说到底,武姐姐她……她也将才想明白。您这般……却是有些心急了。”

    李治抬头,瞪了他一眼,又立时垂头丧气道:

    “我知道。”

    德安有些意外,看着李治却不发话。

    李治想了半晌,才揉着额头道:

    “我知道……

    是我太心急了。

    而且……而且她眼下,名分上还是父皇的才人……

    可是德安,我……

    我心中有她,至今已然是整整十年了。

    十年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答应了,可是……”

    李治迷惑不解地看着德安:

    “可是她为何……”

    “主上,德安虽然不懂这女子的心思,可却也听徐姐姐说过。其实这天下的女子呀,要将心交与一个男子时,是要花上些时日的。

    只是咱们这宫中……总是与外不同,主上您自幼看着诸位娘娘与侍嫔们为了得到先帝,还有您的心爱而处处相争,自然总是觉得理所应当……

    不过主上,武姐姐却是与他人不同……所以,您便且忍上一忍。

    再者正如您所说。武姐姐究竟现下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主上一味强求,不但委屈了她,只怕日后,也会有许多人,要说她的闲话儿呢!

    主上,您可是要与武姐姐长伴一生的呀!为了长久考虑……

    德安知道您等了十年。可主上,十年您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月两旬的了。是罢?”

    听了德安的劝,李治总算是想开了些,长叹一声,苦笑道:

    “的确是朕太心急了。没有替她想过……

    罢了,说到底,若是她没有个名分跟着朕……

    别说是她,朕也不愿意的。”

    又是一声轻叹从口中逸出——

    可是天知道,他对她的思念与渴望,还能压抑得了多久?

    之前他与她谨守礼制时,一切还好……他还可压制一二。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那许多的接触,许多的碰触……

    一次次,一点点,都在点燃他心底那把火。

    日夜梦回之时,多少次?

    多少次他梦见媚娘终于依在他怀中?全身全心,只念着他一人?

    ……

    李治无语,望着前方失神。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

    太子妃王氏看着眼前那打开的锦盒中静静躺着的火色药丸,咬了一咬牙,轻轻道:

    “此物果然有用么?”

    怜奴恭行一礼,低声道:

    “此丹名唤回春丸。是宫外一位老神医所献的。奴婢打听过了,确有奇效。便是不服,只消闻上那么一闻,也可催得男女动情,情难以持。”

    王善柔闻言,急忙捂住了口鼻。

    怜奴见状乃轻轻一笑道:

    “娘娘不必担忧,这东西外面,封着蜡呢!”

    王氏闻言,这才放下衣袖,又紧紧地嘱咐道:

    “先收起来罢!眼下却还是不得用……”

    “是!”

    怜奴又一恭身,这才收了起来,抱着转身走向西配殿小仓内。

    进了小仓内,她左右望了一望,这才从怀中取出小小锦盒,推开书架后的暗格,将之藏匿其中。

    然后,又是左右一望,这才合上暗格,轻轻走出殿外,带上殿门。

    ……

    片刻之后,阴影中走出一个小太监来。

    看着怜奴离开的方向,他淡淡一笑,便依着怜奴一般模样,去将那暗格打开,从中取出那只锦盒。

    打开锦盒看了一看,又将那颗回春丸取出藏在袖袋之中,小太监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关上暗格,将一切回复原状,急忙离开。

    西配殿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看着王德奉上的丹药,沉着脸,木然不语。

    王德看着李治这般脸色,也是不安,可是心下却是有些微喜的——终究,那女子还是自己做了死。

    良久,李治才冷冷道:

    “确定是从她宫中得来的?”

    “老奴仔细问过了。那孩子是眼瞅着怜奴将此物置入承恩殿西配殿暗格之中的。而且那日柳氏来时,他也是在殿外暗处听得仔细,再不会错。”

    李治冷冷一哼,良久才道:

    “好个王氏女……为了争宠,这等下作物事也使得出!”

    王德想了一想,却劝道:

    “或者……太子妃娘娘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呢?主上,毕竟前些日子东宫之事,太子妃娘娘,确是受了些委屈。”

    “受了委屈的多了,可如她这般算计朕的,还有几个?”

    李治又不屑一笑,将盒子拿起,便欲丢与王德,想了一想,却停了手,沉吟良久才道:

    “罢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一壁说,一壁便将那颗药丸从盒子中掏了出来,只丢了个空盒给王德。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二

    王德接了盒子,正莫名其妙,便听李治吩咐道:

    “别叫她起疑,不过也别叫她计谋得逞,明白么?”

    王德一怔,立时便明白,于是含笑点头而去。

    李治看着王德离开,这才将药丸装入袖袋中,起身,对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德安道:

    “去云泽殿。”

    德安闻言大惊,立时便跪下道:

    “主上!”

    李治一怔,看着他奇道:

    “你这是做什么?”

    德安张口,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默默地跪着。

    李治一心急着见媚娘,不耐烦,便道:

    “有话直说!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吞吞吐吐!”

    德安咬了一咬牙,这才道:

    “主上,德安斗胆,还请主上……请主上三思而后行!”

    李治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哭笑不得道:

    “你以为朕取了这药,是要用在媚娘身上?”

    德安含着泪,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治。

    看着他这样,李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你呀你呀……真是!白跟了朕这么多年!”

    又正色道:

    “朕知道媚娘此刻纠结犹豫,朕也不会强迫她,更不会做出下药于她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她是朕倾心一生的女子,也是朕心中唯一的妻子。朕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不喜欢的事。

    明白么?”

