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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八

    阿莫闻得这一问,便是浑身一颤,立时眼泪欲流,半晌才微带了些哽咽道:

    “是。”

    李治兴起,乃问:

    “你为何不愿?朕听闻皇后一家,待你也算不薄。”

    阿莫沉吟良久,才轻轻道:

    “若论恩德,却是不薄。

    可阿莫乃家中独子,又未得一男半女,以传香火。家中更有八十老父老母,病弱无人赡养……

    阿莫如今一入宫中,父母无养,香火已断,再不得复也!”

    李治闻言,也是颇动容,便道:

    “朕闻你言,却是有些文章在腹内的。怎么不好好向主家说情?”

    “说了又有何用?主家固然要骥恩索报,阿莫也只能生应下来——

    只恨阿莫学了些礼制,抛不得这份良心罢了。”

    阿莫一番言语,却是凄凉,李治也是不忍,便当下借口说孙思邈如今独自一人居于鸿庐之内,虽然弟子众多,却是不善饮食。闻得阿莫父母旧为膳厨,便着令其可入鸿雁小庐,以顾其食。又颇加赏赐,又多以劝慰,更言道日后必当为之寻得亲缘,以嗣其后。

    阿莫闻言,便知李治之意,却是为了让父母得近药圣,以理其疾。一番亲厚之意,如何是那凉薄主家可比得?更莫提自入宫以来,如此三番劳心苦力,却只不过是夸奖数次,赐了两段杂色粗布的王皇后了。

    当下狂喜,更是痛哭谢恩,心中立誓为李治尽忠,便是万死亦不辞。

    永徽元年二月初二。

    今日正是春龙节,依着规例,太极宫中辈位最高之女子当入寺中以身代为祭礼。

    而这太极宫中今日位高者,是为王皇后,然辈位最高者,却是先帝太妃徐惠。

    王皇后心知若徐惠行祭,必然是要选感业寺,自己论资排辈,虽贵为国母,却辈分不高于徐惠,是故只能依孝礼从之。

    一来想着若自己也同去,难免二人无甚言语;二来也是不愿因自己前往感业寺之事,诱得李治又起兴念,便遂推了借口,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请择一妃嫔代为行之。

    李治闻言,倒也乐得她与媚娘不得相见,徐惠更是早就巴着能与妹妹素琴一道出宫,去见一见媚娘。

    于是李治便着旨,当以孝为先,以徐婕妤伴徐太妃,从行感业寺。

    王皇后闻言,虽然以为徐婕妤非四妃之属,以其代己颇有折贵之意,心中不满。然为得李治欢喜故,也只得强忍下心。

    只是怜奴看出主人心思,便着意吩咐着内侍省里,既然只是一个太妃伴着婕妤出驾,那便不当太过奢华,免得惹陛下龙怒。

    可惜怜奴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一朝身为尚宫,这宫中诸事,便是她一言而从之。却不知论起来,这内侍省里大大小小事务,还是王德说得算。

    是故那些小太监们为了讨王德的欢喜,将此事加油添醋地说与王德听后,便恼得王德冷笑连连,直咬牙道:

    “好个自以为是的贱婢!

    路还未走得稳当呢,就想欺到主子头上了!真真是作死呢!”

    于是一转身,便着那些小监趁着李治得了感业寺中媚娘的密信,回报一切安好,心中正舒爽着的时候,将此事报与李治知晓。

    小监们一向是多受王德照顾,自然知晓王德向来瞧着这皇后宫中人不上眼,加之也都是在宫里多少年的,透明透精,哪里不明白王德让他们这么做,明摆着便是给本就不喜欢王皇后的李治一个找麻烦的理儿?

    于是便着意地将事态又说得严重了许多,有个小监因为挨了怜奴两句不好听的,心里存着些气儿,竟然还在来之前,事先编好了口风,引着左右伴子一同作证,那怜奴还有无故责罚自己的罪头。

    李治本来正欢喜着,初闻得此言,也是颇为犹豫——毕竟昨日闻得王皇后一番以夫为贵的言论,又是百般委屈,他心里也不是不内疚的。

    可奈何终究积怨已深,又因着那个小监又着着地亮出了身上伤痕,又添油加醋道:

    “那怜奴姑姑可当真是说话难听了,竟然还说咱们这些小监,也不过是宫里的小奴才,没经过大家氏族的调教,当真是不开眼面的……”

    这小监虽然没有得过特意调教,可这几句话却着着地说到了李治的痛处,当下便见李治脸色一沉道:

    “她当真这么说了?”

    那小监本意只是信口几句,图着让李治记上这么一笔的——他可不敢自以为李治会为了他,能去罚怜奴去。到底怜奴是皇后娘家仆,轻易也是罚不得的。

    便是李治再不喜皇后,可看在皇后娘家面子上会饶恕怜奴这个理儿,他还是懂得。

    是以他本以为自己这番话儿,最多也只是想着李治心里存上这么一记,待日后发落怜奴时能出口气……

    却万不曾想,几句无心的话儿,却引得李治动了怒,当下吓得立时噤声,只是呆呆地看着王德。

    王德见状,也不急不徐道:

    “主上,其实此事,若辩真假倒也不难,只需将那怜奴唤来,一对便知。”

    李治却冷笑道:

    “她来,她来又怎肯低头?只一味地学着她那个主人,自以为出身高贵,便调教奴才也是无错的!”

    王德闻言,便知李治已然信了那小监的话儿,于是暗暗地看了那小监一眼。

    那小监倒也是个有胆识的,虽然到底不明白为何李治会信了自己,可他却看得出,李治这是存了心气儿了,想着自王皇后登基后,赏赐的份例少便不说罢,连那怜奴也是不少颐声指气,给大家气受,一时邪火也是攻了心,便大胆道:

    “陛下明见!当时咱们这些小监们也是因着宫规有制,劝了两句的,可是怜奴姑姑只是一味冷笑,说便是到了陛下眼前,也是这般说,再不改口的。

    还说……”

    “还说什么?”

    李治冷冷一哼,问道。

    小监便头也不敢抬,提着心胆道:

    “她还说,到底这宫中……宫中还是少了些像皇后娘娘这样明理知守的主子,也不知……也不知小人们之前的主子,是怎么调教小人们的。”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九

    李治眯了眯眼,看着这小监道:

    “朕记得你,以前是服侍安宁的,是不是?”

    小监闻言,一时不知当喜当忧,便道:

    “是。”

    李治点了点头,沉了沉气,这才软了口气道:

    “好了,朕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下去罢!瑞安,你召太医来,看着该怎么调理,便怎么调理,该赏的东西,一并赏了便是。

    到底是服侍了安宁一场的人。”

    瑞安立时便点头,带着那几个小监出来。

    一出来,左右一转,看看无人,瑞安便停下脚步,一甩手中白玉拂尘,厉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敢欺君!”

    这一声喝吓得那几个小监立时软了脚,瘫跪于地,一个个哀哀相告,求瑞安饶恕。又是诸人皆推了那为首的撒谎小监道:

    “都是他的不是!是他编排的话儿,还叫咱们几个小的一共害着那怜奴姑姑的!”

    那小监闻言,虽有些懊恼,却也不是孬种,只是咬着牙,忍着不吭声。

    瑞安见他有几分骨气,便转脸色道:

    “罢了,起来罢!一个个的都没用!今日的事,最好别漏出去半句!否则任谁也保不得你们!”

    “是!”

    “也别指望着往哪位公公身上栽,若当真胡乱咬了一通……哼哼!也不怕明白着告诉你们,到时主上亲近的人,还是主上亲近的人,倒是你们,只能是罪上加罪!”

    “是!小的们明白,再不敢乱说的!”

    瑞安这才取了自己的信牌交与他们之中的一个,叫他拿着自去内侍监里领赏,只留下那个为首的,侍奉过安宁的小监在身侧,慢慢说话。

    小监们原以为此番一事,只怕性命不保。想不到瑞安虽然恨他们不争,却不曾扣了赏赐,当下真是欢喜不胜,立时便是好一阵巴结,直到瑞安不耐烦,赶了他们走,这才离开。

    顷刻间,原地只留下那一个侍奉过安宁的小监了。

    瑞安见左右都走开了,这才转脸来问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监到了这一步,倒也是不怕不惧了,便坦然相告道:

    “小的叫胡土儿,人家便叫小的糊涂。”

    瑞安闻言,却松了脸道:

    “你叫什么糊涂?咱家看你半点儿也不糊涂!竟然这么胆大包天,把晋阳公主都给扯了进来!”

    小监一怔,这才回过味来:

    方才自己瞎编,说怜奴骂自己先前的主人调教得不好。可自己先前的主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晋阳么!

    这岂非是说怜奴轻视晋阳公主?

    想当年晋阳公主与当今陛下可是同育于先帝身侧的,同样是荣宠万方,诸姐妹之中,最受当今陛下喜爱……

    吐了吐舌,他也松了脸笑道:

    “小的无心毁那怜奴,只是恨她对王公公不敬。”

    瑞安撑不住,却笑道:

    “若非你当真是一颗心思待着咱们王叔好,咱家方才又何必特特地把他们几个吓成那样儿,为你留后路?”

    小监也不傻,知道瑞安此番却是好心,更是多谢。

    瑞安又是承了他一番谢之后才道:

    “不过胡土儿,到底你是晋阳公主身边的。怎么就会跟了皇后宫中呢?咱家可是记得清楚,当年晋阳公主殁后,一众诸侍,可都转过来跟了先帝,或是跟了当今的主上的。”

    胡土儿叹道:

    “说起来也是小的命薄福浅,当年论起来也本是要跟当今主上,就在瑞公公您门下学些乖巧的。可是偏生那一年先帝替咱们主上招了皇后娘娘这么个主儿进来,又是因为她入宫时身边得力的侍监不多,便着意内侍省里点了一拨先前侍奉晋阳公主的婢侍们去侍奉。

    起先大家想着,既然是当今主上的元妃,那自然也是好人性儿的,于是便着心奉着。可想不到这位娘娘看着是大家出身,为人却当真小器得很。”

    瑞安点头,同情道:

    “倒也是,毕竟你先前跟着的可是晋阳公主与那时的主上。这二位主人,可都是极恤下的。再加之名上你是跟着二位小主人,可实里却是跟着先帝。

    先帝的性子,更是恤下得紧,日里夜里,想起来便赏着。这太极宫里一提起甘露殿的,个个都是眼红。只要咱们一出去办事,那必然也是流水的钱帛赏出去……

    可一朝你跟了皇后,她这儿赏赐一少了,你们顶着皇后身边人的名号,却不得宽裕钱帛使用……只怕事不好办倒还是其次,有人为难记了恨,也是不怪的。”

    胡土儿点头,眼里便含了泪道:

    “还是瑞公公知道对咱们这些人好。想想当年跟着晋阳公主与主上时,哪里来得这般气受?可眼下再瞧一瞧……

    瑞公公,也不怕您老人家笑,论起来,咱们可是皇后娘娘的身边儿人,可是这一冬里下来了,却只赏了两段粗制青棉布,两贯钱。

    莫说是那惯例的金宝钱(就是金制的小通宝,一个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克左右,除夕最后一天的晚上,宫里的主人们是要准备好了充量的小金通宝,赐给下人们做吉祥物的。据说这就是压岁钱的由来),就连个银豆籽儿(唐时都是铜钱,只有宫里才有得见金银制钱。赏赐下等监婢的时候,一般都是取每个五钱左右,制成了黄豆大小的小金弹或者是小银弹的,装了一大盒,放在阶下,看着奴侍们各自争抢着抓一把,无论抓多抓少,都是自己的赏赐。这种过年赏下等奴婢的方法就称为抓豆籽儿,或者是抓福豆——福豆就是金豆;或者是抓吉豆——吉豆就是银豆。意在取一个抓福抓吉好兆头的意思。)都不得见……”

    胡土一面说着,一面便落下泪来。

    瑞安见他如此伤怀,心下也是不忍,可是明受了王德与李治方才的暗示,也不得不忍了心,再探一探他的底道:

    “不过好在皇后待人小气,却总是不乱打骂的。你的日子,也算好过。”

    “嗨唷?不打?不骂?”

