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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稚弟长兄,花中柳下

    贞观五年,皇子治以敏而仁,善而孝。虽幼龄然知礼,诸兄弟姐妹,阖宫上下无不见之爱重之由,以三岁龄,受封晋王。且太宗以年幼为名,拒诸大夫于皇后殿内另置新宫室以乳母养之求,只以幼子可怜,二龄便受惊吓重病,几欲无命,得钦天监卜,需父母亲育之方可安长,执意命长孙后携晋王治暂居帝寝,直至晋王治满元服之礼,再令后与晋王归甘露殿居住。

    太极宫,两仪殿。

    宫院里,丝竹阵阵,乐舞扬扬。

    今日乃是太宗喜封诸子之礼,故而,百官朝贺。

    除了刚刚行过冠礼的太子承乾、宠冠诸王的越王李泰之外。最受人注意的,便是前朝杨氏所生的两子:吴王李恪、梁王李谙。

    至于九子李治,此刻还是个刚满三岁的小孩子,只会傻傻地笑着,坐在母后或者父皇的怀里,膝边,看着众位兄长们比试各种技艺,努力讨得父皇欢心。

    不一会儿,李治便觉得有些看腻了,闹着要自己下来,走一走。长孙后想了想,还是笑着将他放下,太宗更鼓励地道:“去吧!父皇看看,治儿能不能跟上大哥!”

    李治得到这般鼓励,便欢喜无比地,蹒跚走向站在诸皇子中,身着太子服,神气十足的承乾。

    远远地,承乾就看到这个最小的弟弟向着自己走来。于是欢笑一声,冲上去,抱了他起来在怀里,道:“稚奴稚奴,你跑出来做甚?想要什么,跟哥哥说一声,哥哥去拿便是。”

    青雀在一边却笑道:“大哥这话可说得不对了。说起来,你是太子,理当应该号本宫,况且,有什么要的,你着人取了与稚奴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承乾佯怒白他一眼:“成日里就你心思多!你说了这许多,哪一件自己做到过?”

    青雀讶道:“兄长,我可是守礼循规的呀!”

    “是么?那前日是哪个,听见稚奴叫饿,便跑去御膳房里偷了好大一只肥鸡来与他分食,结果吃得他拉肚子,自己又疼又悔却迁怒那膳房,把厨子们打了一顿的?”

    青雀慌得急忙上前来,拉住承乾的袖子吐舌道:“好兄长!千万莫将此事告诉父皇母后啊!父皇便罢,若母后知道了,青雀必然又是一顿好板子挨了……好兄长,好兄长,千万疼青雀些个啊……”

    承乾无奈,道:“罢了罢了!下次只记得,稚奴年幼,有些东西,咱们吃得,他却是万万吃不得的。还有,从今儿个起,你可就是越王了,是大人了,别再成日里跟个小孩子似的。”

    “大哥还不是小孩子……”青雀嘀咕。

    稚奴安安生生地偎在大哥怀里,只看着两个兄长争来争去,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倒也觉得有趣,便拍着手,笑嘻嘻地只是叫好。

    两兄长见这小弟傻得可爱,不由得更加欢喜,便忽然想起今日说起来虽然兄弟同时冠礼封王,却未曾给弟弟准备礼物。于是便急忙各自召了身边宫侍来,问宫中可有何珍贵之物。

    突然作此一问,难免这些平素只是负责起居的宫人们应答不上。加之稚奴叫着要下来与其他弟弟玩。于是承乾放下稚奴,与身边宫人商量。青雀也命了身边宫人看顾着,莫教幼弟无人照顾。

    稚奴小小年纪,活泼爱动,哪里还能就真乖乖的呆在一处,再不动弹?加之虽然承乾疼爱,青雀仔细,终究没想到一点:今日既然为此盛事,他们二人又是正宫子,又怎么不会有那起子意欲结交一二的官人上前来?如此一来,那两名派去照顾小皇子的侍人,何尝能够时时关注小皇子?

    于是不一会儿,青雀便惊呼:“不好!稚奴呢?”

    稚奴在何处?

    其实他年幼腿短,又刚刚才走得稳当,如何能够跑得远?所以,青雀与承乾遍寻他不见,急得满头上汗时,这小儿玩儿得累了,却躲在后面牡丹花丛中,躺下安睡呢!

    他这厢安睡,那厢,却有两个兄弟满面不豫地走了过来。

    谁?

    宫中人称巢剌王妃的小杨妃所生二子,吴王李恪,与今日刚刚获封梁王的李谙。也不知为何,二人身边,皆无人跟着。

    李谙一路走,一路拿了一条刚折来玩的柳枝,气怒地抽得花丛诸朵零乱流离,花伤叶折。

    “你这是做什么!没得拿这花儿出什么气!”李恪见他如此,伸手便要去夺那柳枝来。却被李谙藏到背后,怒道:“哥哥就这般好性儿?哥哥就没有一点儿气怒?”

    李恪微顿,终究还是大了李谙几岁,便道:“那些人,你理他做甚!”

    “哥哥!”李谙怒道:“哥哥与我!何尝不是父皇之子?!更何况,哥哥哪一样比不过那承乾?!只不过虚长哥哥半岁,父皇便立他为太子,还要我等兄弟见了都要行这礼!”

    李恪烦道:“够了!自古便是立长为储,莫说大哥大我足有半年,便是大半日,他也是大哥!也是太子!依礼,也当是我们见了太子行礼才是!”

    “哥哥!”李谙不解道:“哥哥为何如此低声下气?!你如此尊重那承乾,可他又有哪点儿尊重你的样子来?!见了你我,只当没见!再者……”李谙冷笑道:“没听见今日父皇说吗?正宫一脉,诸子自序列。可是与我们这些人,没有半点……”

    “住口!”李恪怒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心我告诉母妃去!”

    “你便告罢!去告罢!母妃若知今日事,也断不会容那长孙子欺我至此!哥哥……青玄姐姐说得半点不错,你现下,已然都忘记,自己可是正正经经、流着隋氏龙血的后嗣……”

    “啪”地一声,李谙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他吃惊地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李恪。

    “你要害死母妃吗?这等形同谋逆的话!居然也敢说!到底是谁教你的!”李恪厉声骂道。

    李谙此时方才惊悟,自己竟然将从青玄处听来的话儿,记在了心里。吓得当下冷汗直流。

    李恪虽然怒弟弟不争,然也终究哀自己兄弟之不幸,于是轻抚其肩道:“谙儿,为兄如何不知你心中气闷?便是为兄,又何尝不是在这宫中,郁郁不得?

    可终究,我们是爱母妃的。总不能瞧着她本就为了父皇烦扰不已的心,再为我们兄弟而苦恼疲累吧?答应哥哥,以后,这样的话儿,少听,少说。明白吗?”

    “是……”

    两兄弟无言,李谙又无聊,挥起柳枝鞭打花丛。

    李恪待欲劝他,却忽听得花丛中传来一声小儿痛呼:“啊!”

    两兄弟皆是一惊,急忙探头去看时,花丛里却原来坐着一个身着绣金白衣,散发童髻,粉妆玉琢的可爱小童子,捂着被抽得红淋淋一道口子的颈子,哀哀哭泣。

    可不正是承乾与青雀便寻不着的稚奴么?

    李谙虽然嘴上说着妒忌之语,然终究是惊惶父皇母妃教子之威。见自己竟然抽伤了父皇近日最疼爱的长孙子稚奴。浑吓得周身哆嗦,再不敢说一句话。竟直要跪下来哭求放过。

    李恪虽也吓了一跳,然终究是年长,急忙上前抱了哭泣的稚奴在怀中,好声抚慰,又是怒夺那李谙手中柳枝,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抽了李谙几下,哄着稚奴莫哭莫气。

    稚奴小孩子,又如何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只道李恪真心待自己好,当下便破涕为笑,又不忍看李谙吓得哭泣可怜,便搂着李恪的颈子,替李谙求饶。

    他如此一来,却教李恪颇为内疚——宫中待得久了,竟浑忘记,眼前这个,也是自己年幼无知的小弟。

    此刻再看稚奴颈上之伤,心下不忍,便扔了柳枝,命李谙速去取了药来。

    李谙正巴不得,急忙逃了。不一会儿,却也教身边宫人送了金创药来,自己再不露面。

    李恪摇头,也只拿金创药来与稚奴小心敷上,且又命人取了点心玩物来,与稚奴取乐。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二

    这些年,虽然杨淑仪只居于封号也无的普通妃位,却终究因生下两子,且李恪英伟,颇似太宗,更为太宗所喜。加之前朝旧部今为新臣者亦不为少数。故而她锦绣殿中的吃食玩物,除去长孙后与四妃外,也是颇为精致的。

    甚至其中有些外臣进献的物事,连稚奴这个久居于帝寝的太宗幼子也未得见过。因此一时间,稚奴竟是玩得兴高采烈,依赖着李恪,再不肯放手。

    李恪之前并未曾与这稚奴多加接触。且又因自己母妃与长孙后之间事,也略有耳闻。故也是一身傲骨铮铮,不欲与稚奴多做结交。然今日一见,这稚奴原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素不喜李谙小小年纪便奸滑惫赖的他,竟直忘记了父母之间的恩愁情怨,只记得稚奴是自己的小弟弟了。

    不过好梦由来最易醒,两人正玩儿得开心时,太子承乾与青雀,便闻声寻来了。

    一见爱弟竟被那人的儿子抱着,承乾青雀面色便是一沉。然又见稚奴欢笑灿烂,终究还是不忍让这天真幼弟过早见识宫中争斗,遂挂了笑容,上前接了稚奴。

    李恪放下稚奴,便不卑不亢,向太子行了礼。至于青雀,虽然太宗有命,正宫数子独自排序,然终究青雀年幼于己,礼之所在,便只微点了点头。

    承乾见他如此,心中更不满,青雀平时便听身边老宫人说过这杨妃之事,更对李恪瞧之不起。此刻见他倨傲,更是不满。

    于是一时之间,除了承乾怀中稚奴外,这三兄弟竟只相对冷笑便是。

    最后,还是承乾身边那名看护失责,急欲找了人来顶黑锅的宫人,眼尖瞧见稚奴颈中有伤药,故作大惊小怪道:“唉呀不好!晋王殿下伤着了!”

    承乾青雀闻言,俱是脸色一变,齐齐看时,果然好长一道伤口。

    “三弟,这是怎么回事?”承乾沉不住气,第一个便向李恪发难。

    李恪张嘴,正欲开口,却见青雀笑道:“大哥这话问得……稚奴受伤,你当问问他是谁伤人才是,怎么问起三哥来?来来,好稚奴,乖乖别怕啊!告诉四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贱作子,竟敢如此大胆伤你?”

    这话里外明暗,都是指着李恪母妃杨氏骂,李恪大怒,便欲说话时,却闻得稚奴笑道:“四哥,什么是下贱作子啊?稚奴不懂。”

    这话儿问得几位兄长俱是哭笑不得,便是李恪,也觉无奈。

    青雀只得叹道:“四哥是问你,你怎么伤成这样?又是谁给你上的药?”

    “这个……”稚奴恍然,轻抚伤口,又痛得一咧嘴,然后转身冲李恪笑道:“是三哥给稚奴抹的香膏!”

    承乾意外:“他给你抹的香膏?”

    “嗯!刚刚稚奴在花丛里扑着蝴蝶玩儿,后来累了,睡了。然后正睡着,就有一条好大的虫儿来,从稚奴的颈子上飞过。稚奴痛痛,便想着大哥四哥哭。三哥来了,逗稚奴开心,还给稚奴抹香膏,稚奴便不痛了。”

    稚奴虽然聪慧,然而究竟年纪小,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终究,周围人还是听明白了,伤了他的,并非吴王,反倒是李恪救了稚奴一次。

    承乾与青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扭捏低头赔不是:“对不住了,三弟(三哥),咱们竟是浑把你想成坏人了。”

    李恪只觉胸口一热,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从方才起便紧捏着的拳头,轻轻松下,好半晌才道:“哪里,大哥四哥也是心急稚奴受伤……”

    三兄弟虽然因稚奴之故有所缓和,然终究隔阂已久,不时,承乾便借口要带稚奴睡着去见母后,离开。

    李恪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将手中自刚刚起便一直拿着的九宝盒递与青雀道:“四……四弟,我瞧稚奴极喜爱这个盒子,你便拿去与他罢!现下他既已安睡,便罢了。若他醒来,你可告诉他,改天,我再去皇后娘娘处,陪他玩耍,可好?”

    青雀一怔,看了看稚奴小脸,终究是诚恳地笑道:“好。”旋即,接了那九宝盒来。

    ……

    良久,李恪身后老宫人才悻悻道:“王爷,您也太好性儿了!瞧那青雀的奸滑样儿?何苦与他弟弟这般结好?那九宝盒,可是青玄姑娘的父亲,好容易才与你寻来的封王礼啊!就算是您要赏,也当赏给自己的亲弟弟吧?”

    “谙儿是弟弟,稚奴便不是我弟弟么?

    再者,今日若非稚奴回护,我与谙儿又如何得此轻易无事?”李恪怒道:“看看谙儿,再看看稚奴,如你是我,心中会喜欢哪个?”

    老宫人张口结舌,半天才气弱道:“其实……其实梁王爷也只是替您与娘娘不喜罢了……再者这晋王爷终究年幼,只不过是说不全话儿而已,又哪里来的回护之意……”

    “他是年幼,可是他却不傻!他若存心伤我害我兄弟二人,见了他同母两位兄长在,便是不说谁将他打伤,只撒娇耍疼哭上两句,我与谙儿便是吃不完的亏!

    可他没有!为何?因为他心里,是将我当兄长的!也是当谙儿是兄长的!”

    老宫人想想,依然不服道:“王爷,您是不是太信这晋王爷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可能还不知两宫事……”

    “他成日里呆在父皇母后身边,若是真的长孙后事事处处,私谤母妃不是的话,那必然避不过他这么一个黄口小儿。若他心地不是仁善纯爱,他与我之态度,再不会如此,此其一。

    其二,这合宫上下,我且问你,除了今日稚奴这一声三哥外。你还曾听过谁,曾真心实意地唤我兄弟二人一声兄长的?”

