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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三

    李治却觉得好笑:

    “朕为何要生气?”

    德安看着李治,讷讷道:

    “可……可那徐小妹,终究是将来要入宫为主上婕妤的……”

    “德安呀,虽然天下美女如云,朕也从来不曾介意过逢场作戏之事……可是你当知,朕其实不喜如此。

    再者你也说了,那是徐姐姐的妹妹。

    朕可以当东宫诸女是摆设,可她……

    朕便是不念着媚娘,只是念着徐姐姐与晋阳的情份,那也是不能让她痛苦一世罢?”

    德安想了想,还是觉得替李治不平:

    “可主上,徐姐姐与主上深交如此,当知主上心思。

    如何还要为了保得主上日后……日后不幸那徐家小妹……

    她当真是有些过了。”

    李治却笑道:

    “德安,朕早些年便与你说过,因着父皇宽怀天下,自父皇以来,大唐后宫之中,女杰甚多。

    可是便是这等情态下,徐姐姐之智才机慧,那也是诸女难敌——若勉强说起来,能与她一较高下的,除了母后与媚娘这两个不得世出的天之娇女,那便只有昔年的杨淑妃。

    所以今日她这番求,却是知道朕的为人,再不会生气怀疑,更不会无量至有意难为,才会相求——

    明白么?

    若非她知朕还是个有些度量,更念旧情的人,你想,徐姐姐如此精慧之人,怎么敢对着大唐天子做此请求?

    德安,你不知,今日徐姐姐能做此请求,朕实在是欢喜得紧——

    虽然眼下媚娘不在身边,可是朕与徐姐姐十几年交好却非假情假意,她虽不若媚娘一般知朕至深,却也是信得过朕,敬重朕的。

    否则,她再不会当面这般设计。”

    德安闻言,似也有所了悟:

    “的确……

    徐姐姐那般为人,自然是知道主上的……

    是德安多想了。

    不过……不过若如此,那也不必非得是德奖师傅罢?

    他可是比主上还年长许多呢!

    论起来,做徐家小妹的叔叔都不为过……”

    李治却含笑道:

    “正因为师傅年长,徐姐姐才这般算计——

    她是何等人物?又在这太极宫中多年经营,自然对人性知之甚透。对自家妹妹的性格也颇为明白,所以才知道徐妹妹不宜入宫。

    同样,她于父皇临终之前,得托于影卫也是因为她对人性之懂。

    既然得影卫之托,头一点她便深知师傅为人,自然知道师傅之才之德,实是世间罕见的好男儿奇男子。

    德安,徐姐姐是个女儿家,为了妹妹考虑时,她自然先想到的便是一个男子是否可靠,不让自家宝贝妹子心伤。

    她又是见过了父皇这般痴情人,又是知道朕与媚娘之事……

    自然再不会将那一干凡夫俗子看得入眼。

    若非师傅这等人,她也是看不上的。

    毕竟她比那些普通的妇道人家见得多,自然明白一生只娶红拂夫人(就是红拂女张氏,李德奖生母,李靖发妻)一人,恩爱异常的卫国公夫妇次子,肯定是会将情之一字,看得慎之又慎的。

    只怕德安……便是此番没有东宫那些人的算计,没有舅舅的强做媒,徐姐姐早晚也会求了朕,要将徐妹妹许与师傅为妻的。”

    德安这才明白,于是点头道:

    “这倒是,毕竟是主上看上的人物,自然是当世难觅的好儿郎。徐姐姐眼光倒是不差……

    是德安多想了。”

    李治含笑点头,不过片刻又敛了神色道:

    “虽然此番事情,终究有些良果,可是说到底,那东宫几人还是做了些朕不喜欢的事……

    德安,你回殿之后便去找瑞安,叫他想些法子,给那一殿一宫里的人找些事做——便是闹得东宫翻天也是比这样算计徐姐姐来得好!”

    “是!”

    同一时刻。

    云泽殿中。

    徐惠看着与德安提出同样疑问的文娘,轻轻一叹道:

    “你当主上不明白我心思么?”

    文娘却道:

    “主上自然知道,可是娘娘,您这样,是不是也太冒险了?

    再者主上一片全心信任……”

    “全心信任,也终究有不得已的时候。

    若我果然是为了素琴与媚娘,还有主上三人皆好,那便只有如此。

    好了,此事已然至此便不必再提,你且只把此事想个法子,通知了父母与素琴才好——记得,切切叮嘱他们万不可教外人知晓。

    否则此事,便是主上有意坦护,那也是咱们徐家诛九族的大罪!”

    “是。”

    “还有,明日你安排一下,我想出宫,去感业寺见一见媚娘。”

    “是。”

    “还有,设法将此事告知濮王殿下,让他可借李德奖剿匪之机立些功劳,以寻机归京。

    另外,也要提醒殿下,务必要设了法儿,激得长孙太尉将吴王殿下也一并调回京城。”

    文娘一怔:

    “娘娘这是何意?”

    徐惠看着殿外,轻轻道:

    “主上虽然没有明说,可我也知道,此番之事,若非主上尽力成全,再不得安。

    说起来,咱们徐家却是欠了主上太多恩情,自然要设法报得一二。

    想一想,主上眼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文娘会意:

    “是濮王、吴王二位殿下回归?

    可是……可是娘娘,主上并未言明呀?”

    徐惠却淡淡一笑:

    “主上并未言明?

    那又何必强调李德奖武艺高强,极为得力之事?

    只是为了要让我与徐家承下这份本就在意料之中的天恩么?

    文娘,主上你也是自小便看着长大的,机慧如他,在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会说些无用的话么?”

    文娘沉思片刻,便张口结舌:

    “难不成主上这是在暗示……”

    “说到底,徐家也是关陇一系的,父亲之功,母亲之源,再加上我与素琴两个女儿家先后为两朝天子之嫔……

    自然长孙太尉与关陇一系是看重的——否则那贱人又怎么会算计到素琴与我头上?

    父亲为人厚直,又是忠于大唐无半点私念,朝中尽知。

    不日长孙太尉眼见着濮王先行归京时,若是有父亲在一侧敲打,他必然会坚定要将吴王也调回京中的心思。”

    文娘想了一想,却心有余悸地点头道:

    “不错……

    若是依着主上日里的心性,这等行事才是他的素为。”

    徐惠淡淡一笑:

    “主上这两年来,隐匿心思的本事是越发厉害。

    今日之事便可说明,除去媚娘之外,只怕他连身边这些人,也渐渐留着些心思——一来因为身边人跟着他久了,自然明白他的心性;二来,也是有些事不宜说破……

    他当真是变了。”

    徐惠的脸上,渐渐没了笑容。

    叹息良久,徐惠才转头看着文娘道:

    “……所以自今日起,你需得时刻牢记——

    眼下的主上,虽然心性还一如往日的晋王殿下一般无二。可他究竟已然是这大唐天子,许多时刻,他的立场他的行事,都不会再如往日一般了。

    你要多听多观,却少言少语。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察得上意,在这太极宫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明白么?”

    文娘点头,默然。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四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末。

    长安。

    长孙府。

    长孙无忌一入府中,便立时召了长孙冲,去密传诸位关陇重臣入府详谈。

    片刻之后,府中密室内,便密密麻麻坐了二三十位当朝四品以上要员。

    看着诸位易了平服的大臣,长孙无忌沉着脸道:

    “不知诸位对今日朝中诸议何感?”

    禇遂良头一个便叉手行了一礼才愤愤道:

    “元公(这里是大臣们对身为皇帝元舅长孙无忌的尊称),这立妃之事,分明便是氏族一系有意为之!

    想那四妃之位于我大唐后廷何等重要,氏族一系竟然全部占去……他们真当视咱们关陇诸家为无物了!”

    “就是就是!”

    “四妃都是氏族的人,咱们关陇诸家搁在哪儿?!”

    “这是明摆着要图谋咱们么?!”

    “可不是?!徐太妃之妹何等出身!?都只给提封个小小婕妤……当真是欺人太甚!”

    “元公可要多劝着些主上,万不可如此纵容那氏族一系!”

    ……

    禇遂良一语,便如一滴冷水滴在了滚热的油锅里一般,瞬间炸得一片轰响。

    长孙无忌却闭了眼,良久不语,直到诸臣一舒胸中气怒,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冷冷道:

    “诸公所想,与老夫并无二致。

    只是眼下氏族终究势高于咱们——旁的不说,这李、崔、卢三女父兄,也都是朝中重臣,咱们轻易也是不能难为。

    所以老夫以为,眼下也只有按下这口气,且便由得他们此番先赢一步。

    也唯有如此,咱们能才一点点地将这氏族之势,借他们松懈大意之机,稍稍剪除,恢复两派平衡。

    诸公以为如何?”

    闻得长孙无忌此言,一时间诸位老臣也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无话可说:

    毕竟眼下,正三品以上大员,十之**都是氏族一系。关陇一派若非占据军权之势,实在难以与之抗衡,正如长孙无忌所言,也只得暂时忍下这等屈辱,先剪除氏族于朝堂之势,再行报复。

    可是想一想,那代表着大唐天子殊恩极宠的荣耀便这般被氏族一系全部拿去……当真是让人不甘!

    于是一时间,人人尽皆默然。

    又是一会儿,于志宁突道:

    “元公之言甚有其理,不过老夫倒有一事,颇有不明之处。”

    长孙无忌向来敬重于志宁,于是便恭道:

    “于公但有所言,自当为是。”

    于志宁便道:

    “此番之事,结局只怕一如元公之意,再无他法。只是老夫自今日早朝起便颇有不解——

    这氏族一系如何想到要立妃以占后廷荣耀之事?

    诸公当知,氏族一系,向以清高出世自许。

    虽然咱们也知道,这些老什子为了些家族名誉,自然是要争一争这后廷荣耀,可他们终究不是无脑,当知氏族持政,关陇掌军。二派相合不相争之事……

    如何此时却行出这等明摆着欺关陇一系于不复之态?

    还有,这定了四妃的主意,却是谁出的?”

    此言闻得有些意出诸人之料外,于是一时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颇为诧异。

    只有长孙无忌却是一派淡然。

    最后,还是来济拱了拱手道:

    “此事学生有所耳闻,听说是那太子妃因担忧自己日后后位不保,这才想着先下手为强,拟了这一份有利自己的妃嫔人选名单——

    说到底,还是些女人间的争斗罢了。”

    于志宁点了一点头,又问道:

    “若果如此,那太子妃倒确非是什么可为良后之人……可是依老夫日常所见,她虽不若文德皇后娘娘那般胸怀高远,才华无人可及,却也是大家出身,见识非凡……

    如何竟然做出这些小家子气的算计来?”

    诸人彼此相视,却不解其意,最后还是来济笑道:

    “先生日里一心为国为家,又是齐于修史,自然不知当今这后廷之中争斗不停。

    那太子妃虽然眼下已是定了要登后位,可那萧良娣有一子二女可倚傍,她却一无所出又为主上不喜,心中恐惧也是人心所致。”

    “后廷之争,从来便没有停下过,这一点老夫也知。

    那太子妃的心思,老夫也明白。

    只是老夫不明白的是……既然她已知晓自己必然为后,那又为何要这般提防萧良娣?

    仅仅便因为萧良娣有子她无子?

    诸位可别忘记,咱们当初可是与氏族一系约定好了,只要她在位上,便必然要立其为后的。

    有关陇与她太原王氏为靠,她这后位坐得自然稳当……

    为何她要去担忧一个徒有虚名,家势后靠远不如她的萧氏?

    这太子妃老夫也是熟识的,诸位大人也是日里常见的,依她平日言行为事,若非受到什么人挑唆紧逼,如何会行这等不智之举?”

    诸人闻言,皆有恍然之态,长孙无忌更是皱眉道:

    “于师所言一针见血,正中要害。

    太子妃虽然性情冷傲,却是个稳重谨慎的孩子。

    若非被什么人所挑唆紧逼,再不会行事至此。

    可是若说这朝中能将她逼到如此地步的……”

    长孙无忌看着于志宁,目光复杂道:

    “只有……

    不过如此一来,却是说不通啊?

