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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六

    这边,媚娘与素琴正看着荷叶说话,虽然与少年相隔只不过数十步,却因中间花树挡隔,不曾见得。

    正在此事,素琴眼尖,突然就瞧见与少年相反方向,有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婢匆匆忙忙走过,当下便告了媚娘一声,叫她别乱跑,自己却跑快追上去问路,瞬间便消失在树木中。

    媚娘见状,也只得等着,一边看着荷叶。

    便在此时,媚娘突闻旁边“扑通”好大一声伴着一阵大叫,又有个少年声音大叫“救命!”

    当下一惊,寻着声音,急奔穿过花树,来到另外一边,才发现湖中有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杆荷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大叫救命,似是全不会水。

    媚娘大惊,救人要紧,也不顾天冷水寒,自己又正行红事(就是女生的那个,大家明白就好了),便合衣跳入水中,仗着水性精熟,硬是拉了那眼看已经呛水过多,昏迷过去的少年背上岸来。

    背了少年上得岸,她也不顾自己衣衫俱湿,便将其放下,一边诊视其状。这才发现他气息奄奄,肚腹微微涨起,怕是刚刚受了惊吓,喝了些水。于是也顾不得水边风冷,只用力拿了双手按在少年肚腹之上,用力挤出水来。

    几下过去,少年便吐了好些池水出来,可是却依然不见醒传。媚娘心下一急,想着只怕是气呛了,一时转不过气来。担心时间一长,会伤了性命,又兼之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小孩子,算不得逾礼,便不管不顾,深吸口气,抱起少年在怀中,以口将气强行渡于少年口中,推着那呛在喉咙里的气咽入肚腹之中。

    如此三番,少年终于慢慢醒转。

    只是他一睁眼,便瞧见一个雪肤花容的女子正俯在自己脸上,口唇之间,又尽是一股子温馨香气与柔软触感,又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一堆软玉温香之中,一时间心跳如雷,神魂飞天。

    不过也只是一下子,待一口气徐徐吞入腹中,那女子又欲俯下时,猛可里看见他已然睁开眼,便惊喜笑道:“阿弥陀佛,你可醒了。如何?还好吗?”

    她全身上下,水淋淋地湿,那一头乌黑秀发,也因湿了水,不复好形状,如乱叶般复于脂粉全失的素脸上。然而,却越发显得她黑发雪肤,明眸红唇,美艳无方,妩媚动人。

    落水少年正是稚奴。

    今日本是长孙皇后入陵周年日(不是忌日啊,是入陵)。太宗本该带了承乾、青雀、稚奴等长孙皇后嫡生子女,上了层观,远祭母后的。

    然而,却因为今天早上时,魏征一番进谏,太宗自觉层观之建有失,只得含泪命拆。也因此,太宗今日罕见地将自己关在甘露殿内殿之中,连最亲近的王德也赶了出来,只一人独自抱着长孙皇后遗像,苦苦伤怀。

    诸臣闻之,皆惊,几位大臣全部聚于太极殿外,请太宗宽心。而六宫诸妃也在四妃之首的韦贵妃带领下,跪于甘露殿内,以示陪哀之意。

    所以,宫中侍卫,此刻几乎都聚在甘露殿外,侍哀。

    稚奴心下不忍,又兼之想起母后之死至今不明,越想越伤,便将妹妹交与乳娘带着,自己又摒了德安瑞安两兄弟,命其若敢跟来,便要赶出去,自己独个在宫中母后所喜的地方四处晃荡,怀念母亲。

    行至净初池畔,想起母后最爱荷花,又伤于父皇之哀,便想着采了几片荷叶去,与晋阳公主一同劝慰父皇。

    谁曾想,池边石上长有青苔,他一个不慎,竟跌入水中。

    因着幼年有一次落水经历,他自幼便对水极为畏惧。此番入水更是如此,兼之不习水性,竟直欲溺死。

    幸好,媚娘救了他。

    稚奴惊吓之下,本已不安,如今却见救自己的,是这般一个美丽的少女,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悸动。

    然冷静下来之后,他看清这少女乳色,分明是宫中新进的才人。便慢慢从她怀中退出道:“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媚娘见他神色冷淡,只道还是被吓着了。心下一软,不由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替他擦拭脸颊道:“没事,别怕别怕。你也住在这宫中吗?”

    媚娘扫了眼他身上服饰。然而虽然稚奴所着,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却因无有明显的品阶标识,加之入宫时曾闻言说今日宫中似有盛事,诸臣皆可携眷入内,加之于宫内地型不熟悉,不知此处已然靠近甘露殿,外臣不得入,故而更加不能明白稚奴身分。

    于是便笑道:“没事,别怕,你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来,看看能起身不?”

    一边说,一边伸手便扶着稚奴起来。

    稚奴刚欲推开她,可一被她那柔软的双手握着手臂,便觉浑身一颤,再不欲推,只喃喃道:“我……我叫稚奴,是……是……是……”

    “稚奴?”媚娘笑道:“好可爱的名字。那你是跟了谁进来的,可知道么?”

    倒也不能怪她不识稚奴之名。原因无他,虽然稚奴乳名,近臣如长孙无忌、魏征、禇遂良、房玄龄、韦挺等寥寥几名老臣均知,但毕竟他身为皇子,且有正名。故诸臣除去其舅父无忌可在私下唤他乳名之外,旁人再不得唤其乳名。

    不止外臣,内宫亦是如此。除去太宗、四妃、与太子承乾、吴王恪、魏王泰三人自幼唤乳名外,其他任何妃嫔皇子公主,皆不得唤以乳名,只得呼为晋王。而一干宫侍,更不必说。连自幼便看着他长大的花尚宫与王德,也只能在私下无人处,得了太宗或者晋王本人的允,方可唤声稚奴。

    故而,宫中诸人,虽然知其乳名,却都不敢轻唤。媚娘新入宫,更不知这稚奴,便是当今晋王殿下的乳名了。

    稚奴见她浑不知自己乳名,心下一松,便也轻便了,道:“我是随了父亲来的。看见这里的荷叶很好,便想采了几片,供在我母亲的灵前。她生前颇爱荷叶……谁知竟不慎落水。还得谢谢姐姐相救,便是不知姐姐大名?”

    媚娘见这孩子温文有礼,又极孝顺,心下甚喜道:“这般孝敬母亲,你真是个好孩子。只是纵然孝顺,也得顾全了自己,否则你今日若然上不来,去了黄泉你母亲处。她只怕也要伤心不已了。下次可别这般了。嗯?对了,你问我叫什么……我姓武名昭,家人都叫我媚娘。你若想唤我,便唤我一声武姐姐,或者是媚娘姐姐便好了。”

    稚奴闻言一愣:“媚娘?”

    熟读诸书,他自是知道这名字,不是什么好听的。

    媚娘看他样子,便知他所思,笑道:“正是。我家有两位兄长,与我不是很投契,便爱笑说我是个小媚娘子。所以我就习惯了。”

    稚奴看她面对如此羞辱,却依然落落大方,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道:“你倒也是不容易……哈啾!”

    正说着,一阵冷风吹来,他便打了个大喷嚏。

    媚娘一见,忧心立起,一边将手中丝帕递与他擦拭一边道:“终究还是着了凉了。不成不成,需得速速找了人来,与你换了衣裳。真是……我也是刚入宫中,于宫内不熟悉……这可怎么办?”

    稚奴看她真心为自己着急,心下一暖,指着旁边小道道:“从这里往前走再三百五十步,便是才人居了。武姐姐可先行去换了衣衫,再来与我换便是。”

    “这怎么行?你一个人站在这儿,风凉水寒的……不如与我一同前往才人居换了衣衫再说。”

    “武姐姐好心,稚奴本当应下。可是这宫规甚严,才人居为父……为圣上嫔妃居所,稚奴虽然年幼,却也是无召不得入内的。放心,姐姐尽管去吧!稚奴在这儿等着姐姐便是。”

    闻得稚奴如此说,媚娘也无法,只得道:“那你别站在这儿,且站在那花树之中,多少挡些风。”又将他推入花树丛中,再三叮咛莫要乱跑,自己便捂着开始隐隐做痛的小腹,向着才人居方向奔去。

    稚奴看她走远,才出声道:“出来罢!知道你们一路跟着呢。”

    此言一出,便见德安速速闪了出来,一脸忧心地看着正盯了手中丝帕出神的稚奴道:“王爷,瑞安已去取衣裳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换下湿衣吧!若是得了风寒,那可……”

    稚奴整整脸色,想了想,又望了望才人居方向,终于还是叹息一声,低道:“武姐姐,稚奴对不住你,不能遵守诺言了。可今日救命之恩,稚奴永远都记得。以后,定当设法报答。”

    于是,神色一整,将丝帕小心折好,置于胸前,便跟着德安回了甘露殿不提。

    另外一边,媚娘奔入才人居时,也不顾其他人之诧异神色,更不去理会为何同为才人的萧蔷与于英蓉均不在,只从自己被放入单床的行李中抱出一件衣衫来,便向着外面冲去。全不理会身后的切切私语。

    她一路奔至净初池边时,却再也遍寻不着稚奴身影。心下一紧,又无意间看到一大一小,一干一湿两排脚印向着净初湖另外一边徐徐而去,心下又一松,知道稚奴是被自家人接走了。只怕宫内禁严,他是来不及与自己告别才走的。

    于是便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一松,她也就感觉到小腹之中,痛感加剧,一时间面色雪白,急忙将那件拿来的衣裳披上身。

    正在此时,素琴终于回来了。一路大骂。

    近得前来,看到媚娘如此狼狈,便是一惊连问何故。媚娘将事情经过说与她听,又问她为何去了这许久。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一

    素琴这才气道:“莫提了,却被那几个小贱婢给耍了。”

    原来,那几个小宫侍也是今日入宫的,只因出身平平,又姿色普通,只得承了个宫女之名。且方一入宫,便因人手不足,接了一桩送食入冷宫的苦差事。

    又见素琴小小年纪便着才人服色,姿容美貌,心下生恨,却故意假指了与才人居完全相反的方向与素琴,叫她直跑到燕贤妃所居的百福殿门口,抓了个小太监来问,才知道自己被捉弄。

    心下生气,又着急媚娘独行,便紧忙的赶回来了。

    媚娘闻言,也是心中一阵感慨,加之腹中痛苦越来越厉害,便不再多说,直与素琴一道,返了才人居便是。

    进得才人居,素琴着人提了热水来与媚娘洗浴泡暖身子,又寻了厚衣出来与她更换,媚娘这才慢慢恢复了些血色,可身上剧痛,却再不曾减,且又有更重之象。

    心下一紧,便知不好。然除了向近侍们要些汤药来服之外,再无他法。

    素琴在一边,看她难受,心里也是一片心酸,道:“那小孩儿也太没良心了。你好心救他,他却如此……真是,想想不值。”

    媚娘却笑:“一条性命呢!再者,他也只是个孩子,这又是深宫之中,无论他再多尊贵,总受约束,很多事,其实由不得他自己。”

    素琴无言,又想想气道:“真是!老天爷也不开眼,竟然让那样两个人,也得了宠幸!”

    媚娘微奇,然后微一思忖道:“是萧才人和于才人罢?怎么,陛下这么快就召她们侍寝了?”

    “就是因为没召侍寝就封了宫,才气人呢!”素琴气道:“她们两个呀,跟着那个陈公公,去讨贵妃娘娘的好时,正巧碰上贵妃娘娘与昭容带了诸人前往太极殿陪陛下哀……她们便也跟了上去。结果陛下一出来,看见她们两个,又听见她们说了好些皇后娘娘的好话儿,心下一悦,便也不管她们二人尚未侍寝,便赐居安仁殿,随着贵妃娘娘一起住了。”

    媚娘笑道:“我当是如何……只不过是随住安仁殿,而且还是她姨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至于那于才人,既然有心结交萧才人,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奇怪。”

    “哼!我只是生气,以姐姐这般人品才貌,都还未封宫呢!她们两个仗势欺人的便先得了宠……真是老天不公!”

    “素琴!”媚娘看素琴为自己抱曲,心下甚是感动,便道:“素琴,有句话叫福祸相依。这萧蔷个性跋扈,又无人指点,却还得今日之福,只怕未必便不是它日之祸。而我们姐妹两个,虽然今日受些折磨,却未必不是它日之福。罢了。别计较了。”

    素琴见状,又忧心媚娘痛得口唇俱白,当下也不抱怨,只急忙去看看那药熬好没有。

    媚娘却只得一人,在床上痛得来回滚动,腹中如绞。可她素性刚强,便是疼得唇色发紫,面色发青,也再不叫一声苦。

    不多时,药汤熬好,素琴急忙端了进来,一勺勺吹冷了,喂与媚娘食。

    药汤下肚,腹中微温,媚娘总算觉得身体暖了些,又兼之气血不足,便昏然欲睡。素琴今天折腾一日,也是累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唤了门外宫侍入内,收了药具等一应物事,更了衣裳,正欲上自己床上休息。看看媚娘,又搬了枕头被褥,与媚娘同寝一处,也好做个照顾。

    这边媚娘睡得不甚安稳不提,那边稚奴,也是未得安眠。

    原因无他,瑞安偷偷回了甘露殿去拿衣裳时,却好巧不巧,正被牵着安宁,身后跟了四夫人与诸皇子,却到处找稚奴的太宗给抓了个正着。

    一见他抱了这些衣裳,太宗便知不对,当下厉喝一声,吓得瑞安心惊,又忧心若是欺瞒,只怕是瞒不过的,兼之实在不愿让小主人一直受寒,索性便冒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说了个一清二楚。

    太宗得知稚奴落水,又惊又怒,便立刻抱了安宁,也不理会身后那些妃嫔皇子是否跟得上,只着瑞安带路,前面引着,直奔净初湖。

    一路上,太宗见诸人未跟上,便颤声问:“可是谁推了稚奴?!”

    “不……不是,奴……”瑞安见太宗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感激,便一边跑得喘气儿,一边道:“奴与德安,本来是要跟了小王爷去的……可是小王爷见主上思念娘娘,哀伤过惧,一来担忧主上的身体,二来也是……也是勾起了那些思母心伤的心……所以便执意不允奴与德安跟着。

    可是德安与奴想着,这小王爷若是没人跟,只怕……只怕不安。所以便悄悄跟了去。所以眼瞅着……

    眼瞅着那小王爷走到净初池边,自己要下去采荷叶。奴与德安正要上前代劳时,小王爷就……就掉下去了。”

    太宗闻言,愕然道:“稚奴从小最怕水,怎么会……”忽然间,脑海中便闪过一幕旧时景:

    那是在九成宫的时候,一日无忧实在觉得无趣,便携了子女,与他一起,去看满湖盛开的荷花。

    走到时,无忧一见那碧色连天,便喜笑道:

    “凤郎凤郎,你看那荷叶,绿得好生可爱。可比那些芍药牡丹还来得好看呢!凤郎凤郎,你前日还说,但有无忧之求,便刀山火海亦可行。

    无忧可不要凤郎去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只便去采与无忧几枝,放在殿中,也闻得些清气,便罢,可好?”

    “好!既然无忧喜爱,那朕便亲自与你采来!”

    ……

    太宗心下一酸,眼泪便掉下来:

    原来……这孩子,竟然是为了这个。

    又是微微一哽,便又想起一事道:“你刚刚说,稚奴是被一个女子救上来的。可知是谁?”

    “回主上,奴与德安站得有些儿远,却是看不太清,不过刚刚听那姑娘自称姓武,便想着此姓在宫中少见,怕是今日新入宫的武才人。”

    “是她?”太宗意外,倒也欣慰:“果然上天有灵。一念慈善,便换得我儿一命之安。不过……”想了想,又心道:不会,这孩子不似其他几个世家女,只是幼时进了一次宫,又未见过稚奴,稚奴又未曾露了身份,只怕不会因了别有心思才去救人。

    想到此时,太宗便已远远看见了爱子正一身湿嗒嗒地,手里还紧攥着那枝荷叶向这边儿走,当下心喜。急忙抱了安宁过去。

    “稚奴!”

    太宗一喊,稚奴便惊得一跳,见太宗来,面色不豫,更是惊得站住。

    太宗奔直前,放下安宁,也不管稚奴身上水湿,蹲下身一把抱入怀中,左右看了一会儿并无明显外伤,才恨声道:“你跑去水边做什么!”

    稚奴低头,讷讷不语。

    太宗方才心急,现在见爱子似是无事,心下倒也松了,一松,这火气便上来了,越想越担忧,越想越气,便一把将稚奴放趴在自己腿上,扬掌便欲打向他的小屁股。

    瑞安德安见状,急忙跪下替稚奴求情。稚奴自己也只是流泪,却因知有错,不敢出声。

    可等了半天,却不见大掌落下,瑞安德安抬头看时,却看见太宗正盯着稚奴手中仍然紧紧攥着的那支荷叶,泪如雨下。

    说也难怪,一想起这孩子幼年失母,又想起爱妻音容,太宗百般怒火,却也都被这一片碧绿化成万般愁怜,如何还打得下去?