    胡土闻言,便睁大了眼儿含泪道:

    “是,皇后是不打也不骂,可她身边那位怜奴姑姑,那就可不是个吃素的了!平日里只要有星点儿小错,那便是一顿手心板子。

    这倒也罢了,最可气是她平日里总是抬着架子看人,好像咱们这些人便是多看了她一眼,也是污了她身分似的。还动不动就罚着咱们这些人去抄书……

    瑞公公,这不是故意儿的作践咱们么?

    咱们又不是大家出身,自己的名字也都是入了宫来,得了内侍省里的教养,这才会写的。谁还能给她抄什么书?

    她还又要什么字迹工整秀丽,能有些法气儿的……”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

    看着胡土气成这样,瑞安心下倒是松了口气,便笑道:

    “可别怨人家,说到底,人家也是帮了你们一把么?这不识得字了?”

    “识得什么?依样儿画葫芦!这么些年被罚抄了这么些书,也练得工整一笔字,可从来就没人教过咱们,这些字儿怎么念!每每咱们存了些好学的心,想着去问问那怜奴罢,她还一脸子的瞧不起!根本不告诉!瑞公公……求求您,若您当真可怜胡土,便将胡土从那地儿里调了出来罢!那万春殿里,简直就是个冰窟窿!”

    瑞安却只摇头笑,半晌才道:

    “你要咱家调你出来,其实也不难。只是皇后的身家你也是知道的,依咱家看,去撺着内侍省不教徐太妃姐妹好这等事都叫你来做,可显得是皇后与怜奴信得过你。若咱家无缘无故调你出来,皇后头一个只怕便不肯。到时主上也不好为你一个人,而跟皇后闹得太僵。”

    胡土却不糊涂,立时便道:

    “胡土也不求时下便调了出来。胡土也知道忠于陛下。瑞公公,只要胡土留在这万春殿里,还能给陛下出点儿微力,那留下便留下!只是还请日后若是得了良机,那还……”

    瑞安点头,截口笑道:

    “这个自然,到时你有功在身,主上不开口,咱家也是要调你回主上身边的。”

    胡土大喜,瑞安这才又看了看左右,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交与胡土。

    胡土接过一看,却是一只密封得十分好的小泥坛。这坛子当真是小,至多不过满月孩儿的拳头大。外观看来也是金红华彩,分外明丽,心知必然贵重。

    瑞安笑道:

    “你既然是有心要归忠于主上的,那自然是要替你找些好营生,先解了解你眼前燃眉之急的。今日你回去之后,想必皇后必然会要你带了些人,随徐太妃姐妹一同前往感业寺,名义上是代皇后的仪驾,实则只怕是看着太妃。

    你也知道,主上敬重太妃,那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近日来又是偏宠徐婕妤。所以……”

    胡土明白,笑道:

    “瑞公公放心,那些人,只要有胡土在,便再碍不着二位主人的。”

    瑞安点头,又指着那小坛子道:

    “这是一件,这坛子又是一件——你拿了它,去感业寺里时,必然能遇到一个与太妃还有徐婕妤极为亲密的法师,名唤明空的。

    你可认得她?”

    胡土于晋阳身边时,虽然只是一个外用小监,可到底也是知道这武才人的。加之李治与媚娘之事,他殿中倒也罢了,这万春、千秋、甘露、神龙、太极五殿之中,却是颇多人知晓的,是以便点头,紧闭了嘴,只等瑞安吩咐。

    瑞安也是满意他,便小声告他道:

    “那位明空法师,却是个最慷慨的。此物是她先前还在俗家之时,母家带来之物。之前出宫时落下,心里没少念想。

    你也知,咱家之前却是侍奉她的。是以多少有些主仆情分在。你若将此物送还与她,也算是了了咱家的心事。更紧要的是,那明空法师一个欢喜,说不得便有些赏赐。可也解了你眼下燃眉之急。”

    胡土闻言,当真是欢喜不胜,立时便跪了下来,叩首谢过瑞安的恩,这才欢天喜地地小心收了坛子,自行离开。

    瑞安望着他这等情态,也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向李治复命去。

    ……

    是夜。

    感业寺中。

    得见徐惠与素琴二姐妹的明空,自然是欢喜不胜,首当其冲徐惠与明空抱在一处,便是好一场伤心痛哭。

    哭了半晌,徐惠这才拉了妹妹素琴来,与明空坐在一处说话儿。然而还未说得几句,那急着领赏赐的胡土便急不可耐地挤了进来,强扰了三女兴致。

    素琴年纪小,倒也还罢了,可徐惠与明空二人在太极宫这些年,哪里见过这等不识眼色的下侍?加之徐惠知道他是万春殿来的人,心里也明白必然是王皇后有命,着其监视自己姐妹相聚,当下便一脸不豫,欲行发作。

    幸得明空看出这小监有些不对,便止了徐惠,只问他此来何意?

    胡土自然不糊涂,明白二女有话要说,便尽着挑着将瑞安的话儿带给了明空,又将那小坛子奉上。

    明空接过那小坛子,心中便是一动——她之前在宫中之时,可是吃惯了这样坛子装的药——

    李治为了她,曾特特请孙思邈制成药丸。因这药丸药性特殊,必得使些兼具宝、血二气,性极阳刚的东西装着才不失药性。

    而若论天下兼具宝、血二气,又性极阳刚之物,便只有那鸽子血样的红宝(这里的鸽血红宝石只是采用一个概念,史书无记载,请大家明白,谢谢!)。

    是以李治特别寻了上古之方,亲自绘制、寻找出了这种烧制之时,裹了鸽子血红色的宝石粉末儿炼化而成,制得宝光瓷坛的图样配方,着令官造司里,烧制了数十个这样的小药坛子来。

    之前她离宫之时,包裹里可就带了五个这样的小药坛子。

    前些日子李治来时,还曾问过她,药可用完了。她也答道不曾用完。如今却突然着人,而且还是皇后身边的人送来一坛子药。

    明空当下便知,内里必有蹊跷。于是便点头收下,抚了一抚药坛,微一深思之后,便又去包裹里取了前些日子李治来时,特特叫德安给他留下的一小袋金通宝大钱(这里的是初唐时的二两大钱,一枚大约合现在的不到二两,也就是九十克至九十五克一枚钱的样子)出来,沉甸甸的袋子抱在怀中。

    她随手抓了一把,便抓出了三枚比她手掌心儿还大上一指的金通宝来。

    刚放在胡土手上,又想了一想,又抓一把,又是三枚放上。

    于是六枚金制大钱便放在胡土手上。

    胡土虽然得了瑞安的话儿,知道自己此番前来必然有重赏,可也万不曾想到,明空竟然出手如此大方,这六枚大金通宝,可比他这几年跟着皇后所攒下的还多上一倍!便是在长安城里置上一间一家三口足住的小楼面儿,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一时心喜若狂,倒头便叩谢。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一

    明空也不受他礼,只是谢过他,叫他好生小心别走了风声之后,便让他出去了。

    徐惠看着他离开,又看着玉如玉明二姐妹替明空收好了金袋子,又出去守着门口不叫别人再进来,这才道:

    “你呀……总是有福的,便是在这儿,也总能佑得你身边的人衣食无缺。”

    明空知道她言下之意,却是在说李治平日里对徐惠衣食供给,药服赏玩都是尽着好的送,只因全看着自己的脸面。可她却只是淡淡摇头道:

    “这是治郎跟咱们姐妹相交这些年的情分——别的不说,这素琴不也是么?”

    徐惠看了一眼妹妹,徐素琴却是如姐姐一般**,便笑道:

    “素琴好运气,入宫以来,处处因着武姐姐受主上照顾,承诺了日后得与德奖安成良配不提,还常常是赏赐不断。可素琴与主上,可是先前不识的呀?姐姐不必过谦了。”

    明空却不语,只是看了一眼黯然神伤的徐惠,才喃喃道:

    “情分也是有,可是真正的理由……罢了。治郎能待你好,也是好的。这样一来,你在宫里这几年,也得安生过下去。”

    几句话说得明空与徐惠二人,又想起了当年的元素琴,一时伤感。徐惠便急忙转了话题道:

    “说到底,主上此番也是颇有些怪意——这坛子,可不是装药的?你身边的药,从来没断过。何必今日里巴巴儿地着了一个皇后身边的人来,送了孤零零一个坛子来?

    怕是主上又有什么心思了罢?”

    明空含笑,看着她道:

    “你都说了,是皇后身边的人送来的……怎么你就能保证,必然是治郎叫人送的呢?”

    徐惠一怔,似有所悟,半晌才看了一眼迷惑不解的妹妹,叹息道:

    “说到底,主上还是不放心把你留在这儿的。难怪今日里这般强扭着皇后的意思,让惠儿带着妹妹前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这东西主上打算叫你怎么用,你又打算怎么用,只要好好儿与我和素琴说一说,我们帮着便是。”

    明空含笑点头,这才手上轻轻一使劲,拍碎了坛口泥封。

    泥封一碎,明空便将坛子底朝天倒了过来,晃了两下,才滚出了两丸药来在手心。

    看着这药丸,徐惠便是一揪心,轻轻道:

    “这是什么?”

    “能让我回宫的东西。”

    明空淡淡道,只将药丸好生收好。然后看了看素琴,却笑问道:

    “素琴,你想不想早些从这宫中出去?”

    素琴闻言,立时不假思索道:

    “想!”