    若说是主上所为……

    于师,倒不是老夫偏私,主上自幼便是老夫与诸位大人眼看着长大的,更别说他曾拜于师您门下。

    他虽机慧,却是心性仁善有过,甚至……甚至有些柔弱……

    怎么可能……”

    于志宁却淡淡一叹道:

    “长孙太尉所言甚是,可是太尉大人,您却是忘记了一件事:

    今上可是先帝亲选的!

    虽然当年多得长孙太尉相助……可是诸位现下想一想,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先帝何等人物?若他觉得不可为君的,便是**如现在的吴王,当年的魏王,不也没有得登大宝么?

    甚至……诸位可以想一想,若非主上或有意或无心的暗示,那萧氏再受宠,将来也不过是四妃之首便已至极尽荣耀,如何她便能生出些得封为后的奢望?

    又如何太子妃这等稳重冷静的孩子,便能信得萧氏若得上位,便必然可封为后的事来?”

    于志宁一席话,却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长孙无忌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中。

    (这里说明一下,按照当时隋唐论资排辈比功绩比能力比经历的官场风气,来济本来就比于志宁小很多,是晚辈。

    而且李治还在当太子时,于志宁已然是前后两任太子师,来济当时虽然受太宗器重,却也只不过是李治的太子舍人。

    所以无论是来济还是后来的韩瑗等人,就算在于志宁面前低上一辈,谦称自己是学生都是厚着脸皮攀高枝了。

    若是于志宁哪一天对他们不满,说上一句不敢居为其师,那就算是来济韩瑗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事实上当时李唐朝中除去长孙无忌、李绩、张行成、杜正伦等有限的几个经历了隋唐两朝又是都曾当过太子师的老臣重臣之外,其他包括诸氏族官员、关陇一系中甚至是像禇遂良这样的前朝高位都要在他面前做小卖低以示对当朝天子和于志宁的尊重。

    而且就算是长孙无忌与李绩,论资排辈起来,也要对他与杜正伦多加尊让,称一声于师或者是于太师——

    因为他们两个是历经隋唐两朝的高官重臣,比起来长孙无忌还是年幼后辈。

    这也是后来在废王立武之时,于志宁只不过是保持中立,就惹得李治和武则天对他非常不满甚至是心怀怨恨,以至于后来还要想法子贬他整他的原因——

    对于当时的李唐来说,他于志宁和张行成、杜正伦三个人,就等同于是当时的整个朝廷政治班子的官方意见风向标,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背后的真正人物是长孙无忌,可对李治来说,他这个名义上的领头羊就是不能不杀一杀他的尊严。

    再多啰嗦地打个比方,如果李唐是一个集团公司,李治和武则天就是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长孙无忌属于是实际掌权的人事总监兼财务总监,而这于志宁就相当于是挂个了名却非常重要的首席行政官,代表着整个集团管理层的人物。)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五

    同一时刻。

    长安城外。

    禁苑。

    感业寺中。

    闻得先帝太妃徐氏要见故人,感业寺住持心慧自是紧忙着安排。

    是故不过片刻,明空房中,便只有徐惠文娘与明空二人,房外却是一排排侍卫由六儿带着来回巡视,以防闲杂人等接近。

    姐妹相见,自然是一场痛哭,不过好在徐惠与明空二人也不是那些矫情女子,不多时,便坐在榻上,互相拉着手儿依偎在一处,小声转入了正题。

    明空言道:

    “前些日子的事,我听六儿说了,终究还是苦了你。”

    徐惠却道:

    “我再苦,比起你来也是好的……方才听说你旧疾又犯了,现下如何?”

    明空点头:

    “一切还好,你不必担心。

    总是有孙老哥的药吊着。再者这里终究比宫中安宁,日子过得也舒心,你且看我,这些日子不见,可不又丰添了几分?”

    徐惠却破涕为笑道:

    “你呀……就会哄人欢喜……

    你说什么丰添……可敢把我送你的镯子拿来戴上试试?

    只怕宽得要脱手便掉了!”

    明空却轻轻一笑:

    “此刻我为出家人,哪里还得戴那些东西?”

    “出家?你少来!心里念念不忘的,还说自己是出家人?”

    明空眼中一酸,半晌不语。

    徐惠见状,知道自己说中她痛处,于是紧忙赔不是,明空却摇头道:

    “你说得也不错……无论我如何不甘心,此刻也是出家人,都不当与他私下再会……

    可是惠儿,你可知我虽然身在这寺中,却是无一时不念着他想着他……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

    徐惠又是安慰良久,才好言道:

    “你且安心罢……他心里只怕不比你好多少。

    别的不说,眼下主上这般筹谋费尽思量,不就为了能早些接你回宫?

    放心,有主上,还有我,至多一年两年的时光,你便可回宫,咱们团聚了!”

    明空这才点头,含泪道:

    “倒是有劳你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能守在他身边,你还要时刻替我帮着他些……惠儿,你也知道,若是那些老臣们知道了他的心思……”

    徐惠却笑:

    “你这可是多虑了,主上何等人物?自然事事想得周到。

    别的不说,便是眼下这一桩事情,据我所知他便至少留了好几手后路在呢!

    不必担心。

    倒是你,却要时刻小心提防着。

    我出来时,可是得了瑞安的透风了:

    这感业寺里有些人,怕是来历特殊的。”

    明空一怔,便想到二人:

    “不会是那慧宁与慧觉罢?”

    徐惠摇头:

    “她们两个已然是家世清楚的。倒是那住持心慧……

    你可知她俗家姓氏?”

    明空似有所悟:

    “不知……不过若我所想不差,不是姓萧,便是姓王罢?”

    徐惠点头,这才正色道:

    “不错,她姓王,论起来正是那贱人的堂姑。

    只怕你未入寺,她便得了贱人的吩咐了。你可得小心。”

    明空点头,不由轻轻道:

    “我便觉得奇怪——自我从寺以来,她虽碍着方丈与寺规之故,不曾加责于我,却也是没什么好脸儿的……

    看来她也是在等着我犯错。

    对了,那方丈心明呢?

    她……可是治郎安排的人么?”

    徐惠想了一想,这才道:

    “主上是在你未入寺前,便安排了两个影卫进来以求护你无事。

    不过自然不是这心明。

    她……眼下虽知她既非关陇一系也非氏族一系,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所以你也是得小心些。

    至于那两个影卫,等会儿我便会着她们前来见你,以后你若有何事,便尽管差使她们来报入宫中。”

    明空点头,又是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眼下治郎与你处境如此艰难,我也总是得想些法子,有所作为才是……

    惠儿,依你之见,若是我与濮王或者是吴王私下相见,做些传达……

    如何?”

    徐惠一怔,深思良久才轻轻道:

    “这……我倒是觉得无妨,只是不知主上何意……

    毕竟于他而言,私心里必然是不想让你见吴王的。

    至于濮王么……应该无事。

    可是主上如今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

    这样罢……你且书信一封,将你所想写下来,我带回去交与主上,看他如何定夺。”

    明空点头,于是立时便去寻纸笔来书成一封交与徐惠。

    徐惠看了看,却长舒一口气,趁着明空不备,在将信交与文娘封时,使了个眼色。

    文娘会意,趁着徐惠又拉了明空说话儿时背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张保存得颇好,却已然有些微微泛黄的纸张,连着明空方才书过的新纸一同封在信内,以火蜡封口,这才长出口气,交与徐惠。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太极宫中太极殿。

    李治闻得徐惠觐见,急忙着德安前去扶了她入内。

    见面之后,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才道:

    “却不知徐姐姐昨日入寺,所见如何?”

    徐惠闻言,心知李治所念所系,皆为媚娘,便淡淡笑道:

    “寺中一切皆安,只是天寒地冷,寺内取暖却殊为不良。

    妾只在那寺中厢房坐了片刻,便觉寒意侵人。”

    李治闻言,便立时看向德安。

    德安会意颔首,悄然退下。

    李治又笑道:

    “倒是辛苦徐姐姐。

    那……寺中人可有什么讯息儿请姐姐带回?”

    徐惠闻言,便笑吟吟从袖中抽出明空所书手信呈与李治道:

    “寺中明空,有信拜上。”

    李治闻言大喜,竟抢于王德之前,先行一步拽了信来看。

    一打开时,却是落下书信两张,李治仔细打量,发现两信有新有旧,显非同日所写。

    徐惠却只含笑看他,再不多语。

    李治心知有异,也只得拿了那新的来看。

    信上却只说一切安好,又是关切天寒地冷李治风疾不知是否有碍,又是殷请李治善待徐惠姐妹,又是哀念瑞安一心报仇不顾自己安危云云……

    却是于寺中生活只字不提。

    李治心中爱怜又重,便取了那旧书信来看。

    一看之下,便是如遭雷殛,浑身颤抖,脸色如青如白。

    王德见状,惊得慌忙丢了拂尘便来搀扶李治。

    李治浑身瘫软,也是一时不能挣扎,便由着王德扶坐在圈椅之上,抖抖索索好一会儿,才终究放声大哭道:

    “朕只以为她生性刚毅,只以为如此不过是儿女小情……

    想不到她心里竟然如此之苦……

    是朕对不起她……

    是朕对不起她啊……”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六

    众人眼见李治哭得如此之痛,不由皆是微惊,王德却去看那李治手中书信,却是诗一首: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王德将这诗反反复复在口里品了几咂,却忍不住想起当年海内大朝会时,一身红衣的媚娘与一身白衣的稚奴,技惊海内的华绚模样。

    恍惚间,又想起当年一剑傍身,雄视天下的太宗。

    想起风华绝代,才绝天下女的长孙无忧,杨淑仪。

    想起聪慧大气,气度高华的韦贵妃,阴德妃,燕贤妃。

    想起娇俏任性,贵质丽姿的韦尼子,萧蔷,于英容……。

    想起美丽聪慧,秀外慧中的武媚娘,元素琴,徐惠。

    想起曾经英姿焕发的少年承乾。

    想起曾经聪慧狡黠的少年青雀。

    想起曾经天真机慧的少年稚奴……

    王德的心中一阵阵地痛,泪水也随着一滴滴地往下滴。

    不止是他,徐惠,德安,文娘,六儿……

    每一个人都在哭。

    似乎这一首诗,勾起了所有过去的美好相往,所有的快乐时光。

    回忆中,连一切的痛苦,都化成了美好。

    李治心痛,旁人难以得知。

    于他而言,媚娘不止是一可终身相伴,知灵知心之人。

    更是他所有美好过往的存载。

    无数次,这漠漠冷冷的太极宫中,他都是依靠着媚娘,方得回忆起当初那种种美好,方得能够支撑下去。

    而在媚娘走时,他也曾心痛,也曾想过,日后若再心慌之时该当如何。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一日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匆匆,如此之痛。

    李治之痛,无人能知——

    于他,媚娘便是生命中的一半灵魂,一半过往。

    而今这一半,却为人生生分离,当真是生不如死。

    这般感觉,他一直强压着,不教人知。

    可是今日一首如意娘,却将一切都毫无预示地揭开了,那鲜红的,还如昨日初得的伤口便立时迸裂,渗出一片片的鲜血来。

    这痛,无人能知。

    亦无事能及。

    于是,即使他身为大唐太宗之子,文德皇后之子,故太子承乾之弟,旧魏王李泰之弟……

    如今的大唐天子高宗……

    李治也只能如幼时一般,抱着一纸旧诗于怀。

    龙袍零乱,金冠微垂,跌坐于金案玉阶之下,号啕痛哭,泪如泉涌。

    一如当年受了委屈之后,扑入长孙无忧怀中痛哭的那个小小稚奴一般……

    脆弱无助,需人爱护。

    ……

    感业寺中。

    厢房之内。

    明空是被一阵阵心口绞痛给痛醒的。

    这种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烈,竟让她一时间,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唬得她急忙去寻了孙思邈所赠药丸,颤抖着捏破了蜡皮,强咽一粒下去,半晌,才缓缓平了息。

    一旁同寝的慧觉被惊醒,见她面色苍白,急忙起身道:

    “怎么了?