    李恪含泪,面色复杂:“只有他,只有我这个小小九弟……只有稚奴,是带着满面欢喜,真心地唤我三哥的。

    只有他……”

    承乾抱了稚奴回来父皇寝殿时,长孙皇后正焦急地坐在殿中,等待着。一边王德也一反往常,未曾跟在太宗身边,只是站在殿中张首扬望。

    一见母亲,半路惊醒的稚奴立刻欢笑着要抱。

    长孙皇后倒也没有拂了孩儿的意思,抱入怀里,松了口气道:“好好……母后抱……稚奴,你可跑去哪儿了?把母后与哥哥们惊得欲死。”

    稚奴赖在母亲怀中撒娇,道:“稚奴去玩儿了……母后,稚奴又肚饿了……想吃点心……”

    一边宫人急忙上前送上平时稚奴最爱食之点心。立在一边的王德趁机便笑道:“这……晋王殿下是到哪儿去了呀?居然跑得饿了。”

    “我扑蝶儿了,还与三哥一起玩儿了。”咬着点心,稚奴笑笑地道,旋即又疲惫地打了个大呵欠——方才玩了好些时候,又兼之今日疲惫,稚奴也是累得不行了,吃着吃着,竟小嘴含了一半点心,小手又捏了另外一半,自睡在母亲怀里。

    长孙皇后与王德互视一眼后才笑道:“真是累坏了,竟然连点心也吃不完便睡……罢了,花言,去抱与乳娘罢!只切记得,需让稚奴吐了点心再睡。”

    花言依命,抱了稚奴下去。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三

    这时,长孙皇后才正色问承乾道:“究竟怎么回事?母后听说,你们差点儿与恪儿打起来?还有,稚奴颈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上的药?”

    承乾看了看青雀,这才道:“儿臣与四弟方才去寻稚奴时,见他抱着稚奴玩儿,又因为素知他母亲……所以便颇有些不客气。后来是稚奴说,原来是他自己在花间睡着,不知被什么虫子伤了,吴王见状,便拿了伤药与稚奴敷上,又取了好些点心玩物与稚奴,哄他开心。所以,儿臣便与他赔了不是,抱了稚奴回来寻母亲。”

    “得了罢大哥!你也信那小子在胡说?虫子所伤?哼!哪里来的厉害虫子,竟然能将人颈子上伤出好长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那分明就是鞭打伤痕!”青雀悻悻道。

    长孙皇后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母后,大哥心地单纯,稚奴年幼仁善,可越是这样,青雀越担心他们为人所欺。毕竟依稚奴所言,他是睡在花丛中,被伤了之后才醒来的,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虫子伤了他。所以大哥抱着稚奴回来时,青雀便借口更衣,回去那里瞧过,吴王虽然已不在那里,可地上却丢了一枝明显新折下来不久的柳条儿。再仔细看时,上面还勾了一丝稚奴颈子上拴着玉龙子的红绳丝线。母后你看。”

    青雀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长长的柳枝来,正是被李谙拿来玩耍,还抽着了稚奴的那一根。

    长孙皇后接来,与王德一看,果然,上面勾着一丝如金似银般的丝线——这种丝线叫金蚕玉丝,乃是长孙皇后亲自取了苏杭进贡之蚕种,配以岭南异种金蚕重育之蚕种,所产之丝。

    这丝线不但质地细腻柔滑,最特别的便是它天生便是如金银色,如玉石泽。加之这新育之金蚕种殊不易得,往往配种百千,可吐丝者仅两三条。故而海内皆稀。

    便是长孙皇后本人自武德年间便养了这许多年的金蚕,前前后后也只得了十数斤生丝。总是只制成了一匹布,亲手制了一件龙袍与太宗之后,剩下的些余布匹,便制成了稚奴幼时所用的那个珍珠襁褓。又剩了不足一两生丝,长孙皇后缫了,绞成丝线圈儿,将玉龙子系与稚奴颈子上。

    长孙皇后看向青雀:“孩儿是说,是恪儿打了稚奴?”

    此言一出,连承乾也颇为难信:“青雀,别是你弄错了罢?那李恪虽然日常倨傲,但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可不会欺负一个孩子。

    而且我刚刚看他待稚奴,倒是真心好。还送他自己最爱的玩艺儿呢!你可别说啊,那个盒子,我今日里就没瞧见他放了手。”

    青雀摇头道:“母后,大哥,青雀虽然不喜欢那杨妃,也不喜欢吴王,可我也知道他平素心性,是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何况,稚奴也说,当时他睡在花丛中了。我原本曾想那牡丹花丛遮挡,可能吴王是没瞧见稚奴才打着了他。

    后来我再一看,不对呀!那牡丹花丛平时里整理得当,可此刻却变得七零八落,有几株花儿,明明刚刚盛开,却是花伤叶折……

    再加上这柳枝,我刚开始还想,是不是吴王因了什么事儿生闷气,拿这柳枝儿来甩着花儿出气,才打伤了稚奴?

    又一想,那花伤叶折之势虽然厉害,但明显力道杂乱,显是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可吴王这两年剑术精进,便是大哥也将其视为劲敌。

    这般人物,再加上他那性子,断不会做此小儿之态。要撒气,只会跑到练剑台里,寻了师傅比剑才是他的所为。于是我便觉得,既然吴王在看到我与大哥前去时,再不离开,还费如此大功夫哄稚奴,只怕他是知道真相的。而且他之所以留在这儿,只怕也是为了包庇那个凶手。

    那这宫里,会做这等事,又能让吴王包庇的……母后,只有两个人。”

    这番话,倒说得诸人看着青雀的目光,既惊且奇。

    长孙皇后虽然素知爱子聪慧,然今日见他如此细心仔细,也是颇感喜悦:若非真心关怀兄长,疼爱幼弟,以青雀这等性子,再多聪慧也不肯使。

    故而她虽知青雀所指之人是谁,却道:“青雀且说罢!是哪两人?”

    果然,青雀道:“母后,如今这太极宫中,能让吴王这般眼高于顶的人维护的,便是三人。除咱们稚奴外,剩下的两个,一个是他母妃杨妃娘娘,另外一个,便是他弟弟梁王谙。

    不过杨妃娘娘一来已如母后是个大人了,又是前朝帝女,以其气度,自然不会做这等小儿恶戏之事。再者我们离开时,杨妃娘娘还在宴上,不曾离开。

    故而,便只剩下那个向来奸滑无知,还虚荣自大的李谙了。他平素里行为如何,母后比青雀更清楚。再加上他又只是比稚奴年长几岁而已,心性不熟,自然也会有这般小儿行为。母后,你说青雀说得可有道理?”

    长孙皇后久久不语,半晌才问承乾:“乾儿,你觉得青雀说的,是否如实?”

    承乾想了想,只叉手道:“母后,若只思虑各人性情,青雀说的,一点儿不差。可毕竟咱们也只是找着了一条挂着稚奴颈中丝线的柳枝,也不能说就以此就断定必是李谙所为,若贸然去追究,只怕父皇会觉得是稚奴幼儿生事,青雀心存偏见,母后娇纵稚奴与青雀,反生咱们的气。

    再者,母后平素一直对儿臣们诸多教导,需得时时处处,与各位弟弟相处和睦。所以,此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大哥!稚奴都被打了,你怎么还这般纵容那小子?!上次他在你茶水里下了泄药害你拉了好几日肚子,你都不让母后告知父皇,现下稚奴都被打了,你也忍?不成!你忍得,我忍不得!今儿个我非要去找那小子理论出个一二来!”

    青雀平日里最爱稚奴,今日这般费心说服母亲,为的也只是看到弟弟受伤,怒不可遏,说什么也要替他讨个公道回来。如今见大哥不但不帮忙,还要自己也放过,当下大怒,跳起来便欲往外走。

    幸好承乾眼疾手快,一把拉了他回来:“你给我回来!枉你平日聪明过人,怎么此时却如此犯浑!?你此一去,岂非害得稚奴担上了个不懂事的名儿吗?”

    承乾长年习武,又年长些,力气自然不是成日最爱吃睡棋书的青雀所能敌,于是青雀只得气鼓鼓站在门口,瞪着大哥瞧。

    承乾恨也不是,气也不是地瞪他:“你疼稚奴,我便不疼了吗?你可知我那时连拔剑赐吴王几道同样伤痕的心都有了!”

    “那你来拦我?”

    “不拦你,母后岂非要担上个管教不严,纵子行凶的罪名?不拦你,若那李谙坚持没有打过稚奴,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父皇岂非要骂你是个心存偏见,借公行私的小人?”

    一番话,说得青雀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母后,有了第一次,咱们若不追究,那小子必然敢来第二次,第三次!这一次是划伤了稚奴的颈子,下一次,只怕就是要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了!”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四

    长孙皇后眼见两个儿子如此亲长爱幼,心下再有不快,也都化成了一腔慈母之情,于是俯下身,抱住两个儿子在怀里道:

    “母后今天实在是高兴,一来高兴稚奴是个人人都爱的好孩子,二来也是爱母后的三个好孩儿,一个个都是聪慧过人,又亲长爱幼的好人儿。再者呀,青雀,母后知你这番,只是心疼稚奴受了些儿伤,希望他一世如意,再不受半点儿苦楚。

    然我儿,人之在世,又有几人能一世如意,不受伤害?稚奴都能笑然以对,你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再者,你大哥说的也有道理。青雀,母后实在是不欲看到你因为疼爱弟弟,而被你父皇说是仗势欺人,借私行凶啊!”

    被母亲这样抱着,又如此软言相慰,青雀便是天大的委屈,也没了。只是仍闷闷不乐。

    长孙皇后见,又放了两子,握了两子双手在面前,笑道:“你看,你也说了,那李谙虽然是个有些儿爱招惹些事端的孩子。可恪儿却是极维护稚奴的,是也不是?

    并且,如你大哥所言,他本可以在稚奴受伤后,拉了弟弟逃了,也不管稚奴伤势,更不必为他又是敷药又是哄乐这般麻烦的。他这么做,气度不可不谓之高。

    既然如此,你身为正宫子,是不是应当比他气度更高一些,更大一些呢?”

    几句话连说带劝又兼哄,总算把青雀的心思给劝下去了。

    半晌才道:“罢了,既然母后都如此说了,咱们便不与他相争便是。只是母后大哥,你们需得答应青雀一事。”

    “何事?”承乾道:“说吧,我都应你。”

    “那……大哥你可得答应我,下次若那李谙再动这些鬼心思,想害咱们母子,尤其是稚奴,你得答应我,一定治他个好的!”

    “放心,我上次不理他,这次不与他计较,也是给他攒着呢!

    母后不是教过咱们么?忠厚也需自保,仁善亦当自护。

    只要咱们占了理,不亏心,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等他在咱们兄弟手里攒够一顿好的了,咱们就去找父皇,一次治得他再不敢乱来!”

    “嗯!”

    两兄弟各出一掌紧紧相握,相识而笑。

    长孙皇后慢慢起身,与王德相视一笑。王德随即含笑行礼,悄悄退下去,回禀太宗。

    看王德离远,长孙皇后正欲与爱子再说些话儿时,却猛可里看到青雀手上正拿出来,欲交给自己的那只九宝盒子,心下一惊道:“这是……

    青雀,你从哪里得来的?”

    见到长孙皇后吃惊,青雀道:“是那吴王给稚奴的,说稚奴喜欢。”

    长孙皇后颔首,便道如此也好,随手将盒子交给花言。

    花言接了盒子,等了一会儿,悄悄后退,直到殿内阴影处,才招了一名侍女上前,将盒子交与她,并嘱咐了几句。那侍女点头,便拿着盒子悄悄退下了。

    这一切,在场除了青雀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注意得到。

    ……

    母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长孙皇后便道夜已深,着承乾青雀去休息。

    两人应了,便退出殿外来。

    然刚走出殿外,青雀便趁身边人不注意,轻轻扯扯兄长衣衫,使了个眼色。

    承乾会意。

    两小在这里计划打算不提,殿内,长孙皇后却终于得闲坐在私寝内,听刚刚那名拿了盒子下去的侍女回报。

    “启禀娘娘,奴婢方才依了花言尚宫之命,拿了那九宝盒子去寻尚工局的前朝老宫人问过,正是那开皇年间,外邦进献来的檀香如意九宝盒。”

    长孙皇后点头:“继续说吧!”

    “是,那老宫人道,此物世间,只存一个,便是仿也仿不来的,故而这只定然真品无疑。

    奴婢也曾问那老宫人如此肯定是何原因,他道这只如意九宝盒无论材工,都可说是天下仅此一。

    盒子是南海异人取于一块沉于水底足两千年却无曾腐朽的灵檀木,交与传言中鲁班后人,号天巧匠的鲁直依其家传秘法整体雕成。

    此物外表看似普通,然打开之后便如九瓣莲花般层层展开,美仑美奂。且内设九层九宫格,八十一个九宫格又可随意调整合并,大小随心,可存诸般秘宝。

    据传当年炀帝为藏传国玉玺,便将之时刻带于身边。且又有天机道人曾见此物云,水底起灵之檀木,历千年而不朽,必是因受龙神保佑,故天生便是辟邪驱蛊,招福纳宝之效。

    且此物造型外观甚古朴,看似也极易打开,实则若非按照其法强行打开,内里机关启动,便必然会盒毁物碎,再难复制。

    奴婢为验证此事,还特别请那老宫人寻了一个前朝能匠试着打开,那人一见便道,此物若非其主,断难启之。”

    听完了侍女的汇报,长孙皇后点头,又道:“可曾嘱咐了那些人,切务将今日之事外传?”

    “娘娘与尚宫大人多年**,咱们这些奴婢们,虽然愚蠢,却也总比那其他几殿的知机得多。”侍女笑道。

    长孙点头,命花言赏这侍女,然后又着身边小侍儿去请了内侍监王德公公前来。

    不一时,王德便手执玉拂尘,笑吟吟提一漆木食盒上前先礼道:“王德见过娘娘。”

    “以后不必如此多礼了,起罢!”

    “是,娘娘,这是主上命奴奉与娘娘的,说是听说刚刚晋王爷叫着饿,正赶巧儿西番进了些子新样果儿来,想着晋王爷平素最是喜爱吃这些清甜之物,便着奴奉了来。”

    王德一壁说,一壁将漆盒打开,取出一只描了金边的翠色水晶琉璃盏,上面盛着一只浑绿色,还镶着几条黑色底纹的圆滚滚东西。

    长孙皇后却又是笑道:“这可不是那胡商说过的寒瓜么?此物倒是极稀罕,兼之清甜解渴,去热辟湿,夏日食之最好,故又称夏瓜。只是难得这秋隆时节,还有此物进献。陛下也当真是有心了。花言,收着罢!稚奴已然睡了,承乾与青雀又都不在,公主们也各自休息了,明日待他们几兄妹齐聚来尝罢!”

