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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七

    故而,他今日便又寻了机会,将稚奴打了一顿。当然,他久沐杨贤妃日常言行举止,自然知道不在脸手等处,易为人所察之地留下伤痕。

    本来今日他这番欺负了稚奴一番,心里却是痛快淋漓的。所以才撺掇着杨贤妃仗着身孕,前来太极殿请太宗入锦绣殿用膳,盼着晚上能好好表现一番,得太宗欢心。

    孰知太宗近日正为西北战事烦忧,不意离开。又兼之遇到了太子承乾与青雀二人,见他二人瞪视自己目光中,似已知晓稚奴之事。心下一怯,竟然当场失了礼数,以庶子幼弟之份,越太宗与杨贤妃二位尊长,越礼斥太子承乾与越王青雀无礼无德。

    当下便惹得一向偏爱太子与青雀的太宗大不悦。然终究太子与青雀失礼为实,且他义母杨贤妃有身孕,亦是对太子与青雀之行不满,太宗只得转个圆,与王德一起将场面和了下去。

    可是经此一事,太宗再不肯多与他母子二人多说,只道军务在身。

    如此这般等同是被逐出太极殿,李恽又挨了杨贤妃一番责骂。心下正懊怒,可巧见了自己的小出气包儿稚奴只带了三个侍婢前来。这可不是天送与他的靶子么!

    再加上花言又提及他最为心痛的庶子之事……

    当下,他便大怒,使左右上前去拿了花言,杖杀当场。且还要侍卫绑了稚奴,一并送入太极殿,他要奏晋王一本不敬兄长,竟胆敢指使下贱奴婢以下犯上。势要废了这不知好歹的晋王入掖庭……

    杨贤妃闻言大惊——她却不似李恽这般只会做白日梦的蠢货,知道此事若闹将起来,讨不得好的只怕会是自己宫里。于是当下便欲开口喝骂李恽。谁知……

    “谁敢动他!”

    一句暴怒大喝,直似惊雷般,响在湖边。

    这一声喝,却惊得诸人大惊失色,仅只被绑着的花言,长吐口气,与众人一道行礼道:“参见陛下。”

    来者,正是太宗。身后跟着的,乃是王德与一众宫侍。

    太宗站在众人面前,看着伏起不起的杨贤妃与吓得浑身发软的郯王李恽,直气得面色铁青:“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刚刚在太极殿才知道点儿知礼守规的事,现下便要活用了!可是朕在旁边从头听到了尾,朕怎么就没听到花尚宫有哪一句以下犯上!稚奴又是何时曾开口说过什么指使下人欺凌主上的话!你且与朕说来听听!”

    太宗何人?一番雷霆大怒,便惊得李恽几欲死去,只是不停叩首,泣道恕罪。

    杨贤妃见事不好,虽暗恨李恽愚蠢惹祸,可终究是自己名义上之子,若他受罪,难免落个管教不严的罪责。于是便开口替李恽求情,更辩道李恽如此,许是前几日因稚奴辱及与他生母,所以才有所不满。

    太宗便冷道,若真有此事,可有谁人做证,证得稚奴无礼。

    杨贤妃一时哑口,只得继续伏着身子,艰难地抚着大肚,看向李恽身边人。

    那内侍倒也不蠢,急忙上前,好一番添油加醋。直将稚奴说得百般傲慢,李恽说得万般可怜。

    只可惜,太宗早知李恽素行不良,更心中暗恨当年杨贤妃使小稚奴落水,以致小小年纪便落下风疾隐患。之所以诸般忍耐,一来是为借她锦绣殿,摸清宫中诸般势力,二来也是她时运未尽,竟然于前些日子坐下龙种,太宗才只得在长孙皇后劝慰下,勉强留她至今。如今看她这般如此,怎能再忍,大喝道:“你这奴才!竟敢颠倒是非,扭转黑白?直当朕不知么!那日在场之其他人,你可知道有几个!?”

    一句话,杨贤妃与李恽只觉当头一槌,木在那里,心下寒冰一片。而那内侍,更是吓得立时便**于裤,难闻至极。

    太宗见此,更是气愤,王德见机,便着人上前,将这胆敢欺君的奴才,拖下去活活打死。

    这一番,却吓得那些个曾经受了李恽之命,痛打稚奴的奴才们,直道太宗已然知他们所行,今日却是来与他们算帐的,当下一个个面如土色,叩首如捣蒜,嘴里直说着求免死罪。便是李恽自己,也当太宗将诸事一概得知,爬上前去,扯了太宗衣襟,自己一边悔罪,一边求饶。言语之间,却将近日来欺负稚奴之事,吐了个一干二净。杨贤妃更是眼前一黑,昏倒当场。登时,一片大乱,王德无奈,只得急唤人来将杨贤妃抬入后面偏殿,着太医前来。

    稚奴本来正为花言哭泣,后来太宗前来如此大怒,他倒吓得不敢再哭。可现下这般一乱,他也是惊得又口头起来。

    太宗正在生气,一听李恽所言,眼圈都怒得几乎炸裂,可看看稚奴如此害怕,心下不忍,只得强做笑容,唤了稚奴上前,小心扯开衣袖,看他伤势。

    那李恽虽然打了稚奴,可当时下手,却还算有分寸,只是教稚奴觉得皮肉痛苦,身上多了些血淤青紫罢了。然而方才长孙皇后曾因不舍爱子痛苦,命人配了行血止痛的药浴与稚奴浸泡,血气一行,身上那些青紫便如一道道血痕般狰狞可怖,当下看得自幼便将稚奴视如掌珠的太宗心痛欲死。抱起稚奴连连安慰,又含泪大骂李恽**不如,竟对幼弟行如此毒手,直不配活在人世等。又急忙宣了太医院众医前来诊治,务必不让稚奴身上留下半道疤痕。

    ……

    最后,还是稚奴为李恽求了情,又有长孙皇后闻讯赶来,劝慰抱着稚奴泪涕交下的太宗,太宗这才依了稚奴之求,只将李恽留号去俸,责令还于生母王氏勤加教管。更因杨贤妃管教不善,纵子行凶,虽有孕育龙种之功却无仪贤淑德之能,又因前事种种,一并处之,着降为庶人。然长孙皇后以龙子之事力谏之,太宗无奈,只得改封杨玉婉为三品婕妤,收其封号宝册,并只待其产下皇子之后,便迁出承庆殿,移至**隐苑,与其他无封嫔妃一同起居。

    闻得此刺激,身怀六甲的杨玉婉当场昏倒,大病不起。直至次年二月方才产下一子,便是太宗十三子李福。

    之后,容颜迅枯如秋日霜草,再不得青春美貌如庭前芍药。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一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春末,三月三。

    因太极殿宫室旧热,太宗皇帝令着**诸人一同前往九成宫避暑,同时力请太上皇。然李渊近日沉迷道法长生,终不愿同行。无奈之下,只得留下众太妃陪驾,太宗携长孙后与贵贤德三夫人,妃杨氏淑仪,郑氏婉华等诸嫔妃,与诸有封号皇子一同前往行驾九成宫。

    一行人浩浩然入了九成宫后,便各入其所,安定下来。

    太宗此行前,便因身体不适,直命王德,自己与皇后长孙氏同寝。故而,正宫大宝殿内,一片忙乱之象。

    方才,太宗因闻有奏,故而离开。殿内,只得长孙皇后与尚宫花言,内侍监王德三个做了首,指挥着众人将诸物摆放整齐。

    幸好,现在太子已然元服,另居丹霄殿,青雀也因年岁渐长,被安置于离太子最近的永安殿。诸年长公主也都另有别居,故而,现在实在住在这大宝殿里的,其实只有太宗、长孙皇后、晋王治,与去年刚刚出生的晋阳公主安宁(字明达)四人居住。

    太宗此刻不在,长孙皇后又抱着晋阳公主需顾着大事,王德与花言便只得忙了个不可开交。因此,偌大宫中,便只有晋王治一人闲得无聊。

    “王公公,王公公……”好一会儿,他实在忍受不住,便叫了忙得一头汗的王德前来,问道:“王公公,父皇呢?父皇在哪儿呢?稚奴想父皇了,你找个人陪稚奴去瞧瞧可好?”

    “是是……奴这便着人陪着您!只是晋王爷,这一次您可千万别乱跑啊!不然,那些宫人们可都怕了跟您一同出去……”王德一边叨念着这个自己一手看大的小王爷,一边在人群里张望,好半天才点了两个年纪比稚奴只大了一岁,面容清秀又看着乖巧老实的小净人,一唤德安,一唤瑞安兄弟俩,上前道:“过来过来!你们两个!”

    两个小孩子新初入宫不过两年,之前因受礼,教习等事,自然是出不得内侍省大门一步。此番若非帝幸九成宫,宫人不足,他们二人只怕还要再等上几年,才能真正入宫随侍。

    谁曾想运气说来遍来,这见着什么都稀奇的两兄弟,被昨日为了稚奴年岁渐长,需得有得力小侍一事而前往内侍府的王德,从众百小净人之中一眼瞧上他俩为人老实,又兼之天真烂漫,且又极喜那德安沉稳安详,瑞安机警懂事。于是便特别提拔二人来伺候这当朝二圣人的心肝肉,他王德亲牵长大的晋王治。

    这番提点,可教这兄弟二人一时间跃至云端。原本因家中父母兄长早死,继母无良,因贪图几两银子,竟将这两兄弟送入宫中来当杂役使,而被残了身躯,又后因无家无世,不能跟得高贵主人,直当此生无望于宫中的两兄弟,竟然被点了去跟随那当今宫中炙手可热的晋王治……

    两兄弟也不知是当悲当喜,只是依着王德的手势,慢慢走向这个与自己年纪不差许多,却显得乖巧可人的华服小皇子。

    稚奴正坐在一口箱子上无聊踢腿,猛可里听到王德说这两人名字一名德安一名瑞安。当下便诧异地扫了二人几眼道:“可是亲兄弟么?”

    王德一怔,随即笑道:“王爷果然英明,可不是?他们正是兄弟二人。”

    稚奴大奇,眨巴眨巴大眼,好半晌才道:“你们母亲,怎么会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入宫来?是因为想你们一同有个照应么?”

    这话问得却让两兄弟眼眶一热,若非王德在场,便欲流下泪来。德安还好,终究沉稳。瑞安则却早在内侍省学礼之时便知这当今宫中,长孙皇后素有圣贤名,而诸皇子中,最似长孙皇后的,便是这亲厚众人的小皇子治,当下便道:“王爷仁善,咱们不得不回。瑞安与哥哥命苦,如此这般盛世,家境亦非苦寒不得活,然父母兄长无福得享太平日子,早死,继母心狠,竟将咱们兄弟送入宫中来。”

    这话说得王德脸色便是一沉:虽然事实如此,可你这小小侍儿竟然敢当了主子面说入宫是惨事,岂非要惹事?

    谁知稚奴却闻言动容,跳下箱子,扯着两兄弟的手道:“可怜了你们……大好男儿之身被残,又被迫离乡……你们放心,以后你们便是跟着本王了。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本王必不会饶了他们。还有,你们也不必因此心伤,男子汉大丈夫,尽然身残,依当志坚。你们可知战国孙膑?”

    “奴幼年也习得几个字,倒也知道这位孙大人,是个写兵书的。”瑞安道。

    稚奴见他竟然也知道自己喜欢的兵家,更喜道:“不错,不过他啊,可也与你们二人一样,受了些苦刑呢!”

    这下子,便是德安也稀奇,全不顾王德一边哭笑不得,瞪大眼道:“他也是个净人么?”

    “唉呀,这最悲惨的身残之事,也未必只有净人呀!他是被自己的仇敌,生生给剐了膝,才变了个残人呢!虽然不若你们这般命苦,可他却也是不幸。然而他却不以此为意,更发奋图强,最终成了一代兵家……你们兄弟也是一样,若能立了志,以后能成大事,便是那些身康体健,却终日碌碌之人,也不能不无颜以对你们呢!”

    一番话,说得不止德安瑞安两兄弟大感稚奴慈仁厚道,动容不止。连王德也是心下一片感慨万端,更生喜爱尊敬之意。

    “王爷,奴在这宫中如此时日,也只有王爷如此,能这般看咱家这些净人……得主如此,你们两个真是不知走了哪门子的运道了!还不快谢谢王爷!以后,可要好好侍奉王爷才是!知否!”王德眼眶微湿,喝着两个小兄弟。

    两兄弟自入宫来,一直为自己身残之事痛苦不止。更在看到其他内侍之后,惊心自己日后也一同似样。

    可如今碰上了稚奴,却是给他们了另外一番明义,他们不止感激,更加爱重稚奴,于是当下双双下跪,发誓尽一生之力,当效稚奴忠。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二

    于是,稚奴便欢欢喜喜带了他们二人,去见母后。

    长孙皇后见了这兄弟二人,也是颇为喜欢,又加之稚奴将两兄弟之事说了一番,真是又喜又怜,当下便着了王德,传与内侍省,务必将那无良继母交与大理寺收治惩罚,又问了两兄弟家中再无他人,便道:“既然如此,以后你们便当这宫中是自己家罢!稚奴说得不错,这世上,有的是身残志坚的好男儿,你们当以为效尤才是。”

    于是,当下便命身边侍女传旨下去,赏了两兄弟内谒者监的从六品位,又赐与二人宫缎各两匹,素面宫靴两双,白玉拂尘两双等,且又因王德知机善用,不因守旧规,提得善人,皇后娘娘又念其劳苦,特别赐了长安城内一处大宅,并再赐官奴五十等……

    两兄弟虽然知道自己跟了晋王,此后必然是大有前祥,可再却想不到,这长孙皇后竟如此厚爱。

    要知当今宫中,除去面前年方十六便因辅助当今太宗多年,又在玄武门之事中救驾有功便破格获封正四品内侍人的王德,便再无二人得这一上来,便得封七品以上的盛宠。甚至,因为他们二人年方七八岁,只怕便是放眼隋唐两朝,也再无如此殊荣。

    这般行事,若是换到别位宫妃上,必然被人斥为越级赏封不合礼数。可在长孙皇后这里,却是人人悦服——无他,只是长孙皇后也太过少行这等事,再者,晋王受宠,宫内人人心知肚明。这二人如此得晋王喜爱,今日便是皇后不封,他日太宗也会因爱子欢悦赐封。

    故而,众人只是艳羡已极,却无半个敢说句不是。

    这等厚恩,虽然德安瑞安年幼,却也知非同一般,当下感激不尽,更在心底暗暗着了誓,便是拼尽此一残躯,也要报答皇后娘娘与晋王知遇之恩,王德提拔之义。

    而王德一来感恩娘娘喜爱,二来也因自己受这二人之故,竟更得封赏,故对德安瑞安二兄弟,更加亲爱。

    ……

    片刻之后,德安瑞安便换了簇然一身新,抱了白玉拂尘,带着宫人侍卫若干,跟着稚奴一同前往太宗议政之处。

    方至门外,便闻得内里阵阵怒喝,稚奴吓了一跳,急忙命瑞安上前,去问问值守宫人何事。

    那值守宫人虽然守在此处,却也得知两位新内谒者监的事,当下便笑行大礼,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瑞安新得贵宠,倒也不曾有那起子骄横样子,反而很是恭谨。

    谢过值守宫人后,瑞安一路小跑至稚奴面前道:“王爷,咱们今儿个还是别进去罢!方才那位公公说,刚刚可是外号魏刺儿的魏大人进去了,这不,主上不知因为魏大人说了什么,正大光其火呢!”

