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唐三帝传TXT下载大唐三帝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三

    “若此一来,姐姐,咱们也可多少算是安稳些了。”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文娘扶着艰难地扛着有些过大的肚皮,在殿内来回走动的媚娘,一边儿轻声细语道。

    媚娘点头:

    “可不是……

    也多少算是安稳些了……

    只是,这安稳能有多长久,却是另外一桩呢!”

    文娘看着媚娘,小心地扶着她走过一道小槛道:

    “姐姐的意思是……

    那王皇后与萧淑妃,多半不会这般轻易罢手?”

    “不止她们,便是后宫里其他的那些女人,又如何肯罢手?”

    媚娘叹道:

    “只是……

    不知她们会如何折腾便是了……

    但愿,只是但愿,能在这孩子出生之前,不要再生什么大的事端……

    要来,至少也得等到这孩子生下来,我能好好儿地分析应对着了。

    否则只怕至那时,我会自顾不及啊!”

    ……可惜,媚娘的祈愿终究还是没有成真。

    永徽二年九月初一。

    太极宫。

    一大早儿,后苑之中,就闹得不可开交。

    而头一个被惊动了起来的,正是皇后王氏——

    她是被陈王李忠的哭声给惊动的。

    ……

    半个时辰后。

    立政殿内。

    媚娘还未起身,沉沉地睡着,故而只有文娘与瑞安、六儿,还有玉如四个人,听着玉明的回报。

    “你说什么?!

    刘宫侍被……

    她被……”

    闻得这等消息,头一个变了脸色的,便是玉如。

    瑞安倒还算得上静得住气,只是转头向六儿道:

    “去太极殿,问问哥哥,看此事到底如何!”

    六儿应声而去,余下文娘上前一步,与玉如一道拉了玉明的手,先到一边儿倒了杯水与她喝,又问道:

    “你且莫急,慢慢儿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人说没有就没了?”

    玉明一路小跑归来,也当真是渴急了,于是咕咕嘟嘟喝下半杯子水,这才拭了拭唇角道:

    “可不是说的么?

    方才我依着姐姐的话儿,去寻那内司里取些新样花绸来,想着替小皇子裁件儿小包裹呢,谁知一到,便听道那里乱哄哄的,万春殿的红绡正紧着忙着地去跟内司要素白麻孝帔子(就是指着孝的料衣)。

    我一听便不对,抽了冷子,在一边儿躲着听个仔细,这才知道原来昨夜里,那刘宫侍突然就死了!”

    玉如急声道:

    “怎么死的?”

    “说是饿急了,吃了些什么不该吃的,结果就中毒死了。

    她这些年来少主上恩宠,又是王皇后有意排挤孤立着,自己也是因着独生子被抢了,心里也是郁郁,那些宫里眼高眼低的人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以前她宫里便是常常地缺吃少穿,这些时日以来,更加是过得艰难。

    听说前些日子,她的俸钱都被无故扣了数贯。”

    玉明道。

    文娘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扣了数贯?!

    可她俸钱统共不过十贯啊!

    这……

    这可叫她怎么活?!

    她为什么没有来找咱们姐姐呢?!”

    玉明叹道:

    “要不怎么说,这些日子里她没得好日子过呢?

    听说她被扣去的钱,全部都是被那万春殿下的几个宫侍近婢给私分了。

    刘宫侍竟也心宽全不在意,甚至还把剩下的几贯钱也托人换了几块陈王殿下喜爱的料子,做了衣裳,偷偷与他送去……

    若非因着这些料子里,有一件儿的尺寸小了,陈王殿下正好儿地借着这个由头去见她,想着母子见上一面儿说上几句话,只怕便是刘宫侍的遗骸化为白骨,也没人会发现呢!”

    玉如闻言,也是忧道:

    “可怜了刘宫侍……

    想她当年也是大好女子,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不过文娘姐姐问得倒也是,她向来与咱们娘子倒也算是结交一二,为何不向咱们姐姐来求救?”

    玉明摇头道:

    “这个便不知……

    只是,姐姐,文娘姐姐,以玉明来看,只怕这刘宫侍之死,另有内情呢!”

    文娘一怔,想了一想道:

    “你的意思是……”

    “多半是有人借机行事。

    只怕,凶手离不出那万春殿的门槛儿廊庑之下。”

    玉明直快道。

    玉如立时皱眉:

    “虽说那万春殿上下没什么好人物,可到底也是中宫。

    若无证据,咱们还是别轻易地下定论的好。

    毕竟眼下主上前廷正忙着收服群臣,娘子又是怀有身孕,眼看不过一两个月便是要临盆……

    你若没什么断定的证据,可别瞎说,给娘子添些心烦。”

    玉明却道:

    “只怕还真不是玉明瞎说呢!

    姐姐不知,方才玉明一路上回来时,便留心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呀,昨日那刘宫侍吃的东西,却不是她自己寻来的,而是别人在她面前说不要了,好生给了她的。”

    玉如一怔:

    “别人不要了给她的?

    那只怕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罢?

    刘宫侍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十分把握,只怕便是那人打着咱们娘子的旗号,她也不会轻易接了吃食的。

    或者……

    是不是她也当真是……

    当真是顶得不住了?

    唉!左右都是那些没人性的东西作孽!

    好歹也要寻了机会去告了主上,要让这些没天良的,一个个儿地都陪了刘宫侍受上一受苦才好!!!”

    玉如恨恨道,文娘也点头:

    “多半是如此呢?”

    玉明应道:

    “没错,听说那送了东西与她的,却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小宫女,平素里又是向来与人无争的人物,上上下下,都因她老实肯干,又没什么心思,特别喜爱她。

    所以各宫各殿里,都没少赏过她些粗简吃食用度的……

    据说此番赏了她的,便正是那万春殿下的一个小宫侍,说是本来替皇后预备的一盒子冰絮糕(唐时宫廷里的一种糕点,特点是软如丝絮,透如寒冰,入口温热,可一旦化开就会有种类似今日的薄荷所带来的冰凉清爽感,甜而不腻,丝滑动人,所以才叫冰絮糕),结果因着凉了些,皇后嫌冰不想再吃就赏了那个小宫侍,小宫侍又素来是不能吃这东西,所以才转送与那刘宫侍的。”

    文娘听玉明说得急了,有些含混不清,便立时止了她,自己先在心里理了一理,这才道:

    “玉明妹妹,你的意思是说……

    那赠了糕点与刘宫侍的小宫女,是从一个万春殿下的小宫侍手里得来的糕点?”

    “正是。”

    玉明也知道自己说得急了,便仔细地又说了一遍:

    “那个小宫女是个浣衣所的粗使宫女,可是她为人老实又肯干,各宫各殿都喜欢她,所以也有许多与她交好的宫侍寻着机会,总会给她些好东西。

    比如此番,王皇后平素最爱吃这冰絮糕,可昨日里做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好好吃了,反而是给放冷了。

    文娘姐姐你也知道,那冰絮糕吃的时候若非趁热,那股子冰意儿许多人便受不得住。

    于是皇后便说自己正吃着温补的药,不能食这等子凉性东西,叫赏了自己殿下的一个与这粗使宫女交好的小宫侍。

    小宫侍呢也是正行红事,不能吃这东西,加之点心一类物事又是最耐不得放,越放越凉硬,不再能吃,所以她也就大方赏给了那个粗使宫女。

    那粗使宫女一来好心,二来也是她与那小宫侍一般情状,巧巧的也是正行红事食不得凉,知道这刘宫侍为了省下钱来给陈王殿下撕布制衣,已是足足地两三日水米未沾牙,于是便将这东西给了那刘宫侍……

    结果……

    结果……”

    玉明看了眼文娘,似有深意地道:

    “结果竟是这般巧,偏偏就是这一日的冰絮糕里用的粉子,今日竟替换成了一旦冰凉,便会格外压人胃口的厚底儿粉子(就是类似今日的薯粉一类的,吃下去比较难消化而且压胃的淀粉,与极易消化的藕粉之类被称为薄底儿粉子的东西是相对的。冰絮糕因为需要保证它软绵如絮的特性,所以根据一些据称是唐时的民间食谱记载,这道从盛唐起才开始流行于民间的宫廷糕点主要是用藕粉制成的,当然也偶然会有喜欢用薯粉或者是荸荠粉制成的厚实冰絮糕的人……比如说武曌传里说武则天就是一个……)。

    文娘姐姐,还有姐姐,你们平素里也是极擅厨艺,自是知晓,这厚底儿粉子制成的糕点的确极能裹腹,可是却有一样,一旦凉了下来,便非得好好儿热透了才能大量进食,否则只会教人胃里坠得不成事。

    可那刘宫侍不知,以为这冰絮糕还是藕粉制成的,便是多食亦无妨……”

    文娘立时会意,倒吸一口冷气道:

    “她这几日未食,自然是饿得紧,一旦遇上食物,贪食过量,难免不易控制。

    一旦食了那厚底儿粉子制成的冰絮糕,便是无毒,只怕也是难挨得过那种如服金(就是吞食金块儿,这个就不必说了,古代人最富贵的自尽方法……)般的腹坠之痛,会教她肚肠寸断而亡也不是不可能呢!”

    (这里首先纠正一下,刚刚我翻些笔记的时候,发现关于饮食一项里粉类的食物的记录中,藕粉一条最早出现在明中期,这里因为我懒,所以随便翻了本儿现代介绍武则天的个人生活的书中有写,就随意一看查也不查写上去了……对不起大家!回头来我会想办法纠正过来,真的很抱歉!!!)

    玉如道:

    “可……

    可不是她中毒而死么?

    怎么又与这冰絮糕扯上了关系?”

    “刘宫侍的确是中毒而死的,可也的确是因吃了这冰絮糕中毒而死的。”

    六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几个人回头,一直未开口的瑞安立刻便道:

    “你说刘宫侍是吃了这东西死的?

    又是中毒死的?是哥哥说的?

    那……

    毒是下在这冰絮糕里了?”

    六儿点头,又摇头道:

    “六儿去时,德安哥哥正要安排着人来报与咱们知晓此事呢!

    据说主上因着事关特殊,已经是调着了原本安排出外伴唐大人一道巡视各省案署的狄仁杰大人回来,务必要慎查此案才做决备呢!”

    瑞安立即瞪圆了眼:

    “为什么这般慎重……莫非这毒果然是哪一殿里下在糕点之中,意图加害皇后,结果间接害了刘宫侍的?”

    “不……

    听德安哥哥说,主上的意思,只怕这皇后不是被害之人,而是加害之人,她的目标,却正是刘宫侍。

    所以此番她还真是有备而来。

    毕竟,整个太极宫中都知道王皇后喜食冰絮糕。

    可知道武姐姐与皇后一般,都是极爱冰絮糕,但却与之相反,定要食那厚底儿粉子制成的冰絮糕才过劲儿的人却是没几个呢!

    而这皇后自己,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瑞安一众人等,立时明白,齐齐倒吸一口气,还不待说什么,却忽闻得后面儿传来媚娘淡淡笑语道:

    “不过看起来,治郎也是有所安排了罢?

    否则此刻宫中早就已经是传开了消息,说我才是杀死刘宫侍的幕后真凶了。”

    立时,诸侍急忙回头,先是一愣,然后齐齐奔向不知何时出来,立在不远处的纱幔后,不知听了多久的媚娘身边儿,将她扶着,好是一通抱怨,抱怨她这等情况,还不知着意唤人来侍。

    媚娘却笑道:

    “无妨……我也是闲得紧……

    如何?

    治郎有所安排了罢?”

    六儿一边儿紧盯着媚娘,看着她由着瑞安与文娘一道儿扶着,好好儿坐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应道:

    “姐姐说得可是在理,听德安哥哥说,那皇后也是自己做死,为了怕刘宫侍不死,用的那厚底儿粉子,竟是非一般的东西,一种叫甚么……甚么妖芋还是鬼芋的东西,磨成的生粉子制的糕点呢!

    听说那妖芋还是鬼芋的粉子制成的糕点,看着也是极细极腻的,甚至比起清爽滑胶的口感来,这东西还更胜那薄底粉子一筹,只是呀,这东西最是吸水,一旦沾了水,那便是成百上千倍地往死里发涨,加之本有毒性,一旦火候不到,极易便是中毒。

    虽说它本毒不致死,可加上那易发涨的本体……自古至今来,可是有许多饥荒灾民死在它之下呢!”

    媚娘怔了怔,突然笑道:

    “那……王皇后打算如何教人知道,这妖芋或者是鬼芋的粉子,只有咱们立政殿才有呢?”

    六儿点头道:

    “正要说到这儿呢!听主上与德安哥哥说起来,王公公方才去见李云将军时,李将军已经是说了,咱们立政殿前些日子时,不是被那个与崔贵妃起了冲突的上嫔的猫儿闯了进来么?

    姐姐还借机得了禁令的那一次……”

    媚娘点头,这才恍然道:

    “对了……

    这么久了,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次,立政殿里进了外人,虽则只是殿外庭院,可这就足够了……毕竟她们盯着的,正是庭院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膳房……

    好,果然环环相扣,一计连一计啊!

    她的确是好聪明,那……”

    媚娘含笑,目光中杀机尽现:

    “我若不好好儿回敬一二,如何对得起她?

    文娘,你去安排着,明日子夜之后务必寻个法子,叫我与陈王殿下见上一面!

    瑞安,你去知会一下治郎,请他务必安排好,至少在我见到陈王殿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来烦我们立政殿!明白么?”

    “是!”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四

    次日夜。

    万春殿中。

    身形削瘦的李忠左右看了一看,小心地从阴影处探出身来,再试了一试,退回两步,又犹豫一番,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一直在一侧举着,等待着自己的瑞安的手。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立政殿后门。

    瑞安左右看了看,向亲自守门的李云李风兄弟示意之后,便带着李忠入了立政殿。

    一盏茶的时辰之后。

    媚娘与李忠对面而坐,只是媚娘虽然身形比李忠娇小许多,又是身怀有孕,面色不佳,却怎么看,都比身材高削却弓着背的李忠,来得更自若平淡些。

    李忠点了点头:

    “不知武娘娘召忠儿前来,是何故……”

    “陈王殿下安好,妾深感安慰。

    今日来,却是有些东西,想与陈王殿下分享一二。”

    媚娘说完,李忠立时抬头看了一看她:

    不知为何,眼前的媚娘,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那一个在纱缦之后,恍若天上神仙,却温柔可亲的女子,叫他却有着深深的畏惧感……

    畏惧着,却也向往着,这便是李忠此时的心情。

    是以,他柔顺地点了点头,轻轻道:

    “谢娘娘恩惠,不知娘娘……”

    “这个,陈王殿下可记得?”

    媚娘手一挥,一侧的文娘立刻捧着一盒子东西出现在李忠面前,当他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登时瞪圆了眼。

    媚娘却全然不顾他一脸震惊的脸,却淡淡一笑,伸手拈起一块那东西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边慢慢道:

    “这东西叫冰絮糕,整个太极宫中,爱吃它的人,可是多极了。

    但唯独一样,却是再无人如我一般,喜爱用厚底儿粉子制成的。

    不过也不奇怪……

    我爱吃厚底儿粉子的冰絮糕,其实也不只是这几日的事……”

    一边说,她一边将糕点往口中送,可还不及入口,便被突然跳起,大喝一声的李忠奋力打掉了糕点。

    媚娘不惊,亦不诧,只是淡淡地抬眼看着他。

    “这……吃不得……不能吃……

    你不……不能吃!”