    可是又不舒服了?”

    明空缓缓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只是突然犯了心悸罢了……服了药,便好些。

    倒是扰了你好梦,当真对不住。”

    慧觉见她如此,便急忙下了榻去,替她取了水来道:

    “以后别这般客气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粗出身,没什么好讲究的。”

    明空感激,接过水说声有劳,好生咽了几口茶下去,这才觉得心口剧痛一时而平。

    不多时,她便觉得心中平定,只是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淡淡忧伤,萦绕心头,久久不去,却惹得心中烦忧。

    慧觉见她平定了些,倒也松了口气,便劝着她早些休息。

    明空口里答应了,却只是看着慧觉上床,打了个呵欠便又睡下后……

    自己却起身放下茶杯,慢慢推开房门,走出屋外,坐在阶上,看着寒冷天空中的月光:

    不知他眼下如何?

    是夜。

    云泽殿内。

    徐惠正由着哭得双眼红肿的文娘仔细梳理着头发,准备就寝。

    良久,徐惠才轻轻问文娘:

    “你是不是觉着我这般做,是对不住主上与媚娘?”

    文娘叹息,良久才道:

    “娘娘说过,对主上而言,心中最痛之事,生平三大恨事,无非是长孙皇后与晋阳公主,先帝先后离去,武姐姐被逼出家……

    虽然他一向藏得好,可是这却是他最大的痛处。

    所以武姐姐一首如意娘,却是能将他所有旧伤全部勾出的利器。

    主上心性,自幼便是看似懦弱,实则极能隐忍持重。这也是为何先帝立意选择他为新主的原因……

    但是眼下情况,娘娘却是不想主上再忍的——至少不想主上再这般纵容那东宫诸女,与关陇诸臣。

    所以娘娘才要借揭主上旧伤之法,以激得主上失了理智与冷静,全力施为,对付那些对娘娘也好,对武姐姐也好,甚至是对主上也好……

    都是大敌的势力。

    只是娘娘……

    如此行事对主上而言,未免有些太过残酷。”

    徐惠闻言,良久不语,半晌才含泪轻轻道:

    “文娘,你觉得,对主上残酷的事,对我便不残酷么?”

    文娘的手却停了下来,良久才低泣道:

    “正因为文娘觉得这般事,对娘娘更加残酷……

    所以才不希望娘娘再度想起。”

    徐惠却泪流满面,哽咽道:

    “文娘,你是知道的,我能强撑着活到现在,不过是因着先帝遗命,还有媚娘的安危……

    否则,这世间于我,再无其他的留恋了。

    父母安好,弟妹也是各有其缘……

    我多活一日,也只是多累得身边人受牵连罢了……

    当年的素琴如是,后来的媚娘如是,如今的小妹……

    亦如是。

    文娘,没有了先帝的这人间,我也是觉得腻味了。当真是想早些去陪着他了……

    人人都当我是机慧过人,手腕不输媚娘……

    可我终究只不过是个女子,我也只是想躲在他身后,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受夫君娇宠呵护的小女子……

    我活得真是太累太累了。

    所以……所以我才要早些让主上成长起来,让他能够护好自己,护好媚娘。

    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见先帝,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文娘……

    若能如此,便是对我再残酷,对主上再残酷,我也会做。

    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先帝也才能安心。”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七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早已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如意娘,痴痴地盯着,想着。

    王德与德安,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瑞安一道,都是双眼通红。

    良久,李治才轻声问道:

    “凤羽罗衣……还有宝履……此刻却在何处?”

    王德微微恭了一恭身,却红着眼睛道:

    “武姑娘出宫之后,依着主上吩咐,都收好,放在立政殿里。”

    李治默默不言,拿起诗,起身离殿。

    诸侍见状,急忙也跟了上去。

    夜色茫茫中,李治很快走到了立政殿中。

    抬头看着夜色中巍巍而立的立政殿,他没有再掉泪,只是平静地走了进去,平静地推开殿门,走入殿中。

    慢慢地,周围看了一圈之后,他转身走向一侧的配殿。

    推开殿门,那架巨大的书架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默默地,他走到殿中,王德便急忙入内,去从箱中取了那收得甚好的凤羽罗衣出来,奉与李治。

    李治看着那火一般的衣裳,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当年,那个在延嘉殿**之中,月色下跳着流云飞袖的少女。

    那般娇华,那般欢喜,那般无忧无虑。

    一时间,泪又涌出,一滴滴,一颗颗,没入被室内火烛照得金红霞彩一片,光华灿烂的布料中。

    颤抖着,他轻轻抚着衣衫,含泪哽咽,头也不抬地轻轻道:

    “我总以为,我早就伤心过了……

    可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我才知道,原来那伤心是被我压在心中……

    一直压着,根本不曾容其流泄出来罢了……

    原来自父皇离去那刻起……

    自媚娘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起……

    这伤便早刻在我心里,一直不曾过去……

    我一直以为过去了……

    当真以为过去了……”

    李治泪如泉涌,难以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最终化成了一阵阵呜咽:

    “不是……

    根本不是……

    根本没有离开过……

    它根本没有离开过……”

    俄倾,他颓软于地,将脸埋在那件光华灿烂的衣衫中,放声痛哭。

    ……

    子时已过。

    李治还是抱着那件衣裳,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不再哭泣。

    德安与瑞安见状,心中也是惴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虽然是李治近侍,却再不懂不过是一首诗,一件衣裳,如何便引得李治这般心痛。

    还是王德心里明白,李治虽然看似沉稳,心府极深,却其实当真是个多情善愁,又是念旧的好孩子。

    李治一直是李治,从未曾改变。这些日子来的云淡风轻,也不过是做态。便是那一日媚娘出宫时他的狂怒与发泄,其实说来,也是背后隐藏着伤痛。

    只是李治太会忍,也太擅忍,这般忍,忍得他连自己也是无意之中忽视了这种痛在心中。

    是以这些日子,他才如此尽心政事,再不做其他。

    如今看到李治一并发泄出来,虽然终究是自小儿看着他长大,难免心疼,却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这痛苦憋着总不是好事,幸好今日媚娘一首诗,却引动他所有愁思,好好发泄一番。

    否则只怕李治还要继续忍下去。

    他所料不差。

    此刻的李治,已然恢复了平静,真正的平静。

    许多事,也一时之间突然明白了起来。

    半晌之后,李治突然开口,问王德道:

    “德叔,依你之见,当年父皇后宫之中,早逝的母后与那杨淑妃韦昭容阴德妃,与今日太子妃萧良娣,何人更为强?”

    王德从未听过李治唤自己德叔,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惶恐,不过片刻之后便转做心酸:

    毕竟于李治而言,他是依赖惯了长辈的。眼下先帝先后已逝,舅舅不得靠,媚娘又不在,徐惠更是只能算做朋友……

    于他而言,自己便成了长辈。

    一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便索性不想,只微微计量了一番才道:

    “杨淑妃出身高华,其虽身为女子,一生行事为派,却端的是枭雄之才;韦昭容虽然任性骄横,却行事狠辣果决,杀伐果断;阴德妃擅于阴藏心思,暗中计较,可当行之事,也是毫不犹豫,更是谋略有方……

    不是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若与这三位比起来,那太子妃与萧良娣诸般行事,却当真只是三岁小儿的手段罢了。

    更莫提是长孙皇后这般才华绝世的大贤大圣……

    主上此比,却是太过高抬这太子妃与萧良娣了。

    若当真计较起来,这太子妃与萧良娣之机慧才知,与那当年的萧婕妤比起来倒还是胜了一筹,可与郑贤妃元昭媛比肩,不过比起这几位……

    那无论是才知机慧,目光格局,都当真是差得太远了些。”

    李治淡淡一笑,慢慢起身,紧紧握着凤羽罗衣的手却挥开了德安瑞安的搀扶,走到那收着衣裳的箱子前,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红衣,万分小心地放入箱中摆好,这才轻轻合上箱子,“嗒”地一声之后才问道:

    “那媚娘呢?”

    “武姑娘?那便是另当别论了。不瞒主上知晓,先帝在世时,每每提起武姑娘,那便是不住口的赞叹。

    连杨淑妃在时也是视为大敌,不敢轻忽的。

    以老奴看来……武姑娘之才知机慧,胸怀目光,格局气度……

    虽然终究还是比不得皇后娘娘,可若与杨淑妃相较起来却是不相上下。比起阴德妃韦昭容等人更是胜出许多。”

    “既然如此,那为何媚娘还会被连连相逼,最终被逼得不得不出宫为尼?”

    王德一怔,张口却是无语。

    最后还是李治自己轻轻一笑,后退一步,背负双手看着房中一物一事,口里却只慢慢道:

    “因为朕不若父皇,没有父皇那般纵横天下,豪断果横的气势。

    直到今天,朕才明白,父皇为何一直教导朕,这天下是朕的,一切都是朕的……

    只要朕想要,便可去取……

    德叔,原来朕从来不曾将这天下当成是自己的。

    即使是今日之前,朕也只不过觉得,这天下……

    不过是为了父皇,为了媚娘而守……

    所以朕才落得这般处处被人所逼的情态。

    而媚娘……

    她是朕的女人,无论她再有天大本事,天大才慧,若是身为她男人的朕不能强横起来,她一身才知,也是空付……

    是朕的不是。

    当真是朕的不是。”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八

    李治喃喃,王德与德安、瑞安却是听得心中狂喜:

    终究,他们这位仁善沉柔的小主人,还是觉醒了。

    没错,李治终究还是明白了:

    他若不强,媚娘一身才慧,又如何能扬?

    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依靠,是她的一切基根……

    只有他强,她才能活得恣意快活,大唐也才能富强如父皇在时。

    深深地,他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前方,目光沉毅:

    “瑞安,东宫那些事,你却不必理会了。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交待你去办。”

    “是!”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二。

    朝。

    高宗李治因事有赏长孙无忌,着令左右近侍寻得旧时文德皇后手书,以慰其思。

    然左右奉书于长孙无忌时,一时不慎,竟将昔年长孙皇后亲书与其长次二子,故太子承乾与旧时魏王,今日濮王青雀之法帖取出。

    一时间李治与长孙无忌二人皆为旧物勾起旧情,舅甥二人忆及长孙皇后,皆是当廷痛哭。

    更有李义府等下臣,上前进言,颇道濮王今德云云,劝谏李治可召其归京,以为旧职。

    然李治痛哭乃道:

    “朕虽知四哥已悔前过,然终究其事过大,为安诸臣之心,朕只得痛割兄弟之情罢了。”

    于是又是痛哭。

    朝中诸臣见状,皆感李治孝爱仁慈,怜其失兄失父,又敬无忌思悌,便多加劝慰。

    李治因慰,更是痛怀不能止,一时间竟当朝心悸突发,捂心呼痛。

    诸臣见状皆是惊慌万分,急一拥而上,簇了李治入后殿,传太医入内医治。

    然太医诊之,却无得效应,正惶然间,长孙无忌忽然闻得左右喜报,道曾为先帝金口玉封为药王爷的孙思邈率弟子求见,一时欢喜不胜,急忙亲率诸臣出迎,更携其手共入内为李治夜视。

    孙思邈药力通神,一诊之下,便断为因思虑过甚,久劳成疾以至心病,立时便取银针炙之,又书方令左右依法熬制药汤。

    药王之名果非虚传,三针一发,药汤一下,李治便立时脸色由青转金,由金转白,由白微红,不多时便**一声,微微睁眼。

    诸臣见状,齐赞药王神法,长孙无忌更欲再行重赏,着意欲留孙思邈入宫为医。

    孙思邈却谢言不受,更道李治此番,治标未除根。

    若要除根,必断其忧方为上策。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犹豫,良久又问孙思邈可有他法。

