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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初入国府一

    片刻之后,窦夫人房中。

    无忧到时,小姑唐国公府小娘子秀宁,正在为母亲亲自妆面。见到新嫂到来,当下急忙起身,以姑嫂礼与这新嫂见了面。

    窦夫人自从诞下秀宁之后,便一直体虚不胜。近年来,府内诸事已渐自交与长媳郑氏打理。惜这长媳虽自幼便习得治理一门一府的手段。然终是普通贵家之用,却适不得这唐国公府偌大的产业,尤是近期,因唐国公府盍府出征之故,府内诸事烦杂,郑氏越发显得力不从心。

    故而,说不得将爱女秀宁及笄之礼一推再推,只待秀宁几位兄长,能够寻得良妻,助郑氏一臂之力罢。

    母亲如此安排,秀宁虽无怨言,但心中终究不安。毕竟自己自幼便已定下那钜鹿郡公之子柴绍,若此番推脱,只怕生变。

    窦氏倒也知,并非女儿恨嫁之心。知女莫若母,这秀宁自幼便是与世民一样,似极了她,自有一番豪侠之气在。故而,于这儿女情事上,却甚是轻视。而她之所以为婚事忧惧,无非是担忧,唐国公府在朝中地位,本就盛于钜鹿郡公。且钜鹿郡公柴慎身为当今太子右内率,实非普通贵氏,轻忽不得。

    因此,当秀宁一知,那无忧竟为了二哥,提前行了及笄礼嫁入唐国公府之后,端的是对无忧大生好感,只觉此女非同一般。今日一见,如此妙人儿,更是爱重至极。姑嫂二人只说了几句,便俱生惺惺相惜之感,执手相对。

    窦氏笑道:“瞧你们两个,竟不似姑嫂,直直的似亲生姊妹了。秀宁,你也太不知礼。新嫂相见,岂有空手的道理?”

    秀宁爽朗一笑,道:“母亲不知,秀宁对二嫂可是喜爱至极,早就已经备下了呢!只是一直不得空见。罢罢罢,今日托了母亲的福,可是尽了秀宁一番亲爱之心了!红袖,去取了那东西来!”

    侍女红袖领命而去。窦氏笑骂女儿鬼灵精怪几句之后,便着姑嫂二人坐下。旋即便道:“听闻你今晨将自己陪嫁的一个丫头,与了我那直肠儿元霸做婢,且还先知会观音,方才行名册,可有此事?”

    无忧敛眉:“正是。皆因夫君离府前,曾着意嘱咐无忧,但凡诸事,一应均以方便礼让诸位伯叔姑嫂为上。加之无忧暗思三叔直性儿,四叔爽朗,均是洒脱之人,办理家务这些小事,只怕他是不在心上的。加之新近府内,又进了好一批新侍,三叔四叔房中无人,只怕是使唤不当,服侍不周。心下便想着,身边倒还有两个侍女,是自无忧舅公家里陪来的,虽亦属唐国公府新侍,却倒也不算蠢笨,故而便命花言先领了去给三叔四叔瞧。若三叔四叔瞧得上便留下。谁知四叔处已有良婢,无忧便命花言前去请示嫂嫂,得了准事,便将清音那丫头,划与三叔房里了。”

    窦氏定定瞧她一会儿,突然一笑:“我还听说,你对三胡房中那个叫嫣紫的大婢,颇是喜欢。竟将日前世民儿新制与你的凤翎簪花,赏了她?”

    无忧心中微微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婆母明亮如旧的眼神,道:“母亲,无忧此事,可是做错了?”

    窦氏不答反问:“你为何要赏她?”

    “只因……”无忧微扫眼秀宁,见她眼含激励,便大胆道:“只因此女,心性颇高,只怕日后在咱们府中,更有增长。无忧身为夫君之妻,自当为夫君长远虑。”

    窦氏笑容不停:“所以,你便结交与她?可是,我却听世民儿前日里说,那凤翎簪花送与你时,你便不喜,道此物过于华丽,若妆发,反而遮了容光。你既有心结交与她,又为何赠一并不心爱之物?”

    无忧闻言微惊,但细一品,发觉窦氏并无责怪之意,相反,似有赞赏之心。想着面前这终究是凤郎最慈之母,凤郎最爱之妹,便大胆道:“正因不爱之物,方赠不喜之人。再者,此女如此喜爱华丽,赠与她,倒是投其所好。至少将来若有一日,她身受爱宠,这一簪之德,许便可换得夫君与四叔二人兄弟无事。”

    窦夫人闻言大喜,伸手将无忧搂入怀中道:“好,好,果然与你母亲一般的机慧通透,至性至情的好孩子。好……”

    无忧本知自己母亲与窦夫人属闺中密友,又知自己当年险些儿落入昏君狼口,正是窦夫人一力求李渊保护,更对窦夫人之名仰慕已久。今得窦夫人如此亲爱,当真是便死也无悔,不由泣道:“母亲谬赞,无忧不敢当。”

    秀宁在一边,想起这嫂嫂的身世,也不觉红了眼眶。

    恰在此时,红袖取了礼物前来,秀宁不欲母亲伤心过度,便笑着接了礼物亲奉至无忧面前道:“好嫂子,可别哭了,且看秀宁与你何物?”

    无忧窦氏收了泪,去看那秀宁当成宝贝一般捧在手心之物时,不由齐齐失笑——原来,竟是一把镶珠嵌宝,小巧玲珑却又极为锋利的匕首。

    “你这丫头!怎么送了把刀子与你新嫂?就不怕你嫂子哪天与你二哥起了油烟,一气之下拿这刀子与你二哥争斗么?你呀你呀,明知你二哥便是死了,也不肯伤你二嫂一根头发。到时必然任她宰割再不还手。却还奉上如此利器……

    可不是要坐实了你嫂嫂悍妇之名?阿弥陀佛,我怎得生出这么一个傻丫头来!”

    窦夫人出言取笑无忧与世民情深,无忧更是羞得脸红如玉。

    秀宁却不以为然道:“母亲这话便差了,刚刚嫂嫂才说,不爱之物,赠与不喜之人。秀宁正因极爱重嫂嫂,才将这心爱之物送与嫂嫂呢!”

    无忧本就喜爱这小姑天真直率的性子,一听此言,更是欢喜不已,忙道:“小姑说得很是。说起来,父亲、夫君还有几位叔伯既然都身为武将,那身为武将之妻,自然也当有佩刃。且此去随军,正是可堪所用,可比那些胭脂水粉合用得多。无忧谢谢小姑。”

    秀宁母女见无忧如此温婉之人儿,却如此豪情,更加喜爱。

    婆媳小姑三人说了一阵儿话之后,便有人上门来报,道唐国公大军出发时辰已近,需得提早准备。于是秀宁便与无忧辞了窦夫人,向郑氏处来。

    刚刚走出房门不远,秀宁便命侍女们莫要近前。无忧见她神情凝重,知必有要事相商,便令了花言远远地望着,莫教人听了去。

    “嫂嫂,恕秀宁直言。今日你不该赠那贱婢如此贵重的物事。”秀宁一开口,便是一句叫无忧心惊胆战的话。

    “贱婢……”无忧停下,仔细地盯着秀宁好一会儿,才道:“我便奇怪,凤郎虽然知机,却究竟是个大男人,怎地能对府中侍婢诸事如此了解。原来,是小姑。”

    秀宁爽快一笑:“无忧,除母亲与我,你是二哥最爱最重之女子,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罢!你既已知机,那时间紧迫,我便直说了。这嫣紫,既然狼子野心,你无论如何,不该与她有过多的牵扯。这样,岂非教二哥为你担忧。”

    无忧越发喜爱这个直爽亲切的小姑,便道:“承秀宁妹妹如此爱重,那无忧便也直言不讳了。妹妹,你所言虽说不无道理。然而姐姐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你想,那嫣紫既然身为女子,便再难逃过一个情字。眼下我看着四叔对她极是爱重,她未必,就不曾存了别样心思在这唐国公府里。何况以昏君之素来多疑心性,即使再信任此女,也必然在咱们国公府中,备下一枚甚至多枚暗棋,以便与此女相接应。

    俗语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咱们能够借助此女,查明府内那些暗桩,至少,以后凤郎与父亲叔伯不必日日担忧身边之人,究竟是否可靠了。”

    秀宁虽然爱重无忧,但终究与无忧相识不久,故而之前一直以为,这长孙无忧观音婢,只不过是个贤淑良德的大家闺秀罢了。便是世民将近日无忧助力所成之事告知于她时,她也只觉是二哥过于看重无忧,才多加粉饰。然今日一叙,秀宁才发觉,面前这明丽无方,贤淑温柔的小女子,竟然隐隐有凤威之格。

    心下更是感爱,便道:“我还道二哥说笑呢,今日才知,姐姐果然不同凡女。那,依姐姐看来,此女是对四哥,动了真情?”

    无忧微考,缓缓摇头道:“未必。此女虽然看似虚华,然却是个有主意的。再者,她与昏君私下相授,那昏君虽然无道,但仪容堂堂,又兼之才华**……相较之下,她必然心向昏君。故而,委身于四叔,只怕是一时之计。若无忧没有看错,只怕她盯着的,却是唐国公府中,更上位之人。”

    无忧说得含蓄,秀宁却是想到了自家大哥:“你说大哥建成?可大哥也知此女身分啊!再者大嫂悍妒,大哥又极敬爱大嫂,她却未必能够为大哥……啊,莫不是她想借此亲近二哥?那更不可能啊!这府中谁人不知?自有了你无忧姐姐,我二哥便浑不再瞧别个女子一眼。何况,此女也颇精明,未必不知以自己之姿容性格,身份出处,能够敌过你啊!”

    无忧叹气道:“我的好小姑啊!这唐国公府中,最尊之人是谁?”

    秀宁瞪大眼:“你是说……父……”

    无忧急忙捂了她嘴,拉到一边,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后,才道:“知道便罢了,为何说出来?”

    秀宁皱眉,难以置信:“可……可是她……可是我母亲……”

    “秀宁,你我今日一见,如三世故友,有些话,不必我说,想必你也应该明白,以公公的个性,如若一日母亲不在,他会如何。”

    秀宁沉默,身为女儿,她自是知道,自家父亲千好万好,却也是寡人有疾。眼下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将来哪天,母亲缠绵病榻,父亲寂寞,那万姨娘又是个柔顺怯弱的性子,又兼之年岁已长,父亲与之只有敬重,却无半点爱怜。只怕……

    无忧之虑,不无道理。

    秀宁想了半日,咬牙道:“姐姐,你说的有理。这尹氏断不可留在府中。不成。我需得与二哥大哥商议一番。说什么也要借了这次远征之机除掉此女。”

    无忧道:“除,自当是要除。只是一点秀宁,你需得将一事说明与你二哥听。

    若除此女,必得先探清了这国公府内,与她为伍的内应,方可动手。且动手时,需得倍加小心,万不可露出半点行藏。这才能保得盍府俱安。”

    秀宁闻言,瞪大眼,只瞅着这突然间变得杀伐果决的温婉姐姐。

    无忧见状,苦笑道:“秀宁可是疑惧,为何姐姐如此之人,却行如此狠决之事?”

    秀宁思索片刻,道:“是秀宁思虑不足,却忘了那昏君与姐姐,实有不死不休之恨。”

    无忧惨笑,道:“果然是秀宁知机。不错,原本,我也只想做个愚昧无知的贵家小娘子,无忧无虑,渡此一生。可是那昏君,竟只因一张皮相,便屡次苦苦相逼,不但害得我连累母兄,被逐出长孙府,受尽流离之苦,还几次三番欲将我与母亲二人淫辱后快……更甚者,几次事不成,他便对我兄长、伯父、舅公……甚至是我心爱的凤郎,多番也曾在他淫威之下,几难活命……”

    说着,她一壁向前走几步,背对秀宁,眼中已然是一片恨火滔天:

    “无忧身为长孙氏一脉,唐国公之媳,如何忍得此等不堪!

    便是我能忍,那昏君,又几时肯放过我?

    秀宁,我归宁之日,那畜牲便设下计来,要借我之名,害我父系,诛我夫族,谋我舅氏!

    这一切,却只为了疑心,只为了我这一张面皮!

    我怎能再忍!怎堪再忍!”

    猛地,她回身,强忍眼中泪意,玉容一片坚决:

    “秀宁,若换了别的女子,只怕便以不愿连累父母,牵涉夫兄之由,或自我了断,或自毁容貌。

    可我不!我长孙无忧偏不!

    凭什么?凭什么我长孙无忧,要为了一个无道昏君,行此等令父母伤绝,夫兄悲断之不孝不义之事?

    又凭什么,我不信我长孙无忧的夫君,智计才谋不如那昏君,不能护我周全?”

    说至此,无忧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回泪意,对一脸又敬又畏又佩又惊地看着自己的秀宁道:“秀宁,我知,这些话儿,若是让他人听去,定要说我大逆不道,不顾周全。可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烈女的行为,实在是无智无谋之俗女,为博清名而刻意为之的虚华之举。我长孙无忧,就偏偏要离脱了这等俗女,偏偏要证明给那些俗人凡夫看,我长孙无忧所择之夫,乃是这世上最强最伟之大丈夫。

    正因有他,我长孙无忧便活得永远与众不同!”

初入国府二

    半日后,唐国公李渊率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霸,四子元吉,五子智云,点兵载将,前往涿郡而去。随行的,还有渊公夫人窦氏,长媳郑氏,次媳长孙氏与女儿李秀宁四名女眷。

    一路上,众将士便对这女眷随行的旨意,议论纷纷。虽然唐国公军纪严明,然杨广之心,路人皆知,不免将士们为自家主公,愤愤不平。

    甚至还有将士道:“主公如此忠义,那昏君却只想着占人妻女……这等事也做得出来,直直该他被雷击死!”

