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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五

    刘宫侍心底一片寒凉,轻轻道:

    “娘子,我都能知陛下如此,何况是你?

    所以想必今日之事,你,我,陛下……心里都是明白的。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计策,而我们……”

    刘宫侍苦笑一声:

    “我们就算知道了陛下的谋划,也只能跟着他的意思走……不是么?

    这才是陛下最厉害的地方……

    任何人,只要他不愿意,那便再猜不出他心思的。

    可就算是他愿意交心了……他一旦定了计,你也是无法破解,只能跟着他走的……

    不是么?”

    媚娘哑然: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也终究是认同刘宫侍的每一句话的。

    李治的心思……从小,她就与别人不同,能够猜得透的。

    可是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李治肯让她明白,也因为李治肯让她猜透。

    可就算李治肯让她明白也肯让她猜透……

    她也常常有种感觉——她就是再明白,再猜得透,终究还是逃不过李治的算计,终究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李治的身后走。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守在先帝太宗身边时的感觉一样……

    她不禁轻叹一声,不知该幸该惊。

    而就在她目光一转之间,却无意发现侧边屏风后透过来的光线照出的一道小小身影,不由心中大骇,容色大变,喝道:

    “是谁?!出来!!!”

    这一声惊呼,也叫刘宫侍一震,转身跳起,跑去屏风后看时,却面色雪白,失声惊呼道:

    “忠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媚娘闻言,心中一冷,看着刘宫侍拉了那满面泪痕的小小孩童出来,一阵阵寒意如潮蚀骨而来:

    他……他听到了……终究……

    终究他还是听到了……

    这孩子……这孩子听到了……

    武昭,这样一个强悍而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女子,竟然在这一瞬间,看着那小小忠儿眼中的绝望与怨恨,不由得心底发凉……

    ……他听到了……多少?

    ——他听到了多少?

    刘云若也是惶然失措的。

    她从未想到,忠儿竟然会守在一侧,更从未想到,自己藏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竟然被最不想让之听闻的独子给听到了……

    她……

    她也不想这样的啊!

    是故,她惶然地抱着年幼的李忠,哄着他,努力地做出一副温柔慈爱的母亲样儿来安慰着他,更是与媚娘一道,微笑着告诉李忠,这一切不过是大人们之间的戏言,因为发现他在屏风后,才故意说来吓他玩儿的戏言……

    可是李忠会信么?

    ……她们不知。

    她们只是看见慢慢地,小小的李忠被她们笑哄得半信半疑,然后慢慢地开始微笑,表现出孩子特有的欢喜来。

    她们只知李忠最后再度开口时,只说了一句:

    “那……母亲,武姨娘,父皇真的是最喜欢忠儿了……

    是么?”

    只知李忠说这话儿时的表情,是天真而无邪的……

    那是一个七岁孩子理所应当的快乐表情……

    虽然它理所应当得过了头……

    虽然两个女人,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不知为何,两个女人在看着这个孩子时,总觉得这个表情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叫她们心中不安……

    (——直到多年后,武媚娘与刘云若才明白,这份不安,是来自于李忠的这个表情,与她们所深知的那个人,她们孩子的共同的父亲李治……

    太过相像的缘故。)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内。

    告别了刘宫侍母子的媚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孙皇后灵位,发着呆。甚至连瑞安步至自己身后,也未曾察觉。

    “姐姐……”

    瑞安愧疚地看着媚娘:

    “是瑞安办事不当……当时只顾着忙,却没发觉陈王殿下跑开了……

    不过姐姐安心,只怕陈王殿下最多听到了几句……他年纪小,也未必听得懂大人的话儿。”

    媚娘却只是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孩子小,又是方得了些好处与欢喜,你一个人自然是看不住……不怪你。

    我只是……”

    长吸了口气,她叹道:

    “我只是觉得,忠儿走时,看着我的目光,叫我觉得有些害怕。”

    瑞安却道:

    “可陈王殿下不像在恨姐姐的样子啊?”

    媚娘无语,轻轻摇头道:

    “他不会恨我……我不觉得他恨我……可是瑞安,你看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他一生之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眼神……

    我……我总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这么看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

    瑞安哑然,半晌才强笑迟疑道:

    “姐姐当真是想多了……陈王殿下才七岁啊!

    别说他没听得完全,便是听得完全,他也未必能懂这些罢?

    而且若是他听得完全了,也只是似懂非懂……

    依着孩子们的心性儿,只怕早是将武姐姐你当成是个抢了他父爱的坏女人,恨着你,又怎么会那般看你呢?”

    媚娘却不语,只是摇头,半晌才叹息着,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瑞安说道:

    “也许,也许是我多想了。”

    尔后,她提起精神,重新摆了一副冷静容色,看着瑞安道:

    “不过你居然会失职……想必有别的原因罢?

    去找那胡土了么?”

    瑞安一怔,看媚娘又恢复了常态,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道:

    “到底是武姐姐,还是瞒不过呢!是,瑞安是去寻那胡土了。

    依着主上的意思,既然萧淑妃有心害皇后,那让皇后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再者主上也明白,有元舅公在,眼下武姐姐也是不可能立时收陈王为嗣子的。所以不若就做个顺水人情,先稳住了皇后,叫她不来为难姐姐,也多为姐姐封妃之事添些助力……

    只要有皇后替姐姐做助,姐姐接下来脱去海青,立足宫中的事,便容易得多。

    而有了陈王殿下做靠,皇后必然是放宽了心,只一味地想着怎么能再锦上添花,多个真正的儿子出来替自己稳固后位的。所以必然会重用姐姐,那么姐姐才能一如往常施展手段,收服宫中诸妃……

    到那时,皇后与淑妃两败俱伤,大失人心,姐姐趁此良机大得人心,独善其身……

    那立妃封后,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了。”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六

    媚娘不语,只是看着面前长孙皇后灵位。片刻之后,突然换了一种神色:

    “那皇后如何应对的?”

    媚娘这一问,却问得瑞安一怔。

    不过瑞安到底是媚娘身边的人,立时便会意道:

    “姐姐是觉得王皇后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就如了咱们的意,去算计萧淑妃?”

    他点头,若有所思地一礼至地:

    “姐姐稍等,瑞安这便去问过。”

    言毕,看着媚娘疲惫至极地挥挥手,叫他退下,这才悄然而去。

    ……

    瑞安这一去,便至深夜也未曾见归。

    倒是李治,今夜似有浓兴,早早儿地便裹了一身通墨大氅,戌时刚过,便出现在了立政殿侧殿之中,正捧着女则旧卷沉思的媚娘身后,手一扬,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笑问:

    “这么早,就捧着个书看……

    你当真跟当年无甚差别。”

    媚娘心中一紧,却手中紧紧攥着书简,轻轻垂首问道:

    “那治郎呢?

    可还是当年那个仁善重情的治郎?”

    李治闻言一怔,似有些察觉:

    “媚娘,你……怀疑我?”

    他皱眉,转过媚娘的身子,强抬起垂着的,媚娘的脸,看着她脸上一片不安:

    “你怀疑……怀疑朕?”

    媚娘看了他两眼,坦然道:

    “治郎,忠儿到底是你的孩子。”

    李治心中一震,不由一些气涌上来——他总以为,媚娘是懂他的……

    可到底他是李治,到底他是天下最明白这个女人的人,所以立时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轻轻松了手,扶着她双臂,正色看进她眼底,认真道:

    “我若说此番事中,没有对不起忠儿母子的地方,却是违心之语。可是媚娘,你应当明白,我从来不会去主动算计谁……

    何况,忠儿还是我的亲骨肉,是我第一个孩子……”

    李治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些缅怀,一些伤感:

    “我……我也还记得,当年忠儿出生时,我有多欢喜……虽然我伤心他……他的母亲不是你……也没有第一时间便守在他身边……

    可是我后来看到他时,真的很欢喜。

    媚娘,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已然会睁开眼,对着我笑了……

    我那时突然之间便意识到,他身上流着的,却是我的血……

    媚娘,你以为我当真会对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下这等狠心么?”

    媚娘看着李治的目光,殷切而又真实……虽然她还是有些不安,可慢慢地,她平静了下来,也慢慢露出微笑,缓缓摇头:

    “不……

    治郎不会。

    因为媚娘知道,治郎从小便要当一个这世上最好的父亲的……”

    一边说,一边终究还是笑着投入了李治怀中。

    李治不由长出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她——

    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看着她的瞬间,总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不过还好……她……

    终究还是信自己的……

    对吧?

    李治这样轻轻问自己。

    子时。

    李治终究还是不能长留于立政殿中,加之长孙无忌漏夜入内,似有要事相商,他也不得不提前离开了。

    而李治前脚离开,后脚瑞安便回来了,匆匆忙忙地入内殿时,正看着媚娘捧着书,坐在西配殿里发呆。

    瑞安便上前轻道:

    “姐姐,方才主上来过了?”

    媚娘点头,又怡然地看着他:

    “如何?”

    见媚娘这等神态,便心知二人必然是误会冰释的瑞安,心中也是大定,又想起方才探得的王皇后所为,不由冷笑道:

    “姐姐当真是料事如神。那王皇后果然不出所料,得了胡土的报后,便立时传了她父亲王仁佑,母亲魏国夫人柳氏,舅舅中书侍郎柳奭三人,一同入内觐见相议。

    而那柳奭一闻此事,立时便劝皇后不若将计就计,先装不知,只待那刘宫侍一命殒灭,得继陈王之后,再将姐姐才是将此事报与万春殿中的事,透与千秋殿知晓。

    她们却是想借此机会,挑起咱们与萧淑妃的争斗呢!”

    媚娘却淡然一笑道:

    “也不奇怪罢?本来她也知道,眼下宫中,最不敢动我的,便是萧淑妃——只因一切人都以为此番之事,却是萧淑妃所为……

    王皇后又在我归宫这些日子里,到处散播谣言,说是她看着我与治郎于感业寺相见之时,相持泪眼,心下不忍,又忧心治郎专宠淑妃,这才阴地儿里教着我蓄发还俗,归还宫中……

    这样一来呢,可以慰治郎一片情深,显得她这皇后多么体谅治郎,二来还教宫中人都知晓,若是日后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必然是萧淑妃所为——”

    媚娘想了想,又失声笑道:

    “只怕为了日后她动手除去我时,可达将萧淑妃一并根除的一石二鸟之效,她连当年萧淑妃与诸嫔受幸之事,皆因我之故……

    只怕连这等密事,她也是好生宣扬了一番罢?

    否则怎么惠儿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不停地有那四妃之中的其他三位派了人,去她殿中寻了那些认得我的旧宫人,打探我的容止样貌的?

    这样一来,将来我与萧淑妃便必然如她所料,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是也不是?”

    瑞安乍舌:

    “姐姐可当真是知事至微了……瑞安还觉得奇怪呢,这好端端的,宫里怎么多了这些子流言……原来是那皇后早就算计好了。

    那姐姐,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媚娘却婉然一笑,看着瑞安道:

    “瑞安,你想过没有,也许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此番并非有心……

    可是她却是在替我脱掉这身海青,蓄发还俗……

    找了个最好的理由呢?

    而且,还是一个连长孙太尉都不会疑心我,也不会再反对我的理由?”

    瑞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欢笑着拍手道:

    “好好好!

    哈哈!

    这下子,皇后可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媚娘却淡淡一笑,看着瑞安道:

    “还不止如此……

    她不是要算计着我与萧淑妃不和么?瑞安,你说六宫之主,都尚且如此,那别人又为何不能起而效之?”