    稚奴一听便犹豫起来道:“可是本王实在很想见父皇……也太无趣了些啊……”

    “王爷,德安倒有一语,不知可说否。”德安究竟沉稳,当下便行礼。

    “说吧!”

    “王爷,德安虽然粗鄙,却也素闻这魏大人是个明诤敢谏的直臣,皇后娘娘平素最喜爱的,便是魏大人与房丞相二位重臣。此番魏大人惹得主上生气,王公公又不在一边儿劝着,咱们可得替皇后娘娘留个心儿,莫教主上一气上来,要魏大人……”他不再说,却已将心意言透。

    稚奴闻言,笑道:“哈哈,父皇不舍得杀魏大人的!

    母后喜爱魏大人,还不是因为父皇真心爱重他,他也真的效忠父皇?

    你们呀,别听那些宫外无知愚蠢之人瞎说。文武百官之中也只有这魏大人房丞相还有舅舅三人,只要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父皇决计不会杀他们的。

    不过……德安说得也有理,虽然父皇与魏大人争执至此本王见得多了。可哪一次都得母后出面劝和。

    毕竟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魏大人偏偏又是个看似笑和人心,骨子却极执扭的人,若无两人皆极爱重的母后劝和,必然要闹上好一阵子……罢了,咱们回去罢!请母后来劝劝父皇。”

    于是,一行人便待转身走,可德安又叫稍等,那瑞安更是快快步上台阶,请那门前守门宫人再务将晋王殿下曾来此处之事告知太宗,这才快快下去。

    “你为何不让他将本王来报之事说与父皇?以为瞒得过他么?”稚奴笑道。

    “瞒自是瞒不过的。可是王爷,若是让主上知道您此刻来了,又知主上生了大气之后回头便往大宝殿去,主上必然知道皇后娘娘会劝。说不定因为一时气愤便不肯至大宝殿听娘娘劝了。这样一来,便是日后娘娘劝服主上,成效也不明显。不如咱们且装不知,只待主上听了娘娘劝,不生气了。再将此事告诉主上。主上才会喜欢呢!”德安笑道。

    “就你们俩鬼精灵!”稚奴笑道。

    大宝殿。

    长孙皇后听得稚奴禀报,当下便笑道:“好,稚奴果然是父皇的好孩儿。母后知道了。”

    稚奴见状,知道自己目的已然达成,便告退,转身出来与德安瑞安一块儿,带了已然长成大狗的阿金一同,至大宝殿后春游亭内玩耍。

    不一会儿,稚奴正抱着怀中吐舌喘息的阿金笑着,便听得前面王德高宣:“陛下驾到!”之声,于是也含笑看了一眼德安。

    德安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转头又吩咐瑞安几句。瑞安叉手行了个礼,当下便独自一人,匆匆忙忙跑开去。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光,瑞安才笑着跑回来,当下向稚奴行了一礼道:“启禀王爷,主上宣您回殿呢,说是今日得了西番进贡的上好甜乳酪,宣了王爷一同前去品尝。”

    稚奴点头笑说好,旋即将阿金带在身边一同前往。

    一边走,一边问:“父皇现下可还生气?”

    瑞安笑道:“咱们娘娘是主上心尖儿上的肉,有她在,主上怎么还生气呢?况且刚刚娘娘那样的办理,便是主上再大气,也全都消了。”

    “母后怎么劝父皇的?”

    “回王爷话儿,刚刚咱站在后殿那儿,可看得真真儿的。主上进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到了娘娘面前还嚷嚷着,说要杀了那个贫贱的乡下人呢!娘娘便问,陛下要杀谁?主上便回还能有谁?这满朝文武,除了一个魏征敢如此顶撞朕,还有谁这么大的胆子?”

    “果然是魏大人。不过父皇也是气话,若是真要他杀,他才舍不得呢!”

    “可不是?王爷自小儿便是跟着娘娘,日日见主上的,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毕竟魏大人今日也是有些儿过了,所以主上才如此生气。”

    “魏大人又挑了父皇什么刺儿?”

    “魏大人谏……谏主上当年建成这九成宫,已是劳民伤财,如今又欲为太上皇兴建新离宫,是为大不孝。”

    “难怪父皇会生气。父皇这一生,最爱最敬的,莫过于皇祖父和皇祖母。现下皇祖母不在了,父皇自是当世上最好的献于皇祖父了。那母后如何说?”

    “唉呀,说起此事,便不得不说咱们娘娘的恩宠,那是太理所应当了呀!”瑞安突然就高兴起来,维妙维肖地学起当时长孙皇后的模式来:

    “娘娘一见主上气得歪在龙床上,还摔了东西,竟然连理也不理主上,只是自己走了开去,进了内殿。王爷,您可是知道这娘娘与主上的。素日里,娘娘可把主上知冷知热地照顾着。突然今日,主上这般大火气,娘娘居然没有上前劝慰……莫说那宫中诸人啊,便是主上也吃了一惊呢!”

    稚奴却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母后说过很多次了,父皇久经沙场,军伍出身,脾气自然不是小的。所以若遇他生气时,一定不能火上浇油,非得等父皇那阵儿气过了,才能去劝呢!不过,你这一说倒也奇怪。母后平时遇到父皇生气大了时,最多只是等在一边,怎么今日里她还离开,去内殿做甚?”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三

    “可不是?瑞安那会儿看着花言姑姑的脸色都变了,心想着莫不是娘娘今日也生气了?正想回来禀报王爷呢,谁知娘娘就出来了,还一身朝服。”

    “朝服?”稚奴停下脚步,微微吃惊道:“母后换了朝服做什么?”

    “娘娘她换了朝服,便直到龙床前,率着合宫诸人便向主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当时主上就吓了一跳,急忙起来搀扶娘娘,问她这是做什么。娘娘便欢喜不尽地恭喜主上,说魏大人如此力谏,足可见主上宽怀英明。若非明君,怎出直臣呢?明君直臣,只有盛世才能出现,且两相爱重。所以,魏征大人的出现,魏征大人如此直谏,实在是证明主上是个大明君,当今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呢!”

    瑞安说得生动,稚奴听得欢喜,连连拍手叫好道:“果然还是母后厉害!这一番劝,一来化了父皇怒气,二来也让父皇看见父皇自己与魏大人的功绩,大感心快……只怕这一来,父皇还要赏赐魏大人呢!”

    “可不是?主上当下便高兴得哈哈大笑,起身扶了娘娘,说亏得娘娘提醒,否则他便要将自己辛苦那么久才挣得的明君之名给丢了。又道此一来,定要重重赏赐魏大人……刚刚瑞安来的时候,那宣赏使可已经出了宫门了。而且瑞安看他手上捧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圣旨,另外一道,却像是娘娘的懿旨,这一下子呀,魏大人可是一下子得了两位圣人的赏赐。只怕这事一传开来,天下都要夸咱们娘娘贤德,赞咱们娘娘力保忠良了呢!”瑞安喜气洋洋道。

    稚奴笑道:“天下的夸赞算得了什么?母后此番力保忠臣,便是后世史册上,也需得记上好大一笔功劳了。”

    正说着,一行人已入了大宝殿正门,德安便示意瑞安再不要说。

    入了正殿,又转了个弯,进了内殿,稚奴终于看到自己满脸喜悦,抱着小妹安宁逗乐的父亲与母亲了。

    见得爱子前来,太宗一立刻便笑吟吟命他上前来。

    虽然方才在宫人与德安瑞安两兄弟面前,稚奴十足十小大人样。可现下见了父皇母后,便抛了架子,欢呼一声奔上前去,先向母后行了礼,又搂着父皇颈子撒娇。

    太宗怀里正抱着安宁,被他这一搂,几乎便是要喘不过气来。可是越是如此,太宗却越是高兴,笑道:“稚奴,你若再这般搂着父皇,可就是要挤坏了安宁啦!”

    诸位妹妹之中,稚奴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妹妹,闻得此言,当下便急忙放手,笑道:“父皇手臂如此强壮,再不会让小妹受伤的了。”

    长孙皇后在一旁,听得此语,笑得合不拢嘴道:“你呀你呀!越大越精怪!真不知是肖谁。”

    太宗听得此言话中有话,当下便笑道:“哎,莫扯上朕啊!朕可是个直肠人,再不似无忧这般油滑舌儿。”

    长孙皇后当下佯嗔,稚奴见一向稳重端庄,常常于口舌之间将父皇说得无可奈何,只能苦笑小女子难养的母后今日竟然吃了嘴战的亏,当下笑得打跌,太宗更是得意洋洋。

    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片刻之后,长孙皇后心情大好,便道,当亲手制了酒菜来,再召承乾与青雀前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用膳。太宗大喜道极好。

    长孙皇后便起身告退。

    太宗眼瞅着长孙皇后慢慢退下,便一手抱了安宁,一手揽了稚奴入怀,笑骂稚奴道:“好你个机灵鬼儿,现下也学会向你母后告状了啊!说!你是不是方才去过议事房,是不是还问了父皇为何生气,是不是又跑回来与你母后说了!说!今日若敢不说,父皇便要脱了你的裤子,当着你小妹的面儿,好好打你三下小屁股!”

    稚奴何尝不知,父皇最是宠爱自己,莫说是打他一下,便是他破了一点儿油皮,也要心疼许久?此番言语,终究不过是吓自己罢了。

    于是只是咬着嘴唇儿一味憨笑。太宗见他如此可爱,便再撑不住,伸手点着他鼻头,笑骂:“你呀你呀!真真是肖极了你娘!母子俩一个样儿,油精灵怪的!”

    可不巧,这番话偏生正让刚刚进殿来,相询太宗事宜的长孙皇后听得,立时便道:“好罢好罢!可怜无忧在后面烟熏火燎,受尽油烟苦,却没想到私下还被人议论。也罢也罢,这酒菜还是由得花言来制罢!免得无忧做得不合凤郎口味,凤郎又要扮可怜,私下怪无忧是只母老虎了。”

    这一番话打趣得太宗心下大乐,许久不尝此等夫妻甜蜜的太宗当下便抱了安宁,上前与假意发怒的妻子好生求饶。全不顾一众宫人在一边,想笑不敢笑,只得个个憋得脸色发红。

    稚奴在一边看着,只觉心下艳羡,便与立于一边,含笑不语的王德道:“王公公,为何父皇与母后,这般好呢?奇怪,父皇与母后都待稚奴极好,可稚奴还是觉得,只要父皇母后在一处时,稚奴便再也进不得他们身边。”

    王德只顾着看太宗夫妻同乐,一时忘记稚奴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口快道:“此等夫妻情深,鸳侣爱长,自是别的人比不得的。这天下呀,最难得的,便是一世情,皆系于一人之身了。”

    一世情,皆系于一人之身?

    那有什么意思?