    这话传入世民耳中,大为震惊,急忙命人将那首开此语的将士军法处置。

    无忧在轿马中,却也听得此事,听到夫君要以军法处置,心下便有所犹疑。思虑一番后,与骑马跟在马车边的秀宁嘀咕几句。秀宁便应了,策马直寻二哥去。无忧却招手令花言唤了扶剑来,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拿出一物,与那扶剑。

    扶剑得了令,应声也便向着世民身边奔去。刚及跟上世民坐骑,还未开口,世民便道:“我已知夫人嘱托于你之事。去罢!也是我对不住那将士。他为我好,我却这般罚他。”

    扶剑马上叉手为礼,继而便打马向着那被军法处置的将士处奔去。

    那将士行法之处,却是一山坡。扶剑至时,两边将官已命人取了军棍,正打得凶狠。扶剑一看,那两名将官也罢,行刑的军士也罢,俱是世民亲卫,便上前道:“且住,我有一语,说与你们听。”

    言毕,便快步奔至将官身边,低语几句。不少一会儿,两名将官便半是感激,半是惭愧道:“果然我等没有跟错主公!刚刚还直想着,主公竟如此待我们,是不是我们兄弟日后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呢。想不到主公思虑如此周全。罢罢,且请小哥代我们向主公请罪。这厢之事,我们自有理会。”

    扶剑点头,又从袖中取出方才无忧交与自己的一物——却原来是一瓶上好的跌打伤药——交与那被责打的将士,然后又俯下嘴来,把刚刚说与将官之话,再说与他听一遍。那将士原本一脸怨恨之色,待听得扶剑之语后,便转做满脸羞愧感激,又得扶剑将伤药交与他,告知乃是主公夫人亲赐之物,更是涕泪齐下,感恩至无以复加。

    接着,扶剑看他做好准备,便命将官们继续行刑。自己却在一旁看着。

    那两名将官向着扶剑一拱手,先是走至行刑的军士身边,低语几句,待得军士们点头满脸欣喜之后,才快步走开,大声道:“军士某,今不尊军纪,特加罚一百军棍。刑!”

    话音一落,那各执一棍行刑的四名军士,便将军棍高高扬起,击向那受刑军士。

    受刑军士在扶剑到来之前,尚且一言不发,然而此刻,却似被打得极痛,叫声惨烈至及,引得后面的军士们,纷纷回头一观。

    不过半日,二公子世民怒责嘴碎军士,几欲责打至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一时间,上下再无议论之声。

    然私下里,另外一种传言却悄悄散开,说二公子虽然责罚了那军士,却是迫于军中疑似有今上密探在旁,故虽心有不舍,也不得不刑之。

    于是,那些真正忠于唐国公府的子弟兵们,便突然之间开始有了一种警戒之心,人人嘴上不说,心下却开始留意那些可疑之人。

    是日夜,大军驻扎。世民正与父亲兄长在营中商量行军事宜,却听得门外有小将报,说有一将官称,有要事需得面见唐国公与大、二两位公子。

    李渊急命此人入内。看时,却原来是五子智云帐下一名小校,便道:“你说有要事见我。何事?”

    “启禀国公,小校李常,乃五公子麾下,今日听得军中盛传,道军中似有密探。小校不才,却也叫兄弟们留了个心儿。果然,就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

    世民微眯双眼:“是谁?又有何可疑?”

    “二少爷,咱们这些兄弟俱是从上一代起便父父子子都跟着老唐国公的子弟兵。故兄弟们之间互相十分熟悉。

    可这前几日里,因为今上说咱们军中人手不足,命国公您多招人手之后,这营中突然就来了许多陌生脸孔。

    小的们跟着老国公这许久,原本觉得只是新兵入伍,无甚奇怪。但今日听得流言,倒也看出了点儿问题来。

    其他人不说,这五公子身边新进的几个侍卫,投军贴时家乡来历清楚写明均不在一处。可我兄弟们一仔细商量,这几人说话口音虽然刻意掩饰,却分明都是京城口音。且明明来时做出一番互不相识的模样,这几日在私下里,却总是悄悄聚拢在一处,似乎商量着些什么。有那么两次,小的疑心,便叫了两个兄弟去暗中瞧瞧,发现他们几个在说话之时,眼神俱都望着唐国公与诸位公子的方向,且神色之中极为得意。故而小的便以为,此几人,便不是密探,只怕也不会差太远。”

    李常这几句话一说,倒叫李渊建成与世民另眼相看:“想不到五弟麾下,还有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物。好,却要谢谢你这番忠心了。来人,去取五百大钱……”

    “国公!”李常突然叉手道:“国公!李常此来,并非为金银,国公有大恩于我家,如此李常,只为报恩!国公若做此等,便是瞧不起李常了!”

    李渊大奇,道:“报恩?我何时与你有恩?”

    李常又动容道:“国公恩厚宽重,一生行善之事,不知凡几。自然不记得小人了。可是国公,小人却分明记得,三年前黄河大灾,小人一家七口,因灾因饥,死得只剩尚且年幼的小人与母亲二人,逃到了太原府国公府门前。是夜,母亲已然身患重病,小人又是饥饿不堪,直道必死于此地。偏巧当时又有那无良巡官,欺我母子病弱,要杀我母子,抢我母亲手臂上那传家之宝七宝镯。

    正在生死关头时,却是国公带着二公子出现,救了我母子二人不说,二公子还一怒之下,拔剑斩了那无良巡官。

    后来,因怜我母子二人凄苦,二公子竟不嫌病弱老母身上脏污,亲自背负着,与亲扶了小人的国公一起回到唐国公府,且多方延请名医救回母亲,又赐小人与母亲一处宅院,更与了许多金银,使小人与母亲得以安生立命……此等大恩,小人如何得报尚且不知,又怎能因此一些儿小事,求取金银?”

    他一壁说,一壁泪如雨下。听得他这般说,李渊方才想起,确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当下喜得世民上前拍拍李常手臂道:“原来是你!我便说如此熟悉呢!不知伯母可安好?”

    “安好安好,一切安好,托国公福,在这样世道里,却是吃穿不愁,身体健康。日前,贱内又生了一个孙男与她,她便再无所求了。”李常抹泪道。

    世民又是好一番宽慰,然后又告知他,既然身在智云身边,便需得多多保护智云安全。然后,便送他出去。

    世民再进帐来时,建成已然与父亲讨论完毕,便道:“世民,我瞧此人,倒像是个真性情的汉子,所言未必虚词。看来,那昏君真的已将密探,安在智云身边了。”

    世民却摇头道:“大哥,李常此人,的确真性情,也真真是心细如发。可是你想,那昏君何等计智,又怎会做如此明显之事?只怕,这是虚晃一招,杀机在后啊!”

    李渊与建成一听,也有几分道理,便问他可有头绪。世民却摇头叹道:“可惜,我无辅机那般心思。否则,那昏君纵有千机万策,也难逃慧眼。”

    建成毕竟已然心性成熟,再不复幼时对那长孙四公子之厌恶,便笑道:“可不是?此刻若他在,咱们便再无需担忧那昏君之事了。”

    “哈哈!我便说谁在那里念我呢!却原来是你!”忽然之间,门帘掀动,一阵爽快笑语伴着一个年轻儿郎直入帐中,可不是李氏父子正念叨着的长孙无忌?

军中生变一

    第二日,无忧闻得兄长无忌入军帐,欣喜异常。两兄妹自别后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世民便离了私帐,留妻子与大舅密谈,自己却径向父亲帐中而来。

    到得帐中,却正见元吉与元霸二人,不知在争吵些什么。仔细一听,却原来是因为元霸帐下,那名无忧赠与的婢女清音都能跟来,元吉身边的大婢嫣紫却不能随军而行,元吉心中不满,故而借机与元霸吵了起来。

    李渊在一边,气得脸上变色,建成也是冷笑不止。

    世民见状,急忙上前劝开两人,又对元吉道:“四弟,你又不是不知,今上下令之时,便说过,除有诰有命,或是有名有份的正夫人与秀宁外,其他诸房,除非是无正夫人,仅如夫人,否则再不得跟。

    正因如此,便是大哥身边的如夫人林氏,也未能成行。

    那清音,也是因为是在舅公府上时,受过上诏与恩赐,算得上有身份的丫头,母亲临行前,又着意命她与了三弟做如夫人,因了三弟无正室,这才得跟来。若非如此,又怎能成行?我知你喜爱那嫣紫,可她毕竟并非有名有份之人。你若真想让她跟,改明儿请了父亲,给了她名份,下次军征若今上再宣,则可跟来了。”

    因为怜惜这四弟,向来受尽宠爱,又兼之性情浑厚的世民,也是绞尽了脑汁子哄他开心。元吉虽然平素对这个二哥有诸多怨恨,却也知道他是几个兄弟里,除了那直肠子元霸与素性温厚的智云之外,待自己最好的一个。故而,他也只敢与这二人争执。

    此番,他也只不过是因为看到无忧与世民恩爱,心下郁郁,又不得嫣紫在一旁聊做思慰,于是便借事找碴。冷静下来之后,也知此番父亲必然要生气。当下也乖觉,自己便跪下求罪。

    李渊虽然气愤,但终究也是对这个孩子有所愧疚,于是便下了令,罚他将腰间令牌除下,交与老五智云暂且收着。这两日便不许再干涉军事。只待到了涿郡之后,再行惩罚。话一出口,建成世民便道不好,正欲劝父亲,奈何令已下,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已然吓得面如纸色的智云,心中只盼莫惊了这个平素最是乖巧的小弟便好。

    元吉自知,这番惩罚实不过是软禁几日便罢,于是心松一下,自己乖乖取了腰牌,扔给一边诚惶诚恐的五弟智云。

    智云今年只十二岁,虽然身形已然是个大人,可终究心性未熟,加之性情似极其母万氏一般柔顺恭谨。此刻看到父兄这般气势紧张,直吓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所幸,虽然他身为庶子,却因窦夫人极敬重其母,怜爱于他,建成与世民,更是因他温厚善良,浑不似元霸莽撞,元吉阴鸷,格外喜爱。便是李渊,也对智云爱怜以极。

    此番出行之前,李渊本来犹豫幼子年弱,还特别入内,想着请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孝恭公主在圣上身边说服一二,然却被建成一句“今上虽无道,却未必肯听得女子之言”而止。

    故而,此刻一见智云惊吓至此,李渊心中知晓自己此为,却是吓着了幼子。自不说气先消了大半,直将智云唤在身边,多加抚慰,世民又借口无忌欲与智云相见,直接拉了他便出了营帐。

    营帐之内,智云尚且能够自制,出了营帐,身边只剩下这兄弟父长中,最疼爱自己的二哥世民,智云再无所忌,手里捏了令牌,趴在世民怀中便是口唤二哥,大哭一场。世民无奈,只得好生哄劝着,一边扶抱着他,将他带回自己营帐之中。

    无忌无忧兄妹原本正坐着微酌议事,一见世民竟怀里扶了个偌大的泪娃娃进来,当时皆是一惊。慌忙放下手中杯子,齐齐迎上来安抚。

    世民无忌究竟是男儿汉,不擅此等事态,最后还是无忧连哄带劝,又命人拿了智云最喜欢的点心茶水来,与他食。这才勉强安抚了智云泪意。

    看着智云一边抽泣,一边进食的样子,素来喜爱智云的无忌也是心疼,伸手抚其发道:“阿云呀,你怕什么?伯父只是生你四哥的气,又没有要罚你。你怕什么?”

    智云究竟是个小孩子,又加之平素常受这无忌哥哥爱护,新嫂嫂又是对自己极为怜悯,便如其母,当下便咬着点心,宽心泣道:

    “无忌哥哥,我不怕父亲,我知父亲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与二哥二嫂,还有嫡母(窦氏)外,最疼爱我的人了。便是建成哥哥严厉,元霸哥哥直肠,心里对智云也是极疼爱的。可是……可是我怕四哥……我怕四哥他生气,觉得是我抢了他的腰牌……”

    一席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无忧又好生安慰一番之后,他才慢慢收了泪意,一手只捏着糕点,另一只手却如捧火炭般,将那腰牌捧在手心,不敢放下。

    无忌见状,伸手便去取了那腰牌,扔给一边玄英:“你便吃罢!这样物事,不拿也无妨!”一边说,一边转命玄英将此物送至中帐,交给李渊,只说智云惊惶,不敢代行。

    玄英领命而去。智云这才如放下心头大事,灿然一笑。

    无忌见着智云笑容,心下忽然一动,道:“说起来,智云也是该取一房媳妇了。却不知伯父有何打算?”

    智云脸便红。最后还是世民看不得幼弟被欺负,拿了身边糕点向无忌掷去,直笑骂他成日里只会拿兄弟们取笑,无忧又怜悯小叔,佯装对哥哥发怒,这才做罢。

    言笑之间,玄英回帐,言道李渊已命建成收了令牌,且也颇为后悔刚刚未曾细思,便将令牌交与智云,于是特别命军厨子备了好些智云爱吃的糕点,又言智云此番出行,一直跟着三子元霸。然元霸自己便是个不省事的,又身边无妻室相随,只怕也只能勉强照顾自己。长子建成与长媳郑氏又事务烦忙。

    便着智云从今日起可与无忌一处起居,且将营帐挪至近二公子世民处,一同出入,又言还当无忌与世民多多照顾安慰便是。

    世民与无忌求之不得,当下便命身边近卫去了智云帐中,找了管事的小校来,却正是那李常。

    李常进得帐内,见世民等人眼色,也只做未曾相见,只恭声应了事宜,便与玄英、扶剑,以及智云身边,今上于其生辰时,亲赐为仆的一年方九岁,大名王德,日常人唤小德子的小净人(即是受了皇帝命令,赐出宫外,与了大家贵世做奴仆的太监),一起去了智云帐中,收拾东西来。

    无忧原本正与智云说说笑笑,一听此事,便道几个大男人,终究不如女儿家收拾得利落,不如命了花言等几个侍女一同前去。

    世民便道:“花言可去得,可是那几个侍女,却已然被我派去帮着军厨一起,制灶起火煮食去了。别说是她们几个,便是大哥三弟那里,也都已去了。连父亲母亲处也一样,只怕此刻正忙,抽不得身。”

    无忧闻言,微一思虑,便招了花言前来,低声吩咐几句后,命她与几人一起前去。

军中生变二

    果然,正如无忧所言,一众大男人,行军打仗是把好手,可处理起这些家务事来,却是个个茫然。

    最后,还是幸得那小德子机灵懂事,花言安排得当,忙了半日,这才将智云私帐搬至近世民处。

    所幸今日因前军行程赶得急,需得停下一日,暂等后面粮草大军,这才没有耽误了军机。

    还好,军中诸人皆知,此行莫说是军士们不愿,便是唐国公一府上下,也无一不是口不言,心生怨。加之李渊存了私心,实在不忍李家子弟军为了那昏君受累,有心拖慢。此番心思,但凡是李家子弟军,无一不晓,心下暗暗感激。只是因为军中密探一事,各自不发便是了。

    一番诸事忙碌过后,世民与无忧无忌兄妹坐定帐中,又邀了妹妹秀宁一同前来借短聚之名议事时,已是夜半。

    “智云可睡了?”