    瑞安迟疑道:

    “姐姐的意思是……快她一步,先将此事告知萧淑妃?”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七

    媚娘却摇头,淡淡地笑——虽然笑意未达眼中:

    “不,不必。

    瑞安,我且问你,皇后当真没有半点儿想要害死刘宫侍,以得其子的心思么?”

    瑞安立时道:

    “怎么可能!方才胡土还告诉瑞安,说那日武姐姐一将这话儿与皇后说透,她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怜奴出去寻些能致人死地,又不能教人察觉的法子来——

    只是皇后近年越发昏昧信那些祝祷之术,是以还不曾将怜奴与那些骗人的江湖方士一道寻得的毒药之类用上罢了。”

    媚娘点头,这才冷道:

    “治郎最是了解她们的,所以论起来,此番治郎设计着她,却也不曾冤枉了她……

    瑞安,你去告诉惠儿,就说是我的话儿,叫她把这些事,尤其是此番是皇后母家出的主意,召我回宫,又是欲纳陈王为嗣,便有意加害之事从宫里流出去。

    最好是能流到宫外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

    尤其是长孙太尉,一定要让他在诸位大臣之后……

    记得,是之后得到这些消息。

    明白么?

    是之后,不是之前。”

    看着瑞安一脸不解,媚娘笑笑,解释道:

    “你想,长孙太尉何等人物,他能不知皇后动静?

    之前他关陇一系与氏族一系闹到那样子,他又是深信皇后对文德皇后娘娘不尊不敬,又是不喜欢皇后如此行事,又是眼下因为被与氏族一系盟约,以及氏族一系的力量所牵制,不得不出手相助皇后……

    你说,若是今日咱们给了他一个制约皇后,甚至是制约整个氏族之中,权势最大的太原王氏与河东柳氏一系的把柄……

    他日后,会做出何等大事来?”

    瑞安恍然,却笑道:

    “可不是?

    到底元舅公为了关陇一系,为了文德皇后娘娘,只怕也是不想看着皇后这般得意的……尤其此番看似他老人家主动出手,其实却是迫于无奈出手相助……

    想必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的气。

    姐姐若是给了他一个由头,那元舅公怎么也要在大唐后廷里找出些不是来的。

    不过姐姐,瑞安不明白,为什么是之后不是之前?”

    媚娘却淡淡一笑,看着瑞安道:

    “长孙太尉何等人物?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心思,只怕眼下还是瞒不过他的……

    毕竟咱们不是治郎与王公公那等人物,在这宫中多年经营,已然是纹丝不透——再者便是治郎与王公公,不也是差点儿坏在长孙太尉安置的明安手里么?

    所以既然瞒不住,那便索性不去瞒他——只要瞒住别人就好。

    而且咱们把长孙太尉放在‘最后’告知,这样一来,长孙太尉出手之前,必然会有知情的其他官员或者因为嫉讳王柳二族之势、或者因为深知太尉之心、或者是当真不满皇后所为之情……而纷纷去劝长孙太尉……

    你说瑞安,以长孙太尉这等身分而言,便是他再得上宠,再位高权重……立在风口浪尖上的滋味,都远不若躲在百官议论,群情激愤之后,做个‘无可奈何’,才对皇后下手,才行干淑内政的首领官员,来得好罢?

    而长孙太尉得了这等大好处,会不念咱们的一番苦心么?”

    瑞安虽向知媚娘神算,可却从未想到,媚娘能做下这般大局,是以听得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失声道:

    “姐姐……瑞安怎么觉得你越发像主上了?”

    媚娘脸色一红,啐道:

    “你这小子,乱说什么话儿呢!谁像……像他……”

    瑞安见状,知晓她是误会,急忙道:

    “姐姐误会了,瑞安的意思是,是……”

    一时间,只见他急得抓耳搔腮,半晌才憋了一句道:

    “只是觉得姐姐越发像主上一样,看一步,算计一群……啊呸!

    啊呸呸呸!

    瑞安不会说话!瑞安该打!

    姐姐哪里像主上那么乱算计了……是瑞安不是……”

    瑞安说了一半,便立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又是吐自己,又是举手欲打自己耳光。

    媚娘看他如此,也是气笑不得:

    “行了!你呀……这话儿也就是在我面前说,可别在治郎面前说,否则到时他心情好还罢了,若是一个心情不好……

    哼哼!看你怎么受得起。”

    瑞安一时涎着笑脸受下,连声应是。

    又是笑了一会儿,媚娘又沉了心,黯然道:

    “不过说起来……此番也当真是委屈刘宫侍了……

    你可安排好了?”

    瑞安点头,轻轻道:

    “武姐姐放心,王公公那里也是安排了,瑞安这里也是安排了,就连哥哥(德安)那里,也是私下早早儿就安排了……

    正巧儿和刘宫侍住处相近的杨昭仪今日有唤,道杞王殿下今日身体不安,叫传唤太医去。所以咱们也就近便了——

    派去跟着太医的,可是瑞安的一个小徒儿名唤延寿,最是机灵过人的。再不会出岔子。

    姐姐安心。

    只要刘宫侍那里一传有事,他便立时会哄了太医去刘宫侍那里相救的。”

    媚娘与瑞安相交多年,却是少见他这等夸赞别人,一时不由纳罕笑道:

    “看来这延寿却是颇得你欢喜啊……竟然这等得意。”

    瑞安却憨笑道:

    “姐姐明察,这孩子确是得入瑞安的眼缘,加之他家里论起来,也是与王公公有些旧交的,王公公也是颇着意地叫瑞安教好他。”

    媚娘一怔:

    “与王公公是旧识?”

    “嗯,这孩子的祖父是前朝的旧内侍少监,名唤高守的便是。

    论起来,当年王公公在大兴宫中凤台为侍时,却是没少受这高内侍的相帮。高内侍入宫之时,已然是在家里结婚生子,有了三子一女的。

    他本是一个侍卫,只是因些小过,才被那昏君杨广于大业年间责令正当盛年的高公公净身入宫……

    可惜他还是一味愚忠,竟当真抛妻弃子,入了宫中。

    是以后来因为前朝衰败,高内侍因着侍奉前朝之时,也是有些行事不谨,竟与那宇文化及有些牵连,高祖皇帝(李渊),又是嫌他为人过于愚忠杨广,又是恨他姓氏与咱们主上的母舅祖,也就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相同,不以为祥,便当下以助昏君害人之罪,要罚没他全家入奴籍。

    后来还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开口请恕,这才只把这高内侍的第三个儿子,也便是这高延寿的父亲罚没入宫中的。”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八

    媚娘无奈,却看着瑞安道:

    “你这些日子是益发话多……唠叨半天,也没说到正点儿上……”

    瑞安却道:

    “姐姐不知,若非如此,交待不清楚这孩子的命苦啊!他……他……

    唉!这一脉的高家里,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自从先后两人入宫以来,这家便又出了两人先天有些疾患,难以……

    难以……唉!所以也是索性入了宫。

    总之眼下这一脉老高家里,只有高守内侍最年幼的小弟,今年方成亲,生了两个正常儿子的高护,总算是能给高家续得些香火了。”

    瑞安不再说下去,媚娘这才明白了,有些了解道:

    “难怪……论起来,王公公这也是触景伤情……罢了,你的意思,王公公的心思,我都明白。

    若是此番这事办得好了,这孩子……

    我自然会设法教他在宫中得些助力,能上些位,以保其家太平的。”

    瑞安大喜,代高延寿谢过媚娘。

    永微元年三月二十四日。

    太极宫。

    宫中忽传大事,道今上李治长子陈王殿下,与其母宫侍刘氏,因误食某物,竟一夕厥倒于地!

    天幸因恰适为昭仪杨氏之子杞王上金奉命调理之太医正由小侍高延寿引着往太医署归去抓药,一忽闻得刘氏母子凄厉惨呼之声,急忙引太医近前诊视,这才得保其母子性命。

    李治闻报既惊且怒,遂立时率左右前往视之,见母子虽无大碍,却终究不醒,震怒之下,喝令将左右侍者提来亲审。

    一审之下,左右便难熬天威,惊惧心虚之下,自以为事迹败露,竟吐真情告知于上:

    原来因这刘氏素来受皇后不喜,又是李治无心后宫,不善与治,加之有前罪在身,是故虽有陈王同住,左右诸人也是轻视不已,常常便是任意欺凌,又是百般轻忽,克扣其母子素配之衣食钱帛等物不知凡几。

    因此,今日刘氏母子突见屋内桌几之上,着摆一碟精致糕点之时,始自不信,欲问左右之时,竟因左右皆懈怠自去寻了地方找乐,无人相守,无人可问。

    母子因无奈,又是时逢饭时,有些**,陈王年幼,又是贪着糕点鲜美润透,便要伸手取食。刘氏谨慎,因着儿子要食,思虑一番,先取而试毒,一时见无异常,这才容着儿子食用。

    殊料这糕点之中所下之毒,竟是慢毒,初时不觉,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得毒发,是以陈王母子才饶得天幸,得遇杨昭仪处所出的太医与小侍高延寿,得保性命。

    李治闻得前后,当真是盛怒,便着令立时将那些日常里欺凌刘氏母子的一众近侍一通好打,又命金吾卫立时推出斩杀,且因其欺君大罪,自然牵连九族,一并贬坐,查抄家产,子女父老,皆没入奴籍。

    然其中有一近侍,为保家人,便冒死哀哀以告,言道愿议及谋害陈王之疑凶,以求连坐之族可免。

    李治闻言,因性本仁善,便着令其可将功恕罪。

    此人便立时供出,平日里这陈王母子于宫中之时,颇有六宫诸人有毁诋欺伤之事,其中为事最厉的,便是千秋殿萧淑妃母子。

    李治闻言,当真是震惊无比。然见其人情状可诚以信,又因前番曾于东宫之时,也曾耳闻萧氏有害于其他宫妃之事,便立时着令其余诸待斩之侍,若要求得家族免罪,当以实言相告。

    左右见状,皆纷纷证言,此侍所言非虚。

    更有两名平日侍奉陈王的老婢直言,道其二人离开之时,曾见得一名小奉扇(就是掌扇子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从无人看守的侧门入得刘氏母子居所,且紧要之处是此人手中还提了一只食盒。

    李治惊怒交集,厉声再三喝问,两婢都再不敢虚言,直道再无虚证,李治这才信过,于是大怒,当下着令左右金吾卫,立时前往万春殿拿下此獠,又着令内侍监王德立传皇后与四妃一同到场,以证其事。

    然待王皇后与贵、德、贤三妃至时,惜憾萧淑妃早已抢先一步,带了宫人抬了那小奉扇面孔乌青一片,又是七窍流出黑血的遗体来见驾,并举出其用来投毒的药瓶,力证此獠正是做下那刘氏母子投毒一案之罪首,只因被萧淑妃身侧近侍玉凤发觉,又相询之下,竟自服毒自尽。

    王皇后以为萧淑妃知息太快,然奈何萧淑妃出具小奉扇亲笔所写之遗书,内里言明此事皆因旧日这名小奉扇于东宫之中,本为时为刘昭训的刘宫侍之侍奉,奈何刘氏因某事待其有偏,又曾因时为良娣的萧淑妃信赖此事刘氏未尝有冤于其之故,竟一昩只听刘氏之言,将其出离东宫,罚没入掖庭……

    后虽有王皇后大德,堪知其事后,特下懿旨恕其出掖庭。于李治登基,大封后宫时,重入万春殿萧淑妃身侧侍奉。

    然其怨恨旧主之心不曾熄死,故屡屡于万春殿萧淑妃、雍王素节与玉凤等诸侍之前挑唆诬陷刘氏母子,引得万春殿上下皆恶刘氏母子,与之不睦之事常有发生之后,才寻机以久藏之毒下于刘氏之食中,又欲借机将此事赖于萧淑妃之上……

