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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五

    她就这么木然地闭着眼,木然地流着泪。

    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哭,也没有状若疯狂的一举一动……

    她只是闭着眼,木然地流着泪——

    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只是这么放任自己平摊在床上,放任自己如一具木头一般地躺着,流着泪。

    ——也许,她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坚强,也许她比自己想像的,更冷酷无情。

    武媚娘这么告诉自己:

    否则,为什么这样的事情……

    她只是默默流泪,其他的事,却完全也做不了呢?

    她问自己,一遍遍地反问自己: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我能完全地接受?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

    那孩子为什么保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遍一遍地,她想不透地问自己:

    “武媚娘,你不是本事通天么?

    为什么你连一个孩子,也保不住?

    为什么?”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内。

    初送走了长孙无忌的大唐天子,高宗李治,颓然地坐在高大而冰冷的龙椅之上。

    他从来没有哪一日,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是浸在冰水里的。

    ——

    是的,他的目的达到了。

    就在刚刚,长孙无忌已然吐了口,认下了媚娘宠侍的身分,也好意地“提醒”了这些日子里来,李治故意为之的暗中往立政殿的行为,应当书记有司(就是留下记录。这样一来,就等同于是把武媚娘当成是李治的宠侍列入妃籍了。以后李治要是再宠幸她,就要跟其他的妃子一样,留下记录了)。

    所以,眼下媚娘的妃籍已是等同有复了——

    毕竟长孙无忌都发了话儿,便是皇后,也再无法找到什么反对和借故推拖的理由了……

    媚娘的妃籍,也等同是复了……

    她……

    也就是他李治真正的,无论名分上,还是实际上的女人了。

    可是……

    为什么他这么累?

    为什么?

    一侧的德安,看着李治的样子,不由轻轻道:

    “主上,您可是在为什么烦心?”

    “德安……

    朕是不是错了?”

    他喃喃地问德安:

    “朕……

    朕这样利用媚娘……利用她腹中那个……”

    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惶然地看着德安。

    德安见状,不忍心地摇了摇头,上前替他揉了揉额头道:

    “主上,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再者,虽然当初咱们未曾察觉那杨昭仪下了手……

    可是到底眼下也是知道了。

    而且……

    而且孙老神仙不是说了么?

    如此一来,武姐姐的身子,倒是好得更快了一些儿,日后也能更快地再为主上怀上一个身体康泰的小皇子……

    主上,当真是不要再争求过去了。

    德安知道,您伤心,您也以为这番未曾发现杨昭仪动手,是您的不是……

    可是主上呀,谁能想得到,那日里间看起来安分守己的女人,竟然能下这等狠手?

    便是此刻,德安也是不信果然是她自己的主意的——

    主上,会不会这杨昭仪跟当年的阴德妃一般,都是因为顾及着孩儿,所以……

    所以才这等算计呢?

    毕竟眼下宫中那些人眼里,她与萧淑妃,是最有机会从武姐姐失宠,甚至失子之事上,得好处的人。”

    李治只能这般信了——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当初选入东宫的诸女之中,只有这杨昭仪,却是最性子温婉,不喜与人争长短的一个。

    而今天,她会做出这等事……

    只怕说到底,还是怨恨着他选她入宫的理由,是那样的不堪,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上金,留一个打算……

    李治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错……

    杨青玄一直跟在淑母妃身边,日里看惯了淑母妃以言语利害操纵人心的……

    区区一个杨昭仪,确是不在她的话下……

    而且……

    果然是淑母妃身边的人。知道怎么从朕再也想不到的人,再也想不到的地方下手……

    是朕疏忽了……

    只顾着因为重得媚娘而欢喜,只顾着替媚娘想着如何能够早早恢复妃籍……

    却是忘记了防顾她的背后……

    是朕的不是。

    既然她做了这等事,那朕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李治的目光,重新冰冷起来:

    “本来朕还在犹豫,到底是不是要对她们下手……

    既然她们眼下已然先行了这等事,那也就不必多犹豫了。

    德安,你去好好儿查一查,看看这杨昭仪在宫中,可有什么与她相恶的人。”

    “是!”

    “还有,那杨青玄……

    眼下既然在三哥与高阳府上,那便还是老样子,由着四哥派人动手的好……

    只是事先知会下豆卢望初,叫他知道这件事。

    免得到时有他在,四哥的人,终究还是不能除了这个祸害!”

    “是!主上,那现在……”

    “去立政殿!”

    ……

    半个时辰之后。

    云泽殿内。

    已然是奄奄一息的徐惠,听闻惊惶失措的妹妹素琴来报媚娘出事之后,当下便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竟是昏了过去。

    周围人见状,皆是一片惊骇大哭,文娘乱了脚步,直奔去太医署召太医,六儿则是哭着奔往太极殿去见李治。

    素琴更是只抱了徐惠,一连迭声地唤着徐惠。

    好在徐惠也只是一口气出不来,是故才厥死过去,一番拍胸抚背之后,她倒也慢慢缓了过来,含着眼泪便要挣扎起身,去看媚娘。

    可是素琴如何能够允她?自然是强劝着不许去。

    奈何徐惠性子倔强,又是一心念着媚娘,死活也要走了出去。

    无奈,只得素琴替她披了衣裳,强撑着她,叫了左右来,赶紧地备好了小轿软舆,一路向着立政殿方向而去。

    到得立政殿时,才得知李治早已入了殿中,与媚娘相会多时了。

    无奈,素琴只得叫了身边刚刚才得知李治来了立政殿的六儿入内请禀。

    还好,因念着徐惠病体虚弱,又是与媚娘情分如此,李治立时便着德安亲自出了门来迎接徐惠姐妹。

    徐惠也当真是油尽灯枯了,一路上只是不停地喘息,可脸色却是异常地红润。

    素琴在一侧看着,心知怕是又要情状恶化,有心劝姐姐回云泽殿,可到底也不能开口,只得陪着她一路哭入立政殿中,媚娘寝殿里。

    一入殿内,便见哭得双眼通红的李治抱着哀哀痛泣的媚娘在榻边相对而泣。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六

    徐惠本来强忍着泪,可见平素里一向注意仪容的媚娘此刻竟然篷头泪面,状若疯狂的样子,也终究忍不住,一时便哭了起来。

    媚娘听见她哭,便急忙抬头,看到了她,便伸出手,戚戚喊了一声惠儿,徐惠便不知何处生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素琴的手,直直奔到媚娘身边去,也不理李治,只是将她抱在怀中,两个好姐妹放声痛哭。

    李治在一侧,更是难忍泪意。

    ……

    哭了好一会儿,一侧立着的六儿与后来赶到的文娘,还有瑞安德安等人,看着这样哭下去实在不是事儿,便上前去好生劝住了二女哭泣。

    媚娘这才含泪道:

    “你的身子也不好……

    何必来这地方……

    明知我……

    我……”

    她咬了咬下唇,泪珠落下道:

    “明知这里有血煞(古人认为流产或者刚刚生产完的妇女身边有血的煞气,老弱病残是不能近前的,否则会被这种血煞气所伤。到了宋代之后,因为对女性的贬低,这种煞气甚至变成了晦气,说是男人如果在女人刚刚流产或者刚刚生产完之后就进产房里,一定会倒霉三年,甚至还会有血光之灾。这也就是如今的社会上,某些地方流传的妇女在坐月子的时候,丈夫也好任何男子也好,都不能进产妇房间的习俗的来历),你来做什么?”

    徐惠痛哭道:

    “便是立时死了,我也是要来的……

    你这等大事……

    素琴已然是来不了了,我又怎么能不来?”

    一旁立着的徐素琴闻得自己的名讳,先是一怔,接着立时明白,姐姐说的,却是那个之前与自己容貌名讳,甚至是声音都极为相似的先帝昭媛元素琴。

    媚娘听闻小姐妹的名字,哭得更是厉害,一时间,二姐妹又是好哭一场。

    李治在一侧立着,眼看自己呆在这里,也是不成事,又是闻讯赶来的王德一再劝他,到底是天子之身,不可在这血煞气十足的屋子里久留,无奈只得好声求了徐惠多加抚慰媚娘,眼见她点头答应,这才起身,往殿门走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到殿门的刹那间,突然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徐素琴与媚娘同时发出的两声尖叫:

    “姐姐!?”

    “惠儿?!”

    李治大吃一惊,立时转身去看时,却见徐惠已然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软倒在了地上,只有媚娘与突奔上前的徐素琴,死命地拉着她的两只手臂!!!

    一刻钟之后。

    太极宫中。

    万春殿。

    被怜奴从好梦中摇醒的王皇后,皱眉听着怜奴的报,尔后才摇头道:

    “怎么就这般巧?偏偏是今天……”

    怜奴见着主人原本因着武媚娘失子的心情,突然变得坏了起来,不由一怔道:

    “娘娘,怜奴愚昧……

    这不是应当欢喜的事么?”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

    “你哪里懂得!

    这徐惠与武媚娘的交情,最好不过,加之其妹如今也是陛下身边的宠嫔……

    原本若是徐惠亡故,倒也不是件坏事。

    可坏就坏在,偏偏是今天。

    你想,那武媚娘方才失子,陛下本来就会对其有些怜意。如今这与陛下,与武媚娘自幼便交好的徐惠也要死……

    你觉得陛下,还能放着武媚娘不管么?

    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得要呆在武媚娘身边了。

    如此一来……

    你觉得,原本咱们算着,只要答应了长孙太尉向陛下提出的,要立武媚娘为后宫嫔位的事情之后,武媚娘就不得不搬出立政殿的事……

    还能成么?”

    怜奴一怔,点头道:

    “这倒也是……

    可是娘娘,那武媚娘方才小产,便是咱们提出,那陛下也未必肯让她移出立政殿呀?”

    王皇后摇头道:

    “本宫从来就没想过,陛下会同意武媚娘搬出立政殿。

    事实上,只要有她武媚娘一日,那陛下便再不会让第二个女人,住进立政殿。

    是以本宫也根本没打算,让武媚娘活着走出立政殿——

    只是本宫原本算计着,她此番小产之后,本宫便可借着她身子不好,又是常年不安,又是复入妃籍,又是与那徐婕妤长年交好,又是旧年便住延嘉殿……

    能够借着这些理由,把她赶去延嘉殿住的。

    如此一来,无论宫内宫外,便再不会有人忘记,她武媚娘本是先帝才人,如今这等身为陛下之妾侍,实在已然是天幸……

    她既然住不得立政殿,便再也不能觊觎后位了……

    可万万没想到,此刻间徐惠竟然就要走了……

    若徐惠一走,那论起理来,徐惠必然是要再行追封夫人(就是四妃)位的——

    这一来,论理论制,徐惠的灵位,必然都要停在宫中立政殿后殿里,以示其此番却是追随、侍奉先帝与先皇后娘娘而去的意思……”

    (唐时宫规,认为如果有妃子去世了,那么必然就是去追随、侍奉先皇帝与皇后了。

    原本依律徐惠若是去了,那她是应当立位在两仪殿中的。

    可因为李治大孝,又是李世民时期,两仪殿就是停放唐朝开国皇帝李渊与其夫人太穆皇后代灵位——也就是第二灵位,第一灵位是放在太庙的。初唐人们相信了不起的人物的魂魄是可以分成几分,留在不同的地方保佑后代的。所以之前才会有长孙皇后的牌位到处都有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只限于代灵,也就是第二灵位。正灵依律只能在宫中放上半年,也就是重孝时期可以放。过了重孝时期,就要移去太庙。然后再花半年时间制作代灵也就是第二灵位放在宫里以备日常祭奉方便的。所以此刻,李世民只有一块灵位,就在太庙。他的代灵位还没有制作出来——

    的地方,李世民的正灵则是与长孙皇后一起,先是奉在立政殿,尔后才移到了太庙之中。只待满周年的时候,代灵制成,再移至立政殿来供奉……

    所以依例依礼,徐惠死后,只要她得了四夫人位的任何一个位置,都是要被奉入立政殿中供奉三个月的新孝期,才能送入太庙侧室受祭的。这一点,电视剧里杨淑妃阴德妃等夫人位的妃子们死后,竟然把灵位立在自己生前居住的殿里……就是有错了。)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七

    怜奴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由忧心道:

    “是怜奴思虑不周,却忘记那武媚娘虽然眼下失子,论理不当移出立政殿,可若是徐惠当真今日便去了……

    只怕反而给她了更足够的理由,留下来了……

    毕竟放眼这宫中,除了徐惠的亲妹徐婕妤之外,最有资格替无子无出的徐惠守灵的,便是武媚娘。

    不过娘娘,您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咱们若是说,这武媚娘初初小产,实在不宜奉灵……

    说不得陛下会同意呢?

    毕竟眼下六宫皆知,咱们与那武媚娘,却是交好的。

    还有,比起这武媚娘来,那徐婕妤可是徐惠正经儿的姐妹,陛下自然是要她守灵的。

    这样便是咱们以武媚娘替同辈人守灵不合常理为由,强请陛下迁她出来……

    也未必不成事啊?”