    秀宁放下酒杯时,正见身边红袖携了花言一起,后面跟着扶剑与玄英,走了进来。于是开口便问。

    “五公子今日受了惊吓,又兼之多日行军身体难堪,方才有些儿微热,幸而军医颇知机,当下便开了方子抓了药,小德子煎了与五公子服下,现下热也退了,已然安睡了。”

    世民点头,命四人在一边坐下,叹息:“那昏君……若是今番小弟因此受了罪,便是父亲不语,母亲只怕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了。”

    无忧也道:“除了凤郎与秀宁妹妹、元霸四叔外,母亲最爱的便是五叔智云。当年万夫人产下智云时,情况危急,便是母亲亲手接生。后来万夫人身体不堪,无法乳之,又是母亲亲自哺乳照顾直至周岁,如今……唉!”

    一时间,帐内安静。片刻后,无忌才问玄英:“如何,智云帐中之人,可都瞧过了?”

    “瞧过了。”玄英道:“五公子帐中,除那近侍小德子与李常外,其他军士近卫二十三名,侍婢二名。军士近卫,除去李常所说的五名可疑新军士外,其他均是子弟兵,倒也俱是忠心不二、机智过人之士。我们一入帐内,便查觉那五名新军士看似被其他子弟兵优待亲厚,实则全被众人监视着,任何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我们视线。

    至于那两名侍婢,方才花言与红袖两位姐姐,已然借于军厨下帮忙之机,探查清楚。具体如何,玄英不知。”

    世民看向花言红袖。

    红袖年长,当下便行了一礼,笑道:“咱们两个婢子,奉了小娘子与夫人之命,去那军厨之下时,正碰上两个丫头在那里摒了外人,躲在一处嘀咕什么。

    幸好,我们去时走了小路,两人并未发觉,花言妹妹机警,当下便拉了我躲在一侧听。果然不出长公子二公子与无忌公子之料,这两个丫头,正是当年容华夫人身边的贴身近侍,后来昏君与容华夫人私通时,也将此二女一并收用。

    只是后来容华夫人入寺后殁了,她二人只道再无机会奉于昏君,原本便也死心,谁料竟是去年昏君入寺之时,偶见此二女,私情又盛,便不动声色地带回内里,一番虚情假意之后,又命二人入咱们国公府,只待她们在咱们唐国公府中立下些功业,便要引回宫内,做个夫人呢!”

    红袖言毕,秀宁便生冷笑道:“好蠢的女子!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且不说昏君此举分明只是利用二人,那夫人位根本只是空口妄言。便是那昏君真个应了诺,以她们之姿容才华,这等身份,可能坐稳了那夫人之位?还真当自己是宣华容华第二呢!”

    无忧叹息摇头:“也是这两个痴儿,才做如此之想。岂不知这世间男子,再不会对那随手可得之女,珍之重之,却又如此不堪,将大好年华付了那无良汉。再者,杨广此人,虽然无道,却也是个有见识的,眼高于顶,又怎会真将她们一片痴心当真?”

    无忌笑道:“你们这话却说得不对。现在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是以夫为尊,巴儿巴地盼着入个名门,做个贵妇的?她们如此,倒也不是什么错事。只可惜,她们有这个心,却没这个本事。

    因此这所谓痴心,过了,便是妄想了。”

    一边说,一边又问:“那王德如何?他可是昏君赐了与唐国公府的。只怕,也不会干净到哪儿去吧?”

    玄英却叹道:“公子尽可放心,刚刚我与扶剑兵分两路,头一个便把这王德的身世查了个清楚。原来他说起来,不但与姑爷有亲,还与那昏君有天大之仇。”

    世民无忌当下齐齐皱眉:“快说。”

    扶剑道:“他父亲是咱们唐国公府的姑丈家王裕大人的庶子王宁则,他母亲是姑夫人在唐国公府时的一名侍女。听老爷与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们说,这位王夫人容貌出众,在府中之时,便不为姑夫人所喜。后来到了王府中,王裕大人原本有意收她做妾,结果却被姑夫人一通大骂,险些将她赶出府中。

    后来因姑夫人不喜妾氏豆卢氏因温婉性子受王裕大人喜欢——便是那王宁则大人之母——

    又素知庶子对此女喜爱已久,便设计庶子王宁则与此女酒后乱性,私通成实。

    王裕老爷日常又不理会这些闺阁事态,只宠爱咱们姑夫人,加之此女之事,当下便大怒,要将母子二人赶出王府。

    后来还是姑夫人终究不忍心,加之王裕老爷也知,此事本便是夫人因无所出,妒忌豆卢夫人子嗣温良才致。

    于是留他们在府内,只做下人对待。那姑夫人的贴身婢女,便草草嫁与王宁则了事。

    平素里,豆卢氏母子二人与人为善,温和不喜与人争,时常便被其他的妾室欺凌。便是这王夫人,也是个温厚性子。

    此事之后,他们一房三口更是人人得而欺之,生活着实艰难。但幸好,主子们如此,下人们却都颇敬爱这王宁则夫妇与豆卢老夫人为人善良,多加照顾。

    可越是如此,王裕老爷那些妾室们,便越容不下他们三人。刚开始,姑夫人还尚能多加维护,后来也渐渐年长,不再多理这些事。那些妾室们,便借口说王宁则夫人如此伪装良善,分明是要夺王家家产,便在王夫人产下王德之口,设计她抱着稚子入宫送凤诞贺礼与萧皇后。

    昏君一见这王夫人温良美貌,哪里还肯放过,当下便要强幸了她。王夫人抱着爱子苦苦哀求昏君放过。谁知这昏君残佞,竟将王夫人怀中子夺了扔在一边,不管不顾,当其子,欲辱其母。”

    听到此时,世民无忌只觉肺都要气炸,然终究按捺下来,恨声道:“难道那昏君,竟全不顾君臣人伦之礼了?”

    扶剑愤道:

    “这事,我也是今日才听咱们府里侍奉主母的顾姆娘说的,连咱们主母也是一直假装不知。若不是今日见扶剑打听此事,知道是公子要问,主母再不愿让姆娘说出口的。”

    李世民皱眉道:“怎地与顾姆娘有关?连母亲也知此事?”

    “正是,当时主母命顾姆娘送皇后诞礼入宫,临行前得窦夫人嘱咐,要好生照顾那王夫人。

    故而听闻那昏君将王夫人带走,便知不好,想着究竟是能借机救她一救。所以便急忙寻了王夫人去。

    她眼见的,那昏君根本便如一畜牲般,性子上来便要**。哪里还管得许多?顾姆娘虽在一旁,可见事机已至此,着实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怜王夫人虽然平素温顺,骨子里却是个极刚极烈之女,当下见难保自身。发恨之下,为保清白便撞柱以求死节。

    昏君一见她竟如此这般,竟然不知半点羞愧,反而加怒于那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当下便要踩死在庭下。又终是担忧被天下知此事后,必然生变。故秘密命人将王夫人与小公子尸身丢入湖中,压上大石不叫浮起,露出形藏便好。

    若王家来问时,只说是王夫人自己在路上走失便是。

    两脚下去,顾姆娘便听得那小公子再无哭泣之声。心下悲愤,便一路跟了那些弃尸之人至后花园湖边,眼瞅着那小公子还有动静,于是便待弃尸之人走后,上前去救了小公子性命。这才发现,虽然小公子被昏君两脚踩得气息奄奄,以后也只怕再无子嗣之可能,却仍有呼吸。当下便抱了此婴,奔去孝恭公主宫中,求了公主,救此儿一命。

    公主当时虽然年幼,却已然是良善之性,知父皇兽行,虽然无奈,却也不愿再令此子死亡,伤父亲德行。于是便命身边老姆娘养下这孩子,对外只称是姆娘之子,天生有残,日后自是要入宫侍奉的,加之公主喜爱小儿人尽皆知。倒也瞒过了昏君与宫内上下。那豆卢夫人与王公子虽然已从顾姆娘处得知夫人与儿子遭遇,却苦于昏君当道,加之人微言轻,只能将此事说与王裕大人听。

    奈何王裕大人终究身为臣子,不得其法。又不愿得罪昏君,更不想家中不安。于是只是对那几个生事的妾室禁足,略做薄惩。事后,那几个妾室却因此更加记恨豆卢夫人一房,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们母子二人。

    豆卢夫人与王公子,竟生生因此事气郁而终。连姑夫人都说王裕大人实在是太过狠心。并在豆卢夫人与王公子周年殡礼祭之时,命家中总管取了家法,杖杀了那几个妾室,以慰豆卢夫人与王公子在天之灵。

    后来,这小德子日渐年长,也于偶然之间,得知自己身世,自是悲愤填膺,小小年纪,便有了欲杀此昏君,为自己母亲报仇的志向。

    孝恭公主知机,当下便欲将此子送出宫门,于是便借了昏君赏赐五公子之机,将王德赐与我们府上,又将其身世秘密告知主母,请主母与万夫人、五公子对其多加怜爱便是。”

军中生变三

    这般人间惨事,直教见惯了沙场生死,血肉横飞的铁血男儿世民,瞧遍了世间诸恶,魑魅魍魉的知机汉子无忌,也不由为之激愤于心,只恨不得生吞那昏君血肉。

    无忧与秀宁身为女流,更感那王夫人奇冤至此,实是令人神难平。

    好一会儿,世民才道:“也不能怪公主私心,毕竟昏君再无道,也是她的生父,只怕再如何,也不愿看着父亲死去。扶剑,你去唤那小德子来。我有话与他说。”

    扶剑领命,便直奔智云帐中去。片刻,便引了面色平静的王德前来。

    见过世民之后,王德才道:“不知二公子唤小奴来此,却是为何事?”

    世民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怜惜爱顾地将这个瘦弱少年环入怀中,轻抚其背道:“这儿全是自家人,莫再憋着了。有什么怨,什么气,尽管说便是。母亲已将你之事,都与我说了。王德,以后有什么话,说与我听便是。你与你母亲的这份大仇,这份屈辱,我与无忌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助你洗雪!”

    王德身子一僵,还欲再辩,眼中却已然随着世民之语,流出热泪,俄倾,抽泣不止,再一会儿,便是放声大哭,再不可止。

    一时间,这把男儿泪,却哭得帐内诸人,眼圈儿鲜红。连无忌这等见惯世态的,也双拳紧握,恨不得此时便一剑将那昏君砍成无数块儿。

    最后,还是无忧知机,劝王德道:“此刻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然而这军中左右,处处暗藏昏君耳目。再不可露出异样,令昏君知晓。”

    王德抹干眼泪,道:“二少夫人放心,王德虽然没用,却也知道此事实属长久计划方可成行。故而平日里,早就处处防备了。那几个昏君安排进来,监视咱们唐国公府的爪牙,王德与李校官早就商量好,只待过几日到了涿郡之后,便寻个由头,派出去些僻静地方,抹杀了便是。”

    无忌听得大喜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却是个知机的。也难怪那公主急着要将你送出来。看来,她也知你本事,怕你伤了那昏君。”

    世民听得此,便是一番怒视无忌。无忧见夫君似对这孝恭公主多方维护,心下暗暗生疑。只不言语。秀宁也是觉得无忌此言,未免太过唐突。

    然而王德却不以为意,道:“公主是个好人,她爱她父亲,正如王德爱母。然而此仇必报,只怕是要让公主伤心。王德一命为公主所保,被送出宫来,留在唐国公府,也不是不能借机复仇。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世民见王德如此恩怨分明,又知进退,当下更喜,便道:“从今往后,你就好好跟着五弟吧!将来若哪一天你想来我这儿了,一句话的事情。”

    王德谢过恩情,便自退下不表。

    这边秀宁与无忧见事已至此,便退下,留世民与无忌商议如何善后之事,姑嫂两人向后走去。

    一路上,秀宁见无忧烦恼,知其是为了孝恭公主,便直道:“姐姐不必为此女烦恼,她虽有意与我二哥,可我二哥心里只有你一个,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便罢了。加之他们二人自幼便亲密,说不得,二哥会多少回护些,便如回护我一般。”

    无忧叹道:“秀宁,你当是我是那遇到丈夫有红颜知己,便只一味吃味的傻妇么?我等家世,哪家儿郎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你我这般,也无法躲开这等事情。我自嫁与凤郎,便知以他这般人才,必是诸家闺女的梦中良配,且加之国公府位高,便是那昏君,说不得也要赐了一二女子,以示亲好。所以,我早有准备。只是……”

    她慢慢回身,忧道:“我只是想到,若是那昏君为了打压唐国公府之势,备着日后方便掳我入宫,只怕便会借了这公主欲下嫁之名,将我从正室之妻,降为侧室。而凤郎他……又是个性格刚烈的。只怕……只怕……”

    一边说,她的手帕,一边绞成了一团抹布。

    秀宁也敛容道:“姐姐所忧,不无道理。只愿这孝恭公主能够看清这一层,莫因一己之私,害了唐国公府上下。”

    无忧之虑,终究还是在不久后,成了真。

    大业九年二月末,大军刚入涿郡,唐国公夫人窦氏,便终究因不堪长期行军之苦,一病不起。尽管有长子建成夫妇百计问药,次子世民夫妇与女儿秀宁衣不解带地侍于病榻前,终究,还是日渐衰弱,眼看是大限将至了。

    这一日,军医与杨广御命之太医突入李渊帐内道:“窦夫人已然不好,不如早做准备。”

    上下闻言,一片哀恸之声,李渊更是因为心痛爱妻离去,数度昏厥,不能起。

    长子建成与长媳郑氏见状如此,只得含悲担起治丧重责,主理诸事,秀宁也在一边协助长嫂。次子世民与元霸、智云,以及以谋士身份留于军中的世民大舅子无忌一起,去将被禁足的元霸放出,告知此事,一同为大哥分忧。

    元霸虽然自幼便恨母亲对他不好,可听闻此讯,也是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五兄弟竟是从未如此的融洽。连无忌也不禁湿了眼眶。

    无忧身为次媳,自然应当协助长嫂诸事。然一来郑观音向忌她之能,二来终究初涉此类事宜,三来想着窦夫人慈爱如母,竟于此番一夕离世……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痴痴傻傻,呆立当场。

    幸得秀宁在旁看得不忍,于是便劝了她去,守着窦夫人。郑氏也做如此劝导,无忧便含泪告别姑嫂,前往窦夫人房中来。

    至时,公公李渊已在旁边,携着夫人之手哀哀不止。顾姆娘好生劝慰。

    见无忧入内,李渊便问诸事如何,得知有长媳与秀宁理事时,心下微宽,又得了扶剑来报,说是军务方面有些事情,需要李渊处理。于是便命无忧看顾好妻子,自己先行离开。

    众人退下后,房内只余顾姆娘与无忧花言,以及躺在病床上,依然青丝如云的窦夫人四人。

    “二少夫人,这是主母前几日,亲笔所写之书信,说怕自己临行之前,必定人多眼杂,无法与你好生交待,故命了老身,待机交与你。现下看来,竟是最好的机会了。”顾姆娘含泪,将一封素笺信折,交与无忧。

