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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七

    “罢了,这也不过是我的一点乱想。”

    媚娘看瑞安迷惑不解的目光,不由轻轻一笑道:

    “或者治郎,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未必可知呢。”

    听着她如珠如玉的声音,瑞安陷入了沉思。

    ……

    另一边。

    棋局已近尾声。

    禄东赞看着面前这大盘已定,黑龙七分天下,白龙三分边围的棋局,不由哑然失笑道:

    “看来臣下这一局,是注定如此了。

    不过也好……”

    他的眉目间,突然冒出些意气风发之态:

    “人生在世,可为此般大事,已然是天大之喜……

    正如咱们大唐那句话儿呢!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李治含笑,不语,落下最后一子,才慢慢道:

    “是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良久之后,禄东赞才肃容叉手道:

    “既然此局已定,则东赞当速返国中,以免再生事乱。”

    李治点头,歉然道:

    “这一句,倒是朕耽误了太久。”

    禄东赞却爽朗一笑道:

    “主上这等心思,才是真正地叫臣下受宠若惊……

    以主上这等雄才伟略,竟能对臣下区区一个边邦小国之臣这等重爱,足见主上之心。

    世上为人臣者,最幸之事莫过如此。

    何况……”

    禄东赞既是感激,又是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李治道:

    “恕臣下说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儿……

    主上似乎,对臣下异常信爱啊!”

    李治含笑,淡淡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朕只是一直记得父皇曾说过,这世上,能成大事之男儿不知凡几。

    能忍磨难者,更是不知多少……

    但似禄相这般,能够对自己结发妻子敬爱多年,即使容颜老枯,情意不改者……

    实在是难以再得复见。

    而且,像禄相这般伟岸成雄的男子,竟然还能对自己的发妻如此用心不二……

    那这等的男子,又怎么会背叛自己的诺言?”

    禄东赞一怔,良久才轻轻叹息,感激不尽地向下低头,深深地,全身心地臣服地,行了一记吐蕃习俗之中,只有对自己认定不二,以性命相侍的主人,才会行的大礼。

    另一边。

    瑞安总算明白了媚娘的话,不由讶然道:

    “姐姐的意思……是主上之所以看得上这禄东赞,却是因为他对其发妻的一片情深?!

    这……”

    瑞安不由窃笑道:

    “莫不是因己之好,心悦余众之?”

    媚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嗔道:

    “你呀……

    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儿……

    今日也就是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小心哪一日你这般啰嗦惹得我烦了,一记状告到他面前……

    看你怎么办。”

    瑞安忙急着慌地吐了舌头,扯了媚娘衣袖摇着,可怜道:

    “姐姐大慈大悲,别与瑞安计较罢……”

    好一番相哄。

    媚娘本也是拿他调笑,眼下见他如此,倒也不再与他计较,只笑道:

    “罢了,你这猴儿精…”

    然后肃容道:

    “不过治郎这般思虑,倒也并非全无道理。你且想一想,以禄东赞这等身分才华,若是想要易妻如易服,只怕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他什么……

    可偏偏他却是对自己妻子一片情深至此……

    瑞安啊,若要辨别一臣,是否可用,当看这一点了。

    因为一个身居高位,手握权力的人,却能不为权力所驱使,反而是将权力当作成全自己心思的剑……

    这样的人,才是最了不得的。

    而一旦这样的人向你表示了忠诚,那他就是认定了你,再不会更改的。”

    瑞安闻言,这才点头道:

    “姐姐说得有理。”

    两主仆沉默。

    ……

    另外一边。

    禄东赞眼见棋局已毕,又是大事基本底定,便欲告退。

    然李治却笑着摇了摇头道:

    “且先等上一会儿,朕还有一样宝贝,赐与你,你且一并带回国中,奉与你家新主才是。”

    禄东赞闻言一怔,刚欲张口相询,到底是什么宝贝时,却忽然闻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唉呀,果然是说到就到,看,朕闻禄相前来,当真是欢喜不胜,是以特备下这样宝物,以慰禄相之辛劳……”

    李治看着禄东赞转过头去时,刹那铁青的脸色,含笑道。

    禄东赞看着那个被两个衣着精劲的金吾卫挟而入内的蓬头男子,咬牙半晌,才缓缓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李治,却不言语。

    李治含笑,挥了挥手,挟扶着那名男子的李云会意,立时伸手去撩开那男子的脸孔。

    刹那间,一张憔悴而狰狞的面孔,便出现在禄东赞面前。

    禄东赞的呼吸微微停了一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径自起身,不再去看那男子,只倒头向着李治行大礼。

    李治挥手,制止了一旁欲上前来扶住禄东赞的德安,缓缓笑道:

    “自从闻得你家主人不安,朕便觉得心中不安,到底当年朕也是见过他的,怎么看,也不似那等寿不安永之人。

    是以心中难免觉得有些遗憾不甘,便着了人,去查了一查。

    想不到这一查之下,竟然意外得知,你家主人家兄竟是自你家主人去后,便长伏长安中。

    朕也颇闻他们二人之间旧事,便着左右去‘请’了你家主人家兄前来相询……

    想不到朕刚动了心念,去请他的人还不曾出得宫门,他竟然自入皇城,以求相见。

    且更奇妙的是,他竟将你家主人病逝之‘功’,全揽于自己一身,且以此之事,请求朕赐准其易为吐蕃新主,还允诺若朕可助其为主,便必然一生效忠于朕,甚至还说要请朕之旨,将吐蕃易国改州,永入大唐制下……”

    李治说这些话儿的时候,禄东赞的脸色,已然是黑到不能再黑。

    但他还尚且可忍得下。

    可是当听闻这害了弃宗弄赞的混帐,竟然还枉图王位,甚至还要易国改州,为了一介空位甘愿卖国求荣之时,当真是怒发冲冠,直欲取刀杀之后快!

    然而他到底是禄东赞,深吸几口气,便将一番怒火按下,且只向着李治连连叩首。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八

    李治这才叫德安将他扶起,又收了笑容,正色告之他道:

    “朕从来不以为这样的人,会可忠于朕……

    对朕而言,朕宁可有一千一万个忠于朕,但却也保全其家国的下邦之主,也不愿有一个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善之末将。

    眼下李云将军已然是将其全身经络废除,你带他回去,到你家旧主灵前,替朕代行一番祭礼罢!”

    名震西域的吐蕃大相禄东赞,此刻已然是热泪盈眶,哽咽难成声:

    他太清楚李治这份礼物有多么贵重了。

    因为对眼下的李治而言,无论是谁当上吐蕃新主,都是无谓之事……事实上,若是果如此獠之言,对李治,对大唐,都是最好的形势……

    而且这样一来,李治在国中之威,必然一日千里,行起事来,自然也是更加容易……

    可是李治没有,这般有千好而无一恶的事态之下,他选择了自己,选择了相信自己,选择了给吐蕃一个美好而稳定的未来……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李治的父亲,那位被天下众族恭恭敬敬地呼一声“天可汗”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不……不对。

    禄东赞看着李治的目光,变了,变得更加坚定:

    就算是太宗皇帝,就算是已然故去的那位天可汗……

    也没有眼前这位看似年少而柔弱的新帝一般,广阔如草原的胸襟!

    “禄东赞,代吐蕃子民,谢主隆恩!”

    最后一次,他真诚而恭谨地一礼至地,然后倏然起身,举起左拳,用力一握,深长的指甲立刻将手心割破,滴下血滴来,直至地面:

    “臣禄东赞,在此起誓,但有臣下一日,便必要领吐蕃子民,唯以主上之令为令,以主上之心为心!

    以血盟誓,永世不改!”

    这朗朗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立政殿内,久久,久久……

    ……

    半个时辰之后。

    媚娘约摸着禄东赞只怕已是出了宫,甚至是离开长安城了,这才施施然带着瑞安回到**,看着心情大悦的李治笑道:

    “治郎心情很好呢!”

    李治呵呵一笑,起身步向她,将她拥入怀中,笑道:

    “你呀你……

    人家禄相等你去取那好茶叶都等不耐烦,且先行了……

    你竟此时才出来。”

    媚娘倚在他怀中,只拿手指轻轻绕着他龙袍上的流苏玩,却嘴角含笑道:

    “是么?

    可媚娘却以为,若是媚娘留在这里久了……只怕有些事,治郎是不便说,有些东西,治郎也不便赏赐下去的呢!”

    李治闻言,却低头,以指轻轻点着她额头笑道:

    “你呀你呀……

    就是这等心思多!”

    又笑了一会儿,才搂了她在怀中,正色道:

    “这些事,朕也没想要瞒你的……

    不过正如你所说,有些事,能少些人知晓,最好还是少些人知晓。

    起码此番朕在吐蕃二人之中,选了禄东赞,又放弃了这等良机之事,便不当为朝中诸臣所知。

    否则舅舅那些重臣倒还罢了,就怕那些目光短浅,只求一劳永逸之人,必然会心存不满,甚至还会觉得朕是无能之君,暗地里不知要搞什么小手脚出来……

    虽说事至最后,必然是不成的,可到底朕也不想再添些麻烦。”

    媚娘点头,轻轻道:

    “主上此番忧虑,却是当真不错的。

    其实眼下,这吐蕃若是收入我大唐制下为土,却并非是好事一桩。”

    李治闻言,不由笑道:

    “哦?

    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想必也是多少猜了我的心思了……

    说来听听,看看咱们二人,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媚娘一笑,却不理会他这般戏谑之言,只正色道:

    “吐蕃眼下经这明主弃宗与禄东赞等诸位贤臣多年经营,已然是国富民强,军强势壮之态。

    虽说眼下弃宗已逝,弃宗之兄也有意借我大唐之势,易而为主……

    可到底他也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正如治郎所忧,这等小人,怎么会真心臣服于我大唐?

    将来反水离降,已是必然之势。

    再者,这等小人妄想登而为吐蕃之主,只怕头一个不肯的,便是那以禄东赞为首的诸位重臣。

    这到底还是吐蕃内族之事,若是咱们大唐有意相助,也只能暗中出手。

    如此一来,咱们大唐相助之时,理不正言不顺,行事为计,自然拘手拘脚,不能达之佳效。而且如此一来,他能不能登位为主,也是五五之数。

    这倒还罢了,若是一个不慎,叫吐蕃臣民知晓咱们大唐竟是辅助这小人为害的幕后主手,必然心生不满,甚至怨恨大唐。

    到时,以禄东赞等诸臣之才之德,必然拼命护新主,而与我大唐决裂。

    是以朝中重臣,如长孙太尉,禇相等人,更是不会允可。

    甚至说不得,治郎之英名,还会因此事而大受其损,那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的韩荆二王,还有高阳等人,必然会借此事大作文章……

    说不得,竟会坏了治郎欲行取政的大事。

    是以那小人之策,于情于理,于道于义,于我大唐,于治郎你,都是实在太过冒险的下下之策,万不可取。

    反而言之,这禄东赞为人明毅严重,贤能过人,那弃宗之子早死,只余一孙在世。以他为人,必然是竭力辅助弃宗血脉为新主的。

    新主年幼,将来这吐蕃一国,只怕便是禄东赞一手把握之下了。

    而他又是一旦认主,便死忠一生之贤人。是以若是能借此良机,取其忠心,那便等同将吐蕃纳于我大唐制下了。

    再者,此番治郎与禄东赞之议,却是私下进行,外臣俱且不知。禄东赞此番身受治郎赏识之恩,点拨之德,又是复仇之惠……

    他日,治郎若欲在朝中兴起一番手腕之时,禄东赞必然是事事以治郎为要的。

    得此良助,实在是治郎之幸啊!

    所以治郎此番行事,一旦日后宣扬开来,那也实在是以正善之道,赢得天下之心的高妙之计啊!”

    媚娘一番言语,说得李治目光发亮,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紧紧抱着她,轻轻道:

    “够了……

    便是此刻我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你在……

    只要有你在就够了……

    媚娘……”

    喃喃地,他紧紧地在如梦似幻的月色中,花香里,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女子。

    他挚爱一生的女子。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九

    唐永徽元年夏。

    五月。

    二十四日早朝。

    李治初升朝,便惊闻吐蕃使者传来噩报,道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竟英年早逝。

    李治哀感之甚,时又闻使者以其大相禄东赞之表奉之,道弃宗早逝,其嫡子亦早归天命,故当下唯仅得一皇孙可为赞普。

    然赞普年幼柔弱,尚且未经成年,且又有弃宗遗命有着,遂当以禄东赞为辅国之臣。

    因此事事关重大,吐蕃又系大唐臣邦,是以自当请李治赐封敕命。

    李治黯然半晌,终叹息而允之。

    ……

    朝后。

    长孙无忌与一众大人们立在太极殿前的角楼门前小厅里,议论着今日之事。

    禇遂良向来以长孙无忌为首,是以一上来,便平奉玉圭,请问长孙无忌之意。(这里说明一下,玉圭在古代是重臣才可以手持的礼器。而这种礼器只有在面对君王天子,或者是皇后等位极者才可以直立,其他的人,哪怕是跟自己平辈的,尽量也要平奉才是合乎礼仪的。至少在初唐时期,还是如此。)

    长孙无忌倒也不似往日一般,总是沉默,却直道: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

    说起来,老夫也曾听闻,那吐蕃弃宗早已是病入膏肓,那时吐蕃国内便传来消息,说这弃宗之症,是为疫症,既急且凶,是然再不得长久……

    老夫又因此事,而特特以赐医之名,着我大唐名医二人入吐蕃为之诊视,回禀之时,都已是说明不能过得两月之期……

    那时已是二月初旬,怎么就能拖了这等时日?

    若是弃宗早去,又怎么这般日子才传了消息来?”

    座中有唐俭问道: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此番吐蕃却是有心隐瞒弃宗离世之事?

    可是依理依情,都不当如此呀?

    毕竟我大唐与吐蕃一向交好,又是唇齿之交。

    那禄东赞又是向来极为信爱我大唐上下……

    若论起来,弃宗病逝,他当立时无论公书或者是密信,报与大唐,请大唐早做应援……

    才是正理罢?”

    长孙无忌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道:

    “老夫也是如此心思……

    只是奈何,这世上事,总是有些不能照着咱们的心思来……”

    禇遂良却不以为然道:

    “会不会是因为吐蕃国内有些机变?

    毕竟一国之君,突然而亡,想必也是会有些图谋不轨之人,欲借机兴风作浪……

    为了国安民定,只怕禄东赞此番,也是无奈之举呢?”

    长孙无忌听着他这般说,寻思一番之后也只能点头:

    “但愿如此便好……

    否则,眼下主上初新登基,若是吐蕃再起事端……

    就是**烦了。”

    左右诸人纷纷点头,说到这里,突然裴行俭却道:

    “论起来吐蕃是麻烦,是祸端,可是咱们大唐宫中,未必也没有麻烦祸端呢?”