    “你也说了,咱们若是以武媚娘是那徐惠同辈为由请陛下迁她出来……

    可是眼下,这武媚娘已然并非徐惠同辈了。

    有着长孙无忌一句话儿,她现在可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后宫妾侍了……

    你叫本宫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陛下好不容易替她洗白了身份……

    又怎么肯再认下她这旧事?”

    王皇后瞪了怜奴一眼:

    “所以本宫才会告诉你,此番若是徐惠当真今夜便死了……

    那……

    反而是救了武媚娘。”

    她的俏脸上,满是阴寒密布。

    怜奴看着王皇后的愤怒表情,不由道:

    “那娘娘,不若便借此机会,一举除去那武氏妖女如何?

    横竖此刻,她也是小产初的身子,便是因此落下什么病根,一息之间死了,也不能怪别人的罢?”

    王皇后又摇头道:

    “说得容易做得难!

    你也不想一想,眼下前朝后宫,哪一双眼睛不是盯着那立政殿的?

    陛下自己且先不说了……那立政殿里的宫人们,可尽都是先皇后娘娘在世时的老奴!

    死忠顽固的臭石头数不胜数!

    便是那几个新进去的……偏生又都是陛下着王德与德安二人亲自挑选了的,多年忠于陛下的人。

    哪个能收得动,买得动?

    若是能收得动,买得动,她武媚娘早就在之前萧淑妃算计之时,便死了个透了!

    唉……

    眼下只要那武媚娘继续留在立政殿里,再要是那徐惠一死……

    咱们,要是再想把武媚娘从立政殿里挖出来……

    可就当真是难上加难了……”

    王皇后正在嗟叹之时,便忽然闻得胡土匆匆来报:

    “娘娘!

    娘娘!

    大事不好了!

    那徐太妃……

    那徐太妃……

    方才,方才陛下召了人去立政殿,替徐太妃诊脉时,已然是定下,她……

    她是定然过不得今夜子时了!”

    立时,王皇后与怜奴的表情,都是铁青一片!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已然是呆住了。

    自从闻得徐惠必然过不得今夜子时之后,她便已然是呆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

    她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结果,已然是摆在面前……

    “呜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一阵疯狂的尖叫恸哭,响彻立政殿!

    响彻了徐惠的榻前!!!

    ……

    徐惠被这样的尖叫,惊醒了。

    她慢慢地喘息着,抬起已然混沌的眼睛,看着自己榻前,被同样痛哭不止的李治抱紧在怀中,死命地不叫她挣扎出去的媚娘。

    媚娘……

    她笑了,想笑得痛快一点儿,却终究是不能笑出声了。

    于是,她只是努力地,伸手去拉紧了媚娘的手。

    媚娘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她痛哭着,狼狈地痛哭着,不管不顾地痛哭着……

    她什么都没有心思顾及了,只能顾及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个自己视如小妹的女子。

    她哭着,哭着,只听得到徐惠对她说,别哭。

    只听得徐惠对她说……

    以后,这宫里,就只有你和主上了……

    你……

    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不要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永远不再要了……

    ……

    媚娘已然不知道徐惠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她的泪光中,只看到徐惠慢慢地说着什么,然后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半,流失掉了。

    什么东西,从此永远地消失掉了。

    好像……

    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终究,她还是没有耐得住,眼前一黑,在李治与身侧诸人的惊呼声之中,昏了过去。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今夜的立政殿,一片凄风苦雨。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重重的伤痛。

    上至一直抱着武媚娘,精神几近崩溃的李治,下至每一个小小的卒侍……

    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重重的伤痛。

    就连趁着左右人都不注意,悄悄地溜进立政殿中,已然是离断气只差一步的徐惠停寝里的王德,都是如此。

    当王德立在徐惠榻前时,就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瓶子来,拔开瓶塞之后,小心地递向了徐惠鼻前。

    几口微弱的呼吸下去,立时,徐惠便醒了过来。

    塞好瓶子放在怀中,王德垂泪道:

    “太妃娘娘,老奴眼下虽然已设了法子,叫明安在外面儿瞧着,给咱们主仆二人一些说话儿的机会……

    可是时间,当真不多了。”

    徐惠已然是魂神不定了,怔了怔,半晌才眨了眨眼,徐徐道:

    “时间……真是不多了啊……

    对吧?”

    “嗯……

    那子午散……午时服下……子时发作……

    眼下,眼下已然是亥时了。”

    徐惠长出了口气,终于露出一朵微笑:

    “我……我可以去见先帝了……么?”

    “……嗯……”

    王德已然是哽不成声了,可是还强着点点头,含泪笑道:

    “太妃娘娘,老奴羡慕您……能先行一步。

    不过……不过也求太妃娘娘您在去那边儿之后,跟先帝还有皇后娘娘求个情儿……

    请他们二位务必赏了这个脸……赐了这个恩,给老奴一个再侍奉他们的机会……

    等老奴一等……

    毕竟若是过了奈何桥,他们便也记不得老奴了……”

    徐惠笑了,艰难点头:

    “好……我答应你……

    那……那王公公……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太妃放心。但有老奴在,武姑娘——不,是武娘娘不会出一点儿的事。

    她必然能安安妥妥地再替主上生个白胖胖的小皇子……

    老奴,老奴也答应您,一定……一定看着她再生个小皇子了,再下去陪您三位。”

    徐惠这才笑了,长喘了口气,点头道:

    “好……

    那就好……

    也就……也就不枉我……

    我这等对不住媚娘了……

    咳咳……

    王公公……

    眼下想起来……想起来那媚娘……

    媚娘从我……我手中接了那装了凤麟方的药丸时的……

    时的情景……

    我……

    我还觉得很心痛……

    你……

    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啊……”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八

    王德含泪,却仍劝道:

    “娘娘也不必自责了……

    说到底,这一切,不还是为了武娘娘好么?

    毕竟那孙老神仙有言在先,武娘娘身子里的药毒,非得十年才能正常孕育出一个皇嗣来……

    可是眼下,若是三两年之内,没有一个健康的皇嗣在,那……那便是武娘娘当真如意地收了陈王殿下做嗣子,也是难保其位稳固啊!

    说到底,元舅公可是不会像宽待王皇后那般宽待武娘娘的啊!

    所以……所以咱们不才出此下策,在……在那神医开补的药丸中落了毒……又安排着感业寺的主持心明将武娘娘的米食里下了同样的毒……

    这不是都为了武娘娘么?

    若非先行有孕,以牺牲头胎来排净体毒的话……

    那武娘娘再过三年,才能再孕皇嗣啊!

    三年,三年的时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太妃娘娘,您要去了,老奴也是老了,而且心里,说实话也是有些想着先帝与皇后娘娘了……

    若是能早早儿地叫武娘娘的事情安排好,早早儿地回归先帝与皇后娘娘身边……

    那老奴,也是得其所愿了……”

    一边儿说,王德也是流下泪来。

    徐惠也是含泪,默默地点头。

    好一会儿,王德才拭了泪,似是劝解徐惠,又似是在劝解自己地道:

    “再者,此番行事,到底也是对主上,对武娘娘都是好的——

    满宫里的人,都以为是那杨昭仪下的手……这样一来,日后主上要除去她,也就有了个理由。

    否则依此女这般能够隐忍不发的心性……只怕日后,却是还要比那皇后与淑妃还要难对付呢!

    而武娘娘这般虽然伤了心,可是身子毒净,一两年之内,必然便得再孕龙嗣的……

    到时封妃立嫔,也是指日可待……

    最紧要的是……

    如今,如今这等局面……便是武娘娘再如何躲避,终究也是躲避不过了……

    她终究还是要拿出她真正的手腕来,治理一番这大唐后宫,甚至是于政事上也能襄助主上,治理一番这两系做大,直欺天子之威,这大唐前朝的……

    何况……

    何况为了偿还这份儿不是……为了保住武娘娘再不被任何人,赶出这立政殿去……

    您……您还自己服了子午散……

    够了……

    太妃娘娘……

    您为武娘娘做的……

    已然是足够了……

    您……

    您就安心地去罢……”

    王德说到这里,已然是再难忍痛,呜咽着瘫跪在地,对着这个为了自家姐妹,甘负一切恶名恶果的女子,深深地,重重地,叩了三记响头!!!

    徐惠闻言,却是摇头,苦笑,半晌才咳着道:

    “说到底……

    说到底我还是……

    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做个好姐妹……为了……为了不辜负先帝所托……

    为了……

    为了自己求个心安理得……

    这……

    这才算计媚娘……

    否则……

    否则若是我当真……当真有心助媚娘……

    又何必……何必下这等重的手?

    我……我……

    只要我肯好好儿……好好儿活下去……

    那媚娘……媚娘便是晚些有龙嗣……也……也是会保住的……

    是我……

    是我图着赶紧去见先帝……是我图着早些……早些替媚娘……替媚娘铺好未来……未来的路……

    图着自己走得安稳……

    这才下了狠手……

    是我……对不起媚娘……”

    王德摇头,拼命摇头:

    “不……不是啊太妃娘娘!

    若……唉!别人不知,老奴又如何不知?!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主上与武娘娘重新得聚后,二人便全将旧日诸事,放在一边儿……行事也越发懒散懈怠。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端,一向行事在人先不知凡几的主上与武娘娘,竟然……竟然会变得诸事诸般,都算在濮王殿下,甚至是那淑妃余孽之后……

    可见他们当真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境……

    这是太极宫,太极宫啊!

    这太极宫里,主上一日不能握得实权,便一日不可能会有安稳沉眠的日子……

    主上忘记了,连武娘娘也忘记了……

    若是……若是再这样下去,或早或晚,他们只怕都会被人算计着,算计到丢了性命!

    也好……

    这样也好……

    两全其美……

    一来提前解了武娘娘的困境,二来……

    二来也能叫武娘娘振作起来。

    武娘娘振作了,那便是主上也要振作了……

    也好……

    这样……

    也好……

    只是太妃娘娘……您……您实在不必自己服这子午散的啊!

    武娘娘通情达理,若是她知道了真相,若是她知道,无论十年之期至与不至,她这头一胎,都是会因为之前,被元舅公下的毒伤体之故,而保不住三年五载的……

    她也不会怨您的啊!

    便是……便是您不在这立政殿里……

    老奴也会设法,帮着主上将武娘娘留在立政殿的啊!”

    王德痛哭失声。

    徐惠摇头,却淡淡一笑道:

    “王公公……您……您终究还是错了。

    当年……当年藏书阁中毒之时,媚娘……媚娘所中之毒,虽然是长孙太尉等一众老臣下的手不假。

    可是……

    可是要媚娘永世不能生育的……在那毒中加了安净香的人……

    (安净香,一种以麝香为主料的,初唐时的民间验方,据说服下之后,女子的身体机能某一方面会受损,终身都是不能受孕的。这个验方曾经被记载在某个唐初的,类似于野史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千金方的民间流传版本里,并且里面有说明,这个验方是当时青楼女们为了生意方便而发明的。然后孙思邈还特别地注明,此方有个弊病,就是跟孙思邈研究出的千金方——是药方名,也是药丸名,就是武媚娘服食的那个药丸的后来升级版——有药性相克的功效。也就是说,如果在服这个验方的同时还服了千金丸或者是根据千金丸进化而成的千金方,那么药性会被中和一部分。野史里说孙思邈本人称,这样一来,服药的女子在流掉头一胎之后,之后的孩子虽然多数都会体弱多病,包括女子本人都会体质不好,但是却不会说保不住孩子。

    另外再说一句,之所以说是民间流传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千金方,是由于当时真正的千金方因为其作者孙思邈的缘故,被视为唐宫镇宫之秘宝,绝对不允许外流的,否则就是杀头的死罪。孙本人也是只能悄悄地私下按方抓些药给民间妇女们照方治病,绝对不能把药方写下来……这就是某地流传颇广的“老孙看病不写方儿”这句土话谚语的来头。同时也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给那个什么什么国王看病时悬丝诊脉,又和药丸时说老孙看病不给方儿的来头。明白说就是有人认为吴承恩是拿孙思邈的事迹,给孙悟空按上了,为了一个图乐而已……说得太远了,大家继续看文啊!)

    ……却不是长孙太尉。

    而是皇后。”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一

    王德闻言,如遭雷殛,半晌不能动言。良久才轻轻道:

    “您……说什么?”

    徐惠叹息一声,闭目半晌,才轻轻道:

    “王公公,您是当知的……

    皇后她……她从来都不会,也不可能容得媚娘……媚娘在这宫中下去……她……

    她比任何一人都清楚,媚娘……媚娘才是她后位之上,悬丝系着的那把利剑。所以……所以她早就已然是下了手,对媚娘下了手……

    因为……因为她知道,只要有孙思邈在……主上,主上是必然能够救回媚娘的……

    她……她既不肯叫主上恨她,也……也不能叫媚娘更得主上之心……再者……又是有长孙太尉做掩护……

    她……她才下了手……

    这是……这是后来影卫查清之后……来……来报与我的……

    当然……她害媚娘的……可还不止这一次。而这些……这些事,我……我都一本一笔地……给她记着……以待……

    以待日后主上欲行废她时……有些用场……东西……东西在老地方存着……王公公……您……您看好了它罢!