    正在此时,以王德、贵淑贤德四妃为首的诸人一行也赶到了。

    诸人一见此状,皆是愕然,为首的韦贵妃正待说话时,身边香风一缕,红影一闪,杨淑妃便奔上前去,一把从太宗怀里夺了稚奴来,抱入怀中。

    太宗一惊,倒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杨淑妃抢了稚奴来,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番,又以双手轻抚其颊,这才抱入怀中,拿了他手中荷叶看一眼,泣对太宗道:

    “陛下,孩子年幼,又受了这番惊吓,可怜一番念慈之心,难陛下竟然不知么?”

    太宗如何不知,只是心痛爱子不爱惜自己。一时只泣无语。

    杨淑妃又道:“臣妾知道,陛下只是心痛稚奴不懂爱惜自己,竟只身涉险。可是陛下,您可得想想,是谁,引得稚奴这般如此,又是谁,才让稚奴宁冒险地,甘于恐惧之物,也要为之采来荷叶,以慰其心?是陛下啊!若非稚奴看着陛下伤心,以他自小便怕水的性子,虽说也不至于见水便躲,却也是离这净初池远远儿的,如今……却为了陛下……”

    太宗闻言,忍不住痛放泣声,又重新将稚奴抱回怀中,哀泣。

    周围诸人闻得圣上哀泣,免不了心下一酸。韦贵妃知机,急忙便含泪道:“陛下,妹妹说得极是,便是稚奴有天大的不是,陛下也得念在皇后娘娘的份儿上,原谅他啊!何况现下,这孩子却是一片孝心,为了采荷叶慰陛下思念之情才……”一时间,想起长孙皇后旧日好处,韦贵妃也不由得一阵哽咽。

    身边韦昭容也道:“正是,陛下,再说晋王爷这般水湿,又着了寒气,还是当换了衣衫,急召太医才是啊!”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二

    太宗闻言,这才急道宣太医,正在此时,燕贤妃却在一边道:“陛下,臣妾已宣过太医了,只怕不时便到。还是就近寻了去处,给稚奴更衣才是。”

    离此最近之处便是甘露殿,于是太宗便抱了稚奴,杨淑妃牵了刚才起便哀哀哭泣的安宁,急向甘露殿而来。

    果然如燕妃所道,太宗方转了个弯,便看见太医馆一行九人匆匆忙忙跑来。着命他们随侍甘露殿。

    到得殿内,瑞安德安便着人抱了炉火来先与稚奴暖着,王德与迎接出来的花言见状,又急忙上前欲接了稚奴更衣,太宗摇手,只令人拿了衣裳来。

    杨淑妃见众妃皆在,又不得太宗令稍离,便着内侍来扯了帷幕,自己与太宗先入幕中,先替稚奴去尽身上湿衣,交与德安瑞安拿去烧掉。又亲手奉衣与太宗,看着太宗为其更衣。

    稚奴本来一直乖乖地,闻得淑妃要德安瑞安丢掉旧衣,便奇道:“淑母妃,为何要丢掉?那是稚奴昨日才从韦昭容那里新得的衣裳啊。”

    杨淑妃闻言,笑道:“稚奴小,不知道。咱们这宫里是有习惯的,但凡小儿家淘气落了水,当时所着的衣裳,便是要拿去烧掉,以祛湿邪,不教日后落下什么病痛缠身的。”

    太宗正与稚奴着外裳,闻得此言便笑道:“还是爱妃心细,记得这些。唉,朕终究是太粗心了些,平日虽然事事亲行,却总是可怜这两个没娘的孩子,被朕裹胡得如两个无人照抚的孩子一般。”

    说着,心下又一酸。

    淑妃见状,知道太宗愁思又起,故而百般安慰。稚奴却留了个心思,眼色一使,瑞安德安便知其意,趁转身拿衣裳出去烧掉的机会,将方才稚奴藏于胸前的丝帕取出,小心收好,这才抱了出去。

    外面,诸妃早已闻得内中之音,明白所为何时,仅韦昭容一人沉着脸,似有愤慨之状。然见瑞安德安走来,便也收了脸色,含笑道:“你们两个速去将这东西烧了罢!不过是件衣裳,既然晋王爷喜欢妾身做的衣服,明日再做套新的,送与王爷便是。”

    德安瑞安如何不知她暗恨淑妃抢了讨好自己主人,以媚于主上的心思?不过一笑了之,又谢恩。

    正在此时,杨淑妃身边掌史青玄却奔了出来,笑道与德安瑞安一同前去,为的是怕德安瑞安一时不慎,将什么要紧的玉佩荷包之类的也一起烧了。

    德安瑞安便与青玄一同出去。韦昭容却只气得变色,向着自己堂姐韦贵妃道:“那玉佩荷包是要紧,这衣裳便是污物!?她这是做给谁看呢!”

    “你懂什么!”韦贵妃见诸妃闻言都有些不满,便斥自家妹妹道:

    “这小儿落水烧衣的规矩,可是从前朝时便有的,相传极为灵验。

    稚奴幼时曾经落过一次水,当时因为人所害,加之身边无人,不曾烧了衣裳,结果便是落得大病半截,且又日后有风疾之忧的结果。淑妃妹妹此举,正是为稚奴好。

    至于那玉佩荷包……玉佩乃是跳脱五行之物,且既然为稚奴身上的东西,多半便是当年皇后姐姐的遗留玉龙子,那可是我大唐皇室之宝,兼之灵性十足,这些年稚奴大病小灾的不断,没少靠着这玉龙子逃过来。怎么可以一起烧了?

    连那荷包与诸事物,也是当年先祖皇帝与万太妃、皇后姐姐亲赐之物,更是丢不得。你那几件粗制衣裳,怎么能与先祖皇帝万太妃皇后姐姐所赐之物相提并论!?还不快闭了嘴!”

    贵妃一番申斥,倒也是让诸妃消了些怨恨于淑妃的心气。韦昭容虽然不满,然想想也是,自己也只得罢了。

    只是心下却更恨淑妃。

    这些心思且不提。只说太医们上前诊治之后,道晋王爷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又兼之受了寒,喝些祛寒茶祛祛寒,便无事了。

    太宗闻言心下宽慰,又正巧瑞安德安二人与青玄一同,刚刚看着小侍们用火油烧了那些衣裳,湿衣生烟呛得眼圈发红。太宗便强说德安瑞安二人救主有功,青玄做事细心,先是晋了德安兄弟的品阶,赏了些财物,又赏了青玄一双玉镯。

    等着要赏杨淑妃时,杨淑妃却只按了太宗之手,道:“臣妾的心思,陛下是知道的。只要陛下心安,便是对臣妾最大的赏赐。”

    太宗含笑,便道既然如此,今夜便由杨淑妃留在甘露殿中,帮着照顾稚奴兄妹便是。其他妃嫔也多劳累,现下时日不早,明日各有赏赐,各归其居便是。

    贵德贤三妃早知这般结果,虽然讶于陛下从来不曾让任何人进得甘露殿,如今却如此这般,但倒也无事,只率着众人告退。那韦昭容却是心下极为怨恨,只因今日若按排值,正是她侍寝。若非淑妃,只怕今日得享这除长孙皇后外,夜宿甘露殿的后妃第一人之宠的,便是她韦昭容。

    于是心下一恨,便带着宫人拂袖而去。

    ……

    甘露殿内,太宗只是看着稚奴喝尽了祛寒茶,又是安宁见哥哥无事安心,便扯着稚奴袖子睡眼朦胧,便与淑妃,一抱安宁,一抱稚奴,慢慢拍哄着,诱兄妹二人入眠。

    稚奴方才喝了祛寒茶,那药劲儿上来,如何便睡得着?只奈何看父皇与淑母妃面色,似有所欲。便只装了睡着,那安宁倒是真的睡了。

    淑妃见稚奴睡着,便笑道:“果然是累了,睡得好快。”想了一想,又终是不忍放他下来,怕惊他好眠,便转首,轻轻冲着青玄与德安瑞安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见机,便上来。

    淑妃先极轻轻地问了德安瑞安:“本宫方才,已然听得陛下说过此事了。但只一条,你们确定,无人推稚奴落水么?”

    “是。当时咱们跟着王爷呢,亲眼看着,除了那后来救了王爷的武才人外,再无他人。”

    淑妃点头,看着太宗。

    太宗微一思虑,又一边轻抚爱女脸宠,一边以身做摇篮,让爱女睡得安稳,一边又轻声问青玄道:“你们娘娘心思细腻,你也是跟着她学了些时日的,可看出那衣裳上有什么不对了吗?”

    青玄先谢太宗夸奖,然后才轻轻道:“回主上娘娘,青玄与德安瑞安两位公公仔细看过,那衣裳上并无什么不妥,倒是那素面螭纹履有些古怪。”

    太宗闻言,面色一沉:“说。”

    “陛下,先前您曾亲下旨意,除太子殿下外,但凡皇后娘娘所出之诸子,皆享亲王礼制。故而依礼制,晋王爷所着衣物靴履,便是其他诸妃所赠,亦均当由内府局衣制官仔细验过,绣上制字,才可入与王爷穿着。青玄在那衣裳上,也的确是见了制字。可是这韦昭容与衣服一同赠与王爷的素面螭纹履上却无制字。此其一。

    其二,青玄与二位公公仔细看过,那履底并非素常所用之皮革揉制,加硬纹连底翘防止路面滑湿。却反而是用了素皮净制为底,便是连底翘也并无加硬纹。故而这履若在干地倒还好,若是路面湿滑之时,便必定会摔倒。”

    太宗脸色亦发阴沉。杨淑妃见状安慰道:“也许陛下只是多思了,毕竟谁也不能料到稚奴会抛了所有近侍,自己跑去水面采荷叶啊!再者,这前朝后廷,诸人谁不知道稚奴与安宁,日日都要被陛下亲自带着,连上朝也不忍分离。昭容妹妹甚是爱重陛下,加之稚奴平日也极讨陛下喜欢,她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呢?”

    太宗沉思半晌,才沉声道:“她没这心思,不代表那安仁殿里的别人都与她一般。一双靴履,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

    而且虽说稚奴去向不定,可是若存了让他摔上一跤,跌断了骨头,又或者是踩滑了宫阶,磕伤了脑袋,甚至便就此……

    如此这般的心思,那却未必不能成事。今日若非那武氏心存善念,也不不识得我儿便只救之……

    只怕我儿便是被瑞安德安救上来,也难逃大病一场的苦处。”

    杨淑妃闻言,也便觉太宗所析有理,只轻抚稚奴面道:“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便要被人如此算计……陛下,这人,可万不能纵之。”

    太宗心急又怒,头便隐有作痛之态。淑妃见状,急忙着青玄取了药丸来,与太宗服下,又轻轻放下稚奴,伸手抱过安宁与稚奴并床而安,服侍太宗服药。

    服了药,太宗慢慢缓过劲儿来,才道:“爱妃,此事只怕还得需你暗中查证一番,方可定论。毕竟,无忧一走,这宫中真心怜惜两个孩子的,便只有你一个了。”

    “陛下,臣妾得陛下此言,便是拼尽性命,也必护得稚奴与安宁周全。请陛下放心。”杨淑妃一番心念,不意今日终于得偿,悲喜交集,当下便就地行礼,却被太宗含笑扶之。

    帝妃二人,相视而笑。却未曾发现,床上躺着的稚奴,微微睁开了眼,感激地看了眼杨淑妃,便又再合上,真正睡去。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三

    这事一了,太宗便又想起那武氏女来,道:“王德,那救了晋王的,果是今日新入宫的武氏才人么?”

    王德上前道:“回主上话儿,老奴方才着人去问了。那武才人今日于王爷落水之后,确曾全身**地奔了回才人居,连衣裳也顾不得换便抱了新衣裳跑出去。不多时又似身体不侍,是被同入宫的元才人扶了进才人居的。据那才人居的小太监们说,这武才人,似是正巧身上不妥,又着了水寒……只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淑妃闻言,倒也叹息道:“又是一个傻孩子,自己不妥,却跑去救稚奴……陛下,应该宣太医与她好好瞧瞧,别教落下什么病了。她如此救了稚奴,咱们不能让她因此落下什么病害来。

    毕竟女儿家,此时最是紧要的。”

    太宗想了想,摇头道:

    “不可,既要查稚奴之事,便不能教人知道是她救了稚奴,否则只怕日后会惹来麻烦。且明日朕便要远赴豫州巡视。如果此时降恩于她,朕又不在宫中不能替她做主,那些人只怕不恨得寝她皮食其肉,找足了机会害她才是……

    王德,你亲自去,不要惊动了人,悄悄地着了谢太医与你一同前去。

    看看那武才人,再着谢太医开上几副好药,务必医好了她。然后再将太极殿里昨日辅机着人送来的辽东雪参取了两支,与她补补身子去去寒气。

    切记,莫让任何人知晓她救了稚奴。只说闻听她身染寒疾,淑妃娘娘赐赏便是。”

    淑妃闻言,看着王德领命而去,笑道:“陛下,你这可是替臣妾做了好人了。”

    太宗叹道:“这般善良孩子,朕只愿她能不因有恩于稚奴便为人所害罢了。否则,以后还有谁敢再真心护着朕的孩儿?”

    淑妃想想,也是默然。

    ……

    第二日一早,稚奴一觉醒起,便见身边只有淑妃,再无父皇妹妹,便急道:“淑母妃,父皇呢?安宁呢?”

    “你这孩子……你父皇因得了大臣们的上奏,带着你大哥、三哥、四哥远幸豫州了,他们本来是要与你作别的。可见你睡得正香,又知你昨天落水,便不忍惊你,只得先去了。至于安宁,昨天你舅舅传进话儿来,说你舅母思念安宁,特请公主至府上稍做几日客。本来是连你也要一同去的。可是你父皇又笑说你平日最怕舅舅管得严,便只将你交与淑母妃,等他回来之后,便好好与你带些稀罕事物,让你开心。可好?”

    稚奴闻言,笑道:“父皇可算没有把稚奴交给舅舅了……舅舅平时对稚奴极好,可是就是一提起功课来,稚奴便总不能如他之意。”

    淑妃笑道:“可不是?你舅舅也是一番苦心,望着你能学有所成,将来为你父皇和兄长进一份力。谁知你这小调皮,整天里只知陪父皇身边,伴安宁游戏。再不愿多学这些……也罢,反正你父皇还有许多皇子呢,也不差你一个。来,先起来,穿上衣裳,淑母妃亲手制了你最喜欢的牛肉春饼,又熬了好一锅鸡汤,煮了鸡汤面与你吃,可好?”

    “谢谢淑母妃!”稚奴笑嘻嘻地搂了杨淑妃的颈子,任她为自己着衣,心下只觉一片温暖。

    方用过早膳,便闻得韦贵妃率了安仁殿内诸人来,看望晋王。

    稚奴自母后之事起,便对这安仁殿中人诸多猜忌,昨夜又听得父皇那一番分析,心下更是极避讳这安仁殿,当下便对淑妃撒了个娇,求她代自己去见韦贵妃。

    淑妃见状,也只得含笑应好,便着德安瑞安与花言等人,看好了稚奴,自己带了青玄出外,与韦贵妃说话。

    淑妃一走,稚奴便从床上跳起,招招手命德安向前,又看看花言,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花言却笑道:“我的小祖宗,你那点儿心思,花姑姑还不知道么?还教着德安瞒我……也不想想,自你出生,可便是我日日里抱着的。喏!洗净了,与你便是。”

    一边说,花言一边笑着取了一方绣有帝女花的丝帕来,交与稚奴。

    稚奴大喜,接过丝帕谢过花言,这才仔细看去。

    但见这丝帕青翠丝薄,边上又细细缀了金线,连那帕上的帝女花,也是鹅黄丝线掺了金线织就,当真是清美脱俗,却又不失华贵大气。

    稚奴一时出神,眼前便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庞来。

    稍稍定了定神,他小心收起丝帕道:“花姑姑,你这话可说错了。稚奴再不想瞒你的。只是这稚奴落水之事,中间甚多怪异之处。加之武姐姐初初入宫,若然树大招风,必然不好。稚奴才这般小心的。”

    花言笑道:“姑姑早就知道了!你呀……都说你容貌似娘娘,依姑姑看呀,这容貌似娘娘也似主上,可这心思性子,却是似足了娘娘了。”

    稚奴含笑不语,又想了想,问德安道:“对了,武姐姐昨日离开我时,我见她脸色苍白,怕不是受了寒吧?她初入宫,只怕也不能宣太医诊治,最多只是抓几副药吃吃……你可去瞧过了?”

    “王爷放心,昨夜陛下特别着了王公公,拿了淑妃娘娘的名义着太医去瞧了。说是受了些……寒气,吃几副药也就不碍事了。又赐了辽东雪参与她。又着了才人居的宫人好生照顾着,只怕现在已然无事了呢!”德安本欲说出媚娘身有不妥却跳入水中救主之事,想想稚奴年纪尚幼,这等又是女儿家私事,不好多言,便只一言代过。

    稚奴有些安心,道:“父皇也是好心思,不过毕竟她女儿家身子弱,别落下个什么病根才是。那雪参虽好,可我素听父皇说,是极霸道的东西,只怕烈补不受……花姑姑,你最知道这些事了,可说说,有什么好的东西,能助她的?稚奴也想报恩呢!”