    闻得此言,诸人均是一怔,为首发问的便是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

    “裴大人的意思是指……

    那立政殿里的?”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道:

    “眼下看来,这武氏女子,虽然独得主上眷宠,却不见有什么不当之举……

    老夫可是听说,她每日里除去诵经礼佛,替故去的先帝、先皇后娘娘、徐太妃等人安灵之外,便只是安安份份呆在自己殿里,他事不理……

    倒是那千秋殿的萧淑妃……

    近日以来,却是益发兴盛势大。

    前些日子柳大人之事,岂非是摆明了要欺皇后娘娘一头么?

    太尉大人,您身为元舅公,正是主上的长辈,这等以下犯上之事,还是要请您出了这个头儿,来替皇后娘娘主持一番公道才是呢!”

    长孙无忌闻言,却有些无奈:

    他知道裴行俭虽身为关陇一系,可是私下里却是与那柳奭颇为交好。其实借着他与柳奭的关系,这关陇一系也好,自己也罢,没少拿住了氏族一派的短处,以为自己所用。

    而裴行俭也是个机警过人的,平日里私交归私交,可是论起公事来,却是再不会徇私。倒是那柳奭念着曾经有过一段同窗之谊,没少做些不合氏族一派利益之事……

    所以今天难得裴行俭开口,而且他也是觉得,近些日子以来这萧淑妃的确是有些过了……

    可是偏偏,他却不能应下。

    为何?

    因为他是前朝之臣,而这些事,却是李治的后廷之事。

    他虽身为李治元舅,可这到底是他第二个身分,因为他的第一个身分,却是皇帝的首辅之臣。

    所以此事他不能管,也管不得。

    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

    “虽说此事本属后廷之事,老夫与诸位大人一样,都是身为前朝之臣,不当理会。可到底后宫之事,牵涉甚广,那萧淑妃近来也是越发得意,的确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主上了。

    只是……

    裴大人,老夫以为,咱们这些外力,终究只是外力。真正要治住这萧淑妃的,和能治住她的,都是只有六宫之首的皇后才是。”

    裴行俭何等人物,自然知晓长孙无忌如此一言,便是明着拒绝了此事。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长孙无忌的难处——毕竟,二人同朝为臣,自然知道此事其实本不当由任何朝臣来提——

    若强论起来,真正有资格提起此事的,也只有谏议大夫与御史台一诸官员。

    奈何这些官员之中,多数都与长孙无忌、禇遂良一般,牵涉过多,不宜开口。

    而他此番言说,也不过是因为有柳奭所托,加之的确是对萧淑妃之行颇为不满,便索性借此机会,将此事说与长孙无忌听——

    日后若是柳奭问起来,自己终归是不负所托,尽力请求了,可此事办成与办不成,却还在长孙无忌之下。

    所以说明白了,他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强行其事罢了。

    因此便道:

    “这便是好极。

    有了太尉大人这句话儿,便是终究事不得成,好歹也是咱们替主上尽了心了……

    其实正如太尉大人所言,这等事本该是皇后娘娘自己处置,奈何咱们这位娘娘虽然颇有大家之风,却无甚治事之能……

    否则又如何能教那萧淑妃坐大至斯?

    此番回去,日后好歹见了皇后娘娘也是要进言一番的:

    毕竟宫不宁,则主上也是无心治政啊!”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也是颇为感激裴行俭这等体谅,更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不若一并做了人情送与裴行俭,于是便笑道:

    “裴大人所言极是。其实此事倒也怨不得皇后。

    说到底,咱们主上也非是那等爱色昏庸之君,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只有这寥寥几位妃嫔侍奉了……

    那萧淑妃也是如此,若非主上是个极念旧情,心仁慈柔之主,她又如何能登上这淑妃之位?

    而若非她身边有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相伴,主上又怎么会事事纵容?

    其实皇后这些年,为了平稳后宫,也是费了不少心了,甚至因着这样,也是至今无嗣……

    是以才被这萧淑妃趁势坐大而已。”

    禇遂良也听出些意思来,不由点头道:

    “太尉大人说得极是!

    若是皇后娘娘有一儿半女,那萧淑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夫人而已。

    可是偏偏眼下她身边有位极得主上怜宠的雍王殿下……

    这样一来,皇后娘娘便失了先机,事事处处为淑妃所压制了。

    说一千,道一万,若要后宫太平,凤主其位(凤主,皇后的代称,其位,她的位子。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后坐到属于她的位子上,得到她应有的权利与力量),那自然还是得咱们这位凤主身边有子嗣方可。

    至于……

    这子嗣到底是不是亲生,其实反而不要紧了。”

    当今朝中,谁人不知禇遂良之言,便等同是长孙无忌开口?

    是以裴行俭却是喜出望外道:

    “太尉大人,禇大人,你们二位的意思是……

    这承嗣之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轻轻道:

    “也该是时候了。

    眼下这等局势,只怕边境不日之内,便是要起些乱子。

    若是此时主上与咱们这些老东西,还要为那宫中之事操心……

    便是当真无颜去见先帝了。

    何况眼下陈王殿下住在那刘宫侍身侧,到底衣食不便。

    还有那武媚娘……”

    长孙无忌突然住了口,半晌才轻轻叹道:

    “不错,眼下最紧要的,却还是这承嗣之事。

    否则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到时便是陈王殿下承了皇后的嗣,也难立为储。

    所以眼下,哪怕暂不立储都好,一定要奉陈王殿下入万春殿承嗣,这才是最紧要的。”

    禇遂良闻言一怔,不由脱口道:

    “太尉大人,您是担心那武媚娘承宠之后会有子嗣?

    可是,可是她不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看看左右,才向前一步,在诸臣好奇的目光之中,轻轻问长孙无忌道:

    “她不是已然再不能育有子嗣了么?”

    长孙无忌摇头,忧心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说咱们眼下都知道,此女注定一生无嗣。可是到底她与那老神仙(孙思邈)交往过笃,难保老神仙不能寻出什么法子来,助她得子。

    她若是得了子……

    唉,若是位公主倒还好些,至多不过教她成为另外一个萧淑妃……或者比萧淑妃更加专宠的人物。

    可若是她万一得了个皇子……

    那主上必然是铁了心也要立之为储的。

    而这宫中,无论立谁之子为储,都无甚紧要,偏偏就是这武媚娘之子……

    若是一旦立之为储,只怕这大唐天下,都要变一变颜色了!”

    禇遂良唐俭裴行俭等臣闻得此言,不由纷纷附议,一致以为为确保储位绝不能落入武媚娘手中,必然是要将陈王过嗣之事办好,且是越快越好。

    于是诸臣各自便谋划着归其府中,以制奏疏,上谏李治,将陈王过嗣之事办妥。思及此,诸人便纷纷向长孙无忌告退。

    长孙无忌倒也没有拦着,只是回礼,然后看着以禇遂良为首的诸臣离开之后,不由愁云遮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得父亲叹息,长孙冲不由问道:

    “父亲,怎么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从一边小几上取了茶盏来,端到口边,欲啜,却停下来摇头道:

    “为父是替主上不值啊……

    当年为父当真是不该赞同这门亲事……

    否则只怕主上眼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长孙冲一怔道:

    “父亲的意思是……

    皇后?”

    长孙无忌点头,重重叹息道:

    ‘“古往今来,你却见过有几个身披凤袍之女,会这等行事?这等引事?

    唉……

    为父也不求她能如皇后娘娘,你姑母一般地成为主上良佐……只要她莫再惹些搅得前朝后廷皆不安生之事便好……

    可是你看看她……

    哪里有一点儿明白为父与诸位大人苦心的样子?

    只是一味地争名护位,却连主上都没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却道:

    “父亲何出此言?此番柳奭之事,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如裴大人他们所言,是那萧淑妃有意为之啊?”

    长孙无忌又摇了摇头,品了口茶水才慢慢道:

    “皇后的心性,皇后的城府,论起来,可说这宫中内内外外,上上下下,能敌得过的,也只能是那个武媚娘了。

    你以为,她会当真不知那萧淑妃意欲惹其舅父柳奭的事么?”

    长孙冲仔细想了想,不由也惊心道:

    “是……

    是呢!父亲这般一说,儿才想到这一点——这皇后素行如此谨慎,又是极为精慧,那柳奭更是多年宦海浸淫,怎么会不知这退步一舍,暂避其锋之理?

    只怕此事,却是皇后安排好了的事呢!

    可是为何?”

    “你说呢?今日这些大人们在此议论朝政,为何裴行俭好好儿地,突然提起皇后之事?

    就因为他与柳奭交好么?

    还是因为柳奭有求于他,想借裴大人之口,逼着为父与诸位大人,不得不迟早提出奏疏,请主上赐嗣于她,以保其位不失?”

    长孙冲越听,越觉有理,不由微恚道:

    “想不到这皇后竟然把心思都打到前朝诸位大人身上,她当真是……”

    长孙无忌叹息,又摇头道:

    “所以为父才可惜啊!”

    长孙冲问:

    “父亲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可惜那武媚娘,却终究是个出身低下的女子;可惜她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我大唐后宫之中,可惜……

    可惜她到底,还是与为父,与朝中诸臣,不肯相融……

    否则以她之才之德,若是能易而为后……

    主上这等仁慈聪慧,她这等果断善助……

    又将会是一世的千古佳偶,又将会是一世的先帝与先皇后娘娘,你姑母的良君贤后再生啊……

    唉!

    当真是可惜到了底……”

    长孙无忌这般喃喃着,脸上,是无尽的遗憾。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一

    永徽元年五月末。

    太极宫。

    早朝。

    唐高宗李治,因其后王氏无嗣,又怜皇长子陈王忠,其母无能,不可为凭依,且加之其母亦有哀告,乃特准着赐李忠为后王氏之嗣,当庭宣召。

    文武百官,无不诸从。

    又,吐蕃新主既立,然年幼柔弱,其相禄东赞遂乃告上国,请主以示金墨,情当嘉勉。

    李治闻言甚为心悦,遂着当朝亲书敕令一纸,着左右传于镇守边事之英国公李绩手中,特以李绩为宣慰使,以宣此旨,以慰下邦君民之心。

    七日后,既六月初七。

    旨至李绩营中,李绩既接旨,乃欢喜告南(长安论起来,在李绩驻扎地的西南方向。不过因为李治是君主,所以李绩依着君主为南向的规矩,向正南方拜诰,这是正式的规例。)道:

    “主上恩重,此书一出,吐蕃上下君臣,百姓,必感激不胜!”

    遂着令沐浴更衣,焚香拜旨后,乃以金案亲奉圣旨,前往吐蕃宣之。

    得旨,吐蕃新主年幼,欢喜不胜,竟当其朝中文武之面,做小儿状击掌道:

    “得了上国主上的这道旨,孤也是谁都不必怕的了!”

    因主少年幼,故诸臣倒也只做宽慰一笑。而念及李治隆恩,吐蕃臣民更是欢喜不胜。

    其大相禄东赞当下便做回疏,言词意切,再四感恩,更言之凿凿道:

    “今吐蕃君臣百姓受蒙主上隆恩,逢新主初立,又得勉慰。故日后必当以主上之令为令,主上之心为心,一应皆为主上,无他故耳!”

    ……

    六月初九。

    长安。

    吴王府中。

    后花园内。

    “以主上之令为令,以主上之心为心……么?”

    正在花园内的凉亭之中倚榻而卧,一壁品酒,一壁赏着湖上荷花盛开之景的吴王李恪,闻得此言,不由轻轻一笑:

    “果然,你还是我们这些兄弟里,最像父皇的那一个呢……”

    身侧,近侍小凉一怔,上前一步道:

    “殿下这是在说谁呢?”

    李恪淡淡一笑,随意伸出手指了指太极宫方向:

    “除了那一位眼下坐在龙廷之上的……

    还有谁?”

    小凉一怔道:

    “殿下是说……

    陛下?

    您说陛下是最像先帝的?

    什么意思啊?

    先帝不是说过,当年诸王之中,最似先帝的却是殿下么?”

    李恪却淡淡一笑,神情之中,有股说不出的落寞:

    “话虽如此,可也要看一看,是在什么样的时候,什么样的地方说得这些话……

    父皇当年说这些话儿时,不过是因为本王正是受群臣拥护,颇可为当日尚为晋王的主上相争之敌的缘故……

    是以才这般说话儿,以求能够激得是时一向不愿相争的主上,激起些雄心斗志出来,与本王相争……

    否则,父皇的心思全在当时的稚奴身上,再加上本王母妃……”

    李恪倏然住口,默不作声,半晌才叹道:

    “否则父皇是再不会说这些话出来的。”

    小凉张了张口,却终究说不出些什么:

    他自幼跟着李恪,是以却比别人,甚至是比跟李恪最亲近的妹妹高阳公主,都更了解他的心思。

    所以,他才沉默。

    一时间,主仆二人皆是无语,只闻蛙声阵阵,蝉鸣啾啾。

    又过一会儿,眼见着两个小童依着时辰奉了茶点上来,小凉才劝着饮酒饮得有些熏然的李恪,用了些茶水,以图解酒。

    李恪倒也没有推辞,只是静静地饮了下去。

    正在此时,外面来报,道公主驸马房遗爱,另有将军柴令武请见。

    李恪闻得二位好友前来,不由精神一振,着令传见。

    不多时,两个与李恪年岁相仿,英姿爽朗的青年武将,便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一壁取笑着李恪好生有兴致,一壁见礼。

    李恪素与他二人交好,是以倒也没有什么上下之态,反而哈哈一笑,平了二人的礼,三人便分了次坐下。

    李恪又着令小凉去添了酒具上前,这才道:

    “你们两个,今日里怎么这般好兴致,跑来本王这里?

    怎么,朝中无事么?”

    房遗爱闻言,与柴令武互视一眼,却不答言,只是看着小凉与诸侍上齐了酒具菜色,退下之后,才笑道:

    “正是因为朝中有大事发生,所以才能这般得闲,跑来殿下府上,与殿下饮酒做谈啊!”

    “正是正是,否则若是无故前来,只怕那些无聊之辈,又要跑到陛下面前去嚼些舌根子了。”

    李恪心知这些时日以来,长安城中多少流传,都是关于他和二位好友意图不轨之言,也心知此番议论,必是有心之人放出,以图杜绝那些有心之人以为的“后患”,便淡淡一笑道:

    “太尉大人与诸位老臣这般算计,无非是担忧咱们这些少年一辈的,因着血气方刚,又是不愿久受束缚而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毕竟他们也是朝中重臣,思虑至此,本也是份内之事。

    还是少些抱怨的好。”

    柴令武与房遗爱闻言也是黯然,不过很快,三人便打起精神来,笑吟吟各自执了酒杯为敬。

    酒过三巡,李恪眼见着席间难免有些低沉之气,便有心提起些兴致,乃笑道:

    “方才说朝中有大事……却不知是何事?

    既有大事,为何你们却还能如此轻松呢?”

    房遗爱看了一眼柴令武。

    柴令武这才敛了敛笑容道:

    “前些日子吐蕃之事,殿下都知道吧?”

    李恪点头,轻轻道:

    “方才还在感叹主上当真是行事英明,竟能于无声无息之间,拿下吐蕃新主之忠……怎么,莫不是事情有什么变化?”