    孙思邈却道:

    “此疾因心而生,心乃人之要害,若长久如此,只怕天寿不永,难过三九(二十七岁)之数。”

    长孙无忌闻言大骇,又似不信,孙思邈见状,心知其异,便着又请左右唤诸太医入内诊脉。

    初时李治脉象紊乱,却是看不清,如今孙思邈针炙理脉已了,脉象却是清楚,诸太医诊之,也是大骇,便纷纷告之长孙无忌与一众诸臣,道李治久郁于心,竟然是隐隐有伤心脉之势,若不得除其心病,只怕寿固不永。

    长孙无忌与禇遂良等臣闻言,皆是长叹天意。

    次日朝。

    李治病体稍安,便执意开朝以议政事。

    朝一初开,便有禇遂良进言,道昨日之事,皆因主上思念兄弟之故。虽濮吴二王旧有失德,然今皆良善,颇悔其过,加之朝中诸公,皆以为人伦天性不可为断,当召回京。

    李治闻言,颇有犹豫,然诸臣均皆附议,更有长孙无忌一力请求。

    李治向以长孙无忌为首,乃依言而允,遂立时书旨,着令其异母兄长吴王李恪、同母兄长濮王李泰二人,立时归京,以慰君心。

    书成之后,更着令左右德、瑞二安侍,亲奉御旨,六百里加急快马,传与二王府中。

    宣旨前使一传令入二王府,二王皆不敢信,其犹以濮王为甚。

    后至内侍少监,宣旨正使瑞安亲携旨入濮王府,宣读圣旨,濮王方如梦初醒,泣谢上恩后,乃接旨再三观阅,定神凝息,认出确为李治亲笔,非他人伪造后,方才拥李治亲笔圣旨入怀,放声痛哭。

    另一边吴王闻旨,虽不若濮王般百般难受,却也是痛哭难止。

    一时间,天下皆叹李治仁爱宽厚,如此亲兄,更扬李治美名。

    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依然还是前些日子那些老臣,只是此番,却是人人无语,个个沉默,只是看着身居张行成、于志宁、杜正伦三公之侧位的长孙无忌。

    沉默良久,于志宁才叹:

    “到底还是没拦住。不过太尉公倒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其实说到底,咱们也并非不得利,此番主上本意,只是想调濮王回京。

    可是咱们到底还是抢先一步,将吴王一并调回京中……

    如此一来,二王互成倚掣之势,反而局面更有利于咱们。”

    张行成也点头道:

    “于兄说得甚是,而且诸位今日也都是眼看着的,主上召二王回京之旨一下,最惊骇的却是那荆王元景与韩王元嘉……

    可见此二人,对这吴濮二王其实也是有些忌讳的。”

    来济一侧也是淡淡一笑:

    “如何不忌?

    荆王粗勇,韩王阴狠,可是他们却都对这得了先帝言传身教,亲自调理出来的濮吴二王极为忌惮——

    虽说那荆王阴地儿里看着与高阳交好,又借着高阳结交吴王……只怕他与吴王之间,到底是谁利用了谁,谁占着些优势,却还说不一定呢!

    之前二王在外,荆王得封司徒在京,韩王封地又近京师,他们还算占个地利。

    如今二王归京,当真是要吓破他们的胆!”

    其余诸人,朝中之事也是看得分明,于是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

    良久,长孙无忌才开口道:

    “其实诸位心里,想必也是明白,吴濮二王回京,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再想不到会来得如此之急……

    今日之事,初一看来,似是主上因心急调回二位皇兄而使了些小心思,可是仔细一想,却是有些端倪在内——”

    于志宁会意,点头道:

    “主上机慧,此事不必多说,若是这等计策,也不过是微思之事。只是主上心性一向柔善,再不擅这等做戏谋划之态,更不会如此突然间变得果断……

    太尉公是担心,有人在背后怂着主上行事?”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九

    长孙无忌点头:

    “苦肉计其实简单,逼咱们同意二王回京,也不过是主上思念兄长们的小心思……只是这等行事狠决,又切中要害……

    当真不是主上一惯心性。那背后之人,可说是明着来算计了咱们一番——”

    张行成也点头,颤巍巍道:

    “主上于咱们这些人,不止是大唐天子,侍奉之君,更是自小儿看大的好孩子……所以自然,咱们是再不忍看着他受这等苦痛的……

    所以只要主上态度强硬,咱们从理从情都只有依命的份儿……

    只是这等事,主上从来没想过,也就没想到过。

    如今有人竟然敢怂恿主上如此行事……只怕若留此人在主上身边,会成大患……

    太尉公所忧也是老夫心中所忧啊!”

    韩瑗闻言,便忧道:

    “既然如此,咱们却是得把这人给挖了出来,再容不得他这般为乱了。不知太尉大人以为,此事当是何人所为?”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齐齐看着长孙无忌。

    良久,长孙无忌才轻轻点头道:

    “此事倒是让老夫想起昔年大朝会时,那个被主上贬入感业寺的先帝才人武氏的密事来——

    当年她为了保住与自己相交甚好的先帝昭媛元氏,竟然强横到越礼代主,硬是打残了韦昭容之心腹……

    虽然后来也是有人传言,道此事是有人替武氏撑腰,可当时老夫便颇觉得此女非凡……”

    “可是这武氏此刻已然入寺为尼了,怎么能蛊惑得了主上?

    太尉大人,咱们的人可是日日夜夜盯着她,再不曾容得她与主上见面的呀!”

    一侧裴行俭急道。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看向长子长孙冲。

    长孙冲见父亲询问的目光,立时颔首道:

    “正是如此。

    虽然主上上个月曾入得感业寺,也是有些耽误。可那武媚娘一早便被打发出寺,再不得见主上的。”

    长孙无忌心中微宽,却点头道:

    “若如此,那便不是她了……

    可如此一来,这宫中内外……却是再想不起还有谁能让主上如此信任,又有这般心思谋略了。”

    闻言,杜正伦也是点头叹息:

    “正是如此。

    虽然此番苦肉计看似手法粗糙,可是仔细想起来,却是分明算准了咱们不能背着个挟天子以绝其亲的大逆不道之罪了的……

    此人手段,颇有先帝之风啊……”

    长孙无忌心中一动,却急忙转身问道:

    “杜师方才说什么?”

    杜正伦见状,一时懵然道:

    “老夫说颇有先帝之风啊?”

    长孙无忌一拍案,叫道:

    “正是如此!此计行事,刚阳无畏,与其说是阴谋,倒不如说是阳略……再想一想最终得益者是谁……

    诸位心中自当明白了罢!”

    一时间,众人皆是恍然,于志宁更是点头惊道:

    “如此计谋,如此良断,如此狠辣果决又是得主上信重,颇具先帝之风……

    是吴王!必然是吴王行事!

    他一早知道若是主上欲召濮王归京,那咱们为了大唐安危,必定是要同时请主上一并召回他,以成挟制之势……

    所以便借口替主上分忧,密里献计主上,实则却是意在归京……

    如此心智,当真可忧惧啊!”

    一番话说得诸人如梦初醒,心中发寒。

    长孙无忌更是不寒而栗道:

    “素知吴王机断,可是这等心思,这等良机……

    当真是肖极了他母亲杨淑妃!

    不成……此人如此狠辣果谋,又是这等手腕,不止是将荆王韩王这等角色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连咱们这些人都险些蒙过……

    比起他来,当今主上虽然机慧,却也是羊入狼口……

    咱们必然要替主上防紧了他!

    而且还要寻了良机,设法贬他出京,最好……

    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诸人闻之,一片赞同之声。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看着奏表,头也不抬地问方才入殿回旨的明安:

    “如何?瑞安德安回报何时?”

    明安笑道:

    “德哥哥和瑞哥哥说了,吴王殿下近些,家累也是少些,所以三五日便可来朝。

    倒是濮王殿下远,家里又是人口多物事也多,自然要慢些……

    不过至多也就是半月二十日的光景了。”

    李治这才点头道:

    “如此便好……明安,你明日便去安排着,把朕之前指的那两处府院着内侍省打理好了,这样三哥四哥一路劳顿,也不必再为府院烦心。”

    “主上安心,明安早就着人备着了。”

    李治点头,手上却不停地批了奏表,口里又问道:

    “孙道长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还是在鸿雁小庐。”

    “好,传朕的旨意,自今日起,鸿雁小庐方圆五十步之内视为皇家禁地,非朕亲旨,或孙道长准,否则上至正一品亲王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皆不可入内。

    再安排一队亲卫在内,若有擅闯者,立斩无赦。明白么?”

    明安有些奇怪,却也只是含笑点头。

    李治这才出了口气,着他退下。

    王德看着明安退下,才悄声道:

    “主上,您这却是为何?”

    李治冷冷一笑,看着他道:

    “孙道长前些年为何要走?还不是被这些老迂腐们给烦走了?

    朕好不容易请得他回来,又如何再能被这些人给烦走?

    以后媚娘回宫,少不得用医用药。比起那些个虚有其名,为利为禄的太医官来,孙道长可是一宝,万万失不得。

    别的不说,便是朕的风疾,也是要有赖于他。所以还是让他清静些好。

    此其一。

    再者,朕此番设计却是冒险之为。虽然刻意为事引得舅舅疑心三哥,可若是孙道长这里露了些风,那便难保不被舅舅发现朕这般设计。

    为了长久考虑,眼下还不是让舅舅摸清朕心思的时候。所以还是周全着些好。”

    王德闻言,不得不服李治思虑周全,连连点头称是。

    李治也不多言,便又道:

    “此番计成,那便该是下一步了……

    王德,记得吩咐徐姐姐与瑞安,还有六儿,行事万要小心。眼下媚娘能不能回宫,还在于王氏。所以万不能让她看出些问题来。

    明白么?”

    “主上放心!”

    言毕,王德便着清和明和二人好生侍奉,自己却悄悄行至后殿,更了末等内阍史服冠后,趁左右无人,由早就等在殿中的李云护着,小心往云泽殿而来。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

    不多时。

    云泽殿内。

    风瑟瑟,纱重重,月光穿不透这重重纱,只能无力地在地面上投下一层模糊清的寒影。

    徐惠已然许久不曾这般激动过,她甚至还特特着了文娘替自己妆发理容,又更替了一件旧日里太宗亲赐的衣裳,等待着。

    不多时,一身内阍史打扮的王德便如一抹幽灵之影,游梦也似地进了殿。

    “王公公。”

    徐惠平静地转身,轻轻一恭礼。

    王德急忙回礼:

    “不敢,太妃尊贵,老奴生受了。”

    徐惠却不客气,直道:

    “你我之前,再不必做这些虚礼。如何,主上那里,可有些打算了?”

    王德点头,这才淡淡道:

    “太妃,主上的意思是,眼下这等滔天之浪,逆水行舟却是不如顺势而为。”

    徐惠目光一亮,半晌才状极欣慰地点头发问:

    “果然?”

    王德也是极欣慰点头回道:

    “正是。”

    徐惠不语,良久才叹:

    “想不到算无遗策的先帝,却是走错了一步看似不足道的棋……也不知日后,可有什么变化呢!

    不过也好,步微之差,却终究还是成全了这一局。

    既然如此,那本宫自当尽力而为。

    不过王公公,您却也得动手了。

    否则……只怕到时您的心愿,却是难了。

    毕竟以眼下这事态来看——

    只怕若是公公想毁那王氏,却也只能排除候在主上与媚娘,还有本宫之后了。”

    王德闻言,却是一笑:

    “无妨,老奴这些年来快活的日子过得也足了,这仇若能报,却是最好。若报不得……说起来也不算是有甚遗憾。

    只是……”

    他咬牙道:

    “只是老奴着实容不得她如此逼着主上罢了。”

    徐惠了解,点头叹道:

    “旁人只看公公忠于先帝,却不知今上对公公来说,直如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般娇疼……哪里能看主上受这等气……

    也好。那本宫明日便去见那王氏。”

    王德点头,而后再说了两句小心珍重,便自离去。

    看着他离开,徐惠脸上露出极为欣慰的笑容。

    文娘在一侧愁道:

    “娘娘,您这是要向那王氏示好么?可她为人颇为谨慎,未必会信啊……”

    徐惠突然一笑,光华灿烂,生机流转:

    “所以我才叫你去取那王右军的兰亭序来呀!