    李忠全身抖得厉害,连双唇都跟着哆嗦起来,颤颤巍巍地,他**着说出这句话,已然是费尽了全身力气。

    媚娘看着他,瑞安亦看着他。

    他却只是哆嗦着,看着媚娘:

    “谁……

    谁还知道……

    谁……”

    媚娘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可是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

    “本来若是陈王殿下不问这话,我也会告诉陈王殿下的……

    只是自然是要好好儿提点一番殿下之后再说。

    不过眼下看来,陈王殿下果然不负刘宫侍苦心,真正明白韬光养晦的意思。

    对,我喜吃厚底儿粉子冰絮糕的事,宫中人人知晓。

    可是有一样……”

    媚娘看着地面,语吐如冰珠:

    “你娘吃的冰絮糕,用的粉子,却非普通的厚底粉子,那是一种名唤妖芋,或者是鬼芋的东西。

    此物大唐少见,且其本有微毒,服之,可使人喉肿不能言……

    最要命的是,此物不但有毒,还有一种特性,便是一旦吸水,便会火速发胀……

    你娘数日不得食,忽得此物,自然尽量吃得多。

    可此物制成糕点还好,只是一块粉子,若是进了肚,再喝些水……”

    媚娘抬眼,看着他:

    “你觉得会如何?”

    李忠浑身打着摆子,直如得了疟疾,半晌才轻轻道:

    “这东西……

    这东西娘娘宫里也有……

    是么?”

    “本来是没有的,因为此物对胎儿,亦有害。”

    媚娘缓缓起身,吃力地站起来,看着李忠道:

    “可是前些日子,殿下亦知,这立政殿里受了那崔贵妃与某位上嫔争执的牵连,奔了猫儿进来,一时之间,殿内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她……

    她本是想害你的,是么?”

    李忠双目如火赤红,双拳紧紧握起:

    “可是没害成你……

    所以就想着用这害了我娘,一来可叫我断了对娘的人念想,专心待她好……

    二来,二来也就叫你背上个意图谋害她,却枉杀无辜的罪名儿……

    是也不是?”

    媚娘淡淡一笑,却不语。

    ……

    半个时辰之后。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李忠,媚娘这才放松下来,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

    文娘看着她,细声细气道:

    “姐姐为何不肯纳下陈王殿下呢?

    我看他,却是几次三番,都向姐姐示好,有心亲近呢!

    若只是告诉他,姐姐已然于她娘生前,承当了他肯纳他为嗣子之事,想必他也不会活得如此胆战心惊了罢?”

    媚娘却摇头道:

    “不……不行。

    我知你的意思,可我不能这般做。

    身为帝王世家之后,又是皇长子之贵……

    他若是不能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只怕却是难活到成人之礼……

    所以,还是叫他呆在皇后身边得好。

    一来,皇后身边有了他,自然是事事都要讲究一个体面与功夫,免得落人口实,也算有个希望。

    有了希望,做起事来,自然就会缚手缚脚,不甚便利。

    她的不便,却正是我们大大的便利。

    二来么……”

    媚娘轻轻摇头,若有所思:

    “今日一番语论,他也算是真性情全出……

    文娘,你觉得比起治郎来,这孩子是不是更加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文娘这才明白过来:

    “姐姐是担心,这样的孩子一旦嗣为自己之子……

    只怕多少会有些养虎为患之虑?

    可是之前您答应过那刘云若……”

    “我自然是答应过她的,我也并非有意毁约。

    不过,这何时收嗣他……”

    媚娘言及此,不由又想起李忠那双看似平淡无波的眼睛,不知之间,身体微微一寒道:

    “还是等一等,与治郎商议过了再说罢!”

    另一边。

    回到万春殿后的李忠。

    他平静地坐在自己的榻前,看着王皇后所视的方向,表情淡漠而疏离。

    一边儿,自幼儿伴着他长大的小侍永安,上前一步小声道:

    “殿下还是早些歇下罢……

    明日里的事情,还多着呢?”

    李忠淡淡一笑,神态若哭:

    “明日?

    明日什么事?”

    “就是……

    就是那些身后事……”

    “你也说了,那是身后事。”

    李忠仿若闻着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轻轻道:

    “既然是身后事,那自然便不会被母亲所知。

    她自己都不知,那做这些,又有何用?

    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永安鼻子一酸,却始终不敢开口。

    李忠又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向立政殿的方向。

    永安微叹一声道:

    “殿下,别想了……

    武娘子既然是这般态度,那便说明了她此刻,的确是还不宜纳殿下为嗣……

    说到底她眼下也要为殿下添上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了。

    只怕却是不能纳殿下为嗣……

    倒也是不能怪她呢!”

    “我没有怪过她,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李忠平静地道:

    “这一连串的事情之中,若说有哪一个,最无辜,最不该被牵涉进来……

    那便是她……

    她才是那个跟我娘一般,更加无辜的女子……

    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母后一定要她死?!

    她不是对母后很好么?

    母后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可她都没有想要害母后……

    只是一味地想着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足够……

    为什么?”

    李忠问着自己,又似问着永安。

    永安想了一想,却鼓起勇气道:

    “这……这会不会跟当年的那个箴言有关呢?”

    李忠却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是一怔道:

    “箴言?

    什么箴言?”

    永安自然也知李忠不知,不过平日里因着自己总觉得这些话儿无稽,加之身处万春殿中,这等地方不适合说这些,于是便想着,索性趁此良机,将一切与李忠说个清楚,于是便将当年的一真一假,两份箴言一并告知与李忠,并道:

    “……因着元舅公实在不喜有人与先文德皇后娘娘得同等评价的箴言,以为武娘子出身既卑且微,又曾身为先帝侍人,如此箴言,实在是对出身名门长孙氏,又是功盖千秋的先文德皇后娘娘的渎辱,加之武娘子在先帝在时,实在是锋芒太露,引人疑忌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眼下这些宫中的新人,多知‘女主武氏,唐三代亡’这一句假箴言,却都不知那句‘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真箴言了。

    永安也是因着偶然有一次,与几个立政殿的老宫嬷嬷们说起话儿来时,听她们赞叹武娘子多么多么有先皇后之风,由此可见‘后为武女,唐三代昌’这句大方师金口玉断的真箴言是半点儿也不错的之类的话儿,才知道了这事。”

    李忠猛然回头:

    “你说什么?

    什么叫‘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说清楚!”

    永安见状,便将这句话的意思又好好儿地向李忠解释了一番,然后又道:

    “说来若这箴言果然属实,那武娘子自然是要遭皇后娘娘忌恨的。

    毕竟袁大方师之箴言,金口玉断是半点儿做不得假。

    也就是说,这武娘子命中注定,是要做皇后的人呢!

    只是啊,说来她也命苦,明明在先帝时,就入宫为才人了,可却一直不能被封嫔立妃,甚至到了眼下,都得了龙嗣了,看样子也只能是个嫔位而已……

    何况眼下太原王氏一族又是势大权大,位高尊重……

    偏偏武娘子一无所靠,自己家里那些不争气的人么,又是那样,元舅公又是这般恨她……

    唉,真不知这句‘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箴言到底要怎么个应验法。

    难不成真跟那些老宫人们说的一样,一定要等到元舅公百年之后,第四代良主登基,她才能得封后位么……”

    李忠的目光,突然间亮了起来:

    四代良主登基,她可为后么……

    大唐旺兴么……

    四代为后么……

    “……唉,也真是的,若果如此,武娘子可真是可怜了,看来只能是等着殿下您登基之后,立其为太后……了……”

    永安终究还是注意到了李忠目光中的狂热:

    “殿下……殿下?”

    可惜,李忠没有听到他的,只是心里反反复复念着:

    四代良主登基,她可为后……

    是啊!

    她若为后,那王氏这个害死了娘亲的贱人,萧氏那个成日里欺负本王的贱婢……

    她们都不足为虑了……

    有她在,她必然会成为我手中最强的一把剑……

    是的……

    只要有她在……

    只要她可以为后……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五

    是夜。

    长安城中。

    李绩府上。

    李绩寝室之外。

    听毕了回报,李绩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这才缓缓背手走回寝室之中。

    坐在榻上围了软被,正仔细替李绩绣着一条新腰带的李夫人,看着夫君一脸的忧愁之色,不由问道:

    “怎么?

    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唉……

    本也无甚大事……

    只是那刘宫侍,却是意外而亡了。”

    李绩这句话一说出口,立时李夫人便放下手中绣品,瞪圆了眼睛,半晌才轻轻道:

    “可是陈王殿下生母?

    怎么好端端地……

    她突然没了?”

    李绩摇了摇头道:

    “说是因着受了许多苦,近几日里成日里受饿挨累,所以竟是生生地吃撑着,就这么走了……

    唉!

    真是作孽啊!

    想我大唐太平之世,又是后廷这等最当是衣食无忧之地……

    竟然会有宫侍这般折腾死……而且还是皇长子生母……

    唉,想必又要是一番大乱了。”

    李夫人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可怎么依妾觉得,这刘宫侍之死,却分明与前些日子武娘子受诬之事一般,都是些卿本无罪,唯因怀璧得罪的事呢?”

    李绩一怔,看了看夫人,良久,才默默点头。

    ……

    永徽二年九月初五。

    长安。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侍人,皇长子陈王生母刘氏云若,一朝因过度饥饿之后的疯狂进食,而被撑死。一时间,朝中百官议论纷纷,更有官员联名上奏,以为当严查此事。

    高宗亦深感愤怒,遂着左右召入大理寺中人,立时严查不怠。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瞪着身边儿的红绡,好半晌才道:

    “你说此事怕是拉不下那武媚娘……

    却是什么意思?”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立时,红绡慌张跪下,然后道:

    “本来这事行得也好好儿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那收了咱们银钱的人证,竟是硬生生地被人推下了凤台侧边儿的小角楼下,跌死了……”

    王皇后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可知是谁动的手?”

    “不知……

    可左不离那武媚娘身边儿的人罢?”

    红绡想了一想,这才答道:

    “其实奴婢早就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甚至……”

    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王皇后不耐道:

    “有什么,直说便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顾忌么?”

    红绡见状如此,也只得点头应道:

    “娘娘说得是!

    其实奴婢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其中还有一对玉氏姐妹,本为先帝影卫中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先帝离世,将这影卫交与徐惠,徐惠又因与武媚娘交好,转安排着此二女日夜护卫其左右……”

    立时,王皇后眯起了眼:

    “你的意思是……

    此番种种,是那玉氏姐妹所为?

    可眼下徐惠已死,这二女应当也跟着影卫其他人,一并由陛下调用才对罢?”

    低着头的红绡闻言,眯了眯眼,却不动声色道:

    “正是如此……

    不过……不过似乎陛下又因着这武媚娘,所以将她们二人赐了入立政殿中,好好儿守着她……”

    “砰”地一声,王善柔手边的茶杯,被她重重推落在地,跌成片片。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这些日子,竟是渐渐精神了起来,是故便是这般夜了,也能好好儿地等着李治前来。

    不多时,李治来到,好声埋怨她不当如此夜深还在劳累等待之后,便着急忙慌地将她扶入内寝之中,安置了下来。

    媚娘又是好一会儿劝慰李治,然后话题一转,却道:

    “治郎,今儿个红绡传了些有趣的话儿来,不知治郎可要听上一听?”

    李治点了点头,媚娘便道:

    “治郎也知,媚娘眼下身子日重,只怕不过几日,便当是诞育之时,所以媚娘便想着此机会,借着玉如玉明二姐妹,还有治郎的名头儿吓一吓王皇后,好教她安分一些。

    可谁知红绡一报出她们姐妹俩的名儿,皇后竟然是半点儿也不希奇,更似是极为了解她们的样子。”

    李治一怔,立刻眯起了眼。

    “这么说……

    她竟然也知晓影卫之事?

    甚至……对影卫内部的情况,也极为了解?”

    李治扬眉发问。

    媚娘点头,淡淡道:

    “所以媚娘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莫说是皇后这么一个自幼深养于闺中的大家闺秀,便是因着她入宫以来,留心着意,也不当知晓得这般紧实——

    需知便是媚娘,日夜与治郎相对相议,也未必能晓得全这些影卫的身分名头;甚至便是英国公与太尉大人这等人物,也未必能将这影卫一系捏得这般清楚……

    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治扬了扬眉:

    “你是怀疑……

    有人将影卫之事,透与氏族一系知晓?”

    媚娘却垂了垂睫,淡淡道:

    “倒不如说,媚娘觉得,多半是这氏族之中,有什么人竟有这等本事,认识了能将影卫人事一一摸清的了不得人物……

    还有,这个人物,到底是谁?”

    李治沉默了。

    ……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山水池畔,千步廊下。

    闻得李治来召,李云便是一肚子的怪异之感,待得面见李治,听着李治将昨夜媚娘分析之事一一说出之时,李云更是震惊无度:

    “娘子的意思,是影卫之中,另有内鬼?”

    “不,媚娘认为你们兄弟手上的人,个个清白,人人死忠于朕,此断然无可疑问。

    其实不止是她,便是朕自己,也做这般想。

    但……

    要知道你们的情况,未必就需要往这影卫之中安插内鬼。

    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云却摇头道:

    “主上与娘子如此信爱臣等,臣等万死亦不足惜。

    只是若主上与娘子大可放心,臣等个个口紧,人人安沉,无可能露出什么不当的口风的。”

    李治却皱眉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

    朕这么多年,一手将你们培植至此,又安置入影卫之中,对你们可说个个了若指掌,又怎么会不知你们口风紧松?

    朕说的,却是别的意思……

    会不会是什么人,存着心留着意儿,发觉了落月山庄内的秘密?

    毕竟你们口风再紧,也总是要吃饭穿衣,外出行动。

    说不得这落月山庄,便让什么人给盯上了。”

    李云立时明白:

    “那主上的意思是……”

    “幸好这消息不是直接从那人口中得出来的,且依朕之见,这偌大的太极宫中,能意会到这样消息说出口,会有何等大事发生的人也不过只有媚娘,还有她身边那几个人……

    所以倒也无妨,只是落月山庄是断然不能再用了。”

    李云点头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移至何处?”

    “东宫北侧后,不是有块空地么?

    原本是父皇备着,要用来置办新宫的……只是朕一直没时间去料理那儿……

    不过眼下看来却正是时候,你们去安置着。

    一来也可借机探一探那人到底知晓了你们多少,他又是怎么与太原王氏牵上关系的;二来媚娘诞育之后,朕本来也就打算着要另修新宫,以迁旧殿,到底太极宫地势是太湿热了些,不利孩儿生长;三来么……

    既然要修新宫,那你们去也正好,先把些预备的事项,都给处置了罢!”

    李云会意道:

    “主上的意思是……

    希望那新宫也如太极宫一般,至少有些可容置退留,便于隐蔽行事之处?”

    李治点头。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侧殿之内,寻了借口支走红绡的王皇后,缓步走到了一侧殿边,轻轻一伸手,便掀开了帘子。

    而端坐在帘后的紫服金冠的美妇,正是外人皆以为,与她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的萧淑妃。

    “姐姐叫妹妹等得好苦。”

    萧淑妃含笑起身,走到面无表情的王皇后身边:

    “不过此番等待,想必总是有些好处的。”

    王皇后勾起一个几乎不算是笑意的笑容,却道:

    “东西,都备好了么?”

    “自然。”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不成。”

    王皇后一句话两个字,却叫萧淑妃变了颜色:

    “怎么不成?

    莫非姐姐有意毁约?

    还是姐姐当真以为,那武媚娘诞下独子之后,姐姐便可安稳坐在这后位之上?

    姐姐,你可莫忘记,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姐姐与姐姐母族中人,也是多番旁敲侧击,提点着那长孙无忌与一众老臣们上书,请立陈王殿下为储……

    可他们却是半点动静也无啊!”

    “本宫不会忘记。

    只是有一件事,眼下却是咱们不得不忍着,等着那孽障出世再行动手了。”

    萧淑妃脸色再变: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晨起,本宫得到消息,说不日之内,陛下便要着人严查刘氏之死了。并且……”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淑妃:

    “并且陛下已经派了人出城,去调查那制成冰絮糕的妖芋粉,是什么地方来的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怎么回事?!

    不是都已经往那武媚娘宫中搁下东西了么?

    为何姐姐不安排那上嫔去密告此事?”

    “告不了了。”

    “为何?”

    “因为她……只怕永远都不能再开口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你说……你说那上嫔……不!

    不是她,是那个小侍女么?”