    只是,遗憾的是……当时……当时因着这安净香,与媚娘所服食的千金丸相冲……这等情形,也是古来未有的……是以便是老神仙……也未看得出……

    可福者,祸依也……因着这千金丸与安净香相冲的由头……媚娘她到底还是有福气的……否则,否则这等大祸,天定之祸,她……她不也是避开了么?”

    王德怔忡良久,却含泪道: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那预言……”

    徐惠淡淡一笑,强应道:

    “放心……我……

    我早就请人,密中相询大方师(袁天罡)了……不碍事……

    媚娘的命格是……是注定要为后的。虽然有说,她若失头一子,必然会……会心性大变……

    可是……可是大方师也是……也是明示我了的,若是这一子先天不足……先天不成……是以于母腹之中……不足半载而流亡……

    那……

    那便等同于破了……破了媚娘的凶性之相……

    接下来……接下来只要她的孩子……

    皆能平安……平安过了周岁……便……便是终果有些……有些遗憾,可她……她……

    她也于大唐,只是福,不是祸了……

    王公公……

    还请您务必……务必安心地照顾好了媚娘才是……”

    王德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又老泪纵横起来。

    徐惠又喘了口气,这才长叹一声道:

    “王公公……

    我……我能交待的……

    终究……终究还是交待完了……

    王公公……还是请您……请您代我……

    照顾好……

    照顾好……

    照……照……”

    徐惠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终,弥于不闻。

    她的双眼,也终究是再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安静地闭上。

    依然乌黑的睫毛,却再也未曾动过一下。如玉的双手,也终究是渐渐地,渐渐地变冷……

    变冷。

    徐惠,走了。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离开,去向她最向往的地方,去找那个,她向往了一辈子,憧憬了一辈子,爱恋了一辈子的男人身边……

    即使,她明知那个男人此刻,眼里心里,只有另外一个女人……

    即使,她明知那个男人身侧,此刻身边,必然围绕着太多太多,和她一样,抱着同样的心思,同样的愿望,比她却更出色的女子……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因为她……

    因为那是她心目中的,命属之地,命属之人。

    ……

    殿中,一片寂静,只闻得王德哀哭之声。

    永徽元年四月二十五。

    夜。

    太极宫。

    立政殿。

    殿内,一片昏暗。半点烛火也不见。

    武媚娘一身素衣,额前系着一片白纱,粉黛未施地坐在殿中,立着文德皇后娘娘灵位,与新摆上去的先帝太妃徐惠灵位前的凤椅前,双手交叉地藏在宽大的广袖中,目光向下,看着面前反射着月光的地面,平静如水地听着瑞安关于徐惠之死的回报。

    良久,她才慢慢抬起眼皮,看着瑞安道:

    “子午散……

    谁给文娘的?

    你可问清楚了?”

    瑞安急忙摇头道:

    “姐姐误会了,姐姐当真是误会了……不是瑞安偏袒文娘,这东西……这东西实在不是文娘知道的!

    她……

    她也只是知道一个不知哪一殿里的小太监,拿了一盒子新得的衣料来,说是徐姐姐特特要来做新衣衫的……

    她……她还高兴了许久,以为徐姐姐当真是有心回意了……没想到……

    没想到……”

    瑞安垂下了头。

    媚娘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比我还不想惠儿死……那便是文娘。

    她是断然不会害惠儿的。更不能容得惠儿自戗。所以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

    只是瑞安,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入的云泽殿……你要给我查清楚……

    不管是谁……”

    媚娘抬起头,目光如水地看着他:

    “不管是谁,都要给我查清楚。”

    瑞安突然只觉得寒意阵阵。

    ……

    永徽元年四月二十六。

    大唐高宗皇帝李治钧旨天下:

    先帝充容,太妃徐氏。性极柔婉,质极高华。今因思慕先帝至极,竟屡引凤失皇之哀声,更因此而折翼自随……

    朕甚感念,故特追为贤妃,当伴葬昭陵。更特赐太妃家中老母,一应祭中仪礼俱礼照正二国品夫人仪为要。(二品国夫人,跟二品夫人是两个概念。国夫人,根本上还是某个要臣的妻子,或者是后宫重要的年长女官这样的身分。而二品夫人,则是皇帝的妃子,属于宫制。另外,这里之所以要特进徐惠的母亲为二品国夫人,是因为徐惠被追封为贤妃。如果她的母亲没有被进封为相应的国夫人仪的话,祭拜礼仪上会很麻烦。所以这里等于变相地把徐惠的母亲又提了一提封位,只是封号没有改。)

    一时间,朝中知徐惠者,尽皆为之哀叹,乃至尔后天下男子得闻徐惠贤名,皆婉叹曰:

    美人易得,贤妃(贤淑的妃子,同时也是徐惠的追封号)难求。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

    这样的话儿传入立政殿时,武媚娘的身子,已然是渐渐地安好了起来。

    她盘腿坐在徐惠的灵前,一边儿听着瑞安的报,一边儿亲手敲着木鱼,替徐惠念着经文。

    听到这里,她也没有什么反常,好似跟以前一样。

    瑞安报毕,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想了一想,轻轻吸了口气道:

    “武姐姐,还有一件事儿,瑞安也得报与你知。”

    媚娘没有抬头,更没有睁开眼,只是停下经文,说了一句:

    “说罢。”

    瑞安这才深吸了口气,将日前所听闻的,报与她道:

    “姐姐前番叫瑞安查的那送东西入云泽殿的小监,可是查着了——

    可说来也是奇怪……竟是那杨昭仪殿里的。”

    媚娘忽地睁开眼,目光如刀:

    “又是她?”

    “可不是?又是她。

    不过……姐姐不觉得奇怪么?

    若是她……

    本当比谁都不希望,徐姐姐就这么……去了罢?

    好歹也得等到她身上的嫌疑洗了,这才下手才对。”

    瑞安轻轻道。

    媚娘明白他的意思——日前自己流胎之事的真相,虽然已是有那宫外不知何人所奉入内的一封密信,将之书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一告诉了自己。

    所以若归起来,这杨昭仪若果是个老算神谋的女子,便当为自己考虑,好好儿地保住了惠儿才是——

    毕竟她的儿子,却非是皇长子,她们杨家,也更是戴罪在身的旧族……更不要提那些听闻一个“杨”字,便恨不得要拉了她下水,与那前代的大小二位杨淑妃一般,做个死魂儿的前朝老臣们了。

    论起来,她的处境,却是比那连封位都没有的刘宫侍,还艰难得多——即使在外人看来,她杨氏玉食锦衣,当真是活得不差那四妃些许。

    只因她若是惹怒了媚娘,那便等同于是惹怒了李治。

    是以在这等情况下,她便是有心谋于媚娘,也会先考虑好,替自己的儿子安排好后路。

    ——这,正是瑞安的心想。

    可是媚娘却不这么以为。

    她不以为然地摇头,冷笑一声道:

    “你当她傻么?

    惠儿何等机慧,治郎何等才智……若是惠儿果然好生生地活着,那断然是不会给她任何机会继续谋取下去的……

    所以惠儿才要死。

    因为死无对证,也因为死无可辩……

    可惜,她心狠,有人比她心更狠。”

    媚娘冷笑一声,瑞安会意,轻轻道:

    “姐姐的意思是……那送信告密之人?”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若果是如信中所说,为治郎,为我,为那……为我那不知得不得成人的孩子着想,那又何必等到事后再说?事前未何不加阻止?

    想必那人是早知此事有内情,所以有意利用此事,以求图个惠儿死,我怒不可止之下,杀杨氏,牵及其子……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用意——

    他是要我与杨氏斗起来,最好能将杨氏与那上金一同除去,以达其愿呢!”

    瑞安眼晴一定,便知其意,大惊失色道:

    “难不成此人的心思,竟是在……”

    他见媚娘徐徐点头,不由长叹一口气道:

    “如此说来,那送信的人,多半也就是韩荆二王一党,或者……或者……”

    “或者是高阳,还有吴王府中那些人。”

    媚娘接口,淡淡道:

    “虽然之前,吴王的确是表现出了他的诚意。可是我不信他,从头到尾不信他。

    瑞安,从今天开始起,你告诉德安,还有德奖师傅,所有的影卫,都要好好儿地盯紧了韩荆吴,还有高阳三府。

    明白么?”

    “是!

    那……姐姐,杨氏之事……”

    瑞安看着武媚娘,咬牙道:

    “姐姐难道就因为那杞王殿下,就此做罢了么?”

    媚娘看着前方道:

    “当然不会如此。只是杞王到底年幼,没有母亲,终究还是不好。

    不过……也不能就让她这么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暗处就是……”

    低头想了一想,她忽然笑道:

    “对了,我记得,这杨氏与那王皇后,素来亲密的……是也不是?”

    “正是。”

    “那……王皇后为何没有想过,要领杨氏之子为嗣子呢?”

    “姐姐忘记了么?您也说过的,这杨氏毕竟是有位有封的女子。再者这杞王殿下,究竟并非长子。”

    “这也难说罢?毕竟若非长子,岂非更利于皇后操控?再者以杨氏这等算计,不会不知皇后心思。

    她若是一心为着儿子好,必然是急着要皇后领了上金为嗣的罢?想必平日里,她也是不少为这个,往皇后殿里走动。”

    瑞安这才点头,若有所思道:

    “姐姐这一说……瑞安倒也还真想起来了。没错,这杨氏平日里,总是叫杞王殿下有事无事便到皇后殿中去……

    宫里人只当他们母子有意与皇后亲厚,眼下看来,却还是别有所图呢!”

    媚娘冷笑一声:

    “不过皇后也是奇怪了,之前不想着要嗣子便罢了,一旦动了嗣子的心思,却放着杞王这样的乖顺孩子不愿为嗣……只怕也是别有所忧……

    想必,这杞王殿下,性子也是有些肖其母的罢?”

    瑞安一怔,这才想了一想,竟直道:

    “是了!

    这就是了!

    我说怎么前些日子,雍王殿下打碎主上御赐的屏风之事,这么快就传到了门下省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惹得诸臣议论纷纷,多对雍王有所不满呢!

    现下想一想,杨氏一介妇人,又非四妃,更与朝臣无所交集。只怕却是这跟着到弘文馆里去听书的杞王殿下说的嘴呢!

    到底那些大臣们只想着他还是个孩子,且又是主上的骨肉。总是会信些的……

    唉!想不到小小孩童,便也有这等心思了!”

    媚娘冷冷一笑:

    “这就是了。否则以皇后那等性子,便是最终还是会选李忠为嗣子,却也是要在上金与忠儿之间,好生犹豫斟酌一番……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却也有了让那杨氏自食其果的由头了……

    瑞安,你说,若是淑妃知道这事,她会怨恨那年幼无知的上金,还是心思缜密的杨氏?”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

    瑞安会意,却轻轻一笑道:

    “那自然是姐姐让她信什么,她就必然是要信什么的了。”

    ……

    永徽元年四月二十七。

    午后。

    太极宫。

    千秋殿内。

    天气已然是一日热过一日,体态丰腴也是极耐不得热的萧淑妃,益发暴燥了起来。

    原因无他,自徐惠亡故之事传来,武媚娘失子之事有闻于宫中之后,李治已然是再也没有踏足过这千秋殿一步了。

    其实不止是她千秋殿,万春殿,承庆殿,大吉殿……

    无论是后宫之中哪一宫,哪一殿,李治都没有再踏足过。

    这些日子以来,得了长孙无忌认可的李治,心里念里的,就只有立政殿里的那个妖女!

    萧淑妃咬痛了牙,恨痛了心,却终究也是无法——

    这宫中,无论是谁,眼下都可以对那武媚娘动手,唯有她不能。

    因为……

    她还需要她……

    一思及此,越发恨怒的萧淑妃,怒喝一声:

    “人都死到哪儿去了?叫去取些冰来……便这么难么?!”

    一时间,左右立着的两个年龄尚幼的小侍女都战战兢兢地向前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萧淑妃看着就来气,眼瞅着便要叫人来,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拖下去,杖毙了才能一解心中之气时,却突然闻得一侧传来一声轻唤:

    “娘娘!”

    萧淑妃没好气地回头,却见是自己殿内的小监,不由更怒:

    “何事!?”

    小监看了看左右,萧淑妃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皱眉看着左右那两个已然是吓得口唇青白的小侍道:

    “还不快滚?!难道留下来等着本宫赏杖责么?!”

