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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五

    媚娘点头,想着他日里常伴其父之侧,再无一人如他一般看得准了。便又道:“那你说安仁殿与大吉殿不和,又说贵妃娘娘为人耿直,德妃娘娘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怕是下面的人在争斗罢?”

    “是也不是。”稚奴只顾了棋盘,漫不经心道:“安仁殿不同其他,看似贵母妃为主,其实她表妹韦昭容,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自这韦昭容入宫以来,便是母后在时,也对她几次忍让。更不必说其他嫔妃了。她一直以来都因姿色端美,擅诗文,懂音律,与只是端庄守礼的贵母妃完全两路性子,故而素为父皇偏爱,加之韦家于大唐有功,贵母妃纵着她争,淑母妃不屑与她争,贤母妃不愿与她争,德母妃又不能与她争……所以,下面那些诸妃们,也不可与她争了。”

    媚娘沉吟,又道:“如此说来,她只怕也不喜欢素琴罢?”

    “可不是?稚奴听王公公说过,当年她与堂姐一同入宫,本来依父皇的意思,是要封她为妃的。可是谁知贵母妃得了子,她却一直无所出,父皇只得将她做了昭容,又立她堂姐为妃,便是如今的贵母妃,且还许了她若有子嗣便可破格封妃。

    所以,她只怕比谁都渴望有个孩子。”稚奴道。

    媚娘心中一紧,结果便连失两子,急忙做关补救之后,才强笑道:“说起来,这宫中的子嗣之事也是难说。武姐姐可是听说,这两年里,宫中好些个妃嫔虽然有子,却都不能好好生养长大呢!”

    “武姐姐,你我都是极爱史书,自当知道,这宫里的孩子,虽然看似身份尊贵,却是极难养大的。”说起这些,便触动了稚奴惨痛心事,当时只觉心中一痛,又想起那碗有毒的甘乳酪,与那双鞋底极平滑的螭龙纹履……

    还有那尊满腹花粉的菩萨像……

    紧紧地,他握紧了拳头。

    媚娘闻稚奴声音有异,便知他只怕也是这“看似身分尊贵,却是极难养大的孩子”中的一个,当下心生不忍,轻轻安抚道:“话虽如此,但这嫡子幼龙一旦长成,便是前途无量了。”

    稚奴知她意在安慰,却也心下受用,轻轻笑道:“果然还是武姐姐待稚奴最好……对了,武姐姐,明日你回宫,稚奴来接你可好?”

    “此事万万不可!现下你在宫里,好不容易得了个中立的位置,若因我而为他人视为德妃娘娘一众,只怕便是陛下,也难保你日后不受人构陷。稚奴听话,以后武姐姐若入了宫,咱们还是少见为好。”

    “武姐姐……”

    次月初,武氏昭得太宗赦,出掖庭。

    出囚笼的日子,偏偏天空却飘着细细碎碎的冰冷秋雨,这让媚娘觉得心里愁绪万千。

    不过也不容她愁的多久,远远地,就见一个身着素衣素帛的女子,由后面小太监撑了伞,旁边两个侍女陪着,焦急地张望着。

    当看到一身布衣粗巾,面容憔悴的她的刹那,女子明显是愣了一下,才惊喜道:“姐姐!媚娘姐姐!”

    一边喊着,一边不顾近侍们拦,哭泣着向她扑来。

    媚娘心中一紧,急忙丢了包裹便上去拦住她:“疯了吗?有了龙嗣的人!怎么还这般不谨慎!”

    素琴却只是抱着媚娘哭。媚娘见她如此,自己也是潸然泪下。

    姐妹二人哭了一把,还是媚娘终究年长些,便劝了素琴道:“姐妹重逢本是好事,你这么一哭,倒是大家都伤心。”

    素琴这才止了眼泪,道:“姐姐说的是,素琴太任性了。走,今日姐姐重见天日,素琴可给姐姐准备了酒菜,回去罢!”

    姐妹相聚,欢喜自不必提。六儿见两人有许多话说,便欲带了宫人退下,却不想片刻之间,便有诸殿赏赐传来。素琴与媚娘也只得一一谢礼。

    好一会儿,殿中方安静下来,正待说话时,又得消息,说甘露殿花尚宫到。

    这花尚宫之名,便是外臣也知一二,故而素琴媚娘急忙着人请了进来。

    花言一进殿内,便先向素琴与媚娘行了礼,然后才道:“恭喜武才人,终于重见天日了。”

    媚娘谢过,又道:“这几个月,虽然媚娘身在囹圄,却也知道花尚宫对媚娘颇多照顾之处,否则,那掖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以后,但凡花尚宫有媚娘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

    花言见她知恩更图报,心下喜欢,便道:“武才人说这话,却是外气了。我此行来,可是因着晋王爷吩咐,务必要将些物事送与元充仪与武才人的。”

    素琴听闻便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花言便着几个宫女,将东西一一呈上。基本上都是些吃食与补物,虽然希罕,然有些东西,媚娘早在之前便曾于稚奴送来之物中见过,倒也不甚稀罕。

    倒是素琴看得直发愣——虽然她身为贵女,又入内宫,近来太宗也是赏赐诸多,可这有些东西,她却是见也不曾见过。

    本想着询问一二,可一抬头看媚娘一脸淡然,心下诧异,便也没再问。

    东西都摆上齐全了,花言又着瑞安上前来,将他手里的一只分量不轻的漆彩盒子奉与媚娘,道:“武才人,当年您救王爷一命,王爷一直念记着。这盒东西,是王爷原本就准备好了,要交与武才人的。谁知……不过也好,现在武才人出得苦海,正是需要此物来补养身体。”