    德安闻言,这才一抹脸,又喜又愧道:

    “德安无知,还请主上赐……”

    “行啦!什么赐不赐的?朕没把话儿说清楚,又把这药拿了。你会多想也不奇怪……

    好了好了,快点起身去安排罢!”

    李治轻轻一笑,摸了摸衣角,却道:

    “说到底,这也是件奇物,拿与媚娘瞧一瞧,也好叫她知道,若是她不珍惜……”

    李治说到这儿,便停了口,微有些得意。

    德安一怔,立时明白李治心思,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只得默默停了口,依旨行事。

    ……

    同一时刻。

    云泽殿中。

    媚娘看着殿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守在一侧的瑞安见状,不忍道:

    “姐姐还是去睡罢!主上今日想必不会来了。”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瑞安,你说我是不是当真自寻烦恼?”

    瑞安看了看媚娘,良久才嘟嘟哝哝道:

    “姐姐既然问了,那便容瑞安说句真心话……

    姐姐,你既然心系主上,为何又这般做态?”

    媚娘怅然,长长吐了一口气,良久才道:

    “我也不知……

    瑞安,我心里,是真的有他的。我……我也知道,早晚,我也……”

    脸色微一红,她垂下头,只露出两只红得似珊瑚珠子般的耳珠子来:

    “我也会跟他在一起的。可是……”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

    “可是不知为何,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一切,不顾一切跟了他时……便会想起,现下的我,还是先帝才人……

    还是先帝的人……

    我……我就……”

    她咬了咬下唇,不再言语。

    瑞安闻言,终于明白了媚娘心中所困。于是长长一叹,轻轻道:

    “原来如此……

    可是姐姐,在瑞安看来,你这般心思,却不过是在怕罢了。你在怕,怕当真跟了主上之后,一切便由不得你做主了。

    你也怕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可姐姐呀,你若永远困在先帝才人这个名号里,那岂非也是在被别人掌握着你的人生?

    恕瑞安说句真心话,如此一来,真正困着你的其实还是你自己。”

    瑞安言毕,便自去关殿门,只留下闻了他一番言语之后,如遭五雷轰顶的媚娘,定定坐在原地,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一直困着她的,是自己?

    媚娘这般呆呆坐着,一直坐着,直到瑞安进来,急切地唤她接驾时,她才倏然醒来。

    茫然不知所措地,懵懂地,她向着匆匆进来的李治,行了一记大礼。

    李治一进来,却也不曾发现她的异常,只是怒气冲冲地走到平日二人坐着弈棋的案几边,甩袖坐下,将那丸药取了出来,丢在一侧茶案之上,冷冷一哼。

    媚娘终究回过神,看着那丸药,轻轻道:

    “这是什么?”

    李治一怔,先是觉得有些地方奇怪,片刻之后才想起,今日的媚娘,似乎没有如日常一般多礼。于是心中一暖,便故意道:

    “还能有什么?父皇给我选的好元妃,因为生怕我们……”

    究竟他还是有些腼腆的,于是脸一红,期期艾艾道:

    “怕我们不……不合于……呃……于大礼之事,于是便特别着人寻了些好药来,以助……助其兴!”

    媚娘一怔,看着李治的尴尬脸色,立时便明白了。

    心中不由又是一震——

    是呀……他又如何会懂呢?

    他是天子,自幼又是娇生惯养的。所以于他而言,对一个女人,所能展现出来最大的爱护,便是如此了……

    没错。

    他对她,是真心的。而她……在这件事上,所需要做的,便是给他一个继续真心相待下去的原因。

    或者说,一个能够让他鼓足勇气,与所有反对的人们一争的原因。

    媚娘咬了咬下唇,心中渐渐明透起来。

    不动声色地,她淡淡一笑:

    “看来太子妃娘娘,也当真是急了。想必萧良娣近日那些事,终究还是叫她为难了。”

    李治咬了咬牙:

    “萧良娣行事不当,她行事又如何?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媚娘直视着他这双眼——有多久了?

    上一次直视着这双雪夜晴空般的眼睛,却是什么时候?

    恍惚间,她却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中,于太极殿握着自己双手,痴痴发呆的少年晋王。

    媚娘的心,慢慢地,浮起一些微微的波浪,然而却只轻轻道:

    “主上这般说太子妃娘娘,其实却是冤枉了她。毕竟……若非主上如此冷落她,她也不会这般心苦,以至于使出这等计策来。”

    李治眼儿一眯,心一沉:

    “你说这是朕的不是?好……好……”

    他万万没有想到,媚娘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于是便气得连连冷笑,又是失望道:

    “当真是朕的不是……是朕的不是……

    得你如此进言,朕如何还能让太子妃空守春闺呢?好!好!朕今夜便驾幸东宫,免得你再说朕苦了谁,冤枉了谁!”

    怒火一升,李治便立时起身,转身便走。

    然而方行两步,他便忽觉腰中一紧,身后一具柔软而双散发着清香的躯体,紧紧地贴了上来。

    一声如梦呓般的轻呼,也传了过来:

    “不要走……我……

    我不要你走。”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三

    这一声轻语,如一盆水般浇熄了李治胸中的怒火,却也让李治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是错觉罢?

    一定是的。

    她……怎么可能?

    李治僵僵一笑,便摇了摇头,欲再往前走,却感觉到腰间之力又是一紧,那躯体,也贴得更紧。

    “求你……别走。”

    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慢极慢地,极慢极慢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腰间——

    温润如玉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低下头,他这才看清楚,腰间那双手上,正戴着一串伽南香的手钏……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几乎是刹那间,他便转了一个身,将猝不及防被他带得险些跌倒的媚娘,紧紧拥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紧着喉头,轻轻地问:

    “你……你……你是真……真心的么?”