    花言闻言,微一思索便笑道:“有了,有一物啊,可是娘娘昔年于陛下收洛阳时,救了一个被王世充所擒,险些被乱军所杀的孙姓老儿处得的好东西。这东西于女儿家,最是大好不过。只是不知道……殿下舍得不舍得?”

    稚奴闻她此言,便知是何物,因知那物原料易得,却实难取得如此珍品,自然对女儿家最好。可是偏生却是母亲生前也不舍得使用之物,他自己也曾说要留与妹妹长大后,赠与妹妹用之。不禁踌躇一番,半晌才道:“罢了,母后留下之物不少。加之此物究竟只是药食,若真放久了,只怕也不好。倒不若日后寻了那孙姓老人家来再制与安宁便是。花姑姑,你便取了与那武姐姐罢!也是我一番感谢之心。”

    “是!”花言见小主人连先母爱物也肯割舍,心下便如明镜了然,笑而应之。又亲去取了那装了药物的盒子来。捡了几样轻软易化的点心为礼,亲自带两个小侍儿一同去往才人居。

    那边稚奴只待花言走了,便命瑞安德安去查自己昨日落水之事不提,这边花言却提了东西来,慢慢来到才人居。

    一进内,便见谢太医等几人站在屋里,围着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床边坐着哀哀而泣的两名才人说些什么,心下便一紧,道:“谢太医,武才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太医正烦忧于媚娘身体,一见花言到了,当下便急忙依行了叉手礼,然后才道:“花尚宫,这武才人的病,却是不大好啊!她正身行天癸之时,本当好生调理。然昨日先是于宫闱局去襦卸履,立于寒石地面上半个时辰,受了土行寒气;又为了……而落水,受了水行邪湿,两者相行,肝木受损,血气不统……现下……便是急崩之症了。若不得奇药辅之,便是老夫行了针术,只怕也……”

    花言身为女子,知这急崩之症对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急道:“谢太医,花言不懂医术,不过陛……不过淑妃娘娘不是送了于陛下处得赐的雪参来了么?这般奇药,难道也不能用么?”

    “花尚宫有所不知。这雪参虽为极罕见之药,然其归脾肾二经,功能补气益肾,且于食欲不振,久咳哮喘,眩晕之症者有奇效。长孙大人进此物于陛下,是为缓解陛下风疾之苦。陛下赐此物于淑妃娘娘,是为娘娘久咳哮喘之症……但这武才人,却是使不得这药啊!”

    “那何药可医?我大唐宫中,总是有的罢?”

    “唉……花尚宫,说来惭愧,此一物事,虽然老夫素闻其名,却再不得见。且自己试制几次,总是不成。故而……只怕是……”

    “谢太医,不必多言,你只说是何物,咱们请了娘娘示下,一道懿旨下去,还寻不着?”

    “花尚宫此言差矣。若说此物之原材,天下极易得之。然此物制成不易,其法极秘。且又耗时良久,只怕便是得了原材制法,也赶不上武才人这……”

    “到底是什么东西?”

    花言性格爽利,本就不喜别人言语**,加之心里知道,若这武才人不好,小主人定要伤心一番,便急道。

    谢太医原本也只是想着替自己疗养无成找个推脱,见花言如此,知机便道:“此物名为阿胶,便是昔年天下盛传之名医,素有药王之号的孙思邈取东阿所产之壮年驴皮,取古法熬制而成的阿胶。”

    花言闻言,一怔:“你说这阿胶可治武才人之命?”

    “正是。此物于女子而言,最有补益。虽然身体虚弱者有虚不受补之说,然依老夫所观,这武才人身体底子不弱,这崩症又只是来得急,加之诊治及时,还未曾伤元,若得一两六钱阿胶,炖了大枣九枚,烂而服之,三刻之后便可血气一统,肝木止损了。”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四

    在场诸人皆有见识,自是知道此物如何难得。而那素琴身出世家,更是于母姐之处,素闻此物于女科神药之名。又知人传药王孙思邈早于当年王世充据守洛阳时,因不从其命炼制长生不老药,已然身死。此物又何处可得。

    当下便下床,哭立于花言前道:“花姑姑,这可如何是好?那孙思邈死了,姐姐也便活不成了么?”

    谢太医众人无语,花言却长舒口气,看着床上躺着的媚娘自语道:“时也运也,想不到你这丫头,竟然如此得天怜宠,也不怪王爷如此怜你了。”

    素琴闻言一怔,正欲问何意时,花言却道:“谢太医,你也莫再寻推脱了。今日,你神医之名,是断然丢不掉了。喏,王……娘娘刚刚得了晋王爷的厚赠,得了这阿胶,你便取了来,亲制药与武才人罢!”

    说罢,便从木盒内取出一只做工极精致的秘色瓷盒置于桌上,四四方方地,虽无一饰却显得极为华贵大气,又揭了盖子,掀开隔潮除味的油纸,露出满满一盒制成饼状,胶体极细的阿胶来。

    诸太医只瞪得眼都圆了,再不想此生竟然能得见此奇品,一时话儿也说不出,只是张口结舌看着花言。

    花言笑道:“看来这孙老儿当年所言不虚,只不过一点儿劳什子,竟然能将诸位太医也惊得如此。”

    谢太医闻言,面上一红只叫惭愧,又紧忙地上前,视如珍宝地取了两片来,得小戥子一称,正好足量,便命身边小仆取了药具与大枣来,要亲自与武才人熬药。

    其他诸太医见药王神品现世,也是惊之不可,急忙上前,一睹其物。

    连素琴闻言,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此物难得,天下间但凡有些见识的女子,或者有些见识的医郎便知一二。喜的是上天保佑,武姐姐竟命好至此。

    当下便含泪笑谢花言。

    花言见她这般天真可爱,又兼之真心待媚娘好,便也笑道:“元才人才是该谢呢!这般待武才人,真是姐妹情深。这东西虽说是早年皇后娘娘救了那孙思邈一命,偶然得了来。可却终究是死物。于武才人而言,再敌不过元才人这番情意呢!”

    素琴便憨笑道:“哪里,武姐姐是个好人,心善得不得了。有这样的姐妹,才是素琴的福气呢!”

    二人又客气一番时,便去看那媚娘。

    花言方才一直烦事,便未得细观。如今细细一打量,心下也是暗暗吃惊。她自幼跟着以观音婢之名,六岁便华姿美仪名满天下的长孙皇后,又得见天生异相的窦皇后……两朝宫中诸般贵家,哪样绝世之姿不曾见过?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美艳之色,这样妩媚之容。虽不若长孙皇后华贵美丽若牡丹,却也是清艳傲骨如女华。

    再想想小主人那般着急,心下似有所悟,也笑意更深。

    花言又说了一会子话,眼看着谢太医将药熬制成功,交与素琴。素琴又一勺一勺喂下……

    药王神珍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一碗药下去,便见本已昏迷不醒,面色雪白的媚娘额头微汗,面色似有活泛。再加之谢太医针走诸穴,活经推血,助药力遍行全身之后,三刻时至,果然媚娘便慢慢醒来,脸上也淡淡地有了些红意。

    众人见之大喜,素琴更是喜之欲泣。

    媚娘见状,知道自己只怕是身子不好,又见屋内诸太医与花言服色,便挣扎着要起身谢恩。却被花言急急按下,笑道:“武才人方才醒来,便好好歇着罢!改日若想谢恩,还是亲至淑妃娘娘处谢礼才是。咱们这些官侍,与礼是不能代主受谢的。”

    媚娘见这女子温婉诚恳,又极为爽利,更在言语之间颇有威严在,服色又是正五品的服色,便知其必是这太极宫中,唯一一个以女官之身,侍两圣之主的长孙皇后爱侍,尚宫花言,当下便谢道:“得尚宫大人如此垂爱,媚娘感激不甚。”

    众人闻她自唤媚娘俱是一怔,仅素琴坦然以对,花言更是早在三岁时便见过她,笑道:“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份的。当年才人年方三岁,随母入宫,便被皇后娘娘赞为妩媚温柔,端丽无方,还直说您媚娘小字取得真真极好。又说唯有这媚娘子,才能为贵妻。果然还是娘娘先知,竟已然预见如今才人之福了。”

    听闻媚娘名字是皇后亲口赞过的,众人再无可异议,只余羡慕之情。

    媚娘知花言此语,是为自己以后在宫中少受非议而铺路,心下感激不尽。

    花言又是安慰了一会子,又将阿胶送上与她,媚娘又是一番好谢。

    好一阵子叨扰之后,花言见她也有些疲惫,便着太医们好生照顾,自己却只携了谢太医,一同前往甘露殿,稚奴与淑妃处回话。

    其余诸太医久经宫中行走,自知眼前这武才人将来肯定有番大恩宠,便争先恐后欲留下侍奉,然媚娘思及自己仅为一五品才人,不宜如此张扬,便先谢了诸太医的殷勤美意,又好生感恩一番,道自己若如此张扬,只怕不好等等,又求了素琴,带了几名小太监亲自送几位太医出门。

    这才方得片刻安静。

    一番折腾下来,她只觉满头大汗,正欲伸手去取丝巾拭汗时,却忽然想起,那丝巾自己已是赠与那名唤稚奴的孩子擦拭了。

    当下一笑,便沉沉入睡。

    第二日起时,媚娘便觉得身上轻了许多。只是血气不足,便又请了谢太医来问如何制药。

    谢太医见媚娘受如此恩宠,倒也颇为尽心,道:“才人此番受寒,虽然有阿胶这般极品保得一时。然终究是失了调理。只怕日后,还需另寻奇药名医,方可除根。”

    媚娘心下便一沉道:“可是于性命有伤?”

    “这个……倒也并非如此。只是才人如此年纪便受寒侵湿扰,兼之血崩伤本,便是有阿胶这等神物补着,也只是可抵血气之消耗,却培不得本。

    以后怕是需得长期赖温补药物,以达养元培本之效。且这温补药物不可停。若停,则……则只怕或三年,或五年,这血亏之害,便再现于才人之身,首当血亏,则肝损肾竭了。”

    “原来如此。”媚娘虽略通医理,却终究想着自己身体强壮,加之若真长年服用温补药物,哪里还有治不好的病。便笑过多谢。

    谢太医见她如此,也知其不在意。便只得退下。

    倒是素琴颇为担忧道:“姐姐,若是太医如此说,你以后可得好好调理自己。知道么?”

    “好啦好啦!就你爱担心。”

    媚娘此番虽然病着,却是知道这个小妹妹如何为自己操心。心下感动,搂了她在怀里好一阵亲密。又道:“对了,你可知这淑妃娘娘,为何这般厚赠于我?”

    素琴想了想,笑道:“这个呀,我倒也听那些宫人们说了两句。据说这淑妃娘娘平素里与安仁殿里那位贵妃娘娘是极不好相性的。所以只怕是听说萧才人与于才人得了宠,又与咱们不睦,便来与咱们好,与那贵妃娘娘做对的罢!”

    “怎么可能!”媚娘嗤笑:“一来咱们这才人居里的事情,便是有那些娘娘们看着,也未必如此之快就传了过去。二来我在家时也听说过这位淑妃娘娘,据说可是前朝帝女,又因为自身为帝女时便倾心陛下,仪德贤淑,聪慧已极,连当年皇后娘娘也对她诸多礼让。便是那贵妃娘娘家世再大,她的帝女身份究竟在那里摆着。且既然一心在陛下身上,又怎么会主动与咱们这些刚进宫无宠的小才人结交?三来,这阿胶盒子,我看着,竟是多年都未曾开启过。只怕便是当年的皇后娘娘,也自得了它后便再不便舍得取用。如今又怎么会由淑妃娘娘拿来赐与我?更奇怪的是,淑妃娘娘行赏,送赏的却不是她贴心宫人,而是当年皇后娘娘的近侍。只怕,这赏我们的不是淑妃娘娘,而是陛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光芒。

    素琴却道:“陛下?不可能的。陛下在姐姐落水第二天便带着太子与诸位殿下离开,远幸豫州了。断然不会是陛下的。姐姐呀姐姐,你只怕……是想陛下想糊涂了罢!”

    媚娘闻言,知不是太宗所赐,然也是大感奇怪,又因素琴调笑,便只得放下阿胶,与素琴笑闹起来。

梅园初遇,情谊初萌

    如此数日,因太宗不在,无需为侍寝之事烦忧,又因萧、于二女早早迁入安仁殿,才人居只余她们二人。加之宫中无事,不似家中诸事烦杂,花言又因稚奴之恩,屡借淑妃之名来看望,宫人见此,再不敢对媚娘轻忽……

    媚娘竟是过了几日神仙般的日子。

    这一日,已是腊月。

    一大早,媚娘出门,便见才人居前,一片雪白。心下大喜,遂去,欲招了素琴一同前往梅园赏梅。

    可偏生素琴早早因得了信,自家父兄这几日因陛下离京,受命于前朝当值,心下思念,便上表,求了贵淑德贤四妃中的贵妃韦氏,淑妃杨氏见父兄一面。

    今日刚巧,二妃闻得元氏女求,道元氏功臣,虽元氏方才入宫,然年幼思亲,是所难免,懿旨下准了。

    于是,她便自己独自一人,也不带什么宫人,自向梅园而去。

    至得梅园时,却见一片雪白似银绸世界,间又点缀点点红梅如火炽烈,当真是美不胜收。心下大喜。又兼之思及前朝曾有宫人冬日取梅瓣贴于面颊之上,以得帝幸之的说法,便笑着也摘了一朵金蕊红花的梅花来,仔细抚得平整了,又自怀中取了随身携带的面脂,轻点于眉间,将梅花紧紧地粘在眉间。

    女儿爱美,她也亦然。只是素不喜脂粉妆点俗气罢了。

    当下,她妆既成,便得意洋洋地跑到湖边去照。谁知梅园中湖水不似净初池,竟然已是结了冰。

    略感无趣下,天空又下起绒花细雪,她便只得裹紧了自家中带来的银绸皮毛大氅,速速寻了一片梅林,立于梅树下。

    却丝毫未曾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个同样身着银色皮毛大氅的少年正由着两名少年侍童伴着,坐在亭子里,喝茶,自弈为乐……

    “王爷,下雪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少年正是稚奴,因前日那些妃嫔未得见面,今日便又是一堆堆地往甘露殿里扎。他心烦之下,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到这儿来,下两盘棋自己解闷。

    “回去?刚刚才出来时,那些人才刚刚到齐了。此刻回去,岂非被逮个正着?不回去。再者雪中赏梅,别有一番意味。”

    说到这里,小小年纪却要装成大人样的稚奴便像模像样地端起茶杯,只待做个以雪为菜,以梅为点下酒的雅士,谁知抬眼寻他的下酒菜时,一抹倩影,却就这么撞进他眼底。

    一片雪白嫣红中,眉心一点金蕊红梅更映得媚娘笑脸倾国倾城,一时间,竟让稚奴看得呆了。

    “咦?这可不是那武才人么?救了王爷的那一个?”

    瑞安一见,便叫道。

    稚奴闻言大惊,正欲拦时,却见媚娘已为瑞安声音所惊,竟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便只得尴尬坐于当场,看着媚娘又惊又喜地手持刚刚折下的一枝梅花跑上来,笑道:“稚奴?!你怎么又入宫来了?!”

    “大胆!这可是当今晋王殿下!怎么如此无礼!”德安闻言大怒,却忘记眼前此女是为稚奴的救命恩人,上前挥了拂尘便喝。

    “晋王……”媚娘闻言一惊,又想起这几日的事,心下恍然,当下便急忙丢了梅花,欲行礼。却被稚奴拦住道:“姐姐救了我一命,又是父皇的才人,自然不必客气。德安,你没事儿瞎喊个什么劲儿?还不与姐姐把花儿拾起来,再端张圈椅来坐?!”

    几句话说得德安猛然惊醒,知道自己无礼,当下欲赔不是,却被媚娘拦住。心下感激,急忙便亲自端了张圈椅来,与媚娘坐下。

    媚娘看着稚奴,笑了一笑,想开口时,却不知如何称呼是好。稚奴看出她心中所忧,便笑道:“武姐姐,若非有你,只怕这世上再无稚奴一人。所以,这乳名,便是父皇在,你也是唤得的。”

    媚娘闻言,又见他善良温厚,心下极喜,兼之生性不喜拘泥小节,便微微一笑道:“既然稚奴不待姐姐当旁人,那武姐姐也不待稚奴当旁人了。稚奴,前几日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你着人送来的吧?武姐姐可得谢谢你了。”

    稚奴见她不与自己生分,更是高兴,笑道:“武姐姐太客气了。若非是稚奴,武姐姐也不会这般难受。对了,听说武姐姐后来还去寻过稚奴?”

    “我只是想把衣裳拿去与你换而已。不过那会儿,我看似是有人将你带走。便罢了。”

    “你怎么知道稚奴被人带走了?”稚奴大奇:“你看见了?”