    媚娘好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还裹了一层黄澄澄的油纸,揭开,却原来是装满了一粒粒豆粒大小,朱红可爱的果干,这果干蒂上,还长了一点点白圈。

    “这是……枸杞子?”媚娘终究有些见识,看清楚东西之后,便颇是吃了一惊:“此物殊不易得,仅西北(宁夏一带,唐称西北)有产。且又多为野生,结果不多。如此一盒,只怕便是千金之数了。”

    素琴虽然没见过阿胶,可是这枸杞子,却是也曾见父亲得了赏赐,服用过的。当下也是啧啧称奇,问花言道:“这东西虽然坊间亦可得,却总是三五十颗为最大数。如此大的份量,只怕晋王殿下,是把整个甘露殿的存物都给搬了来罢?”

    花言笑道:“此物的确难得,不过咱们王爷得主上垂爱,又兼之自幼有些寒邪之气在体内,故而每隔半岁镇守西北的将军们寻得了此物来,送入宫中与主上解风疾之苦时,主上便总将所得之数赏赐一半与王爷,解他寒邪之苦。故而,此物虽然在宫中也是稀罕,可王爷那里,却是吃不完的。只可惜,元充仪身怀有孕,不能服这东西。否则,此物明目养颜,对女子是再好不过了。”

    素琴听得如此稀罕的物事在稚奴那里也只属寻常,又闻得花言说此物她身怀有孕不便食,当下便含笑看了媚娘一眼。

    媚娘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也不去理她,只是谢过了花言。

    又说了一会子话,花言便要回甘露殿,谁知却被素琴拦着道,有些东西,虽然不成敬意,却始终是要谢谢晋王爷的,还请花言一同带回去呈于晋王。

    花言闻言,便含笑应之。素琴便招手唤了六儿前来,小声说了几句,六儿便点头应了,直往里面走。

    不多时,六儿便捧了一物过来交与花言。其他人道也罢了,媚娘一见便是一惊:可不是自己在才人居时,因素琴嚷嚷着冬天冷,下棋时也觉手上寒凉,自己才花了三月时间亲手绣花制成,在被贬入掖庭,临走时赠与她的菊花手笼么?这丫头,怎么拿出来送了稚奴?而且再仔细看看,那东西跟新的一样,似是完全没有用过……

    当下便欲止花言步子,却被素琴生生给拉了回来。

    眼看着花言收了东西,素琴又摒退众人,媚娘才气道:“你可不是疯了?那是我送你的手笼!你不稀罕使就还我,干嘛拿它做人情?!”

    “姐姐你这可是冤了我!我那里是不稀罕使?我是不舍得使!你不在,我还与谁弈棋去?所以,那手笼可是你在掖庭时,我唯一的念想。便是现下你回来了,它也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啊!”

    “那你还送人?”

    “姐姐,我是不舍得送人呀!可是你瞧,人家晋王爷送了你这么多的好东西,连陛下赏他的这么宝贝的药材都取了来与你,如此这番的情意……咱们若是回些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行呢?所以,那东西是我代了姐姐,回与晋王爷的。”

    媚娘闻言,便不由道:“你这丫头,说话也是个没头没尾的!什么叫如此这番的情意!你是要作死你姐姐我么?”

    “姐姐……我可没说你与晋王如何,我只是说晋王待你好便是了。你瞧,这么多好东西送与你,可不是他待你好么?而且呀……我看你见了这些合宫都难见的东西,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再者,这晋王爷赏了东西,竟然像是算准了时间似地,单单等着其他诸殿的都走完了,才来……怎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呀?而且,这些东西,你也是早就见过的呀?”

    素琴这么一问,倒叫媚娘问得一番尴尬,好半天才佯怒道:“你这小丫头,真的是越长越精怪了!不错,我在掖庭时,稚奴确是送了许多东西去。可我也与你一般,不曾见过,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了不得。否则,我再不会收的。”

    素琴点点头,笑道:“所以呀,你收了他的宝贝,那便得回他一样你的宝贝。姐姐对素琴的心意,可全都绣在那朵朵花儿上,再配上你那墨线绣成的小诗,那可是这宫中最难得的宝贝了。这样的东西送了出去,还怕报不了他的心意么?”

    媚娘想了想,也是觉得虽然有些失当,总算报了些稚奴的心意,便笑道:“你呀……总是说不过你。”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

    片刻之后,甘露殿偏殿,书房。

    德安与瑞安站在自家主子身边,只是偷眼瞧瞧,再互视一眼,忙垂下头来,各自强忍笑意。

    笑什么呢?

    笑自从花言将这元充仪送来的礼交与稚奴后,便一直魂飞天外的稚奴。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一首绣于手笼侧的陶公诗,稚奴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念了又念,想了又想,笑了又笑。

    半晌,才回过神来,唤瑞安上前道:“你刚刚说,这东西是武姐姐临入掖庭时,送与元充仪的。元充仪一直不舍得用。是吗?”

    “回王爷,这是六儿亲口告诉瑞安的。说这东西,自武才人走后,元充仪便总是拿来对着它,默默流泪,思念武才人。如今武才人回来了,却又因为王爷厚赠,元充仪便当着武才人的面儿,强送与了王爷。”

    “强送与我?”稚奴半喜半忧道:“武姐姐可是不愿意?”