    她这倒不是说假。自小她在徐家,便是欢乐无忧的性子,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做什么,再不做伪,也活得自在——

    这也是为何她与李德奖年岁相差不小,却情投意合的原因。李德奖与她,却恰恰都是一般的性子。是以其实,他们都不宜在宫中生活,更早就厌倦了宫中这等尔虞我诈。

    只是一个欠着李治的情分又是承着李治的君恩,同时挂着另一个;这被挂的另一个呢,又是念着自家姐姐,又是念着自家尚在朝堂之中的父母兄长,又是因着王皇后施手,当真是走脱不得。是以才这样拘着过日子。

    如今闻得明空这么一问,素琴自然是爽性回答了——虽然她与明空不过三五面的交情,可是无论是从李治那里,还是从自己亲姐姐徐惠那里,她都知道,并且肯定了三件事:

    一,这个名唤武媚娘的女子,将姐姐看得比所有人都重要——只除了李治外。

    二,这个名唤武媚娘的女子,将那个不只与自己同名,还长得与自己很像的叫元素琴的先帝昭媛,看得也是如姐姐一般重要,以至于到现在了,元氏一族还因着这分交情,每每总是由着武媚娘向李治说好话,多加照顾。

    三,因为上面两个原因,这个名唤武媚娘的女子,对自己更是格外地好,绝对不会害她。

    最后这一点,也就叫素琴在她面前,再无任何隐瞒心思的必要——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她,没什么可藏私的。

    明空点头,倒是当真喜欢素琴这等性子,便笑吟吟道:

    “好,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也就想个法子,帮你一把罢!这个坛子,你拿好了。待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我今夜可服了什么药物,有什么异常之处时,你可将它取出,便将今夜之事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与治郎听。

    记得,一定要当大家的面儿说,最好能当着王皇后的面儿,那就更是好极。”

    素琴一怔,却不敢接这坛子,只是拿眼瞅着自己姐姐。

    徐惠何等人物?当下心明,便点头,叹气笑道:

    “若说这宫中,除了姐姐以外,还有谁真心为你好的,那便是你武姐姐。收下罢!日后照做,必然能如你愿的。”

    素琴这才收了坛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谢过明空。

    明空也不介意方才她的迟疑,只是含笑道:

    “无事。我行事一向太过独断,虽然还算能看得透局势,只是往往也会让人生疑。不过你放心,此番设计,对你却是好的。”

    素琴这才点头,展颜一笑。

    三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见外面又来人催,说眼下已然是戌时了,再不回宫,只怕就要惊动李治。

    徐惠这才依依不舍地拉了明空手,明空又是劝着徐惠务必照顾好自己身体,二姐妹又是好一阵哭泣,这才各自回去。只是一路上,徐惠都是频频与素琴一道回头,向着独自立在寺外的明空招手。

    明空怔怔地看着徐惠离开,良久才含泪,转身归于寺中。

    是夜。

    太极宫。

    神龙殿中。

    李治今夜,难得归帝寝中休息(初登基这些日子,因着思念太宗与长孙皇后,再者也是图着方便,多数都是歇在太极殿,甘露殿,或者是立政殿里守一夜的。殊少归帝寝而居),王德思虑着李治近日也是劳累过度,便早早与德安商议了,吩咐明安带了人,将神龙殿里的汤泉收拾得当,以备李治入浴。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二

    (这里说明一下。

    太极宫里有见于是记载的温泉一共是六处,一处是东宫西池院,也是太子的汤泉。

    另外两处分别在中书省和门下省,做为五品以上大员,在重大节庆日里,或者是天子赐席前后沐浴而用。同时也会做远征归来的武将洗尘仪式举行的场所——对于唐人来说,汤泉里也是可以饮酒的。相传当代日本人喜欢在泡温泉时喝酒,就是起源于唐时人们习惯在温泉里替远途归来的朋友或亲人洗尘,同时喝上两杯酒以示去去风寒之气的习俗。

    另外两处,便只在皇帝的帝寝神龙殿西配殿和后寝里有了。

    原本后寝那一眼,是开在甘露殿里的。之前说过,甘露殿才是正经儿的后寝,不过后来后寝变成了立政殿,加上立政殿正好也位于温泉脉之上,所以就在贞观初年的时候,太宗又着令内司在立政殿里开了一眼温泉,专门给长孙皇后和几个孩子用。

    所以最早太极宫或者是大兴宫里的泉池只有五座,后来就变成六座,并且一直沿用下来。)

    李治倒也是当真累了,于是便早早儿入了西配殿更衣,替了浴帛之后,先入池浸了一会儿,出池入桶清洗干净,上上下下都舒畅了,瑞安这才着小监们忙将汤池周围的香熏上,请李治入池。

    一壁厢里,明安早就备好了东西,带着两个小监,等着李治坐在池中稳定了,这才小心地替李治解了金冠玉簪,仔细放下他的头发在装满了温水的金盆之中,取了香澡豆粉,仔细替他清洗着一头乌黑如油的头发。

    (这里再说明一下,初唐时泡温泉,可不是直接光了身子跳进去的。而是要披了件丝质浴帛,就是一块薄纱巾样的东西,然后入池里泡着,等到泡透了,再出来,在外面的单独的一个装着干净温泉水,兑了澡豆粉,或者是其他什么掺杂了香料的豆粉的大木桶里,仔细地搓洗干净,然后再冲一遍,这才再披着浴帛进池子里继续泡上一会儿。

    到这一遍上,才能出现电视里的,在温泉池里洒上花瓣添香放松的。而且洒花瓣这一说,也只适用于女性。男性的地位高的人,比如说官员啦什么的,多数是在一个能够在水面上浮起来的,类似于木盆一样的东西里点上一柱熏香,以解其乏。所以有的唐传奇里才会说,京城里某个有名的汤泉池苑,也就是类似于今日的spa会所或者是很高级的温泉疗养中心一样,比较高级的上流人士水疗什么的地方的水面上,净是浮着一盏盏莲花木香座什么的。这就是了。

    不过李治是天子,人家不会去类似今日的温泉疗养中心一样的汤泉池苑去,人家有自己的私人温泉,所以自然这个熏香的炉子,就是立在温泉的周围,还有中央的。)

    宁神静息地调了好一会儿,便闻得鼻尖里的香气,又变了一个味道,李治轻嗅了两下,才露出笑颜道:

    “今日这香料倒是特别清爽,也是极为安神。不知是谁调的?”

    瑞安闻得李治喜欢,便是欢喜,看了眼也是颇为欢喜的德安道:

    “回主上,是苏儿。”

    “苏儿?”

    李治有些意外,微微张目看着微红了面的德安道:

    “朕记得不是叫她去内侍省做个织造上的女官了么?怎么现下连这香料,她也学上了?”

    德安抿了嘴笑,半晌才道:

    “回主上,前些日子,大秦国(唐时对古罗马的称呼)来了使者,还带了两个女官一道来,主上可还记得?”

    李治点头。

    德安看他点头,这才道:

    “说起来也是缘分,那两个女官,也不知怎么地,就是与苏儿特别投契,于是便将自己从大秦国里带来的一味新样花料交与了苏儿,还与了她些以这等花料制成的熏香。据说这花儿名唤灵香草,安灵宁神是最好的。苏儿欢喜得紧,找了人试过之后,便急忙请了王公公的命,献与主上您一用。”

    李治点头,满意道:

    “灵香草……好名字。果然这香味直入灵台,宁神安定。朕以往总觉得那些檀香之属,虽然安神却总是叫朕隐隐生些头痛。可这香味却是半点不扰人的,也不叫人头痛。好,便着内司多加培栽,看可不可成事罢!”

    德安这才叹了口气道:

    “回主上,此物苏儿也是试了种的,可不知为何,却是水土不服,再不得成活。前些日子听人说都护府某地(新疆一带),其物候天地颇似大秦,于是便着人带了两粒种子或去一试了。若果得能,那总是能教主上日常得用罢!好在香料一物,本也是要等花儿干透才能用的。”

    李治也便点头。

    如是主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会儿,便突然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来,向着王德低语几句。

    立时,王德便轻轻点了点头。

    (——注解,灵香草,就是今天的薰衣草)

    李治一眼瞧见,也不多理会,只是微微一侧了头,由着把白玉拂尘交与哥哥德安抱着,自己折了袖子,亲自从一侧小监明和手里接过玉耳搔(搔,就是唐时一整套的理容工具。耳搔,就是是后来的挖耳勺一类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就是玉首搔,就是后来的玉搔头。),小心地替李治清理着左耳中。

    他的力道倒是极顺和,李治也是舒服得眯了眼,便懒懒问着紧步上前来的王德道:

    “可是徐姐姐那里有什么消信儿了?”

    王德含笑叉手抱了拂尘行礼道:

    “主上英明。方才徐太妃那里回了话儿来,说武姑娘已然接了那东西,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还连徐婕妤日后的路也一并安排好了。”

    他话一说完,李治左耳也是清理完了,便转了头来,一面让瑞安清理着右边耳中,一边笑道:

    “媚娘倒是真将这姓徐的素琴当成姓元的了……也罢!这孩子留在宫中,她也是不安心。师傅也是不安心。早些将她送出宫去,朕也省心。便由她去罢!”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三

    王德笑吟吟看了德安一眼,这才道:

    “主上是觉得武姑娘此举,只因为这徐婕妤与元昭媛有些相似么?”

    李治的耳朵清理干净了,正好儿头发也洗了干净,便直了头,一边由着瑞安明安二人一同取了大帛巾来擦干头发,一边笑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想头?”

    王德又看了看德安,这才笑道:

    “主上,虽说武姑娘与徐太妃姐妹情深,又是念着先前元昭媛的情分。可到底,这徐婕妤……可是主上您——的——婕妤啊!”

    王德这句话,特特地将这“您的”二字拉长了音腔。立时,李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倏然转头瞪着他,看了半晌,才抿着嘴笑道:

    “你这话,朕听见了,他们也可听见了。日后若是媚娘回宫之后,羞急了不依你,朕可拦不住她。

    你是知道她那性子的。”

    一句话,说得诸侍皆是面上含笑。王德更是笑吟吟道:

    “主上安心罢!只要主上还留着老奴在身边,只要老奴还能侍奉着主上,那武姑娘便是再羞急了,再不依,也是会多多看顾主上的!”

    一句话说得李治龙心大悦,当下便找了个借口,说王德年岁也大了,总是要有个嗣后照顾的,便顾了左右一圈,当下旨着王德自己寻个好后生,禀报上来,李治便赐他一个王德嗣后的名份,再赏个一官半职。

    这一份赏赐,可是正挑中了王德的心思——于王德而言,这么多年前后侍奉了隋唐二朝,杨广李渊李世民李治四代君主,各样赏赐各种物事,已然是再也不缺的了。唯独遗憾便是不能有个嗣后。

    李治这一赐,无疑是完成了他最大的心愿。当下便感动得他老泪纵横,也不理池边水渍,便跪下来叩首谢恩。

    李治却只是笑着将此事推到媚娘身上,说这是媚娘出宫之前,再三请求自己务必要做到的事情之一罢了。要谢也当谢媚娘——

    他这话儿倒非作假,媚娘确是早就曾将王德心思说与李治听,也劝过他若有机会,便当给王德寻个嗣后,也算是这么多年王德服侍一场的造化。

    可是李治一直都忙着,也险些将此事忘记。不过今日因着王皇后待下刻薄,又是有媚娘的事掺进来,又是王德来报,倒是诱得他想起此事,便一并处置了。

    王德心知此事之上,李治不会说假,于是更加感激媚娘与李治一番体谅,再三谢过,这才起身道:

    “主上隆恩,武姑娘体恤,老奴当真是无以为报,只恨此身残缺,也唯有长久服侍,把这条命照顾着主上也就罢了。”

    李治却笑道:

    “朕可不要你的命,还要你好好儿活着。不过你说无以为报,倒也未必。”

    王德闻言便是明白,立时便道:

    “主上但有吩咐,王德万死不辞!”

    此时瑞安正传了医官来,替李治推拿头皮,以达松解之效,李治也正闭了眼,于是便随口道:

    “朕记得,当年你曾得了幢母后赐的宅院,就在长安城内修德坊里……不知那处宅院,此刻却还在不在?”