    “这倒没有。不过你走过的路上,有两排脚印,却是朝着内殿方向去的。并且这两排脚印,一排与你一般大小又有水迹,我便猜是你。”

    稚奴闻言,不由深深看了媚娘一眼,暗叹她的聪慧。

    又说了一会儿,话题渐渐扯到这棋艺上。闻得媚娘也会下棋,稚奴欢喜,二人便要一较棋术。

    德安瑞安难得见小主人这般高兴,心下欢喜。又看雪渐有增大之势,便安排着周边诸小侍,去取炭火的取炭火,取风雪帷的取风雪帷(一种棉花做里胎的薄帘子,唐宫多为高殿,所以这种风雪帷是冬日防风雪的利器……),私下禀明淑妃娘娘的去甘露殿……

    不多时,这间小小的亭子,便围起几面风雪帷,只留一处罩了密实厚纱,隐约可见亭外雪景红梅。亭子里几处角落,俱都放了炭火盆。

    温茶暖人,稚奴与媚娘玩得更加起兴。一时间,各有输赢。

    稚奴自幼爱棋,自幼便得长孙皇后亲传棋戏,又曾习于诸位国手,复且败之。

    其棋力之精,只怕于整个大唐都鲜有敌手。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欲伤以棋扬名诸王的四哥之心,故与人弈棋,总留下几分余力。

    而今媚娘一出手,便让他隐隐觉似与自己棋力相当,当下甚喜,放手一战。

    果然,一局末,稚奴尽全力,也只是得了三子胜面。心喜更甚,便缠着媚娘继续。

    媚娘与稚奴一般吃惊。原因只为她竟也与稚奴一般,虽自幼受父亲影响喜爱棋艺,又多得名师指点,然家中与周围人,除了父亲与几位老师外,便都是些不懂半懂的附庸风雅之徒,又不能驳了人家面子。故而轻易不与人弈棋。但凡有迫不得已时,便隐去一半实力迎之。即使如此,也是屡屡得胜。惹得她总是心底暗叹,棋逢对手之幸,此生只怕再难寻觅。

    想不到……

    竟然在这深宫之中,得遇对手。如何不喜?

    二人越战越酣,越战越酣,竟然浑忘了时辰。周围德安瑞安见状,虽眼瞧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也不忍叫起小主人来,只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犯愁时,便突然间风雪帷被一掀而起,一个身着墨狐裘,露出内里龙袍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笑道:“稚奴!你却还在这里玩儿呢!饭也不吃了?”

    稚奴于风雪帷被掀时,只觉一阵凉风吹进来,已知有人,但只当是哪个小侍来送东西,加之厮杀正在兴头上,再不肯抬头。

    如今一闻太宗声音,大惊起身行礼道:“父皇!”然又想起棋盘上棋局,心下一紧。

    媚娘本来闻得太宗前来,也是一惊,然又见稚奴面色一紧,似欲看向棋盘,心下知他不愿为人知自己棋术高超,便当下借行礼之机,长袖一挥,将棋子扫得乱洒一桌,再难看出方才之惊天大局。

    稚奴见状,知她是为自己着想,不由从胳膊下满是感激地看她一眼。却见媚娘调皮对自己一笑,眨了眨眼儿,模样俏不可言。加之眉心那点红梅,竟是美得不可方物。

    心下一悸,又想起前朝宫人以红梅取幸之事,料想媚娘如此,只怕也是存着同样心思。不知为何,突然便不乐起来。

    太宗却不知片刻之时,稚奴与媚娘之间便有这如此多之心思动作,只是笑着将稚奴抱起在怀,又平了媚娘的礼。

    待媚娘起身时,太宗也是望着她姣好容色一怔,笑道:“素闻武氏女名,今天一见果然并非虚传。”

    媚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宗,平时里常闻得父亲提起太宗,说是世不常出的明君英雄,又被这大英雄这般赞美,心下难免羞涩,脸儿微微一红,便低下了头。更加衬得丽容无双。

    太宗虽然钟情妻子,然而媚娘这般容色,天下又有几个男儿不为之惊艳?

    再者媚娘时年十四,与城阳公主年龄相仿,故而也只笑吟吟,如赏小女儿般看着媚娘笑,却再无半点其他心思。

    稚奴自幼跟着太宗长大,又岂会不知父亲心思,眼看着与自己有救命之恩、棋友之谊的武姐姐似是对父亲动了情,心下大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拦了父亲颈子嚷嚷着饿,要去用膳。

    太宗见爱子肚饿,倒也不无怜意,又意起,便召媚娘一同前往甘露殿用膳。

    媚娘闻言,心知今晚侍寝之事,只怕要至了。一时又喜又忧又矛盾,便只得慢慢福了身子,道了句遵旨,便跟了去。

    稚奴本意是欲让父皇离了媚娘,谁知却适得其反,却让她跟了甘露殿去。加之他暗观媚娘神色,竟似有矛盾之意,便知自己想错了媚娘心思,暗恨,小脑瓜儿里只是反复想着如何是好。

梅园初交,情谊初萌二

    至得甘露殿时,那杨淑妃却早已遵了太宗命,回自己的锦绣殿去,与久不在膝下的爱子恪儿相聚去了。稚奴闻言,更加焦急。

    故而一顿饭,稚奴吃得简直是食不甘味,完全不似安宁一般欢悦。

    太宗察觉,便问何故,稚奴只闷闷不语。太宗当他不适,心下生忧,便立时着了太医来瞧。

    太医入内,诊后说许是受了风寒,太宗忧心爱子,便要亲身照顾,却偏巧王德入内,说长孙无忌有紧急军事报。

    太宗忧于国事,又不舍离开爱子。媚娘见稚奴因自己之故受了寒,便主动求了圣意,留下照顾,以解太宗忧。

    太宗闻之甚喜,便着王德传旨才人居,今日武氏才人便留宿甘露殿。

    谁知王德不知前事,加之匆匆忙忙之间,未曾瞧见来诊治的太医,误以为媚娘是被太宗点了侍寝,于是便将武才人侍寝之意传了下去。

    六宫闻言,俱是艳羡不已。这甘露殿,便是杨淑妃也只因为晋王不安而得侍之。这武氏才人却是无故便可留下侍寝,一时之间,六宫俱震……

    这些事不说,单只说这甘露殿内,稚奴见父皇终究被国事绊了身子,一时回不来。安宁又是早早睡了,周围也再无他人,心下便微松道:“武姐姐,你好大的运气。”

    媚娘正庆幸自己又多了几日思考未来之时,听得稚奴此言,便是一惊道:“稚奴,何出此言?”

    “武姐姐,你既然入了宫,那有些事,便是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好。”稚奴在媚娘扶助下,慢慢起身道。

    媚娘闻言,似有所动,便坐在稚奴身边,看着稚奴道:“什么事?稚奴且说来与武姐姐听听?且看是不是真的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稚奴见她浑不当自己是个大人看,心下一急,便道:“我为你好,你却这般笑我。不理你了。”说罢,赌气转脸不看她。

    媚娘见状,笑着好言安慰半天,才得稚奴消了气。

    又是一番恳求,稚奴觉得自己脸面挣回了,这才收了笑容,叹道:“武姐姐……你可知,父皇心中至爱是谁?”

    “这个自然知道,是你的母后,皇后娘娘呀!”媚娘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稚奴捂了鼻子,扭捏道:“我不是孩子啦!明年就要元服了……”

    “好好,稚奴不是孩子。好不好?对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嗯……”稚奴看了看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我说武姐姐你运气好,是因为武姐姐你……虽然长相与母后完全两个样子,可是性子上却有许多肖似之处。父皇这两年,总是喜欢与肖似母后的妃子相处。所以,你必然日后,会得父皇喜爱的。”

    媚娘闻言,心下一沉,又觉浑身一冷,半晌才道:“你说……武姐姐像……长孙皇后?”

    “嗯,行事气度,才华出众,总是有……七分像。”稚奴一边说,一边只是看着媚娘。

    其实,稚奴这般,也只是妄言。毕竟媚娘与长孙皇后虽然都是才情奇绝,容姿明丽之女。却一个妩媚英爽,一个柔婉高贵,完全是两个路子。

    只是稚奴想着,既然这武姐姐入了宫,看她又似在侍寝争宠一事上,颇为矛盾,不如将现下宫中状况与父皇心思点明,让她好好想清楚,然后再想好该如何讨得父皇欢心,也算是自己报其大恩了。

    却不知这一番话,不但让媚娘心中一冷,连天生的傲骨也激了出来。

    原因无他,媚娘虽然身为女儿身,却自幼随着父亲,习得一身傲骨。莫说是学他人遗影,为他人替身,便是今日因稚奴之事而为太宗喜爱,也是心里极为不舒服。

    当下,便坚定了那初入宫时的心思,想了想宫中诸人,仅有一个稚奴,既可说与自己真心相待,又可说在此事上有所助益,便看看周围无人,才小声对稚奴道:

    “稚奴,武姐姐可是你的好友?你可不会出卖武姐姐?”

    “这个自然。”

    稚奴见状,知她有所求,虽然心下不爽,便终究还是决定,若武姐姐求他教导如何讨父皇欢心,他便一一教之便是。

    谁知,媚娘却犹豫一番之后,小声问他:“稚奴,武姐姐问你,你可知道,如何令圣上……不召幸于武姐姐吗?”

    稚奴闻言,惊得几乎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只愣愣瞧着媚娘半日才道:“什么?”

    “武姐姐说……”媚娘咬了咬下唇,才小声道:“你可知如何令你父皇不召幸武姐姐么?”

    “……为……为什么?”稚奴只觉心口闷着一股气,似是生气,又似是开心。说不出来的感觉。

    媚娘叹息,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声道:“稚奴,你想想,武姐姐今年,也只不过大你几岁而已。虽然说因为皇恩入了宫。可是心里总是觉得迷茫不知前程……”

    说到这儿,她轻轻一叹道:“武姐姐知道,这话说来,稚奴只怕觉得武姐姐是个怪胎。可是武姐姐实在不愿在没弄明白自己心意之前,便……便……”

    稚奴点头,也不知该喜该愁,道:“武姐姐别说了,稚奴虽然不知姐姐为何做此想法。可是武姐姐是稚奴的朋友,又救过稚奴一命,再者……稚奴也不希望父皇一直在别人身上寻找母后的影子了。也罢,我便帮你一次。只不过……只不过这样一来,只怕武姐姐会惹得父皇不开心。这宫中时日,便更难过了。”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而且我自小就已经习惯面对别人这般拜高踩低了。不碍事。”媚娘笑道。

    看着她如花笑颜,稚奴不禁道:“是,不碍事的。便是父皇不喜欢武姐姐了,稚奴也会护着武姐姐周全的!”

    ……

    注:

    贞观十一年十一月底,才人武昭,初得上幸。然因上遇军国大事,未成。

    ……

    第二日,宫中便将昨夜之事,传了个遍。

    诸妃得知媚娘虽然侍寝未成,却极受太宗喜爱,当下便有意拉拢,一样样一件件的礼物,如雪片般往才人居里堆。

    可是媚娘却并不高兴。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丝忧虑。

    这样并不是好事。

    虽然她初入宫,于宫中诸事百情不熟,却也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是心下极为不安。更坚定了今夜若得诏,则必然推辞的想法。

    可是遗憾的是,因为北方叛军做乱,当日太宗与众臣议至深夜。次日又早朝上议定了亲征之事,故而一时间,竟再未召任何嫔妃入侍。

    媚娘长松了口气,却也有种隐隐的失望感。

    倒是稚奴,见父皇忙得几乎无暇顾及**,心中不禁暗暗为媚娘庆幸。又觉自己这般心思甚是可鄙,不由得更加羞愧。于是一连好几日,都不敢再去想着见媚娘一面的事。

    于是一番后,太宗定下亲征在外时,稚奴与安宁,便出宫去,可暂居其舅父长孙无忌府上几日。

    稚奴闻得此言,直如晴天霹雳。一番哭闹之后,太宗终是不能放心他兄妹二人于宫中,头一次强行将儿子送入长孙府。

    稚奴心下悲伤,欲于行前偷偷见媚娘一面,却因为太宗催促,终究是没有得成。

    于是,三人一番离别,便是数月之久。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正月十九,唐太宗李世民凯旋而归。

    太宗龙驾入城门时,一老者忽然穿过重重守军,巍然立于城门正中。众将喝斥欲杀之。老者高声道:“昔年之恩,今日来报。但不知陛下可知袁氏子否?”

    太宗闻言,当下便记起一个名字来,当下大喜,立刻亲自下马,上前斥退守将,问道:“可是袁公玑之后人也?”

    “小老儿袁天罡,家父正是受了高祖恩惠的袁玑。”

    闻得此言,太宗更喜,急忙上前礼待之,且欲与之共入内。然袁天罡摇头道:“天意如此,小老儿若入内中,常侍君侧,只怕终将与君不利。不若远游四方,为君祈福。”

    如是再三,袁天罡再不欲入朝为官,无奈,太宗只得解下腰间龙纹璧,着与其持之,且道:“若非令尊,莫说李唐江山不存,便是李氏一族亦难得保。此龙纹璧乃朕素常佩物。此后朕自当昭告天下,但见此璧者,如朕亲临。诸地官员当以礼待先生之……”

    袁天罡谢过太宗之情,又道:“今日来此,实为陛下不时有一悲一喜两件大事,因其关乎李氏子嗣,故得来此。”

    太宗闻言,急道:“何如?”

    袁天罡才附于太宗耳上,私语一番之后,方道:“既然如此,此间事了,还请就此别过,不必再送。日后若君上有难,自当时刻来之。”

    说罢,也不待太宗挽留,高唱一歌,大笑而走。

    自此,天下俱知袁天罡。

    太宗回朝,然方未定下,便闻得民间忽起流言,道“后为武女,唐三代昌”。且道此为袁天罡当年批于某武氏女儿的命谏。更有人言此武氏女已入宫中云云……

    七日后夜。

    太极殿,尚书房。

    媚娘跪在这里,已经足足七个时辰了。

    然而太宗还是没有现身。

    事实上,太宗已然到了尚书房,只是与王德一起,站在屏风后,冷冷地看着媚娘。

    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流言,会出现在民间。

    又为何,正巧与那袁天罡日前告诉自己,与子嗣有伤之事,也正好与关于她的流言出现,几乎同时。

    到底怎么回事?

    太宗迷惑了。

    他不信命运。但是袁氏一家,他是信的。因为袁氏一家的本事在那儿放着,也因为袁氏一家的无欲无求。

    所以他和自己的父亲一般,都信袁氏父子。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明白,这个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心意自己清楚。他再不会给任何一个人正妻之名,他也清楚。

    所以……他不明白,这个武媚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媚容凛凛,傲骨铮铮一

    许久,他也想不明白,最后,终于还是慢慢地从屏风后慢慢现身,走向高高的龙座,坐下,俯视着下面一身红衣的女子。

    经过一年的宫廷生活,养尊处优,媚娘更显得容色出众。尤其今天这一身红衣的打扮,也教太宗为之目眩。

    许久,他才慢慢道:“说吧。怎么回事?”

    “不知陛下,要媚娘说什么事。”

    媚娘淡然以对。

    她知道今天太宗召她来,是为什么。也知道自己跪在这里如此长时间。是为什么。

    她更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谁造成的。

    可是……

    媚娘悲哀地想:终究是自己的娘亲,她不救她,谁来救?就算豁出一切去,她也不得不救!

    太宗微眯双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些流言,是怎么出来的?!”

    媚娘思考着,慢慢地说:“陛下,这流言既然从宫外而起,只怕便与宫内人脱不得关系。媚娘虽然入宫一年,未得陛下垂幸。可是却再也不会做这等事出来,为自己挣得一份荣光。因为……”

    媚娘抬起头,高傲地直视太宗:“因为媚娘,从来不希望受幸于陛下,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

    太宗闻言,怒睁双眼:“你说不欲受朕之幸?你说自己身为他人替身?!”

    “不是吗?”媚娘悲哀地看着太宗道:

    “陛下,这一年之中已然有太多人告诉过媚娘,媚娘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光明恩宠的。

    原因只是因为媚娘性格才华,俱都仿似皇后娘娘六七分。

    这对陛下来说是最好的优点。

    可是……媚娘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便觉得充满了不信!

    因为媚娘知道,当年陛下召媚娘入宫,只是为了安抚天下功臣的心,只是因为媚娘是父亲的女儿,是父亲最爱的女儿。

    因为媚娘不相信,陛下是个愿以影子换来安慰的人。

    媚娘也不愿意相信,媚娘小时见过的,那位神仙娘娘,是能够被一些残像所替代的!

    媚娘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流言,能为自己挣得什么好前途……”

    “住口!”

    太宗勃然大怒,怒喝:“你给朕滚!滚出去!”

    媚娘释然,泪如雨下——此刻,自幼父亲在她心中建立起的那个英武**的英雄形象,彻底在心中崩没了。

    他还是个英雄,只是……却是一个属于别人的英雄。永远永远,不会是属于她武媚娘的。

    她慢慢地起身,向着太宗行了一记礼,然后,倔强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媚娘一生最大心愿,便是寻得一世知己,求得一生良人。陛下,如果媚娘不是您心中所爱,那媚娘宁可一世不受君王幸,也不愿毁掉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梦。陛下,你可以答应媚娘么?”

    太宗冷笑:“放心,似你这般狂傲不知感恩的女子,朕倒也是不屑与幸的!”

    贞观十二年二月,才人武昭,品性狂傲,目无尊上,着罚没掖庭,无赦不得出。

    “为什么武姐姐要这般激怒陛下呢?其实若她哀求,陛下必然不会罚她至此的呀?”