    “那倒不是,听六儿说,武才人责怪元充仪时,只说这样已送与元充仪的东西,再转送王爷,似乎于礼不合。后来元充仪说,这是元充仪的宝贝,所以也只有这东西才能代表元充仪与武才人的心意。武才人这才说也罢,王爷的心意,确是非这般东西可回报的。”

    稚奴闻言,含笑抿嘴,半晌才道:“也就是说,武姐姐是怕这东西送到甘露殿来,我会觉得是轻视于我,所以才着急的?”

    瑞安道:“正是。”

    稚奴再不言语,只又念了两遍那陶公诗,才依依不舍地命德安寻了自己那只如意箱来,从颈子上取下钥匙,小心开启,珍之又珍地放了进去。锁起来后,才将钥匙又挂回胸前。

    同一时刻,魏王府。

    现在的青雀,已然不是以前的青雀了。

    已然有些臃肿的身上,裹着一件青罗朝服。唯一算是与童年无甚二致的,便是那张还算得上是清秀的脸。只是因了长年累月的养尊处优,也是五官略有些变型。但总是不难看。

    他此刻,正忙着与那些文博士们,各自说明《括地志》的编纂事宜。

    正忙时,一个身着朱袍,面容精干的男人,快速地跑了进来,对着他恭行一礼,叫了声:“王爷!”

    青雀抬头,看着来人,笑道:“楚客,你来得正好,本王刚刚与文博士们谈了许久,却是有些饿了,承基此刻又不在,你去为本王叫厨上弄些吃的来,可好?唉,就那个水晶肘子,就那个便是最好的。唉呀……咱们这魏王府里若还有叫我放不下的,便是这老周做的水晶肘子,那滋味,当真是……”

    “王爷,楚客有要事禀告!”楚客一句话,就打断了青雀对水晶肘子的回忆。

    有些不满,但青雀还是斥退了身边诸人,坐于席后,面容一整,再不复方才的闲适得意,而是一脸精明:“说吧。可是宫里又来消息了?”

    “正是,王爷,宫里那位传了信儿来,催着王爷您想个办法,务必要让那元氏肚中的肉,掉下来。”

    “荒唐!”青雀大怒,拍案而起:“先不说那是父皇的子嗣,本王的弟弟;便是这等小事,怎么也拿来烦本王!她这是越发过了分寸了!告诉她,这样的事,本王不做!”

    楚客犹豫一下,没有行动。

    青雀见状,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爷,恕楚客多嘴,楚客觉得,这件事,宫里那位却是想得有些简单,但这个事情,却断不可轻视之。”

    青雀闻言,看了眼楚客,才放下书卷道:“说说吧。”

    “是,王爷。楚客以为,既然现在王爷欲与太子争一时雄长,那么,这宫中就不能没有自己人。宫中那位,受陛下恩宠已久,对陛下的心思,可说是最了解的。若是咱们让她因此事,觉得咱们不能与她齐心,只怕对咱们大事有碍。更甚一步,女人易记恨,若她转投太子……”

    “她不会。”青雀面无表情,道:“楚客,跟你说句实心的话儿,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会背叛本王,就连安宁都有可能背叛本王……

    可也总有那么三个人不会。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那个傻得可爱的弟弟稚奴,一个便是她。”

    楚客无奈,道:“正是因此,王爷,咱们才应当为她解决这些问题。再者,王爷,您想过没有,那元氏一门,系出关陇名门,氏族谱上,可是排得上前五的大家。元氏一族自北周以来便根基颇深,加之元氏一族军功文德皆高,元姓官员,无论数量官职,都比支持咱们的韦氏官员要多……当然,若是她为咱们所用,那自是最好。可是……王爷,她现在不会。因为她也有孩子了。有这孩子一日,她便不会,也不可能没有一星半点儿让自己儿子登堂上位的心思。

    王爷,您与太子能得今日权位,皆因皇后娘娘和长孙大人的功劳。可长孙一门,终究人丁默默,不如这元氏一门,群蚁可杀象啊!”

    青雀不语,好半晌才道:“继续说。”

    “所以王爷,咱们便是不想与这元氏一门为敌,至少也得让这元氏女子,永远不能有在**独大,危及支撑咱们后廷稳固的可能和筹码。”

    “可那终究是我弟弟。”青雀叹道。

    “王爷,亲兄弟又如何?当年陛下为了成大事,玄武门一事,还杀得少么?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楚客一番,全为王爷好。再者,便是王爷顾念亲恩,也当想想,这个孩子如果出世,若是个女儿还好,但若是个男子……

    便是咱们不动他,也会有别人让他无法活到长大。这太极宫里,自高祖一代,连娘胎都没出便化为血肉一滩的孩子,可是将整个野狐落都挤得满当当的了。与其如此,咱们倒不如早点儿动手,解决了他的痛苦比较好。”

    沉默了许久,青雀终究还是摇头,告诉楚客道:“你告诉她,这孩子,我是绝对不会动的。不过,前朝元氏的势力,我肯定是要清理一番。就算不能除尽,至少也要为我所用。明白么?”

    楚客虽然对这样结果微有异议,但也知已是最好结果,只得叉手退下。

    青雀坐在厅中,沉默半晌,才忽然喊道:“来人!”

    ……

    片刻之后,太极殿中。

    太宗听完青雀所说的话,饶有兴趣地放下手中笔,笑道:

    “你说你也想跟着父皇学骑射?却是为何?”