    媚娘无语,只是将自己已然绯红一片的玉容,埋在他怀中。

    他咬了咬牙,胸中的狂喜,不知不觉中,已然又燃成一片燎原烈火——可是,他失望太多次了,次数多得叫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他再一次确认:

    “你……你是要我陪你……陪你下棋么……”

    媚娘闻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痛惜——

    这个男人,到底是为她……为她忍受了多少?

    她不想等了……也不愿再等。

    只是默默地,她再一次紧紧地向他怀中贴了一贴,然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吐出那两个在梦中念了千百回的字:

    “……治郎……”

    长安。

    长孙府。

    小禁房中。

    长孙无忌看着一地狼籍与血迹,还有那躺在地上,仍旧死不瞑目的犯人,半晌不开口,最后才淡淡地问着一边满面狼狈的长子冲:

    “如何?可有府中人伤着?”

    “父亲,儿无能,竟然会在府中……”

    长孙冲话说了一半儿,便被长孙无忌拦住,他只淡淡问道:

    “为父只是问你,可有伤害?”

    长孙冲张了张嘴,片刻才道:

    “无有。”

    长孙无忌这才点了点头:

    “那便好。”

    “可是父亲,这人……”

    长孙冲急着欲问,却被长孙无忌举手一止,淡淡一笑道:

    “冲儿,你可知有句话,叫欲盖弥彰?”

    长孙冲一怔,半晌才喜道:

    “父亲的意思是……”

    “她若不行这般事端,为父还看不出来。可是今日她这一动作……该露的露出来了,就连本不该露的,也露了出来。”

    长孙无忌轻轻一笑,眯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会意,立时便道:

    “那……儿这般去请诸位大人过府商议此事?”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却淡淡一笑道:

    “不急。既然她把底儿都这么交给父亲了,那父亲若不回敬一二,岂非让她失望?

    再者好歹为父也是她名义上的舅舅,身为长辈的,自然该教一教她,究竟什么才是智者的道理。”

    长孙无忌一壁说,一壁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书纸,交与长孙冲道:

    “设个法子,把这东西交到吴王手中。

    现下是戌时,最迟不可过了子时,东西便得送到他那儿,明白了么?”

    长孙冲一怔,然立时便明白,兴奋道:

    “是!”

    长孙无忌看着儿子兴冲冲地走出去的样子,长长出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

    “主上……可惜了您的一番心血……

    这大唐,终究还是要有数十年的风雨飘摇啊!”

    ……

    片刻之后。

    高阳公主府。

    夜深了,李凝珠却依然没有入寝。

    她依然与几名俊秀少年,饮酒调笑,吟诗弹琴。

    而远远立在高台下,痴痴地看着她的,正是她的正牌夫婿——房遗爱。

    他的目光中,有着钦慕,有着爱恋,有着嫉妒,唯独没有怨恨。

    长长叹了口气,他正欲转身离开时,却见一小侍,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何时?”

    房遗爱皱眉道:

    “这般夜了,来打扰公主做甚?”

    “见过驸马爷!”

    小侍见到房遗爱,急忙行礼。

    看着房遗爱允了礼,小侍才起身,恭声道:

    “方才探子处得了些消息,公主殿下说过,立时便要传与她的……”

    房遗爱想了一想,便道:

    “既然如此,那便别耽误了。”

    “是!”

    看着小侍离开,房遗爱咬了一咬牙,转身没入夜色之。

    ……

    片刻之后,阅毕密信的高阳,心情大好,含笑道:

    “果然那豆卢望初办事是极妥当的……难怪当年父皇也是对他格外器重。”

    一侧侍立的毗伽奴闻言便笑道:

    “可不是?说起来当年也是荆王失策,竟然放了这等人才离开。幸得公主殿下慧眼识珠,将他召入门下使用。

    否则哪里来今日这般顺畅……

    不过殿下,眼下这后患已除,那,还要不要……”

    “要,当然得要。”

    高阳将密信交与小侍女,看着她焚尽了,这才挥挥手,斥退了众少年郎之后才缓缓低声道:

    “虽然眼下这一关是过了,可是九弟那里,还是得多防备着。

    再者长孙无忌虽然不把九弟当回事,可到底是主上,他是会将些要事与之相议的。是故放一个人在九弟身边,便等同于同时将九弟与长孙无忌二人同时纳入眼下。

    这等事机,万不可错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四

    毗伽奴点头,又愁道:

    “不过那杨承徽素性虽然多有计谋,可是却不知她是不是也如那郑氏与刘氏一般,将陛下看得十分重。

    若果是如此……”

    高阳自信一笑道:

    “毗伽奴呀,你也是女人,你说,若是你一心二心爱慕着的男人,原来一直将你当做一个影子……

    甚至,你的男人为了那个心中的女人,还要危及到你的儿子……

    你说,你会如何做?”

    毗伽奴一怔,立时恍然:

    “殿下英明!若果如此,那杨明珠(杨承徽的名字)必为殿下手中的一柄利刃!”

    高阳含笑不语。

    片刻之后,她又微微沉了笑容道:

    “不过眼下最麻烦的事还有一桩,便是那长孙无忌必然会猜到,此番动手的人,正是咱们。所以,他必然会有所行动。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要向九弟诬告本宫。

    虽然九弟昏懦,可是碰上这等大事,他还是会向着长孙无忌的。

    咱们却不得不防。”

    毗伽奴想了一想,这才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来个先下手为强?