    太极殿前的梅林中,站着三个小小的身影。

    瑞安看着那个跟着侍卫,慢慢走出的身影,不解道。

    “因为她想保护那个散布流言的人。保护那个愚蠢到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小小李治站在花树下,一身橘红粉绯的稚子装束,与树上开得红艳如烈火燃烧的花朵相遇成辉,更衬得他一张脸珠润玉泽,美姿华仪,若仙童神侍。

    如雪夜晴空般的眼睛,只盯着那个曾于湖边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那个曾与自己棋战难分的女子。那个……

    曾经让他觉得,如此美好的女子,失魂落魄地从太极殿中走出。

    如这烈火红梅般的身影,终是没入夜色中,再不复见。

    “王爷,德安不明白。”身后,德安开了口。

    “父皇一生所爱,都是母后。其实,武姐姐说的没错,便是她因父皇一时猎喜之心受到宠爱,可终究不是母后。

    最多不过三五年,三五年后,无论她如何美貌如何才情罕世,父皇都必然心生厌烦,再不能钟情于她一生。因为她终究不是母后。”

    “可是,武姐姐这般好,为何……”

    “她是好,她的好,只怕除非母后再生,否则世上难觅能与她同争日月之辉的第二人。

    奈何对母后挚爱之情,已如吃饭饮水般,早已是父皇尚能强撑着生存于世之必要手段。平常看似不觉,只怕父皇自己也明白,这种情,已然深入其骨髓,至死方休……”

    微停了停,李治慢慢走出花树之下,看着媚娘离开的方向,淡淡道:“所以,一年前,我才会那般做。

    我既已知她若仅凭母后遗风,便得宠爱也必不久长,又无强硬家世做后台,只怕一旦君恩不在,她便要如花凋零……

    既然如此,她又有恩于我,且是这宫中,唯一可说得上真心待我的好人。那何不由我替她寻了一条更好的路,让她在这后廷之中,走得更稳当,更容易。便是假若有一日,她对这深宫生了厌烦,欲离开时,更方便脱身的一条路呢?”

    德安奇道:“脱身?德安实在不明白……”

    李治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道:“虽然与她只见过几面。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得出来……

    她的心里,似乎有个影子存在。一个让她非常在意的影子。如今,你看,她不是已然说明了么?若非一世知己,一生良人,便是尊贵如父皇,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王爷是说,武才人心里,其实一直有……”德安不敢再说,这才道:“难怪她如此姿容,却一直不是很热衷于争得恩宠。”

    “是啊……只是武姐姐她把这宫廷想得太简单了。既然入了宫,那便是一朝选侍帝王侧,此生再难出宫门了。若她还是个聪明人,这去掖庭的日子,总是能让她明白,这些无谓之念,还是早断了比较好。”

    “也是……不过王爷,就算武姐姐因为入掖庭,想明白了,可这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还会……再让她回来么?”

    李治淡淡一笑,折下一枝花来,握在手中:

    “父皇当然要生气,这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胆的女子,敢对他这个天朝明君,海内臣服的天子提要求,说若非真心喜爱,以妻礼相待,则不欲承宠的。

    所以,武姐姐此举,无异于将大唐天子的颜面,将父皇身为男儿的颜面,视若无物。

    可是,父皇是何等人物?

    大唐明君,魏征大人那般数度当堂直谏,他都只是气上一番,过了时间便重新大度包容于魏大人。何况一个小小女子,在无人之处,说的这些话儿?

    再者,除了母后,父皇一生,哪里还能再见这等傲骨铮铮,却又才情满怀的女子?武姐姐虽无母后那般温婉坚强,其人如玉的气质,却也自有一股风度,如他昔年最爱之飒露紫一般,大有让父皇有种必驯之而后快的**。

    故而此番武姐姐之求,在我看来,反倒是为她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的宫廷之中,赢得了父皇难得的敬重与征服之心。”

    瑞安听得出神,又道:“可是……”

    “无妨,你们且看吧!最多一年,依父皇的性子,最多一年。武姐姐便可从掖庭脱身而出。重回内宫。而且父皇必是从今日起,便对武姐姐备加关注,非要以己身之才德,引得她真心爱重,最后主动求爱才肯做罢了。”

    李治淡漠地说着,似乎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一般。

    德安瑞安相视一眼,忍不住为他有些可惜——或者自家主人未曾发觉,可他们兄弟二人自幼陪伴,却是看得出,小主人对这武姐姐,其实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对他们兄弟来说,这个宫里,便是主上,在他们心里也不如这小主人要紧。所以那些天**规,倒是视若无物了。

    “王爷,可是……可是这样好么?毕竟皇后娘娘……”

    德安想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愿点破小主人心事,只将皇后娘娘搬了出来。想着能劝解一二。

    毕竟,能让其实性子极其淡漠的小主人关心的,除了这武姐姐与父皇兄长妹妹外,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李治摇头,站在太极殿门口,看着殿内的灯光,低声道:

    “不妨。”

媚容凛凛,傲骨铮铮二

    “这样也挺好。一来父皇终于不致寂寞,能在母后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不必再苦苦追寻一道残影。二来武姐姐也正好可借此机会,好好审视自己对父皇的那丝情感,究竟是男女情爱,还是父女孺慕。三来……

    我总觉得,父皇近年看似精神康健,却再不似前些年母后在时一般强健,身体心神也是日渐不安。

    若武姐姐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受幸,只怕将来一旦明了,自己于父皇实慕非爱,会悔之不及。”

    德安恍然:“王爷这是要给陛下寻了一名红颜知己,为武姐姐留条后路呢?”

    李治淡笑:“这深宫之中,人人都道父皇宠爱难求。其实不然,敬爱难求是真,恩宠难求是假。对武姐姐来说,如果她能不以色侍君,赢得父皇的尊重之心,那她这一生,便可说再无忧虑了。至于那恩宠……有了敬爱,恩宠,自然会来。

    而且,以武姐姐的性子,这般也是好的。因为我知道,以她之性子,待父皇百年后,只怕便要立时出宫,去寻那心爱之人了。”

    瑞安叹息:“王爷,若是让武姐姐知道您这番心思,却不知道她会如何感激于您呢!瑞安不明白了,为何您要这般为她着想?”

    “一来,因为武姐姐救了我,二来,她是这宫中,除了父皇兄长与妹妹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三来……”

    李治冷笑,将手中花枝扔向殿下金水池中:

    “我从来不曾忘记,那安仁殿中人害得母后临终之时,痛苦难当的大仇。现下虽然究竟是谁害了母后尚且不知,但她们既然同为一家,便一同清算罢!若想扳倒这两个害母后的贱人,为母后报仇,那父皇身边,自然是需要有新人,分了那两个贱人的恩宠。让她们不安,让她们自露马脚。

    这样,我才能抓到证据,等到将来前朝那两个贱人靠山倾颓之时,我要让父皇对其再无半点情分。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适时揭其旧罪,置其死地。永不超生。

    否则以父皇之仁,便是再如何钟爱母后,便是知道母后临终之因为这两个贱人前受了这许多痛苦。只怕也必定会因其并非亲致母后死去。

    不忍杀之。”

    李治淡然道:“而我既然决定这样做,那么父皇身边的这个新人,一来必须与我同心同德,二来,必须足够聪明。三来,必须能够让父皇忘记那两个贱人的点滴旧情……

    放眼宫中,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武姐姐一个人。所以,这是条三方得利的路,武姐姐可以自由进退,来去由心;父皇可以聊慰寂寞,排遣情怀;而我,可以为母后报得大仇。”

    李治说完,转身过去,背对着太极殿,看着远远的掖庭方向,口中轻轻道:“所以,你们记得,从今天开始起,从此刻开始起,你们便要为我,好好看顾好武姐姐,不让她在这宫中,有一星半点的损伤!”

    “是!”

    他没有猜错,也没有说错。

    仅一个月后,大哥承乾喜得一子,父皇得皇长孙,大喜,诏令天下见禁囚徒,都降罪一等。

    这就意味着,虽然同样是身在掖庭狱,至少武姐姐是可以不必关在囚牢中,而是改去做些体力活儿,至少能够自由地出来走动了。

    稚奴也已然长大了。十一岁的他,身高已然长高了。面容也不似幼时那般稚嫩,而是渐渐地,有了些男儿英气出来。

    闻得此讯时,他正在甘露殿中写字。

    “果真如此?”俊俏的脸上一片喜色,连手里的笔上滴下墨汁,染了一身都没发觉。

    “这等喜事,如何做得假?”瑞安笑道,一边伸手取了块布巾来,仔细替稚奴拭去墨汁。

    “好……太好了。对了,你可将这消息告诉武姐姐了?她听到必然欢喜得很。”稚奴惦念着媚娘,当下便道。

    瑞安摇头道:“王爷,最近一段日子,掖庭那边儿,人都换了,故而咱们也不能再如之前一般常去探望了。否则,只怕会有人说王爷您……”

    “说我私会父皇废黜宫嫔?”稚奴淡然一笑:“放心罢,太极宫里,现在已然没有人想害我了。因为……”

    稚奴一边放下笔,一边淡然道:“因为我是这宫中,唯一不会害人的人。”

    德安瑞安不语,只看着他,半晌才道:“不过王爷,就算如此,您也不能去见武才人呀,毕竟她现在是在掖庭。而且……而且又是待罪之身。您若明着去,只怕不妥。”

    稚奴微一思虑,便道:“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次见过那掖庭一角与御花园相接处,有个小门,虽然被废置很久了,可是却是有些空间,能传递些东西的,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过掖庭去,只是与武姐姐隔了那道门,说说话儿,给她带点儿吃的,这可不碍事了罢?”

    “王爷……”

    “好啦!别烦了,快去办吧!”

    “……是。”

    当日下午,被从囚狱中放出,改为居于掖庭内,浣洗衣物的媚娘,在打饭时,接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是她这一个月来,再熟悉不过的,稚奴的字。

    “今夜亥时,掖庭废门见。稚奴。”

    媚娘咬了咬唇角,心下是感激的。

    自她入了掖庭之后,除去日日担忧她吃得不好用得不好的素琴,常常派了侍女来送些东西外,就只有稚奴,一直念着她这个武姐姐。

    而她也知道,其实稚奴本不必对她如此之好的。

    可是……

    感激之下,她慢慢地捧着一碗稀得可数米粒的粥,拿了一个胡饼,默默走到一边去,寻了处干净台阶坐下。

    说起来,其实真的应该感激稚奴的,是他让她可以站在自己自小的心中英雄面前,畅所欲言;又是他,为她指明了自己的心;最后还是他,在她这一个月最难熬的日子里,和素琴一般,时时派人探望,又多番照顾……

    媚娘是感激的。

    因为这一个月的日子,虽然是她一生中过得最苦的日子,可是,她却也收获了许多。

    她收获了在这无情帝王家中,最最难得最最珍贵的友情,也收获了一颗受尽磨砺,彻底坚强的心。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想明白,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没错。正如她自幼便向往着的神仙娘娘,稚奴的母亲一般,她武媚娘要的,是一个当世最好的男人,全心全意与她一人的爱。

    所以……她会等,等着这个男人出现。若他出现,无论他是谁,她都会倾其一生,为其付出所有。

    所以……

    她不再怨恨自己的母亲,相反,她还谢谢自己母亲。若非是母亲,只怕她一生一世,都不会有这般大起大落的机会,来从失败之中,悟出自己所求,寻到自己的路。

    昂昂然,她抬直头,看着前方。

    是夜,掖庭废门。

    稚奴特意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便装,着德安瑞安守好来路,便自己提了食盒书简等物,立在爬满春藤的废门边,默默等着。

    不多时,门那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稚奴心下激动,轻轻唤了一声:“武姐姐?”

    “稚奴?你怎么这般早?”

    媚娘诧异:“不是亥时么?”

    “今天父皇太高兴,喝多了,一早就由着淑母妃扶入锦绣殿去休息了。安宁又因嚷嚷着要看小侄女,便跟着大嫂去了东宫,今夜也是不回来了。所以,我便早些过来,怕你等得着急。”

    “稚奴,谢谢你,这一个月来,虽然你每次让瑞安来,他什么都不肯说,可我知道,若不是你,只怕我此刻便是出了囚牢中,也是一身病痛,满身伤痕了。”

    “武姐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救了我的命啊!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对了,武姐姐,这几日,你可吃得好,住得好?我……我听说那掖庭里的宫人,许多都是极凶厉的,你可莫被他们欺负了……”

    稚奴想着,便是一脸忧心。

    媚娘闻言,笑道:“傻孩子,武姐姐又不去做坏事,又不曾惹他们,如何便被欺负?再说了,素琴日日也是往这里送东西,有她在,那些人多少还是避讳着点的。”

    稚奴闻言,长出一口气,笑道:“元才人倒真是个好人。也不枉父皇最近如此疼爱她。”

    “是啊……我也是上次才听说的,据说陛下因为她天真可爱,首幸之后,便直接进为婕妤了,是吗?”

    媚娘说着这般话,可是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的确是说过,不要当皇后的影子。可是她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丝期望。

    期望什么,她不敢说,也不想说。

    稚奴听出她的犹豫,心下不安,终于笑着道:“武姐姐,你说的那都是前几日的事了。就在昨天,父皇因为她父兄屡建奇功,加之她侍奉父皇至诚至顺,便又进了她为充仪了。”

    媚娘闻之,由衷为素琴高兴:“真的?太好了。这下子,便是陛下……陛下……”

    “你想说,便是父皇百年之后,她也不必去感业寺了,是不是?”

    稚奴笑道:“放心吧武姐姐,你也会与她一样的。只要有稚奴在,便是父皇永远不恕你出掖庭,稚奴也定会想方设法,保你一生平安的。”

    媚娘失笑:“你啊……总是爱说大人话。明明就是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你隔着门,可看不见我。现下,我可长得几与父皇一般高了。不信,我站起来,你摸摸我的冠顶,看是也不是?”

    稚奴最不喜听得媚娘说他小,当下便站起身来,让媚娘来摸。

光阴如水,掖庭夜会

    媚娘见他还是小孩子气,当下便忍了笑,伸手去轻轻一碰,果然便察觉,稚奴是比以前高了许多,也比自己长得快了许多。以前总只到她胸口处,现在,却是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了。当下便笑道:

    “果然是呢!稚奴真的长高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这心长大了没有。”

    “长大啦……你放心,若是还没长大,便不会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来,与武姐姐你了!”稚奴笑道,一边打开食盒,先将书简从废门下的小小破洞里塞过去与媚娘,然后才一样样地,将些吃食往里面递。

    媚娘先接了书,当下欢喜:“居然是太史公记的越王勾践世家与伍子胥列传!稚奴呀稚奴,放眼这太极宫中,只怕是你最懂我了!”

    稚奴听得此言,便如饮甘露,咬着唇角偷偷乐了好半晌,才清清嗓子得意道:“可不是?我知武姐姐一向最佩服的便是勾践,又敬重伍子胥……所以特别寻了来,与你瞧。”

    媚娘自幼爱书,尤喜文史。这太史公记虽然市面并非不可得,然卷本齐全,却只得太极宫内藏书阁与太子东宫崇文馆二处方得齐卷。便是魏王李泰宠冠诸王,又喜爱书卷,也只得半部而已。

    是而于此时此地,得见此二卷,当真比什么都要来得好。

    而稚奴送此书与她,其实也是有些深意在的。故而如今看她喜欢,心下除了得意,还有一丝宽慰。

    虽然他曾在太极殿前说过,武姐姐与他,未来必为一大助力的话。可是他自己清楚,这话只不过是九分假,一分真。

    然而便是这一分真,他也是真的需要武姐姐,早早复了斗志的。所以,才会特别找了大哥,死乞百赖地求了这二卷来,与媚娘阅读,同时也渴望着,这书卷能够激了她的傲骨与斗志,重新回到这深宫之中,重新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

    便是她什么都不做,只要有她在,自己便觉得有了几分底气,与那两个贱人交手之时,心下也安定许多。

    所以……无论如何,他需要武姐姐振奋起来。他需要武姐姐重回父皇身边,重回这深宫之中,为自己一臂助力。

    稚奴在心中,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是的,就只是因为这样。

    一时间,两相无声。

    稚奴看着那关着的废门,心里是宁静的。从未有过的宁静,便是在父皇母后身边,也没有这般宁静。

    这宁静如此美好,竟直似比他最爱吃的甘饴糖还要甜上许多。

    良久,他都只听得到门另外一边传来翻阅书简的声音。说不上来为什么,这种声音似如能平定他情绪一般,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困着他的事情,也都渐渐开始明晰起来。

    好久好久,只怕一个时辰也有了,废门那边才传来媚娘有些不安的声音:“稚奴?你可还在?”

    “在呢,武姐姐。”稚奴含笑应道:“怎么了?”

    “啊……无事,只是我看书看得迷了,竟全忘了你也在……还以为你离开了。便在,那我问件事情。”

    “什么事?”

    “稚奴,武姐姐的情况,想必你多少也是知道的。自幼,除去父亲,便再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却想不到在这宫中,遇上了你与素琴这般待我好的。所以……”媚娘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所以武姐姐想求你帮个忙,帮忙在武姐姐不在的时候,多多照顾素琴,可好?你可愿帮武姐姐这个忙?”