    “父皇,儿臣近日召诸文博士编著括地志,然久坐日立,常有腰背酸痛之感。听太医说,这骑射之术,可使人轻身健体。故而儿臣想,这天下间骑射第一人便是父皇,所以……”

    青雀含笑道。

    太宗闻言,笑指青雀道:“你啊你啊……也好,朕也是许久没有去动动筋骨儿了,最近手脚也是有点儿僵。既然你这朝中第一惫懒都如此说了,那便明日罢!正好,元充仪不日又要为你们兄弟添了一位小弟妹,她又是那般活泼性子,这几日总是嚷嚷着闷烦,便索性带了她一同出去也好。”

    “父皇,这……只怕不大妥当罢?”青雀忧道:“怎么说,元充仪也是在孕中,若是惊了她的胎……”

    “无事,她身边,如今有人可比她还紧张着。”太宗笑道。

    “哦……”青雀恍然,笑道:“青雀是忘记了,前些日子,还听安宁说那武才人为了元充仪的身孕,特别恕出了掖庭呢!看来,那武才人是个极细心的了。”

    “细心不细心,朕倒不知。”太宗想着那年在梅园之中,见到的那张倾城容颜:“可是有一点,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会拼死也要护了元充仪的周全,这是肯定的。”

    青雀闻言,感叹道:“想不到如今这宫中,还有这等侠情女子。果然是天佑我父皇,再得一娇儿啊!”

    太宗含笑不语。

    不多时,太宗着明日终南山狩猎的消息,便传至甘露殿,正在将那陶公诗反反复复抄了一遍又一遍的稚奴耳中。

    “是吗?那你便告诉父皇,就说我……”写了一张,又换一张,稚奴才对着德安道:“说我近日身体不安,不去了。”

    德安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稚奴,只见他红光满面,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却有哪里半点身体的不安样子来?心中知道是为了什么,只得好气又好笑地清了清嗓子,故作惋惜道:“王爷不去?真是可惜……唉……”

    稚奴还是头也不抬,只抄诗,嘴里也只是敷衍一句道:“不去便是不去,有什么好可惜的?”

    “王爷,刚刚大吉殿那边儿的小六儿还传了话来,说元充仪听说明日能出去玩儿,高兴坏了,拉着武才人特别做了许多点心,说是要明日当面谢谢王爷呢!德安可听说,这武才人不只文史精通,女红也精巧,连这点心,也是做得极好。所以,奴才替王爷可惜……”

    瑞安立在一边儿,难得见哥哥这般使坏,又是惊又是好笑,却被哥哥瞪了一眼,强忍着不敢笑,只偷眼看稚奴反应。

    果然,一听武才人三字,稚奴的耳朵便竖了起来,听完德安的话,他只把笔放下,轻轻咳了两声才道:“你是说……明日武……明日元充仪与武姐姐,也要伴驾去终南山?”

    “正是。”德安看着稚奴,安安稳稳地回答。

    稚奴咬了咬下唇,以掩饰笑意:“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得不去了。说起来,既然大吉殿要去,那安仁殿可定是也要跟了去的。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居然让元充仪一个怀着孩子的女子一同去……说什么,本王也得保好了这个还未出世的小弟妹的。瑞安,你去回了父皇,就说明日狩猎,我也要去。不过,还是劝劝他,终究有元充仪在,权当为这未出世的小弟弟积福,也当改为逐射之戏才好。”

    “奴得旨。”瑞安弯下腰,咧开嘴,狠狠地,无声地笑了两声之后,才又迅速换了一张木脸来,点头,离开。

    稚奴看他走远了,这才转身过来,神清气爽地着德安:“德安,你去花姑姑那里,把日前父皇赏赐本王的那套朱粉螭龙袍和那双大红金螭纹履取来,好好浆洗一番。本王明日便要穿着它去终南山。”

    “是……”德安得了令,转身赶紧笑着走开。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二

    是夜,甘露殿中的稚奴兴奋难眠,然大吉殿中的媚娘,却也是难以入眠。

    为何?

    她是在发愁。

    看着素琴一套套地拉着衣裳换,一旁坐着的媚娘终究忍不住,叹息道:“好了素琴,你不嫌累,肚子里的孩子可也得顾及点儿罢?”

    “没关系!我闷了这几日,孩子只怕也是闷坏了。这般动动,太医也说是好的。”

    素琴正开心,却见媚娘一脸愁容,便道:“媚娘,你怎么这般忧心?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在想,你此番去那终南山,究竟不是好事。狩猎之时,虽然热闹,可也极容易被人做手脚。我是在担心你。”媚娘起身,扶了素琴坐下,劝道:“素琴,不如你便回了陛下,明日,不去了。可好?”

    “哎呀……都到这个时候了,只怕陛下也睡了。再者,你不也听见了嘛!晋王已然劝得陛下将狩猎改为逐射,不会有事的。媚娘,你若是担心这些,倒不如替自己挑身好看些的衣裳,让明日的陛下,惊艳一次,为你心动,这才是好办法呢!”

    素琴劝她:“媚娘,你我同为姐妹,如今素琴身为妹妹都已然有孕,你身为长姐,却一直不得上幸,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总觉得,明天这逐射之戏上,怕是要……”媚娘刚欲将意外二字说出口,就看见素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终究,她还是不忍把自己的担忧宣诸于口,让素琴一起担忧,想了想便叹道:“好罢!你若要去,我也不拦你了,如你所说,出去转转,对孩子也好。不过你得答应我。明日终南山,你断不可离我半步。答应不答应?”