    稚奴想了许久,再想不明白,便作罢。

    只是,这句话儿,在以后的日子里,三不五时地,便跳在脑子里,反复品上那么几次。

    ……

    次日,早朝之上,魏征当朝叩谢太宗与皇后恩赏,诸臣更群而拜之,山呼太宗万岁,长孙皇后千岁。更又有一众儒生,闻得长孙皇后朝服谏君之事后,制得一篇歌颂其德的《母仪赋》,上表太宗。

    太宗大悦,当下封奖长孙皇后,加号加赏,又着史官将长孙皇后此事录入起居注,更亲自捡选名家良史,为长孙皇后制册传,以图将皇后大德,传流后世,芳耀百年。

    ……

    前朝一片繁忙,**之中,前来朝贺之人,也是不少。

    一大清早,稚奴便闻得前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之声不绝于耳。心知定是六宫妃嫔闻事,前来参贺的。

    偏生他昨日吃了那西番进攻的甜乳酪之后,便是耐不得食,夜半吐了一场,惊得太宗与长孙皇后急忙唤了左右召太医来瞧。

    太医到了之后,一番诊治,才道那甜乳酪性寒,稚奴天生便体质偏寒,食不得此物,故有呕吐之事。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夜,他也实在无力起身。于是早上太宗上朝前入内探视过后,便着王德传令六宫,道晋王治身体抱恙,诸宫可不必前来叨扰。

    然而一早朝,封后加号,这等喜事自然是惊动六宫,前来问安。故而原本一直照顾着稚奴的长孙皇后,也不得不将稚奴交与几名得力侍女照顾,又着了德安瑞安在一边看护。但有事外便入正殿启示之语……

    才匆匆离开。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四

    不多时,方才饮下的药力上来,稚奴只觉身上一片燥热不堪,汗出如浆。

    然而无论出了多少汗,总觉不痛快,正蒙蒙混混生死不快间,突然只觉额上一凉,微微睁眼时,却见一美妇人,正将纤纤十指,置于自己额上。

    说也奇怪,稚奴已然习惯了长孙皇后温暖的双手,这双微微有些冰凉的手,却教现下因药力生效,浑身燥热的他,觉得有些儿舒服。

    “杨……母妃……”

    他艰难地张口,轻唤杨妃淑仪。

    杨妃含笑点头,又从宫人手中取了一碗药来,细细吹温,慢慢喂稚奴饮下。

    说也奇怪,这药水一下,稚奴只觉腹中先是一凉,旋即变得温暖舒服,却再不似先前般燥热。

    “果然还是妹妹寻得好东西。这等极品雪莲,只怕便是陛下倾国之力,亦再难寻得,只是可惜。此物于女子而言,乃是延龄续岁,永葆青春之极品。可是如此用在稚奴身上,却是……”长孙皇后坐在一边儿,将稚奴抱入怀中,淡淡道。

    “姐姐说得哪里话来。臣妾自幼,看过无数容华绝世之女子,为留住君心,百计千方,出尽奇宝。然到得最后,终不免一场空。是而,早就不信这以色侍人,可得长久的话儿了。再者,这药温和扶正,最是适合稚奴这般,受了寒袭的孩子食用。妹妹既然有此物,可解得稚奴之苦,又怎能忍心不管不顾?”

    杨妃莺莺呖呖,轻声慢语,听在稚奴耳中,很是舒服。加之药效上来,腹中不再烦热,他也折腾了一夜,于是,竟慢慢睡去了。

    又是一会儿,另外一阵触感,却惊醒了他。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却是温香宜人,柔厚轻软之感,却不似杨妃那般,虽然肌理细腻,却冰冷不适。

    稚奴爱困,不欲张眼,便微微启了一条缝看去。却原来是鲜见于此宫中的燕贤妃。只见她银盘也似的脸上,愁容不展,似是在为自己的病情忧心。而再看长孙皇后,也一反素常于诸妃前,含笑温婉的样子,只是忧伤心痛,抱着自己,暗自垂泪。

    可到底是怎么了?

    稚奴想问,却连力气也没有,只得慢慢再合了眼,沉沉睡下。

    又是一会儿好眠,这一次,惊醒稚奴的,却是一个女人气愤的喊声。

    稚奴大惊,努力张开眼睛,却只看见抱着自己的母后正平静如常地看着面前。

    随着长孙皇后的目光向前看,一个身量极高,面容俊美,神情激动的宫装贵妇,正气愤地对着长孙皇后道:“姐姐!这分明便是那个女人做的好事!你怎地就只因为她送了一碗药来,解了稚奴儿的毒性,便还要信她?!姐姐!”

    稚奴认得她,可不正是四妃之首,平日里最崇敬自己母后的韦贵妃?可是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她这般气愤?而且还说……

    自己中了毒?

    稚奴想问,却发现出不得声,脑子里一片混沌,又沉沉睡下。

    又过了好一阵,稚奴只觉自己浑身上下,似有了些力气,加之腹中**,便忍不住轻喊一声:“母后……”

    这一声,却惊得正与阴德妃说话的长孙皇后一怔,继而大喜,抱起慢慢坐直的稚奴道:“我儿果然醒了!我儿果然醒了!”

    一时间,宫内外一阵欢喜之声,却叫稚奴摸不着头脑,待欲问时,却见长孙皇后与那容色殊白,慈丽端庄的阴德妃斥了一众奴侍,莫要扰得殿下不宁。

    然后,那阴德妃又是急着向太宗皇帝报告此消息,便振衣,带着身边司药刘氏,切切而退。

    等到稚奴欲问时,长孙皇后却又问他,是否**。

    这一问,倒让稚奴觉得肚中着实不堪,于是笑道正是。长孙皇后便立刻端了一碗稀薄甘饴来,一勺勺喂了他吃。

    稚奴正想着什么时候能问上母后话儿,一边吃着甘饴呢,殿外便传来王公公宣驾,太宗至。

    稚奴闻言,急欲随母后与从宫人起而拜,谁知刚立,便被太宗一把抱入怀中,上下抚摸一番才含泪道:“好好,我儿当真无事了,好!”

    “父皇……稚奴怎么了?”

    稚奴见太宗也如此,心下便知事异,于是直接问道。

    此言一出,众皆变色。好半晌,太宗才轻描淡写道:“你这孩子,不能吃那乳酪却不自知,还傻乎乎地吃个干净。现下可好了罢!闹了一夜的肚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嘴了。”

    周围人也跟着连声附和,只是长孙皇后面色不变,担忧地看着自己儿子。

    稚奴见状,便知机。于是只开心与父皇笑闹。又一会儿,青雀也匆匆忙忙赶来,见得幼弟无事,方大喘口气。又见殿内诸人眼色,便强做笑容。而就连太子承乾到时,亦是如此。

    稚奴心下更疑。

    安乐一时,殿外有奏,道长孙宰执(长孙无忌)求见,有要事相商。太宗不愿离稚奴,正欲命人宣了无忌入内时,稚奴却忽然嚷嚷着想睡,且当真便躺下睡了。太宗这才放心,着太子承乾与青雀一同前往议事房,听议。

    很快,大宝殿内室之中,只剩下长孙皇后与稚奴,刚满一岁的安宁,还有花言等几人。

    长孙皇后见太宗离开,又着花言命宫人出外守着殿前,但凡人来,只一律说皇后劳累,身体不适,今日早歇,改日再见。

    花言依命,片刻归来道一切俱已安排得当。

    长孙皇后这才轻吐口气,使乳娘抱了公主后殿安睡,又支开一众人等,只留下稚奴与从方才起,便一直垂头不起的德安与瑞安,花言几人。

    慢慢地,她走到稚奴身边,一抱起爱子,才道:“好啦!莫再装了。你父皇早就走了。”

    稚奴这才先睁了一只眼,确定室内再无外人后,又睁开双眼,笑道:“果然瞒不过母后。”

    “你呀……母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亲手教养你至今。便是你父皇,又怎能如母后这般知你?说吧,想问什么?”长孙皇后看着刚刚死里逃生的爱子,心下一酸,便含泪拥了爱子道。

    稚奴看母后伤心,再看看瑞安德安俱是一片伤悲,花言更是气愤难耐。心下便知,自己这番“生病”,果然是有人意欲下毒。

    当下浑身发冷,直欲惊倒。然母亲身上源源传来的体温,却给了他站着的力量,母亲的眼泪,也唤起了他保护母亲的本能。

    于是笑道:“母后这话问得有趣,稚奴肚子饿了,母后却问稚奴想问什么。当是问稚奴想吃什么罢?母后母后,好母后,稚奴想极了您做的甜粥,您便做了与稚奴吃好不好?好不好嘛母后?”

    长孙皇后闻言一怔,盯着稚奴的小脸,看了许久之后,才感动已极地道:“好,母后这便做与稚奴吃,咱们稚奴吃了,快快长大长高,便能保护父皇母后,保护好自己了,好不好?”

    稚奴心下了然,母亲此番话外有话,然终究不愿再引母亲伤心,只笑道好。

    长孙皇后见此,终难忍耐,将爱子抱入怀中,泪如雨下。

    怀中,稚奴也终究是没能忍住,咬唇忍声,任泪肆流。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五

    ……

    第二日,长孙皇后因受封之事,需上朝授礼,于是大宝殿内,又只剩下稚奴与整日只吃爱睡的安宁二人。

    稚奴倒巴不得这般,他站在殿前,远远目送了依依难舍的长孙皇后走后。便转身回到内殿,去瞧了安宁睡得可好,方才回到自己几乎从未用过的寝殿之中,坐下。又摒退众人,只留德安瑞安伺候。

    德安见他穿得有些单薄,这时光又有些微凉,便急忙取了件外衣来与他披上,瑞安又端了药上来,请稚奴服。

    稚奴接过药,看了瑞安一眼,见瑞安点头,这才慢慢饮下——果然,是那日杨妃来时,喂自己所服的药。

    “这药汤,果然能解了本王身上的毒么?”稚奴淡淡一问,却惊得瑞安德安两兄弟当下双膝一软,并肩而跪:“王爷……”

    稚奴皱眉道:“本王又没有怪你们,起来罢!”

    德安瑞安这才慢慢起身,德安面色苍白道:“原来王爷早就知晓了。”

    稚奴慢慢饮尽了碗中药水,由着瑞安收走了碗,才咬唇道:“本王虽然只不过是个世人眼中的黄口小儿,可是这般腌臜东西,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当年连大哥这位当朝太子都敢害,今日,又何惧害我这一个小小晋王?”

    德安瑞安虽然跟着稚奴时间尚短,却也知道,三岁时亲眼目睹自己兄长被毒害几欲不活之事,对稚奴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一生之中,鲜明难忘的痛。

    所以,只得沉默。

    好半晌,稚奴才慢慢道:“只是本王不明,到底是谁想害本王?”

    “王爷,主上因为担忧此事,已命大理寺入宫查案。然皇后娘娘的意思,却是不欲发之,秘查。故而现下,还没得结论。只是知道,王爷所服的安食药中,有两位极为猛烈的药材,被人动了手脚,加大了份量。是而王爷才会中毒。”德安道。

    稚奴点点头:“这人倒也厉害,居然知道用此法是最安全的。”

    瑞安不解道:“王爷英明,奴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稚奴淡淡道:“自大哥险些被害后,御前饮食,尤其是咱们宫里的,父皇特别命令,着专人试毒。而母后仁慈,每每总是命那些试毒之奴,只浅尝即可。一来不欲伤人性命,二来也是若有毒物,一两口便可取人性命。但这次,想害本王的人,却是把原本就有的东西,加大了分量来意图取本王性命。那些试毒的奴婢只喝一两口,份量之轻,再不会有中毒之说。加之一碗汤药,是要经过好多人的手的……”

    稚奴叹道:“这人心思好厉害呀……却叫稚奴有些佩服了。”

    德安瑞安同为七八岁的孩子,听得面前这个年仅六岁的小主子,一说便是如此一套有理有据之辞,又见他如此高看那下毒之人,一时之间,竟觉得面前这个六岁的孩子,心中似装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一般……

    ……

    又数日,稚奴全安,然长孙后却终因这几日忧烦爱子,突染重疾。

    一时间,宫内外忧声四起,太子承乾更上奏太宗,请求大赦天下,度众入道,以求天命佑护。太宗当下允。然退朝后,得知此事的长孙皇后强撑病体,伏床不起,求太宗收回成命。无奈之下,太宗只得应允。然太宗终不忍爱妻受病痛之苦,遂着法师昙藏入宫祈福。不出足月,长孙皇后病体渐愈,太宗大喜,着赏天下百姓,免当月税赋。百姓感恩。

    ……

    这一日,长孙皇后终于出了大宝殿,携爱子晋王治一同,在花园中散步。

    稚奴看母后身体安康,心下多日的烦忧一时而解,又见园中一只小兔儿跳来跳去,甚是可爱。于是童心忽起,便带着德安瑞安兄弟,纵了阿金一同奔上前去,欲抓那只小兔儿来与母亲解闷儿。

    然而阿金虽然为名种猎犬,却终因稚奴不喜杀戮,故而未能良加培养,虽然空有一身好体力,却终究只是会追了那兔儿乱叫。稚奴又性子上来,一定要抓了它与母亲解闷儿……

    一时间,只闻得园内兔蹿狗跳,稚奴跑得气喘吁吁,德安瑞安更是扑得一身泥汗,满面灰土,众宫人与长孙皇后看着,或拍手叫好,或惊声欢笑。

    最后,还是长孙皇后看稚奴追得这般辛苦,摇头叹息,遂招了他上来。

    稚奴上前来,抹了汗,心有不甘地道:“母后,稚奴正抓得起劲儿呢,母后为何招了稚奴上前?”

    “傻孩子,你这般声势,怎么抓得住它呢?”长孙皇后一边笑着,一边爱怜地替爱子拭去面上脏污,一边似有深意地道:“稚奴,你想,这小兔子跑得这般快,你强抓,是抓不住它的。”

    “那该如何是好?母后教教稚奴罢!”

    “你若想抓这只比你还快的小兔子呀,只有两个方法,一个,便是将阿金驯成英勇无敌的良犬,再不会扑空。”

    “这个方法太慢,而且稚奴也不喜欢。”

    “我儿仁善,果然不忍见杀戮之事。那,母后便教你另外一个两全之法。”

    “何法?”

    “稚奴,那小兔子跑得这般快,你强抓,便是抓到了,也难免会伤它。而且你又带着德安瑞安,又带着阿金一块儿,这般声势,那小兔子有所警惕,自然不易抓住。所以,不若你自己一个人,慢慢地,一点点地,耐心地从背后靠过去,记住莫发出声音,别惊着了它。这样,它瞧不见你在背后,也听不见你在背后。你便可以抓好时机,一把抓住了。去,试试看,看看母后说得如何?”

    长孙皇后这般教诲,稚奴当然高兴,立时便依了长孙皇后之法,退了德安瑞安,命人将阿金带离,自己又小心绕到兔子后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将过去。

    果然,那兔子因看不到后面稚奴身影,又听不到任何声音,竟然一无所觉,直到稚奴手疾如风,牢牢擒住它身子时。它才惊觉自己被擒,于是一阵乱踢。可惜,稚奴已然牢牢抓住了它的身子,故而再也逃脱不掉了。

    稚奴欢喜得不能自己,却连那兔儿拼命地挣扎,将自己衣服踢破也不理,只是强抱了去,与母后看。

    长孙皇后笑道:“好孩子,你可是抓着它了。可是现在,你可不能松手。只因你一旦松手呀,它必然是要逃跑的。”

    稚奴一怔,苦脸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找个笼子来关起?”