    两个小侍闻言,急忙叉了手,连礼也行得错了几分,便慌慌张张地跑了下去,直奔着殿外而去。

    “什么事?”

    萧淑妃心知小监如此,必然有要事,可是因着心里实在烦燥了,也是没给什么好脸色。

    小监口里虽然不说,心中却也是恼怒的——

    比起方才看见自己,便又是和颜悦色,又是好生相赐的云泽殿里的文娘姑姑来,这……

    因此,他咬了咬牙,又将方才文娘告知自己的话儿,按着淑妃的性子,怎么添着油加着醋的有劲儿,便怎么说地讲与她听:

    横竖便是气死,与他小小一监,也是无干的。

    而萧淑妃也果如他所愿地,在听完了回报之后,脸色青白,胸前直直起伏地咬牙大喝道:

    “那贱人……果然敢如此?!!!!”

    小监状极谦卑又兼如同淑妃之恨般地,咬牙低声道:

    “可不是么?

    那杨氏,当真是居心可议,竟然教着杞王殿下去那些大臣们的面前,数落咱们雍王殿下的不是……

    娘娘……娘娘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眼下这些大臣们,可都知道咱们雍王殿下……”

    “知道什么?还知道些什么?!”

    萧淑妃的眼前,已然是一片金星乱窜了——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因为这天气实在太热。

    小监见已然是水到功成,便也不再多做赘述,直将文娘告诉自己的最后一件事,说与淑妃听:

    “那些大臣们,却可都知道咱们雍王殿下日常里,总是去……去……

    呃……

    去与那陈王不甚和睦……”

    萧淑妃眸光瞬间一冷——

    她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成真了。

    ……

    同一时刻。

    立政殿内。

    天气已然是微热了。

    可是立政殿内,却是一片凉意浸浸——瑞安也不记得是哪一日了,只知那一日里一大早,李治便着人来叫了他去正殿,吩咐着从即时起,便可破了例,去内司库里取冰来用了。

    瑞安当时还怔了一怔:

    “这时便取冰?”

    李治只是看了看他,便淡淡地道:

    “你也是……罢了。昨日里,没瞧见媚娘沁出汗了么?”

    瑞安这才记起,前一日里,因着操劳徐惠之事,媚娘额头上,却是沁出了几滴汗水……可就这几滴而已……

    罢了罢了,主上要宠姐姐,总是有理由的。

    瑞安也只得一壁打着哈欠,一壁便去内司库里领冰用,一壁心里不无坏心眼儿地想着:

    莫不是主上见着姐姐长得雪白一块儿,冰也似地,怕被这天儿一热,就化了么?

    ……不过想归这等想,他也是不敢懈怠的。

    今日便一然如故,也是早早儿带了清明兄弟,去了太极殿里请了王公公的令,又跑去内司库里取了好大一块儿冰来,放在殿中,劈碎了取凉。

    媚娘看着他们忙和,突然便问了一句:

    “杨氏那边儿……如何?”

    瑞安闻言,却转头笑道:

    “姐姐别担心,该说的,该办的,咱们都办好了。

    接下来,姐姐便等着瞅儿罢!”

    媚娘这才点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疲惫已极地倚在榻上,微微地打起了盹。

    ……

    永徽元年四月二十八。

    太极宫。

    宫中突生变故。

    千秋殿所居萧淑妃一晨而起,突觉身体困疲不安,欲强行坐起时,竟致瘫于床上,一昏而不醒。

    左右大惊,急报李治。

    李治闻之亦是大忧,因国事烦要,不得脱身,遂着令王德立时传旨太医院前往千秋殿堪治。

    ……

    同一时刻。

    立政殿内。

    闻得萧淑妃突然病倒,媚娘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了些笑意,看着瑞安道:

    “好……她终究还是开了幕了……

    咱们,也得好好配合才是。”

    瑞安会意,立时便转身下去,吩咐起来。

    半个时辰后。

    太极宫中。

    万春殿内。

    王皇后闻得萧淑妃重病,一时便是皱眉,放下手中茶水,问道:

    “此事可当真?”

    怜奴谨慎点头道:

    “奴婢亲自去问了那太医院里的医童,说是张太医已然给定了脉了——

    似乎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加之天热酷暑,所以昏倒。

    可说也奇怪,那医童说药眼下已然是用了,针也已然是扎下去了,却就是不见那萧氏清醒……

    太医院里,这会儿可是慌成一团了。

    娘娘,依您的眼来看,这事儿,到底是福是祸呢?”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

    王皇后久久不语,又复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半晌才慢悠悠道:

    “是祸也好,是福也罢,都是已然发生了,咱们既然与那千秋殿里的,素来不睦,又知那萧氏是个心狠手毒,善于利用机会搬弄事非的……

    自然便是要多防着一些。

    怜奴,你去查问一下咱们殿里,近期来,可有与那千秋殿里有过什么接触或者是交集的没有。

    若是有,那必然是得千万防着萧氏拿这些事儿来,做什么文章。”

    怜奴却道:

    “娘娘安心,一听闻此事,怜奴便先安排下去了。

    虽说当时咱们宫里的,便报来说与千秋殿无甚交集。不过以防万一,怜奴还是叫他们仔细查找一番才是。”

    王皇后点头,赞许道:

    “你也是历练出来了,越发能干了。好。”

    怜奴却谦道:

    “若非娘娘调教,怜奴哪来这等智慧?

    不过娘娘,说到底,咱们殿里的平日里也都是小心着的,大半不会与那千秋殿有什么交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那千秋殿存心陷害,只怕也是防不胜防啊!

    眼下娘娘正是要收嗣陈王殿下的关键时候,若是此时这萧氏发难……”

    王皇后点头,再度放下茶水,不无忧色道:

    “你说的,何尝不是本宫所忧虑的?

    只是奈何眼下事发突然,且毫无征兆……

    咱们已是只能跟着她走一步是一步了……

    不过……”

    王皇后犹豫一下才道:

    “本宫总觉得,此番这等事,那萧氏,却似乎意非在咱们殿里……

    倒像是冲着别人去的。”

    怜奴一怔:

    “娘娘何出此言?”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但愿如此就是。

    总之,你还是要人紧紧地盯着那边儿的好。”

    “是!”

    另一边。

    太极宫。

    太极殿内。

    不久前还称自己国事繁忙,不得抽身的李治,此刻正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尚书房中,一壁品茶水,一壁自弈取乐,一壁头也不抬地问着身边侍立的德安:

    “如何?

    王德可传了什么话儿回来了?”

    德安恭谨一礼道:

    “回主上,方才王公公已然是派了清和回来禀报,说萧淑妃那边儿,确是鸾体违和。

    似乎……

    似乎是昨夜里的一碗莲粉羹,出了些问题,落了些脏东西进去。”

    李治闻言,依旧头也不抬地挑了挑眉,落了一子道:

    “哦?

    落了什么样的脏东西?”

    “太医说,是些能够叫人一病不起,终致呜呼的脏东西。不过幸而量不多,是以萧淑妃这才保下了命来。”

    “这么说来……这东西只怕也不是无心之事罢?”

    “正是呢!

    萧淑妃那边儿,已然是闹成麻了。那近侍玉凤,说什么也要来见主上您,说是要将这事请了主上来做公断,务必要给她家娘娘一个说法……”

    李治冷笑一声:

    “要朕给说法……

    当真是好家奴呢!”

    德安会意,也笑道:

    “可不是?

    这玉凤,这些年来也是忒过托大了。

    平日里仗着淑妃受些主上的垂怜,便屡屡后宫兴事,与他殿不合。

    眼下不过这些须小事,一个小小近侍,连尚宫怜奴尚且也未见,皇后也未请过呢,便要直来向主上讨说法……

    当真是无视宫规,僭越得紧呢!”

    李治冷笑:

    “家奴如此,本也是主人惯着的……

    你何时见过那些主人仁爱礼义的狗儿,会到处咬人了?”

    德安笑容不减,更弯了弯腰,轻轻问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

    李治头也不抬,看着眼前的棋盘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本来此番,便是可借了这机会,断了淑妃的一条手臂的……

    可好歹呢,此番做局,却是为了媚娘……

    眼下她既然出手了,那朕自然要先让她玩了痛快了,再行事方好。

    再者说来,便是朕不出手,只怕媚娘也是容不下她。

    看看再说罢!”

    瑞安点头,还不及说些什么呢,便闻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德安闻声,便知是明和前来,不由皱眉。抬头便欲喝止,然又一想——

    方才明和却是被自己派去了立政殿,给媚娘处送东西去了。只怕此番行色匆匆,如此大兴其事,也是得了媚娘的令,于是便看了眼依然低头,不见动怒的李治,将声只咽了下来。

    果然,明和一入内,便传了个消息过来——

    只是却非如德安所料,是媚娘的令。

    “你说武姐姐派着你,现在便去老神仙处取了些解毒丸来送去千秋殿?”

    德安闻言,不由睁大眼。

    不止是他,连明和自己也难以相信,点了点头,喘口气才道:

    “正是……

    正是如此!

    所以,所以明和才觉着不对,这才匆匆忙忙跑了来,请主上的示下,这药……

    这药到底是取,还是不取呢?”

    德安也是被媚娘这一手给搞得昏了头,不由看着李治讷讷道:

    “主上,您说这武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等时候……她……她去救那淑妃……”

    李治却淡淡一笑,如一切早已为他所料般,不动声色地对着明和道:

    “眼下到底要紧的,是查清楚这杨昭仪之事。

    是以媚娘如此,也是为了能够缓和与千秋殿之间的关系。

    你去照做便是。

    不过拿了这药之后,你切切不可停留,直奔千秋殿,将此药当面交与淑妃,却将媚娘一番苦心说与她听,别叫媚娘的一番心思白费才是。

    记得,路上切切不可停留,直奔千秋殿。”

    明和闻言,虽然还是不解其意,但想着既然李治都如此说了,却也必然有其道理,于是叩了叩首,便起身退出殿外。

    看着明和退下去,德安才不解道:

    “主上的意思是,武姐姐此番,却是有心向那萧淑妃示好,以求暂时平定?

    可是……

    可是姐姐的性子……”

    李治淡淡一笑,想着媚娘时,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她哪里是要跟淑妃示好,不过是想借这机会,叫皇后不安罢了。

    毕竟眼下,她最恨的,最痛的,都是皇后给的……”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五

    一言及皇后,李治的目光便慢慢变冷,渐渐深沉……

    然后,浮现出一丝杀机:

    “所以,媚娘要皇后不安,要皇后相信,她眼下已然是知晓了些什么,或者是明白了些什么,所以才要向淑妃示好,所以才要与淑妃交好,以图联手对付自己……

    皇后步步为营,性子又是极阴沉狠辣……

    若是媚娘不如此动摇其心,使其自生疑念,尔后以图其破绽的话……

    实在是不好下手。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也是为了那个没能成活的孩子罢了。”

    李治冷冷一笑:

    “朕虽然想到媚娘会算计到此,却万万想不到,为了那孩子,她会能决断到这一步。

    也好……

    这样一来,朕倒也是清了些心。”

    德安闻言,这才恍然道:

    “原来如此……

    看来武姐姐,可是下定了心,决定了手了呢!

    否则,以她以往那般柔婉的性子,再也使不出这样果辣的手段来的。

    唉……也是难为了她。

    主上,依德安之见,今晚还是早早儿地歇了政务,好好儿陪陪武姐姐罢!

    这些日子了,主上总是忙着政事,虽说也是夜夜留在立政殿里,可总是不能好好儿地陪着姐姐说说话儿。”

    李治闻言,也是默默点头,轻轻道:

    “这些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朕见着她,总是觉得心里又愧又痛。

    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她那般刻意为之的无事样子……

    又……

    唉……”

    长叹一声,李治的目光,头一次染上些怅然。

    转头,他看向窗外的阳光,轻轻道:

    “德安,你说,朕这些日子……这样安排……

    是不是真的对了呢?”

    德安立在一侧,张了张嘴,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他才轻轻道:

    “对,还是不对,德安不知道。

    不过德安知道一件事,便是经过了此一番事后,武姐姐便再也不会让那些后宫的女人们,有机会再伤她了。

    无论是皇后,还是淑妃。

    又或者是其他三妃,其他的九嫔……

    只要她下定了决心,那便再也没有别的谁能伤着她了。

    而且还有主上在呐!

    有主上在,姐姐总是会欢喜起来的。”

    “是吗?

    她……她会欢喜起来的吗?”

    李治像在自问,又像在问德安。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殿里的阵阵香料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剥毕声。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窗外的阳光,不由轻轻呼了口气。

    瑞安在一侧立着,也跟着看向窗外,然后道:

    “说起来,快要过端阳节了呢!

    姐姐,今年的端阳节,咱们立政殿里,可终究是要热闹起来了。”

    媚娘闻言,也是难得一笑,回头看着瑞安道:

    “你瞧你说的……

    好像这立政殿平日里就是个冰窖似的……

    治郎最孝,哪年端阳节,不来立政殿拜祭的?”