    奈何最后终究敌不过良心,服毒之后因愧对于待自己不薄的萧淑妃等人,便一念善动,书此遗书,证明淑妃无辜。

    李治素性柔和良善,其实却是最宠萧淑妃,又因问过一侧内侍监王德,证得那遗书字迹,确系那小奉扇亲笔,便一时沉默。

    然王皇后素与萧淑妃不睦,又是其余三妃入宫以来,皆曾受萧淑妃欺压,便纷纷递言上谏,以告此事有疑。

    萧淑妃见状,也便痛哭自罪于李治前,乃道自己识人不明,竟引得奸人入殿内,以为行凶。更坚求李治查清这小奉扇来历,以证自己清白云云……

    且后来又是因与王皇后因相互讽谏,当着李治之面起了些口角时,王皇后身侧小监胡土又是欲在李治面前卖好,竟抱了天胆,竟然当着众人之前道:

    “奴曾闻得娘娘素向不喜刘宫侍,不过是因她与娘娘一般,皆是因那寺中仙人影泽恩被才得天幸。

    可尽管如此,娘娘还不是心存睚眦必报之念,独宠天恩之心,深深恨妒那寺中仙人,竟几次三番欲毒之害之……

    如今那仙人入宫,虽未得幸却也使得天心得慰。

    娘娘这等怨恨之下,又因仙人受天威相佑不得相谋之,所以迁怒刘宫侍,欲害其母子……也不是不成因的……”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九

    胡土一番胆大之言,竟将前事一发揭开,一时间君臣上下尽皆变色,尤其萧淑妃更是因心病被揭,又惊又气又怒又恨,便跪于李治面前,哭求李治治杀小监胡土,治皇后一个管教无方之罪。

    然皇后身为中宫,萧淑妃虽贵为四夫人之亚,受尽天恩,却也终究不能与之相论。

    又是因为胡土一番话语,说中李治心事,暗中已疑起萧淑妃确是前番几次暗害那心中至爱,先帝才人,如今已然出家为尼,虽因谣传得皇后助力招回宫中,却始终无法亲近的明空法师武媚娘之疑凶,竟自沉默不语。

    萧淑妃见状,方悚然惊觉,李治于她之旧情,竟当真已非昔日可比,又因于武媚娘受屈之事,颇难言辩其白,一时惊急之下,加之近日身体不适,火气攻心竟自昏厥委顿于地。

    李治大惊,又是急忙着左右扶其于榻上,召太医良加医治,又是传令左右,先将胡言乱语的胡土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然闻得近侍受责,王皇后立时大感不快,便当众抗旨请奏,又是再三言证胡土之言并非无稽,又是其余三妃皆附皇后之语……

    一时间,场面喧哗混乱,李治又是怒急疑惊一齐攻心,竟诱起旧日风疾,一朝昏厥。

    诸后妃见天子气厥,立时大乱!幸得王德急中有智,乃喝令左右急扶李治归入就近寝殿之中,将一众诸妃,除王皇后与其余三妃之外,尽皆请退出殿外,以留其清静诊视。

    王皇后等人见状如此,心知今日之事不当,后悔莫及之时,闻得太医来报,道李治虽无大恙,可到底龙体有伤,当归帝寝之中良加调理,不近诸事云云……

    又是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闻得帝厥,惊骇之下传侍入内相询……

    后妃此时方悔事重,又因忧心前朝重老相询之时,后廷之事无可言答……

    于是只得由着王皇后良生嘱咐王德扶主归寝,又良加劝慰前朝来使。这才目送李治驾归帝寝。

    李治驾方离去,王皇后便闻报道萧淑妃已然清醒。既然李治此刻已然不在后廷,又是因此事气怒至昏厥,王皇后与其余三妃也是素与萧淑妃不合,此番又是萧淑妃宫中之人行凶……

    于是便借此机会,皇后责令萧淑妃归殿静修,无天子谕旨或皇后懿旨不得擅自出宫。又是着令左右,先不急着将那些侍婢等诛杀,只待查清此事之后再请李治定罪。

    最后又懿旨宣于六宫,道刘宫侍虽为陈王殿下生母,却教养无当,竟至龙嗣有损。为保龙嗣之故,陈王李忠自即日起当暂居于王皇后万春殿中调养,只待日后李治身体大安,一切水落石出之时发落。

    王皇后一番定夺,诸妃皆是拜服,唯萧淑妃碍于情势,虽气得浑身直抖,险些再次昏厥,却也只能依命是从,自行带着诸侍甩门而归千秋殿去。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李治之事,虽然心知此番只怕又是李治装病,却因终究担忧其身体安康,便一早儿派了李治于她入宫之时,便派了过来,名为监守她修行,实则却是照顾其起居的瑞安去太极殿相询。

    可瑞安一去大半日也不归来,难免让媚娘忧心。

    正惴急不安时,忽闻得左右来报,道瑞安已归。

    媚娘便急忙迎了两步,上前问着跑得满头大汗的瑞安道:

    “如何?治郎可还好?”

    瑞安笑了一笑道:

    “姐姐安心……主上就知道姐姐会忧心,这才特特地叫瑞安来告诉姐姐,不必担心他……不过是今晨时明知事起,为了装得像些,便不曾进膳便去上朝,然后再于届时来个体力不支昏倒,以求‘病遁’罢了……

    姐姐当真不必担心。眼下王公公特别地摒退了那些无用太医,又召了老神仙入内,只佯做出副老神仙相助调理才得安复的样子来罢了……

    其实一回太极殿就醒了。”

    媚娘这才松了口气,笑骂瑞安道:

    “你呀你……当真是越发大胆……什么叫‘病遁’……就不怕我跟他学?”

    瑞安心知媚娘一向护着自己,便是有几次李治不快想申斥他,也是媚娘拦着,再不会这样行事,去告他的密,便吐舌笑道:

    “姐姐才不会呢!姐姐在这世上,可是除了德安哥哥之外待瑞安最好的人了……便是主上也会骂瑞安,可是姐姐再不会的。”

    媚娘无奈,笑骂他几句,便又问道:

    “既然早就无事,那你为何到此时才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莫非……

    莫非是那长孙太尉又看出些什么了?”

    瑞安又是讶然咋舌道:

    “姐姐当真是神知!

    不错,正是元舅公。

    元舅公听说了主上因此事而病倒,难免弄假成真,要请主上治罪那萧淑妃呢!连王皇后,他老人家也是和几位重臣一般的大加非议呢!

    结果皇后与其他三妃也是吓得不轻,紧忙着就赶入太极殿里,当面将事情说清楚……

    明面儿上是去看主上,禀明事情来由……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想求得元舅公与诸位老臣们谅解呢!”

    媚娘也不笑了,沉吟片刻才道:

    “她们这般行事,本也理所应当……不过看来,那萧淑妃此番,却是吃了大亏了……瑞安,你说,接下来皇后会如何?”

    瑞安想了一想,却冷笑道:

    “姐姐,此番下毒之事,虽然咱们事先与那刘宫侍了些警报,叫她私下里由着王公公派人去将萧淑妃下在食物中那服下立时便可发作的失魂散里,掺了两味延迟半个时辰的药物来,以助其脱险,又起挑起萧王之事的效果来……

    可那小奉扇之事,未免也太巧合了罢?瑞安可未曾听说王公公安排得此事,只怕却是那皇后……”

    “不,这小奉扇之事,只怕还真就不是皇后所为。”

    媚娘淡淡道:

    “或者这般说……小奉扇是皇后派去萧淑妃处,借机向刘氏母子下毒的人,不假。他的确是下了毒,也不假。那遗书是他所写,也不假……

    只有这小奉扇之死,是皇后一手安排,以图嫁祸萧淑妃,或者是萧淑妃发觉他身分,立时拿下,又因其知晓太多,便索性一并抹杀,以求灭口再来诬告皇后之事……

    恐怕却是治郎的手笔。

    瑞安,你站在她们两个的立场上想一想,不觉得太奇怪了么?”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

    瑞安一怔,低头想了一想,还真悟出些门道来:

    “别说……姐姐你这一说,瑞安也觉得不对了。

    皇后行事,虽然近年不知为何,偶见有些谵妄之言举,却也毕竟是身边有个怜奴的,再不曾出现过这等行事不谨的情况——毕竟那小奉扇是皇后所恕,又是皇后荐入千秋殿中当事之事,若是有心有能之人,如其余四妃,或者是主上亲自要查,也并非是查不出。

    所以她理当是从来不曾亲自与这小奉扇相接触过,也严令这小奉扇不可提及与她之间旧恩的事,甚至是还要假造其事历(就是履历表),以求萧淑妃不察才对——毕竟除了皇后之外,宫中可随意查阅这内侍省人事案卷的,便只有四妃之首的贵妃,以及皇后身边的六尚女官之首,尚宫怜奴……

    是以此番事迹如此轻易败露,却不似是皇后的手笔。而且较之长久之计来,小奉扇一去,只怕皇后于萧淑妃之事再不得轻易掌握,所以皇后不会,也不应当会有借这小奉扇之死,来嫁祸萧淑妃的念头。

    反观萧淑妃处,也是如此……

    毕竟萧淑妃虽然狠毒果辣,却也非鲁莽之辈。若果得这小奉扇这等力证,只怕是头一个想的,便是好生看管着,以图后用……又怎么会去想着杀人灭口,再拿一份儿除了王公公之外再无人能辩真假的,很有可能被皇后当机立断借机反咬她一口,使其失势的遗书去,在主上面前惹出这么多乱子来……

    姐姐……这么仔细思量起来……

    好像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这……这二位都是大失其所,反而最终得益的,怎么看都像是主上啊……

    难不成……”

    瑞安有些犹豫,偷眼看着媚娘:

    “真是主上算计的?”

    媚娘轻轻一笑,却垂了头,看着身上已然更做素白僧服的衣料,又看看一侧镜中帽下,渐渐冒出的青色发根,不由淡淡一笑道:

    “别的我不知……只是那胡土一番话,却是今日之势急转直下的关键……

    想想他本是治郎留在万春殿中棋子的身分……再想想这等好处得尽,自己却不伤分毫,不受任何疑心的手法……

    我实在不相信,此事不是治郎的所为。

    你能信么?”

    瑞安立时摇头,咧嘴一笑:

    “姐姐,若你都这般说了,那瑞安要是再信此事非主上手笔,才叫枉跟了主上这些年呢!”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皆是心中慨叹李治算无遗策——

    此番一扯,不只将诸事行至如意,同时也为日后将李忠从王皇后处夺离,埋下了伏手……

    毕竟今日之事,诸人皆见了,谁都看得出,王皇后今日这般心急,只怕却是因为急着嗣得李忠……再加上日前宫中,由李治与媚娘同时秘令德安瑞安兄弟,与徐惠处一同着人传出皇后急欲得嗣李忠的事情……

    那日后,李治若是再引得诸人疑今日小奉扇之死,与刘氏中毒之事,本便是皇后所为……

    夺回李忠,便也顺理成章,理所应当了。

    永徽元年三月二十五。

    夜。

    长安。

    濮王府。

    一大清早儿李泰便着左右,自己身体不安,今日无论何人来访,皆不可引入其内。左右闻之,依令而拒诸人。可不知为何,到了傍晚时分,忽然就见一辆坚固而轻巧的马车粼粼向正门而来。

    门前府将的头头儿见状,正欲上前去喝止。没想到正门忽开,便见府内总管青河飞奔而来,喝止其事,且又整理衣衫上前至马车前叉手行礼。

    马车上人也不下车,只是微微将车上小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手来,做个了手势,青河便立时行了大礼,以示遵命,然后着令府将立时开道,亲引马车入内。

    左右府将见状,心中不免好奇,上前问头头:

    “您说,这马车上里坐的是谁?好大面子,连总管大人都亲自出来引呢……”

    府将头头儿眼皮子一抬,往左右小的们脸上拧了一眼:

    “你们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怎么?什么时候这濮王府能变成你的了?你管得着么?”