    当今陛下这等性子,只要咱们抢在长孙无忌之前反告他一个擅藏凶嫌的罪名,那到时不但陛下不会信他,还会反过来怀疑他……

    这样一来,岂非一举两得?”

    高阳冷冷一笑:

    “你以为本宫那个弟弟就那般傻?他才不会信咱们的话呢!

    在他心里,咱们的地位,根本不如长孙无忌一根指头。”

    毗伽奴一怔,既道:

    “那……那如何是好?”

    高阳想了一想,却突然笑颜如花:

    “对呀……咱们的份量是没长孙无忌重。

    可若是咱们寻得了一个良助,那长孙无忌,便再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了——至少在九弟心里,想必他信她,比信长孙无忌可是多得多。”

    毗伽奴一怔,良久才犹豫道:

    “公主殿下是说……

    那武媚娘?”

    高阳含笑点头:

    “正是。若是与她交好,得了她的信任,你说九弟看着咱们与他心爱的女人交好,又听到咱们说,长孙无忌有心害他心爱的女人……

    你说,他是会信咱们,还是信长孙无忌?”

    毗伽奴恍然:

    “没错!正是如此!

    依礼依制,长孙无忌反对陛下纳武媚娘为妃,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何况还有下毒之事在先……

    唉呀!公主殿下果然英明!

    不过这样一来,那杨承徽那里……可还要继续?”

    高阳想了一想,极其得意道:

    “当然要继续!

    原本本宫还没有信心,可说服得这杨承徽信咱们的话儿……

    可现下一想,若是咱们与那武媚娘交好,你说杨承徽还会不信咱们的话么?”

    毗伽奴欢喜一击掌:

    “正是如此呢!这样一来,这前朝后宫,咱们却都一手抓紧了!

    殿下英明,殿下实在是英明!”

    高阳却突然没了笑容,半晌才轻轻道:

    “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母妃还在世时,本宫学得的些许本事……比起母妃来,本宫还是差得远了些。

    可惜母妃被那长孙无忌早早就害死……

    若非如此,本宫今日,何需如此辛苦筹谋?又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长孙无忌……

    本宫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高阳咬着牙,红着眼,狠狠起誓。

    ……

    亥时三刻。

    宋州。

    吴王府。

    接得京城传来密报,吴王李恪,立时便披衣起身,一边匆匆走出寝殿,走入书房阅报,一边问近侍阿罗道:

    “谁传的信?”

    “回殿下,似是高阳公主。”

    吴王微一皱眉:

    “她又做什么乱了?”

    嘴里说着,手上却急急忙忙地接了密信来读。

    然而一阅之下,他便神色大变!

    阿罗见他神色异常,正待问时,便见吴王怒喝一声,将这密信重重拍于案几之上道:

    “这丫头!成天就只会作些乱!

    难道就不能片刻消停么?!”

    阿罗见状,急忙劝吴王珍重身体,一壁又忙从一侧取了圈椅来,请他坐下,又是奉茶又是添香地,指盼着能息一息他的怒气。

    好在吴王如今已然不是当年的火头小子,虽然依旧高傲,可却多少收敛了些火头脾气,于是便咬着牙,轻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阿罗看着他捧了茶水来喝,这才敢劝道:

    “殿下也不必气了,公主殿下这般为事做人,已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您也是知道熟悉的。

    殿下,容阿罗说句您不爱听的。

    眼下这些皇子公主们中,除了蜀王殿下糊涂,就是那被过继给巢剌王的故曹王殿下过于年幼不支事了。

    殿下,说到底,您能支得上事的,不也就是这么一个妹妹么?”

    吴王闻言,便立时皱眉道:

    “你说什么呢?

    便是别的人不说,当今主上对本王的心思,那是半点不错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本王只能依靠一个女人了也似!”

    阿罗叹息一声,便道:

    “殿下,阿罗说这话,您又要生气。可若不说,阿罗总觉得心中替您委屈:

    您是把当今主上当弟弟,可主上真能当您是哥哥了么?

    主上登基已然满三个月了,可他一直没有一星半点儿要将您调回京城的念头与心思……

    殿下,前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您想必也听说了——他有心调那个当年掐着他脖子要杀他的濮王回去,都不愿意调您哪!”

    李恪却摇头道:

    “阿罗,有些事,你还是看不透。

    你说主上有心调回青雀,那是不假。

    可你说主上无意调回本王,却也是不知道他的为难之处——

    眼下他方登基,又无甚作为,朝中又不曾有什么真正可供他使用之人……

    阿罗呀,便是为了能够于朝政上有些声音出来,主上也会急着调本王回京的。

    可是眼下他调不得,因为没有理由。

    说到底,当年本王出京,是因为母妃之事,那些大臣们,至今还忌讳着当年的事由呢!再者论起名声论起战功,本王其实都高于当今主上之上。

    是故大臣们不敢调本王回京,最紧要的便是忧心本王会不会与母妃一般,存着些反心。

    可是主上他不曾这么想,所以他才会想要急着调回青雀。

    只有当年与他争储之时,已然反目的青雀都被调回京城,那本王才能有机会被调回京。”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五

    阿罗听得糊涂了:

    “这……是为什么?”

    李恪轻轻道:

    “当今朝堂之上,最反对本王回京的,是谁?”