    无忧含泪接过,展开细阅后,脸上不知是悲是喜,只是流泪。半晌才道:“母亲待我,却真如亲生一般!可恨无忧以后,只怕再也不能侍于母亲跟前,得聆母亲教诲了!母亲……”

    一声伤戚之至的呜咽,从她口中逸出。

军中生变四

    大业九年五月初,唐国公夫人窦氏辞世,李家军感其生前慈德,自请着素,以慰其灵。上闻之,不喜。

    五月中,上征辽东,被困,李渊急命长子建成与帐下云定兴救之。

    耐何新孝,云定兴劝道:“依礼制需守孝足三月方可着朱盔赤甲等物,否则以新孝之身着朱盔赤甲救驾,有大不敬之罪。然孝事在先,也不得解。”

    唐国公府均感难保两全,然终不得不尽忠。

    正当此难时,次子媳长孙无忧起而泣道:

    “无忧未入家时,常闻家中父亲道,自古忠孝难两全。

    然婆母慈爱,诸叔伯新孝,不忍离是乃人之天性,更为天意。守孝之人不得着朱盔赤甲入军更是礼法。断不可废之。若不然,必教今上为我唐国公府事,得个无德之名。此为大不忠也。

    再者大伯建成身为长子,新孝嫡哀在身,更不可以此犯上之忌,使我唐国公府担上大不敬之名。

    但忠不可不尽,且礼法有云,若为尽忠故,则以女尽夫责亦无不可。

    故请公公准无忧束发男服,以代夫君世民守孝三日。且由夫君世民代大伯,着新制银盔银甲前去救驾。此可两全。”

    唐国公府上下闻无忧此言,大感无忧思虑妥当,世民恭兄悌弟,更对两夫妻忠孝必两全之心,大加赞赏。

    渊公遂依无忧之法,亲命女秀宁为无忧束发更衣,渊公更强撑病躯,亲替世民着银盔银甲。

    一切妥当之后,世民泣别父兄弟妹,只将手中孝拂(就是拂尘,那个时候女性地位颇不低,所以窦夫人死后,需要由儿子们亲自手执拂尘,时常将其灵前路面浮尘扫净。这叫孝拂往生路,慈入极乐门。同样,之所以李渊可以借窦夫人之死而大军停下,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家世不凡,论起来,是北周武帝的外孙女,也称得上是杨广的长辈。当时长辈女性如果身份尊贵,出身世家,夫君又身为军将,那么在这个贵夫人死亡之后,夫君就可以行孝之命,申请止战的。更不用说窦夫人这样的王亲国戚。)交与同样哀戚之爱妻。

    多番慰勉爱妻无忧后,时年十七岁的李世民毅然点了三百同着素色盔甲的李家军将,祭了生死酒(就是在打仗时,如果明知此行危险,就喝生死酒,以示无论生死,心皆无憾之意),与大舅子长孙无忌一起,随云定兴直奔辽东,营救上驾。

    这边国公府上下于涿郡治孝不提,且说李世民一行向辽东之后,便与无忌同向云定兴献计,以疑兵惊退**始毕可汗麾下一部,闪电式突袭,终以三百军士仅十余人轻伤的微小代价,抢得杨广与随行亲卫出雁门关安置好后,又趁敌大乱,杀敌一个措手不及,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使得大隋大军成功突围,保住八成以上将士。

    此一战,唐国公二公子李世民以智计,仅以三百之从敌突厥数十万大军之势,不但抢回杨广,更奇袭敌军于不备,解得大军之困,不只云定兴大叹此子将来必为一代名将,杨广更大感其忠,又见其与部下为避上忌,身着银盔银甲,忠孝皆尽,大喜,以忠孝之士名,赐其将来可承唐国公嗣。然世民以上有兄长,且兄长之功更甚之由,谢旨不受。云定兴百般劝慰,亦不肯受恩。

    杨广逐不喜。

    消息传至国公府,唐国公李渊与长子既念世民之德,更忧此事必为国公府带来大祸。

    次月(大业九年六月),杨玄感反,杨广因忧内患,令收兵回内,且更亲令严查此事。同谋兵部侍郎斛思政闻讯,逃亡辽东,与其交好的高士廉被贬外放。后又因宇文化及进言,说高士廉甥女适与唐国公府,甥男长孙无忌亦与唐国公府二子,自家妹夫世民自**好,此事难免清白……

    上亦日渐疑惧唐国公府。

    世民闻知,大骂宇文化及谗言进上,日后必不得好死。并欲屡屡欲以死明志。适此时,长孙无忌查出宇文化及与其弟宇文智及,与突厥人私下来往商事,遂借其伯父长孙炽之口,奏与上听。

    杨广见疏大怒,令将宇文兄弟擒之,囚数月,后归京师后,下令当斩。宇文化及知机,立于天牢之中传令亲仆,以其于周灭之时,搜得私藏之异宝玉龙子韘(就是扳指。不过这里的玉龙扳子,并非整个就是玉的。而是类似现在的戒指,以象牙或者是犀牛角之类贵重耐磨的东西做了指环,上面镶嵌了一条雕工精美的玉龙做装饰罢了。)、金凤明冠(一顶整个都是由金子打造的冠冕,上面活灵活现地雕了五色凤凰,并以宝石体现凤凰五色之美。凤凰的嘴里,又都各叨了一颗好大的明珠,可以说是当时的国宝了),赠与弟宇文士及与其妇南阳公主。公主进言与帝,保得其命。然活罪不可赦,遂革去一切名号,赐与其父宇文述为奴。

    于是宇文化及与唐国公府之怨,日深。

    后述公死,上感宇文化及旧日情份,赦其兄弟二人罪,更加赐化及右屯卫将军,智及将作少监,宠爱更盛。唐国公上下皆知此乃杨广疑惧唐国公府之故。日渐不满。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杨广再巡北长城,受始毕可汗之围。时云定兴急召时任副将之唐国公次子世民设计解围。世民遂献计,请始毕可汗之妻,义成公主为上解此围。云定兴采纳此计,命世民前往,然世民经大业九年雁门关一战,已然名昭天下,不得成行。

    唐国公府小娘子李秀宁得知,自请易容换装,与夫君柴绍一同,扮作商人,密与义成公主相会。后世民率军易装轻行入深北,骚扰突厥北境,义成公主借机惊动始毕可汗,杨广之围得解。

    此功甚卓,然杨广益发为世民之才所忌。加之有宇文化及所献方士进言,道北周年间大方士天机子高徒袁玑曾断李世民为济世安民第一人,方才由元和改名世民之事。

    杨广益憎世民,甚至于驳孝恭公主杨淑仪之请,不与世民任何恩赐。又道:“既然济世安民,自当抱了不畏牺牲之念,若是给了恩赐,岂非污了这济世安民之名?”

    海内闻之,皆以世民屈。杨广闻此传言,益怒。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杨广以晋阳无守之由,着唐国公李渊往晋阳,任留守一职。旨中特令世民随行,世民妻长孙无忧、妻舅长孙无忌暗患此为杨广陷谋,执意追随至晋阳。长子建成受父命,携唐国公府上下居于河东,密谋起事诸项。

    大业十三年二月,马邑校尉刘武周占汾阳宫举兵造反,上怒令唐国公剿之,然私下却另派云定兴监视李渊,且暗下伏手,只待李渊灭了刘武周,便借其不听调遣之名,屠尽李氏一族。

    云定兴虽受皇恩,但因多与世民交好,颇有犹豫,此时其身边心腹副将李常,李府五子李智云身边将校出身,素受李氏一门大恩。知此事后,一面安抚云定兴,一面十万火急将密令抄录一份,传与晋阳。

    世民接报,阅得其中“李氏一族,尽可为屠,然唯其二媳长孙氏,不可伤之,需得毫发无伤送入宫中,以承天恩”一句时,怒目欲裂,血泪满面。

    长孙无忌亦在一旁,阅之大怒,当下便书传长孙一族,言“昏君无道,竟直欲屠尽功臣,掳掠臣妻,天道不容,当诛之。”

    时长孙炽病体已弱,然阅密报,依然奋而起之,言“此事必行,否则诸臣难逃昏君屠辱”。乃秘为唐国公府兴事准备。

起事立唐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杨广滞留江都,意以丹阳为都,偏安江东。然诸将皆为西北关中人,见帝不欲返乡,思之心切,密谋叛帝归家。

    宇文化及此时亲侍杨广身边,久欲迎杨广幼女孝恭公主而不得,心生怨恨。闻得此事,力劝诸将当行大事。诸人谋定,待机而动。

    同年六月,李渊发檄文,怒斥昏君杨广诸行不义,更将其与宇文化及私谋唐国公府、长孙府、高公府等忠臣良士满门屠戳,只为得其女眷之秘函公之于天下,令天下愤。

    又以代王仁善,当立新主之令起事兴兵,天下皆感其多年忠心为朝,却受昏君多年掣肘,更兼昏君杨广无道,唐国公李渊有德,故百姓一呼皆应。

    当时有人言:国公有令,天下皆从。何人是主,民心自明。

    虽大业年间,起事之军多不胜数,然唯有唐国公李渊一支,因深得民心,故一兴之时,便惊动朝野,便是那假言立越王杨侗为帝的洛阳王王世充,也难敌其势。

    加之唐国公大旗一扬,长孙氏,高氏等诸多手握重权之良相贵臣皆起而从之,只一月许,大隋江山,便终如地裂般,四分五散。

    杨广知悉,惊怒交集,又隐觉身边诸侍已然有反心,心叹大势已去,只怜幼女无辜。于是年七月,密令忠仆将公主易服更钗,只做男装,悄悄送出江都,逃往长安其兄弟代王杨侑处。

    临行前杨广握女手泣曰:

    朕一生,子女无多,却个个怜爱切心。然仅你一人实难割舍。今之势,朕与皇后恐难得善终,故你自当速至侑处。

    孝恭公主泣道:侑处亦有李渊反。

    杨广叹道:李贼逆反,然其二子世民性仁善宽容,且与你为兄妹,更兼之其妻长孙氏良厚大度,求之当可保你平安一世。

    你又与之深交数年,又多次施恩与他。此子气度不凡,必保你不疑。

    言至此,又叹:

    父皇一生宏志,自负才高,本当是一代名君。奈何生性**,得罪权臣无数。这倒也罢了,偏生世上又多了一个与父皇一般谋略无双的小子世民。此子又得贤妻长孙氏,兼之妻舅无忌智计无敌。已然隐有龙兴凤起之势。他日若李贼登基,此子必当继承其位,且可称一代明君。

    父皇之才虽在其上,然现下无人可用,自然难敌其锋。你为帝女,当莫计一时长短,可委身此子。

    日后此子若为父皇所擒,自当网开一面使其为父皇所用,立你为正室,保你一世富贵,更借此子之功,令你享万世良诰(好的诰命夫人)美名。

    若父皇败之,则他日此子必当荣登大宝,成一代名君,你自当与那长孙氏一起为妃为后。以你之度,你之姿,你之智,你之才情,再不会受些许苦楚。

    孝恭公主泣之再三,不舍慈父。然杨广心意已决,下令忠仆将其打昏,挟出江都。

    是年八月,建成世民杀宋老民,破霍邑。杨广身边将士逃之五六,心亦懒之。日常藏剑于胸,以备不测。

    九月,世民屯兵阿城,建成驻守霸上。十月,唐国公李渊亲率大军,与二子会师霸上。时传噩耗,左翊卫将军阴世师,听信京兆郡丞骨仪府中方士之言,二人掘唐国公一氏祖坟,杀李渊幼子李智云及一众老幼数十人以断李氏一脉龙气。

    众李氏之中,唯万氏如夫人,建成、世民及于雁门关一役中病死之元霸之乳母彭氏,得五公子李智云以身抵挡数十剑,又于临终前以血涂于二媪面上令其装死,兼之智云小侍王德百般拼命相救,得生。

    又得阴世师幼女阴月华礼佛日久,不忍老弱受害,特命身边小婢将其二媪匿于长安城中。

    世民帐中闻幼弟噩讯,当下委顿于地昏厥不知人事。长孙无忌久唤不起,后以冷水着面,方才惊醒痛哭,郎舅二人相扶痛哭。

    悲恸之声,令三军将士闻之心碎。

    长孙无忧知五叔智云惨死,痛哭呕血,病倒当场。

    建成狂怒,上马欲点兵屠入长安,杀尽阴骨二氏。然为李渊所止。

    李渊欲从长计议,然世民与长孙无忌郎舅二人,竟不等军令,自披发散髻,额系素带,着素甲银盔。

    无忌亲自点五千军士,令俱于甲外裹孝。

    世民高呼幼弟之名,以尉迟敬德为前锋,径自杀至长安城门前。

    建成闻讯大惊,急报李渊,并亲点十万军士紧援。

    城门前,四子元吉守敌。其向有阴鸷好血、刚猛无敌之名,然见世民奔来时白衣白马尽被敌军之血染成红色,一脸血泪杀意,竟惊至以为杀神降世,跌下马来。

    世民率五千孝甲先其父兄杀入城下,虽时隋将极多,然奈何世民报仇心切,浑似不惜命般,加之尉迟乃当世刚猛第一人,又有无忌谋略得当,故三万守城军,竟被五千孝甲杀得片甲不留。

    城上守军见世民勇猛,尉迟刚强,竟有一半儿郎吓得逃走,又有一众将官,急令放箭。

    尉迟刚强,一杆马槊竟替世民挡下九成箭雨。世民见机,高举巨阙天弓,数箭齐发,箭箭无虚,当下竟仅凭一人之力,射杀城上守军数十名。

    李家军受世民二人勇猛之感,应无忌之计,以长箭手暗藏队列于下,步行军士举盾于上,先挡去大半箭雨,而后借敌犹疑之计,长箭手突然跃盾阵而出,一番火箭流矢,城上守军死伤无数。

    尉迟见机,发一声喊,率三百军士举重物攻破城门,世民率孝甲军杀入城内。

    长安破。

    建成援军于片刻之后赶至,从元吉处得知长安已破,忧二弟世民安危,立刻便率亲卫跟上,命大军随后前行,不得扰民。

    世民军入城,虽复仇心切,然军士均受无忌严令,不扰平民,直奔阴世师府。

    世民入府,阴世师因伴代王杨侑故,未在府中。世民遂屠阴世师长子弘图,次子弘业,三子弘明,四子弘安四将。

    无忌更甚,领尉迟戮阴世师孙男十五人,侄辈族丁十八人。府将六十五人。

    阴氏满门,除妇女老幼未有一人身死或受辱外,男丁仅余阴世师年三岁之幼子阴弘智。

    无忌本欲杀尽阴姓男,然世民闻讯赶来,终究不忍伤及幼小。

    兼之得闻阴氏幼女月华救得万氏与彭氏。世民便力夺无忌手中剑,举剑挡尉迟马槊,命扶剑速扶阴氏夫人,携阴月华抱走弘智,躲入内府务必藏过三百日。更言与母子三人道时期不过,必不当将之示于父亲李渊、大哥建成之前,否则他亦难保其母子三人。