    王皇后点头,神情凝重:

    “正是,今日一早,有人在城西郊外,发现了她的尸骨……”

    萧淑妃恨声道:

    “好一个心毒手辣的武媚娘!当初选上这个丫头,为的就是她是外家子(就是家在京城之中,有一定地位,白天在宫中相关部门工作,每旬,也就是十日可以休假回家一日的女官,地位不高,但工作相对轻松,而且严格起来也不算是宫内编制,只是一种类似于在宫中服恩荫役的形式工作着),能带了东西入内……

    想不到就这么被她寻了机会……”

    “妖芋一旦被查出来,咱们都逃不了。

    何况眼下立政殿被围得水桶也似,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所以……”

    王皇后眯了眯眼,神色狠厉:

    “就容那武媚娘诞下这孽障,过两日当娘的好日子罢!”

    ……

    永徽二年,十月。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娘子武氏,于辰时产下一子,高宗李治欢喜之至,立时命为李弘。

    一时间,朝中上下震动。

抱歉,今天停更一天

抱歉,今天停更一天

弘日升一

    上夜灯时。

    立政殿内,依然是一片欢腾热闹,尽管没什么声音。

    唐高宗李治,坐在正殿之下,面对着文德皇后灵位的圈椅之上,怀中抱着出世不过一日的爱子弘儿,一脸难掩喜悦地对着母亲的灵位,微微湿了眼眶。

    “唉呀我的主上呀!您怎么能把小皇子给抱出来了呢?!

    这这这,这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一边儿领着几个老嬷嬷,偏寻不着孩儿的文娘,一转身,便见李治怀里正睡得香甜的李弘,惊得脸色大变,上来就是好一通埋怨。

    饶是大唐天子,饶是君威深重,可此时此刻,李治也全然没了半点儿威严与架势,只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有些不舍地将孩子交与嬷嬷们赶紧抱回内殿去,又讷讷地道:

    “朕以为……

    以为这是殿中,无事的……”

    “主上呀……

    便是殿中,这正殿门洞大开,风大夜寒的,大人穿得薄些还要受不了,何况小皇子刚刚出世?

    再者说了,小皇子方将出世,胎神还未曾离体,又是带着些血煞气……

    主上便是再如何急着让皇祖母看看这好皇孙……也得等着小皇子足了七日,胎神离体,血煞尽除了才好罢?”

    文娘平素也不是个喜言喜语的,更不是会顶撞李治的人,可今日里许是因着眼见孩子诞世心中欢喜,又或者是当真替孩子着急,是故竟也说了些重话儿。

    眼见如此,一边儿侍立的瑞安急得直向她打眼色,可偏偏她目光只是盯着那些送着孩子入内寝去的嬷嬷们,竟是半点也不想起来往这边儿看。

    好在李治今日也不知是欢喜得糊涂了,还是果然知道错了,竟也是笑呵呵地任着她抱怨。

    瑞安这才长出了口气道:

    “主上,若论起来,文娘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这般天气,主上还是好好儿地养着些身子罢!

    再者不多时,姐姐也是要醒来的,主上不想好好儿与姐姐说些话儿,抚慰一番她劳苦功高么?”

    李治闻言,更是欢喜得连声称是,然后立刻起身,向着内寝急匆匆奔入。

    李治奔入之时,媚娘正好儿醒来。

    眼见着她如此一脸苍白,尽管力竟精竭,却还是一脸幸福地对着自己微笑,李治只觉得自己刹那间便死也再无任何遗憾。

    于是上前一步,紧紧握了媚娘的手,微有些哽咽道:

    “你受苦了……

    可还痛么?”

    媚娘听着他这般孩子气的问话儿,不由失笑摇头,半晌才微喘了口气问道:

    “弘儿呢?

    弘儿在哪儿?”

    “嬷嬷们抱去后殿预备着要哺乳去了……”

    文娘笑应。

    媚娘却道:

    “为何要让嬷嬷们哺乳?

    我也能哺啊……

    还是抱回来罢!

    我想自己哺弘儿……

    好么?”

    文娘闻言,脸上却作色道:

    “姐姐,这可是宫规啊……姐姐若是忧心那些嬷嬷们哺乳,却是大可不必。

    文娘都事先挑了好的来的。”

    媚娘却摇头道:

    “我知道你办事利量……可我还是想自己哺育弘儿,你抱了来罢。”

    文娘眼见媚娘如此坚持,无奈之下,也只得看向李治。

    李治一心欢喜,也更是想多看自己与媚娘诞育下的孩儿,立时点头称好。

    不多时,裹在襁褓里的李弘便被嬷嬷带了进来。

    “小殿下睡得好香呢!竟是半点儿也不吵不闹的,好乖的孩子!”

    李治闻言,更是得意道:

    “没错没错,正是这样的孩儿,才是将来要接朕的……啊唷!”

    他话儿还未说完,便只觉坐在媚娘榻上,被宽大的衣衫与锦被挡着的大腿,好生揪痛了一下,立时,他看向榻上的媚娘。

    只见媚娘面上虽然还是笑意盈盈,目光中却不免有些嗔怪之意,于是立时警觉,自己竟是乐得昏了头,险些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媚娘笑道:

    “是啊,若不是这样的孩儿,怎么能接得过治郎手里的马鞭,将那匹西域进贡的烈马驯服了?”

    李治立刻笑着连连点头称是,又寻了借口,将那些老嬷嬷们支了下去,只留下将一切收在眼底,装作拿丝帕擦拭嘴角,却笑得直如掩口葫芦般的文娘,与一旁恭立着,拼命把眼睛瞪得老大,以止笑意的德安瑞安兄弟。

    直到嬷嬷们都出了殿了,媚娘才神色一变,柳眉倒竖,瞪着李治嗔道:

    “好个乐昏昩了的爹爹!

    险些一句话儿,就害得孩子早早儿遇些险了呢!”

    李治自知理亏,于是连连告饶,媚娘却不依不饶,还要着文娘与瑞安将他请出立政殿去,好好儿清醒一会子再入内。

    一闻得不得再见爱子娇妻,李治自然是更加可怜相,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德安便在一旁也是好好儿地哄着媚娘,加之文娘瑞安都来劝,媚娘也当真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

    “你是孩儿的爹爹,又是大唐的天子,妾也自然不能难为你怎么,只是千请您这位糊涂爹爹,下次可千万莫再说这等没头没脑的话儿了!”

    李治立时点头如捣蒜,口里没停儿地说是。

    媚娘眼见如此,这才笑了起来,将孩子抱近与他跟前,让他仔细瞧一瞧。

    李治瞧着那怀中雪光粉嫩,直若面团儿一般软呼呼,柔绵绵的小儿,不由爱怜已甚,正待伸手去碰上一碰时,又犹豫着孩子看起来雪光粉嫩,身上想必是比自己凉爽得多,若是自己这般去触他,会不会教他觉得烫着了呢?

    “治郎怎么了?

    怎么也不碰孩子一下?

    老人家都说,男孩子生下之后,做父亲的越早碰一碰孩子,孩子就长得越好呢!”

    媚娘笑着看他。

    李治怔了一怔,伸手去想摸,却又犹豫道:

    “可是……

    可是孩子看起来……看起来似是身上不似咱们这些大人一般热……

    若是我贸然摸了他……会不会烫着他?”

    这句话问得周围诸侍个个笑得人仰马翻,连刚刚端了一碗助乳茶进来给媚娘服用的六儿都乐得呵呵直笑。

    媚娘更是笑不可止,半晌才拉了他手去碰孩子。

    李治出其不意被拉了手去碰孩子,正吓得欲大叫,却在下一秒感受到孩子比自己还微高些的体温时,瞪大了眼:

    “啊唷不好!

    弘儿起热了?!

    怎么回事?!

    快传太医!快……”

    这回,他听到的,却是更大的笑声。

    ……

    好半晌,李治才明白,自己原来又闹了个大笑话:

    那些嬷嬷们被跟着赶了进来,同样笑得眼眯成一条线的王德召了来,为的就是告诉他,小孩子的体温,本来就比大人高些。

    尽管如此,李治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自己方才颇为无脑地抱着孩子在母后灵前傻坐了半日,怎么可能孩子的体温还是这般高?

    是以他一味地执意要召太医前来仔细看过才肯放心。

    媚娘与王德眼见他这般絮絮叨叨个没完,就是要太医来一番才对,无奈之下,王德便索性传人,直接请了早就预备下了帖子召入宫中的孙思邈入内来诊视——

    他也是被李治念得有些无奈,既然如此,索性便一步走到底,请了他最信任的医生来……

    想必再无人会怀疑孙思邈的诊术了。

    不多时,已经双鬓微白的孙思邈走了进来,先见过了李治与媚娘,这才起身依着李治的吩咐,去看了看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主上大可安心,孩子无事。”

    一番诊视之后,孙思邈回禀,且又因着李治再三询问,便将之前王德与诸位嬷嬷所告与李治的话儿,又是重复了一遍。

    李治这才安下心来,长吐了口气。

    媚娘见他如此,也是着实无奈,于是再三谢过孙思邈。

    孙思邈倒是大方,只是抚着银丝微生的胡须笑道:

    “无妨,无妨,难得武小友喜得贵子,小老儿也是欢喜之至。

    只是……”

    孙思邈一句话,便叫这对父母又提了心。

    “只是如何?”

    媚娘紧紧地盯着孙思邈。

    孙思邈淡淡一笑,看了看左右,这才轻轻道:

    “武小友,日后这小皇子,只怕还是要你多多费心,良加调理身体才是好的……

    若能,最好让他自幼儿便多多习较武艺,以得其强健身体之效罢!”

    媚娘立时会意,脸色微白道:

    “可是……

    可是当年的余毒之故……”

    孙思邈却笑着摇了摇头:

    “与此无关。

    何况武小友体内毒力早已清除,便是有什么,也当与小皇子无碍。

    只是到底武小友多年受害,身体虚弱。

    虽则自怀了这小殿下之后,武小友百般小心千般着意,可究竟还是中了些招……

    所以多少会影响到小殿下,以致他幼时难免多病多灾儿的罢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并非不可调养的什么绝症。”

    孙思邈这般说着轻松,可是听在媚娘与李治的心中,却是别样滋味。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若是当时那下了泻药的事情……害着了弘儿……

    李治咬牙,媚娘悄然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他的,只在心里默默道:

    若果如此,王善柔,我武昭会要你付出弘儿所受之苦千倍万倍的代价!

    ……

    一刻之后。

    长安。

    太极宫。

    官监之内。

    自媚娘胎气有动的消息传来始,便一直与近日得调回京的禇遂良一道,长住在内里镇守的长孙无忌,此刻满脸都是焦急,也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他就这样走来走去,身上竟然还是穿着晨起之时上朝的朝服,看得禇遂良不由有些担忧道:

    “老师,还是坐下来,且歇一歇罢!

    眼下小皇子已经安然落世,此刻立政殿中上上下下,个个严防紧守,想必不会出事。”

    “唉……

    虽说如此,可那武媚娘身子骨其实却是不好得紧,也不知孩子是不是遗得了些什么不好的事……

    得看看,得看看!”

    长孙无忌正念叨着,便见阿罗抬脚入内,立时迎上前去,急声问道:

    “如何?

    孩子可一切安好?”

    “主人安心,一切安好,方才主上为了替小殿下定个平安脉,还特特地把孙老神仙也请入宫中。

    方才得了那送老神仙于之宫中赐殿暂居的小侍们的回话,说老神仙已经定脉,小殿下万福万安。

    只是……”

    本来听得欢喜的长孙无忌立刻收起了欢喜之色忧道:

    “只是什么?”

    连一侧禇遂良也立了起来。

    “只是……据老神仙说,前番武媚娘曾因泻药而伤身,结果也间接波及了小殿下,所以多半小殿下于十周之岁之前,总是会多些灾病……

    不过主人安心,主人安心!

    方才老神仙也说了,只要小殿下能够自幼起便较习武艺,图其强健之效,自然长命百岁!”

    阿罗这般说着,却是再也不能改变长孙无忌心里已经定下的某个主意。

    用力地,长孙无忌捏紧了拳,齿缝之中,迸出了两个字:

    “王氏……”

弘日升二

    是夜。

    万春殿,寝殿内。

    一片寂静,王善柔与母亲柳氏,安静地坐在矮榻上,齐肩并头地望着前方,却都不发一语。

    她们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母亲……”

    王善柔的声音,似乎是在**。

    柳氏浑身一僵,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母亲……

    您说,连她都能有身孕了……

    为何女儿,至今无能承嗣呢?

    是不是……

    是不是女儿有什么问题?”

    柳氏转身,目光中除去心痛,还是心痛:

    “娘娘万不可做此之想……

    这子嗣一事,本就非人力强可得之……

    娘娘这些年来,该吃的,该补的,一样都没有少。

    若说是娘娘身子不宜孕育龙种,可这些年里,包括那药王下凡的孙思邈,不也没有说过娘娘什么不宜孕嗣之语么?

    可见这是天意,天意暂时不能得嗣的。”

    “暂时?”

    王善柔看着母亲的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母亲,您说的这个暂时,可是足足已有了十年啊……

    十年了,女儿承幸已有足足十年。

    可是这十年里,刘云若生了,萧玉音生了,郑氏生了,杨氏生了……

    眼下,便是这人人都说不能生的武媚娘都生了……

    可唯独女儿……没有生……

    连个能承欢陛下膝头的女儿都没能生下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然是竭力地叫了起来。

    柳氏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华服之下,异常瘦小的身体,流着泪,一句句地喃道:

    “能生的……

    娘娘莫急……

    一定能生的……

    娘保证……

    娘保证……

    娘娘你一定能生的……”

    是夜。

    近寅时许。

    延嘉殿后。

    文娘独自一人,立在霁月光辉之下,看着夜色月光中,显得分外明亮的延嘉殿。

    身后,瑞安悄悄地走了过来:

    “这般夜了……

    怎么跑来这里?

    武姐姐那边儿可还需要你呢!”

    “眼下也不急罢?

    有那几个嬷嬷在呢!

    虽说姐姐不教人代她哺乳,可到底嬷嬷们还是少不得。”

    文娘笑道。

    瑞安想起那几个年轻妇人,却不由道:

    “可是……

    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

    越是这样时候,那些想使坏的人,想害武姐姐跟小皇子的人,越是多呢!”

    文娘点头,灿然一笑,转身道:

    “是啊……

    所以我才要来这里。

    我要再一次提醒自己,娘娘(徐惠)是怎么死在那些人手中的,她临终又是如何吩咐着我,定要护好了武姐姐周全的,还有……

    还能那娘娘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是谁给的……

    我要再一次提醒自己,娘娘也好,武姐姐也罢,本该是好好儿地待在这延嘉殿内,欢欢喜喜,过完一生的好人儿……

    却是如何被那些心怀私欲的人,一步步拉到了如今这生死两方的地步的。”

    瑞安看着文娘,半晌才轻轻道:

    “你可后悔入宫?”

    文娘淡淡一笑:

    “从来不曾。”

    “那好,我也说与你听。

    在没遇到主上之前,我也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幸至极,可是遇到主上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当真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虽然我身受残缺之苦,也不能好好儿带给你女子应有的幸福……

    可是文娘,我还是感谢上苍,感谢上苍给我这个机会,入了宫,跟了主上,学到了这些东西,又遇见了你。

    所以……”

    瑞安淡淡一笑,看着文娘道:

    “以前我曾应过你的,若有一日你身故去,我必会陪你而去之事,怕是不成了。

    对不住啊,若果有这一日,我不能陪你了。

    我必须要留下来,好好儿照应着主上与姐姐,还有他们的孩儿长大……

    只有到了那时,到了他们过完这一生,平安喜乐地离世而去的那时……

    我才能归入黄泉,与你相会。

    也许,这样你才会最欢喜罢?”

    文娘却失笑,上前一步,偎入他怀中:

    “嗯,正是呢!

    若是你先来了,竟把姐姐与小皇子都抛在脑后,那我可是要恼死你了。

    你便来见我,我也是要背了脸去,一世不见你面的。

    所以说好了,便是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儿代我照顾着武姐姐,还有她的孩儿,一直到她寿尽终果,才能到黄泉去找我啊!