    王德何等人物?当下便明白了李治的心思,立时便笑道:

    “老奴明白。”

    李治便再不言语。

    ……

    永徽元年二月初五。

    朝后。

    太极殿中。

    李治方与诸臣议事已毕,只留禇遂良下,待相理政务之时,便忽得闻报,道感业寺内明空法师,就是先帝才人武氏昭,与同室二尼,一是高祖近侍慧宁,一是寺中方丈所救之民女入门的慧觉,突然身染恶疾,一病不起,命在旦夕。

    此事本为寺中事,然因武昭当日入寺,乃以先帝妃嫔之身,未离宫籍而入。依理依制,都当上报今上与今后,以请奏准。

    然王皇后近日卧病在床,诸人皆知,无能相问,是以只得报与李治处。

    李治闻言,大为不安,然因有褚遂良在,便不得多加干涉,正为难时,却闻先帝太妃徐惠殿外求见。

    李治急着宣。

    徐惠入内,便跪泣乞恩,道闻得昔日近身女官,亦是闺中密友武昭病重不安。便求得李治,无论如何还请良以医治。

    李治正愁不知如何开口,正好徐惠来求,便立时下旨,特恩准太医与徐惠一同前往探视武昭。又再欲开口着令武昭归宫调养时,却因惧着禇遂良在,不得开口。

    想不到他话音方落,便有禇遂良道:

    “明空女尼虽今为佛门中人,然究竟身负侍奉先皇后娘娘灵位之责。加之到底是先帝嫔妃,至今仍存宫籍。若只在寺外调养,一来太妃与诸医官劳动,难免不当,二来也是不良于养。

    不若于临近皇城之中,别寻居所,以兹良养。也不失规制。”

    李治闻言频频点头,只是一时不知可在何处安置。

    正犯难间,便见近侍王德上前一步,叉手礼奏道:

    “有禀主上,老奴昔年曾得文德皇后娘娘大恩惠,于京城中修德坊临近皇城掖庭之处,得一宅居。其颇幽静,又极利落。

    只是老奴一直以来都颇得主上与先帝怜宠,不得出宫相居,那宅院便也一直空着。若果如此,老奴以为,倒是安置明空大师的好去处。”

    李治闻言大喜,相询禇遂良时,也觉可行。

    于是便立时传旨,着赐感业寺女尼明空入王德宅院静养。

    至于那另外两名同样染病的女尼,则因着徐惠求情,也便一并安置在宅院之中。只是医官有嘱咐,便叫三女各自隔离,少些接触,以免病情互染加重之意。

    同时李治又着下令,因感业寺中奉有长孙皇后灵位,此番三尼所患之疾,又似可互染之,便着令太医监亲入感业寺,先除病秽,再净诸尼之体,以避病瘟。

    如是一来,这感业寺中诸尼也便不得不被暂时各聚居于别室之中,只待病秽除尽,才得归其所。

    一应事态已毕,禇遂良这才告退,离开太极殿。

    出得太极殿后,他便直奔长孙府上。

    一刻之后。

    长孙府。

    长孙无忌听毕了禇遂良的言语,一时沉默。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四

    禇遂良见状,便道:

    “学生知道,这武媚娘于大唐江山虽然不是祸星一颗,也绝非良佑。如今她好端端地呆在这感业寺里,几个月不见主上呢。却突然便在前些日子濮王吴王与徐太妃各自见过她之后,便得了这么一场大病……

    若说个中没有蹊跷,实在难以置信。

    再者主上的心思,太尉大人也知道。一旦知道这武媚娘出事,那必然是要变着法儿地也要将她接回宫中的。

    与其如此,倒不若先下手为强,将她安置在宫外,主上总是轻易不得见,咱们也好看管着的地方。

    这样一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好应对。”

    长孙无忌点头道:

    “你这番安排,却是甚为妥当。只是不知那王德,却是什么心思,这么巴巴儿地便将武媚娘安置在自己宅院里。”

    “还能有什么心思?”

    禇遂良淡淡一笑:

    “他还不是念着昔日先帝的恩德,也是跟咱们一样,怕主上会……”

    长孙无忌摇头:

    “虽然王德也是将主上真心疼爱的,可是此番行事,只怕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禇遂良一怔,便问道: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阳光,这才慢慢道:

    “方才有句话儿,登善(禇遂良的字)你说得却是漏了一处——

    你说这武媚娘生病,是在濮王吴王徐太妃都去看过她之后……可是你却忘记,她生病之前,最后一个看过的,却是徐太妃。另外那二位,可都离得时光太远,便是有什么筹谋,也不会拖得这般久。”

    禇遂良一怔,却道:

    “可是徐太妃与这武媚娘一向交好,不当如此呀?”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道:

    “是呀,所有人都知道徐太妃与武媚娘交好,武媚娘自己更不会怀疑徐太妃身边的人,带来的什么东西了。可是她也好,徐太妃也罢,说到底终究是女子,又是隔了这么久,仓促见上一面,哪里会想得到,身边的这送东西的人,到底是不是徐太妃信得过的人呢?

    又或者,这送东西的,也许根本便不是徐太妃身边的人呢?”

    禇遂良思虑片刻,便微讶然道:

    “难不成是……皇后?”

    长孙无忌点头:

    “寺里安排的人,当夜便传了话儿来,说是有个皇后殿里的小监,因为受着皇后的安排,是跟着徐太妃一路去的感业寺。

    走之前,主上身边的瑞安听说他要去感业寺,还特特赏了他些银钱,又是赐了他父母住入鸿雁小庐这样天大的恩惠,只为叫他带样东西去感业寺交与武媚娘——

    那东西想必你也听说过,便是当年主上还是晋王时,孙老神仙特别给武媚娘调制的丹药。

    你想,这样东西,武媚娘会怀疑里面有问题么?”

    禇遂良恍然:

    “是了是了!皇后一向恨武媚娘占了主上的心在先,之前便是几番设计,欲叫其死……如今知道主上之心不息,还这样行事,只怕是不见其死不罢休啊!那两名女尼,只怕也是因为贪图些好东西,或者是因着武媚娘格意拉拢好在寺中做人,结果反受了牵连。

    只是……那瑞安到底是主上身边多年的侍监了,再者徐太妃身边有的是人,为何一定要挑这皇后派去的人?”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正因为他是皇后派去的人,才不会有人怀疑他。那瑞安是主上身边多年侍监,自然知道若是将此物交与徐太妃身边的人,看上去固然是安好。实则一回来,便会被宫中诸人知晓。只因徐太妃身边,可是有着宫里去的耳目。

    既然如此,不若将那耳目收为己用,以做传递,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主上与这武媚娘之间的事了。

    而且这瑞安也是有些准备的,他之所以将那小监的父母调入鸿雁小庐,看似是恩惠,实则也是挟制。若这小监有什么不对的,那他父母也便是质约。所以他以为,这小监再不敢妄为。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皇后……以这武媚娘这般快便出事来看,说不定皇后早就知晓主上必然会着人安排送药入感业寺,一早备着了。

    只是没想到用的居然是自己的人。不过对皇后来说却是好事,毕竟这样一来,下手也就更方便些。

    皇后心智,可是不输这武媚娘的。”

    听毕,禇遂良也是叹息良久,然后才道:

    “皇后如此,其实对咱们大唐也是好事一桩……只是她此番行为,必然是多为自己家族着想。太尉大人,咱们为何不利用此事,好好儿与氏族一系,清算那几笔前帐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老夫正有此意……否则此刻,早就进宫面圣,请主上将那武媚娘逐回感业寺了!登善啊,你还得找好了人,去探一探那武媚娘的口风,务必要查清楚皇后与此事的关系。

    只要咱们有证据在手,那日后,便好行事了许多——需知眼下氏族一系于朝中最大的依仗,不是他们满朝的子弟官员,而是这位披着凤袍,身居凤位的皇后娘娘!

    咱们若是将她握在手中,那便等同于将一半的氏族,都握在了手中!”

    禇遂良立时应诺而去。

    永徽元年二月初十。

    长安。

    修德坊。

    太极宫内侍监王德的私宅里,今日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几十辆马车牛车不断,陆陆续续地都在宅子门前停下,放下些东西,又自离去。

    左右邻居也不是没有好奇的人,一上前看时,却是些家什用具。于是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当今大唐太尉也要给上三分颜面的大内监,却是在搬家来着。

    半日里忙个不断,不过再忙,也终究有停下来的时候。

    午后,车马渐歇。

    随着最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慢慢地直接驶入院中之后,王德大宅的门,徐徐地关闭了起来。

    ……

    片刻之后,面色青白的明空便已然被安置在了这座占地足有半坊之大的大宅中,最深最隐秘的一处居所里,安静地睡了下来。

    这时,一直提着心胆的玉氏二姐妹也总算松了口气——一旦入到这王德私宅里,基本上此番之事,也就是成了一半了。

    于是二姐妹便急忙各自对视一眼,一个去通知影卫首领李德奖,一个则是去飞鸽传书宫中,告知李治。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五

    ……

    不多时,宫里便得了消息。

    自早朝毕后,便一直坐在玉案前,全身僵着的李治总算舒了口气,露出了些许疲态。

    一侧立着的德安见状,却含笑道:

    “主上不若去休息片刻罢!自早上起到现在,主上就没歇过。眼下武姐姐已然是进了王公公的宅子里,那跟进了宫,也不差一步了。”

    李治却喃喃道:

    “只要她一日不进宫,那一步便有可能是她一生最后一步……不过也罢,眼下舅舅他们应当还要借她之事向氏族一系发难,倒也不会去伤着她。

    要仔细的只是皇后那里……你可打听过皇后那边的动静了?”

    “主上安心,不只是万春殿,千秋殿还有其他几殿,德安都去打听过了。皇后自然是不高兴的,淑妃也是不喜欢,连带着其他新进嫔妃也是不欢喜。

    不过……”

    德安一句犹豫,却叫李治有些提了精神:

    “不过什么?”

    德安局促一笑,这才道:

    “不过那贵、德、贤三位夫人,却是不见半点儿动静。一如往常。德安想着,她们到底是新进宫的,也许不知道这些呢?或者还没得信儿?”

    李治摇头:

    “别的不提,那崔氏可是皇后旧日闺中好友。她一向与皇后同进共退,没有不知此事的道理……

    不过她这般反应,倒也有些奇怪,德安,你着意找些人,去打听清楚了她的心思再说。”

    “是。”

    李治又想了一想,这才问道:

    “对了,那胡土如何?”

    德安笑道:

    “主上安心,照着之前阿莫的路子,父母也都给安排到孙老神仙那儿了。不过没有像阿莫父母那样受待见便是——

    听明安说,这两个也是些糊涂的,去的头一日,便被孙老神仙抓个正着——却是将孙老神仙炼的丹药偷了出来预备着卖呢!气得老神仙当下便要他们离开。只是因着主上的旨,明安也只好将他们禁在小庐后面儿的一座小屋里。

    有吃有喝有床睡,只是不教走得太远便是。”

    李治这才点了点头,淡淡道:

    “留好了,接下来,他们可是有大用。”

    李治又与德安说了几句,便念着媚娘,又将话头儿转到了她身上,问道:

    “孙道长给的药,可当真不会伤身?”