    瑞安见媚娘笑了,心中也是大喜,便笑道:

    “姐姐说得是,主上的确每年都是要来的。

    可是呀,这拜祭,也不过是一时的事,待上一时半刻的,终究还是要走。

    这立政殿里,自先皇后娘娘去后,便再没了主人,自然也没了往日里的繁华热闹。

    别的人便罢了,可瑞安是在这立政殿里待过,也住过的……

    眼瞅着这一年年的,这立政殿却不复当年的热闹,心里难免伤感。

    不过好在今年就不一样了。

    今年呀,有姐姐,有主上,还有哥哥,王公公,还有大家……

    这立政殿里呀,以后怕是要更热闹了。”

    媚娘知晓瑞安此言,却意在安慰自己,可是到底也是心之所向,忍不住问道:

    “当年的立政殿,果然很热闹么?”

    瑞安见媚娘有心问,当真是欢喜不胜,拼命点头道:

    “可不是可不是?

    当年这立政殿里呀,就没有一日不是人声沸沸的。

    咱们主上当年且还年幼,自不必说。

    便是那故太子殿下,还有当年的魏王殿下,跟晋阳公主殿下等几位,就把这殿里……”

    言至此,瑞安突觉不安,不由闭了口,偷看了眼媚娘。

    眼见她无甚异常,只是听得有趣,便松了口气,复笑道:

    “就把这殿里给闹翻了天了。

    每日里就只见几位殿下你追我赶,你闹我打的……当真是热闹得紧。

    再加上当时的先帝也是性儿好,最喜欢热闹,又最喜欢跟几位殿下闹着玩儿的……

    所以只要先帝政务一毕呀,你就能见这立政殿的大殿里,满地儿滚葫芦儿的,就是先帝带着几位殿下跟大老虎带着一群小老虎似的……

    玩儿着闹着,滚了一地呢!”

    瑞安说得生动,媚娘也是听得忍俊不禁:

    “你说这话,我可不信。

    别的不说,先皇后娘娘那等知礼谨仪的人物,怎么肯让先帝这等闹着?”

    瑞安却笑道:

    “姐姐说得是,先皇后娘娘当真是极讲礼仪的,是以每每见了这等情状,也是哭笑不得,说不得自然是要上前喝骂劝止几声的。

    不过先帝喜欢跟几位小殿下闹着玩儿,也是父子天性,娘娘便是再骂,那也是骂不住的。

    这倒也还罢了,最可笑的是有一年端阳节。

    那时咱们主上呀,才方将会走,会说话儿,会叫爹爹妈妈。

    结果先帝欢喜,便叫了元舅公入宫来,听一听咱们主上叫爹爹。

    先皇后娘娘久不见元舅公,自然是欢喜的,于是便亲自去下厨,制几样小菜来,以奉于先帝。

    谁知待到中午,当膳之时,娘娘入得大殿来一看……

    哈哈,这一回呀,滚在地上的,可不只上先帝与那几位殿下,连元舅公也是一点儿形象没有地左手抱着正扯着他胡子玩儿的咱们主上,右手呢,抱着当时最喜欢闹着玩的长乐公主,跟先帝一般,坐在地上,瞅着对着摔跤的故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叫好呢!

    你可不知当时那个情景,我听咱们王公公学得最像了,说呀,当时元舅公与先帝都是一人一手抱一个,然后身后大袍子里呢,还各自藏了一个,背上还挂了一个。

    冠冕自是没了,连头发胡子都被扯得乱七八糟……

    幸好当时金吾卫守得紧,不叫外人进来,否则以先帝与元舅公那般尊容,只怕是要吓死那些老大人了!”

    媚娘听着那样情景,想像着,忍不住也是笑出声来。

    待再问时,却忽然听得殿外传来一声急呼,却是明和:

    “姐姐!武姐姐!

    大事了!出大事了!

    千秋殿里……千秋殿里闹起来了!”

    媚娘目光一冷,淡淡地笑了起来:

    “终究还是闹起来了。”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六

    瑞安听闻,便急忙道:

    “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明和停了下来,且先喘了口气,这才断断续续地道:

    “方才千秋殿里淑妃经着太医医治,这便醒来了,正赶巧碰上咱们,还有宫中各处的娘娘们派了人送东西去。

    那淑妃见了咱们,倒也没有说什么,也是谢了又谢的。

    可是一见那杨昭仪殿里的人,便立时变了脸色,当下便叫左右把那送东西的小侍给拿下了!

    这还不算完,那玉凤还当时便拉着太医,去验那小侍送来的东西……

    结果,结果这一验,便验出了与那淑妃娘娘所中的一般无二的剧毒了!”

    媚娘挑了挑眉,淡淡道:

    “也是巧了……

    怎么就偏生是这个时候,那杨昭仪送的东西里,就有着同样的剧毒呢?”

    “可不是?”

    明和又喘了口气,这才接了一侧小侍女送上的巾帕,且先拭了拭汗,又道:

    “别说是姐姐不明白,便是那小侍自己也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首哀求。

    淑妃倒也是难得的好性儿,居然没有立时便拿了那小侍杖杀了,反而是一再问他这东西到底是谁叫他送的,又经过谁的手。

    可是那小侍反反复复地想来想去,除去叫他送东西来的杨昭仪本人与他自己,却也是再寻不着第二个碰过这东西的人了,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跟淑妃说了。

    淑妃这下可不是大怒?立时便着人,去杨昭仪宫中,寻那杨昭仪了!”

    媚娘又是淡淡一笑,向后仰靠,悠然道:

    “这样一来……

    却是淑妃的不是了。

    虽说她身为四妃之二,又是多年得宠。可毕竟杨昭仪也是有位有封的九嫔之首……

    她这样便对一个帝嫔呼来唤去的……

    便是她有天大委屈,也是不当呢!”

    明和也点头道:

    “可不是么?

    所以淑妃倒是也不糊涂,去寻那杨昭仪的同时,也是派了人同时去了万春殿了。”

    媚娘点头道:

    “这才像是淑妃的风格……

    毕竟她心急着拿杨昭仪的不是,可又不能不顾皇家规制。

    论起来,万春殿比起杨昭仪的居所,却是离千秋殿近得多。

    若是她同时派人同往两处的话,自然是往万春殿的人先到。

    这样一来,至时便是她拿了杨昭仪如何……便是皇后发了什么话儿……

    也没有人能说她不是。

    究竟她是四妃之二,又是久得圣宠,此番也算是受了委屈。

    如此行事,还能顾及皇后,在旁人看来,已然是相当不易了。

    好算计,果然好算计。”

    媚娘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又随意地看了瑞安一眼:

    “瑞安,你说呢?”

    瑞安闻得媚娘发问,却笑了起来,半晌才道:

    “这个……

    瑞安却是不知,不过瑞安想着一件事——

    那淑妃这般算盘打得紧,也是打得极响亮的……

    可是这天意如何……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瑞安意有所指,媚娘也是明白,却只是摇头,淡淡道:

    “天意……

    天意却也是未必便愿意管这等闲事呢!

    到底天意多虑……

    未必能够顾得上这一块儿。”

    瑞安却正容道:

    “姐姐还真别说,这天意呢,总是难测的。

    说不定此番,天意还就是要叫那淑妃娘娘不能如愿呢……

    姐姐可愿打个赌?”

    媚娘看着他,懒懒道:

    “好啊?赌什么?”

    瑞安想了一想,却突然笑道:

    “便赌姐姐日后,若在瑞安有什么相求时,应了瑞安一次,如何?”

    媚娘却笑了:

    “你这小精儿……

    若你果然能赌中了天意,别说是一次,便是三次……

    又当如何?”

    瑞安但笑不语。

    媚娘看他这样,也是有些新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罢罢!

    竟是我算漏了他……

    罢……

    输了你便是!”

    瑞安闻言大喜,急忙跪下,便是叩首。

    这主仆二人如此一来一往,却叫旁边的人看得不明不白,只是好奇:

    这瑞安……怎么就那般肯定,天意定要叫萧淑妃成不了事呢?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内。

    得了新报的李治,点了点头,示意清和下去后,便看着德安道:

    “王德去哪儿了?”

    德安笑道:

    “主上可是忙乱了,方才可不是您亲自下的旨么?

    王公公此刻,只怕正在千秋殿里守着呢!”

    李治点了点头,这才复又垂下头,看着棋盘中的局,喃喃道:

    “也是……他在那儿也好。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德安见李治犹豫,心知其意,便道:

    “主上是担忧,这样下去,淑妃娘娘便是占了先机……

    是么?”

    李治慢慢点头:

    “到底,这眼下的局势,还是两面儿平着的好。”

    德安会意,便笑道:

    “若是主上如此担心,那想必老天爷也是自然向着主上的——

    天子之心,便是天之心。

    主上不必担忧的。”

    李治看了看他,却不多言,半晌才轻轻道:

    “别太过分便好。”

    德安会意,笑着点头,又快步走下阶来,附在清和耳边嘀咕了几句。

    清和闻言,先是一怔,尔后立时笑逐颜开,点头称是。然后先向李治行了告退之仪后,这才快步走至外殿去,左右看了看,选定一个平日里跟着自己,负责着太极殿里内外纸墨用度的,极为伶俐的小太监,名唤周儿的上前。

    周儿快步上前,先打着笑脸行了一记礼,这才问道:

    “不知清公公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清和却笑道:

    “咱家自是轻易不叫你来的,既然叫了你来,便是有大事——

    咱家且问你,你可知那万春殿前的牡丹花圃子么?”

    周儿点头,笑道:

    “怎么不知?”

    清和这才道:

    “是这样,主上前些日子呢,也是听了那些西域番商的谏,说这龙角墨(初唐时的一种产了不多时的名墨,号称当时的墨中之王。此墨墨质极亮极墨,哪怕是加了三倍的水,研出的墨汁儿也是隐隐透着些天然的金光乌彩,干后不失其色,清香远逸。被当时的大唐李世民、李治两父子视为心头至爱。每年所产之龙角墨全数进贡宫中,外面儿一点儿也都不得见。据说这墨基本都是用类似今天的顶级油烟墨或者是松烟墨一类的基料掺了混了檀香胶合成的合香胶做成的。不过因为胶质含量比一般的墨少得多,加之从檀香树上取出的胶质极为柔滑细腻,因此墨质极佳。不过这种胶合香其实严格来说不是墨胶而是一种香料,胶性极为不粘,所以也就极为不好保存。

    唐初时期曾经做为一段时间的贡墨,基本都是按照宫里的规定,埋在花丛下的泥土里来保存。后来李治过世,武则天施政时期,因为这个东西实在太过劳民伤财——据说要劳数百人三年之功,才能得一块巴掌大小,小指肚厚薄的墨块儿——所以严令不许再贡此物,更不许再产,这个东西也就不再出现了。)呢,是极好的东西,可惜便是保存不易。

    所以那番商却出了个点子,说此物既然为墨中之王,又是出自土行,自然是在当在花中之王牡丹之下的泥土之中,巧加深埋才好。

    周儿,咱们库里,可还有多少块龙角墨?”

    “带上新贡的,总得有两箱。”

    “那好,论起来今日却是好日子,天气又是火热的,极适宜龙角墨入土。

    你这便去带了那几个侍墨的小监,抬了这两箱龙角墨去那万春殿前的牡丹花圃里,好生入土罢!

    不过你可得记着,那龙角墨入土之前,却是需要晒上一会儿,直晒得柔软了些的。”

    “啊?可是若龙角墨一软,那……那便需得立时入坛封紧啊!可不能耽误……

    这……”

    “怎么?你这是愁什么?”

    “……清……清公公,咱们这一去,若是要收墨,自然是最好将那龙角墨好生晒上一晒。可这龙角墨一经晒,立时便要变软,一旦软了,自然是要立时装坛。

    是以自然不能一块一块儿地晒——否则只怕一时一开坛一时一开坛的……那晒好装了坛的墨,也会变了质,就成不了好墨了。

    可是……可是那牡丹花圃正好在万春殿正前门的大道边儿本就不宽敞,若是咱们铺设了一地的墨,就这么晒着……

    只怕别说是娘娘进出不便,便是有什么人前去求见娘娘,也是不易呢!

    清和公公,您也是知晓的,那万春殿里里外外,可就只那么一条大道进出而已呀!”

    “咳,咱家以为何等大事……不就是担心会影响着皇后娘娘殿里殿外一时的进出么?

    你怎么这般愚蠢,龙角墨晒的时候也不能太长,至多不过一二刻钟而已。

    咱们太极殿,离万春殿也不过是两口茶的功夫,此刻便去,至晒好了墨,再收起来,至多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半个时辰,又是这等天气,娘娘也未必便要出来呢!宫里又哪里这等巧,便有这等大事急着报与娘娘知晓?

    再者这东西,却是主上的,哪个还敢说你什么?