    到那时,我们便可与娘娘,还有姐姐,还有主上说,我们二人,已然是还尽了他们一生的恩情义厚。

    来世,来世再转世后,我要还的,便只有你的一份情了。”

    瑞安含笑,紧紧地搂住了文娘在怀,可眼角却分明闪着泪光。

    ……

    同一时刻。

    立政殿,寝殿之内。

    寝榻之上,媚娘与不顾左右劝阻,执意坐在自己榻边的李治一样,都没有半点儿睡意,二人紧紧地握着双手,偎在一处。

    良久,媚娘才轻轻道:

    “治郎,若是我现在说,不想再去追究那些过往了……

    你可怪我?”

    李治却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你不追究过往也好,可是孩子的未来,总是要操心的。”

    媚娘沉默,半晌又道:

    “是啊……

    不可能不追究的。

    便是我真的不想再追究,周围的人,又怎么能够眼看着咱们放手?”

    媚娘不语,动了一动颈子,然后轻轻道:

    “你是说……

    太尉大人?”

    李治叹了口气,点头道:

    “不管是为了弘儿,还是为了母后……

    舅舅都是饶不得她的。”

    媚娘却宽然一笑道:

    “左右不会是为了我,所以我也不必再过于担忧,是不是?”

    “他是不会为了身为女子的你,可是为了身为弘儿母亲的你,他是会动手的。”

    李治轻轻道:

    “所以……

    多半他还是会将你也扯了入内的。”

    “还有文娘,她也不能轻易放手的。

    当初王善柔所做之事,换作他人,或可觉无稽,可对惠儿来说,却是教她至死也难以忘怀的耻辱与污秽……

    至少当年惠儿寻死之事,你看来是戏假,可在我看来,却是十足十的情真……

    所以文娘是不能饶了她的,也不会允许我饶了她的。”

    李治沉默半日,轻轻道:

    “那你自己呢?

    你决定要饶了她不呢?”

    媚娘又动了动身体,想了一想才道:

    “自弘儿诞生那一刻起,过去的武媚娘便已经死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治郎的妻子,和弘儿的母亲……

    所以我也当真不想再与她计较了。

    可是……

    正因为我是弘儿的母亲,治郎的妻子,我只怕……

    还是不得不与她一争长短。”

    李治长吁了口气,伸手紧紧环住她:

    “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心了。

    媚娘……

    我不想这样说,可是眼下,还真的不是你能够什么都放下,专心只享受幸福的时候……

    是我对不起你,但为了孩子……”

    媚娘伸手,轻轻堵了李治的嘴:

    “不只为了孩子,也为了治郎。

    没关系……

    没关系。

    有你们在,我什么都可以做,多久都可以等。

    治郎,你已不必再说了。”

    “媚娘……”

    永徽二年十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晨起寅时早朝之上。

    五皇子李弘,方出世不足月,唐高宗李治便亲自手书敕诏,着封来到人世仅仅九天的李弘为代王,更赐实封千五百户(一千五百户,与当时受实封最多的李元景相同,但请注意李元景这个时候一是王叔,是长辈,二是他还有司空的身分在,所以跟代王这个连实封贡上的粮食都不能尝一口的小奶娃是完全两个概念滴……当然我没有在史料中找到这一点,只是根据一些比较模糊的资料进行的判断啊,不过大抵是不会错的。以李治对李弘的宠爱程度,一千五百户的实封数比起当时他真正得到的实封数来说,只会少不会多,还有代王这一个号,我看了不下六位唐史学者的书,说封的最晚的是满月时,说封的最早的,则是李弘还在娘肚子里就封代王了……所以我决定取中间值啊……),更因皇子诞育之幸事,着令天下大赦,死罪者免死,减以徭役服终生;活罪重者减罪五载,轻者减罪三载,末微小罪者赦罪。

    更于片刻之后,再传诏书,着因皇子弘降世,吉华瑞兆,乃大唐之幸,故减天下一载赋税。着赐同诞(就是同时诞生的意思)之婴儿,周年之前天子养之恩。

    如此荣宠,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

    片刻之后。

    立政殿中。

    正抱着孩子哺乳的媚娘,闻得天子养三个子,不由一怔道:

    “天子养?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些孩子在周年之前,一应的吃穿用度,皆可列了表籍,到地方官府上支领相应的钱帛之数。

    至于这些钱帛么,自然是要由主上亲自从主上御用私库之中取出赐了才是……

    这便是天子养了。

    唉呀,姐姐你可不知道,今日这三道圣旨一下啊,那整个朝野都是一片哗然。”

    文娘喜气盈盈地道。

    媚娘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才苦笑摇头,将吃饱了乳汁,眯着眼儿打呵欠的李弘交与嬷嬷们带到一边儿去,好好儿哄睡着,才轻轻道:

    “能不闹么?

    这些封赏,看似次次皇家宗室有子嗣诞生都会例行而举……

    可仔细品一品,随便哪一桩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恩惠。

    千五百的实封……治郎也真是敢赐,就没想过眼下朝中最高实封的,也不过是那荆王得了千五百的实封么?

    一个初出娘胎的黄口小儿,便要与他平起平坐……荆王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还有,这代王的封号,也是教人非议……

    代王者,代替王者之人也……

    治郎这岂非是明着告诉那些人,他要立弘儿为储?

    至于那等几可说是前无古人的大赦天下之法,还有那减天下一载赋税之恩……

    随便哪一样,搁在平常,可都是要群臣们商议再三,没个一月一季的,不能定下的大事……

    他倒好,趁着弘儿出世,银钱如土般地洒,甚至还搞出什么天子养……

    也亏得那些大臣们没有反对。”

    文娘却笑道:

    “怎么会没有人反对呢?

    头二反对的,可不就是那王萧二家?

    不过呀,这一回可不同以往,他们二家刚一出声抗议,立刻就惹怒了元舅公,他老人家一出了列,张嘴便是好几句硬话,给王萧二氏加了好大的名头,什么仗中宫后戚之势,强横朝堂,干涉天子御意啦!

    什么代王殿下得蒙主上隆恩,实属父慈怜子之天性啦!

    什么……什么主上如此,也是名借代王殿下喜诞之幸,实则大赐恩泽于民的仁善之举,反对主上行此仁善之举者,其居心可议至极啦……

    总之是顶得那占了大半个朝堂的氏族官员们,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至于那些关陇一系的官员们,更是借着这个由头儿,好好地进了一番言,把那些氏族官员们踩得低到不能再低,也把氏族官员那一肚子的怨气,给硬生生地堵回了肚子呢!

    甚至那禇大人还与那王仁祐争了一句,说他莫不是因为中宫久不得子,而对那些能够生育子嗣的后宫女子,个个都看不过眼,连带着连流着主上血脉的皇子们,也巴不得都活不长么?

    哈哈,这一句话可是把那王仁祐堵得个乌眼儿鸡也似,却是半句分辩也出不得口,只能一味地叩首喊冤,表明心迹呢!”

弘日升三

    媚娘闻言,却只是不言不语,沉默着,似有所思。

    见她如此,文娘也停了笑,轻轻道:

    “姐姐可是有所担忧?

    毕竟那元舅公,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媚娘却淡淡道:

    “若只是太尉大人,倒也没有什么。

    毕竟他此番话里话外,透着的心思,都只是护着弘儿而已。

    我能听出来,旁的人也未必便听不出来。

    甚至就是那王萧二氏当真愚蠢到这个地步听不出来,也自然会有人安排着,教他们听出来……

    我忧心的,却是这朝中如今之势。”

    她停了一停,晃了一晃怀中吃足了乳汁,眯眯着眼儿,似想睡觉,却又强撑着眼睛,黑溜溜圆滚滚只落在自己母亲脸上看个不停的弘儿,呼着叫他快睡觉,却悠悠道:

    “毕竟,眼下弘儿出世,治郎又是这等喜爱……

    那王萧二氏不安,又岂止只是为了自己女儿不安呢?

    那外孙的将来,又将如何?

    只怕比起女儿的荣光来,他们更在意的,却是这个。”

    文娘立刻恍然道:

    “啊……

    姐姐的意思是,那王萧二氏,担忧主上会不会就此顺了势头,封了代王殿下为国储?

    这怎么可能呢?

    主上不是早就说过了么?

    眼下立储,也是要立陈王殿下的呀!”

    媚娘转眼,看着文娘:

    “可是她们却未必能这般想……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甚至就是咱们自己看来,治郎对忠儿的疼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文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姐姐说这话儿,倒也是一点儿不错。

    不过便是如此,最该担忧的也该是王皇后罢?

    那萧淑妃……

    莫非她还起着心思,要借机立她那儿子为储?”

    “她为何不能有这个心思呢?”

    媚娘反问道:

    “说到底,在这后廷之中,但凡有了儿子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抱着这样心思的呢?

    所以本来情理之中的事。”

    “那姐姐你呢?

    你可曾想过,要立咱们代王殿下为储之事?”

    文娘却反问道。

    一句话儿问得媚娘一怔,半晌才轻轻道:

    “立弘儿为储……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李弘,这才突然发觉,这一切都来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致于她忽略了一件事:

    若是她的夫君李治心中,有一个最合适的储君人选的话……

    那么毫无疑问地,方才出世,宛如白纸一张,又是她所出的孩儿弘儿,却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之选。

    因为对他而言,无论周围的人怎么看,无论将来会如何,她都是他唯一的皇后人选。

    她忽然茫然起来:

    要不要这么做?

    要不要……

    让弘儿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呢?

    平生头一次,自然也是入宫之后的头一次,她突然觉得茫然了起来。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因病调养着身子,已是许久未入宫中的王德,今日里精神好了许多,于是立刻便自入宫中,复了常值。

    又因着李治道想要修整一番胡须,于是他又亲自取了一应物事来,替李治理容。

    一边儿理,他一边儿含笑道:

    “主上可是新鲜……平日里都是向来不蓄胡须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起了要蓄须的心思了?”

    李治轻轻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

    “自然不同……

    眼下,朕可便是为人父的人了……

    怎么还能如往日里一般做个无须小儿?”

    王德一怔,却更加失笑:

    “主上这话儿说得……

    您不是早早儿就为了人父了么?”

    李治却只是笑,不言亦不语。

    好一会儿,仪容理治已毕,李治立时由着守在一侧抱着镜子的德安上前,替自己映着,左右看了数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待一侧立着的清和明和替自己理整清楚了身上的细碎须丝之后,他这才缓缓起身,一边儿由着另外一边儿抱了衣裳急急奔来与自己替换的明安换着衣裳,一边儿慢慢道:

    “人可来了?”

    “来了,早就在侧殿里候着了呢!”

    王德含笑道:

    “老奴也说了,请他老人家务必多坐一会儿再说的……

    可是他似乎却是急着见主上呢!”

    李治扬了扬眉,看了眼笑得极有深意的王德,然后缓缓道:

    “他等不及?

    那便多等一会儿罢!

    朕眼下可是要去看一看弘儿那孩子……

    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便不爱哭也不爱闹,只是一味地笑……

    真不知像谁。”

    提起儿子,李治一脸的骄傲。

    王德却失声轻笑道:

    “唉呀,若是如此,还请主上恩赐老奴一个天大的荣惠,叫老奴也跟着去瞧一瞧小殿下罢!

    说起来当年主上诞世之时,也是老奴抱了过的,当时的主上,可不就是一味不哭不闹只是爱笑么?”

    李治闻言,立时龙心大悦,便准了他的请,于是便改派了德安去知会那位偏殿里正焦急等待着要面圣的人物。

    德安会意,便向李治请准,留了明安下来,与自己一道儿去见人。

    眼瞧着李治与师傅都走远了,明安这才开口笑道:

    “好哥哥,你平日里做事向来独自往来的……

    怎么今日里,却急着要拉弟弟来?”

    “唉,也是无法啊!

    毕竟眼下来的人,只我一个,却怕是招呼他不周……

    想着他对明安兄弟你还是极为看重的,说不得要请你来帮一帮忙了。”

    明安闻言,立时会意,冷笑一声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哼!

    若不是师傅三番四次叮嘱,务必要面子活儿做齐全了……

    我早就给他难看了!

    也罢,也是没想到竟然有今日,可以借此良机,好好儿从这个蠢货口中打听些消息出来……

    那哥哥,咱们便去见一见这位了不得的国丈大人罢!”

    半刻钟之后。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正与文娘等一众侍女们说着话儿,看着李弘睡得香甜的媚娘,忽闻得李治驾到,一时也是有些愕然:

    论起来,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前朝议政才对呀?

    所以她微一行礼毕后,便立刻问了那欲坐在榻前的李治。

    李治闻得媚娘相问,只是微微停了一停,却慢慢坐下,拉起弘儿小小粉粉,直如猫儿肉爪爪儿般丰软润腻,可爱之极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这才笑着看儿子道:

    “议政,也是要看与谁议政呀!你说对不对呀?弘儿?”

    媚娘立刻醒悟,看着他新蓄的胡子,却轻轻一笑道:

    “却不知这位谁,是姓王呢,还是姓萧?抑或是姓卢姓崔的……

    不,不对,卢崔二氏,其实本来却是极为中和温厚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

    至于萧淑妃之族中人么……

    几族之中,数他们最是透察朝势的。

    所以多半,也是坐等着王氏一族闹了起来,将事态闹得大发了,再跟着抽秆子而上,得些渔人之利罢?

    那么……

    果然是王仁祐王大人了?”

    李治冷哼了一声,看着弘儿的目光,却是温柔得直欲滴水:

    “他入朝至今,除了在那罗山令的位子上,尚且还做了些事之外,其他任何职位之上,他都不见什么建树……

    眼下朝中内外,事多关紧,就连舅舅急着看弘儿,都一再受政事所累不能成行……

    除了他,还有哪一个人可以这般闲,到处逛着看景闹事儿的?”

    媚娘闻言,一时也是无语,半晌才道:

    “那……

    治郎打算如何应对他呢?”

    “朕去应对他?

    哼!给他天大的脸面么?

    有德安与明安在,还有什么应对不来的呢?”

    媚娘盯着表情不屑一顾的李治,讶然道:

    “德安便罢了……

    明安也去了?

    可那明安……”

    立刻,她恍然:

    “治郎你是故意的么?

    明知国丈大人有心拉拢曾为太尉大人耳目的明安收为己用……

    所以特特地放了明安去见他?

    好教他的心思,暂时转移到如何对付太尉大人身上去?”

    李治淡淡一笑:

    “眼下弘儿已然出世,虽然我不愿意这般说……

    可对你而言,便等同是离了一张护身符。

    那些氏族中人便不提了,便是舅舅,未必也没有这个心思,想着杀母留子。

    所以……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叫舅舅多花些心思在朝堂之上为好。

    这大唐后廷,别说是他管不得,便是我也不能管太多……

    有你在,有你收拾着,才是最好。”

    媚娘无语,只得轻轻握紧了李治的手,紧紧一握,再一握。

    半晌,李治又道:

    “何况,我这般做,还有一重意思在。”

    媚娘抬眼,看了看李治,立时道:

    “吴王殿下?”

    “三哥为人,朕是信得过……

    可是三哥身边的那些人,朕一个也信不过。

    何况之前你曾传来的消息,李云他们业已证实,那王氏一族知晓一切关于影卫之事,皆是从韩荆二王府中流出……

    媚娘,韩王叔虽则智慧过人,阴谋阳略也不输三哥多少,可他到底是不会有太多机会,接触到影卫等宫中秘事的。

    所以会告诉他的,只有一个与他关系极好,又曾长年伴在父皇身边,最有可能知晓影卫之密的三哥。”

    媚娘看着这般说的李治,不由心中一叹,半晌才轻轻道:

    “会不会是高阳呢?