    若有此物,她必然会信咱们的。”

    文娘却是一怔。

    午夜时分。

    感业寺中。

    空荡荡的大殿里,明空正焚香祝祷,却听得身后有些异响,急忙转头看时,却是一个熟识的身影,她不由讶然:

    “你怎么……”

    一句话儿还未曾说完,她便被那道身影紧紧拥在怀中: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明空眼眶一热,也不言语,只是丢了手中佛钏,紧紧地拥抱着这个男人——李治。

    ……

    好一会儿,二人终究还是不能在大殿里久待,于是便匆匆相偎着,回到了后厢。

    至得后厢时,二名在家弟子打扮的女子早已等在一座小殿前,警惕地左右张望。见到二人前来,立时便行礼见过。

    明空讶然,立时便明白了:

    “她们便是……”

    “臣禁内影卫玉衣部左右统领玉如、玉明见过主上,见过武姑娘。”

    二女伏身跪下,叉手行礼大拜一报名号,明空便立时明白,也不多语,只是点头谢过,便一转腰,轻巧地从李治怀中脱出,只是同他一道,带着得李治着平身的二女一同走入小殿中。

    李治在当中位坐下,看了看身边跟着自己的清和明和。

    二侍会意,立时便出门守在殿门外。

    李治这才伸手将明空拉在自己身侧坐下,然后才正容看着玉如玉明道:

    “如何?都有哪些?”

    “感业寺上上下下共有在家出家比丘尼,长老尊者共计三百一十六人。这三百一十六人中,与诸方势力并无半点瓜连,忠心于主上,或者诸事不知的仅得一百二十一人。

    其余一百九十五人中,有十四人至今还未曾查出些来路,剩下的却是分属六主。”那叫玉如的,显然是年长些,见李治开口相询,便主动回道。

    李治皱眉:

    “那六主?”

    玉如看看玉明,玉明便点头回道:

    “启禀主上,其余一百八十一人中,有八十一人,是为长孙太尉府中的朱衣密卫,这朱衣密卫九人一队,皆是自幼便由太尉大人亲自捡选了,严加训练的,身手不凡,办事得力。不过好在这九支朱衣密卫的带头领卫与副将,还有其中最紧要的那一支绣金朱衣卫共九人,却都咱们的人,倒也一时无碍。”

    明空听言,也是一惊:

    “素闻这太尉府中朱衣密卫身手了得,手段更是高明,九九八百一十位朱衣密卫可说是人人精干,个个可抵百千兵……其中尤其是精中选精的绣金朱衣卫更是承袭各家绝学的不世出奇才,甚至有传那江东公孙氏之子,也是位列其中,自成立以来,除去几次先帝遇刺之事,再不见长孙太尉动用。

    甚至那前朝萧皇后,宫中颇传也是太尉因恨昔年旧怨,又恨其弟萧瑀行事有过,所以派了朱衣密卫毒杀。当时宫中还有流言,道长孙太尉长子长孙冲力劝此事重大,当着绣金朱衣卫行事,可是长孙太尉却道杀一个前朝皇后,根本不必如此劳动……

    后来那萧皇后也是死得再无迹可寻,萧瑀虽然心知是朱衣卫下手,却纵得奇才,仍再寻不得半点痕迹……”

    看着李治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有趣:

    “想不到长孙太尉如此高看于我,竟然这般兴师动众……不知我是不是该欢喜呢?”

    李治却淡淡一笑:

    “当年萧皇后之事,还是有些内情的——舅舅这朱衣卫,却是有些本事。可是你也是见识过父皇留下的那支影卫的,你以为有他们在,舅舅若非得了父皇的准,那朱衣卫能在太极宫中来去自如?”

    明空悚然一惊,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萧皇后之事,竟然另有所为,正待问时,李治却只问玉如玉明二姐妹:

    “另外五主是谁?”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一

    二姐妹也是为当年密事所惊,虽然受训多年,已然不动声色,可终究还是心中生些惊惧,于是玉明便有些急促道:

    “另外五主,却是如主上所料,除了长孙太尉之外,人手最众的,便是高阳公主一系。不过依玉如所观,这系人马中,却似有另外一些端倪。”

    李治点头:

    “高阳与韩王叔不过是利益所驱,只怕这一系人马之中,还有另外一系呢……带头的是不是个叫豆卢望初的?”

    玉明讶然:

    “主上怎么……主上明断!”

    她话一问出口,便立时察觉不当问,于是只是打从心底敬畏地道。

    李治却淡淡一笑,再不做答。

    玉明见状,心知不当问,于是便点头,恭声道:

    “除去这二派之外,另外四派分属吴、濮二王,剩下的,便是以太原王氏为首的氏族之中五姓七望一系所派之人,与兰陵萧氏一族中人了。

    不过王萧二氏之中,王氏虽然派出的人都是可用的,可到底都是咱们玉衣部早年派送入内打前战的,所以这王氏一系的耳目也是等同瞎聋。只一个住持心慧,却还能合用。可她受身分所限,再不得乱动,所以倒可不必担忧。

    萧氏一系虽然派人不多,不过三两名,却个个精明强干。只是她们为事过于张扬,依咱们姐妹之见,只怕早已被其他五派给看了个透。尤其是濮王殿下那一系,个个精明,将她们却是吃得死死,在这寺中可说寸步难行。所以也不必担忧。

    倒是那吴王一派,却是当真难得。为人行事谨慎低调,而且臣总觉得……她们似乎在还未入寺之时,便已然将这寺中诸派摸了个底儿掉,只是坐看其成……

    主上,恕臣直言,若论势力之强横,自是太尉府上的朱衣密卫。可是若论起本事来……

    只怕这吴王殿下一支,才是对武姑娘与主上最具危胁的一支。”

    李治点头,轻轻一笑:

    “上回阿云回报,道你们发现那吴王一支为首的,却是一个背上有些烧伤旧疤,年约四十上下的女子……

    此事可当真?”

    玉明点头,明空却是震惊万分道:

    “你说什么?!烧伤旧疤?!年约四十?!”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治:

    “难道是……”

    李治却不急着答她,只是点头先赞一声二女辛苦,又着她们不必紧张,那吴王一支再不会看破她们行藏,便是看破也不会多言,又令其不必多做其他,只要护得明空安好便可。

    二女一一应着,李治见左右无事,便着她们一同退下。

    直到房中只留他与明空二人,他才握了明空手在双掌之中道:

    “当年淑母妃死时,我便觉得奇怪,以她之性格,再不会如此不堪一击。所以我便想,她必然是留了些后手的。

    再者当年火场之后清点遗骸时,影卫也是怎么都查不着那杨青玄的尸身。是故只怕当年之事,另有内情。

    结果今日所见……只怕这淑母妃的一局棋,却是也于无声无息之中,悄然而始了。”

    明空闻言,却是忧道:

    “若是如此……那治郎,咱们最应当心的,却不是太尉的朱衣卫,而是淑妃娘娘这……这一支密军。

    治郎可打听清楚了?”

    李治点头:

    “左右不过一千人,都是些忠于前朝的旧臣之后,而且以萧姓居多。此番入寺,只怕也是打着兰陵萧氏的旗号进来的……

    只不过如今兰陵萧氏一族之中,那萧瑀一脉已然式微,再不得主。是故若这些人当真要做些什么的话,也是要忌讳着兰陵萧氏的。

    所以他们处境,却是比那萧氏一族真正的细作还要为难些。你不必担心。”

    明空点头,想了一想才道:

    “这般说来……他们入寺的目的,却不是在盯着我……只怕是想要行刺……也不对。”

    明空摇头,思虑半晌才道:

    “虽然杨青玄忠于淑妃娘娘,更一心求着能让吴王殿下登大宝。可是对她而言,只怕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要对付长孙太尉。

    毕竟淑妃娘娘当年留下的信里,可是指名道姓说长孙太尉便是害死她的凶手。”

    明空想了一想,也微微叹了口气道:

    “确是如此。只是当年淑妃娘娘之事,咱们与杨青玄都是清楚始末——她却不会信这般言语罢?”

    李治想了一想,也颇头痛道:

    “正是这一点,我才觉得奇怪。若是依理淑母妃留遗书于三哥,意在激他争位,那也当言明真相才是。

    可是她没有,反而是将一切都推到了舅舅身上。而且还特意留了青玄这么一个知情的人活在世上……

    媚娘,说句实话。若是淑母妃还活着,我或能从她一言一行之中,看出些端倪来。

    可是她眼下已然离世……

    我当真是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是还有杨青玄么?她毕竟是知道一切的人,只要见着她便明白了。不过眼下看来,她只怕也是不会动。”

    李治点头:

    “这感业寺因着……因着前朝今世,皆为皇宫诸后妃避宫修行之地,自来便是不清静的地方。也是耳目众多之处。

    原本想着你来这儿,也是图了个地利之便,再加上若咱们先示以弱,那舅舅他们再不会想到这等自前朝以来便是宫内朝外消息传递之处,咱们还能常得相会。

    可是……

    眼下看来,虽然舅舅他们没有怀疑过咱们,但是离发现,也不过是多一些时间或者少一些时间罢了。”

    明空想了一想,却淡淡一笑:

    “治郎何故如此气馁?”

    李治奇道:

    “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法子?”

    明空淡淡一笑:

    “治郎可还记得,东周策(请看战国策)中第一篇?”

    李治一怔,微一思虑便立时明白,大喜拍膝道: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好……好!果然还是你想得到!”

    明空却嗔道:

    “少来!明明是想好了,只等我自己说的罢!故意示弱,讨人欢喜,可不是治郎这等狡猾才做得出!”

    李治被瞧破了,却也不气,反而更是欢喜:

    “你懂我,这才是最紧要。”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二

    二人又是一阵温存。

    片刻之后,李治才握了怀中明空双手,于掌中抚搓道:

    “只要你在,那这感业寺里,便必然是定局了。如此一来,那各派阴中行事,于咱们眼中,也是自如青天白日之下行走,再无什么秘密可言。咱们行事却是方便得多。

    只是一样,你若这等行事,怕会有些危……”

    明空却伸手挡了他唇,才笑道:

    “太极宫里这么些年却不是白白呆着的。虽然我不似治郎这般步步算计,可好歹也是看着先帝,看着淑妃娘娘,德妃娘娘,长孙太尉,房丞相,魏大人这等人物走过来的……

    小儿学步,虽然未必便稳当,可是总能走得似模似样。只要有治郎扶着,那我定然无事。”

    李治闻言,便含笑捉了她纤纤玉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双目之中,含情脉脉:

    “我当时真的是不想你来这儿——可现下看来,也许在这里,你会欢喜些。”

    明空却是含笑不语,只偎在他怀中。

    又是温存一会儿,明空才道:

    “对了,惠儿如何?”

    李治点头:

    “她此刻,只怕是忙着将那父皇早年所赐与她的兰亭序真本,设了法子带去东宫承恩殿,借此与太子妃交好罢?”

    明空一怔:

    “惠儿最恨太子妃,而且那可是先帝所赐的三件右军真迹中最珍贵的一件啊!别说是惠儿这等爱极右军法贴的。便是治郎你……”

    她突然停了口,看着含笑如初的李治,立时明白:

    “你要惠儿亲自去做眼线?”