    更莫提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你此番却是为主上行事,会有多夸奖你了。

    快去罢,快去罢!但凡有人要过,你便拦着,说正替主上藏墨,叫稍等片刻就是。

    不过你也别硬生硬气地说,到底这些墨是主上心爱之物,也没有哪个敢那般大胆,就这么急着从它们上面儿走过去……

    所以你见了人,还是得好好儿说话才是。”

    “是!周儿谢过清和公公提点!”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七

    夜,自深沉。

    今夜的太极宫中,当真是处处热闹。

    不过若说是处处热闹,倒也不是……

    至少,立政殿里,便是一片清凉景象。

    而大唐天子,这太极宫的主人李治,此刻便自然守在这宫中唯一安生的地方,由着德安带了人,在庭里支起了凉榻(一种初唐时期兴起的,竹制的,带有纱幂支架的矮床,夏夜用来放在院子里乘凉,纱幂张开,榻上的人就可以透过非常非常轻薄的罗纱欣赏榻外的朦胧星光月色,还可以避开蚊虫。现在洛阳甚至是豫西南一带,仍然非常流行),与立政殿的主人武媚娘二人一道,坐在凉榻上,一壁倚着榻扶看着天空中的星月流云,一壁乘着机会,受一些凉意。

    一侧,几个小侍也是在这几日的伤痛之后,难得得了李治的令,便在庭里铺张了好大一张竹席子,铺摆上了器具饮食,一壁微微露出些松散之意,一壁也是伴君饮酒。

    虽然因着徐惠方去不足一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笑意,可是神情之中,已然是显得松散了些。

    媚娘看着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由着瑞安安慰,总算是有些释然之色的文娘,不由轻轻问着搂自己在怀的李治道:

    “治郎……

    你说,人在走了之后……

    最容易遗忘他们的,会不会就是自己身侧的人?”

    李治闻言,也是一酸,便放了酒杯,抱了媚娘在怀,轻轻摇了几下,喃喃道:

    “遗忘,怕是做不到……

    到底是相识一生的人啊!

    只不过是暂时地放下罢了——

    因为以后,这人,便是要在你心里存上一辈子的……所以要暂时放下。

    明白么?”

    媚娘闻言,目中微红,不语地点了点头,却只将脸更向李治怀中埋了一埋。

    李治叹息,却轻轻地抱紧了她,目光微湿地看向天空中。

    空中,月色柔润,如玉如珠。

    不知为何,他……

    总是想起,那一年的海内大朝会上,那个身着白底蓝色蔷薇襦裙,笑得如玉如珠的少女。

    ——徐姐姐,你……

    此刻,想必也是到了自己心中所愿景的地方罢?

    那……

    还请姐姐,替稚奴向父皇,带上一声安好才是呢……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万春殿里。

    王皇后回得殿中,便着人将殿门紧闭,除天子召令外,无论是谁请见,都不得开。

    果然如她所料,不多一时,便闻得殿外阵阵人呼。

    正侍奉着王皇后用茶水的怜奴皱起眉,冷冷道:

    “这杨昭仪,也是太过大胆了。

    娘娘明明已然是下了封门令的,她竟半点眼色也不得见识呢!”

    王皇后却叹息道:

    “也不怪她急……

    毕竟这等事,她也是未曾遇到过的。”

    怜奴却轻哼一声道:

    “没遇到过,便敢轻易下毒手……

    她也当真是胆大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娘娘也好防着她些——

    这等女人,谁知日后会不会对娘娘您不利呢?”

    王皇后闻言,却失声轻笑,抬了眼皮看她道:

    “你也以为,今日萧氏所中之毒,是她所为?”

    怜奴闻言一怔,也不理那门被拍得震山响,便转过头来看着皇后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毒,非她之手?”

    王皇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

    “杨氏的心性,你自是素知的——便是本宫,若当真论起心计之深,之长,之久来……

    也是不敢轻拂其撄。

    这等心思深沉,算计长久的人物,怎会这等失策?

    怕是有人存心针对她,这才自己做出这一副苦肉计来呢。”

    怜奴立时醒悟:

    “是萧氏要对付杨昭仪?

    可是为何?杨昭仪虽然是娘娘麾下,可论起来,二人却也是无甚旧仇啊?”

    “一朝入宫,便是至亲,也是瞬为死仇……哪里说什么无甚旧仇的话?”

    王皇后长长出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放下杯子,扰了扰水色广袖,才慢慢道:

    “到底杨昭仪也是有孩子的。何况前些日子,她也的确是教了杞王些不好听的话儿,叫杞王学与诸大臣们……

    这等事,萧氏不知便罢,一旦知晓了,哪里还能与杨昭仪善罢甘休?”

    怜奴这才会意,讶笑道:

    “原来这杨氏,竟然也是打着皇储的心思呢!当真是自不量力,可笑之极了!”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却悠然道:

    “否则,你以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甘心屈居本宫之下,为本宫所差使……却是为何?

    不过是图着有朝一日,本宫肯纳她的儿子为嗣,然后借此机会,来个鹊巢鸠占——

    可惜,她这主意打得好,却也得看本宫,肯与不肯。”

    王皇后轻轻一笑,额头金凤流苏,叮当做响,益发映得雪肤如玉。

    怜奴也是点头道:

    “这样说来却是了……这些年,她有事没事就教着杞王往娘娘跟前讨着好,卖着乖——可着是以为娘娘当真会收她的儿子为嗣子呢!

    哼!

    且先不说她那儿子,与她一般的精乖狡滑,最是不成大器……单单论起来,他连个皇长子也不是,便说什么也轮不得嗣他!

    杨氏这盘算盘,却是打空了。

    也好,让那萧氏算她一把,教她也知道,若是对娘娘不忠,那娘娘也是无必要留着她,保着她的。

    若是没有娘娘保着她留着她……

    她们母子,在这太极宫里,也就不过是另外一对儿刘宫侍与陈王……

    不,连陈王也不如呢!

    好歹,陈王殿下也是皇长子,更是娘娘您看得中的嗣子呢!”

    王皇后微微一笑,却突然发觉,殿外的敲门声,已然是不复听闻了。

    于是便看了看怜奴。

    怜奴机警,立时便着胡土去瞧一瞧,果然,片刻之后,胡土便来回报道:

    “娘娘,那杨昭仪与身边的人,似是听闻娘娘凤体不安,便也不敢再打扰,自顾自却往太极殿去了。”

    怜奴这才转头来看着王皇后道:

    “娘娘,您说,这杨昭仪去见陛下……

    陛下会不会见她?”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本宫现下,也是摸不清陛下的心思……

    不过说不得,此番陛下,也是要看在杞王的脸面上,多少顾着杨昭仪一些的。”

    怜奴一怔,却道:

    “娘娘,此话……说不通啊?

    下午娘娘听闻那太极殿的周儿带着人来咱们万春殿前晒墨的时候,不还说这是陛下安排好了,要叫谁都见不得娘娘您的么?”

    王皇后不答反问:

    “你想一想,周儿藏好了墨之后,头一个进来咱们万春殿的……

    是谁?”

    怜奴若有所思:

    “嗯……是千秋殿的……

    啊!难不成陛下是想拦着千秋殿的人来见娘娘?

    可……可这又是为何?”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看着一侧恭立的胡土道:

    “胡土,你却来说一说,依你之见……

    这陛下拦着千秋殿的……

    却是为何?”

    胡土嘿嘿一笑,却道:

    “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不是摆着明,要叫千秋殿在这事儿上,失了礼数,亏了理么?

    陛下这般为事,不过是想着替娘娘您多争一分日后与那千秋殿的主儿算账时,握在手里的底气罢了。”

    王皇后闻言,心中也是欢喜,含笑点头,看着恍然的怜奴才道:

    “明白了么?”

    怜奴笑着应了一声,叉手曲膝行礼笑道:

    “明白了!再不明白,怜奴当真是白跟了娘娘这一场了!

    合着咱们陛下还是心里存着娘娘多些,这么大费心思的……

    却是为了教千秋殿在这杨昭仪一事上,先失了礼失了体,给娘娘您日后保下杨昭仪,好好整治一番那萧淑妃……

    留下一步后棋呢!”

    ……

    同一时刻。

    立政殿里。

    媚娘躺在李治怀中,已然是昏昏欲睡了——

    今日这几番算计,多方吵闹,也是教她多日以来,不得安稳的精神,透到了顶点。

    偏生就是这般巧,就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下来的时候,李治来了,而且还安稳地守着她……

    这叫她,不由放了心,松了劲,忍不住就是想睡。

    李治看她总算是松了劲,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心里,自然是难免忧心。是以今日见她终于肯松了劲,也是心里欢喜,便有心闹她一闹道:

    “你就这般睡了?

    好戏才将上台,便要睡了?”

    媚娘当真是困极了,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皱着眉,意识不清,含混不明地道:

    “别闹……好困……”

    看着她这般爱困的娇媚样儿,李治也是不由心动生怜,于是只得含笑捉了她手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将自己龙袍微解,披了一半盖在她身上,便由着她沉沉睡下去。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八

    李治眼见媚娘睡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便看向瑞安,轻轻道:

    “那边儿如何了?”

    瑞安心知李治所问,便上前一步,小声道:

    “主上安心,此刻正闹得欢呢!

    方才得了讯儿,说是杨昭仪已然是奔了万春殿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皇后也好,萧淑妃也罢,是不会想到主上此刻却在哪儿了。”

    李治点头,却又道:

    “论起来,今日是该去看看徐婕妤的……

    只是奈何媚娘身体不安……

    你可去见过了?”

    瑞安也点头道:

    “主上安心,徐婕妤眼下也是心里不太平的。

    再者必然是身上有孝,也不能得见天颜,她心里也清楚。

    何况……

    只怕她心里存着思着的,却还是另外一桩事呢!”

    李治点了点头,却道:

    “朕也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眼下,的的确确还不能就这般叫她离了宫去。

    毕竟媚娘眼下心伤未愈,除了她,也是再无二人可以多加安慰了。

    眼下朕又是前朝最关紧的时候……

    对了,朕还未问你呢,那封信……

    你可查清是谁送来的了?”

    瑞安点头,轻轻道:

    “回主上,正是蒋王。”

    李治脸色立时一沉:

    “果然是他?”

    “正是。不止是蒋王,便是蜀王,也是有份儿的。

    瑞安打听得清楚,说是那蜀王也是心急着想回京,是以便听了高阳公主的挑唆,竟然就暗地儿里联络了蒋王,把这事儿写了信,报与武姐姐知——

    他们原本的心思,却是想着借此机会,来讨好武姐姐……

    可惜却是只能惹得姐姐伤心。”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当年之事,朕本也不欲再行追究了……

    毕竟是自家兄弟。

    可是此番,他们实在不该如此愚蠢,竟然为人所用,反而伤了媚娘……

    瑞安,你去安排一番罢!

    两个哥哥这等愚蠢,若是回得京来,只怕不几日便要被高阳利用至死了……

    朕的兄弟,也是无几个了,能保一个,总是一个。”

    瑞安点头,轻轻道:

    “主上既然有这份心,那瑞安自然是安排得好……

    只是高阳公主那里……”

    李治想了一想,却道:

    “高阳那里,自然有豆卢望初等着……

    不过你忧心,也是有道理的。

    那杨青玄,是再不能留了。

    不过……”

    李治想了一想,又忽然觉得怀中人儿动了一动,嗫嚅一声,便急忙低下头去看:

    却原来是媚娘睡得不安,皱眉翻腾罢了。

    松了口气,李治抬头,这才看着瑞安正色道: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她……

    有舅舅在,总是不会叫她活得长久就是,你们却只需给舅舅安排好了时机便可——

    把这话儿,原原本本地说与豆卢望初听罢!”

    “是!”

    “还有……

    那千秋殿里,眼下如何了?”

    李治问着瑞安。

    瑞安立时看了看身后的清和。

    清和会意,立时抱了拂尘上前小声道:

    “一切正如主上所料,方才萧淑妃寻了借口,拿下了那杨昭仪近身的小侍。

    可那小侍也当真是口紧得很,无论萧淑妃身边儿的玉凤如何下狠手,也都是咬死萧淑妃中毒一事,与杨昭仪无关的。

    是以一时半会儿,那杨昭仪倒也不会如何……

    只是怕……

    萧淑妃却未必就肯如此放过她们呢!”

    李治冷笑一声却道:

    “无妨……

    对淑妃来说,张不张口,都无妨……

    她要的,不过是想借此机会,除掉那杨昭仪罢了……

    朕只是好奇,她难道就没有想过,那周儿带着人拦了她派去万春殿的人一事,到底是不是天意么?”

    清和却道:

    “怎么没想过?

    听千秋殿里的人说,那玉凤送了皇后回殿之后,萧淑妃便立时大发火气,道此番皇后殿前埋墨之事,定然是皇后有心为之……

    否则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行事,算是什么?