    “长孙太尉为首的关陇一系。”

    “没错。所以主上才要先调了青雀回京。

    因为长孙无忌于我们几兄弟中,最忌讳的,其实便是本王与青雀二人。

    如果青雀可以回京,那长孙无忌为了衡制青雀之势,唯一的选择,便是将本王也调回京城。

    因为他知道,朝中能够克制青雀,又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有本王。”

    李恪叹道:

    “说到底,究竟主上现下不得实权,否则早些日子那一计,便轻松可借诸臣之口,将青雀调回京城。

    而青雀一动,本王归京,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了。

    可谁曾想,长孙无忌早就防上了这一点,竟然将荆王叔给推到了要位之上。”

    阿罗听懂了,心下也是明白,可终究还是担心:

    “若果如殿下所思,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殿下,您怎么就知道,这主上,必然是这等心思呢?”

    李恪看了一看他,这才摇了一摇头,淡淡道:

    “本王当然知道,因为这些都是主上亲口告诉本王的。”

    阿罗闻言一惊:

    “主上……主上亲口告诉殿下的?!

    怎么……怎么阿罗从不曾听殿下提过?”

    李恪轻轻地舒了口气,长久才道:

    “父皇驾崩时,本王入京孝灵。

    那一夜,主上将什么话儿都说与本王听了。

    其实这些,本就是父皇临终前留下的遗诏罢了——

    说到底,父皇还是念着本王的。”

    李恪的目光中,微微闪动着些泪花:

    “连王德也说过,父皇临终前,切切吩咐主上,要时刻牢记,必然要保得我们兄弟几人余生平安富贵。

    还要记得,大唐文依青雀,武从本王……

    父皇他……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本王。”

    阿罗沉默,良久才叹道:

    “若果如此,那可见便是先帝,也是不能信得这长孙太尉的——阿罗还是觉得,先帝对长孙太尉这般态度……

    却是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李恪拭了一拭泪,这才道:

    “父皇一代明主,奇才大略,早就已然知道,主上自幼性柔善懦弱,必然会被这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关陇一系所压。

    而且便是母后(长孙皇后)在世时,也曾三番四次劝过父皇,万不可助长孙无忌之势。

    所以,这般安排,倒也不甚奇怪。”

    阿罗看着李恪,半晌才叹道:

    “罢了,殿下既然有心成全当今主上,那阿罗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恪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阿罗,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与高阳一般。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本王好。

    可是阿罗,本王说过,但有主上一日,本王愿永为其辅弼之臣。

    以后这等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再者,眼下朝中良臣贤相济济,本王也不以为能够有什么人,可动摇大唐根基——

    你且看看高阳便知。

    此番她如此大胆,要去算计那长孙府中的人,结果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若是处置不得当,那长孙无忌,势必要与她纠缠到底了!”

    李恪长叹一声,愁眉不展道:

    “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包天,哪个不去惹,偏偏去惹长孙无忌……便是为了母妃报仇,也要相机而动……

    眼下长孙无忌势正隆如日中天。

    只怕这回……

    她是要不好了……”

    李恪叹息着,看着窗外明月。

    ……

    次日。

    辰时一刻。

    长安。

    太极宫。

    云泽殿。

    媚娘睁开眼时,头一个见到的,便是含笑看着自己的徐惠。

    一惊,她急忙坐起,却只觉一阵不适。

    “你呀……慢些来。”

    已然瘦得一阵风都可吹走的徐惠伸手,轻轻扶住了她:

    “急什么?”

    媚娘脸一红,急忙转头,这才发觉,身边已然是枕席空空。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她便想起:

    今日乃是月初首朝之日。无论如何,他也是当要应朝的。

    微微烫着脸,她咬着下唇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却是未着寸缕。

    于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急忙扯了丝被挡在胸前,以止一片雪色春光外泄。

    徐惠见状,笑意更浓。

    然而知她初经人事,自然羞涩,又是这般尴尬事态,也不多言,只着一侧笑得傻瓜也似的瑞安与小六儿,速速去取了净水来,与媚娘净身。

    又吩咐着文娘,去取了干净衣裳与被枕来,与媚娘更替。

    然后又柔声道:

    “依礼,你是初承祍席,自当是由宫中地位最尊的女子来替你打理一切的……只可惜这样事态,也只得我了……

    你别嫌弃才好。”

    媚娘听她这一说,眼圈儿一红,却强笑道:

    “便是……便是当真一切无碍,我也是不要换别人的。

    有你在,才是最好。”

    姐妹二人,都是眼眶一红,含笑对视。

    早朝已毕。

    李治心中念着媚娘,连早朝也是没有好生听得诸臣议政,只是胡乱潦草地听了一听,于是便告身体不适,退朝就要往云泽殿里来。

    可是刚行得一步,便闻得殿外传来消息,道长孙无忌求见。

    一听此言,他无奈,只得停了下来——

    别个人或者可哄得,可是这舅舅长孙无忌却是断然哄不得的……

    是以当长孙无忌入内问安时,李治便故意含笑道:

    “朕哪里得不安?不过是因为听着那些老臣们又念絮着要说些各家长短的事,是以才退了朝,好得些清静。”

    长孙无忌念着李治心性最不喜见朝臣之中争斗无休,于是便含笑道:

    “主上所言极是,那几个也当真是老糊涂了,不过好在大多数都是些知道事理的。”

    李治点头,又应了几声,长孙无忌这才将话儿转向正题,说起昨夜有人入长孙府行刺一事。

    李治闻言便是大惊,急忙起身来看长孙无忌安好。

    见得李治这般爱顾,虽在意料之中,却也是让长孙无忌颇觉心安,便笑道:

    “老臣无妨,倒是府中有个要紧的证人,却死得可惜。”

    李治闻言,便知事有蹊跷,于是着问长孙无忌。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六

    长孙无忌这才道:

    “前些日子老臣得了些内报,道内里有几个新进卫士,颇为活动。且整日里总是爱打听些东西。

    臣觉得奇怪,于是便着人查一查,结果这几个贼子心虚,自己露出马脚,于是臣便着卫士拿下。

    当时交与大理寺审问之后,不过一日,几个贼子便死得只剩下一个——就这一个,还是因为被关押别处,这才有幸留下活口。

    臣微一思,便顿觉此事有大要害。于是便着人将这唯一的活口带归臣府中,详加审问。

    奈何贼人口硬,好几日才审出些端末来——

    可偏偏就在这将要问出些进展的时候,这唯一的活口,也于老臣与诸家人离府时,死在了老臣府中……

    主上,臣请以殆职之罪!”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舅舅府上,也是防范严密的。可是尽然如此,那活口也未留下,想必是寻了什么高人或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

    舅舅倒也不必过于自责,人力终有尽时。

    不过舅舅既然已经说过,这贼人吐了些端末出来……那,想必以舅舅之能,已然猜测到幕后之人是谁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轻轻道;:

    “老臣确有所察,只是……怕主上听了,心中不欢喜。”

    李治便道:

    “有何不欢喜的?”

    长孙无忌看了一看李治,这才轻轻道:

    “因为据老臣从那贼人口中所得的只字片语里,老臣得出一个颇为惊人的结论。只怕……这为事者,却与主上几位兄弟姐妹……

    脱不得干系。”

    李治登时面色大变。

    ……

    听毕长孙无忌所析,良久,李治才含泪叹道:

    “想不到朕心怀柔和,却成了让他们看轻朕的理由!”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便知李治已然存气于心,便劝道:

    “其实主上本也不必如此伤心。

    他们如此自作,将来也是必然自受。

    只是一条,咱们现下便需得好好儿设计了,想明白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才是呀,主上。”

    李治点了一点头,又无助道:

    “可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良策。”

    长孙无忌见状便心底轻叹一声,尔后轻轻道:

    “主上放心,但有老臣与禇相、李公在,必不教他们阴谋得逞。”

    李治闻言,感激不胜,便起身含泪扶长孙无忌袖道:

    “舅舅……朕多谢舅舅辛劳了……”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长得越发像爱妹无忧的少年天子,一时间红了眼,默默点头,伸手把了李治手臂道:

    “放心,老臣但有一口气在,也绝对不教他们欺负了主上!”

    片刻之后。

    看着送长孙无忌出殿的王德归来,李治才问道:

    “舅舅可上了车?”

    “回主上,老奴已然将元舅爷送上了马车。”

    李治这才轻轻一笑,转首吩咐德安:

    “宣他上来罢!”

    德安依旨,这才向后一甩拂尘。不多时,便见明和带了一个人上来。

    这人虽身量不高,却是精气神十足,一身卫士打扮也着实看着爽利。

    一见身着龙袍的李治高坐台上,这人倒头便拜道:

    “臣豆卢望初,参见主上!”

    李治含笑一挥手:

    “卿有大功,且当免礼。起身罢!”

    豆卢望初这才谢过李治,起身道:

    “回禀主上,臣已然依主上之旨意,将那长孙太尉府中所漏之鱼扑杀。”

    李治含笑点头:

    “方才太尉来时,可是生了好大的气——他再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人物,能在守卫森备的长孙府来去自如……

    卿当真是奇技可动天下。”

    豆卢虽然得意,然而却也是个知道自己本事的,便憨然一笑道:

    “臣这点微末伎俩,若在旁人面前,那是可夸道几句。可是在得了红拂女真传的李大哥面前,那便是什么也不是了。”

    李治听得他提起李德奖,心知豆卢望初一生最信服之人,第一个是父皇与自己,第二个便是李德奖,于是含笑点头:

    “连豆卢卿也这般说,可见是不错的了。

    不过此番之功,仍然还是豆卢卿为要。”

    豆卢也颇豪爽,再不谢功。

    李治这才又问道:

    “不过此番诛杀那人倒是其次,最紧要的,却是能将你送入高阳公主府中……如何,她可曾要召见你?”

    豆卢点头:

    “已然传了话儿,说是今夜入公主府受赏。”

    “好,如此甚好。”

    李治点头,又想了一想道:

    “既然她已然信了你,那从今日起,你便需得事事小心。以后若有什么消息,便着兰若传出来便是……

    毕竟她也是自己人,且又是比你多在公主府呆一些时日的。

    你初去,若动静太大,自然会招高阳的眼。不若兰若,她平时本便负责传递荆王与高阳二府之间的消息。

    由她安排传递,再不受疑。”

    豆卢点头,心知李治如此,更多是担忧自己安危,于是更感其恩其智。

    李治这才又多加赏赐与他及家人,这才着他退下。

    ……

    豆卢退下后,李治便去看时计。

    不看还好,一看便吃了一惊:

    “怎么这就快酉时了?”