    稚奴听得心下一软,叹道:“武姐姐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别的嫔妃都是为了父皇恩宠斗个你死我活也不罢休。你倒好,身在这般境地,还念着别人……”

    “稚奴,有些话,在这宫中,武姐姐也只能与你说了。你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子,虽然皇后娘娘不在了,可是陛下对你的疼爱,武姐姐虽然不能常侍君侧也能看得出,那是发自真心的。只怕如果有一天,陛下说要为了你,丢了他的性命,他也是甘心的。不止是你,太子殿下,魏王,还有晋阳公主,都是如此。所以,武姐姐从来不担心你在宫中的安危。因为你有一个了不起的父皇,外朝,还有一个了不起的舅舅。他们会保全你的。

    而素琴和你不一样,她与我一同入宫,又天性烂漫,性子又是爱打抱不平。虽然现在她因家世,颇受陛下宠爱。可稚奴,你自幼呆在宫中,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又不似萧才人、于才人那般,在宫中有所倚仗……我实在是担心她。”

    稚奴听得心里发酸,嘴上也道:“武姐姐,你这可让稚奴听得好生不舒服。怎么,你就只担心元才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没想过稚奴也有可能如此么?”

    “你?当然有可能啊!为何不可能?不过你很幸运,有几位真心疼爱你的哥哥。而且……”媚娘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那句“你对他们的地位,无法造成危胁”说出口,故而微顿了一下才道:“再加上你性子虽然也是仁厚又重情义,却为人温和,再不会有人想对你出手的。”

    稚奴苦笑道:“武姐姐其实是想说,稚奴对别人不会造成威胁罢?的确,稚奴这般懦弱的性儿,谁又真的会觉得稚奴会伤害别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稚奴满心的矛盾。

    媚娘听得他如此说,也是一时无语。

    好半晌,稚奴才强笑道:“不过武姐姐说得也是,似我这般的人,也只不过是做个逍遥王爷罢了。还会对谁有伤害呢?放心武姐姐,我会护着她的。”

    “谢谢你,稚奴……”媚娘微微地生了些感动,然后又道:“只是我不知道,这样对你好还是不好。因你在这宫中,本身只是个独立的人儿,与谁都不相干的,现下,却是武姐姐逼得你必须也如其他皇子一般与人朋党了。”

    “什么叫与人朋党……”稚奴笑骂:“武姐姐,便是你不说,我也理当护着这元才人的。毕竟她是父皇喜欢的人,而且看父皇对她的态度,只怕未来,也会为稚奴再添几个弟妹。稚奴护着她,也是为了父皇,不单单是为了武姐姐你。”

    媚娘闻言,心下一宽道:“也对……是我多想了。”

    两人又是一阵无语。

    虽然无语,却是俱都欢喜的。媚娘心事得了,看书看得欢喜;稚奴则是得以平静,看天空看得欢喜。

    只可惜,良宵易逝,不多时,瑞安便前来催促,道已然将至寅时了,若再不回去,必定会惹得宫中花姑姑起疑。

    稚奴这才惊觉时光如水,一流而尽,依依不舍起身道:“武姐姐,我走了,你也要多多保重。放心,我会很快来看你的。”一时间,心中竟然有种酸酸的感觉,逼得泪水欲出。

    “稚奴,以后这里,你能不来,就少来罢!我知道,武姐姐就算劝你不来,只怕你也不听。但你要答应武姐姐,一定保护好自己,莫教别人伤了你,可知?”

    “稚奴知道。放心吧!武姐姐,下次稚奴再来,便带了棋来,与武姐姐下棋,可好?”

    “你这傻孩子,咱们连面儿都见不上,如何下棋?”

    “这个简单,稚奴明日便着人给你送了轻便些的棋具去,到那时,你在门那边,我在门这边,各进一子,便将进位说出来与对方知晓,不就能了么?”

    “你这鬼精灵……好,武姐姐答应你。快点回去罢!下次穿得厚些再来。”

    ……

    直到离开好远,稚奴依然恋恋不舍,一步三回首地看着那道废门。又时时似个小大人般,嘴里念着些酸诗,什么知己难求,咫尺天涯之类的。

    德安瑞安看得好笑,又不敢说。最后,还是瑞安道:“王爷,既然您这般惦念武才人,为何今日不趁着主上高兴,求将她放回宫中呢?”

    “若我求,父皇自然会答应,可是这样一来,当初为武姐姐的一番心思,也可说是全白费了。”

    稚奴道:“只因这样一来,父皇心中便会觉得,武姐姐于我的恩情,终究还是被我报了。父皇也不会再对她有感激与愧疚感。所以,我必然得要保证,武姐姐出来,一不是因为我,二不是因为父皇的本意,这样才能让武姐姐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更加超然。也才能保得她出来之后,父皇会对其敬爱重信有加。”

光阴如水,掖庭夜会二

    德安听得如此,倒也不由得对小主人生出几分敬意,又道:“不过王爷,您果然要护着那元充仪么?”

    稚奴闻言,眉头一敛,一路走然后才道:“这个元充仪,你们知道多少?”

    瑞安便抢上前来,快步跟着话来说:“说起来,这个元充仪,倒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听说在才人居的时候,她便与武才人关系密切。且因她天性烂漫,好打抱不平,前些日子,她还为了一个宫女,得罪了韦昭容宫里的萧才人与于才人。”

    稚奴闻言,冷笑:“什么叫元充仪得罪了她们二人?论品阶论家世,也该当是她们二人得罪了元充仪才是。罢了。这样的好人,在宫里是少一人,便再难寻第二个了。又是父皇最近喜欢的。的确是该护着她些。何况……”

    稚奴想想,又笑道:“何况以她之恩宠,只怕有孕便是最近了。德安,你说,她若真是个那般关心武姐姐,又好打抱不平的……若她一旦有孕,父皇行赏时,她会做何要求?”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左不过是封其人赏其族。不过这元氏一族,虽然同为关陇贵系,可却向来不喜与人争名夺利。加之这元充仪与武才人交好,又好打抱不平……她只怕是会求主上恕武才人出掖庭啊!”德安一寻思,眼前一亮:“这下子,因为是元充仪所求,主上再不会拒绝。且因并非主上怜悯赦之,亦非王爷求之……主上的性子守直遵义,只怕便如王爷所想一般,必然会更敬重武才人的!”

    稚奴含笑点头:“所以,从今天开始起,瑞安,你要着下面的人小心着元充仪那边的动静,万万不可教她有丝毫闪失。”

    “是。”

    “对了,元充仪现居何处?”

    “王爷,您忘了,自从这元充仪封了号之后,主上便命她与德妃娘娘同殿。现在,可不是在大吉殿住着?”

    “德妃?”稚奴停下脚,看着面前的甘露殿,微微皱眉:“怎么在那儿?”

    “王爷,这大吉殿的……可有什么不妥?”

    “不知道……”稚奴闷闷道:“我也不知为什么,虽说她平日待我不差。可是说不上来,自我第一次见她起,就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也许是我多想了罢……总之,你们两个记着,一定要看好了元充仪,务必不让她受丁点儿伤害。”

    “是,那王爷,派谁去合适呢?”

    “找个稳当点儿的,德母妃是个细心的人,只怕若不够稳重,若被她瞧出来便不好。”

    “那便由前两日的那孩子去吧?”

    “他?嗯……行,便是他了。”

    “是。”

    次日,大吉殿。

    德妃方才起身,便闻得近侍来报,道新进殿中的元充仪来请安。

    闻言,德妃急宣。少顷,便见一身火红,华丽万方的元充仪裹了条细金丝帛,笑吟吟前来,叉手一礼。

    “快起来罢!也真难为了你,这般早便过来。”德妃含笑,轻轻扶起。

    素琴却笑道:“哪里,是素琴不懂事,却这般早来,扰了娘娘休息。”

    “这话说得……本宫都已是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许多好觉睡?”一边说,德妃一边召着自小便服侍在身边的司药刘氏上前来,命她着小厨房准备早膳时,便将元充仪的一同送来。

    素琴谢过德妃恩典,二人又是一番谈笑,不多时,早膳便送了上来,二人用毕,漱了口,净了手,又匀了手脂。调停妆容,素琴才道:“娘娘,素琴今日来,一是为向娘娘谢恩请安。二来,也是有件事,想请娘娘做个主。”

    德妃闻言笑道:“有什么事,却说罢!”

    “娘娘,素琴年幼,在家里又是没规矩惯了的。自然在这宫中,也常常行错些事。可是昨日,素琴所为之事,想必娘娘也知道,是没什么错处的。却不知如何是好。”

    德妃闻言,便心下有数,笑道:“你说的,可是与那萧才人于才人之间,因一名近侍,才争执起来的事?”

    “正是。”

    德妃沉吟半晌,终究还是不愿得罪人,便道:“其实这件事,本宫倒觉得,妹妹便让让那二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妹妹,你身居充仪,与她们二人而言,便是高位。若因为一个近侍便与她二人为难……你新得宠,又刚进位。只怕便会被人说你是恃宠了。这样,只怕会让陛下对妹妹多少生些不满出来。”

    她这般说,原以为素琴会生气,却再想不到,这素日以个性耿直,见不得错事的小姑娘,竟然也点了点头道:“果然娘娘也是这般说,那看来,也只得如此了。也罢,一个近侍罢了。又不是自小跟着我的,她们喜欢,便让了又如何?缺少人手,自去内侍省求了来便是。”

    这般一说,却教德妃微微有些诧异,看着素琴的目光,也有些不同起来。

    素琴见她如此,先是一愣,便自明白,笑道:“娘娘只怕是奇怪,这平日里任性妄为的素琴,如何今日这般听话了罢?”

    德妃一听,含笑道:“确是素知妹妹是个爽直性子。”

    “其实呀,这些都是我姐姐教我的。她说如今我是娘娘殿里人,自然要事事处处,为娘娘一心,与娘娘商量,请娘娘做主。毕竟,若这两殿因这些事闹起来,娘娘是最为难的。而且,**诸妃之中,娘娘您因贤德美名,那是极受陛下尊重爱宠的,可究竟那贵妃娘娘身为四夫人之首,娘娘您便是为了贤德之礼,也断然不能与她一同作派的。再者,这近侍之事,不过一时长短,若我能为了娘娘忍下此事,将来传到陛下耳朵里,只怕也会要赞咱们大吉殿一句上下贤德了。”

    德妃越听,越好奇这素琴所说之人究竟是谁,便道:“妹妹还有个姐姐在宫中么?本宫记性不好,倒是不记得她是谁了。”

    素琴刚刚只顾着将媚娘前些日子托人传了来的话儿,说与德妃听,却浑忘记媚娘曾经叮咛,不可将她之事令许多外人知晓。

    现在德妃一问,倒也尴尬。想了想,媚娘只说不让许多外人知晓,可这德妃娘娘一来是她的殿上人,二来也是心善的人,三来,只让她知道也无妨,便笑道:“娘娘记性却是不差。是素琴没说清楚。虽然这宫中,与素琴有些亲缘的不少,可素琴所说的这位姐姐,却的确并非元氏儿。她叫武昭,小字媚娘,就是陛下……去年打入……打入掖庭的那个武才人。娘娘,您可介意素琴与待罪宫人亲好?”

    德妃恍然,便笑道:“怎么会呢?妹妹这般正直的人儿,都能看得重她,只怕这武才人,也是个少见的好孩子罢!再者,去年的事儿,本宫也常常听见陛下私下里说,那武才人只是恰逢其时,正在陛下气头儿上,却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陛下才生了气打发了她去掖庭。三来,也从来没有哪一条宫规说不许**嫔妃与自己落入掖庭中的好姐妹继续亲好呀!你这般真诚待人,本宫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素琴闻言,欢喜更甚,与德妃相谈更欢。

    德妃与素琴又谈了好一会子,素琴才因自己殿房里侍女来唤,说是内侍那边儿因了昨日的事,派了一位姓刘的公公来陪不是,且又指了一个新人来了。

    素琴便借了机会,退了下去。

    看着她离开之后,德妃含笑轻招刘司药至面前来道:“你可知那武昭是谁?平素如何?”

    “回娘娘,这个武昭,正是那时陛下亲自下了诏,入宫来的应国公之女。据说容姿殊丽,只是为人过于倔傲,又素爱权位。陛下将她打入掖庭,似便是因为之前民间传言‘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传言。说她居心叵测,不可留之内廷。所以便赶出了宫去。”

    德妃想了想,捧起茶水来饮了一口,含笑又道:“这么说,陛下并不喜欢她了?”

    “陛下近些年,偏爱如皇后娘娘般温婉柔情的女子,似这般刚烈虚华的,怕是不喜。”

    “既是不喜,又为何不是罚入奴籍,只是没入掖庭呢?”德妃含笑又道:“只怕,是有些别的原因罢?那流言传起,是在何处?”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倒也想起来了,似乎这流言兴起时,许多人都说,这只是宫外武氏母家里兴的风,作的浪,却是与这武媚娘无甚大关系。”

    德妃想了想,这才点头,放下茶杯道:“这便说得过去了。这武媚娘,说起来,本宫也是见过的。若单论容貌,放眼整个大唐后廷,也只有皇后娘娘可与争一时长。又听说她才情出众,又似是救过稚奴的命……只怕,这样的女人,陛下未必便一点儿也不喜欢。否则,大可没入奴籍,那才是真正的永不能见面儿了呢!”

    停了停,又道:“再者,那杨氏的名号,本宫在家中时,便时时闻得。确是个势利虚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能生出武媚娘这样的女儿来,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这些流言,都是她母亲……”

    “一个女子只是凭恃着自己有几分姿容,便盼着为君妃为王妻,结果到了四十多岁才嫁出去……你觉得,她为了荣华富贵,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只怕……”德妃笑笑道:“只怕这武媚娘入宫,也未必就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呢!不是还有人说她之所以被贬,其实是因为拒不受恩幸么?”

    刘司药想了想,笑道:“可真是呢!只是当初听说有女子居然拒幸之时,大家都只觉得是她惺惺做态,欲擒故纵……娘娘这么一说,只怕,她倒是当真不愿承宠呢!”

    “本宫本来也不肯定的。可是今日听了这元充仪的话,再想想陛下居然只是将这武媚娘罚入掖庭,便可知一二。”

    刘司药点头道:“着实。这元充仪是个最没心眼儿的。如今这番事,却如此谨慎,可知便非她自己的主意。果然,娘娘一探便知是那武媚娘教的。由此可见,此女心思,颇为沉稳,又极灵利的。”

    “正是,再者,陛下何等人物?当年那杨玉婉做得那般谨慎,不也是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这般的人,又如何被一个初初入宫的小才人所蒙混,轻罚了她?只怕,要么是她背后有什么人,替她支护着,要么便是她自己,果然是不欲承宠的。陛下是个男人,且是个天下之主。他的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说不欲承宠于他。只怕,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打发了武媚娘入掖庭,只怕便是存了欲得先弃的心思。欲得之,则需先佯弃之。这可是陛下一贯的手段了。”

    刘司药微笑道:“娘娘这么一说,倒是让奴婢想起来了,似乎宫里许多人都说过,那晋王去年曾经落水,便是得她所救呢。会不会,她背后,便是靠着晋王呢?”

    “这个?救人只怕未必是谣言,然拿稚奴做靠山……不可能。便是她有这心思,那稚奴也是个靠不住的。小孩子一个,虽然甚得上宠,但终究不如太子与魏王一般,有功于朝。那武媚娘看事情如此透彻,又怎么会寻个无权无势,只是得些圣宠的小孩子当靠山?她不傻。”

    刘司药点头道:“那,娘娘的意思是……咱们找个机会,见见这武媚娘?”

    德妃想了一想,笑道:“这倒是不坏的主意。便是咱们想错了,她真的从此再不能回宫,这般女子收于咱们所用,也是有利无害。明日,你便着人去瞧瞧她罢!若她有疑,便只说本宫听闻元充仪为她担忧,便着人照顾一二,以解元充仪之忧。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殷勤,说到底,她还没出来呢。”

    “是。”

    ……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

    大吉殿偏殿,素琴居所。

    一名年少羞怯的小公公,站在素琴与一众侍女面前。

    素琴上下打量一番,心下颇喜欢。然想起媚娘教过,在宫中,各样心思尽量莫让人知的嘱咐后,便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原先是在哪儿当差的?”

    “回充仪,奴排行老六,姓周,故而教仪公公(教新进小太监的老公公)便与奴起了个浑名叫周六儿。先前本是指了给皇子们当差的,可后来因为皇子们处都满了,教仪公公便教奴跟着充仪,学些礼法了。”

    “这个名字倒也有趣……”素琴看他态似怯怯,人却说话明朗,心下更喜欢,便道:“六儿,既然你跟了我,那有几样事情,便需得知道。我待人,自认是不差的。但若是有那起子不忠不孝,又爱背后嚼舌根子的,被我知道了,那是当下连掖庭也不必去,立时打杀了的。你可知道?”

    “充仪尽可放心,六儿知道。”

    “好。”

    素琴便挥挥手,着他下去跟着其他人先熟悉殿里了。

    旁边侍立着的随身小侍秀英道:“主子,今儿个,可还要给武才人送东西去?”