    几句话呛得左右几个小兄弟脸上讪讪地笑,摸鼻子抠腮骨地往后退着,立归原地。

    府将头头见左右不再问,这才叹了一声气,看向那再次紧闭的大门。

    ……

    门内,马车入府之后,竟将那今上手书的“逸情云趣”的明联视如无物,竟直奔而入内府之中。

    左右见状,不由切切私语。然终究是因着青河在前领着,到底没人敢言语过多。

    马车一路驶入内府,一直到了李泰内府卧殿之前,才停下来。

    而王府主人李泰,也早早地立在殿下,笑吟吟地候着了,脸上哪里看得出半点病色?不止如此,见到马车驶来,李泰手一扬,袍袖一撩,还率左右齐齐跪伏,叉手向着车内行了大礼。

    当今天下,能让他行这等大礼的,只有一个人——当今主上,他的亲弟弟李治。

    车门一开,先从车里出来的正是李治自小儿便用着的近侍德安。

    他一跳下车,便一甩手将白玉拂尘插在腰后,又伸手在车帘前备着。

    不多时果然见车里伸出一只颀长而有力的男子手来,抓住了他的手,接着,一身淡青镶金龙纹平袍着身,墨发金冠的李治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四哥!”

    一见李泰,李治便先亲亲切切地叫了一声。着令德安上前扶起李泰。

    李泰先谢过李治隆恩,这才扶着德安的手起来,含笑道:

    “闻得主上今日要来,青雀早早儿地就叫人备下主上最爱的茶食。还望主上赐恩赏用。”

    李治笑道:

    “四哥多客气了……”

    于是与其一同携手共入内府之中。

    不多时,兄弟君臣二人便已然入了内府之中,李泰平素最喜爱的一所小轩里,对面隔几而坐。几上却摆着几样精致吃食,一旁却是李泰的亲侍青河亲自与德安一同,煮着茶汤。另外一旁,却是一只鹤嘴青铜博山炉里,焚着新贡的香料。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一

    李治一碗茶汤喝了两口才放下,笑对李泰道:

    “四哥近些年来的日子,是过得越发舒坦了。朕便是在宫中,也多有不及啊!”

    李泰却无奈笑道:

    “主上这话儿,咱们自家兄弟说一说,听一听,便也罢了。可万万不能教旁的人听了。否则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李治神色一敛,心知李泰这番话里,却含着些委屈——

    原因无他,前些日子于朝中,哥儿俩的亲舅舅长孙无忌就因为李治又多赏了小侄子欣儿几件玩物,便又是一通奏疏上云天恩过重,李泰又是前有罪责,天子特恕之身,不当再如此滥施天恩云云……

    李治素知自己这四哥的,眼下他已然是半点无些火气,只是对着自己孩子时,难免还是有些怜爱过重,加之此番也的确是舅舅的不是。

    于是便摇头道:

    “四哥受委屈了。不过放心,舅舅终究不是外人。他也是疼欣儿的,前些日子不是还派人来送了些玩艺儿与欣儿么?

    只是奈何眼下满朝里的人眼睛都盯着,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李泰长叹一声道:

    “就是因为知道舅舅无可奈何,青雀才觉得更加委屈。

    说来说去。舅舅怨的,不过是当年……”

    李泰住了嘴,然而李治却心中清楚——

    长孙无忌一生最大的痛,便是李治与两位兄长的亲生母亲长孙皇后之死。

    而母后当年的死因,又是因为韦尼子韦昭容。

    是以长孙无忌却是连李泰也怨上了。

    想了想,他欲劝,却又不知如何劝起,只得沉默。

    两兄弟又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茶汤咕嘟声。

    李泰突然开口问道:

    “对了,主上。说起来青雀听说前日里你身体有恙……不知可安复了?”

    李治却腼腆一笑道:

    “不过是前日晨起时,晚了片刻,起得慢了些,慌急着早朝,结果没有用膳食,又是被那些内里的女人之事给惹得一时火起,这才昏倒……

    也是朕太过气盛了。”

    李泰点头,笑道:

    “说来说去,还是主上不曾仔细照顾自己的身子……可也是没法,毕竟这宫中诸女,争宠邀恩的多,可是认真劲儿地把主上你当成自己夫君照顾的,却是无一人……

    主上呀,依青雀之见,您还是早早儿地找个能够照顾您,安护您,多替您操着些儿心的人才是呢!”

    李治见李泰言有所指,不由脸皮一红,却笑道:

    “那四哥所见,朕当如何呢?”

    李泰心知李治心意,便也只是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弟弟乐,看得他脸面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终忍不住端起茶杯来,以杯微微挡了些掩,然后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

    “主上但有所命,青雀自当助力。”

    李治等的,便是李泰这句话,加之他们兄弟之间,自李治登基以来,便是协力协心。于是便直言道:

    “四哥,朕想给媚娘找个机会,易服更钗,重复宫本……

    只是不知该如何行事。“

    李泰却不笑了,沉着脸,轻轻道:

    “唉……别的都好说,可偏偏就是这一步,最难走……”

    他咂咂嘴,品了口茶,才一边思虑着一边告诉李治道:

    “主上要武姑娘回宫,眼下已然是得了诸方默许了。而且加之她到底是父皇曾经的内职女侍官,依着旧例,主上收了她,做个低位嫔妃,也无甚不妥。

    只是偏偏当时因为荆王横加干涉,结果武姑娘为了替主上与自己避祸,不得不主动出宫,削发为尼……

    这子收父侍之事,自来如此,那些臣子们除非拿她的出身不高说一些闲话,究竟也是成不了什么大事。

    偏偏她出了宫,成了出家人……

    这便是麻烦了。

    自古以来,这出家人还俗,都是被人瞧低的。何况武姑娘父亲,本也无什么后靠……

    唉!

    主上,依青雀以为,若要武姑娘顺利入妃入嫔之中,那必然是不能抹了她先帝才人的身分的。否则将来主上欲立她为妃时,必然是更加艰难。

    不过若是复了她先帝才人的身分,却在最终立后之时,必然会引得群臣议论,甚至是极力反对……

    主上,您可曾想过如此?”

    李治闻言,却淡淡一笑道:

    “不瞒四哥,朕也是一般的心思。

    原本也是想着,媚娘立妃容易,立后却是难。

    可是现在一想……

    四哥,说不定朕还就得把媚娘这才人身分给复起呢……

    这样,立后之时,朕才能够辨别出到底谁是真心侍奉朕的助力,谁……”

    李治不笑了,直视李泰:

    ”是一心想着维护自己家族或者是几个世交之间利益的……根本不是真心将朕视为主上侍奉的人呢……

    而且。届时有了媚娘这个好理由,朕才能行些父皇也视为一生之憾的大事了。

    四哥以为如何?“

    李泰何等人物?

    李治这一番话,已然是将心思全数吐出,李泰自然也是明白,便叹笑道:

    ”唉!自小便知道主上心思长,想不到竟长至此……

    好,好!既然主上有这等心思,那青雀也就不必再多忧心了。

    主上,你要立时复了武姑娘的宫籍身分,其实眼下,皇后可是已经替您做到了。“

    李治一怔,品味一番,才轻轻道:

    ”四哥的意思是……“

    李泰笑了笑,却道:

    ”主上,眼下只怕武姑娘已然是开始蓄发了——不是宫里有流言,说武姑娘此番回宫,皆是皇后一力而为,只求能够平一平后宫之中,萧淑妃独宠之势么?

    既然如此,那武姑娘不易服蓄发,也不应当啊!您说是不是?“

    李治点头,却又犹豫道:

    ”四哥的意思,朕明白……

    是要借着皇后的计,将计就计将媚娘复了宫籍,立为妃嫔罢?

    可眼下这等事态,皇后已然得了忠儿傍身,淑妃又被她下令禁着。至于朕……

    朕从脸面上看,又不能不认下她对淑妃这番责罚……

    只怕媚娘……“

    李泰却笑道:

    ”这才叫妙呢!主上,您可也说了,眼下皇后可是只把忠儿收于身侧,却还未曾正式嗣后呢!

    再者,便是正式嗣后了……

    若是主上还是有意封雍王殿下为太子……

    您说,皇后会如何?

    朝臣会如何?“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二

    李治猛然醒悟:

    ”四哥的意思是……

    声东击西?

    明着里看是复幸淑妃……实则是让皇后自己助媚娘一臂之力,复其宫籍?“

    李泰笑着点头。

    李治想了一想,却是越品越欢喜:

    ”不错……

    不错……

    果然如此,却是当真能成事的!

    皇后此番如此行言,本意无非是想借媚娘向淑妃示威。可是换句话说,如此行事,也说明在她心里,始终是将媚娘当成一枚可以制衡淑妃的棋子。

    而眼下,她这样行事,却也是见了些效——至少眼下淑妃看来是被朕冷落,而她也是得了忠儿傍身。

    是以朕一旦下旨,要将忠儿过继给她,那媚娘对她,便立时成了无用的棋子——至少短时间之内媚娘是不能再为她所容。

    所以……

    说不得她还要过河拆桥了。

    可是若朕不如她意,虽将忠儿过嗣于她,却依然是要立素节为太子……

    难保她便不着急着要将媚娘复了宫籍,索性来个假戏真做,借媚娘以复压淑妃之势。

    好……好!

    四哥此计,却是甚妙!“

    李泰见李治欢喜,心也里欢喜道:

    ”其实主上本来也是想得出这等小计的。只是奈何事关其心,便不免有些失了灵活。只一味地求稳求成。

    而且主上,以臣之见,主上不愿定下此计,只怕还与素节那孩子有关……

    主上是怕他盛宠过盈,又是得了这等主上会立他为太子的消息……会复加忘形罢?“

    李治闻言,不由变色,良久才叹:

    ”四哥,不为人父,当真是不解父心啊……

    我其实也是有些怨恨父皇的,为何明明无意立四哥为太子,却还要……“

    他一言而出,忽觉有些失言,不由住口,有些内疚地看着李泰。

    李泰却摇头,淡淡一笑道:

    ”这么多年了,难得主上一心二心的,还是替青雀记着这些事……青雀自己倒是都忘记了。

    不过主上也不必如此想……之前青雀也是这样有些怨恨父皇的。可是便如主上今日里看着素节一般,青雀看着欣儿微儿,不免有时也会想,若是将来,因这王位之事,两个孩子起了些争执,伤了哪一个,我又该当如何?

    主上啊……不瞒你说,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原来这天下,本无全事。奈何正因本无全事,为人父母的,才会为了孩子能得全事,而操碎了心。

    虽明知是强求,却也一心要强求到底……

    这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治也是黯然,良久才默默点头,赞同李泰的话。然后才慢慢道:

    ”现在……孩子们还小。再者私心里……虽然我是爱素节多于其他几个孩子。可是这几年,这孩子的行事风范……

    我也不是不知。

    所以与你说句交底的话,四哥,我是当真不能将这大唐江山,交于眼下这等的素节——至少在把他那一身习得母性的任性险恶纠正过来之前,我是不能。

    可是……可是忠儿性子懦弱,我……唉!