    德安含笑道:

    “主上尽管安定了心。这东西说来也是不易得。当初孙老神仙也不是存心要炼制出来这东西的——

    听老神仙的大弟子刘神威刘道长说,老神仙本来是照着长生不老的仙方儿配的药,结果一个火候不对,就出了这么一味丹药来。当时只觉得此物无用,所以才随手装了起来准备扔了。

    结果被当时正预备着前去替先帝取药的王公公知道了,立时便瞧出好儿来,全部收了来。

    把药交与武姐姐之前,便已然有许多人因着王公公的话儿,服过这药了。都一样的,只要按着份量用,那便能叫人病个十天半月,甚至是数月不起也不难。药一停,三五天便立时康复,却再看不出半点儿病症来。也不伤身。”

    李治这才松了口气,原本惦着就要出宫去见媚娘,可想一想今日毕竟是她头一日离寺,无论是哪一方,只怕都把眼睛盯死了在她身上。

    此刻若自己贸然出宫去见她,说不好反而会给她添了麻烦,于是只得按下一颗心,又嘱咐着德安多安排些人去看着,又是叮咛着每日里将诸事报了上来。

    ……衣食住行坐卧茶,李治无一不是问得尽道尽心,再三确定了无事,这才松了口气,觉得额头隐隐生痛,便揉着头,由着德安一旁扶到殿后休寝小殿里,安心躺下沉眠。

    ……

    李治沉眠,明空也不曾醒。

    当日李治假了胡土之手送去的药丸,药劲儿却是奇大,她又是生怕露出些破绽,是以多服了一丸。

    以至眼下她这般委顿,却教前来接着她的王德与瑞安一阵阵地不安心,生怕她一不小心服过了量,却害了事。

    于是二人一商议,瑞安便脚下溜风似地跑了去,半个多时辰,便将听闻武小友出离苦海,就早早候在宅中客房里的孙思邈给请了过来。

    孙思邈见瑞安请得急,心下也是不安,于是便急忙跟着进来,探上一探脉息,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无妨无妨,武小友这怕是担忧自己不像那回事儿,所以药量下得大了些。无妨,只是多睡一会儿罢了。”

    瑞安与王德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先恭恭敬敬地谢过了孙思邈,然后又好生安置着斋饭,请孙思邈受用。

    孙思邈自晨起便等了半日,水米未进,眼下也着实是不耐了。于是便跟着瑞安去用膳。

    王德正待喘口气儿呢,就闻得又有宫里的人来传信儿,说是徐太妃即刻便至。

    虽然料着徐惠必然是要紧着来的,可也没想到她如此心急,一时间王德也再顾不上歇着,便急忙带了人迎出去,请了徐惠的安驾,这才引了她入内来,看着明空。

    徐惠一见明空如此,也是大吃一惊,便欲问时,王德看出端倪,便将孙思邈的话儿原样重复一遍。

    徐惠虽然忧心姐妹,可是却也是极信得过孙思邈的。于是当下也松了口气,就守了明空一侧,含泪好生地看着她,与王德自去说话。

    “太妃娘娘也是尽管宽心罢!眼瞅着是出了寺,以后也是到底在眼皮子底下,武姑娘再出什么事儿,也有主上与咱们看顾着了。”

    王德见徐惠握了明空的手,只是含泪,便劝道。

    徐惠点头,轻轻咳了两声,单薄如纸的身躯便微微转了过来,看着王德道:

    “那几殿里,可有什么动静?”

    王德摇头:

    “老奴却是着意地打听过了,皇后与淑妃那边儿自不必提,要多恼恨便是多恼恨。就连那些新入宫里来的世妇们也是恨得紧,倒是三位新妃那里,却是不见动静。”

    徐惠闻言,便微微一点头:

    “皇后到底也是城府极深的,能被她看上眼的,想必都非普通角色。眼下看来,只怕倒不是不见动静,却是藏着心,留着眼睛,只看着媚娘这边儿呢!

    王公公,接下来的时光,可是最紧要的,你要多费心。”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六

    “这个自然。”

    王德点头,又半是劝解半是赞叹地道:

    “其实太妃娘娘也是当真不必如此劳心的。想一想主上是何等人物,武姑娘又是何等人物?

    别的不提,便是今日这般走一步看九步的路数,那也是连当年的杨淑妃也比不得的。更不必说眼下这些眼里面儿就只盯着立政殿里那几件儿东西的愚昧妇人了。

    再者还有太妃娘娘与老奴看着……

    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徐惠点头,也叹:

    “说得也是。他们两个,从小便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事都想在别人前头,算在别人前头。只是算得太过了,本宫总是怕他们吃亏……

    也罢。便如你所言,眼下好歹是在眼皮子底下了,咱们也就安了些心。”

    徐惠沉默,王德倒是有话要说:

    “不过说起来,太妃娘娘,老奴还是有一事不明。武姑娘此番与主上所为,老奴心中明白。要封了感业寺的理由,老奴也明白。

    只是老奴不明白。为何武姑娘要这般费事,还将那两个女尼也给拉进此事里来?”

    徐惠闻言,左右看了一眼。

    立在一侧的文娘与六儿都是多年跟着的了,当下会意,便点头叉手行礼,带了诸侍出去,只留王德与徐惠在屋中。

    徐惠这才替明空又盖了一盖锦被,才盯着她青白的脸色道:

    “早先本宫也不明白,问过媚娘的。只是当时时间太过仓促,媚娘也不及明言,只是说若本宫见过那慧觉之后,便必然能看出些究竟来。

    所以那日去感业寺时,本宫便着意一观那慧觉,也终究明白了媚娘的意思——

    王公公,那个慧觉,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只怕她此番入感业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甚至很可能,当年所谓方丈救她回寺,根本便是一个幌子。

    只怕她是看出了感业寺里的门道,所以便故意做了苦肉计,投入感业寺中,意图不明呢!”

    王德闻言,当真是悚然一惊道:

    “这……可能么?”

    徐惠不语,只默默点头。

    见徐惠如此肯定,他也只得叹息:

    “想不到这感业寺中,除去各方密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在。不过武姑娘到底还是武姑娘,也能在这般局势下看出她的底细来。

    不过……用这药在这么一个不明来历,又意图不明的人身上,会不会太过冒险?”

    徐惠未及回答,便闻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正是因为不明她来历,又不知其意图,才要用这药在她身上。”

    二人闻得此言,具是又惊又喜,便齐齐将目光投向床上微微睁了眼的明空道:

    “唉呀!可是醒了!”

    王德老道,立时便要转身出去寻人,却被明空唤住了脚步道:

    “莫教人知道我醒了。瞒住,能瞒多久是多久!”

    王德一怔,转身来看了眼徐惠,这才恍然,点头笑道:

    “是是是,有些事,还是不教人知道的好。”

    于是便立了脚步,只站在床边。

    明空一颗心也微松了松,拍拍含泪哽咽的徐惠手背道:

    “你呀……总是这样,一见面便哭。就不能欢喜一次么?”

    徐惠闻言,破涕为笑,这才伸手拭了泪嗔道:

    “还不是被你吓得?以后少吓些人,我也不必这么哭了。”

    明空见她欢喜起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才笑道:

    “好好,你不哭,我便告诉你为何要给那慧觉也吃上这么一粒药——

    诚如你们所想的,此女非同一般,看似粗豪,可是心思却是极细腻的。此番我在她身上用药,事后必然会被她看出破绽。

    不过惠儿,你想,她会怎么看待此事呢?”

    徐惠想了一想,看了眼仍然有些不解的王德,似有所悟道:

    “她只怕会想着,你不过是个意图回宫,再攀天家富贵的虚华女子。虽然有些狡智,却不是大智大慧。

    说不定……

    可以为她所用?”

    明空含笑点头:

    “正是如此。这样一来,她也自然就把底儿都交给咱们了。另外一面,因为多服这一粒药,我怕是三五个月,都下不得床。

    可是正是这样,长孙太尉还有皇后淑妃他们才会轻视于我。

    我们也才好借机行事。

    你说,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何不做?”

    言毕,她到底是体力不支,还是微微地喘了两下。

    徐惠心疼她,便拍了拍她的背,嘴里哄孩子似地道:

    “好好好……我知道你聪慧,也知道你心思了。不过眼下你方才醒来,怎么也得好好歇息着罢!”

    明空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含笑点头。

    王德闻言,也是明白了明空的心思,同时看着她一番辛苦,也是于心不忍,便急忙出门,叫了几个小监们去取了些饮食来。

    这话儿刚一落,便见得一个小监往前凑了一凑,把嘴只附在王德耳边说了几句。

    当下,王德便无奈摇头,喃喃道:

    “也不必如此心急罢……”

    叹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着人去唤了瑞安回来。

    不多时,瑞安回来,王德看他面色,便知他已知道明空醒来之事,也明白他与明空的情分,必然是急着入内看一看明空的。

    只是眼下有件紧急事,也只得暂时停住了他,吩咐了瑞安几句。

    瑞安闻得王德言语,却是一怔,想了良久才苦笑道:

    “还是没按下心……罢了。也不能指望罢?”

    于是便点头,恭手而去。

    是夜。

    王德宅中。

    明空卧房内。

    原本正在安睡的明空,突然感觉到什么似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原本应当漆黑一片的房中,此刻却亮起了一盏微黄的孤灯,映出自己榻边坐着的一道金色的人影。

    明空徐徐上移目光,直到看清了那张玉润容颜,这才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她这般的明媚微笑,竟也引得坐在她榻边的李治,同样勾起一抹微笑,同时伸出手指,慢慢地拂上她的脸颊。

    她微微闭起眼,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温暖与柔情,心中喜悦无尽。自入感业寺以来,一直悬空着的心,也突然变得踏实稳定起来。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七

    就连一直紧绷着的双肩与双膝,也突然放松了下来,浑身上下,一片懒洋洋的。

    李治看她这般猫儿般的表情,心中说不出的爱怜与喜悦,只是一只手向后斜斜地撑了身子在榻边,一只手只来来回回在她脸上不停地勾勾蹭蹭,感觉着那份久违的温润触感。

    良久,良久。

    直到明空险些睡着了,李治才轻轻开口,柔声如丝地问:

    “还难受么?”

    明空体乏,又犯着困,一时之间意识模糊,便微微睁了惺忪双眼,茫然地看着李治:

    “什么还难受不?”

    李治失笑,停下轻抚她脸颊的动作,食指微微沾了沾她额头便抬起,嗔道:

    “你也太大胆了。就算孙道长说那药丸不能吃死了人,你也不能拿它当成饭来吃罢?这下可好,至少三五个月起不得床,出不得门了。”

    “有你在,出不得门,便出不得门罢……”

    明空当真是困了,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会找到她身上,于是便打了个哈欠,嘟哝一句,转了身,将脸埋入他放在床榻之上的大掌之中,渐渐安睡。

    看着她如小猫儿一般依赖着自己,李治一颗心,都温软如绵,一时无比的满足与喜悦。

    想了想,他不动声色地踢掉了脚上靴子,便小心躺上了榻外,偎在明空身侧。

    看着她睡得不安稳,又小心地以掌轻轻抚着她的小脸,左右调了调位置,直到确定她睡得舒服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放下。

    也是亏得他这么一番动作,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这么动来动去半日,明空竟然似完全无所知觉也似地,继续睡得香沉。

    李治见状,也是会然一笑,看了看榻边紧忙抱了另外一床丝被来,替自己盖上的德安,与立在一侧替自己哥哥掌着灯光的瑞安,这才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

    “朕今晚就睡在这儿了。明日一早来唤就是……

    记得告诉徐婕妤与徐太妃,叫她们安排好了,别叫宫里那几殿的人瞧出些什么来。

    知道么?”

    德安瑞安毕竟不是头一次这般行事,犹豫一番,终究还是点头。

    德安便道:

    “主上要歇在这儿自然无事,只是德奖师傅既然要入宫去,伪称御驾……那谁守在这儿呢?

    主上,武姑娘带来的那两个女尼,可也住在此处呢!”