    “好好好……只要你高兴,素琴做什么都好!来来!我们来看看,你穿哪一件合适?嗯……这件红的?还是这件紫的?我觉得紫的好看,又华贵,又大气,你看这织金绣白的牡丹,可多好看!”

    说到底,媚娘终究是个女儿家,故而心事一放,也便将心思转向了衣裳上,一看素琴拿的衣裳,便苦笑连连:“我的好妹妹,这件紫的这般华丽,你当咱们是去参加朝礼呢!?不合适。”

    “那就只有这件红的了……你的衣裳又不甚多……可是……可是这件红的,也太素了些吧?从头到尾,除去那裙边一溜儿鹅黄丝线绣了的菊花,便是半点花饰也无。甚至这菊花绣线里,都没掺上金丝银线……”

    素琴想想,丢下这件衣裳道:“不成!我得给你寻件儿好的!可是我的身量比你矮了半个头,只怕这衣裳是不通穿的……不如我们去找德妃娘娘……”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找娘娘?别了罢!再说,我觉得这件儿红的挺好,只是欠缺些修饰。”媚娘左右打量一番,才对素琴道:“这样,你不是有条与这裙子同色的云披(就是唐仕女披在肩膀上的那条丝帛)么?拿来给我好不好?”

    素琴于媚娘之求,但无不应,当下那红色云披便送了来。媚娘接了,仔细打量过后,就着灯下,将云披拆了旧线,剪裁好,又重新缝制一番,成了件广袖(就是披在外面,现在大家都说好仙好仙的那一件……),然后又取了一条与裙上绣花同色的鹅黄云披配上。

    素琴看了,却只道不好:“媚娘,这身衣裳还是太素了。就那么几朵花儿,而且你好歹也是个五品才人,若是教人得知你这身上的广袖还是旧云披改的……只怕……”

    媚娘笑道:“知道了又如何?只要好看不就行了?”

    看她如此,素琴也只得由了她去。

    贞观十二年十二月中,太宗率太子承乾、吴王李恪、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四子,携贵淑德贤四夫人、韦昭容、元充仪同行幸终南山,作逐射之戏。

    随侍诸人:萧氏才人蔷,于氏才人英蓉,武氏才人昭。另有诸王诸妃亲侍无数。

    虽然太宗有命,此次逐射之戏,便是诸妃女眷,亦可同乐,以彰大唐马上得天下之风,然而**女子,又有几个真正能与,或者愿意与男人一争长短?故而诸妃虽着了骑装或方便行动的广袖大衫,却只不过是变个法子争相斗艳,骑着马匹,在太宗与诸皇子面前,来回巡游,以示其姿罢了。

    这其中,若论姿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萧才人。她本生得白,又兼之五官明丽,一身石榴红杂了金线绣足石榴花的衣裳,当真是衫得人如花娇。故而,太宗也是对她颇为喜爱,

    不止太宗,便是其他三位皇子,也是纷纷赞其美貌。只有一个稚奴,却早早就骑了匹白马溜开老远,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一扯缰绳,一路小跑至持了拂尘站在供观看逐射之戏兼做休息之用的御帐边,看见他来便速速跑上前来应着的瑞安前才弯腰道:“武姐姐和元充仪呢?怎么都没见?”

    “王爷,元充仪身子有孕,坐的可是马车,怎么能这么快?主上准了她晚些时候跟上来便可。武才人自然是要伴她一同的。”

    稚奴这才安心。

    此时,号角吹响,诸皇子便一扯缰绳,都聚拢到太宗身边,便是稚奴也不例外。

    “你们几个,今日可要好好表现一番,让父皇看看你们的本事!”

    “儿臣遵命!”除了一个稚奴,仍不时四下张望,故而只是敷衍了事外,太子承乾、吴王李恪、魏王青雀,都是精神百倍地应着,同时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赢了此次逐射之戏。

    想到这儿,青雀不由笑道:“父皇,说起这逐射之戏,青雀可记得,每次都有奖赏的。不知此次,父皇可愿意再赏些什么?”

    太宗闻言笑骂:“这些年,你得的赏还少吗?还惦记着这些东西……”

    承乾也笑道:“虽说青雀这般有些贪心,可儿臣也觉得,这般逐射之戏,有些赏头,还是好的。不过,年年都父皇封赏,此次不如换个方式。父皇,儿臣倒有一物,本欲近日献给父皇,然适逢今日之会,儿臣想,不如拿来当做赏赐,还请父皇示下。”

    太宗一怔,笑道:“哦?今年倒是稀罕。好,你且让朕瞧瞧,是什么东西?”

    稚奴在一边听得大哥出赏,也是好奇,便跟上来看。

    承乾见状,便笑着命一边守着的侍童称心去了。

    不多时,便见称心牵了一匹神骏异常,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杂色的高大白马,慢慢地走了过来。

    太宗生性最喜良马,更自认识遍天下神骏,一见此马便是放亮了眼睛,惊喜道:“这可不是当年唯裴仁基能驯的狮子骢?怎么会让你给找着了?”