    柴令武为李恪之言所迷惑,看了眼同样迷惑的房遗爱,乃道:

    “殿下……这吐蕃新主效忠我大唐……

    却与主上有什么干系?

    这话儿说得好莫名。”

    李恪闻言摇头,坐直了身体,从小凉手中接过湿过的巾帕,抹了抹脸,提了提精神,才着小凉摒退了左右出亭外候着,然后轻声道:

    “莫非二位也当真以为,此番吐蕃所表效忠的……是我整个大唐?”

    房遗爱讶然:

    “难道不是么?”

    李恪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二位可还记得,那禄东赞奉疏之中,所表忠诚之语,是何等说辞?”

    房遗爱与柴令武努力想了一想,柴令武倒也是记得,便道:

    “也无甚稀奇之处啊……不过就是说要忠于主上,以主上之心为心,以主上之令为令什么的……”

    他说着,又看了眼李恪,扬眉道:

    “这话儿左右听着,都不过是向上国宣誓效忠的老套话儿罢?”

    房遗爱也是点头。

    李恪倒也不意外二人这般:

    到底他们两个是武将出身,且又年少爽朗,于这等文官里的暗词晦语,自是不能明断。

    于是便道:

    “听起来,的确像是那般套话儿……

    可是论起这等向我大唐效忠的套话儿来,这吐蕃君臣,也是说过无数遍的罢?那弃宗弄赞在时,也是曾向我大唐上疏表忠……

    但你们想一想,有哪一次,他曾说过,是以‘主上’为忠的?”

    柴令武比起房遗爱来,到底还是因着平阳昭公主调教得当,多少有些慧根在,于是眨了眨眼道:

    “原来如此……

    是效忠‘主上’,而不是像弃宗一般,效忠于‘大唐’么?”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二

    房遗爱这也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

    想那禄东赞,先后侍奉吐蕃两代国主,自然是英决过人。这等疏失,若说是无心之过,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而且到底,当年弃宗也是多番上这等示忠疏表过的,且多半都是与禄东赞共议共拟……

    若说他这般言语并非故意,实在教人难以信服!”

    柴令武这才一拍大腿道:

    “那禄东赞这等宣言,等同于在说,他吐蕃国君臣百姓,上上下下,只肯听主上之令呢!

    这不是明摆着说咱们大唐之内,有不忠于主上之臣么!?”

    房遗爱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阵狂跳,同时也不由得避开柴令武单纯而率直的目光,只偷眼看了李恪一下。

    谁知李恪正巧便看着他,只是面色沉重,轻轻点了一点头道:

    “正是如此……

    那禄东赞当真是不世之雄,此番不知主上使了什么手段,竟得其之忠……所以他头一件事,便是要借这封示忠疏表,警示一番大唐境内,那些意动蠢蠢的……

    另有异心之辈……

    ‘尔等若想图谋不轨,则一旦天子有难,吐蕃上下,必倾国而扶君之驾了’……”

    李恪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之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犹豫,又或者是……

    无奈。

    房遗爱强咽下狂跳的心声,故作泰然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想不到主上也有这等手段,竟于不知之间,便将吐蕃这一大助力收为己用……

    不过以遗爱观之,只怕此事却是长孙无忌的手笔呢!

    毕竟咱们这位主上,可是自幼儿便是最听话的好甥儿呢!”

    李恪闻得李治被这等轻视,虽说对方是自己妹夫,又是至交好友,难免不悦道:

    “遗爱这等说话,却是错了。

    只怕此番之事,连长孙太尉也是始料未及!

    况且主上之能,本便是我们几个兄弟里,最了不得的一个……

    这等轻慢君上之言语,还是少说为好!

    否则过度轻视,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房遗爱有些不以为然,却到底是敬重李恪,于是只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倒是柴令武,似是想通了一般地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若是这般一说,那今天早朝之事,倒也是说得通了。”

    李恪扬眉道:

    “早朝?早朝有何事?”

    房遗爱这才道:

    “今日早朝,忽得接高侃处急报,道进攻突厥的大军,已然行至阿息山。

    那车鼻可汗闻得大唐雄师已至眉颊之间,一时惶然,急征各部落军马。

    孰料那些部落竟然征召不应,于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佯摆攻势,自己却率领几百骑逃之。

    尔后高侃又领我大唐精锐骑兵一路追至金山去,这一路之上,竟是没有半支军兵相抗……”

    李恪点头,轻轻道:

    “这就是吐蕃新主,还有其大相禄东赞君臣这一封示忠疏的效用了……

    果然,如此一来,只怕边邦几国,再行侵扰我大唐之时,必然都要掂量再三,才可行事。”

    柴令武也点头握拳,神情振奋道:

    “正是如此!

    眼下吐蕃大唐,结为一势,那些边邦小国,若想侵扰我大唐,或者是想侵扰吐蕃,都要考虑,会受到海内两大势力的夹击……

    想必此番高侃将军征伐车鼻可汗,也是不日即将大战告捷,班师回京了!”

    房遗爱虽然因着些私心之愿而难免有些不快,却也是默默点头,赞同柴令武之言。

    李恪看了他一眼,似透彻其心事,乃笑道:

    “正是……

    所以只怕你们二人,却是因着旧时与高侃有些旧交,此番眼下,那些老臣们又是眼见高侃必然大获其功,为了防着你们这二位与本王,还有高阳关系最切的年轻少将,所以才不教你们参议这最后一击之战中的相关诸事罢?

    所以你们二人这才一肚子气闷,到本王这里来,喝酒解闷?”

    二人互视一眼,不由苦笑。

    房遗爱头一个便黯然道:

    “那些老臣,一个个将我们这些人防得跟什么似的……

    生怕一个不慎,便给了我们抢位上先的机会……

    也不想一想,若论熬起来,到底是谁会赢呢!?

    便是不为个人派利之故,便是为大唐之因……

    若是这朝政一味被他们把持着,将来一旦他们身死事故,那这朝政,又当如何?!

    哼!当真是越老越糊涂,鼠目寸光之辈!”

    李恪闻得他这番议论,倒也不无赞同之意,只是跟着默默点头。

    一时间,亭中安静,只闻蛙鼓蝉鸣之声。

    两个时辰之后。

    长安城的另一边。

    长孙府中。

    后苑,水上宴厅。

    丝竹渺渺,从水面距此三十步的乐榭之上传了过来。渺渺悠悠,似天边传来的一般。

    (乐榭,是唐时兴起,五代时期似乎就流于无闻的一种水上建筑。外观看起来类似普通的水上凉亭,但是与普通水上凉亭不同的地方是,这种水榭内内外外,除去以类似乐编钟壁的厚度为底的青铜地板之外,其他都基本都是以内里打通关节,完全中空的,按照一定长短截出来的细竹管,按照一定的排列方式夹杂着厚薄有律,大小不一的云石,也就是今日所说的云英石一类的板片筑成的。

    它与普通的水亭竹榭最大的不同也是最大的功用,就是乐工在里面按照一定的位置坐着,演奏器乐或者是弦乐时,完全中空,长短不一的竹管和厚薄不同,大小不一的云英石会因为音波共振的原理而产生一种奇妙的,类似于今天的多声部合唱的音响效果。

    而且加之这样的乐榭多数都建在四面环水的深水地区,比如是湖面或者池面之上,周围也不会建上来往方便的廊道破坏它的整体音韵,而是用船来船往的方式,方便人们的往来……

    所以换句话说,这个乐榭就是一建在水面上的,会产生多声部合声的大音箱。

    而且因为四周全部是深水水面的原因,多余的杂音或者是不合谐音波也都被水吸走了,所以这里演奏出来的音乐,比起今时今日的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出来的效果,只怕也是不差些许的。

    据说,这种乐榭传出来的音乐,更为清朗悠远,仿若天上仙音……

    啊啊,总之很美妙就对了。)

    这边的水上宴厅里,当今大唐朝中,最位高权重的数位大臣,受着当朝太尉,皇帝元舅长孙无忌的邀约,而共同来赴莲华宴(就是以荷花为主题的饮宴。莲华,就是古代荷花的称呼。)。

    于是只见渐近西山的落日之下,流金溢红,镀得满湖火色莲华如同贵重无比的红宝异石一般,闪着华丽而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的金红光彩。

    而中间点缀着的碧色莲叶,又如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碧色玉石一般,洒出一片美丽的青绿光泽……

    这般华丽无比的美景,再配上这般清悠久远的妙音……

    一瞬之间,竟叫诸人有种此刻已然身在天上神仙居所的妙感。

    片刻之后,禇遂良头一个叹道:

    “都说天下间,最识美景者,莫过长孙太尉……

    今日学生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等美景,当真只应天上方有啊!”

    诸臣闻言,也是纷纷附和赞叹。

    长孙无忌却淡淡一笑道:

    “美景当前,却莫提凡俗之事才好。”

    一时间,诸臣又是闭口,只各做悠然之态,一壁听着那丝竹之声,一壁观赏着眼前美景。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三

    一曲终了,诸臣方才如从美好梦境中醒来一般,纷纷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各自举杯,以谢长孙无忌之情。

    长孙无忌含笑接下,主宾酒过三巡之后,他方正色道:

    “其实今日,老夫请诸位大人前来,一来是因这家中湖内莲华盛开,美景自然是当众人共赏,方得其味;二来,却也是因为近日朝中之事,想与诸位大人,商议一番。”

    诸臣心下明白,倒也纷纷点头。头一个禇遂良便快人快语道:

    “太尉大人却是在想那吐蕃回疏罢?

    也是,此番对方之言,却似有他意。”

    谁知长孙无忌竟然摇头道:

    “非也,非也。

    虽然此番吐蕃回疏,看似有意排斥朝中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实则却是本分……

    诸位也都应明白,那禄东赞何等人物,既然有心欲与我大唐结为世交,自然理当详察大唐朝中,眼下有何等人物不得不防。

    所以论起来,这封奏疏无论是吐蕃新主之意也好,他禄东赞之意也罢,却都是理所应当,甚至是本分之内的事情。

    老夫忧心的,反而是因这奏疏一出之后,会暂时隐藏起来的那些意图谋逆之人的行动罢了。”

    诸臣闻言,俱是感觉微微不自在:

    说到底,他们却不似长孙无忌这般,虽然也是身为关陇之臣,可到底一心也是向着李治的。

    是以他们不似长孙无忌这般坦然以对,反而是面对吐蕃这等护主之示疏时,难免因着私心有所担忧。

    因此,此番倒是长孙无忌误会了诸臣的心思——

    他们担忧的却是这吐蕃之疏,会不会意在警告他们这些把持朝政的老臣们呢?会不会,却是一份以李治为主,一旦李治有意除灭他们关陇一系老臣的朝权,便必然鼎力相助的声明呢?

    ——再说得难听些,他们不过是思及李治登基以来的这半年,自己在面对李治之时的行事度言之时,终究有些愧疚于心,不得不多加防善罢了。

    不过诸臣倒也无意将这等心思展示于长孙无忌面前——或者说,长孙无忌未尝不知诸臣这等心思,只不过他虽是头一个最欲李治事事从己的人,却是当真完全忠诚于李治。

    所以也是乐于看着这些近些日子以来,益发只知关陇一系之利益,竟将大唐之利置于次位的老臣们,吃一些教训,好归复正位的。

    是故他也是笑笑,只做不知诸臣这等心态,反而只是忧心那些真正意图谋反,且也有能力谋反的诸王诸贵们,会不会因为这一封奏疏,而将原本张扬的行动,化明为暗呢?

    若果如此,只怕接下来要除去他们的行动,便当真是难上加难了——

    原本这些意图谋逆之辈,便是个个小心,仔细精明的。若再刻意隐瞒……

    唉!

    长孙无忌想着韩王元嘉,想着吴王李恪,想着高阳公主……

    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禇遂良虽也有些内疚,不过到底他也是详知长孙无忌的人,心下明白,此番却是长孙无忌借此吐蕃之事的机会,给他们一个警示。

    因此也很快正色道:

    “太尉大人说得不错。

    论起来,原本那些图谋不轨之徒,行事还算得上是在咱们掌握之中。

    而今吐蕃这封奏疏,却是起了个打草惊蛇的反效……

    唉,当真可惜。也不知那禄东赞是不是还没弄清眼下局势,便贸然发声相助呢!”

    裴行俭摇头道:

    “吐蕃之于我大唐,恰如我大唐之于吐蕃。

    想必对方对我朝内局势,是了解甚深的。

    是以此番,只怕是禄东赞刻意而为之……

    只是不知他这等行事,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太尉大人,您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点头道:

    “裴大人言之有理,只怕禄东赞这封示忠疏,还有别的心思在里面。

    只是眼下局势尚不明朗,老夫与诸位大人一般,也是看不清。

    罢了,左右这禄东赞已是摆明了,要忠于咱们主上,一生至死……

    自然也就不会对咱们主上不利。

    而不对主上不利,自然也不会对大唐不利。

    索性便由他去!

    眼下最重要的,反倒是那高侃将军旧交之事。”

    一侧,这些日子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许久未曾出席这等酒局的许敬宗点头,同意道:

    “太尉大人言之有理。

    此番有吐蕃暗中相助,高侃将军征突厥一战,必是凯旋而归。

    至时,高将军功高而盛,那些与他素识,一直都与韩王、吴王这等有所图谋之辈关系甚深的旧交,只怕会借此机会,亲近高将军,再借高将军之功,一步步向朝中高位而进……

    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长孙无忌点头,看了他一眼才轻轻道:

    “正是如此。所谓家贼难防,咱们主上又是仁爱慈善,最是悌下的人,兄弟姐妹的情份,再加上高侃将军的力荐……

    何况近些日子以来,咱们两派为了皇后子嗣之事,朝政诸事,也是对主上之令颇加干涉……

    只怕便是主上心胸再宽大,也难免有些芥蒂。

    是以老夫在这里,却有一番意思:

    眼下为了向主上证明,咱们关陇一系,是完全忠于主上的,也为了堵住那意图利用高侃将军升位夺权的逆徒同党,不若自即日起,有些事,尤其是内政之事,若主上之意无甚大碍的,也当从顺一些……免得主上如当年的废太子承乾一般,因被逼得过紧而……”

    长孙无忌故意停了停口,看着一侧坐着,近来已是越发少言的三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后才道: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许敬宗见状,虽然面上与其他大臣一般,都是露出些不自然的,甚至是尴尬的神色,可是心底却不由暗暗窃喜,更加惊叹李治料事如神:

    果然,禄东赞这一封意在敲山震虎的示忠之疏,竟能将这朝中无论大小,皆多少有些私心之辈,都震得一个个惊惶失措,甚至还要自露马脚出来呢!