    萧淑妃还说……

    还说此事,只怕那皇后却是有心向着杨昭仪,甚至这下毒一事,还有日前杞王向诸大臣告密一事,也是皇后设计的呢!”

    李治闻得上金之名,却是沉默,良久才轻轻叹道:

    “唉……

    朕这几个孩儿,竟是当真如舅舅所言,无一能成事的……”

    瑞安听闻李治心中因诸子不成气候之事担忧,忍不住想上前劝一句,可想了一想,却也是实在无可劝告的……

    李治诸子之中,长子陈王李忠,性子怯懦,个性又是柔弱。虽然看着是最仿李治,可是却偏偏没有李治那等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心志,更不曾能有几分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意思……

    是以,李治虽在几个极亲近的侍众面前,也是口口声声说自然是要传储于他的,其实心里,却当真是动摇不定。

    至于其他几子……

    许王李孝,性子虽然也是和顺温柔,可是偏偏却是最过愚笨,不能通达。许多事上,也是常常只听那比自己还年幼几分的素节的话儿,当真是被人捏在手里当成东西使也不知……

    这等人物,虽然若得其忠,必可长久……却到底不是主天下之大材也。

    杞王上金,更不必提。

    看似柔顺温和,其实却是性极狡滑,又是自有一股算计在心里,此番之事,虽说是其母教嘱而至,可若这孩子自己没有与幼弟素节争宠的心思,也是成不到这一步……

    是以李治从未敢动其国本之念。

    雍王素节,看着是极慧极灵,极透极神的孩子,也是果毅刚决,处事练达的小儿,可是偏偏其心性似足了他那骄横凶狠的母亲,这还倒也罢了,再加上那几分因为自小儿得宠而养出的任性与不正心术……

    当真是不能委以大任,便是辅国之责,也是需得再三斟酌才可定性。

    ……

    这般一思来,二想去,几个孩子里,竟然是一个也无可堪大用,可继家国之人……

    这又如何叫李治不愁?

    不过看着李治生愁,自幼儿跟着他的瑞安,也是心里不忍,便又上前一步,看着睡在李治怀中安然自在的媚娘,轻轻劝慰李治道:

    “主上,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担忧社稷后继之事……

    到底眼下还有武姐姐呢!

    只要姐姐这一二年里,身子调养好了,给您生个康健聪慧的皇子,却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姐姐这等机慧,这等过人……

    跟着姐姐的孩子,想必总是不会错的。”

    李治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拂去媚娘脸颊上的几络发丝,幽幽道:

    “朕又何尝不是如此期望的?

    只是媚娘这等身子……

    朕实在不想,让她再受太多的苦。

    再者……

    一旦牵涉到了皇储国贰之继……

    那日后,只怕媚娘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瑞安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只得轻轻叹息——

    要怨,也只能怨,为何这样的恩爱夫妻,偏偏生在帝王家中呢?

    ……

    永徽元年四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

    早朝方毕,李治方得闲空,便闻得殿外萧淑妃一路哭诉至阶前,道日前自己身中奇毒,为人所害之事。

    李治闻言惊怒交集,立时喝令左右,将相关人等,一并传至太极殿前,着令天子亲加审治!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九

    朝午。

    太极宫。

    立政殿。

    媚娘看着面前那一撂子蒸饼,不由想起了当年的樱桃毕罗。

    长长地出了口气,她看向瑞安:

    “如何?”

    瑞安会意,上前一步道:

    “姐姐安心,此刻太极殿里,已然是宣召了大理寺唐临唐大人,还有那狄仁杰狄大人去了。”

    媚娘点头,又想起一事道:

    “说起来,之前那狄仁杰,也是颇为被长孙太尉看重的……

    怎么这些日子里,听不得声音了呢?”

    瑞安回道:

    “说起来也是奇怪啊!

    之前这狄大人,的确是极为长孙太尉所喜的……无论是家宴国事,还是朝中政务,都是总常常叫了去府上,一并相问的。

    可也奇怪,这些日子,却是再不闻得长孙太尉传召了……

    姐姐,你说会不会……

    会不会长孙太尉已然有所察觉?

    那狄大人与姐姐,也是……”

    “不,不会。”

    媚娘断然摇头:

    “长孙太尉的心性,你当知晓的。

    以狄仁杰这等才智,便是他心知其为治郎,又或者是为我所用……

    那也是必然要争上一争的。

    到底狄仁杰年岁尚轻,在长孙太尉看来,这等决断,要改,却是轻易的。

    是以只怕此番,却是长孙太尉另有安排……

    瑞安,找个机会,你也当去问一问他了。

    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安点了点头,又不无忧心道:

    “可是姐姐,若果如你所言,会不会那狄大人他已然是……”

    媚娘看着瑞安,挑眉笑道:

    “你是担忧,他会不会已然是真为长孙太尉所用?

    瑞安呐瑞安,我且问你,你在初识治郎时,长孙太尉也是与你相会过几次的罢?

    那时,难道他就没有提出过,要你为他所用,好生监视照顾着治郎的事情?”

    瑞安立时点头道:

    “却是有这等事……

    不过瑞安自然不会应的!

    哥哥更是不会让瑞安答应的。”

    媚娘点头,笑道:

    “这便是了。

    你不会应,狄仁杰,自然也不会应……

    因为你们跟随的,其实都不是我……

    而是治郎。

    瑞安,你觉得,若是天下任何一个有志之士,知道治郎的真实心性,真实本事了之后……

    还能背叛他么?”

    瑞安想了一想,却也失笑道:

    “是呢!瑞安当真是多虑了……

    但凡能得见主上真心的……

    还有几个能背离了他?”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

    半个时辰后。

    太极殿里。

    李治面无表情地坐在玉案之后,看着下面的目光,也是平淡无波。

    可是心里,却是只想着那一张近些日子以来,益发平淡无波的玉容:

    她现在……

    可用过膳了?

    这些日子,她身体总是一味不好……

    又是少食少饮的……

    也不知是不是御膳房的东西,不合她的胃口……

    或者,还是寻些她喜爱的食物,送了进立政殿好些罢?

    她喜欢什么呢?

    蜜食(就是甜食,当时没有人工制成的糖,所以叫蜜食),还是香羹?

    或者……

    或者烤肉……

    ——不,她不爱吃这些香的甘的……

    倒是记得许多年前,父皇还在时,他在宫外寻得的樱桃馅儿毕罗……

    她是极喜欢的。

    也不知那一家……还在不在?

    无妨,不在也无妨,天子旨令一下,也是总会有的。

    那便呆会儿叫德安去寻罢!左不过午后的时候,东西应当便能送入宫中了吧?

    唉唉……

    可是这边这头公案还未曾了结……

    真是……

    女人当真是麻烦。

    思及此,李治不由对着阶下一壁哭哭啼啼状,一壁从袖边偷眼看着自己的萧淑妃,与杨昭仪,微微皱了一皱眉。

    立时,二女不由心惊:

    陛下何以做这等神态?!

    莫不是……

    莫不是相信了萧氏(杨氏)那贱人的话,当真是要处分了我么?

    陛下……

    陛下!

    妾是冤枉的啊!

    思及此,二女不约而同,上前哭天抢地地呼冤,结果却陷得李治,眉头皱得更深,更重。

    倒是一侧狄仁杰察言观色,心知其意,乃上前告道,自己却有一法,可立得真相。

    李治与二妃闻言大喜,立时着令其急献策来。

    半个时辰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正在捧着书简习阅的媚娘,忽见得片刻之前被派了去太极殿里听消息的瑞安,气喘吁吁地一路奔了进来,便慢慢放下手中书简,看向他道:

    “如何?可有什么结果了?”

    “正……正是!”

    瑞安喘匀了气儿才道:

    “方才太极殿里,狄大人献了一策,说是立时便能分辨事情真伪是非……

    眼下已然是主上着人按着狄大人献的策去安排了。”

    媚娘饶有兴味地扬了扬眉道:

    “哦?

    何策?”

    瑞安这时终究还是喘匀了气,慢慢道:

    “狄大人说,只要叫那日奉了饮食与萧淑妃的侍人前来问一问话,便一应可知。

    ……姐姐,你说这狄大人,怎么就这般的有把握?

    他怎么就知道,那些侍人,一定会说真话呢?”

    媚娘想了一想,却笑道:

    “他自然知晓那些侍人会如何说话的……

    不过对他而言,侍人们说什么并非最关紧的……

    最关紧的,怕是他想见一见这些侍人们,听一听他们的说法,再从中抽丝剥茧,寻踪觅理罢?

    若是他狄仁杰的话……

    这等事端,却是容易的。也是他的看家本事。”

    瑞安却是一怔,不由问道:

    “姐姐怎么知道这狄大人一定能问得出?

    好歹那些侍人们,也是在宫里这些年了的……

    莫说是演戏演惯了,便是日常里为人处事,侍奉主人,那也是极为善于察言观色,以辩厉害的……

    他狄大人再厉害,只怕要看出这些事来……

    也是难罢?”

    媚娘却悠然道:

    “你方才也说了,那些侍人们,也只不过是做戏罢了……

    既然是做戏,那便总不是真的。

    既然不是真的,便必然有迹可寻……

    瑞安,你是在这宫里呆得久了,长久难见外人,自然以为这天下最聪慧最了不得的,真全在这宫里了……

    其实,天下间最聪慧的人,未必便全被张罗入宫了呢!

    宫里的人,也未必都是最聪慧的……

    只不过宫里的人占了些好处,先人一步罢了……

    若真论起聪慧来……

    这宫里的人也好,宫外的人也罢……

    谁赢谁输,还是未必呢!”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

    瑞安想了一想,虽然心中总觉不服,可也寻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儿来,于是也只得住了口。

    就在这时,他留在太极殿里看着消息的清和也是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一脸惊奇的样子。

    于是他便急忙问:

    “怎么?

    太极殿那边儿……

    可是有什么事?”

    清和喘匀了气,这才点头讶然道:

    “正是……正是!

    那……那狄大人果然厉害,几句话儿,便问出些不是了!”

    瑞安一怔,看了眼含笑倚在榻上的媚娘,总是不信,便转头问他:

    “你……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个几句话儿便问出些不是法?”

    清和这才点头,想了一想,然后回道:

    “起初,那萧淑妃身边的玉凤一来,便是一脸委屈气愤样儿,狄大人问她什么,她也是小心做答,再听不出半点破绽来的。

    可是奇就奇在这里了……

    明明咱们,还有许多人,甚至……

    甚至清和看着主上,也是听不出些破绽的,偏偏那狄大人便寻出些问题来了,而且这一发问,竟然是叫那玉凤自己慌了神来。”

    瑞安不信,便问:

    “你净是在那里瞎胡嘴!”

    清和不知媚娘曾与瑞安相争之事,自然也是不明白为何瑞安这般不悦,不由委屈道:

    “师傅,清和没有说错啊!那狄大人确是厉害啊……”

    “好!你既要说他厉害,那你便说来听听,他到底厉害在哪里?”

    清和这才想了一想,委屈道:

    “清和也不知他厉害在哪里……

    不过……

    不过那玉凤说完了话儿之后,狄大人只问了她一句话儿,便叫她无话可说了。”

    “什么话儿?”

    “狄大人问玉凤,说你既然对是谁送的东西,都记得这般清楚,怎地却忘记了叫左右试毒呢?

    平时这等事,不都是宫里的惯例了么?”

    瑞安听得一怔,然后脱口问道:

    “咦?你说那玉凤说……

    萧淑妃服食杨昭仪所奉之物时,竟是未试毒的?”

    清和点头道:

    “玉凤是没有说到,所以狄大人这一问,她才是怔了一下儿的——到底这试毒与否,是要记录在宫册里的,她也是不能假瞒。

    所以也只得回道:

    因为那奉上的胡饼与羊肉是杨昭仪所献,是以萧淑妃觉得也是无妨,又是当时腹中有些饥饿,便不待试毒,自先取食了。

    而她与几个试毒小监,却是在另外一边儿,趁着萧淑妃进食之时,一并试毒的。”

    瑞安点了点头,先偷眼看了媚娘一眼,这才道:

    “说起来,这玉凤说话儿,也算是滴水不漏了……我倒是真想听听,这狄仁杰大人,还有什么错处可寻?”

    清和闻言,也是兴奋起来道:

    “妙就妙在这里了呀师傅!咱们这些人听着,这话儿玉凤说得合情入理,再无不是……

    可偏偏那狄大人又只问了几句话儿,便叫玉凤半日都说不出话来呢!”

    瑞安一怔,却问:

    “他又问了什么稀奇话儿了?”

    清和笑道:

    “狄大人问的话儿,论起来也是合理合情,可偏偏就是出乎人意料之外,怎么样,都叫人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也想不到这一点上……

    师傅,他可是问玉凤说:

    既然当时因萧淑妃性急取食,那试毒小监与玉凤,也是在一侧等着淑妃娘娘食肉之时,一并取样来试毒的……

    那为何那试毒小监,却未曾听闻有什么不适之症呢?这宫里的试毒小监,不都是严选了些平素对食物极为敏锐,一旦有毒,便总比常人快些发作的人来为之么?”