    “关得住兔儿身,关不住兔儿心。你若只是关了它,迟早它是要逃的。”

    “那……那可怎么办?稚奴很喜欢它,不想让它跑……”

    “那你便换个手姿,好好抱它,轻轻地抚顺了它的毛儿,看它还踢你不踢?”

    稚奴依言而行,果然,那兔儿在稚奴怀中窝得舒服,再也不踢了。长孙皇后见状,又命人取了几片菜叶来,递与稚奴道:“你喂它吃,看它吃不吃?”

    兔儿哪有不爱吃的道理?加之现下已然不似方才惊惶之甚,于是很快,几片菜叶便吃得一干二净。

    稚奴大喜,弯下腰来,刚欲再采几片草叶与那小兔儿食时,却一个不慎,被小兔儿挣脱怀抱,跳出几步外去。

    “母后……”稚奴大急,长孙皇后却笑道:“不妨,你再拿了菜叶,只举在面前,且看它如何?”

    稚奴依言而行,果然,那小兔儿食过菜叶之甜美,再不思草叶之食,又见这方才抚顺自己皮毛的少年手里握着菜叶,便一步一探地慢慢靠近,最终咬下稚奴手中菜叶,细细而食。

    稚奴大喜,伸手试探着去轻抚小兔儿,它竟然也无反抗之意。

    又是几片菜叶喂下后,这兔儿已然赖上稚奴,再不肯离开。便是稚奴不抱着它,它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稚奴。

    稚奴大喜道:“母后,它可认了稚奴为主了?”

    “它才与你相识多久,怎么会认你为主?现在,它也只不过是认你手中的菜叶罢了。若你想让它此生此世,只追着你走,还得时时喂食菜叶,且常常将它放出,尝尝外面的新鲜花草,才可能离你不开呢!”

    长孙皇后笑道。

    稚奴闻言一怔,望向地上,仰面看着自己的兔儿,似有所思。良久,才转身过来,冲着长孙皇后长行一礼:“儿臣谢过母后教诲!”

    众宫人俱是一脸莫名,仅只这母子二人,脸上都带着心意相通的微笑。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六

    次月初五,太宗与长孙皇后寝于大宝殿,夜半,突惊闻殿外平阳昭公主驸马柴绍奔入内,道有刺客入。且数量不少,已将大宝殿团团围起,水流不通。

    太宗大惊,然一时又无法可想,遂着王德与花言抱了安宁,德安瑞安护了稚奴,扶了长孙皇后躲入殿后密室,只求保得性命。

    长孙皇后淡然从命,然至密室之后,她却故意留在最后,只待王德、花言、德安瑞安、稚奴入内后,突然发势放下断龙石,并于断龙石关闭秘密门这极短时间内,心碎至极地安慰哭得凄惨的稚奴道:

    “母后今日以后,只怕不能长陪我儿左右。安宁年幼,本当由母后照顾,然今儿之父皇有难,母后一生难离父皇。故只得狠心弃我儿于世。幸你长兄承乾,次兄青雀,已然率兵前来,你兄妹二人在此短匿,若父皇母后安,则一切安。若父皇母后殁,则你兄长承乾青雀必救你二人出。兼之承乾英武,大局必可定。

    故母后愿在此许求上苍,请以长孙无忧一生之德,一换我儿李治长命百岁,从今后永寿安康,二换我儿李治将来得遇所爱,一生相知相守,无憾无悔,三换我儿李治余生无忧,共携爱侣,做个逍遥自在的闲贵散胄,儿孙有福……”

    一番话,说得稚奴心碎欲死,泣血悲啼,然终因被早受皇后之命的王德花言、德安瑞安紧紧抱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断龙石门放下,母后孤然一身的身影,终至不见。

    长孙皇后看着密室合起,方才痛哭失声,久久难止。

    后,终收起泪眼,从容走向大宝内殿,先取昔年平阳昭公主秀宁所赠之匕首袖于袖内。又理妆容,着朝服,仪华万方至大殿正中。

    太宗见皇后出,惊急交加,急命柴绍将皇后带入密室藏迹。然长孙皇后拒柴绍,又笑示匕首道:

    “凤郎,无忧当年于王府之时,便已然告知凤郎,终此一生誓与凤郎共生死。

    否则凤郎离去,无忧独活于世,虽有孩儿相伴,却终难捱相思之苦痛。

    凤郎,你莫再劝了。孩儿们都已长大,安宁虽然年幼却也有几个哥哥照应断不会受苦。

    故而今日,若凤郎死,则无忧必要随凤郎同行黄泉,共饮孟婆茶。”

    太宗动容,上前两步将长孙皇后抱入怀中,泣道:

    “我不许你喝那孟婆茶!我也不喝,你也不能喝!否则来世再为夫妻时,你若认不得我了可如何是好?”

    长孙皇后强笑,终于还是泪如雨下,面上却欢喜道:“好,无忧不喝,凤郎也便不喝。来世无忧还要嫁与凤郎,还要为凤郎生下那些可爱的孩儿,还要与凤郎一起清舞随剑,谈诗论词……”

    大殿外,一片血光,大殿内,众人见得太宗与皇后如此情深,不禁动容。

    幸,子时三刻,众刺客方才踏上首道殿门时,太子承乾、越王青雀已率三千皇卫,急奔大宝殿前来救驾,更片刻后,尉迟敬德、魏征、房玄龄、程知节、长孙无忌、李绩等人,各率亲兵,持太宗亲授腰牌,一路杀入大宝殿前,与殿内太宗亲率,柴绍为先锋之守卫,反将刺客包围。

    刺客人数虽然众多,装备亦是精良异常,然终究只得五百之数,且不说大宝殿内太宗亲率之三百守卫俱是久经沙场的玄铁重甲,勇猛异常,便是外面诸臣亲兵八百,与太子承乾越王青雀所率之三千皇卫,已是难敌。

    带头之人见行刺不成,已为骑虎之势,突然高呼命人将藏匿于后面密室之中的晋王李治、晋阳公主安宁抓出,以逼胁太宗下令退兵。

    此言一出,太宗大怒,长孙皇后更在见到被抓出密室的稚奴与安宁、王德与花言、德安与瑞安六人后,惊绝难信,继而悲泣厉喊,呼唤爱子幼女。太宗恨怒之余,只得抱紧爱妻,生怕她不顾一切,冲出去以身犯险。

    长孙皇后一世端庄,然见爱子幼女受罪,终究难忍慈母悲怀,放声大泣,求刺客莫要伤害孩儿。再难复贤后之相,然却更引得众人心生不忍,恨不得立时将那刺客剥皮食肉而后快。

    稚奴被抓,哀哀哭泣,然终究也知自己此番再难逃命,惊怒交集,又不忍见父皇母后兄长伤心,便暗暗起誓上苍:若今番得逃性命,从此以后,再不会对欲加害自己与自己身边至亲至爱之人,留半分怜悯之心!而那于自己有恩有爱,有情有义之人,他必当拼尽性命,也要护得周全,再不令其伤心伤身!

    许是上苍听得此小儿言,又怜其幼子无辜。片刻之后,那向来憨直,只知向前冲杀的尉迟敬德竟不知何来的机警心思,趁那贼子与太宗讨价还价之时,悄无声息地拉了立于太子身后的李绩一块儿下得马来,又悄无声息地脱掉一身甲胄,只着一身黑衣潜行于墙边阴影中,最终伏于庭院之中,贼人唯一看不到的假山之后,向着太宗连打手势。

    太宗见机,心下大喜,然面上仍依然如故。只以言语激得贼人激动起来。

    尉迟与李绩小心爬上假山,见那二名正看着稚奴与安宁的贼人,已是惊惶万分,刀剑也亦离稚奴颈边寸许,便向那发现自己行迹的王德、德安二人暗施眼色。

    王德德安会意,又以目光示意花言、瑞安二人,四仆只看那二名贼人一时松懈,便突然跳起来,不声不响用力撞向二名贼人。

    刺客被撞倒,稚奴与安宁也脱离控制。尉迟与李绩便突然现身假山之上,大喝一声如雷霆震下,惊得那些刺客一呆之后,跳入敌阵,手起刀剑落,先斩了稚奴一行六人身边最近的几人,又从内向外,勇猛杀出。

    尉迟之勇,李绩之猛,向为世人所知,一见此二杀神现身场中,刺客当下乱成一团。早已待机良久的承乾青雀等援军与太宗所率之守军,当下发一声怒喝,遵了太宗与太子越王、长孙无忌四人之命,生擒了这数百刺客。

    稚奴与安宁等六人,则在尉迟与李绩之护下,终得保全。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七

    后,事平,太宗令场内诸人,不得将此事外露,动摇民心。且又着承乾青雀一同将那数百刺客押至大理寺,交长孙无忌亲审。务必要问出幕后主使。

    长孙皇后抱得爱子幼女归,当真是恍若两世为人,悲喜交集,承乾青雀也是又庆又痛,然一来诸事未定,二来太宗抗敌时,亦身受重伤。长孙皇后不得不将刚刚大难幸归的爱子幼女交与花言,自己亲侍太宗之伤。且又命兄长长孙无忌对外宣称,太宗只是因侍顾自己之病,而染恶疾。

    ……

    次月,太宗之疾稍安,海内庆之。

    又次月,大理寺密报太宗:此番行刺诸客,均为前朝旧宗,似与宫内某妃有私。请太宗彻查内宫。

    太宗大怒,本着大理寺严查,后接王德传来皇后手书密纸后面色一变,微考片刻即令大理寺将此事密不可发。

    然长孙无忌等人终究知之,齐齐上奏,请太宗准大理寺彻查之奏。

    太宗无奈之时,长孙皇后突然而入,与诸臣一番言谈之后,诸臣拜服,均表示,愿遵太宗命。永不再提彻查之事。

    太宗大慰,轻抚皇后道:“朕之一生,何其所幸,即得天下,又得无忧。”

    ……

    是日夜。

    稚奴坐在圈椅中,与长孙皇后学着弈棋,突然开口问道:“母后,您为何不让父皇彻查?此行岂非干政么?您一向不喜理会政事的啊?”

    “稚奴,自古以来,这皇家前朝后廷,便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如此。若妄动,恐怕反而会逼得那些原本已然沉寂下去的,又再次起意。此其一;

    同样自古以来,后廷若能平波不动,前朝也便可得大半安宁。此其二。再者,母后身为后廷之主,既然出了这等事情,理当替你父皇分忧。此其三。”

    长孙皇后淡淡笑道,同时伸手,将盘上棋子提起数枚。

    稚奴一看自己又输,倒也好性儿,只是要再下一局。

    长孙皇后见爱子耐性十足,心下宽慰,又道:“稚奴,你要永远记得。任何愚蠢之人之事,都不要亲自动手。因为不值得。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过好你自己的日子,这些人,自有他人替你解决。”

    “因为稚奴是皇子么?”

    “不,不是。因为愚蠢之人,自当树敌无数。既然敌人不只你一个,你又怎么知道,这些敌人中,没有比你更想此人早些结束的人呢?”

    长孙皇后淡笑。

    一月后,长孙无忌乃查明,此行刺之人,实为已废为婕妤之杨氏玉婉因恨妒长孙皇后,便与外朝勾结,欲借前朝宗女杨妃淑仪之名行杀太宗屠尽长孙子之实。

    然她百般算计,终不敌前朝余孽心计,竟也利用于她,一步步隐入内廷,继而谋刺。

    事败后,杨氏玉婉惶惶不可终日,却因此被**一宫之郯王生母,王姓宫妇窥破其机。

    王姓宫妇深恨此女当年因无子,便强行过继爱子,且不允母子二人相见。又在自己身怀有孕之后,有意弃子于不顾,且还害了郯王。于是当下拿了杨氏与外臣通信为证,向长孙皇后密告之。

    长孙皇后得知大惊,急忙令人请太宗至大宝殿。太宗至,知为杨氏所行,大怒。长孙皇后以自己柔懦昏德,竟险些置大唐江山于险地之罪,求废号,只留后位。太宗坚不与允。且更召入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等要臣,同商此事,共勉皇后。

    因众臣所请,又兼之六宫诸妃知事,俱前来抚慰后心,太子承乾与越王青雀,更欲以身代母受刑。长孙皇后这才罢了自己废号之请。

    太宗因此更怒杨氏,当场斥令内侍监拿了那杨氏来,欲行之问罪。谁知,那杨氏一见自己信件丢失,便知死期已至,遂更不愿牵连家族,自行了断于宫中。

    太宗与皇后闻之,皆恻然,念其育龙子之德,且留其全尸,仍留婕妤号,令且葬于皇陵东南。其家族因皇后故,无罪。然全家为长孙无忌所忌,终究迁离,后其弟辗转,弟孙终落于蜀州,生女杨玉环……

    此乃后事。

    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太子承乾纳妃苏氏,太宗与长孙皇后大悦。然半年后,高祖李渊、长孙皇后生身母赵国太夫人高氏双双百年。太宗长孙皇后大哀,几不成人。

    长孙皇后旧有气疾,今因此二事,气疾复发。皇后病重。

    ……

    是年重阳。

    今日本为太宗携皇后长孙氏,率文武百官同贺重阳,并共饮菊花酒之日。

    然长孙皇后晨起时,便又是一番不适。太宗本欲着太子代行,却又被长孙皇后劝不可溺于**之事,只得陪爱妻服了药后,便允诺早早归来,令幼子稚奴与一众宫人侍奉好娘娘,有事急奏之后,恋恋不舍而去。

    ……

    宫中,现下已然只剩下捧着书卷的稚奴与倚于床上,看着稚奴的长孙皇后了。

    “母后,稚奴实在不明白。”时年八岁的稚奴,终究忍不住道:“母后为何这般忍让?您可知,此次父皇因为没能与你同行,便不得不应了那韦挺之言,请了贵母妃同行啊!甚至,甚至还有人在说,说如果母后……那将来之后位,便要传与贵母妃,或者是去年刚刚得了封的淑母妃了!”