    承乾笑道:“父皇,这匹虽然也是狮子骢,然已并非当年的裴郎骑了。裴仁基那匹狮子骢,自前朝灭后便流落民间,前些年,同州刺史宇文士及大人偶然于一商户家中发现了它,才将其收回,然后又好好调养一番,这才繁育新马。这匹,”承乾拍了拍它,笑道:“便是宇文大人托了儿臣,欲进与父皇的新狮子骢。

    可它性子实在太烈,到现在入儿臣东宫已有三个月了,前前后踢得几位驯马师重伤,有一个还险些死了,父皇您瞧,到现在了,它连鞍鞯都上不得。若非称心出身西北,也懂得些驯马之术,只怕它便是连来这里也不肯的。

    儿臣实在是不敢将这等顽劣之驹献于父皇,可是想一想,父皇威震当下,儿臣身为父皇之子,却连匹马都驯服不得,有些惭愧,这才想着今日借父皇之威,一来驯服了它,二来,此等良马,实在难得。若是儿臣与弟弟们中最英武的,倒也配得上它。”

    “说了半天,你还不是驯服不了它,又舍不得这宝贝儿,所以便想借着朕的手,把这马驯了,然后再转个弯儿赏回你自己那里去?”太宗几句话,戳破了承乾的心思,让承乾只得尴尬一笑。继而,太宗又转话题道:“行,你既如此大方,朕也不违了你的心意。今日你们四人,无论是谁得了头筹,朕都将这马驯服了,赏给他!不过承乾,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未必今日你能将这宝贝儿原路带回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包括稚奴在内,见得这般神骏也是欢喜不已,当下便齐声应喝。承乾见状,心下不服,当下便道:“好!父皇既然如此说了,那承乾若是赢了这匹马,自然便是无上的荣耀了!叱!”

    当下一催马,便从吴王魏王之中穿过去,直奔起点。这两人一看心下不悦,也跟着冲了上去。最后跟上的是稚奴。

    不多时,号角一响,一群身披简单甲胄,胸前背后系了护心镜的红衣小卒共一百二十人,便以四十人为一队,队正手持铜锣,一声令下,各自逃散开去。而承乾李恪青雀稚奴四人,只待那些小卒们隐身树林中,号角再响,便叱马扬鞭,手持无头之矢,各自追逐而去了。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三

    太宗见诸子如此积极,心下甚喜,便也打马上前,一同游乐。其他女眷既然不能骑射,只得望之兴叹。

    诸妃之中,仅有一人,望着那狮子骢,似有所伤。便是杨淑妃。

    身为前朝帝女,此马她自是认得。因此,便也勾起无限伤感。

    掌史青玄是自幼便跟着淑妃,由她半养半教地带大的。论起对淑妃孝顺来,只怕不输吴王李恪半点。她见太子承乾牵了这马出来,便知要伤娘娘心。如今一看,心下更怒。再者,也终不欲再被那韦贵妃想起由头来,说一番酸话,故而便借口更衣,悄悄离开,慢慢走到一边拴马之处,等着称心把马牵了回来。

    不多时,狮子骢便被牵回。称心似是也怕此马伤了自己,只是轻轻一拴,连扣儿也不曾系紧,便急忙骑了马,追上太子去。

    青玄见左右无人,冷冷一笑,先是将马绳轻轻一扯,扯落于地,又从袖中取出一极精巧的小型弓驽,退后几步,将一根绣花针也似的小箭架在弓驽上,远远对着狮子骢便射去。

    “嘣”地一声轻响,接下来就见狮子骢吃痛,嘶溜溜一声哀鸣,人立而起,又发狂一甩头,一路狂嘶着,冲山口平地而去!

    青玄原本正得意,却在下一秒,看到一辆从半山腰中转上来的马车时,大惊失色!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女眷,见了那马车,都是一阵尖叫惊呼!

    声音之大,也惊动了正在与四子骑射的太宗。

    连四位皇子也放下手中弓箭,犹疑不定互视一眼,看向来处。

    “父皇……可是出了……”承乾打马上前,看着太宗,想说又不敢说。

    太宗紧皱眉,刚要说一声:“回去看看!”便听得又是一阵惊呼,然后,便是一阵马嘶之声,烈烈传来。

    听得此次女眷惊呼之声中,不似方才惊恐,太宗便举起手,示意诸人且观再说。

    正在此时,马蹄声阵阵传来,越来越近,马嘶声却渐渐不见闻。

    诸人正迟疑间,只见林中碧绿一色的尽头处,一道上红下白的影子一闪而逝。

    承乾眯起眼:“父皇,似是个女子,骑了马来了!”

    太宗心下一宽,笑道:“今日着红骑白马的,似乎只是那萧才人一个了。哈哈……想不到她竟有这般好身手……”

    这句话,太宗没说完,便怔住了。

    不止是他,青雀,承乾,李恪,全部都怔住了。

    而稚奴,更是一脸动容地看着那道骑在白马上,如天边红云飞落人间的俏丽身影。

    是她。

    高高的望仙髻上,只用长长的鹅黄丝带,将一串儿大红菊花,紧紧系在乌黑如云的髻根。

    明眸皓齿,雪肤红唇,一身正红将她衬得娇艳如花,可那随着风飘飞起舞的广袖裙边,随着白马的狂奔,猎猎迎风,直如仙子谪落人间。

    如一团火,如一朵霞,就这般一人一马,冲进了父子五人的眼中。

    虽浑身再无饰金妆银,可却那般高贵,那般明艳,那般飘然出尘。

    太宗看得呆了,承乾、李恪、李泰看得傻了。

    稚奴,却是看得痴了。

    他知道,她是美丽的。可是他从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美得如此动人心魄,叫人望之,便丢了心在她身上。

    这般灿烂而脱俗的美……

    又怎么会是属于人间的?