    无忌见状,大恨,掷剑于地,斥世民妇人之仁。世民不应,只留下部分军士锁阴府大门,不令老幼得出,另命一班军士以身上孝布裹阴氏死者头颅,直奔骨府。

    至骨府,骨仪亦不在府中,世民责令军士尽可屠其男子,却不得伤其妇孺,军士得令,进府搜出骨仪年十五之独子骨明忠,斩之。明忠无后,骨氏绝。

    正欲前往大内,忽闻骨明忠之妻痛骂一着女衫之怪人,言其害得阴骨二氏绝门。无忌立知此人必是那进谗言杀智云掘李陵之方士,大怒,着军士上前将此人擒下,一问才知原来其本是一江湖术士,混入骨府已有数年。今见事败,知自己若被抓必难逃活命,故卷了金银,抢了几件女衫着上,脸混脂粉,欲逃之夭夭。惜为明忠妻所觉。

    明忠妻素恨此人奸佞,见夫家因他之害绝门,不由痛骂出声,以复夫仇。

    世民得知大怒,下令军士将其擒拿,不令其死,只待阴世师骨仪灭后,大刑与他。明忠妻闻言,大笑自己大仇得报,旋即起身,撞壁殉夫。军士皆惊其高义,默然。

    世民叹息,命尉迟与无忌亲将其夫妇二人收拾尸骨,又责军士觅得良穴,好生安葬不提。

兄弟阋墙一

    骨府门外,世民与建成会合,建成见弟,连慰其功。世民亦泣血仇报半,还需得诛阴世师与骨仪方算得报。

    建成不言,命素音奉上孝布,亦亲系于额,与世民一同前往大兴殿。

    至大兴殿,阴世师骨仪已被捆缚于殿前,原来代王杨侑得知城破,自己恐难逃毒手。正慌急间,幼妹孝恭公主杨淑仪入内,与他定下丢卒保帅之计。且令左右捆了阴世师与骨仪二人,置于殿前,只说其阻挡义军,当诛之。任凭李氏兄弟发落。

    世民一见,大骂二人。且亲手将骨仪刺足百剑至其血肉模糊,方解下额头孝巾,蘸其血,哭祭智云。

    建成则命军士,将阴世师双手捆缚,系于马后,然后取剑亲刺马臀,痛马惊奔,阴世师防备不及,被拖于地上,血肉磨糊,最后活活拖死。

    阴骨二人死,从军士将阴骨二氏之头颅抛掷于地,血流一片。世民又命将阴骨二人尸首挂于城门前示众。建成追令,阴骨二氏头颅亦需挂于城门,以儆效尤。

    殿上,众臣见李氏二子凶厉,股栗欲坠,杨侑年幼,更惊昏而倒。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十六(公元617年12月18日),唐国公遥尊杨广为太上皇,于长安大兴殿内拥立杨侑为帝,改年号义宁。

    帝尊李渊为相。封为唐王。一应大小事,均决于唐王李渊。

    故妻窦氏,封唐王妃,赐号贵。食邑三万,长女秀宁袭。

    长子建成,袭唐王世子,且上令开府治事。

    次子世民京兆尹,改封秦国公。

    三子元霸,以雁门关之功,追封卫国公。

    四子元吉,封齐国公。

    五子智云,因以身殉义故,封义国公,后改封楚国公。

    婿柴绍,封左羽林卫大将军,掌大内三千羽林卫。

    女秀宁,封平阳郡主,赐明秀宫府。另袭母窦氏之食邑。

    媳郑氏观音,封世子妃,赐诰命。

    媳长孙氏无忧,封一品秦国夫人,赐诰命。

    ……

    义宁二年三月十日或云十一日夜(即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宇文化及手缢杨广死,诛隋宗室,立秦王浩为帝,西归。

    一代帝王杨广,终殁之。

    随之而来的,便是五月间,杨侑的禅让,与李唐王朝的兴立。

    李渊于太极殿称帝,号大唐,改元武德。尊窦氏为太穆皇后,并立建成为太子,妻郑氏观音为太子妃;次子世民为秦王,妻长孙氏无忧为秦王妃;三子元霸追封卫王;四子元吉为齐王,又赐前朝孝恭公主杨淑仪为齐王妃;五子智云,追为楚王,谥号哀……

    历史的车轮,静静地向前滚动着,诸事诸人诸物,也在静静地发生着变化。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七月初七。

    乞巧节。

    秦王府中,上上下下,一片忙乱。

    原因无他,刚刚于席间时,王妃长孙氏突然昏倒,秦王惊怒,立时便着人传太医前来询脉。谁知一询之下,竟是喜脉,当下乐得秦王高举爱妻,团团直转。却惊得身旁一众人等浑直冒冷汗。

    圣上得知自己又喜获爱孙,大加赞赏,更命太子建成与妃郑氏亲自携了礼来,去慰次媳。

    建成得知世民有子,亦是欢欣,入得秦王府后,便是好一番赏赐。又拉了世民去饮酒同庆。席间,那尉迟喝得醉了,竟然坦背以舞,直叫人捧腹。建成虽不喜,然世民却道尉迟稚子心性最是可爱,倒也无妨。

    内府,太子妃郑氏亦与弟媳二人相谈甚欢,只是无忧察觉,郑氏似有不豫之色,于是借口要身边人去将自己前日所绣素绢整理好,待太子妃起驾时送与她带走,只留花言在身边侍。

    见得屋内只剩下花言与自己贴身婢女二人,太子妃这才潸然泪下道:“妹妹,也只有在你这儿,本宫才能说句畅心话儿了。”

    无忧大惊,急忙坐起,与她拭泪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有话但可直言。妹妹若能尽绵薄之力,才是福气呢。”

    郑氏哭道:“本宫哪里有你这样的好福气,得秦王一世真心相待……”

    无忧心下了然:“可是与太子殿下起了些油烟?”

    “想必妹妹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有人为谋个官职,进了一批前朝官女与太子诸王。秦王府里,自是有妹妹好**,个个乖巧。便是齐王府上,杨妹妹也是管教得当。可本宫……”郑氏哭泣一会儿后,才又道:“可本宫也不知是做了那门子的孽,竟然碰上了一个不受教的。本宫方才教训她几句,太子怜爱她,又将本宫斥责一通……”

    看她哭得伤心,无忧一边安慰一边叹道:“这便是大伯的不是了。若说起来,毕竟姐姐是正宫大妻,怎可因为一个前朝女做此事由?姐姐莫哭,且将详细与无忧说来,无忧也好为姐姐分忧。”

    于是,郑氏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无忧听。

    原来那个前朝女姓张,据说她母亲,与那前朝宣华夫人是同母异父的亲生姐妹,故而此女也是长得风姿动人,非同凡品。本来是被前恭帝(杨侑)看上,欲封其为昭仪的。然国既灭,荣宠自不复存。

    其父本为前朝一个堂棣令,连品级也不得的小官儿。现下眼见着李唐日盛,便图谋着能献上爱女,以求个富贵。

    谁知,此女一入太子府,便为太子所钟情,有意立其为良娣。太子妃一来不愿此等虎狼女立于己侧分其宠,二来也实在是此女已为前帝所幸,便是要留,也当禀于今上才可行。如今太子这般做为,实在是有私纳前朝女,欺君之嫌。

    无忧听后,皱眉道:“姐姐,恕妹妹多嘴,此女父女如此,断不可留于太子府中。日后必生祸端。你莫着急,且等呆会儿太子殿下到时,你我姐妹一同好生相劝才是。”

    郑氏喜。

    不久,太子与世民兄弟,大笑着走入内府来。

    无忧当下不等太子妃开口,便主动提起此事,道:“臣妾无礼,日前听闻太子府上新进一张氏前朝女,方才问了太子妃,却言太子妃欲为太子纳其为良娣。可有此事?”

    建成一听,目光微讶地扫过郑氏平静的脸色,道:“确有此事。”

    无忧闻言,肃容正色,盈盈下跪,行大礼道:“臣妾斗胆,请太子降欲行干内之大不敬罪于太子妃!”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太子与正欲扶起无忧的世民,便是郑氏也惊得不小。

    “你……?”郑氏只当无忧出尔反尔,竟要告自己一个专宠擅妒的罪名。气得指着她,浑身打颤。

    建成看了眼气得变色的妻子,这才道:“王妃何出此言?”

    “殿下,臣妾在家时,时常耳闻,但有良妇,当时时谏夫教子,方为正道。尔今这张氏女既为前朝旧女,依例,理当先行造册送至内,经今上亲阅后,方可上奏请纳。

    且依礼,前朝旧女,便纳为宫婢,亦不可高于从三品之位。太子府不同王府,便是现下一个小小良娣,实则也自当为我大唐日后贵淑贤德四妃之首,正二品夫人之位。

    太子妃此举,看似为太子纳贤立淑,实则陷殿下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大不敬罪!

    臣妾虽素与太子妃交好,然身为臣,断不可容此大逆之事!请太子加罪!”

    世民闻言,也是尴尬当场,不知如何是好。郑氏一旁站着,终于明白无忧心思。端的是又惊又喜又感激。然碍于太子与秦王在场,只得继续故做愤怒。

    建成听完这席话,看着无忧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伸手扶起她来,笑道:“弟妹快起来罢!你初初有孕,地上又这样凉……”

    世民闻言,心下微刺,急忙上前一同扶起爱妻,搂在怀里好生察看,她可有些许伤着。

    建成看世民与无忧如此恩爱,心下也是百叶俱全,叹道:“可叹本宫不知珍惜贤妻,却还累得弟妹提醒。罢罢,爱妃。”

    郑氏受惊若宠地看着建成伸来的手,迟疑不决,半晌才将手掌放置其上,与夫君交握。

    建成叹道:“弟妹,你却冤了你嫂嫂了。在府中,她是一力劝本宫不可纳此女的。然而我也是美色迷了心,竟直把这些忘了。也亏得她,在府外亦是一力为本宫维护脸面……爱妃,苦了你了。”

    只这一句,郑氏便如遇甘霖,满眼儿的泪珠盈盈。

    然无忧目光只在建成与郑氏脸上扫过一遍,便是心下烦忧。

兄弟阋墙二

    是夜,秦王府内室。

    世民木然坐于桌前,看着面前酒杯。

    无忧睡起,披衣而至,看他穿得单薄,又取了件大氅与夫君披上,才道:“凤郎有心事?”

    世民转眼,看了看她,直道:“无忧,我不喜欢大哥看你的眼神。”

    无忧垂睫,复而扬起:“大哥不会做那种事的。放心。”

    世民不语,只将无忧紧紧拥入怀中,呓道:“无忧,大哥为何要这样呢?原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我听父皇的话,让了。原本属于我们二人的无忧日子,我听父皇的话,为了大哥未来的江山,丢了。可他现在……”

    “他不会。放心。”无忧坚定道:“因为,他是疼爱你的。”

    “是吗?”

    世民闷闷不乐地趴在她肩膀,似个孩子一般不开心:“可是,我前两日才听说,他曾经骂过大嫂,说她没有为后之相。还说如果她有你之一二,便再不会让他担心……无忧。我担心,大哥他一直把那个史世令的话,记了在心里呢!”

    无忧心口猛然一沉,强笑道:“凤郎,你真是个傻子。大哥现在已是太子,又怎会不明白,这谁当皇后,谁不当皇后,全是他的主意呢?再者,咱们都知道,当年那史世令,根本就是杨广派来构陷我们的小人。所说的话,又怎么可信呢?”

    世民被她劝得松了心,慢慢起身,笑道:“正是,是我太多心了。大哥从小便最疼我,再不会做如此想的。不过……”

    他面色又有忧虑:“说起史世令事,我倒想起那个尹嫣紫来。无忧,你可记得此女。”

    无忧眼前,立刻闪过一个娇艳无匹,神情高傲的女子来:“记得,不是齐王那里的大婢么?”

    “哼,元吉这小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偷偷摸摸地把这个女人,献给父皇了!今天早朝时,听闻父皇已经以她有孕之由,将这个女人封了婕妤了!”

    无忧只觉心口猛然一冷:“可是此女是……”

    “是啊,你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此女本是杨广身边的人。可是那又如何?父皇看来,杨广已死,一个女人,又能兴起什么风浪?何况,她又怀了父皇的子嗣。”

    世民冷笑:“不过也罢,这般虚华善变的女子,便是有几分智计,终究也不过是个狐鼠之辈。不来招惹我,便由她在父皇那里,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无忧叹息,重重点头。

    心下却已然定了主意,明日,是该与齐王妃见个面了。

    不止一次,淑仪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见了这个女子,该做何言语,行何态度。

    然而今日得见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对她,生不出任何怨恨来。

    齐王府后花园中,齐王妃淑仪为主,秦王妃无忧为客,两妯娌,面面而坐。

    淑仪微微沉吟,挥手退去了身边众多侍从,只留身边近侍青玄做伴。无忧见状,也命一干人各自寻去处,只留花言随侍。

    半晌无语。

    淑仪揣测着她的来意。许久,才道:“妹妹久慕姐姐盛名,今日得见,幸甚之至。”

    “哪里,无忧得见妹妹,才是平生幸事。”无忧笑道:“不过可惜,咱们妯娌俩,见得不多。”

    “虽不常见面,却心意相通,这便可了。”淑仪笑。

    无忧点头:“正是。”

    又是好一会儿无语,淑仪终于主动开口道:“姐姐此来,可是为那尹氏之事?”

    尹氏?

    无忧挑眉,端起茶杯轻品:“原来,妹妹对此女,并不喜爱。”

    “那凤翎簪花赐了给她,真是糟蹋了东西。”淑仪挑眉之间,竟恍然如幼年时,端坐凤驾上的模样。

    无忧含笑:“妹妹果然不愧是天生贵胄。好眼力。”

    淑仪淡笑:“前朝往事不可追,现下,本宫只是齐王妃罢了。至于识得那凤翎簪花,无非是因为,当初世民哥哥打造此物时,正是向本宫寻了昔年皇祖母(独孤皇后)得赐于皇祖父的一枚凤翎花络,才命匠人依样制作的。”

    无忧点头:“我便觉得奇怪,夫君那般直性儿,怎么能制得如此精巧华丽之物。原来大有来头。”

    淑仪不语,只品茶,复又道:“姐姐似乎很关注此女。为何?”