    花言依命,着人小心收着。

    长孙皇后又道:“说起这寒瓜稀罕,本宫处却有一物,比这寒瓜更加难得一见。王德,你且与本宫看一看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寻了此物来,流于宫中。”

    一壁说,一壁便命人将那如意九宝盒拿与王德一观。

    王德一见,便脸色一变,再看看周围。

    长孙皇后摒退左右,只留花言侍候,才道:“如何,果然是那物么?”

    “虽然只年幼时,大兴殿见过一次,然确是再难忘怀。娘娘,容奴斗胆问一句,此物怕不会是宫外献与娘娘之物,不知娘娘从何得来?”

    长孙皇后见王德问,便收了笑容道:“连你也是如此说,那再便不错了。唉……幸好这东西,是落在了稚奴的手中,不然陛下免不了又是要因诛杀前朝宗女,而落得个凶暴冷酷之名了。”

    王德惊道:“这是……杨妃宫中传来的?可她怎么会……”

    “倒不是她传来的,你也知晓,恪儿今日为稚奴受伤一事,多番劝哄,还拿了好些儿玩物与他。这如意九宝盒,便是因为稚奴爱之极,恪儿才托了青雀赠与稚奴,权当心意的。”

    王德沉吟半晌,才道:“娘娘,此一事,奴实在看不明白,那杨妃娘娘,可是个心思慎密之人,自幼又便是帝女之贵。这般物事若现于人前,会有如何祸端,她自当明白,今日又如何轻易令娘娘得知?”

    长孙皇后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些年来,她也过得着实不易。虽然本宫口里不说,那些宫人们私下唤她什么,各宫各殿又如何待她,本宫也是清楚的。只是一来,本宫也是不能堵悠悠之口;二来,本宫越加着意维护,反而只会害她陷入更悲惨之境地;三来,也是最重要的,那些宫人们如此做,与陛下,着实又脱不掉的关系,本宫曾经劝过陛下,然陛下终究不听,也实在不愿与陛下起争执……

    而且,本宫相信,她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机。故而这些年来,本宫与她,向来素无往来,只私下多多体照便是。

    如今恪儿已长,又得陛下垂青,她有心向本宫求援,为恪儿挣得个好前程,又以这如意盒向陛下本宫示忠于大唐之意……

    也罢!寻了时机,本宫自会与她助力。王德,待会儿你见了陛下,且说稚奴今夜定要他陪着方肯入睡,本宫也许久未与陛下深夜弈棋。请他今夜便过来帝寝,莫去别处了罢!”

    “奴遵旨。”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五

    且不说殿内长孙皇后独自手捧书简,于烛前沉思。单只说说内殿重重帷幕里,躲着的青雀承乾两兄弟,见王德离开,便脱下靴子提在手中,只着布袜,踮着脚儿,小心翼翼地不发针坠之声,躲了来上烛火的侍女,离了殿内,来到殿外假山边的一种隐密地儿。

    已是秋隆,地面起霜,又兼之风冷,两兄弟冷得唏唏哈哈,急忙穿上靴子,躲入假山洞中无风处。

    承乾这才道:“天儿这般冷,咱们便回了内殿罢!呆会儿父皇要来,母后必得候驾,只怕没时间看咱们俩睡着与否。”

    “得了罢!大哥,你且自己说,自咱们记事起,除非离了她身边,否则母后哪一天不是亲守着咱们睡着了才走?”

    青雀道。

    承乾想想也是,才道:“那盒子,你可听过?怎么母后那般吃惊?”

    若论武功,青雀再难与承乾相敌。但若论文事诸项,涉猎之广,怕连太宗也不及自己的三子青雀。

    青雀转了转眼珠子,道:“知道是知道,可大哥你若想知道,总得给弟弟一些好物事罢?”

    “得了得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当我不知?明日若食那寒瓜时,我便将自己一分与你一半便是。如何?”承乾自然知道兄弟的心思。

    青雀嘿嘿一笑道:“那另一半呢?是稚奴的罢?大哥,你也不必分了,直接将与我这一半,与了稚奴便是。你堂堂太子,自当知道天下美食之味。弟弟只是担心稚奴吃不足罢了!”

    “好兄弟,我知道了,你且告诉我,那盒子到底有何紧要,母后与王德竟如此紧张?”

    ”那东西啊,说起来可大有名堂。据说当年杨广得了传国玉玺之后,便有个道人预言,他必将此传国宝贝与其性命江山,一起丢了。杨广大怒,也不等这道人把话说完,便当殿杀之。后来自己想想又后悔,好歹也得从这道人口中知晓破解之法才好。于是思来想去,便唯有这传说中自独孤皇后死后便流落民间东海龙神庇佑的如意盒可镇之一二,便命宇文化及寻了回来,亲手把传国玉玺封于其中。

    可惜啊!杨广一代奇才,终究还是逃不过国破人亡的命运。据说宇文化及杀他时,早就盯上了那传国玉玺,于是特别命诸军士务必寻出此盒。可此盒寻出之后,因其机关巧妙,一直打不开,强行打开又恐毁掉玉玺,宇文化及只得一直带在身边,寻机开启。

    谁曾想,直到宇文化及死前,都没能打开它。后来,盒子落到了王世充手上。王世充便着意令人寻了开法来,意图取出传国玉玺,以示自己才为真命天子。谁知人是寻来了,盒子也打开了,里面却空空如也,再不见玉玺踪影。

    王世充这才明白,杨广精于奇谋,早知此物必为众人所逐,故将传国玉玺早早取出另做他处藏,只令世人追着一只空盒子,互相谋划便是。”

    承乾半晌不语,良久才叹道:“皇祖父立我朝时,便因未能寻得传国玉玺,心中遗恨。如今想不到好容易有了这东西的下落,却依然是镜中花,水中月。”

    “哥哥,这倒还是其次,你还没明白么?这东西的来历,可给那杨妃母子,如加刀斧了呢!”青雀忽道。

    “什么意思?”

    “哥哥你想,这等宝贝,依礼依律,便是有外臣寻得来,也当奉与父皇,或者正宫中,咱们母后处。可那献礼的大臣,却将它当成是蜀王封礼之贺,送入锦绣宫。且这东西又与传国玉玺关系密切,你说舅父他们若知道此事,会做如何想?”

    “杨妃……意图复隋,与外臣勾通?!”

    “可不是?!且当年盒开之后,便有传言说这传国玉玺,杨广是放在诸子女其中一人的身上,带出了江都。你想,便此事不是真的,那些以无传国玉玺明证我朝立制的老臣们,也要从杨妃处寻来呢!何况现下,这东西还真的就出现在杨妃宫中?便是她没有反意,舅父他们,自父皇身为秦王时便对她恨之入骨,借此大好机会,怕还不急着造她一个前朝旧女,怀狼子野心,潜入我朝内廷,意图谋反的罪名?”

    承乾只听得阵阵发冷,只道:“那……如何是好?”

    “哥哥,稚奴与其他几个弟弟不提,你我却是自父皇为王时便看在眼里的,若不是杨妃,父皇也不会被逼得玄武门起事。再者,那李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蜀王固然算得上光明磊落,可他心里,也只怕对大哥你这太子之位,多有意指。依我说,不如我们等会儿待父皇母后谈妥之后,悄悄儿地拉了父皇来,与他将这几日李谙那些事儿说个清楚。不怕父皇不治他们母子三人个好的!”

    “不成!蜀王可从未害过咱们,你怎可如此做!再者这杨妃……也从未真的对咱们如何。”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那杨妃何等人物?前朝帝女出身。她如今在这宫中,封号全无,又受诸般轻视,何以能在这宫中忍得这许久?只怕意图不小。如若她真与我们母后一般,再不做他念,那李谙又是为何心心念念,只成日里私下夸说他乃前朝旧宗,当今新室,一脉双龙的贵种身份与众不同?大哥,我可是为你好。你自己且看着办吧!”

    承乾似被说得意动,可半晌之后,还是摇头道:“不成,此事不成。至少,他们对不起咱,咱却不能对不起自己。别说了青雀,母后只怕等急了,咱们速速回去,早些歇息,此事从长计议便是。”

    说完,也不等青雀发急,便拉了他入殿内。青雀只得一边走,一边劝他。

    ……

    直到两兄弟入了殿内,一道黑影,才从假山后闪出来,对着两兄弟离开的方向冷冷一笑。又一闪,不见踪迹。

    ————————————在这里做个郑重的更正,这里的吴王有误,此刻李恪还是蜀王……请大家原谅!谢谢!——————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

    黑影一路前行,直到锦绣殿侧门,左右看了,才晃身入内。

    又在殿内急急前行一段后,才到了一间偏殿内,

    一入门,便瞧见只着一身素绿睡袍,烦忧至极来回走复的梁王李谙。黑影才停下来,伏于地:“奴杨福见过王爷!”

    “快说!如何?”

    “王爷,只怕此番,将有大事发生!”

    十一岁的李谙脸色一沉,看见黑影上前来,伏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

    听完之后,他容色雪白,惨然跌于椅中。半晌才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若是因此,我们……”

    “王爷不必急惶,奴已为王爷想到一万全之策,且看王爷是否愿意为之了。”

    说完,便伏在李谙耳边,切切几句。

    李谙面孔从白转红,猛然跳起,怒掴黑影一记耳光:“大胆!你竟然……”

    “王爷!奴也是为了王爷好啊!再者王爷您想,若非如此,咱们怎么能够脱得了身?何况那太子承乾如今便对王爷二位如此不敬,若待其长大之后,必然……”

    一番话说得李谙想了又想,半晌才颓然道:“罢了……容本王想想罢!”

    “王爷,圣上已经传上话来,明日便要逐射之戏于终南山禁苑。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罢!”

    李谙不耐烦地挥退了黑影,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宫室内,无助而凄冷。

    黑影——锦绣殿内阍史杨福,嘴边露出一丝冰冷笑意。

    ……

    另外一边,帝寝内。

    太宗皇帝自得了长孙皇后的信儿之后,便早早退了席会,回到帝寝。

    “稚奴呢?”

    太宗一入内殿,头一个便问稚奴。

    “睡着了,凤郎可莫去扰了他。今儿个事多,孩子真累了。”

    太宗默默点头,着侍女送上醒酒药汤来,自己坐上龙床,倒入坐在身边的长孙皇后怀中:“这帮老东西,今儿个可是想成心喝晕了朕了……头疼得厉害。

    无忧,给揉揉。”

    长孙皇后含笑应,放下手中书简,伸出双手,轻轻按压太宗太阳穴。夫妻二人也不说话,直到侍女送上药汤来服了,太宗放下碗,才又倒入长孙皇后怀中道:“朕听王德说,那东西,是恪儿给了稚奴的?”

    长孙皇后笑道:“正是,想不到恪儿平时这般不屑与**诸子交善的孩子,也这般待稚奴好。”

    “咱们稚奴这般可爱又仁善的孩子,自然是人见人爱。”太宗微闭双目道,随即问:“你怎么看?”

    长孙皇后含笑问:“凤郎何意?”

    “又是这样……每次但凡朕问你政事,你便推三推四……你们下去罢!”太宗不满,伸手挥退诸侍,连花言也退下,这才道:“好了,可没外人了,现在只你夫君我一个,说的话儿,自然也是闺阁私语。说罢!”

    长孙皇后笑骂“不害羞”,又轻拍了下太宗之背,惹得太宗憨然一笑后,才道:“你还问我,心里不是明白的吗?

    她这是想通了。”

    太宗敛起笑意:“当真想通了?还是只是想借此机会,得你欢心,然后再掀起些风浪?”

    “凤郎……”长孙皇后劝道:“无忧于这宫中,其实一无长处,然有一点,无忧却敢道无人能及。便是与凤郎你的心。

    而便是这份心,淑仪妹妹,其实也是不差几分的。她尚为帝女时,便对你倾心相许。后来凤郎灭她朝堂,毁她家业……她依然待你如故。这份心思,虽然有些过执了。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凤郎当好好珍惜才是。”

    “正是因为她如此,我才觉得可怕。”太宗一壁说,一壁坐起,正色道:“你可想想,若是别个人,尚可说是情势所迫。可朕却是当年头一个力劝父皇晋阳起兵之人。她如何能容忍于我?

    再者,她若真心待我。当年嫁入齐王府之后,便不该……”

    太宗停口,然后道:“总之,这个女人,朕以前或者信过她。然如今经历了这些事,朕再难相信,以后,只怕也永远不会信她。”

    长孙皇后叹息,半晌才道:“无忧不想劝凤郎勉强,只因无忧亦有私心。不过只一点。凤郎,无论你如何看待淑仪妹妹,那恪儿,却是个好孩子。将来也定能为大唐江山出一份力。你莫要亏待了他。”

    太宗点头:“朕明白,否则也不会命他明日逐射之戏,也一起来了。这样一来,多少也让其他几殿里,能对他好一点儿。可是这孩子……他居然坚持要愔儿那个不成器的一同前往,否则便不去!真是……枉费了朕的一番苦心!”

    长孙皇后点头叹道:“恪儿是个好孩子,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有谙儿在一边,他必然受其所累。可他还是如承乾青雀一般,不愿放下自己的兄弟。便如宁可被人疑为凶手,也不愿离了稚奴一般。”

    太宗叹息,半晌才道:“罢了。说起来,朕于他也是心中有愧。明日逐射之戏,你便着了**中人皆同行罢!杨妃……也便一同去。”

    长孙皇后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次日,长安城外终南山,一早便被诸皇卫围个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当今天子正于此处,行逐射之戏。

    “父皇,儿臣斗胆,请问父皇,若此次得胜者,得赏如何?”承乾一袭金衣白马,端的是英气勃发,看得蜀王恪,魏王泰,梁王谙,郯王恽等几位兄弟,着实眼热。

    “哈哈……还未开始,你便来讨赏!也罢,梓童,你且说说,若今日高中,咱们赏些个什么?你们几个,也说说罢!”太宗一乐,手执马鞭问向一边着骑装,抱着同样身着骑装的晋王治的长孙皇后,顺便也点了一旁候着的韦氏珪、杨氏玉婉、阴氏月华、燕氏丽容,也就是贵淑德贤四妃。

    身段高挑的韦贵妃第一个便笑道:“这等事,只怕还得需了皇后娘娘意下才可。咱们姐妹见少识薄,也只听娘娘的便是。”

    长孙皇后淡然一笑,也未曾说什么“同为姐妹”之类的客套话,只道:“既然珪妹妹如此说,那本宫且说一物,看诸位妹妹意下如何。”目光扫了一遍太宗之后,便笑指太宗手上角韘道:“陛下,这云龙犀角韘,乃是陛下尚未服冠礼时便戴在身上的爱物。可不知陛下今日,舍不舍得它呢?”