    四哥,旁人只道我是柔父出弱子。可你也明白,忠儿这却是真的……

    真的……“

    李泰也无奈叹息,又强打起精神道:

    ”不过也不能怪那孩子,俗语有云,子肖其母。他到底也是跟着淑妃,才会这样的。想必若是将来事定之后,给素节易母而教养,天长日久的学着,也会好。“

    李治却摇头,悯然道:

    ”我对淑妃的情分虽然已是被她这些年的恶性恶状给消磨殆尽了,可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怎么也不忍看着她们母子分离。

    可是四哥,正如你所言,眼下这素节若是再继续就这么跟着淑妃下去,只怕将来也是必然不会好了……

    唉……“

    李治不由得又长叹一声。李泰见他感叹,又想起自家那两个兄弟,不由也是一同愁叹起来。

    永微元年三月二十九。

    太极宫。

    高宗李治,身体大安,于是乃着左右宣刘氏母子一案中诸色人等,当于次日午后入太极殿下广明厅(就是类似于刑部大堂一类的地方,不过是皇帝用),另着大理寺内遣新员一名,以证此事。

    诸人闻言,各兴其心自且不表,倒是大理寺中闻得此事,不由愁虑不堪。

    时任大理寺正唐临,自然是心中多有烦忧。左右立一心腹,见他如此,心知此事有难,便道:

    “不知大人因何烦忧?

    若有得闻者众,或可一解呢?”

    唐临见问,又顾左右无人,乃低声语告之其道:

    “陛下赐恩,着令大理寺新员来审,无非便是因为此案颇为蹊跷,又是事关重大,非普通人不可断也。

    且我观此事,也非寻常断案法可断……

    唉!虽然陛下非曾言明此事,然我每思及若遣人不慎,竟失上心……”

    心腹想了想,却笑道:

    “原来大人是担心陛下会因断案不合上意而降罪……不过此事倒也确乎为难。

    不若如此啊大人,咱们断不清陛下的心思,便寻个能断清陛下心思的人送上去……不就好了么?”

    唐临看了他一眼,目光明亮,口里却只道:

    “哦?那依你之见,谁最合适?”

    “那前几年送入大理寺中,这就要回去的并州都督府法曹狄仁杰……大人以为如何?”

    唐临目光一亮:

    “他?他能成事?”

    “观人至微。”

    心腹只用这四个字,便将唐临的心思,彻底地说动了。

    ……

    是夜。

    万春殿中。

    王皇后坐在殿上正品着茶,见怜奴匆匆从后殿转出来,便含笑道:

    “如何?那孩子可睡好了?”

    怜奴笑道:

    “娘娘当真是待陈王殿下一如己出呀!安心安心,殿下早早儿就睡了。”

    王皇后闻言,这才松了方才听报之后,便一直紧绷着的脸,笑叹道:

    “你哪里知道本宫的心事!

    方才陛下着人传来的话儿,你也是听得清楚的。若是明日一个不好,只怕这孩子又要费在他那无事娘亲手中……

    唉!本宫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再受那份罪,再想起当日事由……”

    一壁说,一壁怔怔地看着殿外夜色。

    怜奴却心知王皇后如此,是因为多年无出,一朝得了李忠,难免患得患失,于是出言安慰道:

    “娘娘也不必如此忧心了。孩子么,总是小的。你待他好,他自然会待你好。

    想那陈王殿下,跟着那刘氏,堂堂一介皇子龙脉,受了这些年委屈,好不容易今天娘娘降恩,将他当成是自己亲子一般看待着,教养着……

    他也不是个木头,自然会感情谢恩的。”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三

    王皇后却摇头叹道:

    “你也说了,他是个孩子,不是块木头……

    子依母之心,人之天性。有他亲生的母亲在,本宫如何待他好,总是不及生母。”

    王皇后此言,却教怜奴犹豫一番,然后俯下脸,左右看看无人,才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陈王殿下,自此以后只念您一人的亲恩?

    那倒也不是不可行。只要娘娘能果决行事,那……

    人都不在了,陈王殿下除去依靠您,还能依靠谁呢?”

    王皇后眉色一动,半晌才轻轻摇头道:

    “这些事,还是等着明日事了再做定夺罢……

    唉……

    说到底,若非那萧淑妃,本宫又何必如此为难他们母子?”

    怜奴想一想,也是这个理,便轻声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

    “你说,若是那孩子知道萧淑妃害了他母亲……

    他会不会彻底地跟着本宫?”

    王皇后犹豫半晌才问。

    怜奴想了想,点头道:

    “还别说,真有这个心思也是难保的事。毕竟明日案子一审,水落石出,那萧淑妃还不认服?”

    王皇后想了又想,这才叹道:

    “说到底,还是本宫的私心害了他们母子……

    若不是因为本宫有心纳他为子,那萧淑妃虽然也恨他们母子,却也不当致于如此去害他们啊……”

    怜奴却不以为然道:

    “娘娘是一番好心,不叫这陈王殿下跟着那刘氏吃苦。

    哪里像那个萧淑妃,自己不好了,便也见不得别人好……”

    偌大的宫殿里,二人就这么商议着,却丝毫未曾察觉,在她们所在的凤阶之后,屏风后的阴影处,一道小小的人影,正涨红了一张布满了仇恨与绝望的小脸儿,安静地听着她们的每一句对话。

    一双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死紧。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自禁足以来,萧淑妃的心情就没见一日得好,是故这些日子里,千秋殿诸人都是踮了脚尖儿走路,提着心口儿呼吸的。

    可今日里却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倒是和煦了些。

    不说别的,单只今日一个洒扫花庭的小丫头,一个不小心竟打碎了她最爱那只有司设计出了图纸,请了西域召入宫中的师傅制成的琉璃浮华盏(就是一种在夏天或者是春秋天天气不很凉,然后又是长安,也就是现今的西安一带比较干燥多风的时候,装了清凉的泉水,再撒上新鲜的香花类花瓣儿,利用一种类似于虹吸原理的设置,以取其清凉沁香之意,温润空气之效的,类似今天的加香加湿器的高低盏的组合品——

    话说古人真的很厉害,这个就像一个微型庭院式流泉盆景一样的,水会自己从高的那一个盏里流到低的那一个盏里,然后再从低的盏底部一个与高盏相通的小暗道里,把水送,或者是压回高盏里,然后再流下来……如此循环往复,很美妙),她也没怎么生气,只是笑了几声,便着左右将那小丫头打出去赏了三十廷杖,再贬入掖庭不许再出就是。

    是以诸侍倒也是松了口气。

    为首者,自然是跟着喜怒无常的这位千秋殿主人跟得久了的玉凤了。

    玉凤一边替斜靠在榻上,倚着软枕吃葡萄的萧淑妃槌着腿,一边笑道:

    “娘娘今日好心情,却不知有什么喜事?不知能不能垂恩赏与玉凤一道欢喜?”

    萧淑妃却笑道:

    “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到底要重见天日罢了。”

    玉凤一怔,却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明日的廷劾(就是皇帝亲临现场,并且在皇宫内部进行的公开审案)?

    可娘娘,咱们眼下,可没有什么得意的证据在手。那皇后阴险冷毒,可未必能容咱们翻身啊!”

    萧淑妃却淡淡一笑道:

    “说你聪明罢,你也是聪明的。

    可是说你蠢起来,你也是当真愚笨呢!

    本宫只问你,王氏那贱人如此兴师动众。为的是什么?”

    玉凤不假思索便道:

    “不是为了得陈王为嗣么?”

    萧淑妃这才点头道:

    “可不是?

    因为有本宫的素节在,皇后才这般着急,竟然连素来不喜刘氏一事也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地求着能得儿子……

    你想一想,眼下她虽然把这李忠接回了万春殿,可陛下到底还是没有答允她可以收李忠为嗣罢?”

    玉凤点头,萧淑妃这才又道:

    “这便是了。玉凤啊,本宫的确是动了手,也的确是被那个小奉扇给设计了一番,险些就入了彀。

    可你也知道,那刘氏却非是中了咱们所下的毒,那又是谁?”

    玉凤恍然:

    “是皇后……对了,定然就是她!可是娘娘,咱们没有证据啊!”

    萧淑妃冷笑一声:

    “你呀……怎么还不明白?

    如果陛下信了她,那咱们就是有再多证据,也是无用,出不得这千秋殿半步。

    可是陛下根本就没有信她……

    咱们要证据,又岂非是多此一举?”

    玉凤听得却一怔道:

    “可是娘娘,玉凤当真是糊涂了……咱们没有证据,陛下又怎么信咱们?

    再者,便是信了咱们,那……那若是皇后还不肯放过咱们……又当如何?”

    萧淑妃闻言,也是脸上失了些笑,丢了手中未及送入口中的一颗葡萄,自己闷了半晌才轻轻道:

    “论起来……

    也不知该是说本宫的造化呢,还是本宫的冤孽……

    若是此事再早上几个月,只怕陛下便是再宠幸本宫,再怜爱素节与那两个孩子……只怕本宫也是难逃削位去封的理。

    毕竟此事确是干涉到了本宫,便是皇后手中一无权证,那本宫也至少是个削位待察的份儿。

    可偏偏……

    这事儿就发生在现在……

    是以陛下的心思也好,王氏那贱人的心思也罢,只怕也都各有些内情了。

    两相权衡之下,反而本宫得保。”

    玉凤一怔,想了一想,却还不解道:

    “娘娘,您骂玉凤蠢,倒是半点儿没得错……

    玉凤到现在了,也想不明白此事与时光有什么关系。”

    萧淑妃看了她一眼,才轻轻道:

    “自然有关。几个月前,宫里可没有那武媚娘。”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四

    此言一出,玉凤立时脸色变色,便惊得欲跳起来——这千秋殿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萧淑妃头一个恨的,就是这武媚娘。

    可看了看萧淑妃,虽然此刻她也是神色幽怨,可是却好歹不见怒色,于是玉凤才长出口气,半眼瞅着萧淑妃道: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他……他会看着……”

    她不敢说,也不能说下去。倒是萧淑妃性子爽直,也不愿遮掩——这些事,憋在她心中不知当苦当甜,不若说了痛快。

    于是便轻轻道:

    “没错,有她在,陛下毕竟会考虑考虑她的事情——便是一如之前那些事一样……

    别的殿里不说,咱们千秋殿里可是明白的,这武媚娘回宫,根本就是陛下一手引着的。哪里碍着那皇后什么事?

    她如此费力传些流言,不过是图了个心怀大度的名儿,再者是图着能激得本宫将针对她的心思,移到那武媚娘身上去罢了。

    说句实话,本宫是不喜欢这武媚娘,有她在,陛下心里眼里,只怕这六宫之中再没有一个人能看得上了。可是话说回来了,既然看不上本宫,那更不必提皇后了。

    敌之敌,便是吾之友,眼下对本宫而言,与那已然是年岁渐大,又是身子虚弱,不能再得育龙嗣,更别提出过家的人,无法再继为后位的武媚娘争宠,实在是毫无意义的内耗——她虽有宠爱,可到底是不能有孩子了。再者便是她侥天之幸,得了个孩子,那长孙太尉也是容不得她的孩子继位为储,更别说封她为后——依本宫看,能封她个妃,便是已然顶天了——

    眼下这朝政,可是都在关陇一系手中捏着,便是氏族一脉,也是多有不及。所以她武媚娘,对本宫而言,倒还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却是素节得储。只要素节那孩子得了储位,那本宫也便是等同于一只脚踏入立政殿的殿门了。

    所以皇后此番默许了武媚娘回宫,图的倒是转移本宫的视线,她好借机筹谋着将那李忠推上太子之位……

    哼!她以为本宫当真会为了一份早知不可长留的情份,去执着追求么?这天下间的男子,本便是如此多情难留,何况是坐拥六宫的当今陛下?