    无忧直视于她,道:“妹妹,恕姐姐直言。姐姐身在国公府时,便已知妹妹于夫君,多加照顾,更知妹妹心意。然终究天意弄人,姐姐虽然有心倾慕妹妹,终不可得。故而,姐姐但请妹妹,日后还要念在当年情分上,务必莫断了我等情分。言至于此,姐姐告辞。”

    无忧起身,缓缓而行。淑仪也不应,只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泣道:“若不是你,他的妻子本该是我!”

    无忧停步,转身,看着她:“公主,且容无忧这么唤你一声罢!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没有无忧,你也是嫁不了凤郎的。只因你的父亲,从登基为帝那一刻起,便已决意将李氏一族连根拔起。”

    淑仪泪如雨下:“可是……可是……”

    “公主,您若真心对待凤郎,那就请你务必保下凤郎,切莫再做那糊涂事了。现在,凤郎之性命,已如风中飘摇之烛火。一切,只看你如何为事了。”

    无忧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长长的丝绸曳尾,冰冷地滑过路边一枝生得极低的牡丹花。终究,将其压至伏地不起。

    是夜,齐王府。

    元吉站在后花园里,痴痴看着齐王妃杨淑仪独居的那幢小楼上灯火。身后站着的,却是白日里,淑仪与无忧见面时,淑仪身边的一名随侍。

    “就只有这些了吗?”元吉轻问。

    随侍颔首,道:“王妃娘娘只说了这些。”

    “以后好好照顾着娘娘,别叫她再见那些令她伤心的人。”

    “是。”

    “下去罢!”

    “是。”

    ……

    元吉站在后花园中。看着淑仪窗口的灯光,终于熄灭。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只有你死……二哥。

    只有你死,我们兄弟,才都能平安。

    武德二年,庆春大典。承乾殿内。

    原本应当是一片欢语笙歌的,然而此刻,却俱是一片慌乱。

    只是,却是喜悦的慌乱。

    因为秦王妃长孙氏,为今上公公李渊,夫君秦王李世民,诞下了一名皇子。

    世民此刻,远征在外,公公李渊得知大喜,亲幸承乾殿,并把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命名为承乾。

    消息传到正在平定祝山海之乱的建成耳朵里,他只觉得心下一沉:承乾……

    是要让这孩子,承继乾坤么?

    他的心底,一阵阵悲凉。

    身后,四弟元吉看着大哥,轻轻地道:“大哥,父皇此意,再明显不过了。你必须有所动作。否则……”

    建成摇头,道:“不会。便是父皇有此心,世民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年幼的,小小的,总是吵着要自己抱的小人儿来:“他不会。”

    “他不会?他不会,又怎会纳了人称有中宫之德的长孙氏为妻?”元吉急了。

    “那是自幼订下的亲事,怎么怪得他!”建成怒斥,眼前小人儿一晃而过,又出现一道曼妙清丽的身影。

    “大哥!”

    元吉无奈低叹,心里却在笑:他会的。你也会的。你们一定会的。

玄武之变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秦王妃再生子泰。上悦之,着继卫王玄霸之后,世民称殊荣。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上令,以燕宝寿之女燕氏为秦王贵人。因秦王远征,王妃长孙氏代迎之。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元吉诞子,上携世民同幸其府。元吉私纳宇文宝于室,欲刺世民。建成阻,未果。然事后败迹,为长孙无忌知。世民忧。

    同年,太子建成阴有谋意,上知,怒囚于帐。后以元吉、尹德妃、张婕妤之同感其恩,多方劝诫,得轻罪之。

    建成归京,元吉着一侍卫假称世民党,告之此番事败,皆因世民。建成大怒,然终不允元吉杀世民之语。元吉大恨:“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武德八年,经窦、杜、房、张等事,世民渐起防备之心,日夜银针随身,刀剑不离。亦嘱妻无忧,片刻不能去。是年,平阳昭公主逝,无忧前往哭,返时,遇齐王府兵欲行不轨事,无忧受惊。齐王妃至,大怒,命左右斩众獠。更脱簪戴罪。无忧亲扶,且慰之。齐王闻之,益怒世民。世民亦怒元吉。后建成从中调旋,于太子府宴酒二弟。以求和睦。然元吉阴于世民酒中置毒,使其心痛不止。归府后吐血逾升,幸得上携太医亲至调养,终保其命。无忧泣伏于地,谢上恩。

    次日,秦王妃长孙氏亲盛装入内,谢上恩,并献诸宝与尹张等人,谢其日常教导之礼。又往万氏处,品茶详述当年情。万氏深感其孝敬恭厚,乃进言于上曰:“众妇之中,唯此女可言端庄孝厚、才德具备也。当不欲之哀苦。”

    上深以为然,遂召建成元吉见,道:“世民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

    后万妃更言:“若保秦王,则不如赐于东都。”

    上以为然,命世民入内,欲以东都与之。世民感念父恩,不愿久离。上慰之,世民允。然建成闻言,急劝不可。终不成行。

    后,世民与建成元吉,日发交恶。东西两宫处处有隔。三子如箭在弦,立破只一时而已。

    武德九年初,世民得太子府中侍婢报,言建成曾于私下叹今上不明,当日竟将命定中宫之女适于世民。言辞之间,似有恨意。世民大怒。

    武德九年五月末,万妃因闻尹张二妃私藏贡品事,着贴身侍婢暗查尹氏张氏之宫中事,不意竟得其与太子建成欲谋世民之私信,与元吉**后内之物证。

    大惊,密着秦王妃入内议事。秦王妃请万妃告上。然万妃温厚,终不应。秦王妃乃归府,将此事告知秦王。

    世民大惊,适次月初太白星现,百官惶然,傅奕密报高祖,言之秦王当为继储。高祖乃召世民入,示之。

    世民泣,请高祖务以此为念,道:“世民未成储,已然欲杀之。如今太白星现,兄长岂能容我?”

    高祖大惊,问之,世民始将尹张二妃与建成私通密议,欲杀己之事告之与高祖,又将元吉多年秽乱**之事一并揭发。高祖惊怒,言世民当早报。然终不忍怀疑,道待问过万妃后,再做打算。

    世民退出。

    不意父子之言,为张氏身边近侍得知,急报张氏。张氏大惊,乃召尹氏、元吉、建成密议,欲除世民而逼宫。

    四人定议,却不知宫北玄武门禁卫总领常何实为世民亲信。事露于世民知。世民仍不决,长孙无忌怒以其妹秦王妃与诸子之命斥之,道:“如你死,无忧何生?承乾、泰儿何如?燕氏何如?阴氏何如?宽儿诸子女更不待言!”

    世民决意起事。

    是年六月初四庚申日(公元626年7月2日),唐高祖李渊次子秦王,率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节、秦琼、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诸将整兵待入。秦王妃闻知,亲着朝服至诸将士前,以平昭阳公主昔年所赠之刃为誓:如事不成,当以其身殉义。如事成,将以身保诸将一世无忧。

    诸将感王妃豪情,誓除建成元吉。

    玄武门,建成元吉知事不察,急欲走,然世民已至,连唤数声后,元吉先取箭射之,因弦未满而不中。世民取弓,待射元吉,元吉惊逃至建成身后,世民箭已发,建成难逃,死时犹望元吉。

    见建成已死,元吉欲逃,然不成,忽世民马惊,世民落,元吉取弓欲绞杀世民,为尉迟救,元吉奔逃欲入武德殿求高祖庇,终为尉迟所杀。

    世民又诛建成元吉诸子,建成元吉终身死后绝。

    ……

    武德九年六月初七(公元626年7月5日),立秦王世民为太子,长孙氏为太子妃。长孙氏得封后,即刻奏请高祖,摒左右,请万妃宇文氏昭仪,以言家事。

    高祖准,太极殿中只留高祖、万氏、宇文氏、太子世民、太子妃长孙氏诸人,密议。

    不时,殿外只闻高祖恨声连连,斥骂尹德妃张婕妤二氏之声。

    旋即宫门开,万氏宇文氏出,径往尹张二氏处行,半日不见出。

    是夜,尹张二氏皆再不见踪迹。

    宫中盛传,高祖怒二妇**后内,谋害诸子。本欲昭告天下以车裂刀剐之刑杀之。然事关皇室,故纳太子妃长孙氏之言,着万贵妃宇文昭仪密除之,尸首弃于宫后。

    唯尹氏幼子因受太子夫妇力荐得保留性命。

    次日,万贵妃又携宇文昭仪着**诸氏会,以尹张二氏之事严加申斥,其余与诸皇子私交者,皆股栗难行。是夜,高祖莫、孙、崔三嫔,与鲁、杨二才人,宫妇张氏等,皆私至万氏宇文氏处哭求,只言未曾与宫外有私,仅图钱财等。万氏慈悯,宇文氏温厚,乃应之,不发其罪。

    六月十二,高祖命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右庶子,同助太子世民。

    世民力排无忌异,收魏征。

    七月初三,秦琼左武卫大将军,程知节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右武候大将军。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公元626年9月4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唐太宗,并大赦天下。

    是年十月初一丙辰日(公元626年10月26日),太宗下诏,追封太子皇兄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是为息隐王。

    皇弟齐王元吉海陵郡王,谥号为剌,是为海陵剌王。

    且亲与皇后长孙氏并劳,亲以皇礼重葬。

    安葬那日,太宗在宜秋门大哭,悲恸难当。

    谏议大夫魏徵、王圭两人上表请求陪灵至葬地。太宗应,令原东宫齐王府幕僚属官皆同行。

    次年正月初一乙酉日(公元627年1月23日),太宗下诏,改元贞观。并大行封赏前朝后廷。

    封韦氏女珪为贵妃,其堂妹尼子为昭容。二人同赐一宫,以示亲厚。

    阴氏女月华为淑妃,赐宫室。

    燕氏女丽容为贤妃,赐宫室。

    杨氏女玉婉为德妃,赐宫室。

    另有其余诸妃,均得封赐。众妃拜服,皆以后长孙氏为表。

    ……

神仙娘娘

    贞观元年,正月十五。长安,太极宫外。

    一辆粼粼而行的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朝服,满面春风的贵妇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这女孩儿长得粉妆玉琢,虽然年幼,却已然可见其风仪无双,日后必是倾城之姿。

    尤其她那一双眼睛,水灵清澈,兼之眉长几入鬓,望之英气焕发,天真可怜。

    贵妇慢慢行至宫门口,递了腰牌上前。片刻,便有宫中女官匆匆而来,迎了她,入得宫内,只见一路花好水明。喜得贵妇怀中的小女孩儿直拍手叫好,还欲伸手去摸那花树。唬得贵妇忙忙地吓了她。

    可这孩子倒也有趣,只是朝着母亲笑。旁边女官看了,直笑道:“真个是有趣至极的孩子。再没见过这样可爱的小丫头了。”

    贵妇敛眉道:“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着官人莫见怪才是。”

    女官见她如此有礼,也笑道:“武夫人哪里话?咱们娘娘与您可是堂姐妹,今番得封,又有武夫人前来贺喜,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一路行走,来到了宫内永巷南侧,又是几转,终至了当今陛下之贤妃燕氏所居住的百福殿。

    “阿娘,这是哪儿?”小女孩看着面前这座宏丽的大厦,讶道:“是天宫么?”

    闻得小女儿言,周围诸人全部都笑了,连刚从宫内走出,本欲去向皇后请安,却意外迎接堂妹的燕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这是天宫,那便是天宫啦!”

    贵妇见到燕妃,慌忙下拜,却被燕妃令人扶起,执手笑道:“姐姐这可是不对了。宫外,咱们有君臣之礼在,可宫内没人的地儿,咱们便是自家姐妹,再别多礼了。”

    贵妇——即是当朝新任利州都督武士彟之继室杨氏,燕妃堂姐,人号玉牡丹子的杨达之女。燕妃亲厚如此,杨氏也不便再多谦。便命怀中幼女速向娘娘请安。

    燕妃似是很喜欢这个幼小的孩子,便命宫婢取了许多点心玩物与她,又问:“你告诉姨娘,唤作什么?”

    小丫头看到吃食如此之多,心里直爱极了这位长得极美又和气的姨娘,便牙牙道:“小女昭,字如意。

    阿兄阿姐说我爱赖娘亲是个小媚子,就都唤我媚娘儿……”

    “媚娘儿……”燕妃闻言微愕,然而扫了眼面色微红的杨氏,颔首不语,又道:“那媚娘,姨娘要去看一位仙女娘娘,你要不要去看啊?”

    “要!”

    于是,女官在前,燕妃携了欣喜若狂的杨氏,抱了武昭在后,一行人迤迤向甘露殿,长孙皇后寝殿而去。

    至甘露殿正门,通报之后,便有女官花言带着一众侍女太监,亲迎而出。

    燕妃感皇后大德,先率一众人等于殿外行叩拜大礼,方才入内。

    殿内,长孙无忧正手捧书卷,端坐于正席上。燕妃与杨氏入内,正欲行大礼,便得免。杨氏心下暗叹:这贤后之名,果非虚传,心下暗喜。

    无忧一眼便看到了正好奇四处打量的小女儿媚娘,笑道:“素闻武公次女虽则年幼却容貌殊丽,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却不知如何称呼呀?”最后一句,却是笑眯眯地看着武昭发问。

    武昭看到这位神仙样的娘娘,直当自己花了眼,听得神仙娘娘问话,又揉眼又拉耳朵,肯定是向自己发问,逗乐了一众人之后,才满心欢喜地大声将自己名讳又报了一遍。

    听闻这小小娃儿叫自己媚娘,除无忧外,殿中诸人皆愕然如燕妃。燕妃在一边,也觉不自在,正欲开口圆场,却闻无忧道:

    “好名字!女儿家妩媚温柔兼具,才能嫁个好贵婿。

    武夫人,日后这媚娘儿若及笄,本宫为她指房好亲事如何?”

    杨氏本羞得脸红,听得此语,当下感激不胜,俯身谢恩。

    无忧对这孩子越看越爱,于是便着身边**云英,去取了日前太宗所赏的雕金菊花镯子来,赐她为礼。

    杨氏闻言再三谢过不提,那武昭却是做了件让人颇为意外之事:

    **将镯子奉于她面前时,只看了一眼她便摇首死活不接。甚至还哭将起来。急得杨氏一头大汗,倒是燕妃素知皇后仁慈,尤其喜爱武昭这般的聪慧幼女。故而虽不安,却也不动声色。

    无忧大奇道:“媚娘何事哭泣?不喜么?”