    李治想了一想,点头道:

    “既然如此,今夜便传令着风云兄弟入宫去安定着罢!师傅便留在这里。”

    德安依言,好生嘱咐了一番瑞安,这才离开。

    李治却全然不在意,只是柔情万方地盯着怀中,那个睡得香甜的女子。

    一时间,小小寝卧之中,似乎弥漫起了淡淡的春之花香。

    春,到底还是来了。

    是夜。

    太极宫。

    正宫中宫。

    万春殿。

    王皇后看着一侧簌簌而立的胡土,音平调缓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土头也不敢抬,只是盯着她扶在凤座扶手之上,已然发白的指关节,咽了咽口水才道:

    “这……这小的也不知……

    只是那一日里,陛下身边儿的瑞安公公突然来找小的,说是有些好处与小的,还叫小的去帮件事。

    小的当时也不愿理会的,可是他却说了是要替他传样东西给那感业寺里的明空……

    小的当时便上了心,想着这明空,可不是那个武氏妖女么?想必这东西也未必便是瑞安给的,说不定是……是……

    是那一位太极殿里的(暗指李治)着了令,叫瑞安传来的。

    小的就想,此事只怕是有些蹊跷,于是小的便假装应承下来,这才将那东西接了手,预备着次日里先给怜奴姑姑看一眼,再定个性儿送还是不送的。

    可后来小的又一想,这瑞安公公明知小的是皇后娘娘身边儿的人,还敢这么大胆把东西交给小的来管,想必里面儿也不是什么紧要东西,说不定就是两套手备,明里看着把东西交给了小的,暗里却是把东西交给了徐太妃身边儿的人带去了。”

    听到这儿,王皇后倒是诧异了起来,着意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平日里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连脸面都记不得太清的小太监,这才缓缓神色道:

    “看不出,你也是个有心的。那想必你是打开了那里面的东西,看过了罢?”

    胡土见皇后果然欢喜了些,心里松了口气,便大着胆子继续照本宣科:

    “是。小的就想,那血宝瓷坛是罕见,可是上面儿的泥封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小的有个老乡里,也是在宫中当职的,管得还就是这一块儿。于是便当夜大了胆子去拍开了泥封,瞅了一瞅里面。

    结果小的虽然没有猜中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可也是七八不差——只不过是两丸药,还有几个坛子里面儿刻了的字。上面儿写着,因为害怕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所以将药交与徐太妃那儿的人带来了。这里的药却是为了糊弄那些想要拦着药,下毒的人的。

    至于这些字,那些人只想换药,却未必会发现的。”

    王皇后一怔,想了一想,叹了一声气,怜奴在一旁,早听得有些奇怪,见状便又问:

    “那你为何当时不速来禀报?”

    胡土看了她一眼,这才道:

    “小的本来是要禀报的。可是小的刚把泥封重新封好,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说走水,这一耽误,便是到了早上。想来报时,徐太妃的人已然来了,给不得小的半点时间。”

    王皇后闻言皱眉,怜奴在一侧,低声道:

    “娘娘,这小子说的倒都是真的。那一夜里,内侍监那儿却是有人说走了水。”

    王皇后冷冷一笑:

    “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就在你刚拿了药的时候,就在他身边走了水,你不觉得奇怪么?”

    胡土见问,便倒头道:

    “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当时一心想着这药丸既然是假的,那谁也没有来拿它做手脚的必要了。再没想到……”

    “再没想到那些人既然不知这药是假,自然是会来动一动手脚的。”

    王皇后冷笑一声:

    “好个萧氏!本宫就知道,你之前的安分守己全是假样子!都不过是装出来给陛下看罢了!”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八

    怜奴闻言,讶然道:

    “难怪了……原来陛下防的,却是萧淑妃……”

    王皇后点了点一头,恨声道:

    “陛下将这药丸交与小胡子带着送去感业寺,就说明比起行事狠绝阴毒的千秋殿来,还是信咱们万春殿多一些的。

    只是没想到这萧氏竟然狠绝至此,早就暗地里算计好了,要借着这个机会,栽赃咱们万春殿!

    看着罢,若是查出那武媚娘所患之疾是因为咱们万春殿送去的那两丸药,陛下必然要恨咱们入骨!”

    怜奴想了一想,却犹豫道:

    “娘娘,未必便是胡土这里出了问题罢?依理,那武氏不是应当用的是徐太妃那边送的药丸么?”

    王皇后摇了一摇头,冷笑道:

    “萧氏也不笨,她多年承宠于陛下,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那徐太妃那边的两颗真药丸,只怕还未出宫就已然被换了。

    原本她也不必换了咱们这边的药丸,只教那武媚娘死了,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桩心事。可是她这一石二鸟之计,却是意在有图……

    只怕此番她换的,不止是小胡子手里坛中的那两丸药,便是那有字的坛子,也被换了一换。那血宝瓷坛少见,若里面再刻上几个字,就说是陛下因为担忧她的药丸不足,四枚药丸一齐送出又怕出什么闪失,这才备了两路的话……

    那武氏是再不会怀疑的了。”

    怜奴又想了一想,却犹豫地看了一眼胡土:

    “可是……胡土到底是咱们宫里的人呀?”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

    “若是本宫没有猜错,只怕那瑞安找上胡土的时候,却是在你与他起了些纠葛的时候。他的心思,只怕还不止这送药一事呢,是不是,胡土?”

    胡土闻得她这一问,却是松了口气,含泪跪伏道:

    “正是,那瑞安公公见小的与怜奴姑姑拌了几句嘴,就想着有机可乘,一心要把胡土拉进去,替陛下……”

    他这话说不出口,倒是王皇后接了下去:

    “替陛下看着本宫,不教本宫有什么对那武媚娘不利的举措,是不是?”

    胡土点头,又抢在怜奴发怒之前道:

    “可是娘娘,胡土一心忠于娘娘啊!再者,说到底,胡土与怜奴姑姑便是拌了几句嘴,那也是胡土行事不当,怜奴姑姑调教几句罢了,哪里便有那么大的恩仇?

    本来胡土是不愿承了他的意的。可是那瑞安公公说翻脸便翻脸,不但拿了陛下来压着胡土,还……还把胡土的父母,也给牵了进去。胡土无奈,便想着且依他们的计行事,只等回来见着娘娘与怜奴姑姑了,再把这些话儿一五一十地说与娘娘与怜奴姑姑听。

    娘娘英明,怜奴姑姑聪慧,必然能替胡土想出些法子来的。”

    王皇后看了怜奴一眼,怜奴低头以胡土听闻不得的言语说了一句道:

    “当天,瑞安身边的清和便着了金吾卫,突然把胡氏夫妇接走,带到孙老神仙的禁苑后面一座小屋子里软禁了起来。”

    王皇后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宽颜道:

    “起来罢!难为你了。放心,你父母是不会有事的。说到底,那瑞安也不是个狠绝的人物,不似是萧淑妃,只不过他是想着要借你父母的压制,叫你替陛下行些事罢了。

    既然如此,你便依他计行事便是。以后本宫也会时不时地将些消息透与你,你去告诉他就好。这样一来,你父母虽然被禁着,可总是安全的。”

    胡土闻言,千恩万谢,王皇后又说了两句,便叫他出去了。

    看着胡土退了出去,王皇后却笑道:

    “想不到咱们殿里,却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怜奴,以后你可得多使着他些。”

    怜奴叉手行了礼,笑道:

    “其实怜奴一直觉得他还不错,只是担忧他毕竟是以前甘露殿里侍奉陛下与晋阳公主的人,怕他也是个狡猾之辈。”

    王皇后却淡淡一笑道:

    “他这等资质,先帝是再不肯叫他侍奉陛下的。只怕是侍奉晋阳公主罢?那晋阳公主,本宫也是有所耳闻,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是一向与宫中诸人无争的,再不会有什么大心眼儿。这样的人搁在晋阳公主那里用着,才像先帝的作为。

    可是但凡像他这样有些心思的,都不会甘于平凡。想必当初肯入甘露殿,也是图着能在先帝或者是陛下眼前露露脸罢?

    结果不成事罢了。所以只要教他看出咱们这里有好儿来,他是必然会尽力尽心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放心去用。

    这等自作聪明的小人,本宫总是有法子拿紧了他的。”

    “是!那娘娘,眼下这桩事……该如何是好?”

    王皇后却淡淡一笑道:

    “不必担忧,咱们且看一看萧氏那里有什么动静再说。”

    同一时刻,另一边。

    千秋殿里。

    闻得玉凤来报时,萧淑妃却是正剥了一颗窖藏了的樱桃,仔细喂进了贪甜耍赖不肯睡,非要吃了樱桃才肯睡的素节口中。

    玉凤的话儿一说完,她立时便停了下手来,将素节好声劝走,交与教养姆娘带走去睡,这才拢了拢身上衣衫,斜斜靠着榻边软枕,轻声道:

    “说个仔细罢!”

    “是!回娘娘,前些日子那武媚娘是明里暗里得了两坛子的药。一坛子是从万春殿里派去跟着徐太妃的小太监胡土那里得的;另外一坛子,是徐太妃身边的人带去的。

    两坛药都是用血红宝坛装着,一坛两颗。

    听咱们派在寺里的人说,那武媚娘得药之后,好是欢喜了一番,还特特将其中两丸药交与身边的慧觉慧宁二尼同服,结果那两个贱尼皮子也跟着一起中了毒。

    娘娘,依奴婢看,这分明就是万春殿的想借徐太妃的刀,杀武媚娘罢了。”

    萧淑妃想了一想,却缓缓摇头,几串金流苏叮叮做响:

    “不,不会。皇后虽然恨这武媚娘入骨,若是知道陛下还有意与她相交时,也必然会容不下她……

    可是她要杀武媚娘,却不会用这等浅白手法。

    说到底,若是武媚娘服了药,中了毒,你觉得陛下头一个会怀疑的是谁?”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九

    玉凤张了张口,萧淑妃不理她,依旧轻轻道:

    “再者,陛下未必也不会防着她。说不定那胡土送去的药坛里,装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灵药。只是个幌子罢了。

    陛下不会不知道,本宫与王皇后,都是容不下这武媚娘的。何以特特地着了胡土送药?只怕就是为了麻痹皇后,以达徐太妃处的药丸安稳无事之效……

    只是这样一来,那药丸里的毒到底是谁下的,却无人可知了……”

    玉凤想了一想,突然道:

    “会不会是皇后那边儿也看出陛下的心思,有意为之呢?娘娘,玉凤可是知道的,那日胡土刚得了这药丸没多久,住着的内侍监那里便走了水了。”

    萧淑妃恍然,冷冷一笑:

    “好个王皇后……这一招明退实进……等等!你说你知道内侍监走水了?”

    萧淑妃倏地坐起,厉声问道:

    “走水之时,你不会就在旁边罢?!”

    玉凤吓得一机灵,急忙跪伏于地,想了一想,才颤声道:

    “回……回娘娘的话儿……那日娘娘传了话儿,说……

    说内侍监王公公传了话来,叫玉凤去内侍省紫兰亭那儿,去拿陛下分给两位公主的赏赐呀……

    娘娘,这……”

    萧淑妃咬牙恨声道:

    “王氏那贱婢!竟然敢算计本宫!”

    玉凤一时愣不过来,只是心惊胆战地看着萧淑妃大光其火,一挥袖将案几上的诸物全都甩在了地下。

    玉凤跟着萧淑妃这么多年,从东宫一路走到千秋殿,便是脑子再不好使,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所在,立时便颤声道:

    “王皇后这是……这是要借着奴婢,来诬陷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

    “你只是奉命前去,说到底也不能怪你。

    毕竟那贱婢算好了你要去,这才陷害咱们千秋殿……”

    萧淑妃大喘了几口气,微微平了些息,这才挥挥手,摒退了那些闻声赶来,想帮着收拾东西的近侍们道:

    “王德有召,又是陛下的旨,你不去也不成。便是你不去,也会有咱们殿里旁的人去,还不是一样要算到咱们头上?