    今日便是没有武媚娘,也会有李媚娘卢媚娘范媚娘王媚娘……她还真以为本宫会眷恋不舍呢!

    哼!”

    萧淑妃这一番话,听得玉凤却是似懂非懂: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会因为武媚娘在宫中,对这些事不上心,而且还会因为娘娘……那武媚娘……的缘故,所以会格外看重雍王殿下,而且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得立储?

    而皇后默许那武媚娘回宫,还处处拉拢,为的就是能让娘娘以为武媚娘的存在,才是对娘娘最大的危机,转过头去针对武媚娘,却将立储这等大事抛之脑后,让陈王捡个便宜?”

    萧淑妃点头。

    玉凤这才怒道:

    “那皇后当真是居心险恶!身为六宫之主,却这般挑唆宫中内斗!她也是当真配不上这一身凤冠鸾服!

    难怪陛下不让她居立政殿呢!可不就是没把她当皇后看么?

    娘娘,明日廷劾,您可得万分小心哪!她既然是存了心的,那难免会算计娘娘!毕竟眼下,可是立储最后最关紧的几步呢!”

    萧淑妃却摇头道:

    “你错了。本宫方才已然说过,她的目的,是得陈王为嗣,以便日后立储……

    玉凤,本宫是恨武媚娘,这宫里的女人们,只怕除了那徐氏姐妹,没一个能容得下她的。可是在这些女人里,最容不下她的不是本宫,而是王氏。

    因为当年,正是因为这武媚娘,她才会在新婚之夜却被冷落,又是直到本宫与其他几个侍嫔入东宫之后,轮了一个遍,她才得了天幸的。

    对她这个自命清高的王氏女而言,这等奇耻大辱,是不杀武媚娘,终不成解的。

    之前虽然她为了能够自固地位,不得不暂时妥协。可眼下陈王入她万春殿,已然是成了定局。你觉得,她还会容得下武媚娘么?

    不会。

    而要除掉武媚娘,谁是她最大的助力?”

    玉凤恍然:

    “是娘娘您……所以她……她会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明日廷审之时,多替娘娘美言了?”

    萧淑妃却冷笑道:

    “也不容得她不美言……眼下这等事态,她若是害得本宫有什么好歹,自然本宫便会与她为难。到时,便是本宫不愿与武媚娘联手,可是这一里一外的,也够得她受。

    所以放心,明日廷审一毕,本宫自然得出。”

    ……

    依然是同一时刻。

    另外一边的立政殿中。

    内仓廪里。

    还是上次的地方。

    媚娘看着自己对面而坐的,一场难后,容色苍白的刘宫侍,不由得轻轻皱眉道:

    “这样身子,实在不当出来的。”

    刘宫侍却摇头,轻轻一笑道:

    “云若命已至此,生死不过是一念罢了。再不去管他。只是眼下有些要事,却不得不扰了娘子清修,以遂其愿。”

    媚娘点头,轻轻道:

    “请说。”

    刘宫侍这才道:

    “虽说此番将忠儿送入万春殿,却是无奈之举。可到底他也是入了其中的,明日廷劾之势,武娘子也清楚,无论是萧淑妃,还是王皇后,我一介小小宫侍,都是动不得她们的。

    是以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便只是不了了之……

    所以云若也不奢求明日,武娘子与陛下能够给云若一个结果……只是武娘子,云若在这儿,斗胆再求一句……

    求一句武娘子答应云若……

    最晚,还请在忠儿大婚之前,帮我……

    帮我将他从皇后的手中,夺回来——哪怕是叫他入了您的嗣,只要不让这孩子呆在除了你我之外,第三人的身边……我就满足了。

    武娘子,我也知道,皇后眼下势大,你暂时还不能如何她。甚至十年之内,娘子能登为贵妃之位,与之东西相峙,已是天幸……

    只是云若实在不能看着孩子这么就留在这个女人手中……

    还请娘子答应我……

    若娘子答应,云若便是做牛做马,也当衔环相报!”

    刘云若一壁说,一壁便向着媚娘叩下头去。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五

    永徽元年三月末。

    太极宫。

    因高宗李治令,着于太极殿内广明厅中,密审内里中宫侍刘氏与皇长子陈王忠中毒一案。

    此番事密,然因涉及宫中要事,故此大理寺不敢倾复,只令入大理寺修习导训等事宜的并州法曹狄仁杰代理。

    ……

    “真是荒唐!”

    闻得此事,长安长孙府中,即将入内听一听最后的廷劾的长孙无忌头一个便沉了脸:

    “这等大事,唐临也是糊涂了么?怎么就叫一个外省来京内修习的品末小员来处理?!

    也不怕主上生气,罚了他的职?!”

    一侧,长孙冲却道:

    “可是主上并无此意啊!而且看着听着,主上还是颇满意此人的。”

    长孙无忌一怔,却道:

    “怎么?

    这狄仁杰,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长孙冲看看左右无人,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

    “父亲有所不知,方才初初得知要这狄仁杰来时,主上也是满脸不悦的。

    可是后来这狄仁杰一上来,便先请了上旨,将皇后、淑妃等一干相关人等,包括刘宫侍等人一并摒退,只留下了那些声称见到过真相的仆侍们相审。

    然后取得证言之后,又请了主上的准,只将皇后与淑妃还有刘宫侍等人在广明厅里留着,自己却跟着主上身边的德奖师傅,悄没声儿地就去了皇后与淑妃的寝殿之中。

    结果这一手下来,就从皇后与淑妃处,都搜了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出来……”

    长孙无忌闻言一怔,想了一想,这才点头道:

    “看来这个狄仁杰,却也是个有些本事的……

    只是可惜,他还是犯了那些年轻士子们的毛病——办事不分清重缓急,更不知大局所在……只是一味地在君上面前卖弄自己的本事。

    以博其名。”

    长孙冲却摇头道:

    “父亲有所不知,正是这里才奇怪呢!

    那狄仁杰论起来年岁轻轻,也是个毛头小子,可是行事却是极端谨的。

    得了这些东西之后,他也不曾见当面宣扬,只是回主上时,只将这些事,托了德奖的口中,全部告诉主上。

    主上这才知晓原来皇后与淑妃,皆是有意图取刘氏性命。

    不过这图取刘氏之毒,却非出自二殿之中。

    于是主上便大怒,欲将二位都召来一番申斥,结果却又是这个狄仁杰,拦住了主上道:

    此事事关宫闱,不宜为外员所知。再者二人虽都其有心,却未能有成。

    三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二位毕竟无曾动手,又不见确凿证据,还是不当发作的好。

    四来么,毕竟此事牵系到了皇长子陈王殿下,为了殿下着想,这些事还是不言为妙。

    这一番话说得连主上都点头认同,立时召了皇后与淑妃前来,又避退了狄仁杰,只留了王德德安两个,还有那皇后淑妃身边的近侍在场……

    听说,主上好是申斥了一番二人,又说若非是她们身边那些近侍们自揽罪责,一个说是从别处殿中搜来的这些东西,不及告与皇后便收着;一个说是从自家殿中那小奉扇处发现了这些东西,不及禀明淑妃……

    只怕便是要立时处置了二妃呢!”

    长孙无忌闻言,这才点头,带着长孙冲往外走,预备着入宫去,听一听这狄仁杰最后的审告,然后才道:

    “想不到这狄姓小员,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也算稳妥——

    如此一来,这主上心里有了分明,那王萧二人也好歹得安分一段日子。

    最紧要的,却是这陈王的处置又得了两全。”

    长孙冲一怔,却道:

    “陈王处置得两全?

    何谓两全?”

    长孙无忌一笑,道:

    “入宫罢!听了最后的审告,你就明白了。”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听得瑞安来报廷劾之事后,便讶然道:

    “想不到这个叫狄仁杰的,却是这等机慧,反复之间,便将一桩难断的公案给做了个了结。

    而且如此一来,治郎处置陈王之时,也是得了两全了。”

    瑞安却一怔,也问道:

    “陈王处置得两全?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陈王殿下不是已然定了要与皇后做嗣子,日后继承储位么?

    姐姐也答应了那刘宫侍,日后必然收他为嗣子……

    怎么又来个两全之说?”

    媚娘却摇头,放下手中女则,理了理身上已然更替回常服的衣裳道:

    “先前虽然迫于局势,陈王嗣于皇后之事,也是算得上计全之策。可是其实却是有些隐患的……

    瑞安你想,皇后之所以默许我回宫,不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后位不固,又忧心萧淑妃受宠,一旦治郎立了雍王素节为太子,那她这后位便是不废,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么?”

    瑞安点头。

    媚娘又道:

    “所以,我对皇后的用处,便是助她巩固后位。

    可是若助得太过,将陈王轻易便立而为储……那我在这宫中……

    不,在这世上,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皇后终究还是忌惮我的。也是容不下我活着的。”

    瑞安这才省悟:

    “姐姐的意思是……

    若此番狄仁杰这一动手脚,王萧二人皆有错失,便是陈王殿下入嗣皇后处,皇后也未必能一下子得尝所愿?”

    媚娘点头道:

    “正是如此。”

    同一时刻。

    寂静了许久的长安,高阳公主府中。

    正对坐而饮的高阳、吴王兄妹二人,闻得豆卢望初来报这宫中王萧廷劾之事,也是讶然半晌。然后高阳才问自己哥哥:

    “哥哥怎么看?”

    吴王点头:

    “主上想借此番机会,护住这宫里的一个人……

    不过却不是皇后,也并非淑妃,更不是那刘宫侍便罢了。”

    高阳会意,侧头道:

    “哥哥是说……

    那立政殿中的武媚娘?”

    吴王点头。

    高阳见状,不由叹息道:

    “想不到咱们这个九弟,却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为了一个父皇身边的女子,他竟然这般无心正事……

    哥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说。”

    吴王如何不知这妹妹的性子?于是淡淡地道:

    “主上行事妥当,是我与你,与天下百姓朝中文武的福气;主上行事不当……那正是我与你,与天下百姓朝中文武的责任。

    主上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的。

    再者,这收继婚的事,年年朝朝代代岁岁,都是常事。

    便是这朝中重臣们,哪个家里又没有过收继婚的?更不能有资格去议论主上什么。”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六

    高阳却道:

    “可这武媚娘不但是……她还是个出家人啊!”

    吴王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看她,却垂下眼皮子,冷声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家。高阳,别叫哥哥把一切都说透了。”

    这一句话儿,说得高阳心虚,不敢再争。吴王又慢条斯理道:

    “当时你与荆王叔做得好事,我权当不知,只是因为我也看出那武媚娘是时与主上虽有些意份在,却非逾礼之事。

    是故我才想着,便是这天昏地暗之时,也总一线光明可照人间……你是我妹妹,便是你错了事,叫她受些委屈,回头来我补与她便是。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与荆王叔却是想着借此事来抹杀了主上一世英名……

    高阳,别的事都好说,只这一件,你最好别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一句话儿丢出,却说得高阳心中不安,强笑道:

    “哥哥这话儿可说得差了……

    高阳……

    高阳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动作,不就是在悔反己过么?”

    吴王抬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是与不是,有与没有,你自己最清楚。希望你不要被我抓到什么错处。

    否则就算母妃不在,我也不能再纵你如此下去。

    还有,青玄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以后,你还是少跟她见面的好!”

    几句话说出口,便叫高阳从脚底板往头顶开始冒塞气。

    长安城中,与高阳公主府、吴王府相反一方的濮王府中。

    李泰闻得廷劾之事,不由轻轻一笑。

    青河见他笑得淡然,便道:

    “这主上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明明白白的前些日子来时,可是与王爷您议定了,要借此机会,逼着那皇后助武姑娘复入妃籍的呀?