    稚奴口中所说的淑母妃,正是去年刺客一事后,太宗得长孙皇后力排众议,立为淑妃的前朝帝女杨淑仪。

    “傻孩子……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倒不如担心下自己的功课,若是你一直如此,你父皇回来了,考较你功课之时,必然会骂你的。稚奴,你现在已经八岁了,过了年,便是九岁,理当着冠服了。再过两三年,也要元服了。可不能再如此这般,还似个孩子了。需得多向你大哥四哥学习才好。便是你三哥,那也是好榜样啊!”

    长孙皇后却只挑了些不重不轻的来说。

    稚奴不听便罢,一听便道:“母后,您切莫再说这些了!您可知大哥与四哥最近……”想着近日,突然间变得不似以前那般和睦的兄长,心下好不舒服。

    长孙皇后却淡然一笑道:“稚奴,你需得知道,人是终究会长大的。兄弟之间的感情,也终究需要经过一番历练之后,方能明白其中的珍贵的。你大哥四哥,现在只不过是不能体会。不过以他们之智,体会到这一点,也只是早晚之事。”

    稚奴不语,半晌又道:“可是母后,稚奴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以您这般宠贵六宫,又是如此才情,却偏偏要处处谦让过头呢?母后,您就不怕父皇有一天会疏忽了您么?别的不说,现在母后才病了几日,那贵母妃,淑母妃,便一个一个……”

    “稚奴……傻孩子……”长孙皇后失笑,招手着他前来床边,抱入怀中轻抚一番才道:“放心罢,你父皇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了。”

    “母后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天下,再无似母后这般,懂他心思,又与他投缘的人儿了呀!”长孙皇后戏笑道,面色一红,又道:“你放心罢!你父皇的性子,似足了你皇祖母。母后现在呀,只是担心若母后有一日先走一步,他会因为伤心过度而做傻事呢!”

    “母后!”听得长孙皇后说此般不吉利的话语,稚奴急得满眼是泪。

    长孙皇后见爱子情急,笑着安慰几句,才又道:“放心,母后会好好活着的。为了稚奴,母后也会好好活着的。”

    “那……那稚奴今晚就去见了父皇,请他多多来看望母后,不要再留于那贵母妃与淑母妃的宫中。这样,母后就会更开心,好得更快些,是不是?”

    稚奴此问,却叫长孙皇后一阵沉吟,然后突然指着窗外花园道:“稚奴,母后记得,你最爱那园中一盆名唤金头狮子的帝女花,是也不是?”

    “嗯。”

    “你为什么那般喜欢呢?”

    “因为,因为那花儿华贵文雅,灿烂无方,便似当空之日,却又天生贵骨,熬得寒秋严霜。”

    “那……你这些说的,可都是与旁边的花儿相比的。若这世界上再无别朵花,只这一朵金头狮子,你可还喜欢它?”

    “这……”

    “想想看,这世上只有一朵花,你可还喜欢它?”

稚子失怙,阴云密布

    稚奴想了半日,才摇头道:“既然仅此一朵花,那也无什么可比之物,又何来喜与不喜之说呢?”

    “这便是了,”长孙皇后笑道:“这花好看,可是若无旁边其他花朵,它再好看,也无人会知晓。稚奴,且记,若你想得人长久关注时,最好的办法不是刻意与众不同。而是先观察好所有人都在做什么,然后小节求与他人同,大节求守自己心便可。所以,你要记住。你之一生,定要能够容纳你的对手高明,或者是主动找些高明的对手来。只因你的对手越高明,才越能证明你的价值,你打败他的时候,才会越开心。

    稚奴,帝王之家,**之路,从来不曾平坦。你问母后为何能在这**之中,与你父皇多年情深,又不曾因故失宠?原因无他,因为母后呀,一直有个很高明的敌人在身边。母后为了战胜她,故而努力地学习各种手段,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所以,母后才会如现在般,与母后最心爱的,你的父皇,幸福快乐,共享一生。

    稚奴,要记得,你这一生,如果能如母后所愿,做个逍遥王爷,富贵闲人,娶个心爱妻子,快活一生,那是最好不过。但若有一日,你被逼得走上为帝为王之路时,那一定要记得,你需得找一个敬你信你,爱你护你,且与你棋逢对手的女人,做为你的皇后。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才能不让你多加担忧她的安全与否。而前朝之上,则需找一个与你可以互相争一时长短的敌手,才能让你时刻有警惕之心,才能保得江山安稳。知道么?”

    “母后……稚奴不会当皇帝,稚奴也不想当皇帝。稚奴只想像父皇一样,找一个心爱女子,相伴一生便可。稚奴以后,断不会像父皇一样娶三妻六妾,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伤心。”

    稚奴年纪小小,却说出这等话来,竟教长孙又喜又叹,道:“好好,母后的稚奴绝对不能当皇帝,稚奴一定会是个逍遥王爷,会有个互知互爱互敬的好妻子,稚奴一定会疼她入骨,不教她伤心。对不对?”

    “不教她伤心算什么?稚奴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她最想要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一世欢喜,再不受半点委屈。”稚奴小小壮言,惹得长孙皇后哈哈大笑道:“好好!我儿果然长大了,是该定上一房好亲事啦……”

    “母后……”稚奴这才发觉,原来母亲一直在取笑自己,当下不依,赖着长孙皇后撒起娇来。

    ……

    贞观十年初,长孙皇后病疾加重。太宗烦忧,诸子更各自为母乞安。然长孙皇后病疾已沉,难入医石。

    四月,太宗下诏,为求天佑皇后凤体康健,为求留贤德皇后于世间,故修复天下诸古刹,以求天佑,佛庇。

    五月,因佑,皇后病体似轻。太宗大喜,遂诏天下,减半年赋粮,以求天佑大唐贤后。又纳昭容韦氏之谏,着皇后所居立政殿内供佛像三百,取三百佛子佑大唐贤后之意。

    六月,刚刚病体微愈的长孙皇后突再病倒,满朝皆惊……

    “母后……”

    立政殿内,九岁的晋王李治,牵着年仅三岁的妹妹晋阳公主李安宁,来看望其母长孙皇后。

    “稚奴……你来啦……”

    病床上的长孙皇后,已然病得发黑肤白,再不复当年润如珍珠的观音婢,长孙无忧了。

    “母后……”稚奴看得心痛,只是欲泣,却又因为不忍母后为自己担忧,而强忍眼泪。

    “好孩子……别哭了……又不是不知道……母后这一生,最怕见的,就是你哭……来……你来……母后有一物,需得交与你……”

    稚奴闻言,泣不成声,前往而听。

    但见长孙皇后命花言抱了哀哀哭泣的安宁出去,又着众人离开之后,才道:“当年……当年你皇祖母临终之时,曾手书一封,交与母后……且命母后,切切记牢此中之语,日后……日后待你父皇登基之时,说与他听……母后,母后做到了……故而,你父皇一生如此……

    然……然现下看来,你父皇终究……终究还是太心软了。母后……母后实在不忍看他……看他日后追悔莫及……故……故而……稚奴,你答应母后三件事……答应母后……”

    稚奴强忍眼泪,点头答应。

    长孙皇后欣然:“这……这便好了……其实,其实母后也知你不喜……不喜这些……然你大哥……承乾与……四哥青……青雀,现下已然……已然因了这皇位,固……固生间隙……只……只怕母后走后,他们……他们终有一日,会……会因为些……些子虚不可及的……的权位,而伤你……伤你父皇的心……

    故而,稚奴……稚奴,母后要你答应……答应的第一件事,便是,无论如何……咳咳,都不可……都不可搅入皇位……皇位之争……答应母后……无论你大哥……你四哥多么疼你……你都……都不可……”

    “母后放心,稚奴不想当皇帝,也不会当皇帝。”稚奴泣道。

    长孙皇后摇头,又咳了几声,面上显出异常红润,又经稚奴喂了一口参汤,精神似有回复,便道:“稚奴,母后说的,是你大哥四哥若争储时,不可与争之……要置身事外。可是,母后没有说,叫你不可登这帝位,做这大唐之主……”

    “母后!”

    “稚奴,你们三兄弟,都是母后一手所养——咳咳——你们如何,母后比你父皇……还清楚。你大哥承乾,现下是受宠过度……已然不服管教,再不是当年……当年通情达理的好孩子了。兼之性情急,早晚……早晚会惹得你父皇大怒。只不过……只不过你父皇深爱于他……只要他不犯下滔天大罪,那这太子之位,倒可安保了……

    咳咳……然而,这难就……难就难在,你四哥青雀,却不是个……不是个能够容他一点儿错误也不出的人……青雀他,他自幼儿便聪明。你父皇……父皇又是爱宠至极……母后虽然百般规劝,却终究,还是让你父皇,硬生生把他宠出了……宠出了争储之心。青雀的心思之缜密……放眼宫中前……前朝……也只在母后我,你舅父长孙无忌,与我儿稚奴……稚奴你之下,只怕早晚有一日会……会逼得你大哥不得不出错……到时,到时你记得,且由他们两个……两个斗去。但有……有你在,有你……你父皇在,有你……你舅父在……他们,他们便不会死。知道么?”

    稚奴含泪,只得道:“母后放心,稚奴到时,一定拼了性命,也要保住两位哥哥。”

    “好……咳咳!好孩子……”长孙皇后大为欣慰,稚奴急忙又奉上参汤,饮了几口之后,长孙皇后咳声方才平复一些。

稚子失怙,阴云密布二

    “这第二件事……便是,你要记得,日后,你需得常常提醒你父皇,莫对舅父太过器重……最好,最好的在母后过世后……后半年之内,便请你父皇,将……将你舅父,告老还乡……此事,母后……母后也会亲自说与你父皇听的……你记得,一定要做到……若……若做不到,你便……便需得时刻设法……设法保了房……房玄龄……魏征二位大人。可……可记得否?”

    稚奴不解:“母后,舅父忠心,天下皆知啊!”

    “孩子……你……你舅父一片忠心,却终不能让他身后那些人……那些人与他一般忠心为唐。早晚……早晚有一天,如果你舅父身居要位……必然,会被那些人逼得,不得不……不得不与你父皇对立……稚奴,答应母后……为了……咳……为了你父皇,答应母后。”

    “稚奴知道……稚奴答应母后。母后,您休息……”

    “不……不,母后不能休息。母后,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稚奴答应母后。”

    “母后……”

    “稚奴……稚奴可还记得,曾说与母后听的……要寻得一个最心爱的女子,与她相爱一世……将世间最美好之物……之物尽给于她?”

    “母后……”

    “稚奴……稚奴……母后要你答应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便是日后,你若能只为一个逍遥王爷,那是最好……便告诉你父皇,是母后的意思,命你自己选了一个女子……不论出身……不理容色……不计才华……只要你喜欢她……她也……她也喜欢你,你便一生……一生一世,只得此一女,长相厮守……

    若是……若是日后,你不幸为……为帝……则需答应母后……稚奴一生,只立……立自己所爱为后……且……且只专宠于她……她一人……唯此……唯此……稚奴才可专心于朝……朝事,可保……保大唐江山无忧……稚奴……稚奴……答应母后……”

    “稚奴答应便是……母后……稚奴答应便是……”

    长孙皇后的眼神,已然开始涣散,稚奴也终于再无法控制眼泪,一串串下落。突然,长孙皇后一睁眼,光彩又复。稚奴惊喜,只当母后又有起色,急忙欲唤太医。

    然长孙皇后自己却知,这已然是回光返照了,只怕时间无多,于是便将一卷指头细的黄旧手卷交与稚奴,命他藏好,只待日后细阅,又着他速速请了太宗与诸子来,见上最后一面。

    稚奴闻言大哭,然终不忍母后最后,连父皇一面也不得见,于是便待退出,去寻了正上早朝的父皇。

    但他刚将手卷藏好还未起身,便见太宗连朝服未换,便携诸子前来了。

    “无忧……”

    太宗看着已然如此的爱妻,心下再知,难有回天之术,痛不可止,竟自哭泣起来。

    稚奴待在一边,默默由着四哥青雀抱着,默默看着父亲与母亲,做最后的道别。心中悲痛,已然难以言语形容。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间扫到了一个女子的脸上。而那个女子来不及掩藏的一丝笑意,与她目光所视之方向,突然让稚奴,有种不安的预感。

    似乎……这恶意的微笑,与那得意的目光,在说着什么。

    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然后,慢慢地,他脱离了伤悲忘形的青雀怀抱,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向着那目光所视的地方——长孙皇后凤床不远处的胡柜上,摆着的一尊菩萨像移去。

    当他走近时,还极为小心地,看着那个女子与她身边人的目光。

    幸好,此刻,这个女子与她身边人,都围到了太宗与皇后身边,做些切切悲悲之言,戚戚哀哀之容。他才得已顺利地,平安地走向这尊檀木制的菩萨像。

    然后,轻轻地,他将这尊仅尺余高的菩萨像,交给了站在一边默默等待着的瑞安。瑞安拿到菩萨像,便趁着乱,悄悄地离开了立政殿。

    正当稚奴松了口气时,却突然闻得太宗一声悲号,当下,他的心里,一片空白,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移向了凤床边。

    ——床上,那方才还切切叮咛他的母后,已然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稚奴只觉眼前一黑,倒地之后,再不闻左右惊呼,太宗悲唤。

    他陷入了那个世界里,那个有着父皇,母后,大哥,三哥,四哥……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着的世界里。

    没有痛苦,只有快乐,没有黑暗,只有阳光的一个世界里……

    他不愿醒来。

    稚奴不愿醒来。

    然而瑞安的声声悲唤,还是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那个笑容,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恶意的真相。想知道母后,终究还是平安走完一生的真相。

    慢慢地,他张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瑞安。

    “王爷,您可醒了……若再不醒,只怕……”瑞安含着泪劝着。一边,德安也是哀哀哭泣。

    稚奴慢慢起身,木然看着瑞安:“母后呢?”