    在此一刻,稚奴的眼里,心底,就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一身红衣如火,骑着一匹雪白马儿的倾国女子。

    只容得下她……

    武媚娘。

    这边厢父子五人为媚娘惊艳,那边厢媚娘确是一片慌乱。

    狮子骢本就难驯服,又加之吃了痛,性子更加暴烈,一路上左突右冲,直欲将媚娘摔了下背来才后快。媚娘正在为无法压制这马而着急时,似乎听到有人轻唤自己,当下一抬头,便惊了一跳。原来,不远处站着的,可不是太宗与稚奴他们?

    当下心一揪,她便急得只喊:“稚奴!陛下!快离开!这马发狂啦!媚娘拉不住它!”

    稚奴闻言,总算是从绮丽梦境中醒来,见媚娘连人带马就要撞过来,心下大骇,急忙奔上前,与跟着太宗后面的大哥承乾,前边内侧的三哥李恪和四哥青雀,死活算是将太宗围了起来。看着媚娘一人一马从自己身边小道旁边掠过。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的马前边一跑,后边自己的坐骑惊发了狂,突然疯了也似得跟着跑,稚奴一个不防,竟被坐骑猛掉头的力量拉的一手血。

    稚奴心下大骇。眼瞅着胯下马儿越跑越快,竟与狮子骢渐行并肩,知道自己被摔下来也只是迟早的事,于是索性也不理后边父皇与兄长们的惊呼声,只冲着媚娘大叫:“武姐姐,如何是好!”

    两匹马还是挺近,加之稚奴的坐骑似乎比自己的更发狂,媚娘一急,也不管稚奴坐下马儿会如何,只借着自己这马冲势,上前一把抓了稚奴,使劲儿全力往自己马上拖。

    本来以她的力气,断是拉不动比太宗只差一头半的稚奴,然一来稚奴知机,见她来救便慢慢松手,二来人到危机是往往能爆发潜能。所以,她一扯,竟然硬生生将稚奴扯了过来。

    稚奴借媚娘一拉之劲,轻一吐气,一甩身子,便稳稳落于媚娘身后。又伸手,紧紧助媚娘扯住缰绳。这才惊觉,狮子骢虽受惊癫狂,又加之马速极快,却比自己那匹发了狂的大宛进贡的良马还要平稳些,心下大奇,又心下存疑,便欲问话,谁知媚娘却抢他一步道:“稚奴莫怕,此马虽发狂,然一路奔跑而来却是能够狂而不乱,加之它一发狂,众马皆惊随,可见必然是良驹,是马中之主,这等马儿,只怕是不服驯练才蹬了人,发了狂。现下它已然跑了好一会儿了,只要咱们俩联手,就跟它耗到它体力全无,咱们人马皆安。可好?”

    稚奴闻言,一边依她,先从怀里掏了块汗巾缠住出血双手,又紧紧握住她手,一同拉紧马缰,一边附于媚娘耳边讶道:“你说它惊了众马?还有谁的马惊了?”稚奴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一紧,低头看媚娘身上是否有伤,见她虽香汗淋漓,却无明显伤处,心下一安,才听媚娘说:“刚刚我与素琴坐在马车中,正是被它惊了拉车的马,我怕素琴受惊,就跳了出来跳到拉车马上斩断驾马缰绳,谁知马儿只跟着它跑,我便索性借了机会跳到它身上了。”

    “至于为何知它是受驯之马……且看它马背上鞍缰皆无,便知道了。稚奴!抓紧!咱们带着它跑个痛快!叱!”媚娘笑道。

    稚奴闻言,只觉刹那间豪情万丈,江山如尽在他骑下,便笑道:“好!武姐姐,咱们就把这狮子骢驯服了,与他们看看!”

    这边稚奴与媚娘两小立下志气要驯马成功,那边太宗见稚奴被媚娘拉走,更知那狮子骢难驯,又急又怒,喝令诸将速去就晋王与武才人,又亲自打了马,跟上前去。

    一路上,太宗质问承乾:“那马怎么会突然发性的!”

    承乾心牵稚奴,回首怒喝称心:“你怎么办的事!”

    称心一边飞奔,一边惊疑不定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方才称心将它系于离营地甚远的林中,且与其他马匹也有极大距离,若非武才人自己去放了它出来,再不当跑出来才是!”

    太宗闻言也是觉得颇有道理,可是想想又不对:“那武才人是与素琴一道来的!她看顾着素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驯服这狮子骢?不好!素琴只怕有事!青雀!你去看看可有什么事!还有,告诉他们稚奴也在狮子骢上!万万不可惊了它,再伤了稚奴与那武才人!”

    青雀得令,知道自己骑射不精,这般也是跟不上,倒不如去营地着用,便回了一声得旨,打马转身回营地去了。

    青雀来到那营地之中时,却见燕妃阴妃二人正立在躺在地上的素琴,着太医视诊一二。而韦妃与淑妃虽未站得那般靠前,却也是守在旁边。

    见他前来,燕妃忧道:“王爷,武才人可有事?”

    青雀先行了礼,然后才道:“父皇正觉得奇怪呢,这武才人好好的陪着元充仪,怎么突然之间就骑了那狮子骢跑到那去了?”

    燕妃听得媚娘似是无事,这才安心道:“此事却是多亏了武才人了。若非是她从被狮子骢惊了的马车里跳出来,斩断套马的缰绳,又跳上马去,追赶狮子骢一路将其逼出这营帐左右,只怕今日元充仪的胎儿不保,便是本宫与三位姐姐的性命也堪忧。”

    青雀闻言,这才惊道:“你说这马儿是冲向那马车去的?这怎么可能?青雀明明看着那称心将马拴得紧紧的呀?”