    毕竟她也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之一……”

    “父皇的性子,媚娘,你与我一样清楚。

    他于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之中,最疼爱的,无非是我与晋阳。还有长姐丽质。

    可是便是我们三人中活得长久些的长姐与我,在成年之前,也无一人能够知道这影卫之密,何况是看似极受父皇宠爱,却因自己出身为淑母妃之女,而处处受父皇提防的高阳?

    不,她不可能。

    当然,三哥也不可能,父皇防他,比防淑母妃,也差不得多少。

    可是三哥那等人物,再提防他,他又怎么会不能打听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所以,只能是他,也只有是他,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毕竟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四哥知道详情。”

    媚娘闻言默然,一时间,吴王李恪与濮王李泰的两张笑脸,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快速地闪动着。

    到底是谁呢?

弘日升四

    是夜。

    长安。

    芙蓉园。

    后园之中。

    李泰听着青河回报,却是淡淡一笑,半晌才轻轻道:

    “既然如此……

    那主上可曾动手?”

    “怀疑虽然还是在怀疑,却未见动手之状,便是那武娘子,也是不见一动。”

    青河坦然道:

    “殿下,是不是殿下这药,下得太轻了?”

    “你说,这药下得太轻?”

    李泰挑眉扬眉,自信一笑道:

    “不见得罢?

    若果是轻了些,为何主上与武娘子,都这般在意,甚至还做出这等挑动氏族关陇二系相斗之举?

    不还是说明,这一子落得狠,也落得正是对的地方……么?”

    青河想了一想,点头也称是:

    “这倒也是……

    那殿下,您说接下来,主上与娘子,会如何对待那些人?”

    “如何对待自且不提,不过至少这关陇与氏族一系,尤其是舅舅与那李恪小儿……”

    李泰淡淡一笑道:

    “怎么说也是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青河点头,又道:

    “殿下说得是,想必任谁也想不到,咱们当初安置在韩王府里的人,本来就是为了对付那关陇一系与氏族一派而定下的人……

    所以今日,便是咱们不提,那些人自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挑动得这三方自乱阵脚,互相攻讦才是自己使命所在呢!

    只是殿下,青河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您为何不告诉主上,此为先前所布之局产生之威呢?

    若是告诉了主上,也许主上也能更加安心地护着武娘子,看着他们互斗了。”

    李泰看了他一眼,却意味深长地道:

    “是啊……

    原本本王是应当告诉他的……

    可是青河……”

    李泰向前一步,却悠悠道:

    “眼下的主上……

    还是不告诉他的好。

    不,应该说,直到这三方都再难成势之后,再来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

    城西,一所大宅之内。

    狄仁杰坐在正堂之中,沉思着,看着堂外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地面。

    手边的一杯茶水,已经冰冷,显然,无论他是在等谁,都是久候多时。

    不过这样的时候,真的没有太久。

    很快地,一个男子便从堂外悠悠走入,含笑朗声道:

    “狄兄好气度,这般夜了,却不休息,只是待在这儿……

    莫非是在等什么佳客而至?”

    狄仁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突然笑道:

    “还等谁?

    等韦兄就够了。”

    ……

    半刻钟之后。

    狄仁杰与韦待价,对坐而饮。

    放下杯子,韦待价长长叹道:

    “果然,内里密藏,才是真正好酒……

    这等美味,在那边陲之地,却是少难入得一次口。”

    狄仁杰淡淡一笑,看了一看手中酒樽,却道:

    “不过是些薄酒……

    还算不得上是内里密藏罢?

    莫非韦兄另有他意?”

    韦待价闻言,看着他,却轻轻笑道:

    “另有他意?

    那是什么意?

    恕小弟实在愚钝,不知狄兄之意。”

    狄仁杰看了看他,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

    “无妨,无妨,不知便不知!

    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当知道的事呢!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不止是他,便是韦待价,也是跟着一并笑了起来。

    永徽二年十月末。

    长安城中。

    城西之际的民宅区中,近来频发盗案,数户大家别业,皆在此处受了殃害。

    而其中受害最厉的,便数荆王名下的一栋宅院,不止是失物,还失了人。

    “失人?”

    午后,媚娘抱着再过几日,便要满月的李弘坐在榻上,一边儿调养着,一边儿轻轻问着告诉这个消息来与她听的小宫侍:

    “怎么个失人法?”

    “说是荆王那栋别业里,可是丢了好几个使用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左左右右,总是不下十数人。

    荆王殿下大发雷霆呢!”

    一侧拿着将方剪下的鲜花,正一朵朵儿地好好儿插入了瓶中的小宫侍,一边儿嘴快地说着话儿,一边儿手快地做着活儿。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是么?

    丢了十几个使用人啊……”

    ……

    一刻钟后。

    文娘直直走入,看着垂首盯着自己身边已经沉睡的李弘发呆的媚娘,皱了一皱细细的眉,轻轻道:

    “姐姐怎么还没休息?”

    “文娘,荆王宅里失人的事儿……

    你可曾从前朝处听人提过些?”

    媚娘语气缓缓地问。

    文娘闻言一怔,半晌才轻轻道:

    “姐姐……”

    “看来你是听过了……

    怎么没有及时来报呢?”

    “是主上说……”

    “他说什么了?”

    媚娘看着欲言又止的文娘,轻轻道:

    “他是不是说,眼下我正带着弘儿,还是好好儿地叫我安养着些为好?”

    文娘看她有些不快,一时也不敢再说。

    媚娘倒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叹道:

    “我知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可是你们也要想一想,治郎眼下到底还只是孤身一人,若是此刻我不助他,又更待何时?

    何况此事,我早些知道,便是什么也不做,总是心里有些打算与防备,日后若是有什么因此事引出的不当之事……

    我也好能应付着些儿,无论你们在与不在,我总是能好好儿应付下去……

    你说,是也不是?”

    文娘想了一想,倒也只能点头。

    媚娘点头,叹了口气道:

    “你能明白便最好,说一说罢。”

    文娘细细应了一声是,这才道:

    “那失人的别业,在之前谁也不知道是荆王殿下的,更没有人提过此事。

    不止如此,便是荆王殿下自己,也似将此处完全遗忘。

    只是近些日子接二连三地失人,他才似乎想起此处,也才会有这般大的动怒来……”

    媚娘淡淡一笑,目光却是冷的:

    “忘了?或有可能罢!

    毕竟家大业大的,这么一处偏僻所在的宅院,会忘记本属正常。

    可是若真忘记了此处,又为何这么一处偏僻宅院里,会搁置上那么些的使用人,能让人掳了十数人走?

    而且最妙的是,其中男女老少,皆是齐全?

    不觉得奇怪么?”

    文娘点头,含笑道:

    “所以京中眼下人人都传,说那里本是荆王殿下金屋藏娇之所,是以不欲人知呢!”

    “金屋藏娇?”

    媚娘冷哼一声,却道:

    “我看他不是想要一所别业,而是再造一所感业罢了!”

    “感业……

    姐姐是说感业寺?”

    文娘到底也是约略听过些感业寺的传闻,一时也是讶道:

    “莫非那些被掳走的,都是些密探?”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轻道:

    “且不提治郎手中的影卫,单单只说长孙太尉的朱衣卫,便足以教荆王殿下,尤其是他背后的韩王殿下发怵不安。

    若果如此,他们会有心思培养这么一支力量,甚至是意图将这股力量培养成至少可与朱衣卫相较之力……

    本也意属应当。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这秘密宅院里失了人……”

    媚娘轻轻一笑道:

    “可当真教人觉得,好巧啊!”

    文娘闻言,倒也点头默然,半晌才轻轻道:

    “那姐姐的意思是……”

    “你去,查一查清楚,务必要想法子探一探那些失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究竟入了那宅院多久,平素里在里面儿都担着些什么活计……

    甚至是背景家世,都要一一查得清楚才最好。

    明白么?”

    “明白!”

    看着文娘匆匆而出,媚娘却轻轻一笑,抚着儿子的面颊道:

    “治郎呀……

    便是足不出户,媚娘也定会为你鞠尽所能,扫清一切!”

    ……

    永徽二年十一月。

    因着日前皇五子李弘降世,赠封代王之事而引发的一场风波方将平息,溺子成性的唐高宗李治,又因着代王李弘满月之仪期至,而着令赐天下小儿食,一时间又是引得朝中议论纷纷。

    其中最愤恨的,自然是宫中诸位有子有女的妃嫔。

    “哐啷”一声,千秋殿中,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萧淑妃发狂似地大骂:

    “那个贱婢武媚娘!

    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

    凭什么她生的野种便可一生下来便封王得食邑?!

    贱女人!

    贱女人!

    贱女人!!!”

    她疯狂地骂着,喝着,一边儿用尽全身力气努力砸碎手边儿所有可以砸碎的东西。

    而王善柔,就立在殿门前,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弘日升五

    良久,直到萧淑妃骂得累了,骂得厌了,骂得只剩下呆呆地坐在原地,痛哭着为何李治再不似之前一般常来见她了……

    王善柔才终究开了口:

    “骂够了?

    还是骂得累了?”

    萧淑妃抬起眼,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仇恨,仿佛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武媚娘一般。

    一侧的红绡见状,怒欲上前斥责,却被王皇后伸手拦住。

    提着衣边儿,她小心地越过一地狼藉,走到萧淑妃跟前,徐徐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破碎的瓷器来看了一看,才道:

    “的确……

    宫里眼下已经是不兴这样的东西了,砸了好,砸了,才能换新的……

    前代的东西,还是让她跟着前代的人一起去得好。”

    萧淑妃还是看着她,半晌突然转身跪伏于地,叉手行礼大叩拜:

    “还请姐姐指点迷津!”

    王皇后见状,却是淡淡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

    “有妹妹这句话儿,姐姐便放心了……

    只要咱们姐妹真正地同心联手,摒弃前嫌……

    还怕什么事不成?

    还怕这宫中哪个妖魔鬼怪的?”

    ……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榻之上,媚娘听着永安报毕了今日皇后前往千秋殿中之事后,便再三称谢,又教文娘取了银钱出来,好好儿赏了他,打发他离开。

    不多时,送人的文娘回来了,劈头便问道:

    “姐姐以为,此事如何?”

    “她们二人联手想对付我,这也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往怎么应付,如今也一般就是。

    只是……”

    媚娘看了看怀中的李弘:

    “眼下有了这孩子,只怕她们更恨的,是这孩子,而不我……

    所以务必,务必要设法保得弘儿平安。”

    同一时刻,太极殿中。

    听闻这瑞安传来的消息之后,李治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你说这消息……

    是忠儿派了永安传去的?”

    瑞安一怔,他万想不到李治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事,于是便想了一想,点头道:

    “确是如此。”

    李治沉吟,良久才叹道:

    “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个孩子家,又是寄身于皇后篱下……

    能少管些,还是少管些的好。”

    瑞安急忙道:

    “这并非姐姐刻意安排的!”

    “媚娘的性子朕可比你清楚。

    她或者会利用忠儿思母之情,分化他与皇后本就若有若无的母子情分,可却断然不会利用他去牵制皇后。

    朕的意思,是不希望忠儿在这个时候,趟进这趟浑水里来……

    也不知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儿的功课不去理会,母孝不去守,掺和这些后宫女人家的事做什么……

    真是,自小儿这孩子便是内向柔弱,如今更是一发不像个男儿样!”

    李治皱眉。

    瑞安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其实陈王殿下虽则此举有过矩之嫌,却是一番真心为了主上与姐姐好。”

    又是几句好话儿说得李治面色转霁,他才跟着依李治之意去司宝库取些稀罕玩物,一道带与他交给媚娘的自家哥哥一道退出殿来。

    一出了殿,德安便立刻拉了不明就里的他到了一边,低头吩咐道:

    “往后你可别在主上面前说什么他误会武姐姐的话儿,明白么?

    你可牢牢记得,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知武姐姐,那只能是主上,不能是任何人,明白么?”

    瑞安张了张嘴,却无奈苦笑:

    “是,我忘记了。”

    “以后可得记得了。

    还有,那陈王殿下,你也寻了机会,提点着他些——若是不想惹得主上不快,以后还是与武姐姐保持着些儿母子之矩的好。

    ——你可别忘记,主上是怎么得了武姐姐的……

    还有那陈王殿下身边的永安,他可是跟咱们一个辈儿的,也是知道那武姐姐的真命箴言的……

    你觉得,他知道了,陈王殿下会不知道么?”

    瑞安立刻瞪大眼,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正如极为熟知他的德安所言的一样,李治此刻的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

    当初他是怎么遇到了媚娘,怎么恋上了这么一个女子,又怎么为了得到今日幸福而倾尽心力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是以,他也正如媚娘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意着自己是从父亲身边,半抢半骗地将媚娘得到手的这一事实……

    而他也害怕着,害怕着李忠这个最似自己的孩子身上,会发生如同当年一样的事实……

    他是怕的。

    所以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喜李忠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也不是因为他的懦弱,而是因为他隐隐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上,有太多太多像自己的地方……

    甚至在眼下这五个儿子之中,他才是最像自己的那一个……

    李治摇了摇头,微有些颓然地伸手抱住了脑袋,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很快,德安回来了。

    李治看着他,立刻问道:

    “东西都给瑞安带回去了么?”

    “带了带了,一应主上小时候得的新鲜玩艺儿,全给了瑞安带回去。

    甚至那多宝盒也一并在内。”

    李治点头,又想到一件事:

    “当年朕从父皇处,可得了一匹上好的小玉马,只是后来给了侄儿……

    倒是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再寻得巧手匠人,再依着那玉马的样子再造一匹出来……”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便唤小监铺开了纸墨,几笔勾勒出那玉马的形状态势来,吹干了交与德安道:

    “你把这东西传到内司里,着人寻了巧手匠人来,设法制成同样的马儿来给弘儿。

    想必他必然是极喜爱的。”

    “是。”

    “啊,还有,今日弘儿可好好儿进乳了?

    睡得还香甜?

    媚娘呢?

    进食休息如何?”

    “好,都好得紧,小殿下能吃能睡,一夜不见,便似又长壮实了几分。

    至于姐姐么,倒也是健健安安,和和平平的。

    只是那千秋万春二殿里,总是好传些无事的消息来惹她烦罢了。”

    李治立刻沉了脸:

    “又是这两个成日里没点子闲事的女人……

    就不能安安分分守几日清静么?”

    他哼了一声,想了一想,却道:

    “眼下情况如何?”

    “正如主上所知,只是今日里见过一面罢了。”

    李治哼了声道:

    “见了一面,说了什么没有?

    那边儿也没传过话来,难不成全指着忠儿来传么?”

    德安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陈王殿下果然还是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口中却只道:

    “主上英明,那边儿的确是传了些消息来,说是淑妃与皇后四只眼睛,似乎还是盯着武姐姐的多些……

    不过那萧淑妃倒也是有些存意,要针对代王殿下下手。”

    “哼!

    好蠢东西!”

    李治扬眉冷笑,半晌才轻轻道:

    “传朕的话儿给韦待价,这些日子兰陵萧氏太闲逸了,闲逸得整天巴头探脑儿地,眼睛直往朕的内帐子里瞅着了。

    明白么?”

    “德安明白!”

    德安应下之后,又道:

    “主上英明,如此一来,那山庄之事牵着太原王氏,这边儿兰陵萧氏再出些典故来,姐姐与小殿下的安全却是一时可保。”

    李治却摇头,喃喃自语道:

    “只是一时可保又有什么用?

    还是得长长久久的好……

    不成,这立嫔之事,还是得加快些速度了。

    德安,你明日便召了李绩入内,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密议!

    明白?”

    “德安明白!”

    ……

    永徽二年十一月初。

    太极宫。

    早朝之上,兰陵萧氏一族之中某末位官员萧德保,突糟御史台弹劾,称其日常里流连胡姬酒肆,买醉尝春,更于其间有失言透露重大军情之渎职等事故发生。

    一时间,廷上哗然。

    午后,朝毕。

    从尚书房里走出来的长孙无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殿下等着的禇遂良。

    长孙无忌微一示意,禇遂良立时会意,师生二人,徐徐汇合,步向一侧的官寮之内。

    “老师这没头没脑的,怎么接二连三地都是些事体闹出来呢?