    李治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我知你心疼她,只是……”

    “别说,你别说。”

    明空心疼地看着李治,轻轻地捂了他口:

    “我知道……你是为了惠儿好,为了她能好好儿地活着……为了让她寻到好好儿活下去的理由……

    治郎,难为你了。”

    李治却摇头,半晌才道:

    “记得十年前,你曾告诉我,说我身为皇子,注定是要逃不过这等算计利用的,而且只怕于十年后,还会是我们几兄弟之中,最会算计利用的一个。当时我还只觉可笑……

    眼下看来,却还是你知我懂我。”

    明空看着他黯然的神色,却不知再说什么是好,只是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太子妃生性谨慎,虽然此番有意借惠儿小妹之事设计她,可是她自己也知道,惠儿是不会原谅她的。所以她也不敢轻信惠儿。

    可是若惠儿一开始便开诚布公,以请其照顾素琴的借口与之交好……那太子妃自然会心动,自然会想着要与之合力而为。毕竟在她看来,素琴之事上,惠儿却不占主动。

    若有太子妃回护,那于我回宫之前,素琴与惠儿在这太极宫中也算是有了靠山——

    毕竟虽然治郎百般不愿,可这太子妃登为后位,终究还是有些好处,也是必然之举。

    所以最紧要的这件宝贝,也自然会成为向太子妃示好最得力的一样物事:

    内外皆知治郎自幼跟着先帝习书,于书法一道极为热衷,加之也是将右军法贴视为神品。而太子妃与其家族之中诸人虽知其珍,却也知此等宝物注定只能留在宫中。

    所以取得它自然也只是为了能讨得治郎欢喜,顺利登上后位。

    如此一来,治郎得宝,也有了理由可以继续与太子妃‘和睦相处’,惠儿素琴也得安全,宫中之势,再复平衡……

    是也不是?”

    李治不笑,只是看着明空:

    “你可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明空半晌才默默摇头:

    “无甚不妥。只是……

    难为了惠儿,更难为了你,治郎。”

    李治却不语,只是紧紧握了她手。

    又过一会儿李治才道:

    “自从立政殿与四哥争执一夜起,我便知身居此位,再不会容易。不过媚娘……有你在,我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欢喜。

    只要有你,这些事就好像……

    好像是昔年里,咱们在掖庭废门那儿明灯郎星,月光之下隔扉弈棋的时候那般……

    那般有趣。

    所以……”

    李治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明空之手:

    “所以我要你回来,越快越好。有你在,这一切才有趣味,才有意义。

    若无你……

    一切也不过终是虚妄一场,空梦一场。”

    明空看着李治,泪光闪闪,默默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七。

    午后

    长安。

    长孙府中。

    今冬头一场初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初始还只是一片一片,悠闲自在地飘落。

    可是很快,风吹起。

    天地间刹那全被一片雪白给淹了进去,对面竟不能识人。

    长孙冲披着狐裘,立在廊下看着这白茫茫一片天地,不由愁与弟弟长孙净道:

    “看这样子,便是明日此时,雪也未必能停。只怕明日早朝是要停了呀!”

    长孙净看了看雪,却不以为意道:

    “停便停罢!想一想这陛下自登基以来,除去那几日因病不称朝外,再不得一日歇。”

    长孙冲看了看他,却一笑不语。良久才漫声道:

    “弟妹如何?”

    闻得问起爱妻,长孙净玉面一红:

    “倒还好,太医官只说过几日便可生产。”

    长孙冲闻言,却是欣慰:

    “如此也好,府里可有一两年没有添丁进口了。这样也是喜事一桩。”

    长孙净却淡淡一笑,不多言语。

    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却闻得小厮匆匆来报,道长孙无忌已然午睡起,着长孙冲前去说话。

    于是长孙冲便拍了拍幼弟的肩膀,自去见父亲。

    入得屋内,却是颇觉温暖。原来早早地炭盆便生上了。

    长孙无忌正披了件有些微白的棉衣,立在一副顾恺之真迹前品画儿。闻得儿子上前问好,头也不回道:

    “净儿家的,日子近了罢?”

    长孙冲知道父亲于几个兄弟中,最喜爱的却是自己与这幼弟长孙净,于是便笑道:

    “父亲安心,一切都好。”

    长孙无忌点头,转身正欲开口,却在看到长孙冲身上锦光水滑的狐裘时微皱了皱眉,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

    “感业寺那边……如何?”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三

    长孙冲先敛了笑容,打起十二分精神道:

    “回禀父亲,咱们感业寺那边儿的人,依例是从未用过这朱衣卫的。且感业寺中皆为比丘尼,咱们这朱衣卫多为男子,入内却是不易。

    是故这才多将诸人安排在寺外侍卫中。不过父亲放心,绣金九卫中,却是有三个女统领,此刻有她们坐镇感业寺,父亲倒是不必担心。”

    长孙无忌这才点头,轻轻叹道:

    “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这感业寺太过特殊,咱们的人能进到这一步,已然是不易。”

    言及此,长孙冲心中也生出些好奇,不由问道:

    “父亲,儿向来只知这感业寺是为皇家禁苑中之寺,又是诸无嗣后妃避居之所……为何父亲却说它特殊?”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道:

    “也是时候让你知晓这些事——冲儿,你想过没有,诸皇家寺院之中,为何只有这感业寺一所,却是在皇家禁苑之中?”

    长孙冲却是一怔。

    长孙无忌看儿子如此,也不多做赘述,直接便道:

    “我再问你,这感业寺起建于何时,你可知晓?”

    长孙冲又是一怔,思量半晌才惊觉,这长安城中大大小小佛寺三百座之中,竟然只有这感业寺,只知它存在,却再不知它何时建成!

    他犹豫地看着父亲。

    长孙无忌点头,这才叹道:

    “冲儿,有件事,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前朝炀帝与那宣华荣华夫人之事。”

    长孙冲点头:

    “此事民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都是说当年文帝虽病弱,却并不致死。若非炀帝与此二女秽乱后宫被文帝亲睹,一怒之下本欲废炀帝储位。炀帝也不会弑父。”

    长孙无忌却是淡淡一笑:

    “这等流言,也不过当些传奇听一听便罢。却是做不得真。别的不说,自独孤伽罗去世之后,杨坚便如走肉行尸,再活不得多少时日了。再者那二女不过是杨坚晚年寂寞,寻得的两个安慰而已……

    有甚么要紧的?若是杨广当真在杨坚尚且在世时便有意纳之为妃,那杨坚立时便会赐了与他的。”

    长孙冲却一怔:

    “那为何……”

    “杨坚之死,早已是天定之局。这二女与杨广却是在杨坚去后才有了私情。只是二女不幸,却遇上了杨广这么一个喜新厌旧,恣意**之徒,没几年年老色衰,自然便要被送出宫去。

    可是她们又没甚么地方可安置,杨广当时又是有意要建立一支暗卫,以暗中监视诸家势高权大之臣,所以便有了这名上是为了纳置那些先帝后妃所在的感业寺。

    因为是纳置先帝后妃的寺院,自然不宜建出皇家范围之外,所以自然便要封于这禁苑之中。

    而杨广也算是个奇才——他一生喜爱女色,也更知道对诸家大臣来说,若派了些男子入府监视,风险总是大些。可若是些柔弱女子,却是再不易被人所察觉。

    是以这感业寺,本来却是杨广所建成的暗卫训养所。里面的女子名义上是寺中新尼,其实却是为了教养成之后,派往各家监视的。

    你想,若是杨广赐了一个侍女与当时诸大臣中任意一家,自然是个个防备。

    可若是一个皇家寺院中出身还俗的女子入府,谁还会想到她是暗卫呢?”

    长孙冲听得哑然,半晌才叹:

    “想不到这昏君竟然这等心思。”

    长孙无忌也点头道:

    “当年诸公卿之家,唯一没吃这个亏的便是当时的唐国公府——也就是咱们大唐的开国皇帝高祖本家之上。只因唐国公府信道不信佛。是以杨广多疑,便以为若是派了个出家还俗的尼姑入府,自然会引得生疑。”

    长孙冲这才点头道:

    “想一想也是……那感业寺中眼下已然是各派势力扎驻已久——怎么看,都不似是一朝一代之事。”

    “这个自然。”

    长孙无忌道:

    “当年高祖皇帝英明,一闻得你四叔祖公在纳了一个感业寺的还俗弟子为妾侍之后没多久,便因暗中非议杨广而被贬,就知道这感业寺里有问题。于是便着人入内查探——

    说起来这一番查探,却是替高祖皇帝探得了不少密报,逃过了无数次昏君迫害。是故高祖皇帝开朝之后,便下一道密令,着将感业寺续为皇家寺院,暗里却还是在这儿训练影卫。

    后来先帝登基之后,更是将此处功用发扬光大——冲儿呀,当年杨淑妃初入宫时,不过一介小小五品妃,为何能一步步走到淑妃之位?

    全因消息灵通之故。而她的消息哪里来?

    便是感业寺。”

    长孙冲这才叹道:

    “儿当年只觉淑妃厉害,竟然连那九宝如意箱弄进大内,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后来诸事,更是让人只觉有如神助——

    眼下说破了,却也不过如此。”

    长孙无忌点头:

    “所以皇后娘娘,也就是你姑母在世时,便着意劝着先帝,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感业寺小心经营。先帝一向信爱你姑母,自然事事依她。

    是故后来,这感业寺便成了影卫根本所在。”

    “父亲……这大内,当真有什么影卫么?”

    长孙冲迟疑问道。

    长孙无忌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当年先帝在时,朝中除去咱们关陇一系与氏族一系之外,却另有一派势力——便是那在外支合淑妃的前朝旧臣。

    初时先帝因念旧义,不欲诛尽。再者毕竟他们也算是些可用之材。

    可谁知后来一而再,再而三,他们所为之事越来越不当,越来越过分——甚至还伤及当时的晋王,也便是如今的主上。

    冲儿,你当知,当今主上自幼便是先帝与你姑母的心中至爱,那些老臣争储,针对承乾与青雀尚有可一说,如何却还要伤及当时的主上?

    所以当年先帝便再也忍不得。遂着意为父,除了几个无甚大用却处处挑头的前朝旧臣以示警告。

    初始时,这等威势倒也起了效,至少先帝再不曾见什么人意图起事。可是去年……

    就是去年,先帝与为父等却愕然发现,那淑妃死后,竟然还有一支前朝旧部,依然于暗中活动,相助吴王。

    先帝这才察觉此事非同一般,于是着人调查之后,发现竟然是萧瑀之姐,也就是前朝皇后萧氏所为。

    萧瑀虽然于此事无碍,可毕竟牵涉及大唐生死存亡之事,于是为父便劝着先帝,务必要斩草除根。

    可是先帝仁恕,终究是忍不下这个心。于是为父这才与当时尚在世的房相商议,然后定计以朱衣卫入玉华宫,诛杀前朝皇后萧氏。”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四

    长孙冲听得目瞪口呆——他再想不到,当年之事,还有这等内幕!

    长孙无忌却全然不顾忌,只是淡淡道:

    “可笑当时为父太自以为是,当真以为宫中禁地,咱们这些朱衣卫也是可以来去自如——

    根本不曾料到,朱衣卫还未进宫,为父的计策初初定下,先帝便已然知情,并且有意阻止。

    最后还是因为先帝犹豫,与房相商议之时,经房相力谏,这才默许影卫相助朱衣卫,入玉华宫行刺……

    此事直到为父去见房相最后一面时,才知道真相——

    冲儿,你现在当知,那感业寺于咱们大唐来说,却是个什么地方了罢?”

    长孙冲长出口气,点头道:

    “父亲放心,儿自然会小心。只是儿不明白。既然感业寺如此紧要,为何主上还要将武媚娘送入其内?”