    “娘娘她,娘娘她……她凤驾西归,去了……”

    凤驾西归……去了……

    稚奴的眼泪,一串串地流了下来。半晌,才又道:“那尊菩萨呢?查了么?”

    “我……”瑞安待说,却被德安暗使了个眼色,才强忍悲愤道:“奴……奴还没来及……”

    “德安,别拦着了……瑞安……说吧,至少,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真相……”稚奴的话音越来越弱,几不可闻。

    瑞安哭泣,终于还是不顾德安的劝阻,愤道:“王爷!那是什么菩萨啊!那是害人的鬼!是害人的鬼!娘娘有气疾,不得近一切可生粉尘之物!奴着人去验了那菩萨了,那菩萨与普通檀木不同的清香,是因为肚子里面有机关……从外表看,它是一整个木块雕刻而成的,其实却是分成两块,雕刻之后粘起来的!

    因为那菩萨的肚子里面满满的,满满的全是花粉啊!是那个贱人!安仁殿那个贱人!她刻意要害娘娘啊!娘娘的病,正是在这菩萨入了立政殿之后,才突然恶化的啊!王爷!”

    花粉……菩萨……鬼……

    花粉……菩萨……鬼……

    花粉……菩萨……鬼……

    稚奴的耳边,一直来回不停地,回响着这五个字,不停地,不停地……

    回响着。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

    唐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一代贤后长孙无忧,终因气疾,崩逝于太极宫立政殿,享年36岁。

    太宗痛失爱妻,悲不能已,罢朝三月。尊爱妻为文德皇后,且依妻之意,营山为陵,是为昭陵。更着百官孝素以示悲痛。又因皇后近侍尚宫花言献皇后生前遗作《女则要录》十卷,太宗益伤,乃言此生痛失佳佐,大唐更失贤后。故此生不欲封后,以慰爱妻之灵。

    七月初,文德皇后入殡,所生诸子皆哀痛难止,诸大臣亦自素服以奉。然众中,唯以长孙皇后嫡生三子,时年九岁之晋王治最为可怜,幼年丧母,哀难以止。竟至数度哭绝泣死于灵前,太宗因忧其身体故,每欲着人抱走一边,却又被治奔往前来,俯于母灵柩上,久泣不起。

    且又因其年幼不舍生母,拼死抱紧母亲灵柩,不允发。诸人再三劝阻无止。其舅长孙氏相劝,亦只哀告,哭求阿舅寻母归来。

    一众人等闻小儿天真,渴念母亲之言语,无不为之泣下。

    太宗本伤,见得爱子如此,怜子年幼失母,又兼之素来疼爱,当下哭抱于怀中,好生劝慰道:“母后虽离,父皇仍在。但有父皇一日,断不令稚奴再悲如今日也。”

    治虽聪慧明理,此刻也知当由母亲安眠,然终是不忍,再抱太宗颈,俯于太宗颈中,哀哀哭泣,最后终至哭哑声音,又在文德皇后入陵后礼毕之时,因悲伤过度,首犯风疾,昏倒于太宗怀中。

    太宗大惊,长孙无忌急命太医前往诊治。

    后经得一番调养,治方清醒。仍欲再泣。太宗为慰其心,乃与其舅长孙无忌郎舅二人共抚之,治见母舅,又得父皇垂怜,方渐渐止泣。

    太宗又怜治失母可怜,遂拒**贵淑贤德四妃,求为报后恩,代为抚养晋王之请,下诏曰:“自晋王治仁孝可爱,然幼年失母,则父母大道,自当由为父亲抚育之。另有晋阳公主安宁,亦当一同亲抚。”

    内外闻此诏,皆惊叹,长孙无忌等人更进言,帝王亲抚之事,自古未闻,不可行。然太宗意坚,更泣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稚奴自幼仁顺,长与朕及皇后为伴。已然不能离。今日皇后离朕而去,唯留下稚奴兄妹二人以慰朕思。汝岂可夺朕之末念微思?”

    故,自此天下皆知。晋王治、晋阳公主李安宁,由太宗亲自抚育。哺食添衣。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十月初九。

    夜色深沉。

    长安城内,华灯初上。

    驿馆中。

    天字上房里。

    一个容光殊艳,发如浓墨,肤如白雪,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唇如胭脂的女子,正坐在窗前,手捧着一卷翻得断了线的书简,看着窗外夜色。

    床前,坐着她的母亲,一位虽然年纪已大,却依然容色不殊的贵妇人。

    “媚娘,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往内里递上名书(即唐时入宫采选时,把自己姓名,生辰,出身家世等,写成一本奏折,递交宫内,由相关负责人检阅之后,分三六九等送给相关的人来挑选。择优去劣。最高的等级,就是交给皇帝本人亲阅。像这样的,基本都会是世家贵族)与画像呢。”杨夫人轻轻道。

    媚娘淡然一笑,纤纤玉指轻抚书简道:“母亲不必担心,名书不会被退回的。”

    杨夫人却忧道:“但愿如此……只是听说,这一次韦家也选了人上去。只怕……”

    媚娘却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月亮,怔怔出神:

    已经九天了,他还是没有回信。看来……他终究还是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媚娘,媚娘!娘在跟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杨夫人不满道。

    媚娘这才回神,急忙转头笑道:“母亲莫怪,媚娘只是有些失神了。”

    杨夫人何尝不知道女儿心思?便不悦道:“你呀,事已至此,便莫再做他想了。他是何等身分的人?断然不会来迎了你去入门的。”

    媚娘变色,道:“母亲!”

    “难道不是吗?他可是世家子,便是他对你一片真情,他父母又哪里看得上你父亲这个应国公!便是真入了他府中,也只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孩子,母亲无能,不能将你生于贵世名府。可既然你命中注定为妾,那何不做了天下第一人的妾?!

    再者,你命中注定,是要入宫的……可莫忘记了那袁道长与你的赠言啊!”杨氏苦劝道。

    赠言……

    应国公次女——武昭,字如意,小字媚娘,苦苦笑了一声,手轻轻抚向颈中那枚牡丹金坠子。

    这枚坠子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张红泥洒金的小笺,上面,正是当年她满月之时,偶然游历至应国公府前的大天师袁天罡所留给父亲的八字命批箴言。: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这道批言,连母亲也不知道。因为父亲自得到这道批言的时候,便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媚娘自己。直到前不久,父亲病故前,才将她唤至床前,告诉她这件事。

    他把这道批言用一枚巧夺天工的坠子封了起来,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步入那深如血狱的**。

    然而……世事终不如他所愿。眼看着两个儿子对这个最疼爱的女儿的痛恨日渐增长,眼看着女儿因为自己武氏一族并非世家,不得适与心仪之人……

    “媚娘……也许,真的是爹错了……爹错了……也许,天命真的不可违……只是……只是爹好恨自己,不是一个世家……不能为你以后……以后挣得个好……好归宿……媚娘……这个……这个坠子里的东西……你可在父亲去世后……她欲将你适与……适与什么显贵族中做妾时……拿与她看……

    她会保你入宫的……

    孩子……父亲保护了你一生……为的便是希望看着我的女儿,能够天真快活地过一生……可是现在……现在终究是父亲错了……

    父亲错了……”

    想着父亲的遗言,媚娘心中,深深地生出一种淡淡的厌恶来。

    是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其实母亲最疼爱的,原本是大姐。因为大姐嫁了一个让她脸上有光的郎君。可是遗憾的是,那个脸上有光的郎君,却只能给自己的“小妹”找一个“姐妹同侍一夫”的“佳话”。

    大姐怎么可能容忍?

    年仅十三岁的媚娘不禁苦笑。

    是啊!大姐与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彼此,莫说是大姐不愿意让自己的夫君娶自己最不喜欢的妹妹为妾。便是她武媚娘,也不愿为人妾。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着“他”来,等着“他”告诉她,她不必入宫为人妾了,因为“他”要娶他为妻。

    唯一的妻子。

    她在等。

    一直在等。

    ……

    可是终究,直到这送上名书的前一夜,“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媚娘又是苦苦一笑:是呀……自己早就该知道的了。前两天,大姐不是还特别遣了人来,好意告诉她,“他”已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与那太原王氏的庶小姐,订下了亲事么?

    没错,如果是娶得世家子,便是一个庶小姐,也是比她这非士家的应国公嫡女,来得光彩。

    媚娘不怪“他”,从来不怪。

    因为她知道“他”有太多的无奈,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转身,她慢慢走回屋内,坐在床边,将那枚冰冷的菊花坠子,收起来,放在盒子里。

    现在,这个金坠子,是自己最大的本钱,是保住她,不会被母亲当做礼物,送与那年已六十的崔大人为妾的最大本钱。

    其实母亲说得也没错:既然注定为人妾室,何不索性为了那天下第一人的妾室呢?

    何况,母亲心里,其实是持念着,她能封后封妃,荣耀一生,顺便,也将自己母家光彩一番的罢?

    ……

    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混沌睡意拢来时,媚娘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现在,直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二

    同一时刻,太极宫内,甘露殿。

    后殿内。

    时年九岁的晋王治,刚刚哄下了妹妹晋阳公主入睡,长长舒了口气,由着德安给自己披上一件大氅,慢慢走出甘露殿,走向甘露殿外的凤楼上席地而坐,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王爷,这夜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去……”

    “我才刚来,你便要我回去?”稚奴淡然地看了眼一脸忧心的德安道。

    德安知道自家小主人的个性,只得闭了嘴,在一边候着。现下瑞安守着晋阳公主,主人又只带了他一个,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能离开的。

    好半晌,稚奴才又道:“去问过了吗?安仁殿里的那两人……是哪一个?”

    “回王爷,当年是韦昭容请的主上旨意不假。可是这东西却是贵妃娘娘亲手准备的。并且,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其他三妃与六宫嫔妃,为了表现一番,也都过了手。所以,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一时还查不出来。”

    稚奴点头:“的确不是那么好查的。只怕除了那杨淑妃,个个都有嫌疑。”

    “王爷为何这么说?那杨淑妃,不是……不是最恨娘娘的吗?”

    “她的确是最有理由恨母后的,可是,她也是这宫里除了母后之外,最聪明的一个女人。也是母后曾经说过的,最大的敌手。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最不可能用这种手法来伤了母后。因为她不会笨到引火烧身。再者,她要的是父皇的爱与尊重。就是那些给了母后的东西。所以,她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让母后死。相反,还会好好保护母后。以此求得父皇的爱怜。”

    稚奴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叹道:“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人。若是没有母后,也许父皇爱的便真是她了。而这大唐的江山,只怕也不会姓李了。”

    德安沉默。

    又是一会儿,稚奴才道:“我当初在母后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让她付出代价的。现在已然一年过去了,伤心也伤心够了,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

    “王爷打算怎么做?”

    沉思一番后,稚奴才道:“听说这一次,贵母妃为了讨父皇欢心,特别请了旨意,要效仿母后贤行,为父皇广选天下好女子为御妻?”

    “正是。听说主上本来不想选择的,可是因为贵妃娘娘递上的名书里,有好些个名门世家的女儿,甚至还有她韦家的一位小娘子。主上因为顾念臣下,这才答应了的。”

    “她倒是聪明……你说有她家的人?”

    “是,说是姓萧,而且据说还是这些人选中,最为明艳的二人之一了。”

    “二人?”

    稚奴一怔,转头看着德安:“那另外一个是谁?”

    “是……好像是故应国公次女,武氏。”

    “应国公次女……是连母后都曾经见过,还赞她可为贵妻的那一个吗?”

    “正是,当年这位武氏小娘子,虽然年仅三岁,却是姿容过人,甚至现在那些世家子弟里,还有许多人都说她与娘娘容色,一如帝女女华(菊花别称),一如花后牡丹……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德安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色大变,急忙跪下叩得头“砰砰”做响。

    “行了,你也只是实话直说。起来吧。”稚奴自然不喜有人这般说,可是德安对母后的爱重之心,他是知道的。

    德安见稚奴不生气,这才叹息着自己的愚蠢:怎么能将一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与当朝贤后相提并论?自己也是傻了。

    正懊恼着,忽而听得稚奴发问道:“不过如此说来,她是真的很美貌了?”

    “正是。”

    “那便好。她的名书可曾递上来?”

    “名书还未递呢,只是听说人已然到了长安,明日便送入内了。”

    “名册可已然到了父皇那里了吧?”

    “是。”

    “既然如此,今夜,你便替王公公当次值罢!他年纪大了,又不似父皇一般精力过人,只怕是熬不得的。”

    “是。”

    德安应,又半天才道:“只是王爷,德安有一事不明。”

    “说吧。”

    “为何王爷,不将此事告诉主上与太子殿下、魏王(此时已然改封了)殿下呢?若是他们知道,这事……”

    “若是他们知道,只怕咱们再也找不出真凶了。我不打算瞒着父皇与哥哥们。可是现在这样……还是我先查清楚了,再告知父皇与哥哥们吧。”稚奴苦笑:“德安,我总是希望,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明白吗?”