    只是……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高坐首位的长孙无忌:

    想不到这长孙无忌竟然能够看得出自己手下这些关陇之臣,心怀各利,并非完全忠于君上之事……

    而最叫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会借此机会,顺着李治的意思行事,对这些人敲打一番……

    莫非……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长孙无忌,又收回目光,心中警惕道:

    莫非长孙无忌看出什么来了?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小书房内。

    李治安坐案后,一手只捏着一对碧玉麒麟印把玩着,一手搭在圈椅之背上,身子后仰,听着易服而为宫中服色,密入宫中的许敬宗之报。

    听到他担忧此番长孙无忌这等顺着自己的意思,会不会有所怀疑时,李治不由轻轻一笑,道:

    “这倒是许卿过虑了。

    此番舅舅如此行事,本便是在意料之中——

    说到底,舅舅他虽是关陇一系之首,又是于朝中对朕掣肘最多之人……

    可实则,到底他是朕的舅舅,又是眼下大唐上下,最真心疼爱朕的长辈。是以此番,他只怕也只是看出那些关陇一系的重臣们,日渐心离朝政,而更近私利,有借弄权而揽私利之嫌,是以才欲借此事,好好儿敲打一番罢了。

    只不过他这等手段,到底也只能是震下些灰尘,而非将整个关陇一系日益趋于私利之势扭转而来的妙招罢了。”

    李治言及此,笑容突敛,正色道:

    “说到底,眼下看起来,虽然是那韩、荆二位王叔,是朝中最为不安的份子……

    实则,这关陇一系与氏族一派利益熏心,为利而争的朝堂暗战,才是我大唐真正的毒瘤,也是朕必然要根除的病根。”

    许敬宗点头,心悦诚服道:

    “主上果然英明。论起来,此番若是长孙无忌敲打,想必那些关陇诸臣,甚至是氏族一系,也多少会有些收敛,借此良机,主上便可再行奇军,多多制造机会与因缘,为日后一展大权而备下基底了!”

    李治淡淡一笑,却不言语,心里浮现的,却只是媚娘……

    凤袍金冠,仪华万方,贵雅威严的媚娘。

    淡淡一笑,他低头不语。

    好一会儿,他才拿一双暗黑的双眸,盯着面前案面,思虑一番道:

    “对了,你可曾听舅舅说过,三哥他们……

    有何动静?”

    许敬宗正等着李治这般发问,于是紧忙上前一步,轻轻道:

    “有禀主上,臣正要向主上禀明此事:

    今日宴中,长孙太尉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知晓那平阳昭公主之子柴令武,与那高阳公主驸马房遗爱共入吴王府中密会。

    而且还将三人密会之中的言谈,得了详情。

    似乎……

    那吴王殿下也明白此番吐蕃之疏,意在震虎,是以竟是颇为担忧。

    不过这倒也罢了,吴王心思一向深沉,虽有担忧之言,却无担忧之色。

    就连柴令武也是如此,虽然有些愤愤,却也无甚不安之色……

    倒是那房遗爱……”

    李治扬了扬眉,抬头看着他:

    “他……很不安?”

    许敬宗点头,慎重道:

    “听那长孙太尉安置在吴王府中的密探所言,似乎当时吴王也是于言语之中,有意摔打这房驸马,似对高阳公主所行之事,有所察觉而有心警示的样子。

    而那房遗爱也是颇为紧张……

    主上,看来这一系列事后,真正的主谋并非是吴王殿下,而是那高阳公主不会错了。”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也许罢……

    总之,今日有劳许卿了。这些日子,还得辛苦许卿多加留心朝中动向才是。”

    许敬宗应允之后,李治又唤了德安前来,带着许敬宗去司宝库中,取了先年间,太宗皇帝所赐与自己的稀世白玉带扣一对儿为赏。

    许敬宗闻得赏赐,先是一惊,尔后才又惊又喜又有些恐惧地谢恩告退:

    原因无他,自己不过是前些日子,才在自家府中无意说了一嘴,道曾经见过这对儿白玉带扣,也是万分喜欢的话儿……

    而今日李治便赏下此物……这叫多疑的许敬宗,不得不有些害怕,同时更加打消了某些念头。

    ……

    片刻之后,看着德安回来,李治才悠悠开口道:

    “走了?”

    “走了,吓得都没魂儿了。哼!这等小人,虽然才华过人,可到底也是没心胸的——他还真以为主上会重视他到在他府中安插耳目呢!也不想想主上什么人物……

    当年赐此物之时,主上虽然还是年少,可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了。”

    德安冷冷一笑。

    李治却不笑,只叹道:

    “若非近些日子,他有些事实在是叫朕不想看……朕也不愿费这些心思与他做这等勾斗。

    罢了。”

    德安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正是如此。眼下最紧要的,却是那吴王殿下的意图才是。

    哼!说起来这许敬宗也当真是个有眼无珠,看似聪明,实在是无能之辈了……吴王借吐蕃之势而刻意示忠这等小计,他都看不出来,居然还枉图借主上整治关陇氏族二派之机,崛而起势,一手掌握朝中大权呢!”

    李治毫无笑意地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

    “他的确是只有小聪明,也的确是够奸滑……

    可就算是这等人,只要用得对地方,只要小心谨慎地用,也是能为朕的长策,多加助力的。”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四

    德安闻得李治这番言语,倒也是点头赞叹:

    “可不是?

    不过说到底,还是主上英明。

    否则似这等有些小聪明,却是心术不正之徒,当真是难以控制呢!”

    李治淡淡一笑,目光流转之间,似夜色中的海面,无光无影,沉沉涌动:

    “德安,以前朕也说过,朕不愿意登基为帝,只因为帝者,必然是要算计的。

    算计人,算计事,更要算计得了这天下……

    可现在,朕发现,朕依然不喜当这个皇帝,然而这种算计的生活,却是慢慢习惯了……

    甚至……”

    他抬头,看着窗外月色,轻轻一叹道:

    “甚至若是有朝一日,不再为帝,朕也觉得这等心思,竟是无处使用了。”

    德安点头,轻轻一笑道:

    “主上本就是这世上,最当能用这攻略之术的人。

    只是主上以前一直囿于自己的执念,未曾看到过罢了。”

    “执念……么?”

    李治长长出了口气,宛宛一笑,然后转头过来,正色道:

    “说起三哥了,他最近如何?四哥呢?

    还跟以往一般,盯着三哥,半点不放松么?”

    德安点头笑道:

    “可不是?

    唉,也是亏得有了咱们濮王殿下,这吴王殿下眼下可是再也松不得半点。

    否则以他之才之能,怕不要把这整个大唐朝都翻个天出来。”

    李治却断然一笑道:

    “他不会的。”

    德安一怔,却道:

    “可主上不都要防着他么……”

    “朕请四哥帮忙,虽说名义上是防着三哥,实则却非如此。

    三哥这个人哪!还是父皇看得透彻。

    他虽有才有能,也是谋略无双,偏偏却只一点,是万万当不得这帝王。

    便是他的优柔。

    父皇曾说过,朕看似柔弱寡断,实则若一旦兴起真来,比谁都更得下得了狠心。

    而三哥……

    看起来,他似乎是包括朕在内的这几位兄弟里,最刚强果断的一个……

    实则,却是最优柔的一个。”

    德安一怔,却是不解道:

    “主上这话儿却说得德安糊涂了。

    世人都道吴王足智多谋,才华过人,更无人说过他优柔寡断的……

    怎么主上……”

    “当年争储之时……德安,朕问你,抛开父皇本意不提,朕与三哥四哥三人之中,谁最占优?”

    德安一怔,想起当年之事,这才点头道:

    “的确……

    现下想来,若抛开先帝本意,其实论起来,却是吴王殿下最得人心。

    不过论起来,也只能说与主上一半一半罢?

    到底主上可是得着元舅公等一众重臣的支持呢!”

    李治却淡淡一笑:

    “正因为是舅舅,所以朕才不占优势。

    连父皇都曾问过舅舅,是否因为三哥并非他亲生甥儿而不予支持……

    何况天下人?

    父皇在世时,曾数番有论,道民心之重。

    德安,你却想一想,便是父皇再有心助朕为帝,若不得天下万民之心,而仅得数重臣之言……

    朕可能顺利登储么?

    须知,这为帝为君者,为的却是天下百姓之帝,天下百姓之君。

    却非几个重臣之君耳。

    所以你想过没有,父皇一代明君,英武过人,若非他也是一心促成,是以一番巧计安排着天下皆知朕之名……

    仅仅几位重臣拥护……

    朕如何能登基为帝?

    与朕不同,当时三哥已是名满天下,海内皆知吴王英勇过人,才华长竞……

    若非如此,父皇又何必苦心出招,替朕好生设计,使朕以孝名善心而动天下?

    德安啊,原因无他,我大唐一世,最重孝道,也是最重人之善性——不过由此一来,也可一窥当年三哥争储之时,有多占优了——

    能逼得一向英明神断的父皇这等迂回,苦心经营替朕立下孝善之名,以图储位……

    便可知三哥当时,其实却是比朕在争储之事上,更占优势的。

    可是即使这样,三哥也没有登储。

    为何?

    难道只是因为父皇相助么?却非如此罢?”

    德安细品一番,这才点头道:

    “正是如此啊……

    虽说先帝英明,于朝政一事上,也是独揽大权。

    可是论起来,到底他也是天下之主,天下之君。

    主上当时虽有长孙太尉等诸老臣支持,可到底比起被朝中半数以上臣子与天下百姓以为,适宜为帝的吴王殿下起来,其实却是势单力薄的。

    想起来,若非为了主上登储顺利,为何先帝又是在那段时间里,不停地想些法子,叫天下百姓,后宫内外,皆知主上孝贤仁善之名?

    话又说回来了,那吴王殿下既然英明至此,又何以看不透当时先帝与主上的心思?”

    李治点头道:

    “他是看出来了,不但看出来了,只怕他也有些备着的法子罢?

    只是当时,一来父皇将淑母妃一事大肆张扬于宫廷内外,使得他英名多少蒙污,二来呢,也是他自己颇受淑母妃一事困扰,心结难解……

    所以便是看出来了,只怕也是颓心丧气,无力回击……

    不,是他不愿回击罢了。

    因为他的优柔多感,觉得自己既然这般被父皇排斥,那便是登基为帝,也是无甚趣味罢?

    所以索性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

    是以朕才说,论起来,他是我们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一个,可是却也是我们几兄弟中,最不适宜为帝的。

    因为他从来不知坚定自己之心,有多么重要。”

    德安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

    “所以主上才说,此番请濮王殿下回来,防的却不是吴王殿下,防的是吴王殿下身边的人?”

    李治点头:

    “三哥就如一把利剑,锋利刚强,无人能比。

    可是偏偏他只是一把剑,剑者,无善无恶,落在善人手中,便是拯救天下的宝物;落在恶人手中,便是毁灭一切的武器……

    所以朕才叫四哥盯紧了三哥身边的人,怕的,为的,都是不叫他为人所利用。”

    德安静静地听着,突然就一笑道:

    “主上总是说自己是个看似仁善实则心狠的人……

    可是以德安看来,却非如此呢?

    否则,何必这等费心,还把原本也是丧尽斗志,有心于流放之地安度余生的濮王殿下也召回京里来,看着吴王殿下?

    只怕却是因为一来不忍心与吴王殿下兄弟不和,二来也是希望能够看到濮王殿下过得好一些罢?”

    李治扬眉,看着他:

    “朕怎么不知自己有这般好心?”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五

    德安笑嘻嘻道:

    “难道不是么?

    否则德安实在是想不通,主上这等以狠决自表,可是为何却想不到,若是要图得安宁的话,只要稍加暗示一番,一直盯着吴王殿下不肯放松的元舅公,必然立时能拿出一千一万个理由来,将吴王殿下置于死地呢!

    这样一来,一不污自己的手,二不惹世人的疑……

    可是主上却没有……

    为何呢?”

    李治瞪了他一眼,却只是慢条斯理道:

    “朕只是不想……”

    说到这儿,他也是自觉无话可说,眨了眨眼,最终沉默。

    而后才慢慢道:

    “罢了,随你说罢。

    说到四哥,朕近些日子听闻他身子似有不适……

    可知如何?”

    德安点头,笑道:

    “主上且安心罢!

    不过是小小伤风,昨儿个一伤风,武姐姐便立时着文娘去请了孙老神仙去给濮王殿下诊视。

    今天早上,濮王殿下因不愿主上担忧,一大早儿便着了人来宫里报讯呢!

    已是大安了。”

    李治这才点头,叹道:

    “唉……

    皇后也好,四妃也罢……

    若是这宫里有哪一个女人,能有媚娘这一半儿的知朕之心……

    朕也不会这般烦忙了。”

    德安轻轻一笑道:

    “所以,主上才会认定了武姐姐么!”

    李治摇头一笑,想了一想,却道:

    “说起来,朕也是有两日都没见过媚娘了。

    罢了,今夜还是起驾立政殿罢!”

    德安想了想,却摇头道:

    “主上,德安有句话儿,却不知当不当说。”

    李治正待起身,闻得他这番话,不由停下脚步,道:

    “什么话儿?”

    “主上,这两个月了,主上夜夜留宿立政殿,再不然就是借口政事有论,留在太极殿……

    主上,这可不好。

    毕竟武姐姐眼下方方能得些平静,若是主上这等行事,只怕反而会为她招来那些女人的嫉恨呢!”

    李治心知德安此番,却是意在劝诫他,万不可教媚娘步了淑妃后尘,于是心下也是自警,于是便道:

    “既然如此,那朕便去看一看萧淑妃与素节也好……”

    “主上,德安以为,此时若是去见淑妃娘娘,似也是不大好……”

    李治皱眉,看着德安道:

    “为何?”

    “主上您想,陈王殿下初嗣皇后处,主上这些日子,也是因国事家丧,不入后宫——自然,武姐姐处却算不得。

    是以如今初入后宫,于情于理,都应当以皇后为首才是。”

    李治闻言,立时沉了脸:

    “去万春殿?”

    德安眼见他一脸不愿,也是无奈叹一声道:

    “主上,德安何尝不想看着主上日日与武姐姐快活过日?

    可到底主上您还是主上,多少,也得顾虑着些朝中诸势啊!”

    李治不语,半晌才哼了一声,低声道:

    “那朕再等一会儿罢……

    等一会儿,到三更时分,传驾万春殿。”

    德安苦笑:

    “主上……

    三更时分,且不说陈王殿下,便是皇后娘娘都睡下了……

    您这番去,不是摆明着不甘愿么?

    主上,您若要顺利将武姐姐纳为后妃,可还得需要这王皇后的支持,与萧淑妃的失误啊!”

    李治咬了咬牙,最后拂袖而离。

    远远地,德安听得他的喝声:

    “传驾,万春殿!”

    于是,德安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抹了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快步跟了出去。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书房内。

    媚娘听闻瑞安来报,道李治今夜留宿万春殿,一张俏脸上,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轻轻道:

    “是么?

    我……知道了。去罢!”

    瑞安看着她怅然有失的样子,心里不由暗叹,可到底也只是摇了摇头,便自去寻文娘去。

    只留媚娘一人,呆呆坐在书房中,看着窗外明月。

    是啊!

    这原本,不也是她所期望的么?