    此言一出,众皇子皆是眼前一亮:正如长孙皇后所说,此物非同一般,更有传言道太宗箭法如神,便是因常年佩戴此物之故。

    太宗一怔,随即笑嗔道:“朕就不该点你来赏的!早该知道咱们成婚那日起,你便百般瞧它不顺眼,一心二心的只想给朕扔得远远儿地……

    可好,今日竟是硬生生让你给谋了进去!罢了!反正它也跟了朕这些年,你也恨了它这些年。好!既然你们母后如此说,那今日哪个得了胜,朕便将它赏了给谁!”

    众人还不待欢呼,长孙皇后又笑道:“陛下,既有良韘,又怎能没有天弓?陛下现在已然有了三把天弓,赏一把给诸皇子之中最勇武者,可也是个将来能文治武功的好念想罢!”

    “好!梓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哪个皇儿若这般勇武,那朕便赏他这云龙犀角韘与一张天弓!”

    这番话,当下便说得众皇子近臣热血沸腾,个个山呼万岁,摩拳擦掌,恨不得现下便得了奖赏。

    而一边,众妃却只看着皇后,又羡又慕。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二

    因有了这般重赏,不单众皇子勇猛冲锋,便是诸亲王与众大臣也是一个个争先恐后,各展本事。

    然终究,最后能与太宗争得一时长短的,只有他亲自**的太子承乾,与蜀王李恪。

    “这般下去可不成啊……”李恪之母,小杨妃淑仪在一边瞧着,不由忧心,于是便与身边小侍儿青玄切切商议起来。

    李恪在马上看得真切,见母妃一脸烦忧,直以为有何事,便慢慢松了马缰。

    然争斗之中,如何能够片刻松懈?承乾见机,只一绷马缰,口中斥喝,便越过李恪数个马身,同时手上不停,左右开弓,只眨眼间,便又中了两个。

    李恪大怒,又看母妃无事,便策马直追,然他与承乾之箭术,实在伯仲之间。这般一落下,便再难追赶而上……

    最后,除太宗因箭法无敌,不计于内外,便是太子承乾众望所归,终得头筹。

    ……

    是夜,太宗便幸于禁苑行宫中,诸后妃与诸皇子亲王,亦随侍帝驾。

    ……

    行宫长孙皇后居处,因太宗今日隆兴,携了长孙皇后与太子承乾一同饮宴,故而现下只余将及冠服的青雀与年岁最幼的稚奴,由姆娘们看护着,等待长孙皇后与父皇回来。

    “三哥,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呀?”

    已然换了一身睡袍的稚奴离了母亲,实在睡不好,便赖在正读书的青雀身边撒娇。

    青雀被缠得没法,只得丢了书简道:“好好好……你已是问了十遍不下了。怎地这般缠母亲?将来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稚奴要母后嘛……稚奴要母后嘛……”

    “好好好……来人,去问问母后,何时得归?便说咱们的晋王小殿下,已然是等得大不耐烦了。”

    青雀调笑,却唬得稚奴捂住他嘴大叫:“三哥坏嘴!三哥坏嘴!三哥是要害稚奴挨骂么?”

    原来长孙皇后平时虽然溺爱幼子,却**极严,青雀这等说辞,定会换得一顿好骂。

    稚奴生平最爱母亲,最敬母亲,却也最畏母亲。便是父皇,他也敢当着舅父魏征等一众重臣之面,爬上膝盖揪了胡子来编个辫子玩儿。可是在长孙皇后面前,他却连半点也不敢造次。

    “那你又让我如何?不这般,可怎么唤得回母后?”

    稚奴眼珠子一转,道:“三哥,咱们去瞧瞧母后好不?稚奴着实是想母后了……咱们去瞧瞧,就瞧瞧也好……”

    最终,青雀还是没办法违其心意,只得叹道:“好好,我便带了你去。只一点,到了那儿,你可不许乱跑,否则母后责罚下来,三哥再想救稚奴,也只得陪你一起挨骂便是。”

    “好!”

    于是,青雀便携了稚奴,前往酒宴上去。

    到了酒宴之处,却是奇怪,长孙皇后并未在宴席之上,仅有太宗一人与诸妃子臣并饮。

    见得自己宠爱的两个儿子前来,太宗大悦,急忙上前,先抱起稚奴,再一手牵了青雀道:“你们两个小孩子家的,这么夜了却不安睡,跑到这儿算什么?”

    “父皇,儿臣本不欲来的,是稚奴嚷着要见父皇母后在身边才肯睡,故而便被他强了来。”青雀装可怜,叫委屈,却惹得稚奴大不满,直叫哥哥骗人。

    太宗见此,更是对稚奴怜爱有加,道:“好稚奴,好稚奴,那便与父皇在一处坐着,等你母后回来可好?”

    “母后去哪儿了?”

    稚奴问道。太宗笑道:“母后去与你皇婶谈天了。你啊,就要多一个小堂弟了,可开心?”

    “开心!”

    ……

    太宗与稚奴说了一会子话,便又被长孙无忌强抱了稚奴去玩笑一会,又将稚奴舅表哥,长孙无忌之五子温新从西域胡商处得的一条浑身金黄的细毛长腿,唤做“金龙獒”的幼猎犬,赠与稚奴,并道:“这犬儿可不是一般啊!它天性便最擅长猎拿鹿兔,又性情温驯,最适宜与殿下做个伴儿了。以后殿下长大了,便着它与你猎兽,可好?”

    稚奴欢喜应好,又连谢了好几声舅舅。

    长孙无忌于妹妹所生几子女中,本就最偏爱这个年幼却极为体贴乖顺的小甥儿,见状更大喜。便又取了好些稀罕果实来,与他食之。

    玩了一会儿,便有官员上前来,欲借与无忌言谈之机,亲近这位当下最受宠爱的小皇子。无忌何等人物?便不动声色,满面只堆着笑,将稚奴交与王德抱至一边去玩耍,自己却亲自端了酒碗,挡了那些人下来。

    ——虽然现下甥舅君臣有别,可在他长孙无忌心里,妹妹就是妹妹,这个最宝贝的小甥儿,也只是自己的小甥儿。

    故而,稚奴一时无事,便索性放了刚刚取名为“阿金”的“金龙獒”,追着跑着玩儿。

    而身边那些宫人,因得前几日小皇子受伤,格外注意。然酒宴之上颇为混乱,小稚奴又跑得极快,一晃眼间,稚奴便消失不见。

    这下,诸宫人惊得半死,又不敢声张,急忙到处寻找起来。

    便在众宫人惊慌寻觅稚奴之时,稚奴却也独自一人,把如小猫儿一般大小,又极为温驯,连叫也不叫一声的阿金抱在怀中,处处寻着众人。

    然宫深殿立,对一个年方三岁,又从未曾离开过父母身边的孩子来说,便直如迷狱一般。不多时,稚奴已然心下惶然,只待见到父母兄长,随侍姆娘,便要放大声音,痛哭一场。

    周围虽然烛光明亮,然高顶穹隆,又只得稚奴一人,便是那自己的脚步声,听来也是分外可怖。

    稚奴正这般心惊肉跳地走着,突然间听到一侧宫室之中,有人说话。当下大喜,便抱了小狗儿阿金,努力迈开小腿儿,向着那边跑去。

    到得门口,稚奴便发现,那门竟虚掩着,似是透出一道亮光来。人声便从内低低传出。稚奴大喜,正待推门而入时,却听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一怔之下,便急忙先向里一瞧。

    这一瞧,瞧得他是又迷又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再不敢入内。

    原来,那殿中之人,正是着了件日前牡丹花丛之中,李恪所穿衣衫的李愔,与一个身着内监服色的公公。最奇怪的是,李愔一脸紧张,正拿了一只琉璃瓶儿,拔了盖子,往一只碗里倒着些无色的液体。而那个公公,却趁着李愔专心于倾倒之时,只对着对面一根柱子下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稚奴总觉不安,便不敢再出声唤人,又不知为何,连怀中阿金的嘴也给堵了上去——幸好,这金龙獒极为温驯,这一路上似是认了主,再连唤也没唤过一声。如此稚奴堵了它的嘴,它竟也全不反抗,只乖乖地伏在稚奴怀里。

    李愔倒了那水,甚是惊慌,手都直抖起来,连红绸裹成的塞子都掉在地上,见状如此,李愔咬了咬牙,便将那液体索性全倒入了碗中。

    “这量,可足了吧?”李愔抖得如筛糠一般,问那公公。

    “这般剂量下去,便是八匹马,也是要死了的。王爷放心。”那公公笑道。

    死?

    稚奴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字代表何意——毕竟,日常总被父皇抱在膝头,看父皇批奏疏的他,见过一次,父皇因为某个自己要寻死的大臣生气,便大光其火,连奏疏都扔了出去——那上面的那个死字,他后来,还曾特别问过母后的。

    这愔哥哥,是要毒死马儿吗?可那碗,看着怎么像是与人食的?

    还是御马监里,现在也与马儿,用了这么好的碗了?

    稚奴年幼天真,虽然明白这死是怎么回事,却再听不懂这般对话。心里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愔哥哥,似乎真的很恨那匹马儿。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三

    见状如此,稚奴便犹豫不下,不知到底该进该退。然想着屋内总是有人,可比外面这儿让人觉得安生,于是一时也不肯离开,又好奇之心大起,便索性小心地趴在了门边儿,只看着他们做什么。

    “殿下放心,此间事一了,便再无其他了。”那公公笑道。

    “可是……可是这般害我哥哥……我……”李愔犹豫。

    公公敛起笑容,慨然道:“梁王这是何话?咱们虽然说是要故布疑阵,可终究还是替蜀王殿下做好了准备了。此刻,蜀王殿下已然身在杏花林中,救助于那长孙无忌之孙了。此等人证,再不会教他为人所疑。”

    殿外,一岁多便能借着天生过人的记忆力,硬生生记下父皇最常所用“敕令”二字写法,并书于纸上,博得神童美名的稚奴,自然也是将这又长又难懂的番话儿,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心下还甚是得意道,明日学了与父皇母后,哥哥们听。

    想到父皇母后对自己大加褒奖,稚奴便更加喜欢,更加竖起耳朵来,仔细听清楚每一字句。

    李愔长叹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我把哥哥也扯进来。”

    “梁王殿下,您日前也是见到了的,蜀王殿下心性仁厚,可也太过仁厚了,竟然对那长孙子如此亲厚。也不想想……”那公公叹道:“故而,只有如此,咱们才能让蜀王殿下明白,那长孙子是断不会与他亲近的,并且,还会存了心去害他。只有这样,才能让蜀王从此,振奋自强啊!”

    ……

    接下来,那公公又与李愔说了好些稚奴听不懂的话儿。稚奴都一一记在心里。然后,便见那公公一扬手,柱子后面便跑出一名小宫人来,那公公又叮嘱他几句,说了些什么“此事若成,你必得天大好处”……云云的话,然后三人便一同离了宫室,推门而出。

    躲在门外的稚奴不觉一惊,急忙侧身,向旁边旌旗下藏去。幸好,那旌旗甚是宽大,又垂着地,再者稚奴身形小,竟被他躲了去。

    又过一会儿,稚奴听得脚步声渐远,正欲出来,却又忽然听得一阵脚步急匆匆,还有几名内侍尖着嗓子说什么“速速将醒酒汤送与太子殿下”之类的话。稚奴只当是刚刚那三人又回来了,一时吓得动也不敢动。可待那些人走没多远,稚奴便回过神来,想起那些并非刚刚的公公。于是急忙一手抱了小狗爬出来,欲追,却被人捞了起来,好打了两下屁股。

    稚奴吃惊,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四哥青雀,正又惊又怒地站在身后。于是憨笑道:“四哥!”

    青雀一路寻稚奴到此,急得已然是一身大汗,本欲打弟弟两下出气,可看他这般小小粉娃儿,明明挨了两下子好的,却只挂在自己胳臂上对着自己笑,再是也打不下手,只得叹道:“你可把四哥吓死了!幸好大哥喝多了,神志不清,要不他今天非把这禁苑都给翻个底儿朝天不可!”

    稚奴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只是笑,任凭哥哥责骂。

    见他如此,青雀又如何真狠得下心骂他?只得牵了他手,一路带他前行,回往酒会之上。

    一边行,青雀一边问道:“稚奴,你可跑到这御膳房来做什么?肚子饿了么?酒会上那么多点心,不够你吃的么?”

    “四哥,母后回来了没有?”稚奴只是一心想着要将刚刚听到的好长话儿学与母后听,得番夸奖,再无心回答青雀问题。

    “回来啦!就等着打你的小屁股呢!”

    青雀吓他。

    谁知这个平时一听母后生气便惊得动弹不得的小弟,今日却得意洋洋道:“哼!母后才不会罚稚奴呢!稚奴今日,可学了大本事呢!”

    “什么大本事?”

    青雀失笑:“是学了人家大厨调香配菜呀,还是学了人家厨娘制作汤饼呀?”

    稚奴不服气,正欲反驳,将方才所学之语说一遍,忽又心转一念道:“不说与你听!我偏要在母后面前背与母后听,让母后也夸奖我,比四哥你还聪明!”

    “哈哈!好好!你比四哥还聪明!走!”青雀只当是稚奴又学了些子什么新鲜话儿,便一把抱起他,向前走去。

    不多时,稚奴便与青雀回到筵席之上。而长孙皇后也已然去探视过开席前,突传有喜的妯娌回来,端坐于夫君身边。

    太子承乾则满脸通红地靠在长孙皇后身边坐着,显然已是喝多了,正遵从母后命令,拿过宫人手中的醒酒汤,饮下数口。

    而被正向青雀抱着向父皇母后问好的稚奴,那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也在看到大哥手中那只碗后,突然一怔,脑海只响过一句“便是八匹马,也是要死了的”冷酷话语。

    那只碗……

    稚奴突然尖叫一声:

    “大哥!不要喝!”