    那边儿荆王的事儿还没止,这边儿兰陵萧家又出了事……

    主上此番又是这等态度……

    老师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看着长街两旁威武而立的瑞兽:

    “如何?

    还能如何?

    主上眼瞅着因为刚出月的女子,三月之内不得近那武媚娘的身而心里烦焦着,又多半是听闻那皇后也好萧淑妃也罢,存着心行着意,要对代王殿下有所不利……

    所以便借着这机会,一边儿整治着王萧二氏,打击了荆王一府,也一边儿替自己心中不得纾解的怨气出一出罢了。”

    禇遂良却讶然道:

    “那荆王一府的山庄之事与太原王氏有关,这倒是不稀奇……

    毕竟那王仁祐看似机灵,其实却是个真正没脑子的,满朝上下都知道荆王心思,避讳着。只有他敢将自家的地卖了给他当别业使……

    可这兰陵萧氏……

    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那萧德保当真做了些泄露军情的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却轻轻道: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儿给那前线方将战败的苏将军一个借口来避开战败之责的地步。

    这萧德保也是自己不争气,他那堂妹萧淑妃,就更是不用提。

    眼下竟然跟皇后手扯到一块儿去了……

    真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呢!”

    禇遂良点头叹道:

    “若她还能坚持之前的明哲保身,不与主上最厌恶的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联手,或者还有条生路。

    唉……

    自己做的孽,谁也没办法。

    不过学生想不透的是……

    为何偏偏是现在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道:

    “为何?

    还能为何?

    前些日子主上召了李绩入宫密会为了什么,此番,就还是为了什么。

    说明白些,这本来就是一桩事,一个目的——

    都是为了替那个武媚娘,挣得一个嫔位罢了!”

弘日升六

    褚遂良叹道:“说起来,主上为了这武媚娘,也当真是费尽心力……若是这等心思能分一半在政事之上,又何愁天下什么不稳不安?”长孙无忌却摇头,淡淡道:“虽则如此说来并不错……可是遂良啊……或者咱们这些年里,都忘记了一件事。说到底主上当初肯登这天下大位,肯承这大唐江山……为的不就是这武媚娘么?”褚遂良一时哑然,半晌才轻轻道:“那……老师以为,此番该做何论计?

    难道还要当真从了那武媚娘的意,封嫔进位么?”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看着太极宫上蓝得如一片巨大湖泊的天空,不紧不慢道:“当初是咱们应了主上的,这个诺,自然要与。只是……”褚遂良却轻轻道:“只是当初咱们许下此诺之时,也未有说明,必得是在这武媚娘活着时,就给了她这封……是也不是呢?”长孙无忌摇头:“不,老夫没有那个打算。毕竟眼下小殿下还年幼,不可就此离了生母……

    而且老夫眼前,也不觉得这武媚娘有那等本事,一旦封嫔立位,便可一朝得到大唐中宫之位……”褚遂良点头道:“老师所言极是。眼下论家世论地位论背靠论相力……

    这武媚娘哪一点都没有。只有主上一片怜爱之意……

    可就是这怜爱之意,才是古来最难依靠之事……是以说起来,她手中真正可以算做是筹码的,却只有一个小殿下而已。”长孙无忌轻轻一哼:“遂良啊,你这话便错了……

    若真正论起来,她最值得依靠的,非乃这小殿下,却正是这主上的一片怜爱之意呢!你说古来最不可依靠的便是这怜爱之情,这倒也是不假……

    可是主上对她的,却又如何只是一片怜爱之情?十岁相识,十数年的相识相恋……

    这样的情分,却早已非这怜爱之情四字,可以形容了。为了她,自幼儿便与世不争,纵有天慧却装傻作昏只求逍遥度日的主上甘心涉入这储位之争,并一步步设计谋略,诛邪妃,除佞王……甚至还为了她甘心接受一个根本不爱的女子做妻,只为了能够保住她的命……你以为,只是怜爱之情,便能使慧绝天下人的主上,如此付出么?”

    褚遂良一怔,半晌才轻轻道:“那……老师的意思是……”长孙无忌眯了眯眼,目光锐利,声音沉稳:“人立于世,可得稳者,唯乎诚之一字。既然当初应下了这一事,自然是要切实做到的,不能有意推诿……何况,老夫也从不以为,区区一个武媚娘,能凭着主上这份真心,便可将大唐翻个天来看看!”他顿了顿,断然道:“主上要的,自然应当给,封便封罢!想必如此一来,陈王殿下立储之事,也自然而成了!”……

    是夜。立政殿中。寝殿之外,隔着纱帐,李治抱着睡了一会儿又醒来,吃得肚儿滚圆的李弘哄着逗着他乐,一边儿与媚娘说话:“左不过这几日,舅舅必然便是要提及立忠儿为储之事了。至时,你与弘儿,也便再无可忧了。”媚娘却叹:“若果如此是最好……

    就怕皇后娘娘不甘心。”“甘心不甘心,她也会照着咱们的心思做好……

    毕竟比起那些事来,忠儿立储,才是她心目中的大事。”李治淡淡道:“你且安心罢,这几日,我便会寻了机会与她谈一谈,想必她够聪明,知道该怎么做。”媚娘停了停,又道:“那淑妃处……

    却该如何?”“好没来由的,你提那个女人做什么?”李治微一皱眉,见李弘似有感应,好好儿一张笑脸化做皱眉欲哭之状,急忙便哄了起来,一边儿啧啧有声一边儿道:“她的事,你不必理,眼下这些时候,她顾着自己家还来不及呢!何况素节的年纪也该到了离母别殿而居的时候,再者舅舅与诸位大臣对她这些年拉着素节镇日里借着宠爱四处招摇生事的行当也是烦得不得了,正好儿找个时候,给素节赐了殿,别殿而居罢!”媚娘不由沉默,良久才轻轻道:“可雍王殿下还小……”李治却不以为然道:“小?哪里小了?朕似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可已然是与那韦氏一族棋行兵术了……何况,这些年他可是将他那好母妃的性子心计儿学得十足十,平日里在后宫惹事生非起来,可是比他几个兄弟都要强上好几分……哪里见小了?”媚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将心底的话说出口:若是李治这些年来,还能如往日自己未再入宫之前一般,对素节良加爱护,教育……

    想必也不至如此罢?可她只是这等念头闪了一闪,便丢在一边儿。又是好一会儿,李弘也是笑得累了,竟闭了眼儿,勾了嘴角沉沉睡去。这等睡着时还憨然而乐的模样,着实叫李治爱怜不止,于是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竟是将身侧立着,等着将睡着的李弘抱入帐后交与媚娘照顾的文娘视为无物。直到媚娘明明听了文娘报说李弘睡着,却久候不见李弘入帐,这才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地连唤几声治郎,李治才回过神来,一边儿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儿依依不舍地轻轻在李弘头顶亲了好几口之后,才将孩子交与文娘抱入帐中。看着李弘入帐的目光,直如一个渴望着回家的孩子一般可怜,险些叫一边儿立着看个清楚的瑞安失声笑出来。绷了绷脸,瑞安这才道:“主上,眼下却还有一桩事,还要请主上定夺。”“说罢。”李治淡淡道。“过几日,便是小殿下的天地大吉之日了(就是小儿出生一百零八日,古人以九为尊,皇室之中尤其推崇这个数字,又以天干地支为时计的纲领,奉为君臣之道,所以一百零八正好是九和十二的倍数,又同时与天干相关,所以被视为极重要极吉利的日子,定要大贺一番,后来随着百日礼的兴起,渐渐被之取代),主上说该怎么兴贺才是呢?姐姐说不教大兴操办,自己殿里的人贺一贺,摆了一桌子的酒菜就好。可瑞安却觉得,到底是天地大吉之日,小殿下来到人世的头等大好日子,所以……”媚娘闻言便欲开口劝阻,结果却被李治抢道:“荒唐!弘儿天地大吉之日,可不也正跟母后诞辰之日重着么?媚娘,先前你怀育弘儿之时,便是母后尊灵入梦来引导与你……

    便是为了母后,你也不能这等草草了事啊!”李治这般说,自然是深知媚娘对长孙皇后之敬重非常人可及,是以才抢先发声。果然,一向处处细算精明的媚娘,一听长孙皇后四个大字搁下来,马上住了口。永徽二年十一月末。唐。长安城中。因着唐高宗五子代王弘,天地之日竟与先皇后娘娘文德尊诞是同日,又有言道当日代王弘得孕于武氏宫人之腹中前,更是曾有文德皇后娘娘尊灵入梦相佑相引,故天下一时间大为震动,人人皆道弘为文德皇后娘娘庇佑,日后必为大唐之福。高宗李治,性向孝爱母亲,自然更是切意着着,事事处处,亲力照顾。且又传令天下,着因代王弘天地诞吉之日与先皇后文德大圣氏相重,实为大福,故当大兴贺事,以证其幸,以尊先灵。朝中百官闻之,各有所议,却终究还是因着念慕先皇后而纷纷赞成。而最赞成这件事的,不出意外,正是太尉大人长孙氏。……同一时刻。万春殿中。后花园内。王皇后一边儿在花园内闲闲信步,一边儿仔细听着红绡的回。“你说……

    陛下要借先皇后的名头,替那孽障好好儿庆贺?”王皇后淡淡笑着道:“也好……

    庆贺也好。”红绡眼见她如此欢喜,虽知其因,却还是不得不作出一派天真好奇的样子问道:“娘娘似乎很欢喜呢?莫非娘娘也觉得……小孩子一个不足为惧?”王皇后摇头,半晌才笑道:“本宫能在这等情状之下,安居于这太极宫中如此之久,靠的从来都是小心谨慎。这孽障尚在襁褓之中,便如此受陛下喜爱,虽则眼下不足为患,可长此以往终是大害一桩。不过眼下倒也不必太急,而且此番……

    只怕本宫也得相助陛下一力才成呢……”王皇后神秘一笑,红绡立刻露出一脸莫名其妙又想问不敢问的表情,可心底却长纾了口气:看来,可以通禀主上,不必特特来与皇后见面,相谈商议了。

    永徽二年十二月。唐,长安。太极宫中。适逢今日正为先文德皇后娘娘尊诞之日,又与皇五子代王弘大吉之日相重,早数日,整个太极宫便在李治的一纸手令之下,热闹了起来。先拜先皇后,后庆皇子诞吉之礼,整个太极殿中,今日就没再停过。而同样没被停下来的,也在皇五子李弘,也就是代王殿下的交互称赞。那些原先抱着些异样心思来见礼的大臣们,见着了这么一个粉妆玉砌乖巧可爱,见人就是笑得欢喜异常的小小婴孩之后,个个都是惊呼似极了先皇后娘娘长孙氏的观音玉容。这样的话儿,更是引得先皇后娘娘亲兄太尉长孙无忌忍不住悲喜交集,念孙思祖,一时泪水婆娑,更是对这小小孩儿生出好些爱怜之意。甚至就是那原本欲告假不来,却终究顾及圣上隆兴而携手前来,本欲办些难堪与这小小孩儿,借机向李治与一众臣员表达些不满的太原王仁祐与萧氏一门中人,也不由得被这天真无邪,惹人怜惜得出奇的孩儿给吸引,一时间你抱过了我抱一抱,竟都忘记来此本来是要借这孩子来兴些事非的。而恰在此时,盛装冠服而入的皇后王氏也见到这个孩子,身边的红绡也好,李治也好,在看到她盯着这个孩子的目光之后,一时间不知当喜当忧,都是心中一沉……

    那样的目光,分明是与她当年在初见李忠时的目光一般无二。……是夜。媚娘听闻瑞安的报,一时也是无语,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李弘小小的身子。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道:“我知道了……

    还有其他的么?”瑞安摇头,半晌才轻轻道:“皇后果然是皇后,一早料到此时向主上请命着立姐姐,必然可以引动当时立陈王储之议的事情进一步提上台面儿。果然,王仁祐立时就跟着缠了上来。虽说这本是主上的意思……

    也是按着主上的意思走……

    可是姐姐,瑞安看那皇后的眼神儿,还有今日抱着代王殿下不放的架势……

    分明是有意教代王殿下成为陈王殿下第二呢!

    姐姐,你今日实在不应该强求着主上,避了这等大事不去参席的。否则,主上借着今日诸臣之兴,直接封了姐姐为嫔,可不就断了那皇后的妄念么?”媚娘却摇头,淡淡道:“她的**永远断不了的……而且今日我不出席,还有另外一层理由……”

弘日升七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榻之上,一番温情蜜意之后,李治轻轻抚着媚娘的额头,细细道:

    “听文娘说,你告诉她了,今日你不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媚娘眼也不抬,轻轻道:

    “治郎不知么?”

    李治长叹口气,拿着她的小手在手心里来回摆动着,半晌才轻轻道:

    “如何说呢……

    自我初识你那日起,我就没有觉得,你有一样事情,不是需要我费尽了心思去猜的……

    便是偶有例外,你也总是有办法,瞬间叫我觉得……

    这世上只有你,才能让我有这等感受。”

    媚娘却失笑道:

    “好端端的,说这些甜言蜜语……

    还不是为了打听媚娘的心思?

    治郎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李治不得不承认,最近许是久未与媚娘厮守一处,自己竟觉得有些事情,再也不得她心思。

    媚娘失笑,却也不意外,点头道:

    “也是……

    这些日子以来,治郎忙于政事,来了立政殿,便是要好好儿看看弘儿,自是少知……

    其实本也无妨……

    不过是些小事。

    媚娘是觉得,若是就此定了下议……

    只怕会教治郎为难。”

    李治皱眉,直道:

    “你说话何时变得这般含混不清的?

    有什么,便直说才是。”

    媚娘这才叹道:

    “弘儿身为五皇子,又得封代王,本已是殊荣;若是我再列席于那殿上,且不论我一无封二无位,于礼不合于制不彰……

    便是治郎对媚娘的另眼相待,种种恩宠,必然会教那些后宫妃嫔,又或者是朝中诸老们,个个看得不欢喜……

    此番大吉日之喜,却是弘儿正经的大日子。

    媚娘希望诸位大臣们也好,诸位后妃也罢,尽量将目光都放在弘儿身上,只留着弘儿的好,却忘记其他的事。”

    李治扬眉,有所意会:

    “所以你才这般刻意将弘儿打扮得那般惹人怜爱么?”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回忆着今日李弘的着扮:

    一身绯金纱(就是织了金丝的淡红色罗纱)的小衣裳,镶了耀眼华丽的金丝绸折边儿,又缀了好些块子西域进贡的极品羊脂子玉做袖角(古代人迷信玉石的力量,相信玉石给小孩子做成袖角坠着,可以保护小孩子),帽子也是软金织绯纱做成的,顶上还缀了两颗龙眼大小的圆白真珠为角……

    再配上金丝织正红绸绣金麒麟衔玉书纹的小襁褓上缀着那串儿长长的明珠……

    怎么看,今天的李弘都是气贵质华,雪捏玉雕的一个好娃娃,加上他不似一般的孩子好哭,见了谁都是一副笑弯了乌亮亮月牙眼儿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不过……

    李治若有所思,慢慢道:

    “啊……

    我倒是记得,之前王德为着给弘儿寻襁褓时,还曾特特地把母后在我幼年时制成的襁褓给你寻了出来,可你没用……

    不过……”

    李治瞪着眼,看着媚娘:

    “我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弘儿身上那件襁褓,跟母后制成的那一件好像呢!

    甚至连上面的丝料子,也似极了当年母后亲手调成的丝种……

    你是不是……”

    “文德皇后娘娘的一双巧手,媚娘便是再有哪般能劲儿,也是学不来的。

    至于为何不用那襁褓……

    娘娘圣物,岂敢轻易使用?