    她期望他能成为一个明君。

    而做为一个明君,最紧要,也是头一个易坏事的,便是后宫专宠之事。

    是以,她才这般期望,这么希望着,他能够雨露均沾……

    甚至还私下里多番提醒着德安,一定要去劝诫他……

    可是为何?

    为何听到他要去别的女人那里,她仍然会心痛?

    为何?

    她不是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了么?

    也是自己提出来的么?

    为何她还是会心痛?

    武媚娘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却茫然不知所解。

    只能抬头,木愣愣地看着窗外明月。

    ……

    另外一边。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正披了寝衣,依在廊下,痴痴望着空中明月的萧淑妃,闻得李治今夜驾幸万春殿后,不由咬了咬唇,然后轻轻问着来报的玉凤:

    “玉凤,你说陛下他……

    会不会讨厌本宫了?”

    玉凤闻言,不由小心翼翼道: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

    眼下这大唐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娘娘……”

    “是么?”

    萧淑妃惨然一笑,转过头来,盯着略显不安的玉凤道:

    “你不必再瞒本宫了……

    虽然你们不想叫本宫伤心,可便是本宫也知道,陛下这两个月里,夜夜不是留在太极殿,便是宿在那立政殿里……

    别的殿中,是一概不去的。

    的确……

    看着眼下,后廷之中本宫是最得宠的一个……

    可是若论起真来……

    玉凤,你跟着本宫也是这些年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是见过看过了……

    可是有哪一个女人,能够让一向不亲女色的陛下,流连两个月之久?”

    玉凤想了一想,却笑道:

    “娘娘这般算,却是不假,陛下的确是在立政殿里待足了两个月。

    可是娘娘啊!

    您可是没想过,这两个月中,可足有一个多月,这武媚娘因着徐太妃离世,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加之陛下与太妃又是关系亲切,自然也是当尽一尽心的……

    至于那初时的一个月……

    娘娘,咱们陛下不是向来如此的么?

    但凡自己喜欢的,总是多待上一段日子也是有的,便如那贵贤德三妃,不也如此嘛。

    尤其是娘娘您……

    当年您初入东宫时,陛下可是足足半年都没有留宿过其他宫嫔处呢!

    可是娘娘您只顾着忧愁陛下留在那武媚娘身边这些日子……

    娘娘,您多虑啦!”

    萧淑妃却不笑,怔怔道:

    “是么?

    可陛下不是因为本宫长相……”

    她住口,因为自己的骄傲,也因为自己的不甘。

    玉凤倒是心知肚明,却笑道:

    “娘娘这般说便不是了。

    若只是因为容貌,那宫中与那妖女相似的,颇多呢!

    为何只有娘娘这般受宠?

    再者眼下,那妖女也是归来了,若是陛下果然只是心存她一个……

    又为何先先后后,直为娘娘做出那宵禁一月的事来?

    还有,若是陛下心里果然有她……

    为何到现在,她论起来也是承宠不少,却一个子嗣也不见得?

    好,便是她因身体虚弱,不能得子……

    那陛下大可如待皇后一般,替她寻个过嗣啊?

    宫里眼下,可不止陈王一个人没娘照顾呢!

    可是娘娘您看,此番杨氏发疯,其子杞王殿下却没有过嗣给武媚娘,反而是交给了徐婕妤……

    娘娘,您还看不出来么?

    只怕这武媚娘之所以受宠,多半也是因为徐太妃之故呢!”

    萧淑妃定定地看了看她,想了一想,也慢慢释然:

    “的确……

    若论起来,的确是如此呢!

    否则,有她在,陛下又是有心要立其为妃为嫔的……

    若是如此,理当将杞王也如皇后一般,嗣为其后才是……这样却更少些阻力……

    可是看起来,陛下却无此意,反而是将杞王嗣于徐氏……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一来,本宫倒也是不得不防一防那徐氏了。”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六

    玉凤点头,敛容道:

    “娘娘的确是不得不防。

    论起来,其实玉凤也是早就想过了。

    娘娘,陛下与先帝,乃是父子。一脉相连的血骨。陛下本便是先帝带大,平素里,又是事事处处都颇得先帝习性。

    是以只怕在这后宫之事上,也是多半如此。

    娘娘您想,当年这武媚娘早于徐太妃入宫,可到了末了,也是不得不依靠着巴结徐太妃,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现在……

    为何?

    只怕与徐太妃是自文德皇后娘娘离世之后,唯一真正得先帝宠幸的女子有关了。

    所以,只怕咱们的陛下,也是如此呢!

    当年论起来,人人也都是只说陛下与徐太妃关系甚好,因而连带着连武媚娘也是颇受陛下喜爱……

    只怕此番也是呢!

    想一想,当时若非徐太妃进言,陛下又怎么会想到要将那武媚娘召回宫中?

    若非徐太妃离世,陛下又怎么会留宿立政殿这般久?

    只怕……

    娘娘……”

    萧淑妃会意,不由睁圆了双眼,看着玉凤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

    陛下心里真正有的人,是徐惠,而不是武媚娘?!

    可是……可是本宫与其他几女……”

    “娘娘,那也只是谣传,事实上,当年陛下身边待选的女子,娘娘您不妨仔细想上一想,不都是一般的明艳可人,聪慧有加的女子么?

    再说能入宫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容貌过人?但凡容貌过人的女子,总是有些通性的……

    可是那徐惠却并非如此啊!

    不过呢,依奴婢看来,若要说她与陛下有什么……只怕也是妄言。

    因为据奴婢所知,这徐惠倒是个死心眼儿,一心一意,只知先帝。

    而且咱们陛下又是最孝顺的,所以只怕陛下他便是有心,也是不敢为之……而且甚至,为了掩盖这种情思,只怕是故意选了这武媚娘做挡掩,也不是不可能呢!”

    萧淑妃原本便不知所措的心思,此刻却被这玉凤一番推断,而引得有了些希望,不由目光一亮道:

    “不错……

    你说得也有道理。

    而且本宫也曾听闻,当年先帝在时,皇后似是抓住了徐惠什么把柄,说她与某位皇子有私……

    当时人人皆道是吴王……后来徐惠以死明志,加之她向对先帝忠情,长孙无忌等诸臣又是不知为何,一味偏帮徐惠,有心替其抹灭,是以才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空穴来风,必定有音。只怕当时对徐惠有心的,并非是吴王,而是已然身为太子的陛下。

    是以长孙无忌这等原本再不干涉内政的老臣,才会努力帮着徐惠……

    不,他们却不是帮徐惠,却是帮的陛下呢!”

    萧淑妃越说,目光越炽热,仿佛在绝境之中,原本已然绝望的人,突然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狂喜道:

    “不错!

    不错!

    本宫当提防的,却不是这武媚娘……

    而是那徐惠之妹!

    说到底,她也是像极了自己的姐姐的!

    只怕这武媚娘,也是沦为了一枚棋子,被陛下拿来当成徐素琴的挡箭牌了!

    否则为何陛下只将杞王过于她!?”

    萧淑妃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兴奋,目光明亮道:

    “不错……

    不错!

    论起来,本宫其实却是可以好好儿与这武媚娘结交一番呢!

    只怕皇后也是看出这一点,是以才这般肯放下仇怨,与之相交……

    原因无他,只不过都是图着借这武媚娘之手,将徐素琴除去呢!”

    玉凤笑道:

    “正是!娘娘,您可算是想通了!”

    萧淑妃点头,笑道:

    “可不是本宫一味陷入表象,却不曾深入其理……

    现下想来,这等手法,不是陛下一惯会有的么?

    是本宫没有仔细想过……

    玉凤,本宫当真是要好好儿赏你一番呢!”

    玉凤心下得意,嘴里却只道:

    “玉凤谢过娘娘恩宠,不过玉凤甚么也不要,只要娘娘得宠,玉凤跟着娘娘,面上有光,也就甚么都有了。”

    萧淑妃闻言,又是夸赞了好一番,这才着令左右,替玉凤去取了些赏物来。

    玉凤见萧淑妃说赏便要赏,倒也不妨接下,于是谢过萧淑妃礼后,眼瞅着淑妃由几个小侍女侍奉着睡下,这才退下。

    一出殿中,入得自己房间,她便从原本笑吟吟的神色,一变而为全身直冒冷汗,结着,左右看过之后,关紧屋门。

    门关上的刹那,她不由得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了几声,才轻轻道:

    “你……

    你在么?

    你……你叫我说的……

    我……我都说了……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桌面上的灯火亮着。

    突然一阵破风之声传来,灯灭了。

    屋中央,突然现出一条黑影。

    黑影中等个儿,全身也被一件黑色大氅蒙得紧紧地,除了露出鼻子以下的部位外,其他竟是半点也不得见。

    然后,看着惊恐万分的玉凤,黑影慢慢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竟是听不出男女年岁:

    “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很好。

    不过,那东西,眼下还不能给你。”

    “为……

    为何?!

    我……我我已然是按着你的吩咐……

    已然是按着你的吩咐啊……”

    玉凤颤声道,满脸惊恐绝望,似乎,黑影与她口中的“那样东西”对她而言,是关乎性命的紧要。

    黑影怪异地低笑一声,如深夜中的枭吟,笑得玉凤全身汗毛直竖后,才慢慢道:

    “的确……

    你是按着我的吩咐,做了所有的事……

    她的确是似乎信了你……

    可是你跟了她这么久,不会天真到以为,她只凭你一番话,就会当真全信了么?”

    玉凤一惊,颤得几乎成不了声道:

    “她……

    她她……

    怀疑……”

    “放心,她眼下根本没有想到你是有心的……在她看来,你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讨她欢喜,而有些曲解事实罢了……

    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你才要把一切都坐实……叫她相信你今天说的话……

    明白么?

    一定要让她相信,当今天子真正爱的,真正宠的,不是武媚娘,而是徐素琴……

    明白么?

    否则,一天她不信,那你一天,便得不到这东西。”

    玉凤闻言,不由绝望道:

    “可是……可是没有那样东西,我……

    我只怕也是活不下去……”

    “这个你不必担忧……”

    黑影一边说,一边伸出戴了黑色布套的手来,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圆形的小球:

    “这是一个月的量。

    只要你服下,一个月内,它便不会发作。

    可是也只有一个月。

    若是这一个月之内,你没有让她彻底相信今天你说的话……

    那……哼哼,你也不必再用那样东西了。”

    ……

    半晌之后。

    黑影将那颗小药球放在桌面上之后,便如一阵风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房间中,只留下浑身颤抖地盯着那颗小药球的玉凤。

    慢慢地,她抖着起身,走向桌子,拿起那颗小药球,闭起眼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然后,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目光中一片阴狠:

    “今日这些事,我一件一件,都会记得……

    将来,一定会一件一件地还给你……

    就如还给那个女人一样!”

    她的声音,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慢慢地在房间中延展开来。

    而在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的,这间房间里的角落里,那道黑影,盯着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里面有鄙夷,有冷酷,更有……

    比她目光中,更甚十倍的阴狠,或者是狠决!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七

    是夜。

    太极宫中。

    万春殿内。

    看着在自己身边熟睡的李治,王皇后的目光之中,满是复杂与欢喜纠结。

    夫妻这么多年,虽然李治从未曾真正地将自己放在心上,可是她对李治,却有着深刻的了解。

    所以,哪怕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能从内中,品味出他的心思来。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今日李治前来时,说她不诧异,却是假的。

    说她不吃惊,也是假的……

    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便是她最没有想到,李治今日对她的态度,竟然是异样的温和与柔软。

    是以,她不得不多费心思,猜量一番,这位天子夫君,今日的温柔有加,是因何而来?

    ……

    想啊想,想到了三更声响,她也没有想出个理由来。

    是啊……

    他眼下,还有什么需要她的?

    没有……

    蓦地,她的眼前,闪过一张美丽的脸。

    一张美丽得叫她恨不得立时抓花的脸。

    是她么?

    是因为她么?

    王皇后揣度着:

    是因为她的请求……么?

    想来想去,她再如何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能够叫李治这般待她,能够说服李治这般待她的……

    只有她。

    而且……

    只怕忠儿之事……她也是不少费心。

    紧紧地,她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即使尖尖的指甲扎进了肉中,甚至渗出血来,她也似一无所觉。

    这世上,她最不愿欠的,便是她的情……

    所以……

    王皇后的目光,突然间转为阴冷,轻轻地,她张口,说出一句无声的承诺:

    “本宫不会欠你情的……

    本宫会还给你……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本宫的行事,本宫都会还给你……”

    次日。

    早朝之后。

    太极殿中。

    御书房。

    李治因惦念其兄病安,遂召见已复康健的濮王,以慰其情,且又赏诸等药饵食膳之物,以示恩宠。

    李泰谢恩后,便将一应东西,全部与身边小侍青河先行一步,带回府中,自己却留下来,与李治弈棋品茶,清谈一番。

    “看见四哥你安好,朕也算是安心了。”

    李治含笑一声,却叫李泰有些不自在:

    “真是……

    也不过是贪着稀罕物事,吃得有些伤了体罢了……

    主上便这等担忧,是臣的不是。”

    李治忍不住一笑:

    “所以你便对外告曰你因风寒伤身?

    哈哈……四哥啊四哥,你当真还是跟小时一样,没得改的心性呢!”

    李泰也不介意,抚着又日渐圆滚,甚至比之前还要胖上许多的肚皮,一张圆润得几乎能双手掐出两块儿肉球的脸上,带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唉……四哥呀,自小儿便是自认人间最识珍味之人。

    如今因着吃多了珍味而有些小疾……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歹以后也知道些节制罢了。”

    李治摇头,不禁无奈笑道:

    “四哥知道便好……到底你也是有些老病根儿,别叫再犯了。

    好好儿养着罢!”

    李泰谢过李治关怀,然后又道:

    “不过今日主上召臣前来,虽然是心怀担忧,可也未必便仅只如此罢?”

    李治敛了敛笑容,捏起一颗棋子在手里揉了一揉,然后才正色道:

    “四哥知朕……

    不错,朕此番请四哥入宫,却是想问一问,以四哥之见……

    媚娘封妃之事,如何?”

    李泰想了一想,却道:

    “皇后那边儿怎么样?”

    李治想了一想,却淡淡道:

    “眼下她初得嗣儿,心里自然是欢喜不胜。

    可是正因如此,只怕她却也未必肯给媚娘这个机会,一步上位呢。

    毕竟在她眼里,眼下威胁最大的,却是媚娘。”

    李泰也是点头道:

    “正是如此……

    而且只怕皇后也知晓,一旦主上有心立武娘子为妃为嫔,必然头一个要相面对的人,便是她。

    是以,只怕她也是做了准备的。”

    “准备?”