    稚奴这一声,惊得不止青雀与诸宫人一怔,便是其他正笑着望向他的人,也是一怔。

    太宗与长孙皇后虽然人中龙凤,然还是头一次见到稚奴如此,一时也是一怔。

    上上下下只有承乾因喝得过多,似是完全听不到幼弟呼唤,只是端了醒酒汤,又灌下一口。

    “大哥!不要喝!不要喝!”稚奴惊恐万状,大哭着挣扎起来,怀中阿金也似是察觉小主人惶急心情,狂叫着跳下。

    青雀一时不察,又被阿金一惊松了手,竟被稚奴从怀中挣扎落地,重重摔了下好的。

    众人一惊,青雀大惊正待上前看时,却被稚奴一把推开。

    就见稚奴与阿金飞奔上前,一人一犬,狂喊乱吠着,一把扑掉承乾手中汤碗,“哐啷”一声,那碗便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承乾被如此一惊,本来正欲大怒,醉眼一看,却原来是爱弟稚奴,当下便转怒为喜道:“你……你这傻孩子……这……这不是你……你喝的乳羹……你想喝,大哥叫人做与你……喝……便……”

    他喝得多了,结结巴巴,浑说不成话,稚奴却不管那急忙上前来拉自己的兄长与母后,只是大哭着揪住了大哥的绣金衣襟,喊着要他将方才喝下的“毒马汤”吐出来。

    太宗与长孙皇后,以及长孙无忌等一众老臣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皆大变色,丢了手中酒碗,急忙奔过来,唤太医的唤太医,呼侍卫的呼侍卫。

    青雀虽然聪明,可事出突然加之毕竟年幼,不似诸位大人与太宗长孙皇后,已是经历良多。所以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事,急忙大变色,上前与稚奴一起抓了大哥衣襟,用力向其腹上捶去。一边捶,一边大叫大哥名讳,叫他将方才所饮之物,全部吐出。

    一时间,席间大乱。王德急忙一甩拂尘,厉声大喝殿外侍卫,入内护驾!

    承乾本就饮酒过多,心中烦恶,这才要醒酒汤来喝。谁知刚下三五口,便被稚奴上前一阵摇晃,当下便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又被青雀好捶了几拳,又见大家惊慌,稚奴又喊什么毒马汤……

    他虽然酒醉,心中却是明白,当下又惊又骇,便趁着这股子劲儿,将胃中之物全数吐出。饶是如此,吐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腹中如火烧刀绞,痛不可当。又闻得周围一片惊呼与稚奴惊绝泣喊,才发现,原来自己吐的,竟然是一团团黑如漆墨的黑血。

    “稚奴……”他心下一紧,道自己只怕此次难逃劫数,又见稚奴哭得悲泣,心下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去轻拭稚奴眼泪。

    然而,那手指尚未挨着稚奴脸颊,他便觉胸口一痛,又是一股墨血喷出,眼睁睁喷了正站于自己怀中,不及避开的心爱弟弟稚奴满脸。

    众人惊呼之中,承乾却只伸了手,欲替稚奴擦拭干净,然手只举到一半,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中,他只是在视线里,看到了稚奴那张沾满墨血,惊惶绝望的小脸儿。

    稚奴……

    李承乾最后一次,默默念着幼弟名字,心痛无比,昏迷不醒。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四

    ——唐贞观五年(公元631年),太子李承乾,于禁苑行宫筵席之上误食污物,大病呕血。太宗与长孙太后惊忧,乃一改素不信佛道之行,召道士秦英入内,为太子祝祷。

    ……

    此刻,已是四更半。

    禁苑行宫中,长孙皇后内寝。

    平日里,二更就已然睡下的晋王李治,此刻却木着一张小脸儿,呆愣愣地坐在放满了花瓣的檀香木浴盆里,任着满脸悲伤的母亲长孙皇后,含泪清洗着自己被毒血沾污的身体。

    一边立着,眼圈儿红了一半的,正是太宗四子,稚奴的四哥青雀。此刻,他拳头捏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捏紧。一张圆润可爱的脸,也扭曲得不像样子。

    “……母后,难道你便信了那李愔诡辩么?!那连自己同母兄长都要陷害一番的畜牲,你怎么能信他?父皇又怎么能信他!?什么叫受人指使……若不是他起了害大哥的心思,谁又能指使他得动!?稚奴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编得出这般对话与所见?!母后!你便不信谁,也不能不信稚奴啊!”

    “母后从来没有说过,不信稚奴的话。”长孙皇后淡道。

    青雀凄厉一喊,下跪道:

    “母后……既然您信稚奴,又为何这般?

    难道……难道母后,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您还要宽容那畜牲不成?!

    母后!青雀知母后向来不欲与人为恶。可您也说过,需得先自保,方可再为善啊!

    您便是不看大哥被伤成这样,也得看看稚奴……稚奴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母后,稚奴从出生到现在,便是你与父皇亲自带着捧着,大哥与青雀亲自抱着扯着,再不舍得惊他一星半点儿。连舅舅也……也是将他挡在这些事情之外,再不欲叫他瞧见一星半点,可今日……

    母后……您平日里最尊舅舅,连舅舅的话,您都不愿意听了么?!

    母后……您如何能够这般啊……”

    说到最后,青雀已然泪如雨下。

    他再聪明,终究还只是个孩子,看着自己兄弟一夕之间,一伤一傻,如何能忍?

    长孙皇后却很平静,只是拭干了眼泪,清洗干净了稚奴,又拿了花言奉上衣物,亲与稚奴换上,抱在怀中轻轻拍抚之后才道:

    “青雀,母后的话你不听了么?”

    青雀垂头,泣道:“青雀不敢。”

    “那便起来。

    你是你父皇的孩儿,大唐的皇子。便是在母后面前,也不能这般动不动就跪!

    叫人看了瞧不起。”

    “母后……这都什么时候了……”

    “正是这般时候,咱们母子,才需得做出个坚强样子来。否则,谁替你大哥寻了公道正义,又怎么替稚奴找回清白名声?”

    长孙皇后淡然上前,伸手扶了青雀道:“起来,随母后一起,去见见你父皇和舅舅。”

    长孙皇后怀抱稚奴,牵了青雀入得行宫之中议政房时,太宗正阴沉着一张脸,与分自坐在席位上的高士廉、长孙无忌、房玄龄、禇遂良、魏征、韦挺六人议事。

    一见长孙皇后朝服凤冠,抱子携儿而入,便脸色一柔,起身迎上前,先是抱了依然一脸呆滞的稚奴来看,又叹息一声,才半扶半拥着爱妻肩膀,缓缓行至君位坐下,且又平了几位起身行礼的舅父高士廉,与妻舅长孙无忌,一众老臣们身等,令他们坐下。

    “梓童,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却这般来……”

    太宗想了半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又看看怀中爱子木然的脸色,心下大痛,眼眶也微微发红。

    长孙皇后强打精神,笑道:“臣妾若是不来,只怕陛下便要将那无辜杀子的名号,担在身上了。”

    闻得长孙皇后此言,青雀如何且不说,下面几个老臣们便一个个愤愤然起来。

    “皇后娘娘!老臣房玄龄,有一事请奏,不知娘娘可准否。”面如冠玉,须美如丝的房公,头一个便出来行了大礼。

    长孙皇后道:“本宫最喜听得房相有奏四字,请。”

    “娘娘,臣等一众,自秦王府便追随陛下,自然比外边那些只闻娘娘贤名的人,多知道娘娘一些。所以,臣等亦知,今日娘娘前来,必然是要为那梁王母子求情。

    然而娘娘,您虽为大唐之母,统领六宫事宜,又是德言容功,无一不堪当世之表,可恕臣直言。娘娘此行,却是不该。”

    长孙皇后笑道:“为何不该?”

    “娘娘,虽然太子殿下为您亲生,此事又涉及晋王殿下,于情于理,您都理当有所意见。然以娘娘仁德,如此大事,如今前来,必然是要求陛下饶过梁王母子性命。

    娘娘,臣以为此事不可!一来,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梁王此举,已然是谋逆之罪,确凿无误,连他本人,也供认不讳。娘娘实在不必怜这等行如此**不如恶行之徒。

    二来,娘娘,你如此做,若太子殿下日后醒来,只怕也要对娘娘您心生不满,只觉得您过于宽容了。

    三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谙此行,已然犯下死罪,娘娘若执意求情,只怕反而是有无视纲常法纪之疑啊!”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便是太宗,也道:“梓童,朕知你一向宽容仁善,也一向愿意以好心思看他人恶行。然而此番之事,牵涉到江山社稷,朕不能再如你所愿。”

    长孙皇后不语,只是轮流看了太宗与诸位大臣,以及立在一边的爱子青雀一看,见到的,却都是一张张坚定的表情。只有自己的哥哥长孙无忌,与太宗怀中稚奴一样,木然一张脸,不知所思。

    长孙皇后淡淡一笑,敛起眉眼,道:“既然本宫心思,已然为诸位卿家所知,那不知可否先听完本宫所思,才做决定?陛下,你看如何?”

    众人都只得道愿闻其详。太宗也无奈点头。

    “陛下,诸位卿家,本宫年幼在家时,曾闻得一句话‘天下至福,莫过家和族睦,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但得如此,便金刚可断’。故而,本宫日后,也时常以此言为戒,努力与**诸姐妹相处和睦。

    为何?只因本宫深知,唯有这**之中,一家俱和,陛下方能专心理政;唯有家和,众卿家方可无忧治事;唯有家和,大唐才能繁兴昌盛。

    诸位卿家,太子与晋王,都为本宫所生。现下一伤病一惊迷,本宫身为母亲,怎能不痛心万分?怎能不怨恨于那孩子?

    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梁王终究是个孩子。”说到这里,长孙皇后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长孙无忌。而无忌也正好同样,看向自己妹妹。

    长孙皇后收回目光,道:“他终究是个孩子,身边宫人见他天真,又因长年以来,陛下因心中所困,于锦绣宫诸多不满,故而锦绣宫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好……

    自然,便是存了心想要替自己的主子争口气的。俗语说‘磨盘用久也有情’,何况是人呢?故而,若真要说起这事情到底是谁之过来,其实依本宫所看,陛下固然有偏爱偏恶之责,本宫又何尝没有疏忽不察之罪?房相,你且回了本宫这一句话,如果不是陛下偏恶锦绣宫,如果不是本宫一味迎合陛下,又何来今日之事?

    且再者,锦绣宫中并非人人无德,那恪儿,可是一个至孝至善的好孩子。本宫曾听闻,在治儿未曾将真相说出前,他竟明知属梁王构陷自己,也甘愿一力担下罪责,直欲代弟而死……

    这般的好孩子,陛下,众卿家,如何愁其将来,不能成为大唐国之栋梁?若在此处教他伤了心……

    以后可怎么办?”

    这一番话,却问得房玄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不止是他,便是平日里素来有直言敢谏之名的魏征,也无语可说。

    ……

    最后,长孙皇后一番劝诫之下,太宗终于还是纳了她的理由,此事对外秘而不发,只道太子承乾是误食污物,病重,当下责令杖杀了那个稚奴曾亲见的,撺着李谙下毒的公公,与那作伪证,说是瞧见李恪下毒的小内侍,以及两名将**悄悄带入宫中的侍女。并责令梁王即刻离京,远迁封地,且受太宗之语:“固其一生,终不得返京,直教白发颓唐,父与子,母与子,兄与子,再不得相见。”

    ……

    两个时辰之后,天边已然一片大白,长安城也从一夜好梦中,渐渐醒来。

    长孙皇后只抱着终于沉沉睡去的稚奴,与兄长无忌一同,站在行宫一侧的角楼上,看着载了梁王李愔的简陋马车粼粼而去,看着后面跟着,哀哀哭泣,一脸恨铁不成钢样的杨妃淑仪,看着表情漠然,哀莫大于心死的蜀王李恪……

    她只是看着,没有什么动作与话语。

    良久,无忌才叹道:“她终究还是惹错了你。”

    长孙皇后淡然一笑:“兄长教过无忧的,若有人让你痛不欲生,那最好的回击办法,便是让她尝尝更加痛苦的滋味。”

    “对她来说,从此便再不得见这幼子,这对现下,只有这两个儿子可依靠的她来说,比看着那李愔死在面前都还难受……

    她真的不该惹你的。”无忌摇头:“真的不该……”

    看着马车离开,杨淑仪终于哭倒在地,看着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稚奴,长孙皇后目光微温,随即变冷:

    “该或不该,她都已然做下了。我心爱的稚奴儿与承乾儿,也已然被她所伤……

    她是母亲,疼爱孩子。我只会比她更甚。

    所以……”

    长孙皇后淡笑:“既然她连我最后一点底线也要毁掉,那我又何必再继续宽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着杨妃的,还有另外两处人马。

    一处,站在太极殿前,太宗带着王德,主仆两人,只静静地看着。半晌,太宗才道:“如何?”

    “回主上,长孙大人先至,娘娘没多久就抱着晋王爷去了。”

    太宗点头不语。

    王德犹豫了半晌,还是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上,奴不明白……为何您要命咱们瞧着娘娘呢?”

    “你以为为何?”太宗不答反问。

    王德想了想,还是摇头:“奴实在看不透。要说,这宫里主上最不需要防的,便是娘娘了,”

    “不只是这宫里,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朕可以全心信赖,完全无需防备,那便是无忧了。可是王德啊……朕现在,已然是皇帝了,已然不是当年唐国公府的二公子了。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朕都要诸多考虑之后,才能决定该如何走下去。所以有些时候,难免会被逼着不得已,做些连朕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娘娘一直都能体谅主上的。”

    “正是因为她太能体谅了,朕才担心。”太宗转身,慢慢地退回太极殿内。而王德也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太宗一边走,一边叹道:“王德啊……朕何尝不知她如此忍耐,是为朕?可是,如今她身为国母,有些事,真的不必再忍。无忧差的,便是这杀伐果断啊!王德,你跟了朕与无忧这般多年,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这次,那贱人已是做得太过,无忧又会如何下此重手,叫他母子生死难再见?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无忧能如此痛快解决杨氏问题,可见以前她又是如何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了……

    朕此番所为,只是希望她能不必顾及太多,尽管放手整治这**便是。只有这样,有朝一日朕若西去,她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们。”

    “唉呀,奴便说,这世上最了解娘娘的,必然就是主上,怎么突然之间便如此了……不过依奴之见,主上此行,倒也使得。您瞧,皇后娘娘这不是动手了么?”

    太宗淡然一笑,目光温暖,又道:“她是动手了,可是只不知道,如今的她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为了保朕太子位再无后顾之忧,便三日之内完成策父皇,扶万氏,尊宇文,诛杀尹张二氏的奇计大谋的无忧;那个行事果决,深谋远虑的无忧……

    王德,朕这些年的担心,从来不能与他人说,便是无忧自己,与辅机也不能。可如今,朕说与你听……朕实在是担心,孩子们一个个的出世,为人母的幸福,使无忧心软了,不似以前那般冷静了……

    这样的她,如何在这齐聚风云的**之中,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呢?”