    瑞安却哈哈一笑,摇头道:

    “不对不对!他这般问,却是问岔了……

    那试毒小监,可不是早早儿就报了不适么?

    若非如此,萧淑妃如何这般便敢笃定就是杨昭仪所奉饮食之中下毒?

    萧淑妃性子虽然急狠,却也是个心细的呢!

    再不会落下这等话柄叫他去问……

    你说的,却有些差呢……”

    “师傅,清和还没说完呢!”

    清和不满道:

    “那狄大人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是以也没有等那玉凤回答,便又发问道:

    虽然说那试毒小监确有提报,道服食那羊肉之后,身体不适之事……

    可为何得了报之后,千秋殿上下,却未曾想到这羊肉不好,淑妃娘娘身体也会有所不安呢?

    再者,那试毒小监既然已是报了这羊肉不好,为何当时却因着夜色已深,便懒散不去叫起娘娘来,请太医诊治……

    却只偏等到天亮之后,才延请太医呢?

    便是为了娘娘睡得安枕,不忍叫唤……

    也是说不过去的罢?

    既然那羊肉不好,试毒小监也是提了报了,便是毒性发作再慢,娘娘只怕也是夜里不能安睡的……

    怎么这娘娘,却好像直到天亮,才突然开始有些毒性发作的迹象?

    也太奇怪了吧……

    什么的……

    就是这么几句话儿,就问得那玉凤无话可说了,一路只能拿眼睛看着那萧淑妃。”

    清和说完,瑞安这才品过味来,惊奇地看着媚娘:

    “难不成……

    难不成这狄大人之前几问,都是在给那玉凤上套儿么?”

    媚娘含笑点头:

    “不错。

    那玉凤自幼跟着萧淑妃,又是进宫这些年……

    自然是性子极慧极灵的。

    若非之前故意问些三不着落的话儿来分散她的心神,叫她不自觉说出淑妃是天亮之后,毒性才发作的真相……

    只怕此番,狄仁杰也是难以从这玉凤口里,拿出什么真相来呢!”

    瑞安张大口,半晌才咂嘴道:

    “想不到这狄大人……竟然这等厉害……不知不觉之间,那玉凤便自己将主子卖了个干净……

    只怕便是萧淑妃再恨玉凤,也是不能怪她呢!

    说到底,这等人物,也是少见……

    对了,清和,那接下来呢?

    淑妃又是如何应对?”

    清和笑道:

    “还能如何应对?左不过以自己其实睡着时,便是心里发慌不适,只是一直忍着不说话,想着不惊动旁边人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只是大家都不信便是——

    她是谁?可是宠冠后宫,任性妄为这些年,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萧淑妃啊!

    平素里无事,还要生出些事呢……这般突然地转了性儿……

    师傅,依清和看,那淑妃娘娘自己说这话儿时,底气也是不足呢!

    是以眼下,主上也是有了理由,立时便要那杨昭仪身边儿奉了食去千秋殿的小侍人们一并提到太极殿去,由着狄大人询问呢!”

    媚娘这才点头,笑道:

    “好……也该他们上场了。

    否则岂非浪费了咱们这一番安排?

    只是……却不知那狄仁杰,能不能体会我的一番苦心,治郎的一番算计……

    好好儿地把这案子,依着治郎的心思,做个了结呢?”

    瑞安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媚娘笑道:

    “必然是会的!

    那狄大人既然能做到这一步……

    必然是会的!

    姐姐千请放心才是!”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一

    媚娘闻得瑞安这话儿,想一想,那狄仁杰之前也是依着自己心思,好好儿地做了事的,于是也便点了点头,叹道:

    “论起来,此番却也是难为他了——

    到底他是个聪明人,这些事,他也只怕看得透,甚或心里,只怕也是将一切事由,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是要委屈着他的性子,叫他做些不合本心的事了……

    而且……”

    媚娘看着窗外,似有些忧伤道:

    “只怕……

    只怕接下来的一切事宜,还要更不合他的本心呢!”

    瑞安会意,看了眼立在自己身边,不动声色的文娘,却不由自主往前站了一步,挡在文娘面前,轻轻问媚娘道:

    “姐姐的意思是……

    那玉凤……”

    媚娘合了下眼皮子,然后才慢慢抬起眼来看着瑞安,以及他身后的文娘:

    “惠儿不在了,她这些心愿,我总是要替她了了……”

    目光转冷,她看着窗外:

    “惠儿在世时,我便从不能叫她活得受半点儿委屈……

    眼下惠儿不在了……

    我更不能……

    更不能叫她一生清名,全都毁在那个女人手上……”

    淡淡一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血红:

    “再说,便不是为了惠儿,便是为了我自己……

    我与她,也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了。”

    瑞安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极快地扫了一眼垂下头,面无表情的文娘,又有些内疚地看着媚娘道:

    “姐姐……

    姐姐既然如此安排了,那瑞安……

    瑞安便当去……”

    “你去罢。”

    媚娘也不多言,只是举起手来,叫他自去行事便是。

    瑞安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文娘,一路儿小跑地出了殿,走到拐角无人处,才又左右看了看,轻轻问道:

    “你……

    你当真……”

    文娘也不做声,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露出裙边的鞋尖。

    瑞安也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半晌才道:

    “也罢……

    既然姐姐都这般说了……

    那便是明着允了你这等事的……

    再者,主上这等心思……

    她也只怕是注定活不长的了。

    你既然如此,论起来也算是给了她些慈悲……”

    瑞安的目光中,微微有些怆然,看着前方遥远天空,轻轻道:

    “毕竟,如今姐姐已然是如此下了狠心了……

    她……

    早些去了,也是你叫她少受了些苦。”

    文娘却突然冷哼一声,抬起头来,目光中竟似着了火一般地炙热:

    “是么?

    倒是便宜了她……

    若非顾着小小娘子(就是小小姐的意思),我说什么……说什么也不会叫她死得这般痛快!”

    瑞安张了张口,却再是说不出什么话,只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轻轻道:

    “你……

    你也是……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这条路,论起来,却也是徐姐姐自己选的……

    我……

    我知道你心里苦……

    可是……

    可是有我在,你……

    就不能让你好过一些儿么?”

    文娘怔忡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流了眼泪出来,轻轻地哭泣着:

    “若……

    若不是还有你……

    你以为,我还活得下去么?”

    瑞安眼眶一热,伸手出来,将文娘拥在怀中,一任她痛哭失声。

    ……

    同一时刻。

    立政殿里,侧殿之中。

    眼下,只剩下了媚娘与一侧侍立着的六儿。

    看着一侧安立的六儿,媚娘轻轻叹息一声,问道:

    “你……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却是在叫文娘更痛苦?”

    六儿摇了摇头,柔顺而坚定地道:

    “文娘姐姐不这般做,六儿也是要下手的……

    便是不为了徐姐姐,为了姐姐你,六儿也是要下手的……

    六儿只恨,六儿天生就是愚笨些,否则,怎么也不会叫文娘姐姐脏了手。

    更不会叫姐姐今日里,要为着文娘姐姐开脱了。”

    媚娘摇头,轻轻叹息一声道:

    “不,论起来,还是我的错……

    我还是有私心……

    我不想她活着,也不想让治郎知道,是我不叫她活着……

    所以,明知文娘此举,一个不好便是性命之忧……

    我也是纵着她……

    不过六儿,你却可安心,只要有我在一日……”

    媚娘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文娘……

    她便不会死,我也不会教她死。”

    六儿点头,轻轻却又坚定地道:

    “六儿信姐姐。

    六儿为了姐姐,也是什么都肯做的!”

    媚娘似是喜极,点了点头,然后想了一想,却又道:

    “所以……

    所以有件事,六儿,你却需得去安排……

    趁着现在,去安排……

    也许……

    也许这样一安排,文娘的性命之忧可解……治郎的心头大患,也是可解了。”

    六儿闻言,却面露喜色,急忙上前,凑了耳朵在媚娘身边去听她吩咐。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静悄悄的万春殿。

    王皇后已然是带着左右人等,一并去了太极殿里,是以平日里便滴水不漏的万春殿,此刻却是显得更加戒备森严——

    原因无他,王皇后的性子,自然是不愿在自己离开本殿之时,却被他人钻了空子的。

    是以周围的卫士们,却是更加审慎而认真地值备。连平日原本是半个时辰一次的巡逻,也是变成了每隔两刻钟便是一次。

    也正因如此,六儿却是好生躲在万春殿中假山内的密道口里,好半天,不带动静的。

    一双猫儿样的大眼,却只是左右扫着,警惕地看着周围,同时心中不由暗暗焦急——

    这样下去,只怕今日之事便要不成功……

    虽说有这密道在,便是事不成功,他脱身也是容易……

    可这样的机会,他当真是不想错过。

    不过不错过,归不错过,他到底也是跟着媚娘与徐惠这样的人物多年,却也明白万事切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于是也只是耐心地等着——

    连那队有三个相识的影卫随道在巡逻的银衣卫经过的时候,他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与讯号,向他们求助——

    媚娘说了,此事切切不可叫第三人知晓,无论是主上,还是瑞安,甚至是德安王公公……

    都不能叫他们知晓,否则只怕便是要坏大事。

    所以,他死也不会漏了密的。

    ……带着这般耐心与焦急凝和的心思,等了足足一刻钟,他终究还是寻到了一个机会,看到了一些漏洞,于是小心地移步出来,左右审视一番,巧妙地利用着那些在院子里不停地巡视着的卫士目光的死角,一步三转地慢慢靠近万春殿侧殿门,然后趁着一次卫士交头,相互归视的机会,他一个箭步,闪身进了万春殿侧殿。

    虽说王皇后防得紧,可到底她却也是带着怜奴等人,一道出去了——便是那最近极得她宠爱的胡土,也是一并带了出去。

    是以此刻万春殿中,竟只有几个打着瞌睡的小侍而已。

    六儿小心地看着,仔细地下脚,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地慢慢转进了王皇后的寝殿之中。

    一入得寝殿,六儿便惊觉殿内竟是有两名侍婢,正在打扫,于是紧忙隐身在柱后的纱缦之下。

    好在那两名小侍婢,似也是受了些什么委屈似地,只是不停口儿地一边敷衍着打扫,一边儿抱怨着,竟是也不注意六儿那边。

    六儿松了口气,这才左右看了看,慢慢地,小心地依旧利用着目光的死角,向着王皇后寝殿之中,凤榻榻头处的屏台处移去。

    三步一停,两步一视,他总算是移到了屏风之后,也不及喘口气,便慢慢地伏下身子,照着屏风上隐约的影子看着那两个小侍婢,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木盒子,小心地,慢慢地,把这小盒子从屏台下那一点儿小小的细缝里,谨慎地塞进凤榻榻头处,一个小小的,极为不被人注意的死角缝隙之中。

    当东西填进那缝隙之后,六儿还觉得不心安,又不放心地往里用手指拼力送了一送。可谁曾想,便是这一送,竟然是叫他的手卡在了那小小的缝隙之中,一时之间竟是不得挣脱!

    立时,六儿大惊,听到那离屏台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更是惊得浑身冒出一层白毛细汗,急得心跳欲死!

    不假思索地,他立刻小心着要把手挣脱出来,没想到挣脱到一半之时,竟然因为一个用力过大,震得那屏台咣当一声作响,立时引得那两侍一声惊呼,便向着屏台后奔来!

    六儿这下子,全身只觉如坠冰窖!竟是片刻间,动弹不得!

    正在这等危急时刻,他突然只觉身边传来一阵风,接着,一只猫儿便从自己身后,惊呼狂叫着撺了出去!

    “呀!这不是娘娘的心肝儿小白么?真是……原来是你这小东西在这儿吓咱们!”

    见到那猫,其中一个小侍,便惊呼出声,言语中似多不满。另外一个也是立时应和,口里也是呼骂不停——

    谁叫这死猫儿,平日里极得王皇后喜爱,却是再也不敢得罪它的呢!此刻既然它的靠山不在,又是打了怕留伤……那骂两句解一解气,总是可以的罢?

    两个小侍这边儿骂着痛快,那边儿六儿却是好松了口气,这才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在此,于是小心地,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地从屏台后的纱缦里,爬到了殿门边,然后瞅准机会,便从侧殿里窜了出去,直奔假山。

    ……遗憾的是,他也好,那两个从头至尾都未曾发现他存在的小侍也罢,都是一样地没有向殿顶上,瞅上一眼。

    否则,他们一定会看到,有一个人影,正如一只壁虎般紧紧地贴合在殿顶的纱幔之后,目光,则是直直注视着一路小心地走出去的六儿,直到看着他安全地,不为任何人所察地进了假山之后再也不曾出现……

    他那坚毅而沉着的目光,才微微露出一些些的暖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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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