    李治抬袖敛眉,头也不抬,可是口中却发出沉吟:

    “四哥的意思是……”

    “主上要立武娘子之事,已成定局。莫说是她一介有名无实,眼下尚且连后宫之势都未完全掌握在手中的皇后,便是前朝那些老臣们,也都是默许之势。

    尤其是舅舅……”

    袅袅青烟中,李泰一张圆润可亲的脸,益发显得宝相庄严:

    “有句话儿说得好。家翁事,家公当知。

    所以只怕她也明白,这武娘子之事她若想要掌握主动,那最好,还是抢在主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之前,开口向主上请命才是最好的。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将来打算,这才是她会有的手段。”

    李治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然后才慢慢道:

    “可是四哥似乎不以为,等着她开口,然后顺势而为是个好主意。”

    李泰点了点头,又落一子,这才道:

    “俗语有云,吃人家的,口难还,拿人家的,手难管……

    何况皇后一心二心,都欲保紧了自己的地位……

    若如今只为了立武娘子为妃嫔,而相皇后之机……实在无疑于饮鸩止渴。”

    李治放下手中之子,又抓了一枚在手中,慢慢道:

    “那四哥以为,朕当如何?”

    “制敌先机,抢在任何一个抱着心思来替武娘子求立的人之前,先行一步,立武娘子为妃嫔。

    这才是正道。”

    李治意外地看了眼李泰:

    “四哥的意思是……

    除了皇后,还会有别的人,想借媚娘被立一事,取些好处?”

    李泰也抬头起来,看着李治,突然神秘地一笑:

    “难道不是么?”

    李治目光一凝,定定地盯着李泰,然后突然绽出一丝笑容:

    “就知道,瞒不过四哥。”

    李泰却哈哈一笑道:

    “其实主上这般设计,当真是神鬼难测。

    青雀方才说这话儿,其实心里也是没抱着底气的——

    不过到底兄弟日久,主上的心思,青雀多少也能看出几分。”

    收了笑容,李泰正色低道:

    “不过主上,您确定,千秋殿那一位,会上钩么?”

    李治头也不抬,眉亦不动,淡淡道:

    “若是此计对皇后,那便是必然不成——

    说起来,实在皇后是这太极宫诸女子之中,除去媚娘与徐姐姐外,少有的聪明人物。

    可是若对她……

    绰绰有余。”

    李泰想了想,倒也点头道:

    “也对,好歹那丫头,是她家生奴才,又是自小儿伴她到大,又是陪她入宫的……

    她便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背叛她的,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人罢?”

    李治冷冷一笑道:

    “那时若非是她,媚娘也不至于受那些苦……

    也该是让她尝一尝,被众叛亲离,自己人毁了一世的滋味了。”

    李泰点头道:

    “也对。这些年来,她为了能够博那些空名儿,没少拿素节来当幌子折腾……好好儿的一个聪明孩子,都被她带成那样了……

    让她吃些苦也好。

    不过主上,说起来,到底她也是三个孩子的娘,您若能饶得了她,还是多饶她一些的好。”

    李治冷冷一哼:

    “就是因为三个孩子,朕才容她活下这么久……

    否则,早一杯鸩酒赐给她了!

    这些年,她仗着朕的怜悯,宫中横行妄为,大兴酷刑,搜括珍宝……

    朕一点点一件件,都给她记着呢!

    自她进了太极宫以来,宫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少女,都不能被她看见。否则不是死,便是伤,甚至有些更悲惨的,还要被她逼着落了妓户,坠入暗渊……

    没杀了她,朕已然是看着素节和两个女儿的脸面了!

    可她呢?

    从来不知收敛,不但行事妄为,甚至还打起了母后留在司宝库里的东西的主意……

    朕怎么容得下她!?”

    李泰闻言,神色也是一变:

    “她竟如此大胆?!”

    李治冷冷一哼,却道:

    “前些日子,她托了人,变了弯儿地向朕来讨要母后留下的金凤明冠,说什么她先天有心疾,需得那冠上的稀世明珠来疗养……

    哼!她倒是乐意把自己当妲己,可是也得看朕愿意不愿意变商纣!”

    李泰也是叹息——

    李治所言之事,他也是颇有耳闻。

    这萧淑妃,平日里受着李治宠幸,为事不端之处,却是极多。

    而其中最惹李治,甚至是前朝诸臣,皇室中人都加反感的,便是三桩。

    一便是贪婪过盛,竟然公开觊觎先皇后文德娘娘的宝物。

    二是竟然因妒疑成凶,长年残害太极宫中姿色较为出众的少女。

    三则是利用独生子雍王素节,百般设计,向李治邀宠。结果硬生生把素节调教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狠毒的孩子。

    而她自以为多年受宠,有些小要求也是无恙。却不知她这三条,正是犯了李治最大的恨处。

    李治既然身为天子,又是一向力求向爱民如子的先帝太宗看齐,那自然是事事处处,以民为先。且不说平日里吃穿用度,他都是能省则省,能简便简——

    至少自晋以来,诸国君主,再也不曾听闻有哪一位君主,如他一般,每日膳食所费之资,尚且不足三百文——

    可是萧淑妃一人,便要费上足足两贯钱的食材方能止歇!需知这些东西,根本吃不完也吃不尽,泰半都是被千秋殿里给浪费掉了。

    这倒也是小事,可因着这等浪费法,她之奉禄赏赐自然不够,于是竟仗恃李治宠爱,打起文德皇后留下的司宝库里东西的主意,这叫李治怎么不恼?!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唐朝货币的知识,好教大家了解一下跟李治一样,被某些硬是要扭曲历史的学家们说得不堪一提的唐朝经济。

    唐朝时的货币,实行帛币双实制。就是说钱是通用的货币,丝帛或者是织物类也是可以通用的货币。而这也成了唐时经济被人垢病的主因,什么“要不是非要用织物类当货币的话,唐朝老百姓的生活不会比隋朝还穷啊……”什么的话儿,也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而事实如何?事实上,抛开帛以代币制不提,因为楼主对这个实在没研究。可是唐时的钱币,购买力是相当强大的。为什么这么说?大家随便翻一翻唐史,就可以看到有唐时米,一石五文钱的说法。

    五文钱一石米……什么概念啊!按照那时的钱-贯-银-金的算法的话,当时的一两银子,就算是最不值钱的唐高宗后期至武则天后期的这段时间里,也是相当现代的人民币2000多块了!而五文钱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多少呢?

    楼主记得挺清,上历史课时老师算过,相当于现代的三块多钱。也就是说,那时候的米,合起来才五六毛钱一斤!!!

    而当时的帛制又是如何呢?

    因为铜钱当时基本上都是城镇在用的,而在乡村之中,则依然是奉行着以物易物的事情。尤其是帛类物品,所以后来李治也好武则天也罢,推行帛钱双制是有一定的历史要求的。

    否则的话,当时的农村经济或者农村收入就会陷入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之中。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想一想,当时农村以是帛为币的。一旦朝政要求以铜钱为币,取消帛币制。那农民们为了交纳税租,就必然是要易帛为钱。而这样的情况下,必然会产生农民收入的再次盘剥,也会大大损伤农民的劳动积极性——

    虽然这样说来说去,还是封建剥削制度的不是,可到底,当时李治和武则天时期坚持推行帛币双行,还是有一定的好处的——不过在武则天晚期的几年中,经济已然大幅发展的情况下还坚持这一制度,的确是武则天没有料到,或者说她也已然是控制不了的事态了。

    最后说一下,一匹帛,如果算起来的话,大约合当时的两百文钱。这样一来,也是大大激发了当时劳动人民的生产**与积极性了——只要自己家里织出一匹帛,就等于是两百文钱,肯定都有劲儿了。所以楼主私以为,这也是唐时妇女地位比较高的原因之一——谁叫男人不会织帛呢?哈哈!)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九

    而且,若单单只是穷奢极欲,倒也罢了。

    偏偏她还是个嫉妒难容之人,尤其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的那些嫉妒与怨恨,总是叫人不知因何事而起,因何人而终。

    而这样的情绪所带来的结果,便是大肆残害那些“有色媚上,以图祸乱后宫”之嫌的宫中少女。

    别的不提,便是李泰,自这萧淑妃入东宫之后,便素闻其残害无辜少女手法之残忍恶毒,直叫宫中诸女胆寒。

    甚至现在宫中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儿:

    但凡长得有些姿色的宫女侍婢,她身边必然都会有些好心的人,提醒着平时务必要自污其色,或者索性自残其容!

    这等事态,直如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民间流传“福肢”之事!

    是以这萧淑妃在皇室之中,也是颇无贤名。便是荆王元景那样人物,也是对之甚为鄙视。

    这些虽然叫人鄙夷其人,可终究还算不得叫李治痛恨其事的祸根。

    真正叫李治痛恨其事的,却是因为雍王。

    自从雍王出世之后,宫中内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萧淑妃是如何利用雍王争宠,如何教唆雍王挑事,甚至,是如何教着雍王行事不乖,凶狠阴毒的。

    这也是李治近些年来,益发离而其心的真正理由。

    而萧淑妃自己,也未必不曾察觉,只是她一味以为,自己这般做,皆是为得李治爱怜之故。虽有些失了分寸,任性骄横,却是极投李治的心性……

    殊不知,她以为的任性骄横,却是李治眼中的罪不可恕。

    ……

    “唉!

    不过也是不能怪她会这般骄傲任性。

    毕竟她却不若皇后,曾经亲眼见过那些……”

    李泰眼见李治面色不好,有心转移话题,便叹息道:

    “其实这也是好事,否则主上今日之计,便难以成事。”

    李治默默点头,轻轻道:

    “朕最庆幸的,便是自皇后与刘宫侍得窥之后,那些画像便早早儿地收起来,封印密室之中。

    否则今番之计,不但难以成事,只怕还要害了媚娘性命。”

    李泰不由失笑:

    “主上是否忧虑太过?

    淑妃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此罢?”

    李治冷冷一笑道:

    “四哥,你可别忘记,媚娘之前‘中毒’之事时,她的反应,却是如何。”

    李泰心中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李治对萧淑妃,竟然是早已起了杀心。

    不过好在,他对淑妃也是颇为无感,自幼又是在宫里见惯了这等事,倒也无以为怪,只是稀罕自家这个宝贝弟弟,虽然自登基以来,屡有惊人之举,却是再不见起过什么杀心……

    别的人不提,便是他这等谋略,这等手段,手中又是握着影卫一支最佳的刺客死士之力,又是平日里总被那些老臣们顶撞得要龙颜大怒……

    却从不见动过一点儿行暗中剪除之事的心思,便可见李治为人,其实还如小时一般的仁慈。

    可这萧淑妃,身为李治之妃,又有替李治诞育最心爱之子的大功……

    却依然还是被他视为非杀不可之人……

    摇头,李泰叹道:

    “罢了,她也是自做孽。

    说到底,以主上这等性情,轻易也是不会对自己人下手的……别说自家人,便是稍亲近些的,也多半都得活命。

    别的不说,只看朝中便知。一如当年,臣将主上逼到那种境地,还有眼下处处不利于主上的吴王与舅舅……

    主上都能以大仁之心包容之……

    便可知,那淑妃当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了。”

    李治抬头看了眼自家四哥,放下最后一枚棋子,赢定全局之后,才轻轻道:

    “四哥,这儿只有咱们兄弟俩,我也不怕与你说句真心话儿。

    其实自从决意要得媚娘开始,我便早早儿替那些侍奉了我这么多年的这几个女人,立下了些后路——

    只要她们在这宫中,不惹事,不生非,尤其是不要去想着些什么不应该想的事的话,那我好歹也是与她们夫妻一场,夫妇情分总是在的,总是要好生照顾她们下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

    甚至……

    甚至若是那些没有子嗣的几个,她们想要离宫寻得自由,便是我找了个由头,想个法子,如当年父皇大放宫人一般,放她们自由也未尝不可……

    可只一条,她们不要怨恨媚娘,要恨,要怨,只要都往我身上来,都好,只要不要去怨恨媚娘,或者就算她们恨,也不要伤害她,那倒也罢了……

    可偏偏……”

    李治咬了咬牙,哼了一声气之后才道:

    “可偏偏这萧氏,还有那杨氏,都跟皇后一样,犯了朕最不喜欢犯的错!”

    李泰点头,也是无奈道:

    “不过也不能怪她们……

    到底她们也是氏族女子,自小儿被家教所教,难免有些争强好胜。”

    李治抬起眼皮,淡淡道:

    “争强好胜?她们那哪里叫争强好胜?当叫愚蠢无知才是!

    真正争强好胜的话,便当如媚娘一般,时时进益,处处得机!”

    李泰却摇头苦笑道:

    “主上啊……天下女子,若都如这武媚娘一般,您说咱们男子,又当如何?”

    李治扬眉,却淡淡一笑道:

    “四哥这可错了……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媚娘这般,那天下的男子,只会更加进益……

    原因无他,只为能够叫自己心上的女子,全心依赖而已。

    这……可不是好事一桩?”

    李泰被说得哑然,却不由点头大笑道:

    “是是,倒是四哥不是了……”

    一时间,兄弟二人仰声长笑。

    ……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宫门外,长街之上。

    濮王李泰的马车,粼粼而过长街,一侧侍卫见状,无不叉手低头而礼。

    车厢外,驾着马车,坐在前面的青河看看左右,思虑着是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的,便有些疑惑地问马车中,闭目凝神而坐的李泰道:

    “殿下,青河有一事不明,敢请殿下指教。”

    李泰头也不抬,目亦不张,只淡淡道:

    “何事?”

    “殿下,方才主上与殿下说的,淑妃的那些事……

    当真都是真的么?

    可是青河怎么没听说呢?”

    李泰闻言,却是沉默良久,半晌才轻轻道:

    “天子一言,金口玉断。

    无论是或不是,只要主上说是了,那便一定是。”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

    青河有所醒悟,乃大惊道:

    “殿下的意思……

    难不成……难不成这些话儿,本就是主上着了人,有意宣扬,挑起诸人对淑妃之怨之恨的么?”

    李泰轻轻一叹道:

    “是或不是,本王眼下也不知道了……

    不过本王倒是觉得,也许这些话儿,却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毕竟以本王日常所见,穷奢极欲、教唆雍王之事,却非虚假——虽然这样的事情,也未必便是她自己的意思便是。

    至于那残害宫人……”

    李泰沉吟一番之后,才张开双目轻轻道:

    “有了前两桩大过,这一桩,有或没有,其实都无甚意义了。

    所以,本王也不觉得,这当真就是主上为了武媚娘,有心抹污其名。”

    青河想了一想,却道:

    “这倒是真的呢……

    那淑妃这等人物,之前武娘子在感业寺中欲借中毒脱身之时,便可知其心性阴狠了……

    不过殿下,您说她穷奢极欲与教唆雍王之事是有人诱导而为之……

    会么?”

    李泰点头,轻轻叹道:

    “雍王之事,或者非人诱导。可是穷奢极欲,却是绝对有人刻意而为之……

    青河呀,若是本王日日赏你千金万帛,又是平日里,总是教别的人一定要事事处处,都叫你用最好的,吃最好的,使最好的……

    你却还能如眼下这般,俭朴成性么?”

    青河想了想,断然摇头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殿下早就教过呢!”

    李泰点头,又道:

    “你一个男儿都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本就喜华爱丽的女子?

    所以依本王之见,只怕这三桩罪之首,却是这一桩……

    而偏偏也就是这一桩,却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是武娘子么?还是皇后?”