    “这是自然,呆会儿你便亲自去一趟罢!别个人我也信不过。不过你放心,我瞧这六儿倒是个老实的。日后教得好了,自然可以替你分担些。”

    “主子哪里话!奴婢自小儿便跟着主子,这些活计,奴婢做惯了的。对了主子,还有一事,秀英不明白。”

    “你说罢。”

    “主子,这德妃娘娘,说起来也是贵家出身,怎么会如此畏惧与那韦贵妃?”

    “这个……我想,大概是因为她祖上毕竟与陛下有血海深仇罢?在这宫里生活,自然要小心些。”

    秀英点头,却又叹道:“这么说来,陛下怕是也不会真心待德妃娘娘好了。”

    “陛下待德妃娘娘如何,与咱们没有关系。就如武姐姐说的,咱们只在这里好好呆着,不去招惹别人,便是了。好了,时辰不早,你去收拾了东西,给武姐姐送去罢!”

    是夜,甘露殿内。

    稚奴着一身杏色睡袍,披件雪白外裳,散了发髻,盘腿坐在圈椅上,撑着手儿自弈取乐,身边照例只有德安瑞安兄弟服侍着,花言却因安宁缠闹,陪着公主去了。

    所以,他便趁机听着瑞安回报:

    “王爷,那六儿已然回了,说德妃娘娘今日与元充仪相谈甚欢。而且,似乎因为元充仪的话儿,也是对武才人非常感兴趣。”

    纤长有力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正欲落下,闻言微微一收,然后慢慢出手,子落棋盘响,才道:“可派人去找过武姐姐了?”

    “这倒不曾。听六儿说,似乎只是吩咐了人,要多多照顾武才人。”

    稚奴皱眉,坐直了身子,又拈了枚光洁如玉的白子于指尖,转了一转才道:“这不好,若是她有意拉拢武姐姐,只怕会教安仁殿那边以为,武姐姐当真与她大吉殿有关了。

    瑞安,想个法子,切莫叫她见着武姐姐。”

    “是。”

    瑞安得令,便行退下安排。

    德安在一边,却不明白,看看瑞安下去,才道:“王爷,这德妃娘娘在宫里,可是个与各方都不争不抢的主儿。这等人物对武才人多多照顾,王爷也更放一层心。却为何……”

    稚奴淡淡一笑,道:“不争不抢?若是果然不争不抢,那我五哥,只怕便永远回不得京城了。便是她再不想,为了五哥,只怕她也是要争一争,抢一抢的。”

    停了停,稚奴又敛眉,落下一子道:“所以,我不能让武姐姐受她恩惠。只因她的心思,只怕也是借着武姐姐去亲近父皇,好着五哥回京。说起来,她这倒也不算是害人。只是武姐姐被她如此这般一使,于我而言便是大不利了。”

    德安点头:“原来如此,咱们要的,是武才人成了主上心中最敬重疼惜的人,可若是武才人被德妃娘娘拉入这**争宠之中,只怕主上便再也不会敬重疼惜于她了。”

    稚奴含笑不语。

    又过一会儿,瑞安回来,笑道:“王爷,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刚刚瑞安亲自去告诉那掖庭令说,过几日王爷要进献孝子经与寺内为皇后娘娘祈福。可因贪玩儿却到今日才发现只腾了一小半。眼瞅着日子近了又不敢教人知道,怕主上骂王爷贪玩儿,便着他寻个字儿写得好的,识得孝子经的,另找个僻静地方,好好替王爷抄这孝子经。若是抄得好,那便是厚赏的。”

    稚奴笑骂:“你这混小子,每次都是拿我当了借口……我说怎么宫里那些人,总是觉得我永远长不大……合着都是你传的!”

    “王爷,瑞安这可是依了您的意思说的啊!您可不是说过,若是想保得安全,便需得让人总当您是个孩子么?”瑞安笑嘻嘻地回。

    稚奴想想,又笑道:“也罢,这样倒的确是方便我日后行事。那掖庭令如何说?”

    “王爷,您说这掖庭令一听这话儿,哪还有不同意的理儿?只是一时苦着没地方。瑞安便着了身边人提醒他,那掖庭废门边儿上,不是有处挺幽静的小屋子么?起先是那门还可通行的时候,做守夜当值之用的。现下既然门被废了,可不是就是这宫中第一幽静的去处?那掖庭令当下便道:如此,便着那去年被废来的武才人去那儿值上几夜罢!虽然说是废了,可究竟也是有些小猫儿鼠儿的,看着也好。”

    稚奴闻言,心下更喜欢,嘴上却道:“你呀!就只会给武姐姐找麻烦。那里幽静是幽静,可你就没想过,她一个女孩儿家,在那里住着,不害怕么?”

    “王爷,您三日一去,五日一陪,便是这武才人再怕,也只是一时罢了。再者,瑞安也都安排了,平时那里无人侍卫,可是从明日起,便会有咱们的人,时常去那边儿附近的司衣房转一转了——过两日可是要给娘娘献祭的日子,这除了孝子经,可不还得添几件儿祭服么?”

    稚奴见瑞安办事妥当,心下倒也喜欢。便不再多说什么。尔后又问:“只是……那掖庭里,有的是罚没的宫人,会识字的,只怕不少。你怎么让这掖庭令就准了武姐姐呢?”

    “这个再好办不过!王爷,您自幼便从着主上习王右军的帖子,书法之精,只怕当世也难得一遇。这掖庭里会写字的不少,能作右军书的也不少,可是若能仿得极似王爷的,那也只有自进宫便是才名远扬的武才人了。所以,不必咱们说,掖庭令便着了武姐姐。”

    稚奴点头,想了一想,又道:“好是甚好,只是还需得打扫干净了才是。”

    瑞安一怔,看着稚奴道:“王爷的意思是……”

    稚奴起身,慢慢踱了几步,方才停下来,问:“今日里,除了你去过掖庭,还有谁去过?”

    “回王爷,这个尚且不知。待瑞安去打听一下。”

    “记得,打听清楚了。”

    看着瑞安离开,稚奴又走到书桌边,坐下,提笔,想了一想,又放下。尔后又提起,又放下。

    如是再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看着殿外。

    不多时,瑞安便回来,报道:“已经打听清楚了,除了咱们,便是那安仁殿的侍婢春盈,与锦绣殿的青玄二人,曾经去过掖庭。一个说是拿浣洗好,过两日贵妃娘娘需着的衣物,一个说是取吴王不日需用的贴身软甲。”

    稚奴点头,又问:“你去的事儿……”

    “奴说是着了前两日花尚宫的命,去着那浣衣所将前两日王爷公主将用的礼服速速浣洗浆好的。只因过两日便是要用了。”

    稚奴点头,便道:“如此甚好。安仁殿,锦绣殿,不管她疑了哪边,于咱们都是有利无害。且说不定,还能瞧出来个端倪呢!瑞安德安,你们二人记得,从今日起,日日都着人去了掖庭,催促衣物。知道么?”

    “是。”

    ……

    是夜。

    大吉殿中。

    德妃听着刘司药的回报。

    “这么说,她被调走了?可知道是谁调的?”

    慢慢啜了一口茶,德妃脸上,不复笑容。

    “回娘娘,尚且不知。只是看那掖庭令的态度……怕是此人来头不小。”

    德妃淡淡点头,忽又道:“那今日,可有哪一殿里,着人去过掖庭办事?”

    “这倒是有,安仁殿,锦绣殿,连甘露殿也有。”

    德妃微微诧异:“甘露殿?陛下着人去过?”

    “这倒不是。似是因前两日花尚宫曾经在诸妃酒聚时提过,过两日晋王与晋阳公主要一起去感业寺内烧经祭服,为皇后娘娘祈福的事情,才命晋王近身的瑞安去那儿,催那前几日送去浣衣所的礼服。”

    德妃点头:“也是。那……”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二

    她犹豫一番,还是发问:“那安仁殿与锦绣殿中,可是何人去办何事?”

    “锦绣殿里,是掌史杨青玄去,取吴王不日需用的贴身软甲,前几日送去修了。安仁殿里却有些可疑。”

    德妃眉一敛,问道:“如何?”

    “韦昭容的贴身侍婢春盈,大中午的便跑了去浣衣所,说了通子要韦贵妃礼服的场面话,便在里面转了半天,似是在寻人。后来寻不着,便惺惺作态地骂了一番浣衣所的浣衣妇们,又打了两个出气,这才走了。”

    德妃闻言,容色一冷:“果然是她。”

    刘司药道:“娘娘,您是怀疑,是那韦昭容藏了武媚娘?可是……可是那锦绣殿与甘露殿……不对,甘露殿是不会做这等事的。何况晋王受过那武媚娘救命之恩,他若有心帮武媚娘,自不必遮人耳目。而且奴婢也曾听人说过,自武媚娘入掖庭后,便是晋王与元充仪最常着人去照顾。再没有半点儿顾忌的。”

    “所以,稚奴不必,也不会有那般心思,更没有理由藏起武媚娘。锦绣殿那人,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与人争斗,所以便是看透了,也不会干涉本宫的行事。所以,只有那安仁殿了。不是早就有人说,那掖庭里,可是有许多人都是安仁殿里送了进去,盯着那些被韦氏姐妹挤了进去受苦的宫人的么?所以,只怕她们也注意上这武媚娘了。”

    德妃皱眉道:“但却不知,她们将这武媚娘藏到了哪里?”

    刘司药摇头,后又慢慢道:“咱们当初没有想着这掖庭之中,也会有如此事态,故而……并未有人在内。”

    德妃想得头痛,最终还是道:“罢了,明日本宫正好便借了这元充仪的事,去安仁殿中瞧一瞧,总能瞧出个端倪来的。”

    ……

    片刻之后,安仁殿内,侧殿。

    韦昭容着了睡袍,散了一头长发,状似无聊地抱着一只雪白波斯猫儿戏耍,头也没抬问道:“如何?”

    面前,春盈谄笑道:“娘娘放心,这等小事,咱们自是办得妥妥贴贴……王爷那边儿已经回了话儿,明日正午时分,陛下便会起驾,着太子做陪,去禁苑行猎。到时,王爷便会在老地方等着您。”

    韦昭容点了点头,慢慢起身又道:“不过我听说,昨日蔷儿与英蓉两个孩子,与那新封的元氏起了些冲突,可有此事?”

    “可不是?小小一个元氏女,也敢与咱们萧才人争。活该被人笑话。娘娘放心,奴婢已然替萧才人将那元氏女非要不可的近侍,给召进咱们安仁殿了。”

    韦昭容轻轻抚着猫儿长毛,道:“这样也好,也得教那元家的小丫头知道,这无论朝内宫中,终究都是姓韦的,居于姓元的之上。别让她失了分寸就不好……对了,我怎么听说,似乎今日那大吉殿里的,巴巴地派了人去掖庭……你今日不是去寻那罗玉春么?可碰上了?”

    “正要回禀娘娘呢!那大吉殿里的刘司药,今天确是提了许多东西去掖庭,且还点了名号,要见那去年才被贬入掖庭的武才人。也不知道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春盈脸上,似是一片恨恨。

    韦昭容微一思索,便是一阵冷笑,纤纤十指轻抚猫儿,指尖点点艳红,于雪白毛皮间若陷若现,动人心魄:“打了什么主意?还不明白么?这武媚娘虽然是长了张好脸相,可惜,却性格倔傲,必不为陛下所喜。可是呢,她终究有救了晋王一命的功德在,又与那元家的小丫头关系不错。想必是德妃打了算盘,要拉拢一番,好方便她在掖庭行事呢!哼!”

    春盈闻言,气愤道:“这德妃,平日里看她不言不语,无事便在佛堂坐着,想不到究竟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自己不受宠,便仗着年轻的去讨陛下的好儿,这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连掖庭这娘娘的袖襟之地也要插手……

    哼!娘娘,您可不能让她如了意!”

    韦昭容淡然一笑:“这个自然。你可去见过那武媚娘了?”

    “回娘娘,咱们这宫中,谁见谁,不见谁,除了陛下外,其他的,哪个不得先想想咱们安仁殿?今日这德妃如此不知规矩,奴婢又岂能容?中午一知道她欲见那武媚娘,便着了掖庭令,不让他们见面的。便是罗玉春那里,也已然交代过了。不过呀,那德妃的命也确是不好,奴婢交待的时候,才知道这武媚娘因为前两日办事不力,被罚了去掖庭角落里那个小废屋去禁足了。那儿可僻得很,又是猫儿又是鼠的,听说晚上还闹鬼。只怕她在里面待上两日,便要生一场好大的病呢!”

    春盈越说越得意。

    韦昭容含笑点头:“好,这样一来,倒也省了咱们许多事……对了,说起来,那于氏制好的衣裳,可送进甘露殿里,与晋王了?”

    “放心娘娘,咱们一早儿就送去了,晋王当时正歇着,公主也不在,是花尚宫亲手接了的。看她那样子,似是喜欢得了不得。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娘娘,这晋王虽然得宠,可终究只是个小孩子,您这般待他好,是为什么?”

    “你懂什么!他再小孩子,终有长大的一日。再者说,当今这宫中诸妃诸皇子,有谁不知除了魏王,便是晋王最得陛下疼爱?现在与他交好,日后他若长大,虽然因为性子柔弱,必然只是个逍遥王爷。可是越是这样的人,陛下越是听他的信他的。说不定哪一日,他便派上了大用场。再者,陛下喜欢的人,咱们也对他好,陛下才会更觉得咱们与陛下同心同德。”

    “哎呀……娘娘果然是这世上最知陛下心事的人了。奴婢拜服……”

    次日,德妃带了素琴去安仁殿圆融前事不提,稚奴又着人去了掖庭问衣裳也不提……

    却说这太极殿中,太宗单独召见长孙无忌,摒除左右,连王德也赶了出去,君臣郎舅二人,秘密议事。

    “可有确证么?”

    看过无忌呈上的奏疏,太宗脸色不太好看。

    “启禀陛下,现下虽无直接证据,便总有七八分的把握。”

    “人证物证都没有,你在这里说什么废话!”太宗大怒,拍着桌子低喝:“你若是没证据,便别在这儿让朕……”

    “陛下,陛下可知,为何老臣突然查起此事来?”无忌插了句话。

    见他如此反常,太宗倒也一愣,眯着眼儿打量他半日才道:“为何?”

    “去年陛下亲征时,将稚奴与安宁两个孩子交与老臣府上看管着……陛下,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尤其是事母至孝的孩子。”无忌轻轻地,然而异常肯定地道。

    太宗变了脸色,忽然紧握起拳,额头青筋毕露,瞪大眼睛盯着无忌,大喘气,半天才道:“你……亲耳听到了?”

    “虽只片语,亦不远矣。”无忌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

    太宗只觉得牙都似乎要咬断了,半晌才道:“知道是谁么?”

    无忌摇头,淡淡道:“陛下,容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老臣知道此人是谁,那此刻,此人早已不存于世了。”

    太宗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如火在烧。长孙无忌见状,急忙起身上前取了丹药,与太宗服下。

    好半晌,太宗才慢慢缓过来,喘息几口才道:“那孩子自己也不知道么?”

    “不知。”

    无忌遗憾道:“只怕,孩子自己也是不敢信的罢?可是……陛下,老臣曾经着人查过。事情确是蹊跷。”

    半晌,太宗才湿了眼睛道:“你辅机一生,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孩子又是心性天真,不似咱们久为世事所乱,直觉最准……只是朕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是如此?”

    无忌默然,半晌才道:“陛下,木秀于林。”

    太宗的眼睛都红了:“所以风必摧之?”

    无忌不语。

    太宗半晌,才又道:“可是,总是有个方向的罢?”

    无忌想了想,请太宗伸了左手,以指代笔,写了寥寥几笔。

    太宗便瞪圆了眼睛:“是……”忽又闭紧了嘴,眼眶又是一阵红,然后眨眨眼,咬了咬牙,道:“给朕查!查清楚!如果真是……”

    银牙欲碎:“那朕便要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是。”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三

    一个时辰后,甘露殿。

    稚奴正与安宁瞧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时,便闻得王德宣驾。

    “儿臣参见……”稚奴与安宁刚刚行礼一半,便被太宗一手一个拉起,抱入怀里,好半天不曾松开。

    稚奴吓了一跳,心下犯疑,越过太宗肩膀,看向王德。

    王德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上面。

    稚奴心下有数,便道:“父皇,稚奴刚刚听说,父皇又头痛了,现下可不碍事了?”

    太宗闭紧眼睛,复又张开,慢慢将两个孩子放开,看看一脸担忧的小小安宁,又看看已然与自己长得一般高的稚奴,笑道:“没事,吃过药了。”

    “父皇,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些身子罢!别再整夜整夜的看奏疏了。国事再要紧,若是父皇身子不好,那也是没人能替的。父皇……”安宁小小年纪,便已知劝慰父亲。

    太宗微笑,眼中似有泪光闪闪,俯下身来,抱起这个长得极似爱妻的小女儿,笑道:“好,父皇听安宁的,以后呀,亥时便歇息,如何?”

    “亥时也不可,父皇,安宁听太医们说,调身养气,最好便是戌时三刻便停了诸事,可盘坐稍息,才入浴,睡眠……”

    看着安宁开始念叨着要自己注意身体,太宗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泪花,忍不住轻轻抚着女儿小脸,又贴了脸面上去,摇几摇才道:“朕的安宁,越发像娘亲了。真是……朕真不知,将来若是安宁适了夫家,可还有谁,能如安宁这般关切朕呢?”