    德安点头,含着怜悯看了稚奴一眼:无论何时,这个小主人,总是不愿意怀疑别人。

    又一会儿,稚奴又道:“而且,父皇不说,现在的大哥与四哥,也让我觉得,不像以前的大哥与四哥了。”

    “怎么会?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可是一直待王爷好得不得了呢!连吴王殿下也是。”

    “是啊,大哥、三哥、四哥,在这些兄弟里,是待我最好的了。可是……可是我说的不是他们待我。而是他们彼此之间。现在的他们……总让我觉得,似乎是忘记,他们本来是亲兄弟了。”

    稚奴的话,也让德安无语。

    宫中的近况,他虽然跟着稚奴一概不理不管,可是却也不是不知。近年来,太子殿下因为诸多事等,日渐有些骄傲了;而一直受尽主上宠爱的魏王殿下,现在也与太子不似幼时那般亲近了,且总是一张脸笑眯眯的,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至于吴王……他从小就一直被宫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排斥着,除了自己的小主人晋王与晋阳公主二人,是真心当他是哥哥,连他自己的亲弟弟,前段日子刚刚被主上改封蜀王,形同流放似地不允回宫受礼的李谙,也是对他冷漠以待……

    自古帝王无情家,似自家小主人这般的,或者如主上与皇后娘娘般的,只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了。故而,他与瑞安跟了小主人这般久,反而看着这宫内,到处都是黑的。只有在这甘露殿内,两位小主人的身边,才能得到些温暖。

    片刻之后,德安依言,来到太极殿内,见了正困得睁不开眼的王德。

    听说是稚奴的意思之后,王德感恩不尽,可是终究他身为内侍监,是离不得太宗半步的。于是只得道:“不如这样罢!呆会儿主上批完了奏疏,依着不愿将今日事拖到明日的性子,只怕是还要看一看贵妃娘娘新递上来的御妻人选名册,到时咱家一个是忙不过来的,你便也一同跟着来帮一把吧!”

    德安依命。

    果然,不多时,太宗便已然批阅完了所有奏疏,又想起韦贵妃日前所说之事,便命王德将名册送上。

    德安在殿下闻召,当下便捧了名册,进了殿内。

    太宗一见是他,颇有些疑惑道:“你不好好守着稚奴,来这儿干什么?”

    “回主上,王爷刚刚已然睡了,现下,花言姑姑与瑞安都守着。加上王爷临睡前,担心王公公年事已高,主上又不喜欢外人伺候,怕主上一时不可心,便着奴来,为王公公搭把手,多少也好让主上可心一点儿。”

    德安一番话,说得太宗大悦:“稚奴这孩子,真是与他母亲一般,事事处处都爱操朕的心!真是,便是王德熬不住,朕自己难道还不能做这些小事?真是……”

    嘴上抱怨着,眼角却笑得勾起一道道笑纹:“好,既然他也睡了,那你便跟着王德,把这些名册上的世家女,或者家中有在朝为官五品以上者的女儿,都勾选出来,报与朕听听吧!

    早点儿忙完,早点儿回去看看朕的稚奴与安宁也好。”

    “是。”

    德安得命,看了看王德满意的笑脸,便主动搬走了最厚的那一撂子,开始翻阅。

    这名册看起来虽多,太宗要的名单人数也不算少,可因为王德与德安俱是细心如发,又手脚麻利的人,所以很快,名册便选了个七七八八。

    又过一会儿,拿到最后一本时,德安翻开,微微一怔,停下不念,只看了眼王德。

    王德知机,当下便接了那名册来瞧,一看之下也是一怔。

    太宗本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听着王德与德安念名单,忽然不闻,便道:“怎么不念了,没了?”

    “这个……回主上,倒是还有几个,只是不知道,此本名册中的一个女子是否合主上的心思。”

    王德恭恭谨谨地捧着名册道。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三

    “哦?说来听听。”太宗依然眼也不睁,道。

    “回主上,女武氏,名昭,字如意,年十四,应国公武士彟次女。”王德念道。

    太宗嘴里只把武昭的名字反反复复念了两遍,才闭着眼睛道:“武士彟……朕记得,他也是已然不在了。”

    “正是……然其子武元庆受嗣,按理,便不得国公号,也当是个五品以上的封职。只是现下应国公孝期未满,依律,受嗣也得等孝期满方可。”

    太宗依然闭着眼道:“哼……他孝期未满,便急着将妹妹送上宫里来吗?也太心急了点儿吧?朕可是听说,这个武昭曾经被他求了多家却终不成礼的。王德,你可听说过这些事?”

    王德虽然听过,却不知如何说起,遂看了看德安。

    德安见状,遂自上前道:“主上,王公公镇日伺候主上,这些外事,只怕也是所知不详。不过德安倒是因为替王爷办事时,见过几次那些曾与这武家议亲的官员家人,知道一些内情。”

    “说说吧!”

    “是,前些日子德安受了王爷命,去将宫里新配的朱粉送与国舅公夫人时,正好碰上刘洎刘大人的夫人与国舅公夫人作闺阁会。听那刘夫人说,武氏的婚事,其兄长曾向刘大人府上提过,欲适与刘府二公子弘业。然刘大人与夫人一鄙其家世不贵,二者,也鄙其生母杨氏轻薄,所以竟是生生拒了。”

    “杨氏?可是那号玉牡丹子,又成天拿着前朝炀帝后那句话来张扬的杨氏?”

    “正是此妇。不过说起来,那武氏小娘子也是可怜人一个。”

    “怎么说?”

    “德安曾听人说,这武氏小娘子早年曾随其母入宫,得……先后夸奖,说她虽仅三龄稚子,却是才貌殊绝,又爱文史,将来可是个必然要为贵氏妻的好孩子。”

    太宗忽然睁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德安:“这个武昭,曾经见过皇后?”

    王德见状,急忙也笑着上前道:“唉呀,奴真是老了,竟然浑不记得此女了。果然还是主上好记忆。这武氏女,可不是真的受过皇后娘娘的赏赐么?当年皇后娘娘还很是喜爱她,抱了她在怀里,舍不得放手呢!”

    太宗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奴倒是不知,”王德笑道:“不过这事儿呀,花尚宫早年曾经提起,还曾提起皇后娘娘说过这武氏女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有个轻薄德行的母亲,又是那样的家庭,虽然有应国公这般正直父亲教导着,性子是最好的。可难免被那没见识的母亲日后当成了奇货可居呢!

    所以就心生怜悯,略施恩宠,哄得那杨氏请了先生来,好生教养此女。后来,那杨氏还曾经按不住性子,三两次来宫里,妄想着把这武氏小娘子送与高祖太上皇做个侍女呢!当下便被皇后娘娘与燕妃娘娘好一通教训。这才断了念。”

    太宗不语,又问德安道:“你方才话只说了一半儿,继续说。”

    “是,奴在外行走时,确也闻得此女名满三州,都言说她才容当世难觅,且极孝其父,为人也是颇有贤名。只是可怜被家世与其母姐恶名给生生拖累了。

    原本应国公也是欲将她适与一门好亲事的。可是因为门户之事,兼之其母轻薄之名,其姐悍妒之誉朝内皆知……

    故而许多人家的公子虽然素慕其名,倾其才情,却因家中长辈所限,只肯娶她为妾。应国公自是不肯。所以,这应国公才不得不在临终前,当了杨氏面嘱咐了女儿,可入宫侍奉主上。又说主上贤德,功臣之女但凡入宫,无一不受尽怜护。

    可是这杨氏却在应国公去后,公然与人说先夫应国公虽有国公封号,却终究只不过是个商贩起身,女儿入了宫没有好家世,最多也只不过是个采女罢了。不若适与贵家为妾为继,还算得上是荣光一世。所以便不肯让女儿入宫,寻了太原崔家,欲将好好的女儿适与官居侍郎的崔家大人做小妾。”

    太宗冷笑:“这杨氏妇之名,朕倒也是有所耳闻,想不到她竟势利至此。

    那崔道常可是年过八十的人,论年辈做武氏的曾祖都绰绰有余……

    哼!应国公乃开国功臣,当年先皇对他也是尊敬有加,更命朕要多多优抚……

    这些世家子,只不过都是一群仗着先辈功勋酒色度人的混小子罢了!有何资格要功臣之后为妾?!

    此事传扬开来,岂非教那些出身贫寒,有功于我大唐的功臣们寒心?!连子女都落得不安之境,那些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谁还愿意为我大唐尽忠?!

    何况,连皇后都夸这女孩子是个好姑娘……王德!”

    “奴在!”

    “即刻传朕旨意,武氏女昭,父应国公,开国元勋,身份尊贵,才德容华,久扬于朝。又得旧年皇后亲恩,仪淑俱佳,着礼聘入宫,封正五品才人!三日后,与其他入选才人一同,入太极宫!”

    “得旨!”

    两个时辰之后。

    媚娘正在睡眠之中,突然被人摇醒,看时,却是母亲。

    杨氏激动得摇着女儿,口齿不清地指着外面,只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母亲?”

    见杨氏这般惊慌,媚娘也是一惊,急忙起身,披了件薄氅,散了发来看。

    却见门口站着同样面色激动的驿官。

    驿官见媚娘姿容,也是一怔,然后笑道:“果然是明艳无方,难怪今上也闻得小娘子美名呢!小娘子,请速速更了衣裳,去大堂罢!宫里来的册封使,可是在等着呢!”

    媚娘心下一沉,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驿官见她如此,不由再次催促。

    心底暗叹了口气,道:“谢谢大人,小女这便更衣。还请大人代小女好好招待册封使。”

    驿官笑着走了,临走前,杨氏又急忙寻了几个通宝来,塞进那驿官手中。

    媚娘虽看得皱眉,却终究不曾说任何话。只是速速去更了衣衫。

    杨氏见状,便上前来与女儿理妆,谁知却被媚娘拦住——原因无他,媚娘自幼便不爱脂粉色,故而总因妆容之事,与母亲吵嘴。

    今夜,也许就是她武媚娘一生自由日子的最后时光了,便任性一次又何妨?

    片刻之后,身着乳色方领罗襦,裹了鹅黄素丝裙,挽了童女髻的媚娘,缓缓来到前堂,见过册封使。

    册封使深夜被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王德公公亲自叫醒,命圣旨宣召,已然知此女非同一般。今下一看,更是暗叹:果然名不虚传,美艳如女华。兼之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安淡高贵之意,日后必然荣宠更甚,便笑道:

    “咱家就说,这入宫十来年了,还是头一回见着圣上舍得派了王公公,夜半宣旨。果然,这般好女子,只怕也只有这宫中四位夫人,胜小娘子几筹了呢!”

    杨氏闻言得意,刚要上前说两句显摆一下,便被媚娘闪身挡住,道:“有劳公公,还请圣旨。”

    册封使含笑点头,展开旨意,宣之。

    ……

    直到那册封使走了许久,杨氏还站在窗前,喜气洋洋地看着马车而去。

    又关了窗,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儿道:“如何?母亲说的不错吧?若非将你多多引荐那些大人,圣上又怎知你武氏小女的容貌如此……”

    “母亲,到这时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旨意中分分明明地写着武氏女昭,父应国公,开国勋臣,身份尊贵……

    还不明白吗?如果不是顾念父亲的功臣之身,这道旨意,根本就不会传到这驿站之中!”

    媚娘累了,也不愿再与自己的母亲多说什么,只摇摇头,起身离开。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四

    次日,辰时。

    甘露殿内,稚奴含笑,抱着年幼爱睡的妹妹,跟着王德,带着德安瑞安,来到太极殿后堂,如往日一般,静静听父皇与百官早朝,一边拿自己制的傀儡,与幼妹玩耍。

    自从母后死了之后,父皇便常常夜里惊醒,抱着他们兄妹哭泣。后来,父皇便命王德,日常如非要事,或他远幸宫外,晋王治与晋阳公主安宁,便再不得离他三丈之数。

    “那早朝……”稚奴还记得,当时王德闻言,很是犹豫。

    “他们两个小孩子,便是听到了些什么也不当紧,命乳娘与内侍们抱在太极殿后堂玩耍便是。只要不跑到殿上就罢了。朕实在不想夜夜梦见这两个孩子跟他们的娘一样,早早地就离开了朕……就像当年承乾吐血时一样……

    朕已经失去了无忧,失去了朕最爱的妻子,再不能失去他们了。”

    所以,从那一日起,他便与妹妹,日日守在这太极殿后堂,听着父皇与诸位官员议事的声音。

    当然,外面那些官员们也不是不知道此事。

    之所以没有反对,一来是他们兄妹二人,在官员们眼里还只是两个失母的孩子。

    二来,母后在世时对这些官员可说是尽心照顾。满朝文武,凡有品级者几乎无一不曾受过些恩宠于母后处。故那些官员们总对他们兄妹二人极为移爱。

    三来,舅舅长孙氏自母后离开便又得父皇重用。

    四来,也是最重要的,父皇溺子之名海内皆知。前些日子改封四哥的时候,还因为不舍得让四哥出居封地,在早朝上便与诸臣闹得不可开交。

    堂堂大唐天子竟被急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抱着趴在自己膝上哭念母后的四哥,泪如雨下再不肯松手……

    诸臣们也实在不愿意再让这位贤明的君上伤心。如此小事便只得罢了。

    所以这半年来,当太宗上朝时,那些官员们便学会适应那后堂偶尔传来的小儿轻笑之声。甚至有些官员偶尔也会在私下因这声音,念起家中可爱的年幼儿孙,忍不住会心一笑。

    不过今日,朝堂之上,却是再无一人想起这般亲子孺慕之情了。

    原因无他,太宗又一次重提封臣之事。朝堂上下,俱是一片紧张。

    不多时,便有长孙无忌,禇遂良等臣上奏不可。太宗见素来支持自己的无忌也如此,不由大怒,君臣之间,竟然便僵了下来。

    后堂之中,稚奴闻得这些,不由皱眉,想起母后生前的最后一番教诲,心中暗叹:父皇此举,着实有些晚了。正如魏征大人曾经有一次提起的那样,应当在请舅父回来时,便立刻将诸功臣分封各地的。

    不过……想想父皇这一年来,几乎形销骨立,稚奴也心下一酸:母后的去世,对父皇来说,是个太大的打击了。

    别人不知道,日日与父皇不离的他却是知道的。现在的父皇,看上去似乎还是那副精力过人的样子。其实私下里,只是靠着那些往日从来不曾用过的大补之品,安补着,才能如此优游于国事之间了。

    心下做了这般想,便唤了现下已然渐有母后之范的四岁小妹安宁来,两小嘀咕一番……

    ……

    下朝后,太宗便召了长孙无忌、禇遂良、房玄龄、魏征、韦挺、刘洎六人,在尚书房议事。

    名为议事,其实君臣七人心下有数,还是为了早朝之时,封臣之事。

    长孙无忌第一个便上奏不可,又道:“此事若行,实难安功臣心。”

    太宗闻言,便欲发怒,然终究念着多年情分,只是阴沉了脸。

    其余五臣,禇遂良与韦挺,力扶长孙无忌之言。而魏征与房玄龄,也只是沉默中立。仅刘洎一人,觉得此事行之,无可无不可。

    当下,禇遂良便怒言刘洎存不良之心。太宗闻之益怒,起身欲喝禇遂良之时,却忽闻一声小女儿娇唤:“父皇!”