    李泰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茫然道:

    “赐东西给淑妃的,是谁?”

    青河一怔,终究还是叹息:

    “结果,还是主上啊……”

    李泰叹息一声,重重点头,向后颓然靠下去:

    “没错……

    还是主上。

    青河……人真的会变的。本王……本王真的后悔,当年为何不曾发觉,那杨淑妃竟然事事处处,都在对年幼的主上,行些影响……

    以至今日的主上,这等行事阴绝……”

    青河明白李泰之心,却一扬鞭轻轻道:

    “其实青河觉得,殿下应当欢喜才是。

    毕竟当年的主上,不过是个有宠无权的晋王。

    可是眼下的主上,却是大唐天子。

    若是还一味行事柔弱,虽属善人,却非善事呢!”

    李泰目光纠结,点头道:

    “是呀……你说得对。

    如今的主上,已非当年总是需要躲在我身后的稚奴了……

    所以……”

    他朗朗一笑,似心事全开:

    “所以眼下看来,本王也是时候,请调回封地了。”

    青河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永徽元年六月。

    大唐。

    朝中大事频发。

    先,有高侃进攻突厥,于金山生擒车鼻可汗之大捷之报六百里加急,传回朝中。

    朝中上下闻之,无不欢喜如狂。

    甚有几位朝中少年初升之位末臣子,于朝中山呼万岁,喜极而泣。

    而其他重臣如长孙无忌等人,也是欢喜不胜,大加上表,以赞天功。

    大唐天子李治,更是龙心大悦,非但着令传与诸人,以江夏王道宗为慰军使,亲率皇城之外驻守之半数金吾卫三千人,于高侃回军之时,迎礼至长安城外,且又立时下令,传表天下,大封三军将士,且更以此机免赋税一成,以慰天意。

    百姓闻之,欢喜尤胜文武臣员——一有边塞安定,民心更安之喜,二有天子仁善,体民恤下之喜。

    一时间,大唐上下诸通渠要道,诸大城小镇之中,皆如长安一般,家家欢庆,户户谢恩。

    又,不日朝中忽传奇闻,道因颇得天子宠爱而滞留长安城中的濮王李泰,竟自上表,请以先帝之遗嘱为要,自回其徙封之地。

    李治闻言,惊而不舍,奈何李泰执意如此,只得痛泪而别。

    李泰别时,天子亲以执手送而出皇城,更执其手含泪曰:

    虽此日起,当归其封之地,然但有皇命,当速归朝中尔。

    李泰笑应,又道:

    但主有事,臣必归。然还请主上当以国体为重,不可因私情而时时召询,坏主贤名。

    李治知其心意,不由泪难以止。

    百官闻之,皆叹濮王之贤。

    而其中更有三公之次,太尉长孙无忌,深以此事为例,遂于次日早朝之时,上表天子,力谏当着诸先帝之子,一如濮王之贤可为之。

    李治闻言,虽感无奈伤怀,却也终难抗诸臣之意,遂只得下诏,着令即日起,先帝诸子,且当各归其封地,各主其位,自离京都为要。

    ……

    立政殿。

    从一脸气急败坏的瑞安口中,得知李治下诏,着令诸王离京之事时,媚娘先是一怔,随后低头一思,却不由笑了起来。

    “姐姐,你还笑?!主上此番可是危机重重呀!费了那么大功夫,好容易把吴、濮二位殿下给调回了朝中,如今濮王殿下也不知道哪儿不对了,竟然硬是要离京……

    这这这……这可不是给足了元舅公他们机会么!?”

    媚娘却轻轻摇头道:

    “你呀……

    还是没看明白。

    我且问你,濮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瑞安一怔,想了想却道:

    “他……聪明得很……不过此番……”

    “此番行事,在我看来,也是依然聪明如故。瑞安,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治郎为何急着要把濮王与吴王二位殿下调回京中?”

    “嗯……为了制衡元舅公,也为了能多掌握一些朝中政力。”

    “没错。那你告诉我,眼下,治郎于这朝中,得了多少政力呢?”

    “嗯……英国公自然不必说,最强的一股便是如此,至于那些五品以下官员么……仿佛濮王殿下在京里这些日子,是没少替主上招揽的……

    可是这样,也是无用啊!?毕竟朝中主事的,还是那些从四品以上的大员啊!可这些人,可这些人……”

    “都是长孙太尉的人……

    那我再问你,瑞安,治郎这般急着要掌权,却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为了政令可以行通,也为了……”

    瑞安看了眼媚娘,却不吐口了。

    媚娘点头,轻轻道:

    “不错,还有为了我。

    而眼下,我已然是回宫了。政令之上,虽然有些不通,可是眼下再依靠着濮吴二位殿下,也是没有什么能够拿得下的人了……

    瑞安,你也当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这二位殿下,在朝中之势又是如何。所以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儿,眼下濮王殿下也好,吴王殿下也罢,在治郎这盘棋之中,若是还留在长安城中,那必然是只能成废子了。

    不止如此,濮王殿下也罢了,那吴王殿下……说实话,吴王殿下的心思,至现在这个份上,便是我也是看得不甚详透的。

    说他有心夺位么,却也不像;可若说他完全忠心,也不似那样……

    所以治郎眼下,既然已是尽量得了自己所能得的权,那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长孙太尉还没有狠下心来,决意要除去这两位日后对治郎来说,还有极大助益的兄长才是。”

    瑞安听得傻了眼:

    “姐姐是说,此番主上却是为了保住二位殿下?”

    媚娘点头:

    “别的不说,这些日子以来,长孙太尉等人行事之间,是越来越防着这二位殿下了——尤其是吴王殿下。

    我听治郎说过,此番高侃将军大胜得归之消息传回京中之时,长孙太尉头一件事,便是加派了三倍的人手,去盯着吴王府。

    瑞安,长孙太尉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这等慎重行事,只怕还有些心思,却是想要借此机会,对吴王不利啊!”

    瑞安总算明白了,又叹息道:

    “主上偏偏又是个最不忍看着手足相残的——一如当年,濮王殿下都把事情做得那般绝了,他也是没忍下心来害了他……

    所以尽管知道吴王只怕也是有些私心,可为了保着他一条命,更为了敲打一敲打他,所以借着将濮王殿下送回封地之机,也一并将他遣回,以保其命……

    是么?

    可是濮王殿下……”

    “濮王殿下,却是他自己的心思。”

    媚娘淡淡地看着前方:

    “前些日子,我也是与他见过面,谈过一番的……以我看来,只怕是治郎此番对淑妃的行事,却叫他有些遗憾罢了……因为此番治郎对淑妃行事,实在太像当年杨淑妃行事的风范了。而濮王殿下一生最恨之人,便是杨淑妃……

    所以他一时不能理解,也是有的。

    不过还好,他总算是不曾恨过治郎,依然还是那个一味护着自己弟弟的青雀殿下,总是觉得弟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被杨淑妃有心调教而成……

    是以不用多少时日,他还是会因为心里念着治郎而回京来的。

    而且他这些日子的身子,也的确是日益不堪重负……去封地静养,总是比留在接下来,注定是一片血雨腥风的长安城中好得多。

    对治郎而言,若说遣吴王是为了保其命,那送濮王殿下出京,却实在是无奈之举——比起吴王殿下来,治郎还是更希望,濮王殿下永远不要离开他左右的。

    毕竟,他们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之中,最疼治郎的,是濮王殿下。现在还活着的……

    也只有濮王殿下了。”

    媚娘一声轻语,却叫瑞安不由微湿了眼眶。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一

    两主仆一时间俱都沉默,再不多言。

    好一会儿,媚娘才抬起头来,强笑一声道:

    “是以此番虽然是有治郎的心思在里面,可未必濮王殿下,自己便也不知……

    给他些时候罢!

    他总是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瑞安点头,又沉默一会儿,然后才轻轻道:

    “不过姐姐,接下来的事……

    怎么办?”

    媚娘想了一想,却不动声色道:

    “杨婕妤那里如何?”

    瑞安上前一步,俯在媚娘耳边,轻轻耳语几句。

    媚娘点头,这才道:

    “那便好。

    这样一来,治郎那边安置好了朝中近时大事之后,便可立时动手处理这些了……

    如此,便是长孙太尉,只怕也是想不到的。

    不过你还是要防着些,免得事机败露。”

    瑞安点头道:

    “姐姐安心。

    早先我哥哥与瑞安说这些时,瑞安便想到了这一点上,是以特特地通禀了李师傅。接下来的日子里,哪怕千秋万春二殿死了一只小老鼠,咱们也能立时得知。”

    媚娘点头:

    “如此最好……

    那便依计行事罢!”

    瑞安点头,悄悄退下。

    ……

    次日。

    太极宫中。

    因近日朝中喜事繁多,虽有濮吴二王离京之伤使李治心中不快,却也仍难掩其喜。

    是以朝后,为求李治龙心大悦,天下百姓群而效之,内侍监王德遂传令左右,道宫中各殿小膳房中,可各制“欢喜饼”(一种以荔枝为主料做馅儿的甜点),以博其吉祥名儿。

    于是,宫中各殿内,便各制其饼,各斗其心。

    且更有萧淑妃所在千秋殿为首,头一个做出新花样儿的饼来,四处分赠,以示其殿中新厨之手艺高绝。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内。

    “萧淑妃还在那里,送她那些没人要吃的饼么?”

    王皇后端坐凤位之上,一壁仔细吹着茶中浮沫,一壁缓缓问道。

    侍怜奴淡淡一笑,叉手躬身行礼,道:

    “娘娘说得正是——其实依奴婢看来,这饼别人吃或不吃,她倒是不在意的。

    要紧的是她要送出去便是。

    说句失了尊卑的话……

    奴婢以为,她这却是在做戏呢!

    却不知是做与陛下看呢,还是做与宫里其他的人看。”

    王皇后抬起描得精致的眉梢,看了她一眼,却合起茶碗,然后慢慢道:

    “既然是做戏给别人看,那自然是做给最大的那位看是最好……

    这等戏,自然是要做给陛下看的。

    只可惜眼下陛下眼里虽还有她,可心……

    却早是已然被拴死在立政殿了。

    她那些小伎俩,也不过哄一哄自己罢了。”

    怜奴含笑应是,又问:

    “那娘娘,咱们……要不要也给她添上一些喜庆呢?说起来,娘娘到底是这太极宫之主。这些事情,本就该是以娘娘为首。

    眼下这萧淑妃这等行事,虽则宫中人,甚至是陛下都知晓是怎么回事……

    可是宫外的人却未必如此呢!”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不必。

    既然她已然有此举在前,那咱们便不能跟而从之——

    便是想做些什么,也当是有些新意出来。

    若是一味跟着她走,反而会教陛下觉得,咱们是在刻意与之争锋。

    一个不好,说不得陛下方将对咱们起了些重视的心思,便又被打没了。”

    “那娘娘,咱们却也不能看着萧淑妃一边儿独大呀?”

    王皇后点头,轻轻放下茶杯,缓缓走下台阶,来到花架之前,一边看着那些花,一边慢慢道:

    “所以,咱们要等。等着她出手,然后再说。”

    怜奴一怔:

    “萧淑妃?”

    “不……

    是立政殿的那个人。”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啜着微冰的果子冻,一边儿听着瑞安的回报。

    慢慢地,她点了点头,叹息道:

    “说到底,萧淑妃还是没有放弃她对后位的心思……

    罢了,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当真是不必再替她拦着治郎……

    一切自然便如治郎所愿为是。”

    瑞安会意,点头退下,直奔太极殿而去。

    ……

    三日后。

    太极宫。

    朝中大事初平,好难得宫中平静几日的时候,突然却从后苑之中,传来一条令人震惊的讯息:

    昨夜子时,杞王生母杨氏婕妤,突然中毒,一倒不起!

    消息传开,立时三宫六院,七殿十八轩,都是一片轩然。

    李治如何震怒,自不必说,单单是万春千秋二殿之主,王皇后与萧淑妃,便是再无那般吃惊之态了!

    所有的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死一个小小的,已然被贬的,绝对无法再度复宠的婕妤?

    而她的死,又能给宫中眼下已然是晦暗不明的格局,带来什么改变?!

    ……

    午后。

    立政殿中。

    **之中。

    媚娘早早儿地叫人在**之中搭起了凉棚,架起纱幔,摆上凉桌,凉点……

    只等着素琴前来。

    不多时,果然便闻报,道素琴将至。

    媚娘欢喜不胜,便亲自去迎了她来。

    两姐妹许久未见,这初一见面,自然是欢喜不已,于是手牵着手儿,好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携手同归,歇于凉棚之中。

    媚娘见素琴虽然还是一身新孝,可好歹也是气色好了许多,不由欢喜,又是宽慰,便着瑞安文娘上前来,先见过素琴,又上了茶点,这才摒退诸人,饮乐一番之后,开口道:

    “杞王此刻,是跟着主上走了么?”

    素琴点头,轻轻拂了拂手中茶盖,淡然道:

    “主上一大早儿便到素琴殿中来了。

    是时杞王还没起,所以素琴也没叫,只等着杨婕妤处来了消息,这才叫了杞王起身,跟着主上走呢!

    姐姐安心。”

    媚娘却失笑道:

    “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

    她沉吟之态,却叫素琴有些意外,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无事……”

    媚娘见素琴担心,不由笑道:

    “我不过是想到,主上此番去你殿中,却是替你挡了一挡那些流言了……

    至少日后若是杨婕妤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再有人,说是你的心思了。”

    素琴点头道:

    “有皇后这个例子在先,只怕眼下四位皇子中的其他三位,无论哪一位有些异动,都会引得前朝后宫,一并发难……

    姐姐倒是仔细为素琴着想,借着主上治理那前朝之事的机会,硬是将王皇后纳嗣之事,推了半年有余,且还在素琴纳嗣之后……

    这样一来,谁也不会觉得素琴纳了杞王为嗣是件怪事了。

    而且此番,主上又是特特地赶在杨婕妤之事兴起之前,到了延嘉殿里……

    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想到,杨婕妤之毒与素琴有什么关系。”

    媚娘却接口道:

    “本来便与你没什么关系。

    虽然咱们姐妹俩,为了你姐姐,总是有些事,不得不为之……

    可是这毒杀杨婕妤,却是她自己的本意,与你姐姐,与咱们姐妹均是无关。

    只是奈何在这太极宫中,你便是再清白的人儿,若不小心提防着,只怕也会落得个一身污名不得清的地步……

    所以才无可奈何,强力而行罢了。

    不过总是还好,说到底,事态也一如咱们希望的那般发展就是。”

    素琴点头,又轻轻道:

    “说到底,还是主上跟姐姐,一味地护着素琴……

    否则素琴只怕早就不知尸骨何处存了。”

    媚娘叹息,然后又问了一句:

    “这个月……

    几次?”

    “带前些日子萧淑妃送饼之事……

    已然是六次了。”

    素琴冷笑道:

    “她是当真见不得我活了。

    姐姐,只怕接下来,她便也要害你……”

    素琴这般说着,却见媚娘神色如常,不由大吃一惊道:

    “难道她对你也下手了?”