    唐太宗的叹息,王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一边的太宗,与多年忠仆叹息着爱妻的改变。

    另外一边的承庆殿中,侧角高楼之上,杨贤妃玉婉,却含着微笑,看着宫门与城门中央的车道上,徐徐回行的杨妃淑仪。

    “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这长孙皇后为何要保了杨妃娘娘的性命?”杨贤妃身边的掌史翠屏,不解地问。

    “自本宫幼时于大兴殿下,头一次见她之日起,她便是这般样子。对谁都是的。没什么奇怪。”杨贤妃淡笑,妩媚凤眼儿微一流光:“何况,若不是因为她这般性子,本宫接下来,还真不好下手了呢。对了,那几个人,都处理好了么?”她微侧首,低低发问。

    翠屏轻道:“娘娘放心,都已是自己服了毒了。至于他们的家人,也都安顿好了,明日早上,这些人一旦离了京,这世上,就再没有人会知道,那教李谙下毒的,给他**的,都是咱们从咱们宫里交与了萧才人,又由萧才人带了入锦绣宫的。”

    杨贤妃点头,金凤点珠流苏微微颤动:“这便甚好。凡事需求稳妥。”

    翠屏见主子高兴,不由得更加拍马屁道:“可不是,娘娘这般智计,天下几人能知?任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娘娘只是见那崔才人家世之时,便知她必为杨妃所喜,定会将其招入自己殿中,故而便先安排了两个贴心的人儿,跟着她,一同入了锦绣殿了。”

    杨贤妃微勾嘴角,又道:“杨妃可疑崔氏了?”

    “娘娘放心。那崔氏平日间只知吃斋念佛,乞求能有朝一日怀上龙嗣。其他的,哪里还操得上心?”

    “崔氏果然不能生育么?”

    “可不是?不然以她这般家势,便是封个嫔,立个普通妃位,也是应当的。只可惜,她天性体质阴寒,再生不出孩子来。奴婢近日听说,这崔氏想孩子都想得快疯了,竟然听信了方士的话,欲借身边侍女的肚子来得个孩子呢!”

    “蠢货!既然是别人的孩子,又怎么会为她所用?便是母亲死了也未必真能如她所愿……她这是在给自己的奴才做嫁衣裳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可怜,也不知是真天生还是假天生,居然就是这阴寒体质。”

    “娘娘的意思是……”

    “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女子一生都无法再孕。那崔氏,本宫可是记得,她在初次受宠之后没多久,便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怀了一个孩子。只是可怜因为吃错了东西,才未满两月便流了下来。不是吗?”

    “难道说,是……”

    “除了她,本宫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杨贤妃盯着已然在李恪搀扶下,走回宫来的杨妃:“这宫里,唯一与她一般,执着于陛下的,便是长孙皇后。然而长孙皇后那般性子,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翠屏惊得脸一白,道:“那……那咱们何不告诉陛下……”

    “你记住,这宫里,任何女人,咱们都可以在陛下面前,说她们的不是。只有两个人不行。一个是长孙皇后,另外一个便是这杨妃。要知道,一个连陛下自己都深痛恶绝的女子,居然能够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着,安安稳稳地接连生下两个孩子……她本身便非一般人物,且必然是身后,有着连陛下也不得不忌惮一二的势力与靠山……”

    翠屏恍然:“难怪娘娘平日里总是纡尊降贵,与那前朝孽女姐妹相称……原来是如此。”

    杨贤妃面色一冷,淡淡笑道:“前朝孽女也好,旧日公主也罢,今日都不过是这大唐后廷之中一朵苦捱风雨的小野花。既然她这般可怜,本宫便多与她些慰藉又何尝不可?至少,将来待福儿竞争太子之位时,她的两个儿子没了继位的指望,必然,便会多多支持福儿。再者,有她在,那些本宫瞧不过眼的贱人,在处理起善后事时,也容易方便得多。翠屏你说,这宫中哪一个嫔妃若逢意外,她杨氏能逃得掉关系呢?”

    翠屏大悟,笑着一福:“娘娘如此英明,当真是贤后之德啊!看来,用不了多久,那正宫之位,也当是娘娘囊中之物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

    杨贤妃淡笑:“此话若在今日之前,本宫倒也不敢受了。不过今日之后,却也可做此之打想。”

    翠屏奇道:“奴婢愚顿,还求娘娘明示。”

    杨贤妃笑吟吟道:“本来,若是这长孙皇后这次对那李谙母子下了狠手,或者索性对陛下与自己哥哥的行为听之任之,本宫倒也须得提防她一二——毕竟,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身后又站着整个关陇世阀,与长孙一族。只怕除非陛下与长孙无忌都去了,也动她不得。

    可不曾想,她竟然会跑去,替杨妃求情……可见,所谓的贤后长孙氏,也只不过是个身依宝山,却两手空空而回的愚善妇人罢了……这等愚善,若是入了佛门之中,做个一寺住持,那是最好的。可她现在手里捏着的,却是掌管太极宫的凤印……

    这便有些失能了。所以,本宫才说这后位之途,本宫总算是有了希望……”

    杨贤妃笑着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过,凡事都要早作打算,翠屏,你来。”

    一边说,一边俯在翠屏耳边,切切几句。

    翠屏笑道:“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去办!”

    ……

    另一边,太极宫,帝寝殿。

    内殿之中,长孙皇后不若以往手不离卷,却只看着自昨夜起到现在,便一直沉默的稚奴抱着同样沉默的阿金,窝在圈椅里。

    “娘娘。”

    尚宫花言,轻轻走了进来,叉手为礼。

    长孙皇后点头,慢慢地起身,来到稚奴身边,笑道:“稚奴,母后去外面与你拿点吃的可好?你在这里,乖乖不要走开啊……”

    稚奴闻得母亲发问,呆愣愣地转过头来,看着母后,点点头,又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只抱着阿金发呆。

    长孙皇后心下一酸,眼眶微湿。随即拭去眼泪,笑着亲亲稚儿,随着花言,走出内殿,来到花园之中。

    在最爱的菊花园边坐下,长孙皇后淡道:“如何?”

    “回娘娘,奴婢向王公公要人帮手时,王公公正在太极殿。说也奇怪,王公公一听娘娘要的是这内侍监的合罪夫子(唐时内廷,负责审问犯罪宫人的人的外号。据说,这些合罪夫子相当厉害,便是没罪,只要有需要,都能让对方认罪。所以才叫合罪夫子。),竟然再也没有多问。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不是他知道了,而是陛下知道了。”长孙皇后轻抚额头:“无妨,本就是陛下意欲如此,也不去理他……只说那人罢!可招了?”

    “奴婢还未动刑,他便全招了。正是那杨贤妃,在那崔氏尚为新进宝林时,便着他跟着崔氏,一路进了锦绣殿,又成了梁王心腹。这下毒害咱们太子殿下的主意,可正是杨贤妃那日召了他去,授意于他的。连**也是杨贤妃身边的掌史翠屏,亲自交给他的。娘娘,奴婢有一事觉得奇怪。这人虽然被咱们借口杖杀藏了起来,可咱们却并未加刑与他。但他被带入内侍监密审室时,却是一脸苍白,而且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的样子,一见到奴婢,便哭求给他一个痛快,什么都招了……”

    长孙皇后微点头:“你是觉得,在咱们之前,已然有人审问过了?”

    “正是。”

    “他身上,可有什么伤痕。”

    “回娘娘,没有。”

    长孙皇后淡淡点头:“那便是哥哥的手段了。若是陛下,又或者是房相等人,必然不会这般高明的刑求手段。”

    花言恍然道:“而此事,一旦国舅老爷知道了,那也等于是陛下知道了。所以娘娘才说,王公公这般痛快借出人手,是因为陛下知道了。”

    长孙皇后点头,若笑似悲:“有陛下这般夫君,我实在是开心。可是……有些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开心,还是在担心……罢了,你……稚奴?!你怎么在这儿?!”

    长孙皇后正欲吩咐花言几句,转脸一见,却见一个小小人儿,抱着小小一只金色狗儿,傻傻站在自己身后,不知听了多久,当下大惊起身,两步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

    稚奴却只是呆愣愣看着母后,不言不语。

    长孙皇后担心已极,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叹息着,将孩子抱入怀中。

    稚奴小脑袋趴在母后肩膀上,依然是一片漠然,只是眼底,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

    是夜,一向安居自己宫中,向不出门的杨妃淑仪,突然前往太极殿尚书房,求见尚在批阅奏疏的太宗李世民。

    太宗闻讯,也是一惊,便示意方才没有惊动任何人,便装入尚书房来秘议要事的长孙无忌躲在龙座屏风后,才宣道:“让她进来罢!”

    俄卿,美艳依然如帝女花的杨妃淑仪,带着贴身小侍青玄,徐徐走入殿内。

    烛光掩映着她华美依然的衣裳,恍然之间,太宗似又看到当年那个站在大兴殿内,华贵娇艳的孝恭帝女。

    “臣妾杨氏,参见陛下。”红唇轻启,香语慢吐。尽管只是一个无号妃,她的气度与优雅,依然是连贵为四妃之首,向有仪淑华德之名的韦贵妃都无法相比的。

    “免,不知爱妃今夜来此,有何要事?”太宗道。

    “臣妾今日来此,乃是为臣妾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一个公道?”

    “正是。”

    “什么公道?”

    见太宗发问,杨妃反而惨然一笑,道:“这么多年了,陛下依然不信臣妾。”

    太宗倒也好性,淡淡一笑道:“爱妃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陛下明明已然查清楚,那怂恿谙儿借恪儿之名,毒杀太子的,是什么人,又是谁将他安排在臣妾宫中,指示他这般行事的……却依然在臣妾面前,不肯尽言。”

    太宗沉默,好半天才道:“你说朕不信你……朕却很想问,这般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杨妃淡然一笑道:“陛下,臣妾于您面前,再无什么可以隐瞒的。不错,自从臣妾入了这太极宫之后,便有不少对前朝还抱着些妄想的老臣们,一再地鼓动臣妾,鼓动臣妾的孩儿们。可是臣妾从来都不听不看不信……

    但是这一次,当他们把陛下您与长孙大人所行之事,告诉臣妾之后,臣妾不得不信,不得不信啊!”

    一边说,眼泪已然闪闪而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

    太宗默然,只是看着她的眼泪。

    杨妃淑仪微昂首,任眼泪收回眼中之后,才道:“臣妾一生,痴痴念念的是谁,陛下一直都明白。而陛下一生,痴痴念念的是谁,臣妾也明白。所以,无论陛下信与不信,臣妾此一生,都没有过一丝一毫,想要害她,还有那几个孩子们的意思。

    无论是当年的秦王府,还是如今的太极宫,陛下身边最怨她的女人,是臣妾;可是最想她安好,她的孩子安好的女人,也是臣妾。

    陛下,你可曾信过臣妾这番心思?”

    看着杨妃的眼泪,杨妃目光中的期待,太宗有一丝动摇,然而终是坚定道:“爱妃多虑了。”

    杨妃期待的目光,终于还是黯然,片刻,她勉强抬起头,笑着对太宗道:“陛下不信,果然不信。也难怪,这世上,哪里便有这般痴傻的女子,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竟欲穷其一生,也要保护自己的情敌与情敌的孩子呢?

    可是陛下,臣妾是真心的。不妨告诉陛下一事,当年晋王落水,臣妾正巧,被那杨贤妃叫去晋王落水的湖边一品新茶,若不是当时恪儿忽然急病,只怕臣妾便要落得个谋害晋王的罪名了……

    不过也正因她这番构陷,臣妾却也看透了她的心思,更能多加提防。

    而且,臣妾最高兴的是,因为她这番构陷,臣妾也终于与稚奴那孩子,结了善缘。了了臣妾一桩心事。”

    太宗眯眼,看她:“当年是你救的稚奴?那你为何不说?”

    “臣妾说了,她是肯定会信的,可陛下会信么?陛下会允许她信么?”杨妃反问,然后又摇头:“不,陛下不会信的,而且也不会允许她信的。所以,臣妾不能说。再者,臣妾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因为终究,臣妾是见着了稚奴这孩子。”

    太宗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似乎,很喜欢这孩子,甚至不惜惹来杀身之祸,也要讨他喜欢。为什么?他只是个孩子。”

    “陛下,这个问题,还请陛下亲自问了皇后娘娘,她为何如此喜爱晋王殿下再说罢……臣妾今夜来此,只想知道陛下这一次,是否信了臣妾……臣妾现在,很满足了。虽然陛下依然怀疑臣妾,可是至少这一次,臣妾的委屈,陛下明白了。请容臣妾告退。”

    太宗看了她一会儿,叹道:“你退罢!以后,照顾好恪儿,不要让他也如谙儿一样。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朕的骨肉,朕的儿子。”

    俯首行礼的杨妃一怔,猛然抬头,看着太宗背过身去的背影,欣喜的眼泪,夺眶而出:“谢陛下……”

    随即,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太宗,她慢慢由青玄扶着,退向殿门。将至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陛下,您是真的想知道,为何臣妾与她一般,都是将晋王爱入心肺么?好,臣妾告诉您……”

    她慢慢回首,金凤含珠冠上的流苏,滑过泪湿的面颊:

    “因为当年,臣妾与皇后娘娘,都曾爱极了太穆皇后旧年在唐国公府内房中,最心爱的一幅画。

    那幅她亲求名画师执笔,又亲题‘元和戏猫图’的画儿中,我们二人最爱的,也都是那个戏猫扑蝶的小儿——

    也就是她的次子,当时年仅四岁的唐国公府二公子……

    李元和。

    陛下,你明白了吗?

    稚奴那孩子,活脱脱,就是那画中的李元和。这就是臣妾与皇后娘娘,对他怜爱有加的原因……”

    太宗浑身一震,微一思虑,倏然转身时,大殿内除了王德与自己之外,再无其他人。

    片刻之后,太极殿,尚书房内。

    太宗与长孙无忌二人,并肩坐在龙座下的金阶上,一人一壶酒,闷声不语地饮着。

    好一会儿,太宗才道:“你信不信?”