    到底那也是治郎小时用过的,便是治郎要赏给孩子们,论理论义,都当先赏了长子。

    如今忠儿不得赏,那身为五弟的弘儿就更不该得赏。

    否则,只怕太尉大人他们看着,心里也是多少有些忌讳的。”

    李治皱眉,看了看媚娘,却突然展开笑颜,伸指刮了刮媚娘泛着桃花儿色的脸颊:

    “好险就被你给蒙过去了……

    你若是当真顾及舅舅他们,何故特特地再仿着母后的手法又制了一件?

    我看你呀,根本是有心借这件小小的襁褓讨得舅舅忆及母后,念及亲妹之情,多多对弘儿生出些怜意,然后再以不擅用母后亲制襁褓一事来证明你不会越矩忘规……

    所以你才特特地不出席,直教所有风采所有人的目光都给了弘儿,好向舅舅宣明: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弘儿如何……

    是也不是?”

    媚娘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李治叹了口气,动容地搂着媚娘道:

    “也是难为你这一片苦心只为弘儿……

    其实你也知道,便是你不这般做,舅舅也是会对弘儿另眼相看的……

    且不论弘儿这生诞之日如何之巧,便是得他时所有的胎梦……

    就足以让舅舅生出好些怜意。

    何况……何况……”

    李治何况了半日,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最终还是媚娘轻轻叹了一声道:

    “何况……

    他生得像极了当年的文德皇后娘娘……

    是么?”

    李治沉默,目光中浮出些伤逝之色,半晌才轻轻地伸手握了媚娘的手来:

    “我……

    我这些日子,看着弘儿的脸,忍不住就有些大胆地想……

    媚娘,母后她……她特特地在你怀了弘儿之时,来入梦中……

    会不会……

    会不会只是想告诉我们,母后还是舍不得我,所以特特地转了世来,化为弘儿,来守着我呢?”

    李治此刻,轻轻续续的声音,仿似一个幼儿,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大人不快似地,可怜,又可爱。

    媚娘不由长叹一声,目中微湿,伸手抱了李治在怀中,轻轻道:

    “治郎觉得是,那便是罢……

    只是这样想来,媚娘岂非是太过妄自狂大了?

    这样的话,咱们说一说便罢,可别教传入太尉大人耳中……

    媚娘可当真是怕极了他了。”

    李治扑哧一声失笑,却笑出了两眼泪花。

    ……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

    长孙府内寝。

    长孙无忌久久不能入寝,左翻,右调,半晌又坐了起来。

    一侧,身子本就不好,睡得不沉的长孙夫人不由轻轻起身,不解地看着他道:

    “夫君怎么了?

    这等不得安眠。

    可是朝政上有什么事么?”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伸手取了衣衫来,给夫人披上,半晌才轻轻握了她的手,喃喃道:

    “夫人哪……

    改日,你也去看看弘儿那孩子罢!

    唉……

    他……

    他长得当真是太像小妹了……太像了……”

    一边儿说,他的目光中,已然隐隐浮出了泪花。

    看着这样的夫君,长孙夫人便知道,定是长相肖似先皇后的李弘,勾起了长孙无忌的恨思:

    长孙皇后的过早病逝,是他一生之中最痛。

    长孙夫人无言,拍了拍长孙无忌的手背,却又笑道:

    “夫君这般说,倒是教妾必是要去瞧一瞧了……

    看来那武媚娘,果然是入了立政殿却得了天大的好处呢!”

    长孙无忌却是不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见状如此,长孙夫人头一次意识到:

    也许,真的到自文德皇后去世后便再也未曾踏入宫中一步的自己,入宫去瞧一瞧,这武媚娘到底是何等人物的时候了。

    永徽二年十一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中。

    饶是李治向来算无遗策,此刻也是拿着手中奏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不知做何处置为好。

    一侧,难得这两日内侍省清静了些,得以侍立左右的王德见状,上前一步,缓缓道:

    “主上,可是那些老大人们,又给主上出什么难题了?”

    李治却皱眉摇头,表情怪异得连王德这等人物也看不出来,只是苦着脸,又是目光带笑,又是眉梢泛愁的样子,将这奏疏递给王德道:

    “你看一看罢……

    朕……

    朕也当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王德见状,便心知有异,立时谢过李治恩典,先叉手拜行大礼之后,才将拂尘交与一侧急步上前帮忙的德安手中,自己双手接了奏疏来看。

    这一阅之下,他也是颇为惊讶,先是眨了眨眼,确定非自己老眼昏花,又揉了一揉,再四看过之后才讶然地看着李治讷讷道:

    “这……

    这……

    这元舅公夫人……

    请……

    请旨准入内,拜见代王殿下?”

    李治看了看他,默默点头。

    王德张口结舌,半晌才喃喃道: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吹的哪门子邪风?!

    这元舅公夫人自从先皇后娘娘薨后,便特特地向先帝上表,称自己身体孱弱,不致成行……这算起来,可是足足有近十数年未曾踏入太极宫门半步啊……

    不只是太极宫门,便是每岁的元正之日的大朝会,甚至是先帝在时那一年的海内大朝会那等盛景……

    她也是托辞不至啊!

    怎么今儿个倒好,竟然主动上表,要来看一看咱们的代王殿下?!

    这……

    这元舅公与夫人,到底唱的哪门子的大戏呢?”

    李治苦笑,只将紧握的双拳放在几上,半晌摇头道:

    “朕也是看不透……

    不过想一想自弘儿诞生以来,舅舅入宫可是比往常都更勤快了许多,甚至好几日都是连宿留宿太极宫,只为着第二日早朝之后,能早早儿抱一抱他这个甥孙儿……”

    李治口中苦水吐得一串串,可是嘴角却是含着笑道:

    “只怕,此番舅母愿意出门,多半也是因着舅舅的话儿给引逗得罢?”

    王德想了一想,眼下也只能默默点头——

    毕竟当今朝中,他王德若有猜不出心思的人的话……

    那只有三个。

    而这第三人,便是这元舅公长孙无忌。

    很快地,当朝三公之一,皇帝元舅,太尉长孙无忌之夫人,也就是赵国夫人长孙氏请准入宫,拜见新诞生的皇五子,代王李弘的消息,便由太极殿的小内监们传扬了开来。

    而头一个知晓此事的,自然便是李治第一时间着了明安去通知的立政殿中诸人。

    “你说元舅公夫人要来看弘儿/代王殿下/小皇子殿下?!”

    异口同声地发出这等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抱着弘儿正在**里晒太阳的媚娘、文娘、瑞安主仆三人。

    明安见状,含笑点头。

    见状,瑞安与文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最终却还是都看向了媚娘,瑞安开口道:

    “姐姐……”

    媚娘摇头,也是一脸讶然:

    “我也没想到……

    竟然是这样好的一步棋呢……”

    这话儿一出口,媚娘便立时发觉瑞安文娘还有明安都是一脸迷茫之相,于是立时笑了笑,不准备向他们详加解释,只是淡淡道:

    “原本我以为只要能借那日吉诞之时替弘儿讨得舅公怜惜便是上好之计……

    想不到此番连舅婆都引得出来了。

    真是大好事。”

    明安也点头含笑道:

    “姐姐说得正是,这元舅公夫人哪,可是足足十几年没踏入过皇宫了。自从先皇后娘娘薨后不到半载的时光大病三场呕血数升之后,她便一直在家里养着病呢!”

    媚娘慢慢点头,心里却计量甚久,亦忧亦喜:

    忧的是如此一来,必然后宫又是一片议论纷纷,只怕会惹得诸人更加另视自己母子;喜的是,如此一来,长孙无忌对自己母子的支持与保护之心已然彰露无疑,自己母子在宫中的安全,可说又得了几重保障……

    她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万春殿那边儿,知道了么?”

    明安想了一想,却笑道:

    “元舅公夫人入宫这等大事,便是主上不愿意,师傅还是要着人通知一声的,好歹她眼下也是占着中宫的名份呢!”

    媚娘点头,却叹道:

    “不知此番,她又会有什么心思呢?”

    ……

    王善柔有什么心思呢?

    红绡不知,她只是看着自从听闻赵国夫人要为了武媚娘所诞下的代王李弘破了自己多年的门禁,入宫拜见之后,却呆呆地坐着的王皇后。

    半晌,王皇后却轻轻地,若有所思地道:

    “是么……

    原来……

    原来真有那么像。

    难怪本宫也看着他那么喜欢……纵使他那母亲如此不堪,可到底,他还是与先皇后极为肖似的呢!

    唉,只可怜了这孩子,明珠错投,却落在了那武媚娘的肚子里……

    若是……

    若是有个出身高贵,家教尚淑的母后……想必他将来,必会如他祖父一般,会是一代贤君罢?”

    红绡听着这话,看着王皇后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全身发冷,打起了摆子。

我被气乐了……停更停更!反省反省!!!!

一上来就被起点短信箱里,一条满满无奈的通知短信给气乐了……大家看一看吧!正好今天楼主又莫名其妙过敏了,停更停更,自我反省!不能露头!要剪头剪头!

    经查,该作品部分章节含有色情低俗内容,故被屏蔽,目前已屏蔽作品。请全文自查删除一切头部以下的色情描写,头部以上也不可有过多的描写。修改之后请联系管理员申请解禁。

弘日升八

    ————————————————

    也来写写分割线。

    原本是一时的气不过,到如今的日日更新,真是有着天渊之别的心理……

    而这样的更新结果,也直接导致了许多地方的纰漏,所以,真诚地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谢谢支撑!

    ————————

    夜已深。

    媚娘再也不曾想到,这般夜了,陈王李忠,居然还会夜赴立政殿。

    本来犹豫着是要见,还是不见他的……

    可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悄然从睡得熟甜的李治身边起身,她慢慢走到了瑞安身边,示意,点头,二人齐齐出去,丝毫未曾察觉——或者说早已想到,却仍然装做未曾察觉地——发现原本应该是睡得正熟的李治张开了眼,便走出了立政殿。

    立政殿后门。

    李忠一身白衣素冠,依旧是戴着孝的样子,长身而立。

    媚娘上前一步,见与李忠见了个礼,这才一拢身上裘衣道:

    “不知陈王殿下漏夜召见,有何要事?”

    李忠看了她一眼,很快转过头,然后犹豫着又转过来,看着媚娘,迟疑半晌才道:

    “如此深夜,却教武娘娘贸然前来……

    实在是忠儿的不是。

    奈何事态紧急,不见却是不可。”

    媚娘点头,轻轻道:

    “陈王有话,但说无妨,这里再无外人的。”

    “母后……

    她似乎是看上了五弟,也有意要教五弟成为第二个忠儿。”

    李忠平淡地道,一张脸埋在月光下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饶是媚娘早有所觉,可亲耳听到李忠的话,还是不由心中一沉,似有骨骾于喉中,半晌不得下咽。

    良久,她才道:

    “是么?

    可陈王殿下立储之事,应该已然是定了啊!”

    李忠的表情看不清,可是媚娘却知道,他此刻的脸上,定然是会有些放松的。

    点了点头,李忠叹道:

    “忠儿已然是听了她念了不知多少次了……

    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刻刻的,她不就记着这个么?

    便是……

    便是要立娘子为嫔,不也是为了这个么?”

    媚娘垂首,半晌才抬头轻轻问道:

    “那……

    陈王殿下,可是真心为媚娘欢喜?”

    “呃……

    这个……”

    李忠一时停了一停,似乎想了好久才答道:

    “忠儿自然是欢喜的。”

    媚娘见他如此吞吐,心里已经明白了,不由叹了口气道:

    “多谢陈王殿下厚爱……

    若果如此,那自今日起,但有要事,还是请陈王殿下,由着些机灵的下人来报为好……

    依媚娘看来,那永安便是头一个机灵忠诚又好使唤的人……”

    “你不愿意见我么?!”

    虽然黑暗之中看不清李忠的表情,可媚娘却分明感觉到了这声音之中的不安与气愤。

    她也只能叹了一声,轻轻道:

    “陈王殿下此言差矣,身为后宫妃嫔,本就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见陈王殿下的心思——说明白些,都是侍奉主上的人,而陈王殿下贵为皇长子,又即将立为国储……

    又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见的呢?

    殿下,媚娘如此,只不过是不想教人拿了把柄,去到主上面前说些什么……

    殿下也知,主上对殿下,是极为重视的呀!”

    “是么?

    父皇极为重视忠儿?”

    李忠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声,但顷刻便息,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叹道:

    “忠儿知道了……

    自今日起,非到娘子说可见那一日,忠儿是不会再来主动见娘子了……

    不过娘子安心,但有忠儿一日,万春殿上下,必然都不会有任何机会伤害娘子。

    忠儿……

    就此别过了!”

    言毕,也不待媚娘挽留,便自离去。

    媚娘立在黑暗之中,看着李忠离开的背影,良久才长叹一声,轻轻问着自己身后的无边黑暗:

    “治郎……

    咱们这般,是不是太过小鸡肚肠?”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淡淡道:

    “便是小鸡肚肠,也是我,与你无关。”

    媚娘无语,只是轻轻地抚上了李治环着自己的手背,半晌才坚定道:

    “不……

    便是我,也是小鸡肚肠的……

    我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个人,还有咱们的弘儿。”

    ……

    永徽十二月二十三。

    正是灶君祭日。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一大晨起便是个个精神,人人抖擞,为的只是当朝元舅公之夫人,高宗李治亲舅母长孙夫人入宫见新诞之五皇子,代王殿下之故。

    其实不止是立政殿,就连其他宫殿,也是纷纷着了人,前来立政殿左右张望巡视不止。

    千秋殿内。

    萧淑妃一身正装朝冠,端坐在殿上,正色看着身边儿的小侍们道:

    “可来了?”

    “还没呢……

    左右是要半日才来的。”

    “她来……那这千秋殿,必然是要来的……

    若是不来……哼,只怕为了那武媚娘,也是要难办得多!”

    一侧小侍无以他语可报,只得道: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然萧淑妃口中如此说,其实心里却是明白得紧:

    虽则名义上,自己身份贵重,非常人可比,便是那元舅夫人,也只能是见了拜上几拜,叫上一声好听的,可实则……

    自己再如何了不得,始终不过是妾室,且还是甥辈的妾室;可对方却是长辈的正室,且还与先帝先后关系密切……

    便是先帝在时,对方也是尊荣无限,自己再怎么大,便是有朝一日做了中宫皇后,也是必然不可能便如何得了对方的。

    何况若自己想要立为中宫,最好的办法便是得到对方的认可……

    所以,她这架子,也只是口头上摆一摆可以,真正到了实事上,还是得自己纡尊降贵去见对方。

    因此一事,她便做了主意,起身缓缓道:

    “不过话虽如此,到底她也是元舅夫人,长孙大人对我大唐,功高绩伟,又是陛下的元舅……

    论公论私,本宫去瞧一瞧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这番话说得看似在情在理,又是极为委屈求全,可有着前一番话打了底子,自然个个侍人都明白,她此刻如何地不心甘。

    于是便急忙都上前来,一番恭维,夸赞,以慰其心。

    萧淑妃本也不是小性儿的人,见状如此,也自发觉得自己确是有些进退,知些分寸大体的,就更加得意起来,索性便着人传了鸾辂,着令传驾立政殿左侧的花园之中——

    她是不愿,也进不去立政殿的,可是那元舅夫人若是要从这立政殿中出来……

    不还是得必然经过这花园之中么?

    ……

    到了那小花园之中,萧淑妃才发现,原来这般想的,不止是她一个——

    来的人,还有王皇后,还有其他殿中的妃嫔。

    好在她也是早料到此一端——若非中宫与诸位能动能出来的妃嫔都现身了,她还不愿意踏这一步呢!

    所以她也只是上前,先盈盈下拜,见了皇后与贵妃,然后才含笑道:

    “原来皇后姐姐与诸位妹妹,都是这般好兴致……

    本宫还以为,今日贪恋这花园美景的,只有本宫一人呢!”