    武昭泣道:“神仙娘娘不喜欢媚娘啊……为什么要把不喜之物给媚娘……”

    燕妃惊,杨氏当下便喝斥媚娘,又欲请罪被无忧止。

    无忧奇道:“媚娘,你为何说此为本宫不喜之物?”

    “因为神仙娘娘身上都是画满了牡丹的……”

    无忧失笑,伸手将武昭抱入怀中,笑点其鼻道:“你这鬼精灵的丫头……本宫是皇后,虽生**菊,然后服之上须绣花中之王牡丹……

    此事天下皆知,也只有你这小丫头当本宫不喜欢菊花了……”

    武昭闻言,才慢慢停止哭泣,破涕为笑,将自己小脸贴于无忧面上,以示亲近。

    后妃臣妇言谈一会儿,杨氏看再无机会,便只得起身,携了武昭告退。无忧又命宫人拿了许多吃食与玩物与武昭。谁知武昭不从,无忧又问,武昭才道想要无忧手中之卷。无忧大喜,问杨氏武昭平素是否喜读。

    虽然武昭今岁仅三,莫说是书本,便是字也不曾识得,然杨氏为讨无忧喜,便道自家女儿生性淘气,却对书本情有独钟,近日里更缠着其父要识字云云……

    无忧虽知她此言矫饰过多,然观武昭得自己手中之卷后,竟果真似模似样地阅之,且颇为痴迷——浑不顾自己根本大字不识一个。

    无忧心喜,又见杨氏浮薄。知此女若是长久依杨氏,只怕毁之,心下不忍,便道此女若果然书史通透,倒是将来或可为贵妻。

    杨氏闻言大喜,直道回府后便与之寻了夫子教书。又是唠叨好一番之后,才行告退。走时,武昭不舍无忧,直从母亲怀中伸出手来,向着无忧方向哭求抱抚,也惹得无忧与燕妃心下好生不忍。

    待得杨氏离开,燕妃才愧道:“教娘娘看笑话了。”

    无忧摇头,叹道:“这杨氏……唉!倒是可怜了那个孩子。但愿本宫一番言语,能为她挣些好教养。可惜了那样一个姿智两者皆难一见的丫头。

    若其母是为妹妹一般温厚沉稳的人儿,只怕将来便是入得宫来,与几位皇子为个正妃,也是当得起的。”

    燕妃口称谢,然后才道:“妹妹这位堂姐,的确是有些太不知事。陛下已然封了其夫为利州都督,却教她生出些妄想,欲得夫人之位了。妹妹本不欲见她,奈何武公于我大唐有功,不见不宜。”

    无忧摇头:“罢了,她以四十之龄再适于武氏,只怕日子也不好过。有个封号,自然也是过得舒心些。况且那孩子的确无辜。明日本宫便面见陛下,请他待机,与武公一个封号罢!”

    燕妃谢过,又道:“此是一事,妹妹另有一事,需请娘娘决下。”

    “你我姐妹,但说无妨。”

    “那杨氏……淑仪,昨日又受陛下临幸。”

    “她本是陛下多年旧人,后又不幸入了巢刺王府,一生不豫。陛下多多宠爱她一些,也算是与她一些希望吧!否则她必会如刚入宫那般,整日里只望着武德殿发呆了。若是再做出些傻事来,陛下贤名有损,便不欲为我等姐妹所见了。”

    “娘娘说得有理,只是那杨氏无封无号,陛下既要安众臣之心,当与个封号才是。”

    “嗯,妹妹说的有理。本宫自会回明陛下,给淑仪妹妹一个封号。”

喜得爱子

    贞观元年六月,太宗纳长孙后谏,立杨氏故女杨淑仪为妃,无封,先赐神龙殿,长孙无忌等均上旨劝戒。太宗纳之,改赐新建宫室一处,并命为锦绣殿。

    是夜,太宗点杨妃侍。然夜半,即带了随身多年的太监王德,离了锦绣殿,前往甘露殿而来。

    长孙皇后尚未睡下,只痴痴地看着面前一对红烛流泪。忽闻得夫君到了。急忙拭泪,重整笑颜,迎接夫君。

    然礼尚未成,便被太宗一抱入怀,挥退诸侍,径自入内。

    半晌之后,云鬓微乱,倚于太宗胸前道:“凤郎实在不该来的。今夜,可是淑仪妹妹的大喜之日。”

    “你也说了,是她的大喜之日,朕既不喜,又何须定要守着她?”太宗木着张脸道。

    “陛下?”长孙吃惊地抬起头,却被太宗骂道:“你何时也学过了那些不成器的称呼?”

    长孙只得乖乖改口:“凤郎?”

    太宗转怒为喜,又搂紧了爱妻,这才道:“她太不知足了。当年,朕未杀她,已是对她网开一面。”

    长孙沉吟半晌,才道:“虽说当年内外盛传,是她有心为后,才逼得四弟反。可是……这样的流言,凤郎当知,在这皇家之中,从来不缺。”

    太宗冷笑道:“是或不是,一看便知。如果不是她,当年那些齐王府的畜牲们,又如何将你的行踪摸得如此之透?又如何她便那般巧合,正在关头上出现,救了你?哼!这般小伎俩,莫说是朕,便是承乾儿这等孩子,也能看得透!”

    长孙不语,只沉默。

    良久,太宗才又叹:“原本朕并非想如此待她,也曾想过她多少也算是真心待朕。可只要一想到当年之事,便……”

    长孙再不说话,只搂紧了太宗腰。

    半晌,太宗才再道:“若非怕那些曾为前朝所用的能臣们忧心朕欲杀尽前朝宗室,朕断不会允她入宫!”

    长孙似是极疲惫,只搂紧了他道:“凤郎,她爱你,爱逾自己性命。这便是臣妾接她入宫的理由。”

    “……天下间,也只有朕的无忧,会傻到这般地步,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太宗良久,方才轻叹。

    ……

    许久之后,太宗沉沉睡去,长孙却是一脸宁静,看着殿外夜色,眼中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贞观元年十月初九,太宗观长孙皇后亲蚕之时,皇后忽然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太宗大惊,急亲抱之入甘露殿,着太医入内。

    太医入,诊脉,得喜。太宗喜之不胜。适逢岭南之患无兵而平,更悦,遂赐皇后腹中子曰:“此儿如为子,当名治;如为女,当名宁。”

    皇后笑太宗:“再未见如此急阿父。”

    皇后既孕,不能长理宫事,便着四妃理内,且更着意杨妃淑仪从旁助。杨妃感恩不止。

    贞观二年六月十五庚寅日晨,辰时,太宗正与百官议政于太极殿,突闻内侍总管王德喜奔于内,高呼万岁道:

    “万岁万喜!万岁万喜!皇后再产一子!万岁万喜!”

    太宗闻言大喜,百官素慕长孙后贤明恩惠,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三臣首起,长孙无忌从之,群臣起而手执玉圭礼东宫向,以为贺。

    太宗更悦,着令天下同日诞者赐食。且当庭以皇子治名,宣告天下大赦。

    是夜,太宗驾临,看望自己刚刚得到的小儿子。

    他刚入府内,便见自己的乳娘彭氏轻轻地从内室走出。见他来,急忙唤他小声些,说小皇子刚刚睡着。

    太宗先谢了乳娘亲自照顾妻子的恩情,又着王德传令身边的侍监们不得大声喧哗扰了娘娘休息,自己却慢慢地走向那重重帐帘之后。

    被烛光映得满室明亮的内室正中,一张巨大的龙凤绣床上,产后体虚,面色微白的妻子,正满面爱意地轻轻拍抚着幼子,口中哼着一首动人的童谣。见他来了,只灿然一笑,道:“可不忙了?”

    太宗就着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惊了睡得甜香的孩子,目光直盯着孩子那张小脸儿道:“奇怪,这小子怎么长得似足了你?真是……浑不似乾儿与青雀一般结实粗壮。”

    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抚幼儿雪白,粉嫩的小脸,一时惊奇,瞪大了眼看着妻子道:“他怎地这般软?!”

    长孙后忍不住失笑,轻轻打开丈夫手背:“既嫌孩子过于娇贵,那便别碰罢。”

    太宗不满:“朕何时嫌过?浑是你说的。”一边说,一边只拿了手背,仿佛轻触珍宝似地擦了擦小儿子嘴边,睡得流出的口涎。又笑道:“这点倒是似朕,睡起来,浑不管天地如何了。”

    这下子,莫说是长孙后,便是女官花言等人,也是强忍笑意。

    太宗看爱妻被逗乐,自己也如赤子一般,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长孙后才道:“罢了,凤郎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今日看在孩子面上,再不驳凤郎是了。”

    太宗露齿一笑,尔后小心道:“恪儿之事……无忧可否原谅为夫?”

    此言一出,长孙后再不语,半晌才叹道:“凤郎,无忧在凤郎心中,是一个擅妒女子么?莫说无忧怜淑仪妹妹身世凄凉,怜她对凤郎一片真心。便是并非如此,恪儿既为凤郎子,也便是无忧之子。无忧如何能将其置于宫外?任凤郎骨血漂泊?”

    太宗低头,好半晌才道:“当年,朕……”

    长孙后伸手,捂住太宗之口,道:“当年之事,凤郎当知无忧早已知晓。人此一生,皆有不得已之时之事。莫再提了。凤郎,凤郎当知,若无忧不喜此事,当年淑仪妹妹携恪儿入宫之时,无忧便定告知与凤郎知晓的。”

    太宗闻言,微笑,又道:“还有一事,朕想着,治儿已有名有字,可咱们平时,总不能直唤他名字?”

    长孙后笑,起身招侍女近前,命其取笔墨来,然后俏对夫君笑道:“那,不如凤郎与无忧一起,各自书下心定之小字,且看是否相合?”

    太宗笑道:“就是你精怪。”允。

    很快,夫妇二人便书下小字,各自展开。结果,都是“稚奴”二字。王德在旁,猛可里见此二字,眼圈儿刹那便红了。不由想起当年,那个最不喜别人唤自己智云,却独爱稚诠之名的天真少年。

    “原来你也念着五弟呢。”太宗感伤,轻抚刚刚被定下小字的稚奴之面:“也难怪,这孩子长得五分似你,却有足五分,与五弟一样,似极了母亲(窦夫人)。”

    长孙后眼眶微红,含泪笑道:“凤郎可知,无忧一生,不愿看凤郎多造杀劫。可是那日,无忧闻得凤郎斩杀了阴骨二人,为五叔报了仇,有多开心……”

    眼眶一红,泪水顺流,太宗亦难忍思念,抱住妻子在怀,默默追思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

    王德再也忍不住,转身过去,轻轻拭泪。

    次月,皇子治满月礼,太宗大兴酒宴,招待百官,外朝贺使。这一次,连每次都会劝谏夫君不要浪费的长孙后也没有阻止。

    因为她自己也爱这个孩子。说不出的爱。

    说起来,她前前后后生了三个儿子,可是前两个儿子无论是出生还是日后,总是被这**斗算,皇位储位废立牵扯太深。

    她爱承乾,也爱青雀,可是却都不如稚奴这般,怜爱更深。

    或许,是因为稚奴出生的时机吧?至少自己无需再时时担忧,会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把她与凤郎分离了去。

    或许,也因为稚奴的容貌吧?承乾青雀,都是颇肖其父,但稚奴更多地承继了自己喜爱或者尊重,或者一直怀念着的人们的样子。

    比如酷似慈爱如生母的婆婆窦后的脸儿,以及刚出生便浓密厚实的黑发(传说窦氏先天胎发便很乌黑亮丽,三岁时发长等身);比如谦和有礼,温厚内敛的唇颌,可不正如那个她视为亲弟般爱护着的,直脱了公公年轻时模子的小叔智云……

    又比如……

    忽然,她淡笑一声,摇头叹息:

    原来是如此啊!原来是如此啊!

    什么肖母肖叔肖公公……其实说到了底,这孩子,长得最似的,还是他的父亲。

    可不是吗?

    若只看五官,只看那微微上勾的凤眼角儿……与那年唐国公后花园中,初见的那个从树上翩然而落的少年世民,又有何处不同?

    只是,因承继了自己雪白的肤色,兼之毛发乌黑顺亮了些,便很容易教人觉得,这孩子长得与他那个因长年沙场征战,生性不拘小节而显得肤色深黝,须发微黄而干的父亲,大不一样了。

    原来……

    她爱这孩子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是这三个孩子里,最像最像他父亲的那一个。

    无忧笑开来,有些伤感,却也心满意足地紧紧抱住了稚奴。

处处营计一

    是啊……最宠爱的孩子……

    无忧紧紧地搂住了孩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现下正身在两仪殿的珠帘后。帘外,则是丈夫正在招待文武百官,以示亲昵。

    她其实是厌烦这样的宴会的,真心厌烦。

    只因从她六岁起,那场宴会上,父亲将她如示异宝般地置于席间任人品评,带来了这前十几年的忧思惊恐,日夜不宁后,她便深深厌烦这种人与人之间互相讨好拉拢,看似欢欣,却实则暗流汹涌的场合。

    凤郎知她,所以才借口皇后贤德,不喜浪费,硬是违了他喜爱热闹的天性,极少做此类酒宴。——讽刺的是,这倒为她又博了一项贤德明后的美名。

    这名与她,再无紧要。只要凤郎高兴就好。

    所以,她才在每每需要的时候,按下了心中的厌烦,亲自来参加这类酒会。

    而且……

    她的目光扫向身边的花言。花言知机,轻轻颌首,悄悄地出了帘阁,向着外面百官席中,离太宗最近的那位朱袍大人走去。

    无忧毫无笑意地微勾红唇,眼神一片清冷:今日,她来这里,还有一件异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片刻后,早抱着孩子借了不胜酒力的借口,候在两仪殿内小园中等着的无忧,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同样借口更衣,才被太宗与一众老臣放出的长孙无忌。

    “皇后娘娘,不知召臣前来,有何事相商?”虽然面前依然是那个自己最亲最爱,亲自抚养长大的小妹妹,很想再唤她一声小名观音婢……

    可无忌终究还是知礼的。

    “哥哥,现下已无外人,况且便是凤郎,也常常与无忧说过,哥哥与他人不同,不必繁礼的。”无忧笑道。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为臣,君为君,方为治世。虽陛下亲厚,礼不可废。”无忌笑着说——当然,他知道妹妹妹夫如何尊重他。但是……他为群臣之首,怎么能不做此表率?

    “哥哥……好,哥哥果然是陛下最忠之臣。既然如此,无忧也不多作他语。无忧在此,以妹名请,请哥哥明日早朝,向陛下辞相位。哥哥可愿意?”