    “信,臣为什么不信?”无忌爽快道:“她的心思,从那年大兴殿上,咱们便都知道了。只不过,臣信她真心深爱陛下,臣信她真心疼爱稚奴。可她说这连皇后娘娘也一并真心爱护……臣不信。

    陛下,这天下的女子啊,便是大度如皇后娘娘,也是做不到如此的。所以,臣不信。

    杨妃娘娘或者因为陛下在,故而为讨陛下欢心,与皇后娘娘交好。可是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哪天若是陛下再将皇后娘娘放在心上,或者陛下您……百年后,头一个要皇后娘娘性命的,必然就是她。”

    “……朕刚刚问那宫人时,你也在的,亲耳听得,是她救了稚奴不假。若非真心爱护皇后,她又如何这般疼爱稚奴?”

    “陛下,方才那杨妃娘娘,已然将原因说与陛下听了,只因为稚奴长得太似陛下了。太子承乾,青雀,二人虽然神武,然于相貌上而言,更加肖似高祖先帝。”无忌又喝了一口酒,叹道:“陛下,刚刚有一言,这杨妃娘娘倒是说得半点不假。皇后娘娘如此疼爱稚奴,无非也是因为她在稚奴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什么看到朕的影子,朕还好好活着呢!那杨妃便罢了,皇后可是日日见着朕的,有什么必要对着一个孩子回忆朕?”太宗颇为不悦。

    无忌坐直身体,道:“陛下此言差矣。皇后娘娘虽然日日得见天颜,然而终究,现在的她已不能像前几年般与陛下同心同德,自然,便会有些忧惧成思了。陛下,皇后娘娘虽然贵为国母,然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对她来说,最大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能与陛下心心相印,此生不变啊……”

    太宗沉默良久,方才叹道:“这几年,朕确是逼她逼得紧了些……可是辅机,她毕竟是这**之主。这些年宫里发生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冲着她去的?朕只是希望,她能如以前在秦王府一般无所顾忌,大胆行事,保全自己和孩儿便好。”

    “陛下,便如杨妃一般的人物,尚且因为深爱陛下不忍伤害稚奴;娘娘本性便是偏柔善,她又如何能够做出伤害陛下骨血之事来?容臣再斗胆替娘娘抱句冤枉——陛下您说她这些年,对**多有慈纵,然而请陛下想想,娘娘可是人人事事,俱皆慈纵么?别的不说,便是去年那陈美人之事,娘娘处理得如何?她也只是对那些身怀子嗣,且与前朝密切相关的嫔妃们,多加忍让罢了。陛下,娘娘这么做,可还不是为了您?可今日,陛下却只因那杨妃一席话,便犹豫起来……陛下,若是娘娘得知,只怕要伤心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太宗才叹:“也许,真的是朕错了。朕一心只想着能保她们母子平安,却从未想过,无忧再如何,也是朕的妻子,也是一个女人。朕如此,却是在逼她做些男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陛下何来错之有?只不过是关心太过了。与娘娘一般无二。”

    君臣二人轻碰酒壶,痛饮几口之后,太宗才又道:“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朕倒也觉出些滋味来……似乎,当年稚奴落水为她所救之事,并非那么简单。”

    无忌点头:“别的不说,这昔年号称文史大兴宫第一,谋断最肖其父,能凭着自己谋断在萧皇后那等人物淫威下依然受尽宠爱,尊贵万千的孝恭公主居然没有当下便看出当年杨贤妃儿戏般的谋划……

    臣实难相信。而且既然当时未曾看出,又何故回自己宫中之后,如此快便想通了?又是何故,明明蜀王当时正病着,她这个做母亲的,放着自己生病的儿子不管,却因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推测,涉险去救一个情敌之子……

    臣实在难信。”

    太宗沉默,半晌才道:“所以朕今天才召你来。朕现在,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也许,这宫中,唯一一个能看透她心思的人,便是无忧。可朕实在不想让她烦恼……罢了,你说得也对,这些女人家的事,还是交给她们女人家自己办便好。好歹无忧是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若她哪一日,真的保不住了,还有朕与你在。不怕。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帮子依然死心不改的老糊涂们该怎么办。他们这手也伸得够长的了,居然都伸到**来了。辅机,你最近这些日子,可是松懈了不少啊!”

    长孙无忌闻言,慌忙下跪道:“臣疏忽,请陛下恕罪……”

    “起来!动不动就跪,跪得朕一肚子火气!”太宗一边伸手拉了他起来,一边道:“朕要你来,是想个办法的。这些老糊涂们,当真是觉得朕这些年心肠软了,就开始放肆起来了!”

    “陛下,其实这些人,倒也未必就真的不可留。他们心心念念,求的不过是想着借杨妃之手,复辟前朝。然陛下心中根本不曾将杨妃放于心上,他们也是知道的。故而只得做出这些种种,好在老死入土前,博个心安罢了。”

    “就怕真被他们翻起了浪,那便麻烦了……”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找些机会,削了他们的权,给个高位无权的职位便是。这般下来,便如温水煮蛙,他们这些人,终究是熬不过大唐千秋万代的江山啊!”

    太宗闻言,转怒为喜,笑道:“还是你辅机啊……”

    时间,便这样慢悠悠地过了。

    一晃,来到了贞观七年(公元633年)。

    太极宫中。

    近日,正宫三子,益发得太宗喜爱。先是太子承乾因旧疾咳血,太宗请了天竺异僧波颇前来施法相救。果然大见奇效,承乾不再咳嗽,又兼之太宗考较国策之时,太子运笔如龙,洋洋洒洒数千文,且兼之有理有据,深得经邦之要。太宗大喜。

    再是越王李泰,长书一篇大唐风土,内将大唐领土与周边诸国风土,一一细述,献于太宗,以求可助太宗内伐外攻之用,太宗大喜。

    甚至就连年仅五岁的晋王李治,也因聪慧敏学,端庄安详,且素性仁厚,而得到太宗的格外喜爱。甚至在一次考问李治功课之后,大赞李治孝父尊兄,将来必为国之栋梁。

    ……

    不过,倒也不止是这三个孩子,锦绣殿杨妃所出的李恪,也因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得了都督齐淄青莒莱密七州诸军事齐州刺史的封位。太宗因疼爱于他,还亲送他上马,去领地就任。

    其他各宫,则却悄无声息,似完全被这几个皇子的风采给泯没了。

    ……

    这一日,太子得太宗令,着其可“易服隐于市,得察民情耳。”便兴匆匆带了左右,回了东宫,更衣欲外出。

    谁知刚到门口,便被青雀给堵了个正着,死活缠着,便是要也一同出去。虽然承乾无奈,也只得差了人向父皇禀报此事,求可带青同行。

    不多时,太宗旨意下,道可,青雀大喜,便急忙更了衣衫,与他一同出宫。

    兄弟二人扮做贵公子,带了随从行在宫外,只觉什么都是希罕的。虽然也偶尔有惊于外面世界,却终究是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好奇。

    尤其是青雀,素喜美食的他见了那些小吃,什么胡麻饼,五福饼,羊肉冷陶(有点儿类似咱们现代的过水的凉面),蟹黄毕罗……简直是连腿也拖不得动了。

    其实不止是他,便是承乾虽在宫中锦衣玉食,吃遍各国贡食,却是无缘得见这般民间小食。因此也是直看得傻眼。

    还有那诸般玩物,各样花式……直看得两只宫中金丝雀儿停不下眼来。

    结果,到了最后,堂堂大唐太子殿下与宠冠诸王的越王青雀二人,这趟出宫访查民情之行,却变成了美食之行。

    一路上,就见二人见了这个好玩的,便径自取了前行;那个好吃的,径自点了拿了便直走……

    只苦了身后一众亲卫,只得分工负责,几人负责替两位小主子结钱,几人负责抢在小主子前将所有玩物食物试毒,几人负责抱着那些买来的东西,几人负责跟紧了两位主子,千万不能丢……

    而那正在回京述职的父亲带领下,前往书铺子取了新纸的武媚娘,便在这般忙乱的情况下,一眼瞧见了承乾青雀二人。

    “父亲,这二人好生奇怪,似非平常世家子弟啊!”时年九岁的媚娘,指着那两个引得周围人注目不已的兄弟说。

    可惜,父亲武士彟只忙着替女儿挑上几刀好纸,却头也不抬道:“何样人,能让我儿如此关意?”

    “父亲,这二人只怕是当今太子殿下与那宠冠诸王的越王殿下呢!父亲不必上前参拜么?”

    媚娘这一语,却惊得武士彟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在哪儿?”

    一旁书商见此,不禁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小娘子,可当真是有趣得紧。这太子爷与越王爷,还有那晋王爷,那可是咱们陛下的心尖肉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东市之上呢?”

    武士彟闻言,也觉有理,便笑道:“孩儿莫是看错了吧?”

    一边说,一边也向外看去。

    这一看,他却也看愣了。原来数年前,他也是曾于宫中见过这两兄弟几面的,故而一见之下,倒也认得出,正是那太子李承乾与越王李泰,一惊之下,便欲拉了女儿上前去拜见。谁知刚刚走到书肆门口,便见一名卫士匆匆忙忙赶来向太子承乾行礼,又在太子越王二人面前轻言几句之后,便见太子与越王两皆大惊,急忙呼了身边卫士牵了马来,亮出太子与越王仪牌,清了街市民众,打马飞奔回宫。

    一众百姓见竟是太子与越王驾临,急忙下跪行拜。书肆老板与武氏父女,也没意外。

    良久,书肆老板方才起身,直直看着身边小小媚娘发呆,心下大奇,这等女儿家,如何竟有这般见识,看出那贵公子二人乃是当今太子与越王。

    武士彟也一样困惑:虽说这女儿平日里聪敏过人,更兼性喜文史,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素常是最不会察言观色的。否则也不会与自己那先妻所生二子,闹到这般地步……

    于是,便道:“女儿,你是如何看出,那是两位殿下的?”

    “父亲,女儿也曾在书中读过,言道帝王之家,常有污秽之物,混与日常饮食之中,故而便着人负责试毒之事。女儿看那几个侍卫在一边时,便私下拿了银针刺来刺去,又有一人,神情凝重,如临大敌般取了些样来食。这等行为,分明就是在行试毒之事。父亲,试问如今这般治世天下,除了这当朝太子,一国储君,还能得人如此防卫?

    再者,女儿看他们两个虽然看似平常不知世事的贵公子家,却也处事大方,隐隐有贵凌之感。尤其是方才,那卖胡刀的番商,将一把人皆不识的宝刀拿与二人时,二人却只道是把好刀,但称不得宝刀名号。且观他二人识刀手段,分明便是见惯了宝刀名剑,再不似那虚荣做作之徒的不懂装懂样。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点儿。父亲,天下皆知,今上最喜的云龙犀角韘,早与数年前终南逐射之时,赏与了太子殿下。故而,一看那太子殿下手上的韘,女儿便知道,此人必定是为太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

    一番话说得书肆老板大为惊叹,直赞这小小女子,竟然这般见识,不由又道:“可是,太子便罢了,你又怎知那一旁的,必然是越王爷呢?”

    “一来,这越王爷喜爱美食之名,宇内皆知,故而看他行径,便可知晓。

    二来,虽然越王爷不似太子英武,然气度亦非凡人,如非久居人上,日养宫闺,断不可能养成此等气度。

    三来,越王虽素服平靴,顶上束冠也看似普通,然腰间玉佩挂绳,分明是当今皇后亲手育养,一手制得的金蚕玉丝。

    传说此物极为难得,除今上,皇后娘娘两位圣人,与其亲生子女外,其余宫中之人只有蜀王得。

    外臣之中,也只国舅爷长孙大人,房大人,魏大人各得一缕做帽扣。然一因皇后为人贤慧,三位大人极为尊之;二因此物着实少见,故三位大人均珍视异常,我曾有幸,于会昌寺大水陆法会中得遇房大人夫人,听她言道除大朝会这般大事,三位大人均是再不舍得使用……

    故而小女断定,此人如非蜀王便只是太子亲弟。

    然蜀王现不在京师,太子亲弟二人之中晋王年只五岁与此人年纪不符,加之外传晋王容貌有五分似长孙皇后,肤色偏白。眼前这人却与传说中体态福安,面色微黑的越王更似。

    小女便敢肯定,他必然便是越王无疑了。”

    武士彟听得大为得意,那书肆老板更是惊叹连连,直道好个年幼却见识极广的小女儿。加之其虽着帷篱(一种带着直垂到地长度丝幕的帽子,是唐时女子出门必然要戴的),却隐隐可见其容貌光艳胜雪,便道:“却不知这般好娘子,可是否许了哪位世家子呀?”

    武士彟闻言,面色一变,正欲答言,却听得媚娘道:“世家子?那些成日里只知倚仗家中兄长一辈的纨绔子弟?我才不欲呢!好女子当世,自得适一个当今天下,最了不起的男子才是。”

    一席话,说得武士彟呵呵一笑,那书肆老板,更是觉得媚娘率直可爱,也是一番欢笑。

    这边西市一片欢笑,那边太极宫中,长孙皇后所居甘露殿,却是一片慌乱。

    原因无他,晋王李治不知又从哪里弄了一身的伤回来,且伤得不轻,长孙皇后忧心,原本在宫外体查民情的两位兄长,也是颇为震惊,急忙地回了宫中来探视幼弟。

    甘露殿内殿,软金凤床上,躺着全身脱得只剩贴身衣物,强忍疼痛,吭也不吭一声的稚奴。长孙皇后在一边,只是平静地取了药膏清水软布,与他包扎。

    承乾与青雀匆匆忙忙奔进来,连问安母后,平了那些宫人的礼都不及,只看了稚奴两眼,便勃然大怒道:“果然又是这起子小人!”

    长孙皇后淡淡道:“你们两个现下也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你们姆娘都在,礼也不行,直管往里闯?”

    “母后!稚奴都伤成这样子了,您怎么还这般淡气!”承乾负气道:“这两三年,稚奴总是如这般,全身上下但凡衣物遮住的地方,便被打得伤痕累累,但无衣物遮住的地方如头颈之处,便连丝油皮也没……母后,您明明知道是谁纵子行凶,却为何总教儿臣受这般欺压?母后!您可是正宫皇后,稚奴可是您与父皇亲生的嫡子!便是稚奴这两年来不再如前几年般爱笑喜人,行事阴郁不爱说话了些,您也不能……”

    “不能什么?你以为母后只因稚奴行事阴郁,便不再喜欢他了?”长孙皇后冷道。

    承乾自知失言,只得低头认错。

    青雀却道:“母后,也不怪大哥做如是想,您这般如此,便不是儿臣三人,便是那外人,也只觉您也未免太狠心了些!看着幼子被人欺成这般,却还不追究!母后,您一直教我们,心存仁善是好事,可若太过仁善便是懦弱了啊!”