    王氏这贱婢,想不到竟然敢这样算计本宫……”

    玉凤倒是也不傻,心里明白此事怎么也赖不得她头顶,所以便大着胆子对萧淑妃道:

    “娘娘,此事说来却是肯定的了。奴婢也觉得,那皇后一向都是个杀人不沾手的主儿,此番却无缘无故地这般行事……

    只怕那王德也逃不了关系呢!”

    萧淑妃一怔,看着玉凤道:

    “这是什么意思?”

    玉凤因着日里多少听过些下面儿的人议论,便将王德与太原王氏一系的渊源说了个清楚,又道:

    “娘娘您想,好歹那王德是皇后的本家叔叔,他会不向着皇后么?

    说不定此番奴婢去内侍监里拿东西,也是他安排好的呢!”

    萧淑妃却是断然摇头:

    “你说的这事,本宫昔年在东宫之时,也曾听先帝身边的几个小监提起过。不过你却是想错了,若说这宫里有谁比本宫更希望皇后与太原王氏一系倒霉的,那只怕便是王德了。”

    玉凤眨了眨眼,不解道:

    “怎么会呢?娘娘……”

    “这里面的事,你不清楚,也不必清楚。你只要知道,王德虽然看在好歹一出同姓的面子上,不会与皇后为难,可也断然不会相助与她。”

    萧淑妃打断了她,只沉声道:

    “是以此番,只怕王德便是看透了里面的名堂,也不会替皇后助一把力的。何况以本宫看来,此番皇后行事倒是机谨,倒不曾被别人看出些端倪来。

    否则咱们千秋殿在这宫中内外上下,还有那感业寺里都是有些耳目的,如何能被她给蒙了过去,眼下陷入这等境地来?”

    玉凤这才不言语,点头忧道:

    “那娘娘,咱们眼下,可该怎么办?”

    萧淑妃想了一想,却狞笑一声:

    “怎么办?

    本宫自然是要以其人之身,还制其人之道了。这份大礼,怎么着也是要谢一谢皇后的啊!”

    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叫玉凤上前,以袖掩口,低声俯在玉凤耳边叮咛了好一会儿。

    玉凤这才喜道:

    “娘娘英明!娘娘英明!

    这样一来,那万春殿可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活该她们倒霉!”

    “没错,说不定此番皇后这一脚行事,反倒成全了本宫呢……”

    萧淑妃淡淡一笑,然后才正色道:

    “你也别耽搁,现下就去。还有,行事小心些,到底那延嘉殿里的,也是前朝徐太妃的妹子。有姐如许,妹妹想必也是个谨慎的。

    行事万必小心!”

    “是!”

    玉凤应了一声,这才慢慢退下。

    萧淑妃看着玉凤离开,这才冷笑着咬牙道:

    “王善柔啊王善柔,本宫便要瞧一瞧,同时惹了陛下与本宫,还有那徐氏姐妹的人,如何能够在这太极宫里全身而退……”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西苑后宫。

    延嘉殿中。

    殿主徐婕妤,早已安然沉睡,不止是她,连这殿中诸侍,也是昏昏欲睡。

    殿外看守着殿里的两名守卫,也同样是呵欠连天,是以竟未曾发现,有一道裹着黑衣的影子,从侧殿门里溜进了西配殿里。

    西配殿中,小库门前。

    黑衣影子脱下了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张精明俏丽的脸来——却不正是千秋殿里的玉凤?

    她左右看了一看,见四下无人,便小心地推开了西殿小库虚掩着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小库里虽然不复当年徐惠与媚娘住在此处时,那书卷处处直如山,珍宝累累至殿顶的壮观景象。可是也是珍异奇玩无数。

    可对玉凤而言,这些东西,却都不是她想要的——虽然很有几样东西,连她看着也是眼热得紧。

    转了几转,不多时,她便在角落里一只被灰尘覆盖了的箱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只外观金红华丽的血宝瓷坛,正如明空手上曾经用过的那只一样的外观。

    玉凤大喜,急忙将此物包好,装在自己怀里,左右看了一看,又复戴上了帽帷,这才匆匆离去。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

    小库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好一会儿,角落里才传出一阵冷笑之声,一道人影,慢慢从珍宝架后走出来——

    却不是六儿,还是谁?

    看着玉凤离开的方向,六儿又是好一阵冷笑,这才转身离开,关了小库门,急急回到徐素琴寝殿之中。

    殿内,原本应当睡着的婕妤素琴却与原本也应当睡在云泽殿里的姐姐,先帝太妃徐惠一同,挑了一盏小灯,正在对弈。

    见六儿冷笑着奔回来,徐惠轻轻咳了一声才道:

    “拿走了么?”

    “拿走了。可不是当成宝一样的走了?”

    徐惠点头,这才看着妹妹素琴道:

    “好歹是事成一半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可跟姐姐说句实心话,若是没有什么把握,姐姐与你武姐姐现下收手还来得及。”

    素琴却摇头,天真笑道:

    “姐姐安心,素琴虽然天真,可也知道这些事是怎么着行为的。再者有姐姐与武姐姐在呢!再不然还有主上,素琴吃不了亏。”

    徐惠这才含笑点头道:

    “如此便好。”

    素琴想了一想,却好奇道:

    “姐姐,之前素琴每每问你,你总不说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可该说实话了罢?

    姐姐怎么知道,这萧淑妃一定会派人来偷这空药坛呢?”

    徐惠开口,淡淡笑道:

    “她也是无法了……主上与媚娘此番的设计,实在太过刁钻。这血宝瓷坛又是只有媚娘与我先前住过的这延嘉殿里最好取得……

    所以只能上这里来。

    毕竟另外两处,一处是我的云泽殿,路途太远,又易被我察觉,她是不敢的。另外一处是主上眼下所居的甘露殿里,她更是没那个胆子。

    所以只有你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的延嘉殿里最好取得。”

    素琴眨眨眼,看着姐姐道:

    “这药坛……萧淑妃是要拿去陷害皇后的么?难不成她在万春殿里也有内应?”

    徐惠淡淡一笑:

    “整个太极宫里,本来就是处处敌我不分——除了主上的甘露殿,还有先皇后娘娘故居,被封着的立政殿之外,便是我那里,也未必都是干净的来人。何况是她们两个斗了这么些年的对头身边……

    只怕她们自己也清楚。”

    素琴闻言吐了吐舌头:

    “那姐姐这般说,这延嘉殿里也是了?”

    徐惠不抬头,却漫声道:

    “有,自然是有,不过再也近不了你的身。你且放心。便是姐姐不防着,主上与你武姐姐,也是会护好了你一辈子的。

    无论是在这太极宫中,还是将来你出了宫去。”

    素琴听着这话,却是一愣,还不及想明白为何觉得怪异,便听徐惠道:

    “此番设计,那胡土却是个要紧的角色,一个不慎,只怕便要满盘皆输。

    不过到底如今的主上,已然不是昔年的晋王了,只不过是略施小计,便将那胡土收得服服贴贴,为他所用……这样看来,我倒也是可以安心了。”

    素琴越听越糊涂,便发问道: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徐惠看了一眼妹妹,却淡淡一笑道:

    “你武姐姐眼下已然在王德府中了,孙道长也说了,她不过三五个月,便必然能够康复……你觉得,至时,主上还会肯把她送回感业寺么?”

    素琴一怔:

    “难不成主上此番接武姐姐入王德府,根本就没打算再把她送回去么?”

    徐惠含笑不语,只是取了一枚棋子,枯瘦的右手轻轻一点,“叮”地一声,落在了徐素琴大龙龙腹之处,一招棋,妹妹全盘皆输。

    次日。

    午后。

    万春殿里。

    正睡得沉香的王皇后,突然被身边近侍怜奴一叠声地唤醒,一时间难免气郁,便冷了声问道: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娘娘,娘娘……那……那千秋殿里的,现下在太极殿里陛下哪儿,正告着咱们万春殿里的不是呢!”

    怜奴气急败坏道:

    “也不知……也不知那玉凤贱婢怎么就这般肯定,说是咱们万春殿里的,无故下药谋害前朝妃嫔。这……

    这……”

    王皇后闻言,倒是立时醒了过来,只不过依旧不慌不乱,侧耳听了听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淡淡笑道:

    “陛下派了人,来搜宫了罢?”

    怜奴一怔:

    “娘娘?”

    王皇后冷冷一笑,却不开口,只看着殿外人影幢幢,半天才道:

    “陛下有旨,咱们只管受着便是。本宫倒要看一看,这萧淑妃到底能翻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怜奴急道:

    “可是娘娘,这萧淑妃若无把握,只怕不会敢如此大胆……会不会她早就备好了先手?”

    王皇后却悠悠道:

    “本宫知道她必然备好了先手。所以,咱们只管看着就是,明白了么?”

    眼角儿微微一挑,看着怜奴的目光中,说不出的妩媚凌厉。

    怜奴恍然,当下也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

    太极殿中。

    李治阴沉着脸,端坐于玉案之后。看着案几上的两样东西——

    血宝瓷坛,还有那看起来似极了孙思邈所制灵药的药丸。

    阶下,却是面色平淡的萧淑妃带着玉凤,与王皇后带着怜奴,各自立在一处,两不相视地看着李治。

    李治身边的王德看了看立在下一阶的德安与瑞安,也是没有言语。

    良久,李治才轻轻问道:

    “这东西,当真是从皇后殿里搜出来的?”

    一侧瑞安见问,便欲开口,可是却被兄长德安抢一步先,上前奉白玉拂尘道:

    “回主上,方才内侍省里回了话儿来了,确是从万春殿内寝之中搜出来的。”

    李治不语,只看着王皇后。

    王皇后见状,倒也不慌,只是沉着气,回视李治。

    半晌,李治才轻轻发问:

    “皇后可有话要对朕说?”

    王皇后不急不躁,淡淡叉手一礼道:

    “此事真假,自当由陛下验明,以还妾清白。妾实不必再行多言。”

    李治看着她,良久才轻轻点头:

    “朕自然是要验明了此事真假的……”

    李治言音将落,一侧萧淑妃便上前一步,仪态万方地行了一礼才道:

    “启禀陛下,妾有事请奏天听。”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一

    李治看了看她,脸色总是好看了些,向后一仰道:

    “爱妃但说无妨。”

    萧淑妃这才起身道:

    “此事原本也是妾的不是。昨日里听闻先帝才人武氏,如今感业寺的女尼明空突然之间得了些怪疾,竟是不好。又是传得整个感业寺里都是人心惶惶的,于是便想着好是得寻了些药来,送过去,以示恩好。

    可是偏生巧了,妾派过去的小监将走到感业寺时,便闻得陛下有旨,着这武氏入王德府中调养,已然不在府中,无奈也只得要退回来。

    谁知就在他要退回之时,那寺中留守的女尼一时口快,说什么便是妾再好的心思,只怕那武氏也是再不敢用宫里传出来的药了……

    这小监也是极机灵的,当下便打听出了个结果:

    原来那武氏却是服了旧日宫中时,便一直用着的药王神丹,这才出了事。不止是她,便是那慧觉慧宁二尼,也是因为她有意示好,将所得四丸丹药各分了一丸与她们,才得了这等病症。

    于是小监回来便向妾禀报。

    妾身想着,好歹这武氏也是先帝才人,虽说眼下已然出宫为尼,可毕竟还是没有去了宫籍的。依礼依制,妾这身负九嫔药食调教的淑妃(负责九嫔药食调教之责的是四妃中的淑妃),也当给她个公允。总不能日后旁人一提起来,便说这太极宫中药食竟是再不能用的。

    再者,今日可以害了一个先帝才人,明日说不得这些污秽东西便要流到陛下眼前了。是以妾也是下了心去查。

    结果这么一查,所有的人都说,那一日里武氏得的药,却是分了两处给的。

    一处是徐太妃处的六儿,另一处……”

    萧淑妃看了看瑞安,这才微微降了些声音道:

    “另一处却是先前侍奉过这武才人的内侍少监瑞安。

    妾便想着,徐太妃与明空法师交好,是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再不会害她。便是这瑞安,也是多年侍奉,此番应当也只是好心罢了,再不会生出什么害这武氏的心念。

    是以妾便想着,或许这中间,有什么人格意地调了药呢?”