    长孙无忌却淡淡一笑:

    “主上机慧,武媚娘更是聪明。他们都知道,若是武媚娘入了这诸家耳目所在的感业寺,便等同于将她置于咱们监护之下。这样一来,无疑便保证她再不得见主上。

    而也唯有如此,咱们才会停止对她的追杀……

    说了一百遍,当初先帝遗诏根本没有说叫武媚娘入寺之事,她自己求入感业寺,却是图一个保全性命。

    而主上……

    也只能说主上当真是对此女动了真情,竟然甘愿将她置于此地。”

    长孙冲半晌无言,良久才道:

    “那父亲,眼下那武媚娘……”

    “无妨。只要在感业寺,她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是无可使用——只是万万不可教她与主上见面,旧情复炽。

    更是要小心那宫中诸女与之接触。明白么?”

    长孙冲又一怔:

    “父亲说不得主上见面,这儿明白。可为何连宫中诸女也要提防?”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眼下后宫形势发展暧昧不明,谁都保不得这些女人会不会像当年咱们为了保住还是晋王的主上一般,再想着弄一个主上绝对会喜欢的女子入宫,以做助力。

    女人蠢起来,当真是蠢到能坏大事的。”

    长孙冲明白,于是便点头道:

    “儿明白,儿这便去办——那寺中王萧二派势力,说来也是极易清理。只是不知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又道:

    “还有那高阳与韩王的人马,想个法子,也给清出寺去。记得,莫留半点痕迹!”

    “是!”

    ……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

    长安。

    禁苑。

    感业寺。

    明空却是被一阵尖叫惊呼声给吵醒的。

    披衣而起,她迟疑不定地看着被雪光映得明亮的窗外,又看了看身边同样不安的慧觉与慧宁:“不知怎么了?叫得这般糁人。”

    慧觉胆子终究大些,便更了衣裳,出门去看。

    慧宁只是一味躲在榻上不起——这些日子雪大,加之长老们都被请去长孙太尉府上,替方才出世的小公子祈福,是以寺里倒也无事。

    难得睡个懒觉,却被惊醒——这滋味当真不好。

    “谁知道?说不定又是什么人给跌进寺后那水塘里了——这般雪大路滑的,保不齐又是如此。”

    明空闻言便皱眉:

    “又?怎么这塘里常常有人失足落水么?”

    “听师姐们说,寺成之日至今,死在那里面的女子可不止是一个两个了。”

    慧宁打着呵欠正抖着,便见慧觉掀开风雪隔帘入内,手上还提了好大一只桶子。

    明空见状,急忙上前帮着她放下。

    慧觉先笑道:

    “方才去水塘路上,却遇到帐事房的慧如慧明二位师姐。她见我这般急,便问我做什么。一听说我是去看一看,却紧忙拉了我,不叫我去。说人都泡发了,看着当真糁冷得慌。

    我开句玩笑说糁冷便糁冷。横竖这几日屋里少炭没火的,也暖不起来。结果二位师姐便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桶上好的银炭来与咱们……

    你说这可不是福气大么?”

    明空见她明知死了人,却还依然这般谈笑自若,不由讶然,目光便直盯着她。

    慧觉见明空这般盯着自己,不由讶然道:

    “明空你是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明空定了定神,却淡淡一笑道:

    “只是想不到师叔这般不怕事。”

    慧觉闻言会意,乃笑道:

    “我哪里是不怕事,只不过见多了这种事情而已。”

    一壁说,一壁便去取了银炭来添着。

    明空闻言便讶然:

    “师叔说多见过?”

    慧觉点头道:

    “你也知道我家乡却不是这里的。在我们那儿,早些年可不断地有些山匪滋扰。杀人越货已然是平常事。比这更惨的,却是还有得多呢!”

    明空听得心中一紧:

    “更惨的?”

    慧觉看了一看她,这才放下手中火钳,一任火光照得脸生痛,这才道:

    “我们村里有个漂亮的女子,被山匪头子看上了,便要纳走为妾。可是这女子一来不肯委身于匪,二来也不愿与家人仳离,便硬生生拒了。结果……”

    慧觉垂下头,半晌才道:

    “结果那些山匪便是半夜三更时,潜入村中,先将这一家子人绑了起来,跪在堂中。再当着他们的面儿,一队山匪将这个女子……轮番蹂躏一度。

    然后又当着这个已然近疯狂的女子面,将其一家屠净杀光。又砍下一家人的头颅挂在她家门上。这才扔了女子离开……”

    明空听得心中一紧,寒声道:

    “难道……难道她还……”

    “还活着。”

    慧觉点头,淡淡道:

    “她疯了,可还活着。那些山匪们还三不五时地会下山来,常常当了许多人的面儿,就这么将她蹂躏一番再走……

    有一年她有了身孕,那些丧尽天良的,竟然还将她生生暴打一顿,直到落了胎才肯放过。

    唉,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

    明空住了口,良久才轻轻道:

    “那你呢?师叔,你可有想过要帮她一把?”

    慧觉讶然地看着明空,良久才道:

    “当然有。但凡女子,哪里能见得这般惨事?所以我便于前些年离家时,设法将她也带了出来。然后安置在长安城外的寺院里——虽然比不得这感业寺是皇家寺院,可她好歹是有了个去处。”

    明空听得不忍,良久才道:

    “却不知是哪一座寺院?”

    “你问这个做什么?”

    慧觉这才好奇地问。

    明空面露不忍之色道:

    “说到底,总是同为女子,又是同样身为出家人。若是能相助一把,也是好的。”

    慧觉这才叹道:

    “你倒是个好心人——她在城外一座叫平沙寺的小庙里。那里的住持方丈好歹是我同乡,也算能够相留的唯一去处了。”

    明空默默记下,这才又问道:

    “却不知今日寺中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五

    慧觉看了看已然沉沉睡着的慧宁,这才道:

    “多是那些外院的人——说起来也怪,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七八个。”

    明空心中一紧,知道怎么回事,却不再言语,只是打了岔,将话头转过去。

    不多时,便有一个师姐掀帘进来,叫着慧觉与慧宁去帮忙做事,明空本欲前行,却被那师姐道明空入寺不久,不够资格,这才留下她自己在房中。

    好在她其实本意也不愿出去,想了一想便低声轻轻道:

    “却不知二位在不在外?”

    一声轻语,如似蚊咛,可立时便见玉如玉明二人掀帘而进,齐齐打了一个秋道:

    “不知武姑娘召咱们前来,可有何事?”

    明空看了看她们,这才轻轻道:

    “说起来其实也无事——只是方才这慧觉一番言语,想必二位也是听过了。是以还请二位以此为机,务必查清楚了这慧觉来历。”

    玉如玉明看看彼此,玉如这才轻轻道:

    “武姑娘似乎对此女很上心?”

    明空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也不知为什么……可是她总让我觉得,这样人物,留在感业寺中,实在是个谜。而且此女性情豪悍,实在不似愿意屈居此地的人物。

    只怕……另有图谋。感业寺不同其他地方,还请二位好生查探一番。”

    玉如玉明本便是被派来保护明空,由她使唤,既然她如此说了,二女也无有不遵之礼。只是玉如忧着近来寺中多变,于是便决意让玉明去查访,自己却留下保护明空。

    明空知她职责所在,也不再勉强,只是从了她。

    ……

    贞观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高宗李治有诏,着濮王李泰开府署,设置僚属,更有车马服饰,珍膳贵食等,特加优供。

    濮王谢恩。

    次日,李治又诏,着令吴王李恪同入朝议事,并立于李泰之后。

    自此,金朝之上,二王并尊;玉廷之下,双子同立。

    而长孙无忌等一众老臣,却不得不屈居于二王之下。

    李泰得复,头一进表,便着请李治恩准,赐诸王各归藩属,各封其地。更率先请以半年留京半年归藩,以示其忠。

    李恪亦附议赞和。

    诸老臣闻言,皆以为然。唯太尉长孙无忌不语。更有司徒荆王元景沉默不言。

    ……

    是夜。

    长孙府。

    长孙冲看着父亲阴沉的面色,不由道:

    “父亲似乎很担心今日朝中之事。”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

    “当年为父几乎拼上老命,才着请先帝打消了封藩之念。想不到这青雀一上来,头一个想的便是这等事!而且那李恪也居然赞同……

    唉!此事堪忧啊!

    若是一个不得当,那些藩王,只怕便要反了天!”

    长孙冲却道:

    “父亲却不必担忧。毕竟当下朝政,始终是有咱们替主上看着的。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但一力止之便好。”

    长孙无忌却不以为然:

    “你能阻得一时,你能阻得一世么?那是主上!眼下是还年轻,是还能容得咱们多加劝导。可总有一日,这朝政大权,是要归于主上的!

    你觉得到时,主上会怎么做?怎么想?

    不成……咱们无论如何却得让主上看明白,此事万不可为!”

    长孙无忌斩钉截铁道:

    “所以——那李恪也好,李泰也罢。总是得有一个做一做这点醒主上的棋子!”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太极殿。

    李治披着墨色狐裘大氅,里面一件龙袍,坐在金案之后,笑吟吟地看着玉阶之下,银案之后抱圭而坐的四哥青雀。

    “四哥,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李治欢喜,心中无尽的欢喜——这也是他自登基以来,除去与媚娘相守的时光里,头一件真心欢喜的事。

    瘦削不少的青雀仰望着那个小弟弟——

    玉面丰润,金冠乌发……

    他长大了。

    看着看着,青雀不由欣慰地笑了起来,点头道:

    “是,回来了。”

    李治抿了抿嘴,却举起面前酒杯,含泪笑道:

    “说起来,咱们兄弟也是好久不曾对饮了——只可惜这是太极殿,不是甘露殿。不然咱们一定要好生对饮一番!”

    “有这一杯,也就够了。”

    青雀轻轻一笑,头一仰,杯一举,倾刻而尽。

    李治见状,也是一笑,爽快利落地一饮而尽,兄弟二人放下手中酒杯,相视一眼,不由轻笑。

    接着,李治突然起身,缓步走下玉阶,来到青雀面前,示意王德搬了一把圈椅来,与青雀面对面坐下之后,才笑道:

    “还是这般坐着舒服。”

    青雀却是含笑不语,良久才道:

    “不知主上可知道,你坐在这儿的时候,臣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臣不臣的……私下里,你还是四哥,我还是稚奴。不要说什么臣不臣的。”

    李治不耐烦道,看着青雀无奈含笑答应,这才想了一想,突然尴尬笑道:

    “不会是那一日……那一日立政殿上罢?”

    青雀哈哈一笑,眉目间尽是得意:

    “总算是有件让主上觉得对不起四哥的事了……可不是么?”

    李治闻得他还称自己主上,本欲开口叫他改,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勉强,于是笑道:

    “对不起四哥的事多了……也不止这一件。是四哥疼稚奴,从小儿就疼。”

    青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感伤道:

    “主上是青雀唯一的兄弟了,青雀不会,也不想再让主上伤心了。”

    李治的眼圈儿一红,嘴上却只笑道:

    “若是如此,那四哥就好好儿地陪着稚奴就好。”

    青雀含笑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只怕不止是四哥罢?主上还想着一人呐!”

    李治一怔:

    “你说三哥?三哥是好,可终究不是四哥这般掏心窝子地疼稚奴……”

    “四哥说的,可是那位姓武的好姑娘。”

    青雀含笑一语,便见李治立时恍然,接着便是不可避免地微微红了脸,垂了头,拍了拍膝盖,才腼腆笑道:

    “她……是很好。”

    青雀哈哈一笑,这才道:

    “岂止是好!只怕主上根本就是拿她当成心肝一般的疼爱罢?便如母后当年所言,终究还是寻到了这可相伴一世的女子。

    不是么?”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一

    李治闻言大窘,先是嗔视青雀一眼,这才抿嘴含笑不语。

    青雀取笑了一阵儿,也是收了笑容,慢慢道:

    “不过主上,下个月封后大典,您还是得封那王氏之女为后。”

    李治闻言,敛了笑容,默默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

    “人人都说君王好。可是真当坐上这个位子才知道,这君王一位却是天下最大的囚笼……

    四哥,我当真是后悔,当年做什么与你们争……

    若是不争,此刻我已然是个逍遥王爷,与媚娘双宿双栖……

    或者,四哥,你可以……”

    李治话未说完,青雀便惊笑道:

    “少来!这皇冠你已然戴过了,四哥便再不要它的!否则岂非要被人骂个死?