    言毕,便是一阵落泪。

    稚奴久已不见父皇如此怀念母亲,虽然心下知道不对,却还是难掩同感伤之色。

    好半晌,太宗才放了安宁道:“不过安宁说得有道理。今日,父皇便早早离了国事,与稚奴安宁一同做伴,早早休息可好?”

    “好!”

    安宁大悦,便要去着花言安排晚膳,太宗看女儿高兴,也是开心不已,便放了她去寻花言,自己却叫了稚奴,到花园中一行。

    “稚奴啊,最近书读得如何?”

    “回父皇,稚奴这两日,托了大哥代天子幸安州,四哥又远游蜀地的福,便日日跑去两位哥哥府上,缠了那些师傅们教读,果然是与自己师傅不同。父皇,稚奴也长大了,也想像大哥四哥一般,学习些东西了。将来,才能帮助父皇,帮助大哥啊!”

    太宗大感欣慰,点头笑道:“不错,稚奴真的长大了,知道为父皇分忧了。父皇很是高兴。可是……”

    太宗转过身,却看着稚奴,眼中含泪道:“可是父皇有时想一想,稚奴长大了,便要离开父皇出宫居住了,当真心下不舍得。”

    稚奴闻言,也是一揪,脸上笑容渐失道:“父皇……稚奴也不喜欢离开父皇和安宁……可是,可是稚奴……”

    太宗点头,轻轻拍了拍稚奴的肩膀,继续向前走:“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不喜欢离开父皇。所以去年远征之时,本欲带了你与安宁去的,可是群臣反对,承乾也觉得若将你们两个孩子带入军中,只怕不安全。所以父皇才会强行将你们送入你舅父府中。为的,只是希望你们在没有父皇的时候,能离这深宫远一点。当时,你还气得大哭大闹,头一次与父皇冷战了两日。现在,可还气父皇么?”

    “是稚奴不懂事,当时只想着自己开心,却没想过,如果稚奴与安宁在宫中无人看护,父皇终究是不得安心。”稚奴惭愧道。

    太宗点头,长叹道:“父皇我一生戎马,手中长剑,也久饮鲜血,自认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懦夫。可是自从你母后离开后,父皇常常也在半夜惊醒,看着这偌大的宫殿,觉得惊恐万分,非要看到你们兄妹两个,才觉得安心……才觉得父皇在这世上,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稚奴,你知道么?父皇现在,已然失去了你皇祖父你皇祖母,父皇的兄长,父皇的家人……最后,连你母亲也离我而去……

    稚奴……”

    太宗轻轻一叹,将儿子搂入怀中:“你知道么?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尤其是你的兄长,你的妹妹安宁,还有……还有你……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父皇……”稚奴心下感动,泪水潸潸落下,反手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这才发现,他的两鬓,已然有了丝丝白发。

    “稚奴……父皇可以扛得起大唐,扛得起江山,可是那是得有你们在。如果你们不在了……那父皇,真的便扛不下去,也不想再扛了。所以……稚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要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安宁,保护好你的两个兄长,明白么?”太宗叹道:

    “所以……你不要害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父皇在,只要能让你们几个好好活着,父皇都会做。都一定会做。明白么?”

    “嗯……”稚奴的眼泪,似乎连喉咙也哽紧了,只是轻轻点头道。

    次日,甘露殿。

    太宗已然早朝去了,稚奴便又想了办法,把花言和安宁哄离殿中,只焦急地等着瑞安。

    德安见他如此,便道:“王爷,您也别急了。许是咱们多想了……”

    “父皇一世豪情,纵然是性情中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如此态度?只怕有事……这瑞安,怎么还没回来……”稚奴坐在圈椅里,只急得把棋子抓出来乱丢。

    正烦躁时,瑞安便回了。气儿也不喘匀一口,便道:“王爷,主上昨日见过了国舅爷,似是国舅爷有什么密报上来,仿佛言语之间与王爷和安宁公主有关,这才如此不安。”

    稚奴闻言,想了一下,长长吐口气道:“原来如此,可惊了我一跳。”

    “王爷,这……”德安不明,待稚奴示下。

    稚奴吐了口气道:“父皇偏爱我们三兄弟,就不让我们离京各守封地,那些大臣们弹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因为舅父一直不做态度,父皇也全当听不见。只怕这次,是连舅父也被逼的没办法,趁着本王即将元服之前,来劝父皇的吧!”

    “王爷,德安不明白,便是元了服,王爷终究不算成年,也没有理由离京啊!”

    “谁说的?我那五哥,可不就是刚被元服就送离京师么?既有如此先例,父皇自然不能太过偏袒。其实,我倒是希望父皇放我离开这个是非地……当然,是替母后报了仇之后,若是能离开这里,到封地去,当个逍遥王爷……也是不错。只是舍不得父皇,大哥四哥,还有安宁,还有……”

    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这才道:“如何?那元充仪处,可有消息?”

    “回王爷的话,昨奴听说那元充仪似是身体不适,连韦贵妃的酒宴都未去,奴便着了太医去与她瞧,刚刚路上正好碰上太医,说是已然确定有喜了。”

    稚奴闻言大喜,急忙道:“她自己可知晓?”

    “按着王爷的吩咐,当下便着太医告诉她实情。”

    “好!瑞安,这两日,便着六儿多多说些自己在宫中的事情,与她听,尤其是他与自己好兄弟的事。”

    “着!”

    看着瑞安下去安排,稚奴喜不自胜,心中默念:你就要回来了,武姐姐,你就要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赶你出宫。

    次日,太极殿。

    太宗满面喜色,问道:“可是真的?”

    谢太医答道:“正是。”

    太宗喜不自胜,连声说好,又问元充仪可知道,太医道:“已知。”

    太宗大喜,着王德传旨,即刻驾临大吉殿。

    大吉殿内,知道自己有孕的素琴欢喜不胜,正与闻讯前来的德妃含笑说话,突闻太宗至,急忙接驾。

    太宗免礼,又拉了素琴问了情况,才道:“你现在是最珍贵的时候,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着了人,或向德妃说,或直接命人来报与我,都好。”

    素琴沉吟一番,终道:“陛下,臣妾此番有孕,德妃娘娘着实爱护,本也没什么需要的,可是……近日里听到些宫人们说起旧日在才人居时分,却也十分感念……”

    太宗心下明白,沉吟一番道:“朕记得,爱妃是贞观十一年入的内,当时与你一同入内的,有……”

    这等小事,太宗自是记得不甚清楚,然王德在,便笑道:“回陛下,与元充仪一同入内的,有萧氏于氏二位才人,当日入宫便因陪哀之德,着随了安仁殿了。剩下的……只有一位武氏废才人,现在……掖庭。”

    太宗闻言一怔,看了看王德才道:“半年前象儿(太子承乾的儿子)诞日,不是已经赦天下降罪一等了?”

    “主上,那武氏废才人犯的是狂傲无礼,藐视主上的大罪,故而……”

    “藐视主上?她只不过是说几句朕不爱听的话,你们就给按了个这么大的罪?”太宗不喜,当下便道:“传朕旨意,武氏之罪有疑,这几日便着她出来,与元充仪同伴德妃便是。”

    “得旨!”

    是夜,掖庭废门前。

    稚奴戌时刚过,便趁着太宗因元充仪有孕之喜,于太极殿携太子吴王魏王宴请元充仪家兄父辈之时,着了瑞安德安两个抱了轻便棋具,自己换了一身墨绿绣银的便服,悄悄儿地提了书简食盒等物,来到掖庭废门前,左右看看无人,又待瑞安德安叫了那暗中守护的人出来,命远远守好,有人近了便提醒一二,这才轻轻唤道:“武姐姐!武姐姐!”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四

    媚娘早已得了讯,在所居的幽房外摆了早几日稚奴着德安遣人送来的棋具,正等着,闻言笑道:“早来了,放心,这里被你着人围的水桶也似,再无旁人了。”

    稚奴闻言方才笑道:“武姐姐,你这便是误会了,稚奴这般,是为了你好。你可知,前几日那德妃娘娘可是存了要拉拢你的心思,当着韦妃手下的面,招招摇摇地送了东西进掖庭。”

    稚奴说着,瑞安德安已然将棋具铺摆好,又放了圈椅坐垫在地上,生怕自家主子受了些许冬夜寒气。

    媚娘也在一旁,取了棋具棋瓮,才笑道:“原来稚奴是担心我呀!可是那德妃娘娘既然是素琴的殿上人,因为素琴而来探我,倒也平常。”

    “她若真心探你,自可暗着了人去便是,何必这般招摇?姐姐行黑行白?”稚奴笑问。

    媚娘笑道:“你行黑,我行白。如何?”

    “那白子先行罢!”

    “好。”媚娘微微一考,便取白子枚,落于边角,道:“既是白虎子,为取龙虎相辅意……那武姐姐便占了青龙边星(就是棋盘正东位的那个黑星点位)罢。”

    “金做角,银收边……青龙正位,白虎为兵……武姐姐果然是妙棋着手……”稚奴含笑,微微沉吟一番,却道:“不好,这可不好。”

    又一会儿,才断然将指尖黑子定于棋盘正中央笑道:“那稚奴便着天元罢。”

    稚奴这一招,却叫媚娘讶然:“自古行棋,首子皆避天元,怎么稚奴倒如此反其道而为之?”又想了想笑道:“不过天元之位,正属中宫。首子落此若非胸有奇谋,可一子定江山之策,便是莽撞无知的新手……稚奴自然不是新手。只怕,武姐姐这盘棋是要危险了。”一边说,一边又落下一子于青龙星旁边做角。

    “哪里,虽然这天元中央为王,却也是个极易被孤立的所在。若无大将于身旁,只怕早晚也是落得个孤家寡人,一命夭亡的结局。”稚奴道。同时,接连几手,先长又爬,渐渐将天元中主做出一道生机来。

    媚娘闻言,沉吟片刻,又行冲跳,破了稚奴另外一边的棋路才道:“今天素琴的事,稚奴你可知道?”

    “是请父皇将武姐姐释出掖庭的事么?稚奴听说了,也很高兴。”稚奴见媚娘步步紧逼,倒也不慌不恼,只扎扎实实地,连做几个虎,又连压数子,布实了中盘,才道:“不过听武姐姐这般一说,似是不太喜欢?否则,只怕早就高兴得说与稚奴听了罢?不会再拖到此刻。”

    媚娘心下烦恼,便连刺几处,又被稚奴断了两处,只得急急先退后拆,才保住自己棋路,又看稚奴中盘稳固,心知此盘棋稚奴奇兵尚在后,不由担忧,道:“素琴这般做,的确是有些莽撞了。此时她身在大吉殿,却硬求着陛下将我恕出掖庭,只怕从今以后我们二人会被那与大吉殿不睦的人视做眼中钉了。不过……倒也像她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快。原以为她会能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说的。”

    稚奴眼见自己中盘微固,边角又占去了朱雀(正南星位)、白虎(正西星位)两处,为媚娘所占的玄武(正北星位)也被自己逼得无处可逃,加之大龙已成,便放心笑道:“这个,只怕也是那德妃娘娘的主意罢?她见不着你,自然是想借着元充仪的事情招揽你入麾下才好。”

    媚娘想了想,断然弃玄武位,只在与稚奴交撞之处,做些小劫,来取蚕食之意。又道:“若果真如此,那德妃娘娘却是小瞧素琴了。虽然素琴是个单纯的孩子,可是她也不傻,这般一二,她如何不得知?只怕德妃娘娘此举,却是教素琴伤了心。以后难为其所用。而且,我也不会再敬重她。”

    稚奴又笑道:“这个,可是武姐姐说错了。虽然德母妃有私心,却未必是害人的心思。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一边说,一边继续压下去。

    “她的儿子?是齐王?”虽然身陷掖庭,可当年初入宫时,倒也知道这齐王之事,媚娘这才心下了然道:“看来,她也曾经求助于稚奴你了?”

    稚奴正欲再行镇媚娘关中,闻言一惊:“武姐姐怎么知道?”

    “简单,若非她寻过你,你小小年纪,又如何得知她的心思?”媚娘连打带消,渐复生机。随口道。

    稚奴轻轻出口气,才小心防备着,道:“这也真不能怪德母妃如此这般急,定要将武姐姐请出掖庭了。便是稚奴,也觉得武姐姐果非那起子没有见识的凡妇俗女。”

    “哈哈!哄武姐姐也无用,这盘棋,武姐姐赢了!”媚娘笑道,突落一子于朱雀右侧,道:“你的大龙被我取了心,可还能活?”

    稚奴这才惊觉,媚娘竟于无声无息间,取了他的龙心,又惊又汗道:“好险……”随即全力放在棋盘上,长考一番后,便一抹满头汗大笑道:“哈哈……武姐姐,枉你聪明一时,却不知你固取我心,可自己也已然是陷入我怀中了么?!”言毕,急做双关,意将媚娘探入自己龙怀之中,取了龙心的龙首锁住。

    媚娘闻言,又听得稚奴报棋,心下一惊,急忙闭了嘴,只苦思逃脱之法。不时,媚娘便急起后转,稚奴却步步紧锁,再不教她自他手中逃脱。

    一时间,再不闻二人谈笑之声,只听报棋之数,一黑一白双龙于棋盘上纠缠紧结,呈现一派龙鳞相扣,首尾相结的紧实局面。

    然终究稚奴首子天元之奇兵镇中,又大龙早成,媚娘的白龙虽纠结挣扎,却是一步步被稚奴黑龙紧紧缠绕,再不得生势。

    “武姐姐,你认输罢!这局,可是稚奴胜了。”看大局已定,稚奴笑道:“你是逃不出黑龙锁势了。”

    媚娘不理他,只苦苦思索一阵,目光突然落在一番厮杀后,周围只余一关的中主天元上,当下闪电出手,取一子镇于其左侧,与自己另外二子互成虎扑之势,又报了落子步数于稚奴,才笑道:“是谁输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虽然此一子落下,她未必便输,却只怕也是个和局了。虽是和局,可她白子先行,其实便是输了稚奴一筹。

    稚奴一直只将心思放在那白龙身上,虽眼见这中主天元周围空虚,却也不放在心上。见媚娘突出奇兵,便笑道:“罢了,终究还是和局。哈哈……”

    二人此局毕,稚奴虽中元称王,兼之以黑龙缠紧了白龙,可也落得个龙心为白龙所取,又在中元与白子并尊的局面。媚娘更是如此,虽中元共圣,又取得黑龙之心,自己一条白龙却为黑龙所囚,再不得出。

    不说别人,饶是自小便与稚奴一同长大的德安瑞安在一边看着,都为二人之棋艺惊:要知道,稚奴面前的棋盘上,可是没有半颗白子,他竟是生生以自己的好记性,硬将媚娘所下每一步棋记在心里了。

    瑞安看得乍舌,便想了想,跑到那废门边,搬了两块儿大石,好费劲儿才探过头去看,正见那媚娘盘坐于一圈椅上,面前一张轻便棋盘,一盏宫灯照得清清楚楚:她这边也是一般无二,只有她所行白子,却连黑子的棋瓮盖子都没揭开。

    看样子,竟也是硬凭了记忆,下了这盘棋。

    瑞安看得惊奇,回头来小声告诉德安,德安怪他冒失,心下却不由对二人由然起敬。

    一盘棋,下得稚奴媚娘两人俱是含笑,便各自清了面前棋盘上清一色的黑子或白子,媚娘才道:“稚奴,怎么你一会儿德妃娘娘与韦妃,一会儿又是德母妃……似乎,你对这两位娘娘,不是很喜欢?”

    “自从稚奴记事起,她们便斗个不停,而且还时常闹到母后面前来,扰得母后不得安宁。稚奴实在不喜欢她们。可是她们毕竟是长辈,总要尊敬一二。哎,武姐姐,你可千万别教别人知道啊!”稚奴紧忙叮嘱。

    “放心罢!武姐姐不会说的。”一边道,一边又与稚奴分了黑白先后,重开一局。

    行至一半,媚娘忽然又问:“对了稚奴,说起来,不几日武姐姐便要回到这深宫之中了,是得先了解一番宫中局势。你可告诉我,现下宫中如何?”

    “嗯……”稚奴又落两子,才道:“现在宫中还是那番样子。只不过父皇最近因为元充仪有孕之事,非常欢喜她。再者,就是与武姐姐你一同入宫的萧才人,还有极擅女红的于才人,因为是安仁殿里的人,父皇很喜欢。其他的,倒还是当年的模样。贵母妃身居高位,又兼之日久,性子耿直,父皇极是敬爱的;淑母妃呢,还是不屑与宫中斗,只每日里好好教了三哥。若三哥不在,她便到甘露殿来,好好伴着稚奴与安宁,不过父皇倒是很喜爱她这般性子,待她也总是比别人好些;德母妃你也知道了,虽然看着贤淑沉稳,可是近年越发焦急,都是为了五哥之故,所以与那安仁殿里,关系微妙;四妃里,倒是贤母妃一如既往,沉稳安定,也不与他人争,也不与他人做势,只过自己的日子,父皇平日里虽不说,可稚奴看得出来,四位母妃之中,他最器重信爱的,还是贤母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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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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