    怎么眼下却是这等局面?

    王萧二人若是因此事又安偃一段日子,那武姑娘复妃籍的日子,可不就又往后拖了?

    而且以后再有这等的好机会没有,也是不定之数了呀!”

    李泰却笑道:

    “你呀……

    还是太小,看不出主上的心思。

    本王只问你,此番王萧二人,皆因此事受疑,那她们心里,头一件大事是什么?”

    青河想了一想,却道:

    “洗清罪名?”

    “正是如此。

    那本王再问你,皇后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她还会不会,或者说敢不敢主动提出要求,要嗣陈王李忠为后?”

    青河摇头。

    李泰又问:

    “但是眼下,她又不得不急着寻李忠那孩子入嗣。你说,她会怎么做?”

    青河若有所悟:

    “她……

    会再去求武姑娘,或者是主上?”

    李泰摇一摇头道:

    “让她欠武姑娘的一份人情,便如同让她服下一剂痛不欲生的良药一般……

    她就算知道自己若不服下武姑娘的这份人情便会死,也多半是不肯去服的。

    可是若是这欠了人情的人,换成是主上……

    那就是另外一副场景了。”

    青河微一思量,便恍然道:

    “啊……青河明白了!

    主上是想借此机会,让皇后理亏,然后趁这个机会,与皇后谈下条件,这样一来,武姑娘入妃籍便是有望了……

    是不是?”

    李泰点头,轻轻一笑道:

    “所以,只怕这等局面,却是主上心里最佳的场面呢!

    表河,你去代我准备些东西出来。

    晚一会儿,本王要入宫去,觐见主上!”

    青河会意,立时笑喃喃道:

    “是!”

    永徽元年三月末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广明厅。

    李治有旨,狄仁杰乃着宫中皇后王氏、淑妃萧氏、宫侍刘氏,以及于午后入宫的元舅长孙无忌等人,左右一并听告:

    宫侍刘氏所中之毒,是为奇罕之见,经一番审询,得确信乃为千秋殿中小奉扇某,因与刘氏有私仇旧怨,心生暗害之意而为之。

    刘氏无辜受害,陈王无辜被累,皆为萧淑妃理侍不当之故。

    然因此獠现已自尽服诛,又是曾为皇后开释。皇后主理六宫,审查不当之事,也难失其责,故禀明今上之后,今上有旨:

    着令皇后王氏,自今日起,罚俸半年,停贡半年(皇帝与皇后,均可直接接受下臣或者是其他海内外臣民与来使的贡奉,别人不行),且着令自清殿内诸人,又将其身侧近侍尚宫怜奴,因属无能之辈,杖责三十,停俸一年,并除尚宫之名,降以司令之阶,以待留察后用。

    淑妃萧氏,自今日起,罚俸半年,停赐半年(四妃的话,皇帝与皇后会每个月有基本的赏赐,比如财帛之类的东西,也是一项巨大的收入——ps,这些东西都包含了脂粉之资也就是脂粉钱与汤沐之资,也就是汤沐的花费),近侍玉凤,因发现小奉扇有功,不责不降,然侍主不力,也当停俸一年。

    又,宫侍刘氏,虽因其多受迫害,又有前因在先,然其无能看顾皇子之事,确属事实,又因皇后曾恳求切切,刘氏自己也是忧心不能良加教子,故李治当廷着宣,自今日起,陈王李忠可当过嗣为皇后之子,且一月之内,便可行嗣后之礼。

    然嗣后虽定,母子情分却依然如故。日后若凡刘宫侍请求亲见其子时,皇后自当多为成全。

    这些话儿一说完,李治便连连点头,又出奇不意地加了一句,道“陈王李忠,皇之长子也,性孝柔,仁至爱。佳儿也。

    奈何其性过于柔弱,又是初伤其体,不当理政。

    而其为陈王,封雍州牧者,也为不当。故自今日起,雍州牧一职,暂行移除。

    至于其他诸职,则先且不动,只待日后也。”

    闻得此言,淑妃大喜,皇后却是大惊。二人等了良久,却再不见李治发下其他的话来,这才回应过来,急忙领旨谢恩。

    而在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二女已然又是开始的暗中算计:

    李治这样的安排,究竟有何用意?

    为何不直接顺了皇后的意思,设李忠为太子?是因为不喜皇后也不喜李忠之故么?

    若是看着那雍王之事,不喜李忠的话……为何还要对其大加褒扬?又是赐嗣母皇后这般尊荣?

    若是看着雍王与淑妃这边不喜,那又为何不曾得视那些如山铁证,不治淑妃一个欲行谋害皇嗣的重罪,而且还不曾重责淑妃身边的宫侍玉凤?

    他……

    到底想做什么?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七

    ……

    “一来两全其美,两安千秋万春二殿之心。

    二来么……

    只怕主上,却还有些事,要借此机会,逼着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不得不答应呢!”

    是夜,今日在明广厅中,一举叫整个大唐都记下他名字的狄仁杰,面对上司唐临的相询,却笑着平和地回答:

    “看来这主上,也是有些自己心思的……想一想,能叫他这般费心思逼着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答应……

    无非是些女子之事。

    这么想来……那宫中合了此事的,只有一个先帝才人,如今据说是皇后娘娘私引入宫中的法师明空了……

    看来,主上是铁了心,要立这位法师为妃呢!”

    唐临听毕,啧啧纳罕,不由问道:

    “却不知怀英(狄仁杰的字)如何知晓?”

    狄仁杰闻言,忽觉若有所悟,遂笑着含混而过。

    唐临心知他必知其中奥秘,然奈何他不欲直言,也便不得而知。于是只得再加褒扬一番,这才放他离开。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李治去了千秋殿,心中有所失落,然口里却只道: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已点了一把火的,这样来添把柴,也是好……”

    瑞安却心知她是失落于李治不能多加怜顾于她,便劝解道:

    “姐姐也是不必伤心,主上虽然是去了千秋殿,可是他心却是在这立政殿里。

    您瞧,这不是派了人送了新样衣裳来么?”

    随即手一挥,立时便见早立在一旁侧的清和明和二兄弟,亲自的奉了两封折书上前。

    媚娘好奇,便接了来看。

    只刚打开一瞅,便是哭笑不得:

    啪地一下,她合了手中折书,轻轻抚了一下头顶胡巾,又看了看瑞安道:

    “这是什么?”

    瑞安笑嘻嘻道:

    “主上说了,武姐姐最是喜爱新样衣裳的。这半年来在感业寺里,可是穿不上什么新样衣裳,心里难免憋着不痛快。

    所以早在姐姐入宫前,便已然是赶着叫王公公与哥哥(德安),早早儿地通知了内造司,治理出了一个月的新样衣裳与陪饰(也就是今天说的配饰),只是因着之前事忙,来不及给与姐姐……

    不过姐姐放心,哥哥可是上着心呢,这是三月份的,四月份的东西,早早儿就从主上的内库里拨出来送到内造司了,最迟的四月初五之前必然赶制出来,不会再耽误姐姐四月的穿度。

    至于五月份的么,必然就会在四月二十八前赶出来了,以后月月如此……”

    “停!”

    媚娘听得皱眉:

    “你说这是三月份的又是四月份的……

    什么意思?”

    瑞安笑道:

    “主上的意思是,这些本是姐姐当月的穿度,所以是要在当月之前的三天,也就是上月月底之前赶出来的。

    只是事初起时难免有些乱……”

    “我是问你,这些东西,不是一季所穿么?”

    瑞安瞪大了眼,看着媚娘道:

    “一季?自然不是!

    主上说了,姐姐每天都要有新样衣裳穿……”

    “胡闹!”

    媚娘当下便闷了脸色,冷冷瞅着瑞安:

    “是不是又是你的主意?这么浪费东西,哪里来的理?!”

    瑞安见媚娘生气,立刻叫屈道:

    “可不是瑞安啊!这是主上自己的主意!”

    “治郎一向俭朴,自己一年到头,也不过添上两三件衣裳,怎么会这般大兴其事?!不成!这些东西先放着,回头我问过他了再说!”

    瑞安闻言,颇不以为然,奈何媚娘性子刚决,他也只得瘪着嘴应下,吩咐着二和将东西只先存在立政殿后再说。

    不过也难怪媚娘生气——李治一个月,便赏了她各色宫衣三十套整,又是宫纱云帛无数……花囊子(就是今天的包包)一个月就六十个……

    她初一接时,还以为是整个立政殿里得的赏呢!

    待知瑞安言告道这些东西不过是李治赏与她一个月的穿度,难免有些不安:

    眼下她能再入妃籍,已然是天幸;若教宫外得知她平素用度这等奢张,难免又是一番口诛笔伐。

    是以她虽性喜新衣新裳,却终究没有敢立时收下。

    不过瑞安这样一打岔,她倒也是心里平静了些,又问道:

    “对了,今日里广明厅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些。

    而且据王公公来报,说治郎对那狄仁杰办事之稳,很是欢喜……

    怎么我听着王公公的意思……

    这狄大人接手此事,与处理事情的方法上,却并无得到治郎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提点?

    只是他自己办的么?”

    瑞安点头,笑道:

    “莫说是姐姐,便是瑞安与哥哥,还有王公公他们私下议论时,也是诧异得不得了——想那狄大人,不过二十来岁,又在之前是个法曹小官儿,品末微流的……

    怎么就能把这事儿办得这般出彩?

    所以大家都在议论,说连长孙大人都把他给记上英才薄呢!”

    ——这英才薄,媚娘倒是听说过:

    之前长孙皇后在世时,便曾暗中挑选一些极有识人之明的宫内宫外各行之耆老,组成了一组暗中调查的力量,为太宗掌握收集了许多可造之才的人事,汇集而成一套名叫《荟集》的名册,内里数十行中各位近千位名人,可谓是尽皆收录。

    后来在皇后病逝之前,这么一本名册,最终没有传于当时已然被立为太子的承乾之手,却是留给了私心最偏爱的幼子李治,论起来,若是承乾得了这么一本书,这大唐天下当今之主究竟是谁,或者是承乾是否还能活好好地,却是另外一数——

    毕竟天下诸事皆可有定论,唯有人之一道,却是再无法算定的。

    媚娘点头,又道:

    “怪不得当年文德皇后娘娘去时,那狄仁杰不过六岁,就已然入了荟集。

    连后来治郎接手这荟集一本与一众著集之人时,也早早儿地将他列入头一等的人才里……

    果然非同一般。”

    瑞安也道:

    “可不是?

    当年主上初接这荟集之时,还曾有些疑问,说这狄氏小儿比主上还小上那么两岁,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荟集之上第一人……心里还不以为然,甚至还以朱笔将之亲批,移出将相之才一册头一篇中,却列入职官之才第九篇中呢!

    现下看来,主上却当真是难得地走了一回眼。”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八

    媚娘看了看他,也不言语,只是笑了一会儿,又敛容道:

    “不过这狄仁杰再如何聪慧过人,也不当对宫中局势洞若观火……”

    她垂首沉吟一番,才又突然忆及一事:

    “对了,我记得当年治郎还为晋王时,有个叫韦待价的韦氏子弟,很是在治郎身边围了一阵子。

    当时他可是担着大理寺卿一职?”

    瑞安想了一想,点头,然后又悟道:

    “姐姐是疑心,这韦待价向狄仁杰说漏了嘴?怕是不能啊!二人年岁相差太大,又是素未闻交往的……”

    见媚娘点头,瑞安这才道:

    “或者是姐姐想差了?”