    王德这才笑道:

    “主上下了朝,已然是近午时,接着又是见了长孙大人,又是与豆卢内卫商谈这许久……自然不觉时光飞逝。”

    李治看了看时计,心口不由砰砰一跳,想着昨夜,唇边泛起一抹微笑,于是便传德安,驾行云泽殿。

    话儿一出口,王德便与德安互视一眼,无奈苦劝道:

    “主上,此刻天光尚早,说不得就有哪位大人来议事……若是……若是……”

    李治闻言,也是一怔,良久才心绪烦乱道:

    “罢了……德安,你且招个人去见她——不,你亲自去一趟罢!告诉她,晚上朕去看她。”

    德安依旨退下,王德便急忙着人传膳。

    可李治此刻,哪里有心思用膳?一颗心早飞到了媚娘处,当真是食不知味。

    不止如此,平日里总觉过得飞快的光阴,今日不知为何也慢得要命。

    整整一个下午,李治足足看了数十遍时计,不多时便心烦气燥地扔了一本奏疏出去——只苦了王德与德安,明安还有明和清和几个人,一下午手没停着地捡奏疏。

    终于,夜色降临。

    看看已然是戌时一刻。

    李治长出一口气,精神十足地放下最后一本奏疏,传令德安同行,行驾云泽殿。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一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云泽殿。

    媚娘知道李治此刻,必然是心急着见自己。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戌时刚过没多久,李治便带了德安,兴冲冲而来。

    是故当李治出现在殿门前时,不只是与自己对坐的徐惠一怔,连媚娘自己,也是一怔。

    不过徐惠何等人物?当下明白,于是便含笑起身,先拜见尴尬不已的李治。

    李治虽已然登基,可在徐惠面前,却总觉得气短了一些,于是便灰溜溜受了礼,又灰溜溜自找话头道:

    “嗯……

    朕……朕听说……呃……”

    可是这话头,却哪里是一时便可找得出来的?饶是李治自小千灵百慧,又是天子之尊,此刻也是憋了个大红脸,尴尬万分站在那儿,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了下去。

    徐惠点头,却含笑道:

    “妾身明白,主上与媚娘,必有要事相商。妾身近日身体初愈,却未大安。为免扰得主上烦心,就此告退了。”

    李治见徐惠摆明了送个梯子给自己下,立时感激不尽,又是好一番劝慰,还当真叫德安明日且去宫中太医处,多寻些良药与徐惠。

    徐惠含笑谢过,又轻轻握了握媚娘的手,这才退下。

    德安与瑞安二人,也是借着徐惠退下之势,悄然退出殿内,关上殿门,自去守在殿外,也好兄弟叙话。

    一时间,殿里只剩下媚娘与李治二人。

    媚娘心中便是一阵狂跳,垂首不抬,正苦思如何应付着呢,便忽然被一双手臂环住,拥入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中。

    媚娘一定,便知是李治,却终究因为羞涩,头也不敢抬地只是盯着他衣裳上的素色龙纹,红着脸儿,不发一语。

    李治也是一样——一朝夙愿得尝,他竟然也不知如何说话了,只是含情脉脉地抱着她,看着她一头乌发,与含羞的桃色脸颊。

    深秋的九月,这云泽殿中,竟然隐隐地浮出一些温暖如春的感觉。

    ……

    更声轻响。

    已然是子时过。

    媚娘懒懒地倚在李治怀中,未着片饰的头顶,只是轻轻地顶着李治的下颌。

    李治侧是伸出双手,环着媚娘的腰,二人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幸福与宁静。

    良久,李治才轻轻一叹,伸手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才道:

    “你……

    可后悔?”

    媚娘闻言,只是轻轻摇头,任凭头顶青丝摩挲着李治的颌窝:

    “从未后悔。”

    李治心中甚是欢喜,于是又复环抱了她,片刻之后才叹息道:

    “可是我……我有些后悔。”

    媚娘一僵,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听着他说:

    “毕竟……毕竟此刻,我连自己也未必能保得住,更不必说,与你一个名分。”

    媚娘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浓浓愧疚,一颗心,不由变得柔软,于是伸手更加拥紧了这个自从初识起,一颗心便只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你已然为此尽力了。

    而且有些事……

    也不是一时半刻,便可成就的。”

    李治闻言,不由微湿眼眶,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良久才柔声道:

    “苦了你……

    是我不好。该想周全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只伸指挡住他的唇,慢慢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想得周全的事。

    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只要以后的路,我们能走好,那起始如何,便不重要了。”

    李治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于是又在她面上轻轻一吻,这才将她复拥入怀道:

    “今日,我已然叫那豆卢望初将高阳派入宫中的耳目除了——

    虽然原本我也不想理会她太多,可是偏偏她竟然被舅舅抓到了这些人,那便不由得我不动手了。

    若是被舅舅知道我……我们……”

    李治停了停,长长叹了口气道:

    “他不会答应的,而且还会再动……再动对你不利的念头。”

    媚娘心下清楚,默默点头道:

    “治郎心性,媚娘最清楚。

    若是连治郎也说无可奈何,那便当真是无可奈何了。

    治郎不必自责。”

    李治闻得她这一言,当真是松了口气,又紧紧地拥了她在怀中,生怕她逃掉也似地问:

    “你……

    不觉得我变了么?

    变得心狠手辣?

    变得……变得六亲不认?”

    媚娘却淡淡一笑: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治郎,容媚娘问一句,你是杀了哪个亲生兄弟姐妹了么?”

    李治茫然摇头。

    媚娘这才轻轻一笑,又将一张脸向着他怀中埋一埋,才闷闷道:

    “既然治郎不曾害过兄弟姐妹,又何来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容媚娘说句治郎不爱听的话儿……

    治郎呀,你离这八个字,还差了许多个长孙太尉呢!”

    李治听出她声音中浓浓笑意,便佯怒道:

    “我在这里忧愁欲死,你倒好,却想着法儿地酸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是便伸手去呵她的痒。

    媚娘一时受不住,便又是娇笑连连,又是求饶哀告地认输。

    李治看她低头,这才收了手,笑道:

    “你呀……总是这般。”

    于是又搂了她在怀中,这才叹道:

    “也许你说的不错,现下我是还没有要绝他们最后一丝生机的心思……

    可是媚娘,我真的很怕……

    我怕……

    有朝一日,我终究不得不……”

    李治言及此,便不再语,目光中只有无奈与感伤。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

    媚娘闻言,心疼不止:

    这个自小便柔善成性的他,如何被时光一步一步,逼到了现在这般自苦自哀之地?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

    若非为了她,他又何必如此?