    无忧说完,无忌瞠目。

    良久,无忌才道:“是因为前日有人秘奏为兄权宠过盛之事,令娘娘烦忧了吧?”

    无忧轻抚怀中治儿道:“兄长既然知晓,便不必无忧多言。”

    无忌垂首,半晌才起道:“为兄只一事不明。此事为娘娘所忧,或……本为陛下所忧?”

    无忧笑道:“兄长,无忧适凤郎前夜,兄长曾言道:此一去,无忧固姓氏未改,则当知自己已为李氏中人。一言一行,一思一虑,皆应以李氏为要。便是他日李氏长孙二姓有结,无忧亦当以李氏自居。”

    无忌叹息:“想来也不是他。那样的心性儿,再也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无忧垂头,道:“自古以来,功成则臣死者无数。然凤郎终究不是这等人。此其一;凤郎天性如赤子,虽每以奇计伟略惊世人,然仔细想来,不过是世人但以为之,他却必驳了诸般困囿,直达人心,以光明直简之计,敌阴阳曲复之谋,光明之下,阴晦难存,此其二。故而凤郎之位,来得理所应当,海内必皆臣服。

    然既臣服,自便有人欲于凤郎之前,争一时长短,较一刻高下。”

    无忌视无忧良久,才笑道:“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未曾变过。说来说去,娘娘只是担心为兄终将木秀于林风毁之罢了……好,好……为兄应你。可娘娘也需得应为兄一事。”

    无忧奇道:“何事?”

    “娘娘需力谏陛下,将为兄之职易之。”

    “兄长……”

    “唯有如此,我兄妹二人,方可于这暗流汹涌之中,久立不倒。也唯有如此,妹妹,”无忌恳切道:“妹妹心心念念的凤郎,才会敬你重你一世,才会将你所生之子爱逾性命。”

    无忧灿然:“兄长多虑了,便是不如此做,凤郎也不会不爱惜他们的。承乾青雀自不必说,便是这稚奴……只怕将来也是宠冠诸兄弟呢!”

    无忌大奇,道:“何故?”

    “兄长,可知稚奴乳名来处?”无忧淡笑。

    无忌略做思虑,便即瞪视双目,前趋几步,仔细看那襁褓之中李治的模样。

    越看越希奇,越看越惊奇,半晌才叹道:“罢了罢了,为兄竟是多虑了……连上天也要保佑吾妹,一生荣冠**,独得君心啊!”

    无忧但笑不语。

    又良久,无忌才道:“虽然如此,但为兄之议,还请娘娘务必准行。”

    无忧厌道:“非得如此么?名大,终虚。”

    无忌摇头:“并非只为名故。娘娘,为兄知娘娘自幼便为事不欲为人知。

    然陛下心性光明正大。如娘娘心思不欲为陛下知,则日后若经他人告知陛下,虽陛下必感念娘娘贤德,然只怕终将引起夫妻油烟。此其一。

    其二者,虽兄亦不愿木秀于林,然更不愿陛下与娘娘身边,有这等小人,时刻计算。故而娘娘此行,一来如陛下一般,以光明之计退阴晦之谋,二来,亦可使那起子小子现形,陛下与娘娘,才好防备一二。这等小人若容其于世,那今日可算计得咱们三人,他日,又何尝不能算计于太子诸王呢?”

    无忧点头,叹道:“只是如此一来,便需得陛下知了。无忧实在不愿费这等心思。”

    无忌刚欲言,耳际一动,目光轻扫花丛中,随即大笑道:“何需娘娘费神?陛下已然至此,即有陛下与为兄在此,再不使娘娘烦忧。”

    此言一出,无忧一惊,却远远看得太宗背负双手,面有怒色前来。

    无忧心一惊,然始终不伏礼。心下更是委屈。

    太宗立于长孙后面前时,长孙后更不参拜,唯长孙无忌一人参礼,于是惊得一众下婢慌忙上来行礼,花言更欲扶了无忧行礼。谁知无忧不但不动,更满面怒色,转身径直抱了幼子欲离去。

    众婢侍被惊得非同小可,一时俱呆立,唯太宗与长孙无忌二人一立一伏,一怒一笑。

    “起来吧!都已经商量得这大半天了,还在朕面前做什么戏!”太宗气哼哼地欲如幼时般,轻踢无忌一脚,可王德一声轻咳,终于还是忍住。

    无忌笑嘻嘻起身道:“陛下此言差矣。咱们兄妹可未曾商量什么,只是妹妹因为担忧夫君名声家业来劝了哥哥,务必从夫君家业之要害中退出呢!”

    太宗大怒道:“无忧,朕何时要你做这等事了!且朕还没数落你的不是,你倒先使小性儿……你往里面去做什么!回来!”眼瞅着已嫁与自己十来年,一直严制守礼的爱妻,今日不但气怒不礼,还直欲冷落自己,太宗当真是急了,气急败坏吼道。

    这一声吼不打紧,却惊醒了长孙后怀中幼子,稚奴当下便是哇哇大哭。

    无忧转身,怒嗔:“陛下好生厉害!骂了臣妾便是,何苦连孩子都吓哭!”

处处营计二

    太宗闻得稚奴惊哭,又见一向温婉待己的爱妻如此气怒,再想想适才自己所闻,虽恼无忧擅自劝离无忌。然终究到底还是为他李世民好,又想着这长孙无忧一颗芳心不计名不较利,连至亲兄长都要计较,只为的他一人,不由得转嗔为喜,转喜为爱,又爱又疚。

    于是,便也清了清嗓子,慢慢儿踱进花亭来,看着无忧哄止了稚奴眼泪,才道:“怎么如此爱哭?全不似朕。”

    “这个自然,长得似极陛下,那性子自必是随了臣妾了。”无忧不冷不热几句话,说得太宗笑也不是,不笑又偏生乐不可支。

    无忌随着太宗入花亭内,只站着笑吟吟瞧妹妹二人。见旁边宫人们惊疑不定,便命花言将一众人等遣出花亭,只留王德花言、乳娘等人伺候。

    说也奇怪,一哄之后,稚奴眼泪既止,便竟似极欢喜般,睁眼儿欢笑,不止太宗夫妻二人喜悦,浑忘记方才之事,连无忌也笑道此子颇有幼时世民之风,极是爱笑。

    太宗得意,更接了稚奴来哄劝,一边道:“是呀!当年咱们几个在一起,如何快活……可大哥,四弟……五弟……”

    太宗黯然片刻,方才叹息道:“如今连你辅机,也要离朕而去了么?”

    无忧叹道:“陛下,臣妾方才,确有不是之处。然此事,却非如此不可解啊!凤郎,无忧与兄长,何尝不知凤郎厚爱?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兄长再精干,终究只是一人,凤郎需要依靠的,却始终是这满朝文武。如欲兄长长留身边,则当以长久计。凤郎,那些文武们所忌的,不过是兄长权高位重,如能使兄长无权有位,那便可既使百官心安,又可令兄长长留身边了。”

    太宗垂首不语。无忌又上前道:“陛下,那郑仁基是为何人?不过是前朝一通事舍人罢了!今此人即将密奏呈于陛下,言臣权宠过盛。其身后之人做何想法,这身后之人又是谁,想必陛下再清楚不过。此人除之,于陛下江山实为一大损失;然若纵其如此这般,却也并非善事。故臣有一议。请陛下准臣与皇后娘娘之奏,再以行赏之名,实苛责之实,且看那郑仁基与其身后之人,做何态度。陛下以为如何?”

    长孙后亦道:“陛下,虽陛下直不欲以此等谋计加之诸臣,然如此天下大定,根基却未稳,终需以此等事计,铸国本为上策。陛下,可还记得臣妾于陛下封太子殿下时,交与陛下的那卷先后(窦夫人)临终手书?”

    太宗目光一顿,良久才叹息:“罢罢……便如此罢……只是,又要让你担上些儿委屈了。”伸手,轻抚爱妻面颊。

    无忧笑道:“既为凤郎,虽计虑至死亦无悔。”

    不日,太极宫内传出消息,长孙后闻得前朝通事舍人郑仁基之女郑氏温婉美貌,兼之贤良淑德,可为妃,遂请太宗旨,册为充华。

    诏已施,册封使已行之太极殿门,左右忽传,道魏大人有事奏请陛下。

    太宗宣,魏征入,奏道请治郑仁基欺君之罪。

    太宗大惊问何故。魏征乃道:“郑氏女先许适陆氏子,而今闻得天子欲适之,尝不言前适陆氏,何不为欺君之罪?”

    太宗大愧,魏征又道:\"陛下为人父母,抚爱百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

    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民有栋宇之安;食膏粱,则欲民无饥寒之患;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之欢。

    此人主之常道也。

    那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传之四海岂为民父母之道乎?

    臣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

    太宗闻之,立手诏答之,且更深自克责,遂停册封使,令女还旧夫。

    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闻后,遂纷纷上奏道:

    \"郑氏女适陆氏之事,之前并未听闻。且大礼既行,不可中止。\"

    不日,陆氏子亦道:

    \"家父康在时与郑家往还,时常赠遗资财,并无婚姻交涉之事。\"并道:\"外人不知,只见赠资财故妄有此说。\"

    太宗於是颇以为疑,问魏征:\"群臣或顺朕之意,然陆氏子何为如此?\"

    魏征笑答:\"以臣度之,其意乃将以陛下同於太上皇。\"

    太宗讶道:\"太上皇何事?\"

    魏征道:\"太上皇初平京城时,曾得辛处俭之妻,稍蒙宠遇。

    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出东宫去万年县。处俭自此每怀恐惧,常恐不得保全项上人头。

    那陆氏子爽亦然。自以为陛下今日虽姑且容之,日后必然阴加谴谪。所以反覆自陈,意在於此,不足为怪。\"

    太宗闻言,叹息良久才道:\"外人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岂为虚妄?。\"

    乃出罪己诏:\"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华者宜停。\"

    上下闻之,嗟叹太宗明正不妄,魏征直言敢谏。得此明君良臣,大唐何愁兴旺!

    是夜,甘露殿内,已是亥时,长孙后依然未曾入睡。

    她在等,等她的夫君李世民。

    不过没有多久,太宗就到了。先是亲亲抱抱妻子,又去看看稚奴睡得如何之后,才过来陪着妻子说话。

    “稚奴颈子上的那个玉龙子,朕似乎在哪里见过。”太宗今日折腾了一日,有些饿了。见皇后妆台上放了一只素果,便取了过来,浑也不顾是否洗过,只大口咬下。

    长孙后笑道:“还不是那宇文化及曾献于前朝南阳公主的玉龙韘上的那条?前日里给孩儿寻这珍珠襁褓时,竟在藏宝阁里见了,想着也是缘分,于是便着了他们将韘毁去,只留这玉龙子下来,做个颈坠子倒是不错。”

    “好好一只韘,你毁他作甚?”太宗不解。只将外衣解下,陪了长孙后坐与床上,相依相偎。

    长孙后笑依太宗胸口道:“那韘不知道见了多少人的血,这样东西怎么能留在孩子身边?无忧是听闻那玉龙子正是当年周时,为压制韘之凶性,特请了天机子多年珍藏的这至柔至刚的宝贝来的。所以,能压得住如此霸道的东西,想必这玉龙子的祥和瑞辉之气,可以保得稚奴长久平安。”

    太宗点头:“也好,朕看这孩子总是有些孱弱,压压也好。对了,近日你可要见见无忌?他这一降,便是进宫看你,也不如以前方便了。”

    长孙后坚定地摇摇头:“凤郎此次借郑氏之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来那些与兄长不利的密奏。还累得凤郎下罪己诏。这样的局面,断不容破坏。凤郎,房相何等人物?这般温和不与人争的他竟然被兄长之宠逼到如此地步……凤郎,你当好好安抚才是。而且凤郎,以后若想保得大唐安宁,还是少对兄长放权吧!”

    “无忧疑你兄长?”

    “他是我的兄长,无忧自幼一起长大的兄长,无忧怎么会疑他忠心?然而,兄长既是凤郎的臣子,但同时也是关陇一系的首者。又是长孙一氏之族长。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他现在的立场,已经使得他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对凤郎你竭尽全力效忠,只求凤郎无忧了。关陇利益压着他,长孙氏利益压着他,他不得不有所保留啊!”

处处营计三

    太宗无语,半晌才道:“他是你兄长,我的异姓兄弟啊!”

    “哥哥对凤郎之忠心再无可疑,然而,立场上终究是有冲突的。凤郎,你可知臣妾为何独独挑了魏征上谏么?因为他与房相代表的隋氏遗族和兄长代表的关陇世阀都不相干,他的立场与凤郎是最近的。而房相与兄长之中房相的隋氏遗族现下只求可自保,然兄长背后之关陇世阀,却是要依仗着功在社稷,必是要分一杯羹的。凤郎,何去何从,以凤郎之智你自然知晓。只是长久以来,凤郎爱护哥哥,又不舍无忧,故而犹豫不发……凤郎,哥哥之立场难以改变,他不能也不会请求凤郎做出对关陇世阀不利之事。然这并不代表关陇世阀便如他所愿,皆尽忠心于凤郎啊!兄长现在,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待的有一日他看清一切之后,便是后悔也来不及。凤郎,你忍心看他陷入如此境地么?”

    太宗审视无忧良久,才又道:“为何?”

    无忧坚定道:“无忧是凤郎的妻子,对我来说,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一生挚爱,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哥哥。这是一,其二,我不想将来看哥哥悔之不及的脸。”

    太宗久久不语,最后,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当月,太宗准无忌奏,使其身居高位,不沾实权。

    又贞观三年,太宗亲教皇子治习字,治竟自握笔,书敕字与纸。虽年幼不知笔法,更不识读自己所书,然却聪慧过人可见一斑。太宗大喜,适长孙后再孕不宜操劳,遂下诏,着四妃之首杨德妃亲自抚育皇子治。

    然治入杨德妃殿中不及月,便突落水中,幸得女官花言及时救出,然依旧因受风寒湿邪,必然大病半载,且太医言其必如治之皇祖父渊,日后受风疾之苦。

    杨德妃经此一事,虽有长孙后力保未除四妃号,太宗亦怒以看护不慎,杖毙其左右宫人十数,更罚没掖庭狱五十之数,降德为淑,是为杨淑妃,另升阴淑妃为德妃。

    经此一事,太宗左右思虑,终将皇子治抚育之事交与贵妃韦氏,贤妃燕氏。且更另起宫室近韦氏燕氏两处,着太子承乾,越王泰,常住宫中,与治同受韦氏燕氏抚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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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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