    萧淑妃说这话儿的时候,有心无意地看了一眼依然是面无表情的王皇后,然后才微微转了下头继续正色道:

    “是以妾便着人,好生地问了问那日同去的诸侍卫。

    结果才知晓,这六儿处的药,却是曾经有片刻离过身的;最巧的是他离身之时,有万春殿里的人在场。而那瑞安所传出去的药,更是经过了万春殿里一个叫胡土的小监的手传出的。

    本来妾也是不敢相信此事与皇后姐姐有什么关联,是以虽然前日便得了信儿,却是一直不敢发动,直到今日得了确信儿,说是有人在万春殿里见过装药用的血宝瓷坛,还不止一只,这才起了疑心,前来禀明陛下……”

    李治听毕了萧淑妃的话,只是阴着脸,目光转向王皇后脸上:

    “皇后可有话要说?”

    王皇后微微一笑,却淡然道:

    “无话可说。”

    李治闻言一怔,萧淑妃闻言亦是一怔。

    尔后,李治咬牙道:

    “这样说来,皇后是认下这下毒害人的事了?”

    王皇后却只是气定神闲道:

    “妾从未害过人。”

    李治微眯了眼:

    “那你告诉朕,这血宝瓷坛,又是怎么回事?!”

    王皇后扬了一扬眉,淡淡一笑道:

    “陛下,敢问妾,于这太极宫中,是何等封位?”

    李治冷冷一笑:

    “你说呢?”

    王皇后微微一礼:

    “陛下不愿相信妾未曾害人,只因这小小的血宝瓷坛,妾殿中出现了几个……可是敢问陛下,妾眼下已然是这太极宫后廷之主,又是大唐国母,几个小小的血宝瓷坛,又能算得了什么?便是此物为陛下前为皇子之时所制,可毕竟并非禁制用器,妾因心慕陛下,仿着制了几个来用,也不算是甚么大过失罢?”

    李治闻言一怔,萧淑妃闻言更是微微冷笑:

    “姐姐说这话……”

    “本宫正与陛下相议,妹妹还是暂且收一收声罢!”

    王皇后头也不抬,气定神闲地把萧淑妃的话头给生生压了下去,气得萧淑妃脸色青白阵阵,却不能言语——

    依礼依制,她究竟只是个淑妃,却是不能在大唐天子与正宫皇后相议之时,胡乱插口的。

    李治见萧淑妃吃了亏,心里难免怜惜,又恨王皇后直言不讳,似是承认自己暗害明空,便冷冷道:

    “这些东西本不在用器禁等里,皇后想制来用,自然是无妨。

    只是朕不明白,为何单单你宫里有这等东西,又为何便是这般巧,那送药出去的人身边,都与你宫里人有些瓜葛。

    而且就在之后,这感业寺里诸尼,便中了这奇毒?”

    王皇后闻言,抬头看着李治,轻轻道:

    “陛下,敢问这感业寺诸尼,所中的是何毒?”

    李治闻言一怔,不由看向一侧王德。

    王德这才微弓了身子,谨声道:

    “回主上,方才太医官们已然来报了,说明空法师她们,却都是中了一味叫离寒草的西域奇毒。

    此物殊不易得,药毒两用。入药可医女子体内奇寒,入毒却可使人浑身冰寒而死。”

    李治不语,再看着王皇后。

    王皇后却不惊不惧,只淡淡问:

    “若依王公公这般说法,此物却是罕有了?”

    王德点头称是。

    王皇后便淡淡一笑道:

    “既然如此罕有,王公公也当知本宫气寒体虚已久,为何不留着自己作药,却加与一丸药中,送与一个小小的先帝才人为毒?

    她又有何要紧,竟值得本宫如此大费周章,寻得这旁人一看,便知颇为珍贵,寻常不易得的东西来害她?”

    此一相问,却问得李治也是恼怒却不能作答:

    实在是李治与媚娘之事,在场诸人皆心知,却再不能言之与口。王皇后正因知道这般道理,是以特特以言语相激,一来为自己脱离些干系,二来也是稍稍解解心中被冤之气苦——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这等因处,还不是那武氏妖女做怪?

    李治知她心思,萧淑妃更明了。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二

    若是换做往常,萧淑妃必会助她,同声同气讨伐媚娘。可是眼下媚娘已然离宫,自己却是媚娘离宫后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再者她此番前来,本是意定了要算计这王皇后一把,于是便冷冷一笑道:

    “不错,那武媚娘确不过是个小小的先帝才人,无甚紧要……可正因如此,姐姐你下毒之事,才叫人匪夷所思——

    到底姐姐是哪里看她不顺,便要这般大费周张,去毒杀她?而且还非得经陛下身边瑞安的手去行事?

    若非今日此事张扬出来,只怕旁的人还以为这武氏中毒,是陛下有意赐杀呢!”

    这一番话说出口,莫说是王皇后,便是李治也变了神色,冷冷一哼道:

    “朕可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过旨,要赐杀武氏!”

    王皇后心中暗恨:

    她何尝不知萧淑妃此事出此一番言语,所为不过是替李治解围?萧玉音胡搅蛮缠硬不讲理,她身为中宫皇后,不理不瞅便是。

    可是偏偏这萧淑妃也是出了奇招,竟将此事说成是一个不慎,便是借李治之名,妄行圣旨的欺君大罪……

    此刻她便是再位高封重,那也是得如一个低品世妇一般,回应这封份品阶远低于自己的萧氏之诘责了。

    是以若论起来,她却是输定了颜面——李治知晓自己怨恨武媚娘多年,若是自己不能解说分明,只怕不日这假传圣旨的大罪就要盖在头顶上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冷冷一笑,转身看着淑妃道:

    “本宫可从未说过,是本宫有心要杀那武氏……淑妃妹妹只拿了一个血宝瓷坛,便在这里与本宫纠缠不休,非要说是本宫毒杀武氏……

    不知可有什么确凿证据?”

    萧淑妃冷冷一笑,也不甘退让,直视王皇后道:

    “难道不是么?

    若非如此,为何就偏生那么巧,诸殿之中,唯有皇后姐姐的身边人出现在那两个有药丸的人小侍身边?

    又为何那般巧,今生就是送药那一日,本应与徐太妃同往感业寺的姐姐生了一场病不能同行?”

    王皇后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

    “本宫身子不适,却非本宫虚造,早些日子,那太医便已然传了话儿与六宫,想必妹妹也是当得了免除日间例行见礼的话儿了罢?

    本宫又非圣殊,怎么就能料得到偏巧是那一日,徐太妃便要与本宫一同入寺,同时传了药入内?

    平日里徐太妃但凡有物相传,都是直接着了人传送入寺内的。可再不必经过本宫准意的。妹妹,不知你以为,本宫是怎么知道这徐太妃与瑞安,偏巧都挑了那一日送药的?”

    萧淑妃闻言,却是一时接不上口,良久才冷冷一笑道:

    “姐姐也说了,眼下姐姐是这六宫之主,后廷之首,若是想安排些什么事,也是不难。”

    王皇后却是淡淡一笑:

    “本宫倒觉得,本宫还是太难行事了些……否则既然连淑妃妹妹都知道本宫才是这六宫之主后廷之首,何以发现了这血宝瓷坛与武氏中毒有关,却不先来报与本宫,只是一味跑来扰着陛下呢?”

    萧淑妃也毫不相让,淡淡一笑迎上前道:

    “原本也是要先向姐姐宫里回了话儿的。可是一听说这东西只有姐姐那里有,妹妹便想着,无论如何也是得替姐姐洗脱了这个嫌的,是以也不好通知姐姐,先来禀与陛下了——

    毕竟咱们大唐废了这活葬秘殉之事,可是先帝的旨。陛下又是仁孝,若是此事传出,只怕那宫外朝里的人,都以为陛下因着仁孝,竟然私下里欲行赐杀那些先帝妃嫔,以行秘殉呢!”

    王皇后自然知道她此刻不过是拿着李治强辞夺理——只怕这血宝瓷坛之事,她也不曾抱着什么必然能成的心思,于是也不理会,只冷冷一笑,却不再言语,转身看向李治。

    萧淑妃见她不言语,再偷眼看看李治神色,知道此番事计已然见效——正如王皇后所料,她此番设计匆忙,是以根本不曾抱了什么能够动摇王皇后根本的心思。

    不过是一番急智,一来解自己之围,二来也教李治多少添些对王皇后的厌恶罢了。

    是以也便转过身来,正视李治。

    李治坐在案后,却是脸色铁青,良久才伸手去抚了一抚那血宝瓷坛,道:

    “今日之事,先至此。皇后与爱妃所言皆有其理。朕也不欲污了谁的清名……

    王德。”

    一侧王德便上前应道:

    “老奴在。”

    “那明空法师可曾清醒过来?”

    “回主上的话儿,不曾。前些日子与这明空法师俗交甚好的老神仙也来瞧过了,说法师中毒颇深,此番险些就丢了一条命,好歹是得三五个月,才能恢复些清醒的。”

    李治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眉,看得下面王萧二人,心中一阵泛酸,然后才道:

    “既然如此,你便好生地看着她罢!一旦她醒来,便当时问她此事来由。另一面儿里,这宫中诸侍,该审的审,该问的问,便是一年半载的时光,也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

    李治言毕,又挥手道:

    “朕眼下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皇后与爱妃,便可先行退离了。只是这些日子若是王德查验此事之事……”

    “妾等甘愿尽心相助。”

    王萧二人,不约而同地行礼答复。

    李治闻言,倒也是露出了些喜悦之色,随即隐去,便着二人退下。

    王皇后依言正欲退离,却忽然闻得萧淑妃上前一步切切道:

    “陛下,妾还有一事请奏。”

    王皇后闻言,不由得微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治与跪伏在案下的萧淑妃。

    萧淑妃满面含春,笑着仰头看着李治——虽然她知道,这个角度来看着她的笑容,与武媚娘却是有七分相似,可是为了孩子们,她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柔声道:

    “是素节那孩子,前些日子里,便每常念着要见陛下。是以今日来,妾身还想请陛下若有得闲,幸临千秋殿,看一看素节,以慰其思父之心。”

    闻得此言,又见着她那神似媚娘的笑容,李治一时恍惚的,声音也放柔了起来:

    “你既然说了,朕便去就是。起来罢!”

    萧淑妃大喜,立时叩首谢恩,这才转身退出,却在行至神色微黯的王皇后身边时,微微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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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