    一念思及此,媚娘的心中,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她搂着他道:

    “治郎放心……若果有那一日。

    还有我……

    还有我在。

    我不会叫你难受的。

    一点也不会。”

    李治闻言,却是失笑: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趣……我难受不难受,只怕是只有我才能思定罢?

    你至多不过劝上一劝我,难不成,还能替我难受?”

    媚娘张嘴,却不愿再答——

    这般的温馨与平和,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珍贵。她当真不想再说些不相干的话,甚至是伤了二人心的话,来破坏这般美好,于是,她闭上口,不再作答。

    可是心里,她却在暗暗地说:

    若是有必要……那便是代你难受,代你承担一切,又有何妨?

    李治不知道,也只怕永远不会知道此刻媚娘的心思。

    可是他究竟是一心念着媚娘的,于是长长叹了一声道:

    “罢了。这些都是前朝事,我也是……

    也是与你说习惯了,一时之间竟然改不掉。”

    又自苦笑一笑道:

    “说起来,我倒突然发觉,我们每每独处,总是议政论事……从来没有说过些别的。

    是我不好。”

    媚娘却淡淡一笑:

    “有什么不好?我倒挺喜欢这样的。能够为你分忧,便是让我觉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侧……

    这样的福气,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李治闻言,心中更是感动,于是再度紧紧地抱住了媚娘。

    ……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初七。

    晨寅时一刻。

    太极宫。

    云泽殿。

    李治终究还是起了身——虽然他有万般不舍,可是早朝之事,却是万不可断的。

    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媚娘,李治含笑,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下,又替她盖好被褥,这才起身,小心出殿,不出半点声音。

    然而一出殿门,他便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人,早早地等候在殿外了——

    来人,正是徐惠。

    李治知道,自己一旦得了媚娘,那头一个要面对的,不是舅舅长孙无忌,不是满朝文武大臣,而是徐惠。

    长孙无忌,他知道如何应付;文武大臣,他懂得怎么避锋……

    可唯有徐惠,他避不得,也不想避。

    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这一刻竟来得如此之快。

    是以当看到徐惠时,他竟然一时间如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垂下了头。

    不过他现在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躲在二人身后,在她们面前装怯装懦的小小稚奴。

    或者说他早就已然不需要再做什么伪装。

    于是,他深沉地吸了口气,举手示意德安在远处候着,自己慢慢走向徐惠身侧,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良久,徐惠才缓缓开口:

    “不知站在徐惠面前的,是当今主上,还是当年的晋王?”

    李治心中一动,想了一想,才也开口道:

    “都是。”

    徐惠闻言倒是一怔:她想过千种万种李治可能会有的措辞,可能会有的回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于是,她便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既是当今的大唐之主,也是当年的晋王稚奴。

    于是,她笑了,很欣慰,也很释然:

    “媚娘的眼光,一向是我们三姐妹中最好的一个。

    她从来不曾看错过什么。

    所以既然她愿意冒这大险,委身于主上。那说明主上便是值得托付的好人。”

    李治却苦苦一笑:

    “朕还以为徐姐姐,要说朕是个负心薄幸郎。”

    徐惠讶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主上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东宫……”

    李治只说了两个字,便紧紧地闭上了嘴。

    徐惠似有所解,便淡淡道:

    “主上若是说对那东宫诸女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世间最难解的,便是一个情字。妾以为,便是贵为天子,只怕这些事也是难应对。

    再者,既然入了这帝王之家,大唐后廷,想必那几位都已然是做好了十足准备的。当然要知道,帝王之心,从来不会是专属于任何一个女子的。”

    李治讶然,看着徐惠良久,良久,才终于长叹道:

    “徐姐姐,有一句话,或者朕说来,你听得不舒服。可是……

    也许你听了,心里多少会宽慰些。”

    徐惠一怔,便恭行一礼道:

    “愿闻主上教诲。”

    李治摇头:

    “咱们几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必这般多礼……

    不过徐姐姐,你却是误会了。

    对东宫的她们,朕从来不曾后悔过。

    因为朕很明白,她们嫁的不是‘我’,而是‘朕’。

    她们嫁的不是李治或者是稚奴,而是大唐太子,大唐天子。”

    李治又顿了一顿,看着若有所悟的徐惠道:

    “朕知道这一点,所以朕也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甚至是……”

    李治轻轻一笑,灿若骄阳:

    “甚至是容得她们在这寂寞宫廷中,竖立一些假想之敌,去玩一些尔虞我诈的游戏,来消磨时光。”

    徐惠目光一凛,心中一惊。

    李治却没有在意,只是淡淡笑道:

    “徐姐姐是不是以为,朕这般对她们,太过残酷了?”

    徐惠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若是换了别人,必然会觉得这话不太中听……

    可是在这太极宫中随便找一个人出来,哪一个又能说主上这话儿,有半分不实之处呢?便是主上不为主上,这几句话,也是说尽了宫中诸事的。”

    李治点头,转身背手,看着殿外冉冉初升的朝阳,脸上一片金红霞彩:

    “她们要什么,朕便给什么。所以朕不觉得朕有负于她们。

    朕觉得有负的,是媚娘。

    因为朕知道,媚娘想要的,不过是与朕白首携老,如那平常人家一般,做个恩爱夫妻,再无旁人。

    可是朕身为大唐之主,身为天子,必然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是故,朕才觉得对她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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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