    长孙皇后闻言,再瞧瞧稚奴身上的伤,也是摇头,叹息道:“你们何尝知道这其中的事由……罢了。今儿个这事,也是那一殿里做得太过了。母后自有计较。你们不必再理会。还有,这般匆匆忙忙回来,也不想着去先见了你们父皇?”

    这下子,两兄弟才猛然想起,依礼二人回宫,理当更朝服,上尚书房的。可现在担心稚奴,竟然全都忘了,当场吓得团团乱转,只一迭声地叫身边宫人赶紧的取了甘露殿中备着的太子朝服与越王冠服,慌慌张张地更了衣,便要往太极殿中去。

    然而刚行一半,两兄弟便被长孙皇后唤下:“切记,今日之事,母后自有计较,你二人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你父皇,反而坏了母后的事。知道么?”

    两兄弟虽然心存不满,却终究是孝顺孩子,个个点头。长孙皇后这才笑着一手搂了一个入怀道:“这才是母后的好孩子。罢了……你们二人也许久不见父皇了,且你父皇最近朝政繁忙,又兼之久不外出,你们与父皇议完事后,便请他一同来甘露殿,母后准备好你们最爱吃的酒菜,让你们父子三人好好尽兴一番如何?”

    “好!”

    看着承乾与青雀离开之后,长孙皇后原本温暖如春的笑意,慢慢变得有些发冷。

    缓缓地,她踱回内殿,看着刚刚由花言扶起,着好衣衫的稚奴。

    心下一痛,她坐在床边,慢慢将稚奴抱在怀中道:“孩子,是母后苦了你。”

    “母后,稚奴没事。”稚奴懂事地答:“母后放心,母后的教导,稚奴一直谨记于心。无论他们怎么样,稚奴都不与他们起冲突。因为,母后说过,稚奴是嫡长子,身高位重,更需时刻忍耐。”

    长孙皇后眼泪夺眶而出:“傻孩子……母后却再没有让你忍到这般地步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告诉你大哥你三哥,却独独不曾告诉母后?母后可与你说过,事事处处,都需得让母后知道罢?!”

    稚奴依在母亲怀中,强忍着疼痛与眼泪道:“没关系,他们也只是打过稚奴两次而已。况且母后平素也说过,他们不受父皇怜爱,又成天被自己的母妃骂不成器候,不能争宠。会恨稚奴是理所应当。若是他们打骂稚奴几句,便可消了气,以后不与大哥三哥为难,不害大哥三哥与母后。那稚奴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长孙皇后闻言,惊愕怔忡半晌,才扶正儿子小小身躯,看着稚奴的小脸,颤声道:“所以,你一直忍着,是因为……是因为害怕那些人,会害你大哥三哥,害你母后?!”

    稚奴温厚一笑,很高兴道:“母后,这可是稚奴刚刚从大哥那里的师傅处学到的呢!你可不要告诉萧师(著作郎萧德言,李治的老师),若是让他知道,我早已背熟孝经,还偷偷去大哥那里听师傅讲兵书……他只怕要骂我走路未成,便欲奔驰了……”

    不但是长孙皇后,便是周围诸人,也是一片震惊之色。

    半晌,长孙皇后才勉强笑道:“好,好孩子,母后不告诉。不过母后很奇怪,我儿不是一向最喜欢萧师的么?为什么却要这般?”

    “母后,稚奴喜欢萧师,可是不喜欢萧师总只是当稚奴是小孩子,一直将那孝经讲个没完。母后,你得日,与萧师说说罢!那孝经,早在他来第三日,稚奴便已然熟烂于心了。母后……”

    这一闹,却冲淡了殿中方才的感伤气氛。长孙皇后笑道:“好好,我儿聪慧,母后也开心。那改日,母后便去寻那萧师,便说近日你父皇考较稚奴功课,甚是不喜未有新功课。如何呀?”

    “好!”稚奴闻言大喜,拍掌欢呼,又扯痛身上伤口,微微咧了下嘴,惹得长孙皇后心中一痛,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又怕孩子看到伤心,只强笑道:“看你,高兴过头了吧?你呀……可要记得,福祸总相倚,善恶终共生,千万不要过喜过悲才是。”

    稚奴抱着长孙皇后,便又是一阵好撒娇道:“稚奴记得啦!母后……稚奴都记得,可是稚奴还是觉得,总背那些,不如背兵书来得有趣……母后,你便与萧师说,让稚奴学兵书嘛!”

    长孙皇后大奇,道:“我儿喜欢兵书?”

    一边,花言忙笑道:“娘娘,这呀,奴婢可是知道的。前日里,九王爷与四王爷两个下棋,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围魏救赵,什么上屋抽梯……可把四王爷吃了好大一惊,不停地问他从哪里学得的话儿呢!”

    长孙皇后越听越奇,微一思忖,看着稚奴道:“我儿,你想学兵书,却是为何?”

    稚奴想了想,只道:“喜欢。稚奴很喜欢兵书里的道理。总觉得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极为聪明。稚奴也想做个聪明人,将来有一天,能够在棋艺上超过四哥,叫他向我低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

    长孙皇后似是从未见自己这个幼子一般,看了半天,才欣慰地道:“好,好,既然稚奴喜欢,那母后便命萧师教稚奴学兵书。可好?”

    “好!不过母后,你得答应稚奴,让萧师将稚奴学兵书之事,一定保密呀!”稚奴神秘兮兮地道:“便是父皇问,也只能推说不知啊!”

    “这又是为什么?让你父皇知道你如此长进,只怕是要高兴坏了呢!稚奴不是最喜欢讨父皇开心吗?”长孙皇后颇为吃惊。

    “是没错啊……可是,母后说过,但己之所长,皆不欲示于人也。凡因日渐招摇,总难免受人所疑所惕。夫为人之道,当以韬光养晦,可保自身为上……

    而且,母后你想啊,如果稚奴一直不说,直到有一日,父皇突然间发现,咦?稚奴居然会兵书?那岂非更开心?

    而且稚奴一直不说,四哥也就不知道稚奴也学会了兵书。哪一天他若是再掉书袋子,说错了话,稚奴便可以驳得他认输了!嘻嘻……”

    长孙皇后越听越惊奇,到最后竟是欢喜得抱了稚奴入怀,直道:“好孩子,好孩子!母后再没想到,居然是你,肖足了你父皇的性子!好孩子!”

    母子又亲密好一会儿,长孙皇后才恋恋不舍将儿子放下,召了一个宫婢前来,抱他先去药浴,微解其痛。

    此时,殿内只剩下望着稚奴离开的方向,满脸欣慰感伤之色的长孙皇后,与尚宫花言。

    “娘娘,王爷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花言真心为娘娘高兴。可是……”说到此处,花言忍不住哽咽:“可是娘娘,怎么花言心里觉得,若是王爷永远不知道这些,若是……若是他能够忘记那天晚上太子殿下的惨况……会不会活得更开心一些呢?”

    长孙皇后轻轻叹息,眼中含泪道:“花言,你之所言,何尝不是我之所愿?然而……终究是我对不起这孩子。毕竟,他生在帝王家,又是嫡子,我若不如此,以后,只怕他的路,会更难走。花言,现在我身体尚算康健,可是若日后我不幸离世,那稚奴若还如那事之前的性子,只怕……当真难久活于世。”

    “娘娘!娘娘再莫说这……”

    “花言,现下,连凤郎也难得与我如此亲近,我也只能与你说说这些贴心话儿了。难道,你也要……”

    “娘娘……”

    “罢了,终究是我太伤感。只是近年来,日渐觉得身体不安。可为了这三个孩子,尤其是稚奴,我不得不强撑着。原因无他,只要有我在一日,那些个人,便是难为与他,也不敢待他如何。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便是有他舅舅在,有他父皇在,有他哥哥们在……终究,他的日子,也是难过。何况……”长孙皇后面色渐冷:“他的舅舅,也未必如咱们想的那般能够倚靠呢!”

    “娘娘,国舅爷一片忠心……”

    “哥哥再大的忠心,可终究只是他一个的。若是任由关陇这般下去,早晚有一日,哥哥便是天大忠心,也难敌关陇众臣。”

    长孙皇后叹道:“所以,花言,你切记着。若有一日,我真的不幸早走,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时刻提醒凤郎,提醒孩子们,无论如何,不能将哥哥扶至高位。若真要扶他至高位,也需得同时扶持房大人、禇大人、魏大人等。尤其是房大人和魏大人,一定要扶上来,便是不能与哥哥一般高位,至少也不可低于哥哥超过一阶。可记得?”

    “娘娘……”

    两主仆正伤感着,却见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奔入,先向皇后施礼,然后便道:“娘娘,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见过陛下之后,便气呼呼出来了。”

    长孙皇后微一皱眉:“可知何故?”

    “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入内时,那杨贤妃正挺了个大肚子带着郯王恽与陛下说笑。

    奴婢听殿前侍茶的刘公公说,两位殿下一见杨贤妃,便是脸色大变,连见陛下的礼都忘记了。他们这般,又被杨贤妃说是不遵礼制,当下便气得两位殿下脸色发青。若非陛下出言劝慰,王公公又在一旁圆旋,只怕他们便要当场给杨贤妃难看。”

    长孙皇后皱眉:“今儿个也奇怪,承乾倒也罢了,青雀却不是这等性子啊?便是再不喜欢,平素脸上总能过去,到底是为了……”

    说到此处,她便了然,看向花言。

    花言无语,只叉手答礼。

    她点头,命那侍女退下,才道:“本宫却忘了,这两个孩子,什么都好,只是护稚奴护得厉害……”

    “那杨贤妃也是自己做死。真当陛下对她往年之事,一无所知呢!却不知道咱们陛下只是攒着,只待她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便要一并清算呢!”花言冷笑道:“娘娘,您可知,前些日子国舅公来时,还说道这**里的芍药花儿开得太过妖红,竟直欲压了牡丹一头,命奴婢问问娘娘,是否需要清理一番呢!依奴婢看,这哪里是国舅公的意思,分明便是陛下的意思!否则,以国舅公的性子,除非娘娘与太子殿下,两位王爷或者是陛下有性命之忧,他再也不肯插手**之事呢!”

    “刚刚才说过以后不要将哥哥再扯入太深的。怎么又忘了?”嗔视一眼,长孙皇后才道:“不过,稚奴被伤成这样,若本宫再不出手,只怕他们真当稚奴好欺负了……

    也罢。”

    皇后袍袖一拂,随手拿起书简,扫了两眼,才道:

    “你去告诉承乾与青雀,只说是本宫吩咐,命他们二人半个时辰之后,在太极殿外的湖边等着接弟弟回来吃饭。然后……”

    长孙皇后翻了一页,淡淡道:“稚奴今日也是气苦,你便带着他出去,散散心罢!只记得,半个时辰后,去太极殿边,找了两位兄长一起回宫便是。”

    “是!”

    只可惜,稚奴听得母亲有命,要他带大哥与四哥回来,哪里还顾得上玩,直扯了花言的手,便冲向太极殿后湖边,切切望望,只待着另外一个侍女将两个哥哥寻来。无论花言如何好言相劝,也是不肯离开。

    等了半晌,稚奴究竟年幼,没什么耐性,便急道:“怎么还是不见来啊?”

    “殿下,花姑姑都说与你听了,两位殿下此刻还在习书呢,只怕是没那么快。不若,花姑姑陪你看看阿金可好?它这几日,见不到殿下,可是寂寞得紧了。”

    “不,稚奴要在这儿等哥哥。”

    无奈,花言只得陪着他等。

    正在此时,太极湖边,却行来一众人,为首的,正是因刚刚请太宗前往承庆殿被拒,一脸怒气冲冲的杨贤妃,与同样一脸怒气的郯王恽。

    后面宫人内侍一群群,直与这边仅稚奴、花言与两名随侍的阵仗,成了鲜明对比。

    别人不说,单只说那稚奴,一见人高马大瞪着自己,恨不得咬自己两口的郯王恽,便惊得一哆嗦,急忙向后退了一步。

    杨贤妃看在眼里,得意在心,一扫方才然终究是守了规矩,切切地待花言与稚奴先行了个礼,才道:“晋王殿下好兴致,却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意啊?”

    “回……回贤母妃……稚奴……稚奴来请……请……”因近两月多番受辱,稚奴本就惧怕李恽,如今见了李恽与杨贤妃这般阵仗,更是惊得连话也说不成。若非花言牵着,只怕便要当场哭出声。

    “请?九弟是要请谁?请父皇吗?”李恽怒声大吼,竟然吓哭稚奴。

    “王爷!你这般,可是无礼了!再怎么说,晋王殿下与你同为皇子,是为兄弟,王爷身为兄长,便是这般与年幼弟弟说话,是否合礼?

    且若真论起嫡庶尊卑,晋王殿下是为嫡子,王爷身为庶子,理当以礼待之!”花言见稚奴受辱,当下便挺身而出,叉手行礼后,直陈李恽之过。

    杨贤妃闻言,便是面色一沉。可奈何一来花言身为尚宫,指摘主失乃是其责无可厚非。二来她素观这花言与她那懦弱无能的主子不同,是个厉害角色。三来,此处离太极殿甚近,她刚刚又因些许小事,惹得太宗不悦。实是不想再招惹事非,便欲待留下两句场面话离开。

    可惜,这郯王李恽本是宫人王氏所生,后虽为杨贤妃多年无出,将他过继,总算得了个正式封号,却始终自觉在诸妃所生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其他诸宫平日厉害,他倒也不敢多加得罪,更不必说太子承乾与越王青雀。

    不过,这晋王稚奴在他眼里,却是十足十软蛋一枚,正是自己拿来撒气的好对象。加之杨贤妃有意纵之,他这两个月里,便从刚开始的暗中推搡,一步步发展到上月底,竟因稚奴于言语之间提及他身为庶子之事,便召了一帮子侍卫趁稚奴从太子承乾处偷偷听了先生讲课回殿,独身一人时,堵其在宫廷角落,人迹罕至之处,将其打了一顿。

    他倒也不是不知长孙皇后势大,否则也不会在上次打了稚奴之后,吓得躲在承庆殿里,假称有病,足足一月不出宫门一步。直道自己此番,定然难活。

    可一月过去,却再不见有人问起。又加之出宫后见到稚奴遇到自己,便有意闪躲,心下便明了,原来这稚奴却是随了母亲的懦弱性子。连告也没敢告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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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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