    再者主上也说了,这君王一位,却是天下最大的囚笼。难不成你要我放着好好的逍遥王爷不做,却自己跳入这囚笼之中?”

    李治却只是腆着脸笑道:

    “四哥不是最疼稚奴么?”

    “此是此,彼是彼,万不能混做一谈啊!”

    青雀却笑嘻嘻地回了李治的话儿,叫李治好一阵气闷,然后才长叹佯做忧愁道:

    “罢罢罢……什么最疼稚奴……原来全是哄我开心的。”

    青雀也不理他,更不打算跳入他圈套之中,只是正色道:

    “不过主上,此番封后之事,或者却可利用一二,为将来武姑娘回宫,铺下些底子。不知主上可有心思?”

    李治闻言,也是收了嘻笑色,正容道:

    “有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四哥以为如何。”

    青雀叉手行礼,恭听。

    李治便道:

    “说到底,后宫之争,不过是前朝作兴。前朝之事,无非是一争长势。

    眼下诸派之中,唯有氏族一系与关陇世阀最是势强。其他小派,不过依附此二派而已。是以我却有些想法,想着是不是可以从这二派之间相争之处下手,挑得二派破了些平衡,有些争斗?

    如此一来,我才能从中下手,使四哥还有李绩你们一道,能够落下些实位,可得权衡。”

    青雀想了一想,却点头道:

    “眼下这等局面,也只有如此。不知主上可有何计?”

    李治想了一想才道:

    “之前王氏提出那封妃名册,已然是惹得关陇一派大为不满。想必此刻,二派虽然面上还保持着些和气,可私下却已然是起了些争较之心。

    若是此事再添上一把柴……

    那便是最好。”

    青雀点头,想了一想又道:

    “不过如此行事虽然可为,却也是得防着些那荆王叔——主上,容四哥说句掏心的话儿,老三或者不会当真有图主上龙位的心思。可是高阳,还有荆王叔,韩王叔……

    这些人可都是眼睁睁盯着主上龙位的。

    尤其是这韩王叔,其智其计,当真是不可轻视。”

    李治点头,轻轻道:

    “所以,我打算让他们来挑这个头,背这口黑锅。这样一来,便是二派发现了些端倪,那也只会将火烧到他们身上……

    不知四哥以为如何?”

    青雀拍手叫好,却笑道:

    “妙极妙极!这样一来,高阳妹妹也罢,韩王叔也好,总是得忙上好一阵子。便如此罢!主上,还是由四哥来安排,如何?”

    李治含笑点头,兄弟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李治才又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便是那后宫诸子分封。”

    青雀明白,点头道:

    “若是分封不当,只怕便要惹得后宫再起纷争。是么?”

    “我倒是不怕她们闹……说句实话四哥。媚娘不在宫中,这些女子怎么闹,也不过是些笑话。只是孩子无辜。再者,几个孩子里也不是都是如其母亲一般,非良善之辈。”

    李治黯然。

    青雀明白,叹息点头道:

    “不错……上金那孩子倒罢了,可是孝儿与素节,却当真是好孩子。尤其是素节……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却偏偏都有那样的母亲。”

    李治点头,也是微微叹息:

    “原本我已然无意再行封妃了。若不是想着孝儿生母已然如此,若不得些良妃入内,只怕他日后也是无依无靠,注定如忠儿般被诸宫欺负……

    唉!可是为了媚娘,我也只能对不起他们。”

    青雀也是摇头叹息不语,又是片刻之后才道:

    “不过主上总算是待几个孩子不错。否则那些女子,如何又一心一意要利用孩子争宠呢?主上也不必再自责了。想法子安置好几个孩子才是正理。”

    李治点头,又道:

    “我是想着,不若如此——王氏封后已成必然。可是我却当真不想让她再继续得意下去。只有她失意,媚娘才能有回宫的机会。

    也只有她看着素节封王于重地,她才会可能在忠儿孝儿二子之中,择其一为嗣子。

    这样一来,无论是忠儿也好,孝儿也罢,都能得些安处。”

    青雀点头,看着李治道:

    “主上的心思,是偏着忠儿多些罢?毕竟孝儿眼下还有人养着。”

    他虽身不在京师,可也知道李治自郑氏死后不多久,便将李孝交与萧良娣代养。

    李治沉默,良久才长叹道:

    “忠儿生母刘氏,近年来是越发不成器了。而且她……”

    他不再多言,半晌才轻轻道:

    “有王氏这个皇后做靠,忠儿总是过得好一些,再不受人欺负。再者,将来王氏一去,媚娘一归,她必然会将忠儿视如己出。”

    青雀点头,想了一想才道:

    “到底刘氏与武姑娘有几分交情——这样也好。只是不知主上打算如何行事?”

    李治想了想,便示意德安将案上一纸圣旨拿下来,交与青雀阅。

    青雀恭礼接过圣旨阅后,才点头道:

    “也唯有如此了。主上安排,四哥便行事。只是还有一事,主上却需得多加操心。”

    李治点头:

    “我知道小妹的婚事……不过四哥,既然咱们有心让舅舅失势,小妹嫁过去……”

    青雀想了想,却摇头道:

    “虽然势必如此,不过说起来,舅舅终归是舅舅,咱们也不过是想让他老人家早些归休……至于长孙诠,依四哥看来,倒是与小妹情投意合。”

    眼见青雀如此,李治虽然心中还是想着要附前议,将小妹新城公主悔婚后许与魏叔玉,却也终究是尊重了青雀的意见,于是点头称是。

    ……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

    又是议论一番,眼见天色已晚,李治无奈,也只得恋恋不舍地送了青雀出殿。

    在他送出殿门的刹那间,青雀转身,欲劝他回去时,却闻得李治突发一问:

    “四哥,过了年,这贞观年号,只怕是再不得用了……依四哥之见,若改年号,何号为好?”

    青雀一怔,思虑良久,才轻轻一叹道:

    “当年,主上初满周岁时,母后曾经有言道:

    但见我儿心性永徽如日,便如大吉庆……

    吉庆,永徽,都是好年号。”

    李治闻言,目光微湿,口里却含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永徽罢!”

    ……

    公元650年正月初一,大唐天子高宗李治,首开太极殿,行海内朝会之礼,并行诏告天下,即日起,废贞观年号。

    更赐新年号,永徽。

    是年,是为永徽元年。

    永徽元年正月初六,高宗下旨诏令天下,立太子元妃王氏为后。

    王氏者,王思政之孙。同时因后之请,着赐后父仁佑为特进魏国公。其母为魏国夫人。

    午时一刻过。

    王善柔身着凤冠霞帔,欢喜而有些有仓惶地坐在凤舆之上,感受着传来的阵阵摇动,从凤舆上的珠帘缝隙间,悄悄地看着外面。

    一列列仪队齐整,一幡幡旌旗飘荡……

    她看着身上红色的凤袍,心中一时间欢喜得竟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太美好,太虚幻,反而不像真的……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

    太极宫前,高高的玉阶上。

    李治端坐在金色的龙座上,俯视着那顶对于大唐皇后来说,其实却有些小气的凤舆。

    玉雕也似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漆黑的眸子里,更是冰冷一片。

    不过走个形式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是一再地想起那一年,媚娘中毒之时,听到的消息——有人在半道上拦截……

    明明知道与她无关,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是不满。

    到底不满什么?

    他不知道。

    一侧,立着奉皇后三宝,待封其礼的荆王元景带着禇遂良、柳奭巍立于座右。座左,却是奉玉圭,与李绩、吴王、濮王等人一同并立,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为首。

    只是在看到那个娇柔婉约的女子走出凤舆,一步一步踏上玉阶之时,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他明白,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说透而已。

    王善柔终究还是走到了李治面前,柔顺而温驯地跪伏下去,静听封仪使李元景宣旨。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本来都好好的。可是当听到李元景念到,封后寝于万春殿时,她的脸,还是紧了一紧:

    终究,李治还是没有把立政殿交给她。

    蓦地,她微微抬头,看着身边站着的三个封后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眼底蒙上了一层悲伤之色。

    接着很快地,她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现在后位是她的了。所以她在哪儿,后寝就在哪儿……

    至于立政殿,只要她想要,以后还会有机会。

    是的,只要她还是皇后,那便还有机会。

    ……

    封后礼已毕,王善柔……不,王皇后先是大礼拜谢过李治大恩,然后才慢慢起身,转身过来,慢慢地走到李治一侧的小位上,坐下。

    接着,便是大封六宫。

    崔余庆之女崔玉容,年姿殊妙,性极贞淑,可立为贵妃,赐居大吉殿。

    东宫良娣萧氏,容仪昭丽,性明和,可立为淑妃,赐居千秋殿。

    李孝节之女李兰泽,仪容端度,性柔顺,可立为德妃,赐居百福殿。

    卢承业之女卢昭莹,品貌端正,性雅涵,可立为贤妃,赐居承庆殿。

    另依诸臣之议,再立九嫔,其中诸家好女,不一而足,诸嫔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其姐身为先帝充容的婕妤徐氏素琴。性朗朗,貌端丽,颇得李治注目。

    同一时刻。

    感业寺中。

    竹林青青,雪花片片。

    一身淡色海青的明空抬头,看着天空一朵朵飘荡下来的雪花,心思有些飘忽:

    不知城里可下雪了?

    太极宫呢?

    今日……该是封宫的好日子……

    不知他此刻,心思如何?

    缓缓地,她伸出一只手,玉色掌心中,接了一朵雪花之后,便忽倏不见,只留下一滴清如眼泪的水珠。

    心中微痛。

    正是恍神的时候,忽然闻得身后脚步急促,她便深吸两口雪后清冽的空气,头也不回地问:

    “可查到什么了?”

    来者正是玉明,闻得她问,便叉手行礼,尔后才道:

    “陈硕贞所言,却非有差。所救之女,也确是安置在城外平沙寺。只是此女之前曾有些官府罪案在身,却不知为何竟被纳入这皇家寺院之中。”

    明空一皱眉,转身看着玉明:

    “你说……她有官府罪案在身?何罪?”

    “杀人。”

    玉明一言,却是叫明空一惊,不由皱眉急道:

    “说清楚。”

    “是。陈硕贞乃浙东睦州人,武德三年生。其父陈氏某老,因与当地一绅员(唐时财主多是几家大姓的末支,所以就叫绅员)不睦,于是便被其设计夺了家产。

    陈老忿怒,告上官府。谁知当府贪昏,竟助绅员夺其家产,迫其自尽。不止如此,连陈硕贞唯一的妹妹也于不久后,因此事被原本定了婚的对家退了婚,羞怒之下同样自尽。

    如此一来,陈硕贞等同家破人亡,于是一怒之下,仗着幼年学过些江湖把式,便漏夜入绅员府中,取了人头。又将此物丢在那当府门前,惊得当府几欲骇死,立时下了通缉状书,遍传诸州县。”

    明空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她可有杀那当府之意?”

    玉明一怔,想了一想却道:

    “似是曾有此意。据闻当时她本欲漏夜再入其当府之中的。可一来官府守卫严密,不得入手;二来天色已迟,她也担忧会陷在里面出不得来,于是无奈才将人头丢下,然后立时逃至京城。”

    明空思虑良久,才轻轻道:

    “此女行事果毅,又狠绝如此,而且几日接触下来,怎么看也不似一个全无心机之人……以她这等手段姿色,若要自保,何必自入感业寺这等皇家寺院?

    便是图着皇家寺院不得外官任查,那皇家寺院三十几座,她可随意择一而入,便再无人能查得她出。

    只怕……她此行另有目的。

    还是要有劳玉明姑娘,好生盯着她——

    我总觉得,她如此隐忍,必然有大图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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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