    君臣闻言,皆愕然,回顾时,却原来是年方四岁的小小安宁,正含笑带了几名手奉食盘的内侍,缓缓而来。

    众臣一见安宁这般笑容,恍惚间似又见到当年长孙皇后之容,一时间便心下发软,气也全消了。长孙无忌见得最肖似妹妹的甥女安宁如此这般,与其母当年举止相同,更是眼圈儿一红,几欲落泪。

    太宗更不必提,一见爱女,当下再大火气也没了,只是皱眉,眼里发酸道:“安宁,你怎么擅自跑进来了?父皇正忙于政务呢,你这般,可是不好。”

    “父皇,安宁知道失礼了。可是安宁在后面,听到父皇与舅舅,还有诸位大人们似乎有些烦燥,便想着九哥说过,母后常常教导他,要为父皇解忧,要为诸位大人们解难。所以安宁便学了母后,也端上几碗清心羹来,斗胆请父皇进食,并赐与舅舅和诸位大人们,以解辛劳。”

    太宗闻言,眼中含泪,欣喜将女儿搂在怀里道:“好孩子,果然是好孩子。罢了,诸位卿家,既然公主如此美意,卿家们自当与朕同食了。”

    这话一出口,众臣当下便应之。各自坐了席位,任着侍女奉上清心羹,君臣食用不提。

    安宁见状,很是高兴,又笑道自己是瞒了九哥跑出来的,只怕九哥着急,便欲回甘露殿。

    太宗虽舍不得爱女,然国事当前,只得命王德送公主出太极殿回甘露殿,务得看了她与稚奴见面再回来。

    王德领旨。太宗又与众臣只谈饮食不说国事。

    羹已用完,诸臣正欲再进奏时,王德匆匆而来,俯于太宗耳边略说几句。太宗脸色一变,便道:“既是如此,朕片刻便去。”

    众臣见此,知必然有事发生。加之也不欲再行进言,便纷纷告退。太宗准。然众臣刚刚退去,太宗便急命王德,莫惊动了长孙等人,只潜潜召了魏征与房玄龄回来密谈。

    不多时,房魏二人便潜潜入了太极殿,与太宗议事。

    太宗之意,房魏二人皆知,然都劝道:“虽主上英明,已知关陇之事,不可再拖,又得皇后娘娘如此贤德,咨不欲外戚干政。然一则长孙大人为人忠心耿耿,再无二意,一时间倒也压得住关陇之力。二则此事如强而为之,只怕会伤功臣之心,引天下疑主上意有诛功臣之举,伤了主上清名。三则现下关陇势大,长孙大人之所以一向谨慎而今却力反主上封臣之举,只怕也是担忧诸家若因此生了怨心,于封地做乱,则天下大乱矣。故而,此事实在不宜于此刻而行。”

    太宗闻言,叹息不止:“是朕的错。当时只顾着伤心,又懒惫,想着若有辅机在,则国事无忧。却连他的请求与解释也不曾详听,便将高位重权强压与他……害得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唉……罢了,这关陇之事,早晚是要收拾的。只是一来关陇诸家,有功于大唐,朕也不忍心伤了他们忠心。二来……现在,也还不是时候。封臣之事,便罢了罢!你们二人回去之后,房相,你便将朕的意思传与辅机听,记得,莫让其他几家知晓。否则,那些人以后,只怕再也不会听辅机的。到时反而让他为难。”

    “臣遵旨。”

    ……

    次日,三公之首,长孙无忌上奏,力劝太宗不可封诸臣于各州。太宗念之,准。

    ……

    又数日,即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十一月,诸世家所献好女良儿,分批入宫。

    而这其中,就有应国公次女,武昭。

    诸位才人入宫后,首先,便是依着规矩,进行体态复甄。

    媚娘站在宫闱省中厅,一边脱了罗襦,凭着身边小太监拿尺量测。一边偷眼看着周围诸位一同入宣的才人。

    此次因着世家之女,所献甚多,然姿色才华家世皆出众者,仅得四人。除去媚娘外,一为韦挺次妹,当朝贵妃韦氏之堂姐适与萧氏后所生之女,萧蔷,年十五,因姿容明艳,舞歌俱精,为正五品才人;

    洛阳于氏女英蓉,年十三,姿容如雪,女红犹绝,为正五品才人;

    长安元氏女素琴,年十一,丰姿殊艳,尤为可爱,文书皆识,为正五品才人。

    ……

    媚娘只眼一扫,心下便略明白了些许这些女子为何能入宫的原因。又在心中暗叹,果然家世良好之人,方得圣心。自己因为当今陛下的一念怜悯,虽然脱得了家中那般情况。可入得这宫来……

    只怕也是难保一个安生。

    心下这般想着,便浑浑噩噩过了复甄一事。又与那其他三名才人,得了那引使公公的请,便欲往外走。

    谁知刚刚走出一步,便闻得那萧才人娇滴滴一声道:“且慢,这位公公,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告之。”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五

    其他三人闻言,俱都看向此女。但见她果然娇艳无方,明丽动人。脸上更是带着些子小女儿家有的娇气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引使公公姓陈,一见竟然是当今**为首的韦贵妃之甥女发问,便陪笑道:“但不知萧才人有事吩咐奴?”

    萧蔷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媚娘,才徐徐道:“我听闻,这大唐宫制,凡外氏女入宫,当以家世容貌,才华品性四则而论,以定品阶。怎么现在,却不依这规矩了呢?”

    这话一问,众人便瞧着媚娘。这其中,有得意如于才人者,也有担忧如元才人者。

    媚娘却是声色不动,只眼观鼻,鼻观心。

    陈公公久在宫中,如何不知此事关窍?又想着这萧蔷乃韦贵妃甥女,为了她,韦贵妃与韦昭容二位主子,特别多加赏赐与他,着他多加照顾;这武媚娘却只是因为陛下怜悯才入得宫,虽然才色殊艳,却是个连宫中人情都不通的小女娃娃,只怕长久不了,便笑道:“萧才人说得是,本来这祖制如此,然陛下怜悯有功之臣,多少总得给些情面。哪怕……”陈公公含笑,微微扫一眼媚娘才道:“哪怕这功臣,也不过是捐了几百银子与高祖皇帝,咱们陛下也是个念旧的,也得多加照拂不是?何况那家中主母那般轻薄,长姐又是这般……若是陛下也不念的话,只怕以后,便是为人妾室,也难了。萧才人,这是陛下一番苦心怜悯啊!”

    萧蔷闻言,放声大笑道:“罢了罢了!我当是果然名不虚传,惹得陛下也要连夜下诏,加封入内呢!却原来是因为父亲那几百两银子,换了个才人做……唉呀,武妹妹,你父亲果然不愧是个生意人,深谙经商之道呀……几百两银子,不但换得了一个国公号,还换了一个才人女儿……哈哈……好打算,好打算呀!”

    一边说,一边拊掌大笑。

    媚娘听得大怒,然心知此时若在此地闹将起来,终究讨不得好。再者,她也素知这萧才人乃韦贵妃与韦昭容甥女。那韦氏现下在前朝后廷之中,都是如日中天,若是两人争执起来,只怕吃亏的会是自己。

    再想想,对方所言倒也不是全然无理取闹,太宗这番诏封看似是莫大光荣,却是将她武昭立于人人嫉视之地。说来说去,还是得怨自己家世不如人,又偏生得了这封……

    一时间心下转过诸多心思,慢慢便坦然,道:“妹妹出身,自是不如姐姐高贵。得蒙陛下垂幸,入宫侍奉。日后姐妹相处,时日还长。”

    萧才人见这武氏竟然不生气,又见周围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颇有不满之色,心里更恼起来,道:“果然是个有其母便有其女的轻薄儿!谁是你姐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哼!”

    说完,一甩袖,便径自跟了那陈姓公公走。至于那于才人,也轻视地瞪了媚娘一眼之后,跟着离开。

    只有元才人年纪小,又本性单纯,看着媚娘受辱,心下不平,气骂道:“哪里来的丫头,在这里做什么大!还不只是个娘亲自甘为妾的庶女么!”

    媚娘闻言,颇有些诧异,看着元才人道:“你认识她?”

    “倒也说不上认识,不过却是知道的。武姐姐,你可别理她。她这般作样,无非就是想找人来出个气。她母亲本是韦氏一族的嫡女长姑,家里也早早就许了太原王家做长媳。可谁知她那个娘亲,放着好好儿的贵家长媳不做,却偏偏迷上了那连氏族志前百名都入不得的萧氏一门已有正室的庶子。甚至还……”

    元才人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道:“还与之私相授受,行……行那种事。后来事迹败露,王家大怒,死活退了亲事。她外公为了保住韦家名声,只得逼着那萧氏子离妇再适,想着让她当个正妻。谁知那萧氏子却是个有主意的,死活不允,说若韦氏欲适,那便当为妾。她外公大怒,本想着要整治一番这萧氏子。谁知她娘竟自甘下贱,说自愿为妾。当场就几乎将她外公气死。后来,韦家见她执意,那萧氏子又如此,只得将她适于萧氏为妾。

    那萧氏原本对她也只是一时新鲜,又兼之大妇恨她外公曾欲威逼离妇,所以平日里待她母女二人便极不好。她在家里,也是过得处处不安。此次若非韦贵妃可怜她,将她入韦氏族谱,又以韦氏女入宫,只怕她啊,将来也落得惨淡收场。”

    媚娘闻言,却也心下有些怜惜萧才人,道:“原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一壁说,一壁便携了元才人的手,慢慢走出。

    元才人闻言,大奇道:“武姐姐,你居然还要去怜惜她?!依我说啊,这等人,便是自做自受!瞧着罢!日后,只怕她还要与你为难呢!谁叫此番入选的诸御妻之中,只有姐姐你一人的姿色,比她还好?又是陛下亲自宣召礼聘,你母亲虽然……便总是正室……这条条总总,她怕不恨死你了。”

    媚娘闻言,只笑不语。

    元才人见她如此,倒也心生敬意道:“不过,姐姐果然是个好人。也罢,反正以后她若欺负姐姐,那妹妹便定当与姐姐助一臂之力。”

    媚娘闻言失笑,又见这素琴天真可人,率性至诚,便笑道:“你不怕她一同恨了你,欺负你?我可瞧那于才人,还有那陈公公,可是极向着她的。这三对二,我可没把握能胜啊!”

    “胜与不胜,皆在于人。如果姐姐与素琴得陛下宠爱,那她萧蔷便是有千人万人,也不过如此。姐姐,我娘在我入宫时,可说得明白,这宫中女子,最要紧的就是讨得陛下喜欢。故而,姐姐实在不必担忧。以姐姐这般姿容,这般心地,将来受宠,再是寻常不过的事了。”

    媚娘闻言,只笑不语。而后又问:“接下来,咱们可是无事了吧?那陈公公也是,只顾着引萧才人去贵妃娘娘那里问安,却把咱们两个丢在这里。这宫中这么大,若是走错了地方,可不好了。”

    素琴恨恨道:“那人,必然是收了韦家的好处了!惯会拜高踩低的小人!姐姐别怕,反正今日事已毕,现下还有大半日的光景,容咱们熟悉这宫中。不若姐姐便与妹妹一道,一路走一路问,总能到达才人居(宫中新进五品以下嫔妃的住所。只等到受到陛下宠幸之后,才能得到赐居独处的恩宠,并且在这里,她们也是共用一班太监和侍女,共睡一间类似现代的集体宿舍的房间里……电视剧里还是做了一番研究的。)的。”

    “嗯,也好。”媚娘深吸一口气,便也笑道说好。二女便一路慢慢前行,一边想着能遇上个人,问问才人居的所在。

    一路走,一路看,两女不知情,加之今日宫中似有事,这等并非帝寝与诸妃所居的地方守卫松懈之下,竟然闯到了净初池畔。

    遥遥看去,那对面的,可不正是甘露殿?

    二女浑然不知,只顾着惊奇这净初池中的荷花,居然在这十一月的天气里,也依然微碧青绿一片。

    却再不知这净初池水,本便是引了温泉水来,故而便是冬日大雪,也浑不结冰的。

    ……

    不远处,净初池的另外一边。

    一个身量小小,着绣金白衫,玉面红唇,乌发凤眸的少年,正闷闷不乐地向着净初池畔走来。

    到得池边,他怔怔地看着湖内虽已无荷花,却荷叶田田,心下一阵酸涩。又想起母亲生前除了菊园金菊之外,便是最爱这池中莲花。心下一动,便瞅着离岸边最近的一枝荷叶,量了量尺度,弯腰踩在岸边青石上,努力去够那荷叶,想带回去,与母亲做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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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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