    王皇后不动声色,倒是崔贵妃含笑道:

    “淑妃姐姐大智若愚,咱们这些愚钝妹妹们自是有所不及。

    不过再怎么愚钝,这该当行的甥媳礼,还是得尽一尽的……

    虽则说咱们身为天家人,理当不必如此,可到底孝悌天下,是陛下的天性,咱们这些人跟着陛下左右日长光久的……

    怎么也得知道守这个礼罢……”

弘日升九

    这话说得绵中带刺,软里带针,怎么听都是在讽刺萧淑妃不知礼制不守孝节,萧玉音心中自然恼怒。

    可她到底也是宫里这么些年待过来的,自然明白如何处置,于是淡淡一笑,倒也不做多言,只看着皇后道:

    “是呀,要不怎么说咱们皇后姐姐最知礼,最守规呢?

    你看你看,咱们皇后姐姐守在这儿,可是没有半句夸耀的呢!

    唉……

    当真是,果然不愧是栖中宫之凤呢!

    就是咱们这些没见识没长进的姐妹们不能比的……

    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呀?”

    这句话儿听着是在褒扬皇后,可无论是崔贵妃听来,还是王皇后听来,都只觉得刺耳难及。

    王皇后倒也罢了,那是真正能容量的;可崔贵妃便是不能容,加之当年族姐之恨,她向来便与这萧淑妃暗有心隙,便欲借题发挥,然还未能动口,暗地里便被人从左侧扯了一下袖子。

    她知有异,暂不开口,只以淡淡余光瞥了一眼左侧,果然便是李德妃。

    看她目光直直盯着皇后,崔贵妃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太过心急,竟抢在皇后之前开口……

    无论于理于制,于公于私,有皇后在,又是这等同被羞辱的情况,她都理当与皇后一般作态,一来不失规制,二来……

    二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无论何时何事,皇后若不强出头,那她跟着也必不会错。

    想到此处,她也宽了心,淡淡一笑,却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与李德妃自去说笑。

    萧淑妃原本也是等着她来反驳,好求个机会与这崔贵妃撕破了脸子闹上一场,最好能趁着那元舅夫人在时,借她的口,将这崔贵妃多么无端无状,甚至是王皇后的失礼失态失仪之言行,一并告与李治的……

    可却没想到这王善柔是个沉得住的攒气儿葫芦儿也罢了,连这崔氏也这么沉得住气。

    自想了一想,便觉无趣,又待开口时,又不知该如何说……

    于是萧淑妃索性向着皇后胡乱行了一记礼,自带着侍人们在园中寻了地方坐去了。

    见她走了,那崔贵妃身侧的小清儿才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以着不大不小,刚刚好教崔贵妃听得着的声音道:

    “什么玩艺儿!

    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影皮子(就是替身或者是皮偶的意思,时陕西长安城中已有傀儡戏且流传甚广,人们喜称人事物的替代为影皮子)罢了!有正主儿在,看你还能得猖几时?

    哼!”

    崔贵妃淡淡一笑,却不阻止,只是望着一侧也隐约猜到清儿说了些什么,因此嘴角含笑的李德妃,一并笑了笑。

    二女目光交重之时,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生成了。

    而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自以为极隐秘,极不被人注意的行为,却被一侧的红绡与她的主人,看得清清楚楚。

    同一时刻。

    立政殿廊庑之下。

    在侍人们早早儿支起来的暖帐下,媚娘正抱着李弘,与进宫来见的赵国夫人对坐而谈。

    “哎呀……

    先前听外子说时,还只是笑话他老啦老啦,一发思念故人起来……

    今日一见,才知果然代王殿下肖其祖母,却是半点儿没错呢!”

    赵国夫人笑盈盈道。

    媚娘谦卑一弯身子,行了个适当的礼,却注意护着孩子的头不曾下低,这一举动,却教赵国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文娘在一侧,也是好松了一口气:

    果然,姐姐就是非同凡女……这礼看似行得简单,却切合了二人与小殿下的身分。

    一来,虽然姐姐名下是要议立嫔位的,可到底还没行事,所谓一日非君,则一日不受其礼……这才是正道。

    二来么,到底对方是赵国夫人,既是皇帝元舅母,又是朝中重臣正妻,多番受过先帝甚至是先先帝的封赏,其位之尊,便是皇后在场,行此礼也是应当。

    可这也就牵涉到了三来,三来,姐姐怀中抱着的代王殿下,那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子龙孙,又是有封位在身的,哪怕便是元舅公大人到此,见了代王殿下,又是元舅祖之尊也是要行君臣大礼……

    所以姐姐在行礼时,护着孩子的头,却是最好的办法——姐姐这仿佛就是在跟赵国夫人说,虽则我武媚娘出身不华,且眼下又低为侍人,可怀里抱着的,却是堂堂正正的皇家血脉,有封亲王,论理论礼,都不当向你行礼的。

    这等不卑不亢,礼度合仪,最是容易讨赵国公夫人这等身分高贵,又是见多识广的大人物的喜欢了。

    果然,赵国夫人立时便是回了一礼,只是她回礼的时候,目光与脸面,却都是正对着媚娘怀中的李弘而非媚娘本人,且还盈盈地带着笑……

    这下子,连一边儿的瑞安也欢喜起来。

    又是说笑了一会儿,赵国夫人便传了一侧的小侍来,奉上自己所献的几样东西:

    一是西域贡来的,一方足可遮得住一张双人寝榻大小的流金织花细绒毯,此毯极为珍贵,轻盈至极,搁在手上,厚厚实实,几近小桌子高的一叠却是轻若无物,可若真裹在身上却是暖和舒适,亲肤柔滑。据赵国夫人所言,此物乃取西域一种罕见之高山跳羊(就是今天的藏羚羊的老祖宗……这东西多珍贵,可以自行百度……)之细绒,混了上等五色狐绒(既金、银、灰、火、玄也就是墨五种颜色的狐狸最细最保暖最轻也是味道最小的那一层细绒毛),召西域百名巧手匠人一载而成,当今天下,只有三件,且因人力质料有限之故,三件绒毯花色皆不同。其中一件已于朝日之前,于此三宝初进宫时,便由李治私下打赏于媚娘,另外两件各自赏了濮王李泰与元舅公长孙无忌。

    是故,媚娘立时便欲推让,可奈何赵国夫人其意甚坚,无奈只得强收之下,转思着改日必然是要李治将自己得的那一床复赏了与长孙无忌才好。

    另外一样,却唤做玉马儿机。

    名为玉马,自然全身皆为上等白玉制成,这倒也罢了,最稀奇难得,是那马儿足有半个小儿般大,且下部圆滑,背部雕有栩栩如生的马鞍,甚至还铺垫了一层细绒毛毡,可供小儿骑乘于上,前后晃动借以体会驱马之乐。最难得是此物设计精巧,看着也无甚机关,但媚娘只手轻轻一点那马额头上的金坠流苏儿,它便自己个儿晃呀晃地晃了足足半盏茶水的时光才停下来,最叫人稀奇的是在这晃动之时,马腹中还传来清脆悦耳的金玉碰撞之声,一阵风吹过,马口中的小小孔洞中竟传出阵阵极似马蹄声的闷硬之物相击之声,连绵不断,当真连见多识广的立政殿诸人也是稀奇不止,就连媚娘怀中抱着的小儿李弘,也是拍着小手嘻嘻作乐,似乎也知道此物好玩。

    ……如是三番,不过半盏茶水的时光,赵国夫人赠来的宝贝珍玩,便已经是堆满了廊庑之下好大一块地方,可媚娘一直也只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直到最后的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变了脸色,大为震动:

    “这……这是……”

    细看时,却只是赠与媚娘的一只玉钏。可旁边的文娘看了却看不出什么特殊……只是觉得花饰特别,唐兴牡丹,牡丹更是被视为大唐国花,可这玉钏成色平平也罢了,还雕了唐人少喜的女华(菊花)……

    突然,她啊了一声,讶然失态道:

    “莫非……这莫非是文德皇后娘娘的爱物!?”

    赵国夫人含笑点头,目光眷恋地在这玉钏之上流连不止:

    “正是呢……说起来,先皇后娘娘赠此宝与妾时,妾与娘娘,却都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呢……”

    媚娘闻得此言,一时也是一怔,不由轻轻道:

    “这……

    这是先皇后娘娘的圣物?”

    赵国夫人点了点头,只是左右仔细看了又看手中玉钏,半晌才似忍了什么割肉之痛也似地,伸手拉了媚娘的手来,替她戴好,然后轻轻抚着戴了这玉钏的媚娘的手:

    “当年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看着文德娘娘戴着它,入主立政殿。

    如今……

    能在你身上了了这桩心愿,我也是满足了……”

    媚娘垂目低头,半晌突道:

    “夫人幸爱,媚娘惶恐,却不知……

    这玉钏是夫人的爱护,还是来自元舅公大人的宽容呢?”

    赵国夫人抬眼看着她,温润如玉的目光,却一似玉般坚硬:

    “非是家中外人之宽容,可却也差不多少。”

    媚娘垂目,半晌又抬头:

    “那么,媚娘便知了。

    夫人且可安心,更可归府之后,代媚娘以原话请禀元舅公大人:

    但有媚娘一日,自当全心助佐治郎,万不会有任何辜负……

    哪怕……”

    媚娘目光坚定地看着赵国夫人道:

    “哪怕日后,在媚娘看来,元舅公大人也是为了保住治郎,而必然要铲除的人物,也不例外。”

    “你说治……”

    闻得媚娘对李治的称呼,赵国夫人眉锋一扬,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

    “好……

    妾自当代娘子传话。”

    媚娘彬彬行礼,又道:

    “多谢夫人大量。媚娘在此,也特向夫人立下一言:

    便若真有那一日,媚娘也自会力保阖府上下,平安无恙,甚至罪不及三代。

    便是罪及三代,那也不会耽误长孙一氏日后的半点儿荣华富贵,子孙兴旺。”

    赵国夫人目光明亮:

    “还是因为……主上么?”

弘日升十

    媚娘淡淡一笑:

    “夫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眼下大唐看似君臣有隙,实则说明白些,不过是舅甥二人虽目标一致,却看法不同的原因……

    再说句不好听的,这大唐宗室之争,别个倒也罢了……可元舅公与治郎的相争,分明就是舅舅怕甥儿年岁尚轻,没经过多事会走错路,甥儿却怨舅舅总将自己当孩子看,管得多也管得太宽罢了……

    若搁在平常百姓,甚至是有门有第的家族之中,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子的小事,可偏生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身上背着的,是这整个大唐天下,无数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家口老小……

    加上些不识相的人直在后宫里闹个不停,自以为是地给治郎与元舅公添些麻烦……

    所以才会闹得这般大动静罢了……”

    赵国夫人却更加欢喜,轻轻道:

    “那……

    不知娘子可有什么办法,能教这后宫太平下来?好歹也不能再让这一老一小的,这般闹腾下去了,娘子说是不是?”

    媚娘点头,淡淡道:

    “自古舅舅亲外甥,这一点是半点儿也不错的。反倒是自家的叔叔伯伯们,却因着同宗同枝的,多少却是有些别样心思在。

    便是家里有些子家产的,也是闹得半死不活的料,甚至闹出人命的也是屡屡可见……

    何况眼前摆着的,却是这天下最大的尊荣,最高的富贵?

    谁不要,谁不争?

    那全是睁着眼儿说瞎话……

    便是一母同胞的濮王殿下,若非他早早已是毫无半点机会……

    又怎么会当真如此地为着治郎着想?

    他如此替治郎着心着皇位,又是为什么?

    不还是因为只有治郎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位,他才能安享眼下这等富贵么?

    同样,他不也是抱着这等心思,在这朝中处处扯着吴王后腿的么?

    当年二人相争,结果两败俱伤……虽则二人都知是先帝所为所设,可心里到底还是把对方当成首要敌人的。

    是故今日濮王殿下如此卖力地缠住了吴王,何尝不是抱着我得不到的,你李恪也休想的心思?

    何尝不是想着,与你李恪得到了皇位相比起来,实在是不若由我那傻呼呼的,爱重着自己这个同母哥哥的弟弟守好了皇位,更有利自己呢?

    所以……

    媚娘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名头上说起来流着李唐宗室血脉的亲王诸候们,是治郎可以依靠的人……

    真正治郎可以依靠的,只有长孙氏,也只能是长孙氏。

    因为长孙氏一族,自从贵府长公子冲,被元舅公亲手废了所有的一切那一刻开始起,便彻底地,完全地,成为治郎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媚娘一番辛辣而率直的言语,却叫赵国夫人听得感慨万端,不由轻叹道:

    “妾总以为,自当年太穆皇后之后,再难得见这等奇女子……

    今日才知,原来并非如此……也终于今日明白,为何外子如此提防娘子……”

    媚娘淡淡一笑:

    “提防?

    只怕今日这些话儿,夫人回去之后向元舅公传达之后,他会更加提防媚娘呢!

    不过正好,他越是这样提防着治郎身边的人,媚娘越是欢喜。

    唯有如此,媚娘才能放心地看着治郎一步步地走下去,因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必然都有元舅公在一边儿,及时地伸把手,把他拉回正路上来。”

    赵国夫人目光微湿,半晌才轻轻道:

    “虽则娘子这等信赖,可只怕正如娘子不能完全信得过外子与我长孙氏一族一般,外子与我长孙氏一族,也是不能信赖娘子你的,甚至有一日,说不得也如娘子所说,外子也好,长孙氏一族也罢,终究是会对娘子动手的……

    娘子不悔么?”

    “悔?”

    媚娘扬眉,含笑看着怀中弘儿:

    “自从选择跟着治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会有什么样的果……悔……”

    她突然抬头,看着长孙夫人灿烂一笑道:

    “既然身为君王身侧的女人,既然将心许了这么一个身为君王的男人,那便必然不会后悔。”

    ……

    次晨。

    长安城。

    长孙府中。

    在府中整整等了夫人一夜的长孙无忌听毕了晨起方归府的夫人的话后,不由半晌不言,良久才长叹,眉目之间尽是憾惜之意:

    “这等情怀,这等度量……

    若她身为男子,若她出身名门……唉,何尝不是我大唐天大之幸呢?

    为夫也不必再在这等年纪,还苦苦支撑大唐朝堂脊梁了啊……”

    夫人淡淡道:

    “现在也还是时候退得下啊!既然都已经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背叛主上的了。”

    长孙无忌却摇头:

    “她的确是不会,可是未必代表她永远不会。

    夫人哪,为夫与你携手相渡人生数十载,学到最珍贵的一件事,便是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发生之事……

    她是无心背叛,她也是有得是办法保证自己不会背叛,可这世上,总有些时候,有些时机,是连她自己都不能把握得了的。

    而为夫与她,都是如此。

    所以有她的存在,也是对为夫得好……

    有她在,为夫永远可以不必背叛主上;有为夫在,她也可以专心地不必考虑背叛主上的心思,专心地做一个真正爱护主上,情归主上的后宫女子……

    是以,为夫不会放手的。正如她说的一般,为夫也不能放这手啊!”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媚娘抱着弘儿,在殿中来回地走动着,口中却哼着哄诱小儿家的歌谣。

    一侧的瑞安,却不安地跟着来,跟着去道:

    “姐姐,难不成您就这般直白白地将自己的心思全都告诉了赵国夫人么?

    就不怕那元舅公大人他……

    他将来在您封后之时……”

    “便是不说,他也不能明着表态,支持我封后的。”

    媚娘淡淡道:

    “因为他与旁人不同,他不只是治郎的舅舅,更是治郎父亲,先帝的至交好友……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表态支持我。

    所以我如今亮明心思,求的也不过是他在将来,至少不要明着反对。

    是以瑞安,昨夜我与赵国夫人的话儿,还是别教治郎知道的好,明白么?”

    看着媚娘严厉的眼神,瑞安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只得咽下肚子里去。

    媚娘见他如此,倒也笑了笑道:

    “你也别急,此番赵国夫人入内,倒也非都是坏事……

    至少,咱们可以肯定一件事,对这后廷之间,这一年多来的明争暗斗,甚至数度伤及皇嗣龙裔之事……

    此番赵国夫人倒是带了个明确的态度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142/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作者:丹妮尔所写的《大唐三帝传》为转载作品,大唐三帝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三帝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三帝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三帝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