    媚娘却摇头道:

    “长孙大人的英才薄毕竟不是主上手里的荟集,只不过是他风闻当年文德皇后娘娘曾立这荟集,于是起而效之罢了。

    可是正因如此,狄仁杰能让长孙大人记入这英才薄便是了不得……你也知,那英才薄中所记之人,多为门第显赫世家中的子弟,哪里会记上并州狄氏这等氏族谱上不过前二百的子弟?

    只怕长孙大人是察觉了些什么,这才慎而重之……

    而一旦为长孙大人所重,接下来,这关陇一系必然是要设法拉拢一二的。

    为了主上,我还是有必要会一会这狄仁杰,以辩其人。”

    瑞安却不解道:

    “为何是姐姐去见?不是主上?”

    媚娘摇头道:

    “主上何等人物?这狄仁杰眼下又是什么人?

    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贸然宣见一个品末小职,只怕会引起些有心人的猜疑事非……

    再者,虽然不大可能,可咱们也得防着些这狄仁杰已为关陇一系,或者是氏族一派收用的事态……

    所以由我来见他一他,却是最好。”

    瑞安恍然:

    “姐姐的意思是……

    因为姐姐眼下身分尴尬,是以这狄仁杰若是当真有心忠于主上,自然会想到姐姐是为主上最看重的人儿,必然会见……

    反而若是他受关陇或氏族收用,那他为了顾忌二派之念,必然不会来见?

    可若是那关陇一系,或者是氏族一脉的,早料到姐姐这样,早做安排吩咐,又当如何?”

    媚娘却摇头道:

    “不,不会。

    眼下事出突然,他今日才出风头,便是长孙大人立他入英才薄一事,咱们也是因为有明安这个人才得知——长孙大人不防着明安的,所以长孙大人对他初识其人的态度,倒不会假……

    可是别的地方,哪里会知晓?

    再者,收用一个人,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些都是后来之事,你且先与他见了一面再说。

    记得,万不可叫别人识出些破绽来。”

    瑞安领命,便独去行。

    媚娘却只是转过头来,唤着清和与明和,叫他们早早儿地去看看李治离了千秋殿没有。

    不多时,瑞安与清明兄弟皆有回报:

    狄仁杰倒是妥妥当当地应下此事,而清明兄弟回答更是痛快,道李治早早儿地就离了千秋殿回了太极殿。

    “主上许久不曾去过千秋殿,今日去时和颜悦色的,叫那萧淑妃好是欢喜,主上又是不住口儿地夸奖着雍王……

    听说那万春殿里的人,可是早早就熄灯歇下了呢!说是皇后娘娘胸闷不适……

    怕是被气的呢!”

    清和跟着瑞安时间长了,也是说些俏皮话儿惯了,媚娘莞尔一笑,却不言语。

    这边儿媚娘微微一笑,那边儿瑞安也道:

    “一切皆如武姐姐所料,那狄大人,可是痛快地应下了。

    而且他似乎也是颇为着急,言说有封柬子(请柬)已是递到他所在的官驿之中(外地官员来京学习或者是参朝时的临时住所,在长安西市一带),明日里,禇大人便要请他过府饮宴的。”

    媚娘一挑眉,却笑道:

    “看来这位狄大人,可当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怎么就这等确信,我会去见他?”

    瑞安被问得一时哑然,好在媚娘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只转移了话题道:

    “也罢,那还得再叫你跑上一趟,告诉那狄大人,半个时辰之后,便请他于左延明门外小角楼里相见罢!”

    瑞安一怔:

    “左延明门………………?”

    他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媚娘,却在看到媚娘含笑的目光后,恍然大悟,笑着点头道:

    “可不是就得左延明门么?

    不然哥哥只怕又要被主上差遣得跑了个远了……而且若非在这左延明门,只怕哥哥跟得再远,主上也是不放心啊……”

    媚娘闻言,也是不由红了张脸,笑骂道:

    “你又在这里卖他的赖……

    小心我明日告诉德安!便是德安护着你,不告发了你,你那事事处处以他为天的哥哥,也是要好好儿治一治你的!”

    瑞安吓得急忙吐舌头求饶:

    “好姐姐好姐姐……你就饶了瑞安这一回罢!

    瑞安下次再也不敢啦……”

    媚娘终究是将他们几个当成个弟弟般地宠溺着,见他如此,也不由笑骂几句,便轻轻放过。瑞安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瞪了那闻得他挨训,便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的清明二兄弟一眼,瞪得他们兄弟强憋着笑意,这才自己出了门来。

    ——他们兄弟与德安瑞安虽说是名义上的师徒情分,可是事实上,因着年岁相差不大,却直如兄弟一般玩闹说笑,再无间隙的。

    是以瑞安刚刚出殿,二兄弟便又嘻嘻哈哈起来。

    媚娘见他们如此,也是忍不住憋笑。又想起李治赐得那几十箱的衣料,不由发愁道:

    “你们且去西殿小库之中,只在我自己的私存里取些银钱来,赏了那些殿中女官,叫她们不要往外传今日之事……

    眼下虽说再入妃籍已然是定势,可到底还没入,治郎这等赏赐着,也是太过冒失了。”

    清明二兄弟知晓媚娘之意,却在安抚那些立政殿中留着的,曾经侍奉过文德皇后与太宗、故太子承乾、先魏王李泰、晋阳公主,以及如今圣上李治的那些旧宫婢与旧宫侍们——

    自文德皇后去世后,太宗怜悯这些老侍从,便继续留用。太宗去世,李治又是因着孝感父母,也一味照应留用。甚至为了照顾那些日渐老迈的老侍从们,还特特地挑了三十六名年轻又机慧的小宫婢小内侍来,借着侍奉文德皇后灵位的名头来照顾这些老人。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九

    是以媚娘入殿以后,加上常侍于此的瑞安与玉氏二姐妹,这立政殿里的侍婢便有近百名之多,内侍老的小的,更是近两百之数。

    清明二兄弟闻言,立时便应了下来,自去寻玉氏姐妹,安置着分发东西不提。

    这边儿瑞安却来,道事情已然安排妥当,狄仁杰此刻已在左延明门前等着。媚娘这才应了一声,披上墨色大氅,戴好兜帽,带上瑞安与李治安置在她身边以为守护的李云,手里只握着一颗当年的渤海王子进贡的夜明珠,也不亮灯,便自向左延明门而来。

    一到左延明门外小角楼处,远远地,媚娘便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正垂首细批奏疏,闻得德安来报,便微微松了些眉头道:

    “可知道说了些什么?”

    德安摇了摇头,恭声道:

    “武姐姐到底也是才将到了左延明门处,也未曾与那狄仁杰掿些说话儿。”

    李治点头,又摇头轻笑。德安看着奇怪,想问时,却听得身边王德笑道:

    “不过这武姑娘倒也是有些新意思……

    怎么好端端儿地,见这样的人物,偏生就安排在这左延明门外呢?”

    李治闻言,但笑不语。

    一旁立着的德安听得王德这话儿问得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心里一怔,忽有所感,转头看了看笑得含蓄的王德,刹那间明白了些什么。

    ……

    左延明门外。

    狄仁杰久闻媚娘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被当今主上李治当成心头至宝的女子。

    与那世间男儿一般,初见一身雪素,仪态万方的媚娘,他也是看得一怔,不过立时便明白自己唐突,恭声俯身轻礼道:

    “见过……”

    说到这儿,他却停了下来:

    论起来,他是该称呼媚娘一声法师。

    可眼下她虽然一身雪素,却分明不是出家人的衣裳。头顶虽然裹着东西,可是却是胡巾(当时西域传入唐土的一种装饰,类似于今天阿拉伯民族的头纱),并非僧帽。

    加之她的事情,宫里也是传得开了的,所以一时间,当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好。

    倒是媚娘大方,款款一笑道:

    “狄大人快快请起……论起来媚娘现下无封无号,不过是个小小宫人,狄大人如此大礼,却是折煞了媚娘。”

    ——她这等说,却是在给狄仁杰台阶下,一来声明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宫人,可由着狄仁杰称呼一声娘子或者是宫人,都是应分的;二来,却也是说明了自己对狄仁杰这等犹豫的心思,毫不放在心上。

    只这么一句话,狄仁杰便知此女果非虚传,外圆内慧,非常人所能及。

    心中不由又生出些感佩道:

    “谢武娘子。”

    于是起身,坦然看着媚娘道:

    “不知此番武娘子召小员(品阶低的官员的自称)前来,有何要事?”

    媚娘见他直言爽快,倒也不多费心思转着话儿,便笑道:

    “其实本无事,媚娘自扰之……

    只是闻得狄大人今日公断如神,判得宫中秘事,引得主上大喜……

    这才来结交一二罢了。”

    狄仁杰闻得此言,便是心头一跳,却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

    “不过是些本分事,倒是惊动了武娘子……

    却不知武娘子有些什么,颇为得兴的?”

    媚娘看了看他,却笑道:

    “也无甚么……

    只是媚娘不明白,狄大人怎么就对宫中诸事这般熟定,一上来便知要如何行事呢?”

    狄仁杰心中又是一动,却依然笑道:

    “狄某此为,却非对宫中诸事多么熟定……不过是身为天子之臣,理当为天子分忧罢了。”

    媚娘却扬了扬眉道:

    “为天子分忧之事,诸臣之愿也……

    可是媚娘在这太极宫中这些年,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位如狄大人这般的少年英华,能真正如狄大人这般,为天子分得心中之忧呢……

    便是想一想天子之忧到底为何物,也是难呢!”

    狄仁杰却笑道:

    “这个倒也是真的……不过论起来,却是狄某得天之幸,得天之醒罢了。”

    “得天之幸……得天之醒……”

    媚娘只把这八个字在口中细细地品了一番,却抬头笑道:

    “却不知是如何一个得天之幸,又是如何一个得天之醒法?”

    狄仁杰又是笑了一回,这才悠哉道:

    “论起来当真是天幸天醒。

    也就是前些日子罢?大理寺中理公案之事,偏生就是这般巧,碰上一家子奇案。

    那案子却与后来这宫中陈王母子一案颇有些相通之处,这才得了点醒。”

    媚娘扬眉,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狄仁杰倒也不含糊,便单刀直入道:

    “这案子中的苦主,却是一家世族末系的少爷。

    论起来也是当享些恩荫,与我辈等同入仕途的。

    不过到底人各有志,这位少爷却是个多情的人儿。因着家里有一位自小儿便与之情好的大婢,却是难舍难离,又是想着自己与那大婢本便是身分有别,若是自己再得了个一官半职,那这二人相好之事,是再也求不得了。

    于是竟是生生地将仕途断送了。”

    媚娘闻言,却还不曾动色,倒是瑞安变色道:

    “狄大人此言差矣,方才才说过,人各有志么!

    再者这天下男儿各有志,若论情字当第一……这等痴心,怎么就叫做仕途断送了呢?

    许是他便是个不在乎功名利禄的真人儿呢!”

    狄仁杰看了看他,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点头道:

    “本也该是如此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位少爷不该在向那父亲求得此婢不成,便一怒之下罢了功名……结果自己的正房妻子,却因此伤心又伤身,竟是香消玉殒了。”

    瑞安又眯眼,待再说时,却被媚娘抢了先道:

    “可惜……也当真是可惜了……

    不过论起来,那正房妻子却也是心性狭小——须知这天下男儿,本便是有许多三妻四妾的。

    再者方才狄大人也说了,这大婢与那少爷,却是自幼儿便在一块儿的情分,论起来却是在那妻子之前。

    她既然嫁与这少爷,便当知此事,更必然是做了些心性准备的。何故又突然气得香消玉殒?

    只怕另有内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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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