    媚娘却也冷冷一笑,放下茶碗道:

    “老对头赠饼给死对头……

    这般好的机会若不良加利用,反而不像她的行事为人了。

    不过她倒也聪明,早料到萧淑妃只怕也是小心着要算计她,是以只不过是将计借计罢了——

    只是将萧淑妃安排好,用来诬陷于她的死士,早早儿拿住了其家人做柄,危胁着一旦事发,便立时易节反攻萧淑妃罢了。”

    素琴闻言,皱眉厌恶啐道:

    “这两个女人……

    姐姐,当真是如主上所言,若是她们一日不死,只怕这太极宫里,便是一日不得安宁呢!”

    媚娘却摇头道:

    “这些话儿,不过是主上的气话,咱们却不能往心里去。

    至少,不能指望着主上替咱们报仇——

    姐姐这话儿,倒不是说主上是个为了皇权国政,可以牺牲你姐姐这份仇的人——”

    素琴却点头道:

    “姐姐这话儿说得明白,素琴也明白,其实若论起来,只怕主上想杀她们二人,还有上一多半,都是因为我姐姐……

    可到底他眼下也是处境微妙,再者这些事,本来就是后宫里女人家的事,若是把主上也扯了进来,总是不好。

    咱们自己行事便是了。”

    媚娘点头,这才道:

    “也就是你明白了……

    不过也好,主上虽然不参与此事之中,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念着咱们的。

    否则这一系列的行事,便不会是他这般事事处处,给咱们制造机会。

    只是奈何咱们朝中无人,不能替咱们将一些话儿,按着咱们的意思,传入那些关陇重臣的耳朵里……

    否则王萧二人,早就不得活路了。”

    素琴也是点头,戚戚然道:

    “之前我也是试着跟父亲说过的,可是奈何父亲虽然也是有心替我姐姐报此大仇,清洗污名,却实在是生性耿直,又是素日里不常与朝中重臣来往……”

    媚娘点头道:

    “你父亲的确不能做这些事——

    你姐姐的清名,我未能保得住,结果害得她为证自己对先帝的情分,证自己的清白,而自寻死路……

    已然是叫我遗憾终生。

    若是再因着这些小事,把你父亲也连累了,那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无颜去见你姐姐了。

    所以,咱们却是得换个人行事。

    ——毕竟,她们在后宫有权有势,若要除之,只有依靠前朝之力。

    而且说起来,前朝到底也是比后宫势大的。”

    “姐姐说得有理。自古一妃难敌三臣……

    只是却要换谁呢?”

    媚娘想了一想,却转头笑着看素琴道:

    “唉呀!倒是把他忘记了……

    那个姓许的好色小人,你还记得么?”

    “姐姐是说……

    许敬宗!?”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二

    媚娘点了点头,这才向前凑了一凑,低低道:

    “说起来,这到底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比起来咱们多年受这仁德良心束缚,他总是能行得更肆无忌惮一些。

    虽然为了尽量不脏了咱们的手,可更要紧的是,他因为办多了这样的事情,做起来总是比咱们稳妥得多。”

    徐素琴点头,黯然道:

    “别说是姐姐,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媚娘直视着她,突然轻轻一叹:

    “我与你姐姐,当年何尝也不是如此想法呢?”

    二女一时沉默,良久,徐素琴又道:

    “那……

    该如何安排是好?”

    媚娘想了一想,却道:

    “这些事,始终是你我不出面较好。

    否则一旦咱们出了面,这事情,就变了些味道,只怕会有些变化。

    所以还是得让瑞安去办这件事。”

    素琴点头,然后又问:

    “那如何下手,姐姐早就想到了罢?”

    媚娘摇头道:

    “找你来,正是商量这件事。

    好歹也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素琴咬唇思虑良久,然后才道:

    “论起来,若是许敬宗这等人物,自然是知晓如何应对。可是既然是这等人物,必然便会免不了的私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因着他这番私心,而坏了大事反倒不美。

    所以姐姐,素琴以为,还是咱们定下计来,教他行事为好。

    至于如何定计……

    素琴觉得,不妨从王皇后处下手。”

    媚娘目光一亮:

    “从皇后处?”

    素琴见她如此意外,不由愕道:

    “素琴说错了么?”

    媚娘却笑着摇头:

    “不……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

    一般人看来,若是要在王萧二人之间挑些事出来,最佳的下手对象当是萧淑妃……

    可你却选了王皇后……

    却是为何?”

    素琴闻得此言,这才松了口气,笑一声道:

    “原本素琴也是想着从萧淑妃处下手较为容易的……毕竟她个性如此,又是破绽颇多……

    而反观皇后,倒是滴水不漏,更加谨慎些。

    只是如今因着几番事发,都在萧淑妃身上,是以素琴想着,若是此番还从萧淑妃身上起事,只怕便会惹人怀疑,甚至起了些差错也不是不可能。

    再者俗语有云,先易后难,事不过关;先难后易,高天阔地。

    所以素琴才想着,若是能先将最难出事的王皇后拿下,那以她在宫中风评,想必不会有人想到,此事是咱们刻意为之……

    而且说不好,还能借此良机,将皇后进一步拉得下水呢!”

    媚娘点头,道:

    “没错。

    我也是这般想的。

    若是萧淑妃……

    她到底在这宫中树敌众多,又是明打明晃的。

    一旦出事,这样的局势反而会成为她最佳的自辩借口。所以到时,只怕又会如之前一般落个不了了之的下场。

    但皇后却非如此。

    皇后一边,在宫中人看来,真正的敌手只有一个萧淑妃,而且她平日做事谨慎,这等大事发生,若说她完全不知情,只怕她自己也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拿她开刀,倒是最好。

    只是正如你所言,到底她平时行事滴水不漏,要想做些手脚倒也不易……

    好在,之前我早有准备,在她殿中,种下了几颗不大不小的火苗……

    只为了日后所用……

    今日看来,却正是点起大火的良机呢!”

    素琴一怔,喃喃道:

    “火苗?

    良机?

    姐姐在说什么?”

    媚娘却只笑不语,扯弄着衣带,半晌才轻轻道: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不过既然咱们两个都觉得如此甚好,那……

    明日便传了许敬宗,只等着宫里传出消息,便当立时行事为好。”

    素琴一向知道媚娘之能,更极为信服,闻得媚娘此言,倒也不再多问,只点头应是。

    媚娘见她如此,也是心中爱怜,又轻轻握了她的手,问道:

    “对了,杞王那孩子,可还对得上你心?”

    不提上金,素琴倒还是一片温和之态,一提这孩子,立时她便是一脸的无奈委屈,兼之愤怒不解,更摇头道:

    “唉……

    姐姐,若非你说,纳这孩子为嗣,是为了日后之用……

    素琴当真是都想请主上立时赐他还其母身侧了!”

    媚娘有些意外:

    “怎么,他不听话么?

    嗯,或者是因为不在生母身边罢?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你多对他好一点,他自然会对你也好的。”

    素琴却苦笑摇头道:

    “姐姐这样的话儿,我姐姐临终之前,也是再三吩咐过的。

    她说:

    若待她一去世之后,姐姐你必然是要想尽方法,为素琴寻得一个可以承嗣的皇子或者皇女,以保素琴在宫中之身的……

    而且以她之见,多半便是杞王。而杞王之心性,我姐姐也是清楚的,所以还特特地交待了素琴,务必要忍耐,要有耐心……

    所以她也是再三叮嘱,不可急躁的……

    可是姐姐,你哪里知道,那杞王,根本便如他生母一般……一般……”

    素琴到底是个端庄女儿家,一句“无耻”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得咬牙半晌,轻轻道:

    “他可当真是如他生母一般,狡猾惫懒,阴毒之极了!”

    媚娘与徐氏姐妹相交如此之久,从未见过素琴这等表情,不由讶然,坐直了身子道:

    “好妹妹,你先别急,且说与姐姐听,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于是,素琴便将收嗣杞王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与媚娘听:

    原来这杞王自幼受其母杨氏所教,竟然也是如那雍王一般,被母亲生生教成了一个面善心恶的小坏胚子。

    自从他母亲出事,他被嗣入延嘉殿中之后,他表面上看着,似是其伤其悲,人闻可涕之态,可实则私下里,却是与那年纪小小的雍王结党拉伙,以着不足十岁的弱龄,竟直欲将这延嘉殿内外,翻个天出来。

    他未入延嘉殿时,平日里素琴便极不爱出门:

    一来必然自己是要离宫的,这宫里内内外外,哪一个都是人精,不想被人看出什么问题来。

    二来,也是宫中诸妃,因着她极受李治宠爱,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相忌相妨的心思在,她不想惹事给一直照顾自己的媚娘与李治添麻烦,所以也是少出殿外。

    三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她天性如此,喜静不喜动,所以也不耐烦出殿去,听别人闲话。

    话说如此,可她到底也是喜山爱水的,所以平日里那山水池边,她也是要常常去的。

    毕竟最近一直在宫外办事的李德奖,也是常常要从这里经过,能见上一面,对她也是心中宽慰。

    可是自从这杞王入殿的第二日起,她便不得不日日留在殿中,防着这不过十岁的小儿了。

    为何?

    原因无他,杞王上金入延嘉殿的头一晚,便竟趁着众人休息,守卫松懈之时,竟悄悄潜入延嘉殿中小库内,到处翻翻找找,竟是将当年媚娘的一些私信给寻了出来,拿在手中,意图去与那雍王一观,看一看能不能对媚娘,或者是这个待他极好,他却总以为是别有所图的徐婕妤,有所制胁呢!

    若非当时正好因为德奖思念素琴,又素知这杞王性情不端,与雍王这些日子交往之多,也是颇为警戒,正在杞王欲开启那私信,一窥内事之时出现,拿他个现行,保住媚娘私信,只怕此番,便要坏了大事!

    素琴当时知晓,当真是再不敢信。

    看着面前那个年纪小小,却一脸哭泣泪痕的杞王,她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信了德奖。

    原因无他,对她而言,这个太极宫中,若还有两个人,能如德奖一般永远不会伤害她的,那只会是李治与媚娘。

    所以因着这个原因,尽管她表面上信了杞王所诉,年幼无知,贪玩好奇才翻了信出来的话儿,可私下里,却是吩咐着李治派入她殿中,以充内侍的两个女影卫,叫她们小心提防着这孩子。

    果然,德奖所料不差。杞王见一事不成,安分了不过三日,竟又生一事:

    就在那一日,素琴因姐姐出陵之事而离开殿中,欲带杞王同行,却又被他以身子不适的理由赖了过去。

    素琴因姐姐之故,当年也曾相助过孙思邈离宫在外生活,因着此故,多少也懂些医道,眼见着他并非有什么病态,心知有异,于是便着意提醒那二女侍,小心着事。

    结果,她刚回殿中,便见杞王被那二女侍紧紧关在殿内小室之中,破口大骂。于是惊问其故。

    一问之下,当真是怒恨难消,真恨不得立时将这小恶魔丢出延嘉殿中去!

    你道为何?

    原来这堂堂帝子皇孙,杞王殿下的李上金,竟然趁着养母不在之时,借口要读书,竟潜入书房之中,意欲将养母信件拿来,刻意模仿篡改一番,以达诬其与李德奖私情不轨之效!

    此事一出,当真是叫素琴又惊又怕,险些便要昏了过去!

    一来到底她与德奖之间,虽然清白无垢,又是李治天意如此,可到底此事牵涉甚广,一旦被翻出,必然是无数人家破人亡之灾。

    二来,也是恨这李上金身为皇子,更为李治之子,竟然如此狠毒阴险!

    于是不由得气愤难当,欲行责罚,可那上金又哭又告,将一切只推到雍王李素节的身上,吃准了素节之母萧淑妃位高权重,又是向来有心寻素琴的不是,竟一味脱赖耍奸!

    素琴虽明知此事只怕非是萧淑妃之计,甚至便是那素节,虽然素性阴狠,却也未必如此不堪……

    可到底是自己不愿多事,于是也只得强忍下来,佯做安慰之态。

    一侧,媚娘听得之前这杞王竟然敢私入小库翻阅私信,已然是脸色沉沉,如今听得素琴这般怨恨,不由更加怒道:

    “想不到这孩子如此不争气!当真是丢尽了他父亲的脸面!”

    媚娘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竟然拂袖将身侧茶碗打碎,割破了自己手指,结果慌得素琴忙上前来看,又是心疼又是急着替她包扎。

    而另外一边,瑞安闻得声响,也忙忙来看,见得姐妹二人如此,倒也是机灵,想到可能与那延嘉殿中的杞王有关,便道:

    “姐姐也是不必生气了,这杞王行事下流,心性不佳,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扭得过来的。

    有母如杨婕妤,他只怕也难好到哪里去。

    若是为了主上的话,那日后待这些事一了,姐姐将他好生收在身边,调教纠养着,也就是了。”

    媚娘闻得瑞安如此言说,不由一诧道:

    “你也知道这事?

    为何不早跟我说?”

    瑞安却摇头一笑道:

    “是主上不叫说的。主上说若是叫姐姐知道了杞王殿下这等心性,那便是此事再有良机,也必然不肯再叫徐婕妤带着他的。

    可是眼下为了徐婕妤好,除去杞王,也当真是再寻不得第二个良嗣了。再者婕妤与杞王,终究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母子而已,只要好生提防着就是。

    所以这才刻意地瞒着姐姐。”

    媚娘闻言,转脸看着素琴,素琴点头,低低一叹道:

    “姐姐,主上也是为了素琴好,想必姐姐虽然生气,可也明白,眼下素琴只有杞王这一条选择了。

    其实今日素琴说这些话儿,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眼下离三月出宫之期,越来越近。姐姐也是终究开始动手收拾王萧二人,想必素琴离开之后,这杞王殿下,依着主上的心思,必然还是要落在姐姐名下……

    所以素琴才想提醒一番姐姐的……”

    媚娘闻言,不由又内疚又感激地握了素琴手道:

    “倒是对不住你了……

    谢谢你,这般待我。”

    素琴却一笑,反握了她手道:

    “姐姐这话儿却说得不是了……

    这宫中,除去姐姐与主上,还有……还有他,我的家人,却有几个呢?”

    媚娘闻言,看着素琴那张一发出脱得像徐惠的脸庞,不由微微湿了眼眶,伸手将素琴拥入怀中。

    ……

    永徽元年。

    六月十六。

    太极宫中。

    因承李治之旨,宫中将于甘露殿前庭院之中,大行明月宴,是以早早儿地,诸殿之主,除去那因守着立政殿中徐惠灵位而不得出之的武娘子、徐婕妤之外,便各自做了打扮,携子带女,扶侍倚婢,来到宴中。

    不多时,李治也早早了了政事,特特赐了一干重臣一并入内宫行宴。

    诸人山呼万岁之后,方将待酒,便忽闻一阵惊乱之声:

    原来那被贬至后苑,以至发疯的杨婕妤,竟然口吐墨血,出现在甘露殿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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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