    一边道,一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向韦妃那边。又快速回了来。

    他这目光游移之间极快速,几乎无人发觉,只有一直盯着他看的杨淑妃。

    见他如此,杨淑妃看了眼身边面色青白的青玄,一个眼色背对着韦妃扫向安仁殿众人方向,青玄恍然,微微行礼,便借机默默退下。

    “可不是吗?”韦昭容突然开口,一脸惊魂未定状道:“那马儿冲过来时,好生惊吓人,亏得武才人冲上去救了元充仪啊!元充仪,你有这等甘愿为你豁出性命的好姐妹,可真是你的好福气啊!”

    说完,状似关心地看向素琴。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四

    经刚才一事,素琴腹中疼痛,冷汗直冒,听得此言,看着韦昭容艳若桃李的笑容,心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媚娘曾经说过的话:

    “素琴,你一定要记得,有孕之喜,在普通人家,或者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在咱们这**之中,却是一场输赢难料的赌局。若是赢,你可得一切;若是输,你将母子俱亡。从今天起,你要防着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因为就算我没有害你之心,也会有别人想借我之手来害你的。因为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好姐妹,故而你再不会防我。所以借我之手加害于你,那是最方便也是最安全的。”

    越想,心里越冷,到了最后,素琴终于觉得一阵深深的寒彻骨髓,同时,又有另外一股暖流,融化心中寒冰。

    韦昭容见她不开口,正想再说几句,却听素琴慢悠悠道:“是呀……我真是幸运,有武姐姐这样的好姐妹陪着。武姐姐却没这般幸运了,只因她却为了我,不知以后,还要被多少人恨着!”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说,诸妃心下忽然都雪亮,不约而同看了眼面色铁青的韦昭容,连青雀也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你……”韦昭容本想问她此话何意,但看见众人目光,又知若此话一出,等于承认是她搞的手脚,便冷笑道:“看来元妹妹是惊得不轻呢,连这般没头没脑儿的话都说出口了。太医,你可得好好照看好元妹妹的身子啊!否则,若伤及龙胎,陛下可就要心疼了。”

    青雀见场面一时尴尬,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道:“诸位母妃也是受惊了,不过且请放心,待会儿父皇便会下来,安慰诸母妃。只是那武才人,只怕还要一会儿才能下来呢?”

    “这却是为何?”韦昭容明知故问,看向青雀。

    青雀坦荡荡迎向她的目光,道:“武才人现下正困于那发了疯的马上不得下来,此马甚是桀骜狂烈,只怕得等到它力气尽失了才能停得下来呢!”

    韦昭容闻言,笑道:“何必如此麻烦?我早已料知此事,做了些准备,保教那狮子骢说停便停。”

    一边说,一边又听了听逐渐传来的马蹄声笑道:“听,可不是那狮子骢来了?魏王,诸位姐妹,咱们就看一场烈马失蹄的好戏,可好?”

    青雀一愣:“烈马失蹄……”忽然他面色一青,冲着韦昭容大喝:“你下了马绊绳!”

    韦昭容见他面色变至此,正想问怎么回事时,却见青雀不要命似地往山口马蹄响处奔去,一边奔一边狂呼:“稚奴!别下来!这里有马绊绳!稚奴!快跑啊!”

    看他身躯沉重,然这一番奔跑,却是快得连长年练剑的杜楚客在身后跟不得上。没命地唤他,叫他回来,那边危险。

    然青雀似是听不见,只是一路往上奔。

    可惜,他这般急切的呼喊,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却是再也不能听见。

    一闪之间,一道雪白马影驮着一红一朱两名清逸出尘的身影,从碧绿树荫间一撞而落下,直如雪堆般坠于众人面前!

    马上的,正是稚奴与媚娘。两人一路骑着狮子骢,想着多跑一会儿让它散尽力气的。却没想到这狮子骢似是有所预知,竟向着来路奔回。

    媚娘与稚奴正努力控马间,似听见青雀唤稚奴之声,急忙便往这边赶。刚刚来到树林边缘,便忽觉马儿前蹄一拐,两人便道不好!

    齐齐惊呼间,稚奴只抱紧了媚娘一同顺着马儿落下的力量坠下马背,想到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得生,却再不想媚娘在落地前双手一推一环,却从他怀中挣脱,反手一抱,以自己娇弱身躯护住他,左肩重重落地!这下掼之力太强,当场便将媚娘震得肩骨折断,吐血昏迷!

    而这鲜血,不偏不倚,正好喷了她怀中安然无事的稚奴一脸!

    二人落地之时,众妃与青雀一片惊呼!

    ……

    稚奴听不见别人在喊什么,也不知是谁在拉着自己,要将自己从媚娘怀中拉出来。

    他只是透过眼帘上的点点红晕,怔怔地看着媚娘被血染得艳红一片的明丽脸颊,与安详合着的双眼。

    半晌,他才慢慢地摇头:“不……”

    然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不……”

    最后,当他发觉,媚娘似是听不到他声音时,才终于悲痛大喊:“不——武姐姐!你醒醒!醒醒啊!武姐姐……武姐姐!”

    一边哭,一边从媚娘怀中倏然坐起,紧紧抱住了媚娘。

    太宗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被媚娘鲜血染了一身一脸的稚奴哭泣着,抱了那如红花般灿烂,如沉睡般安详的女子在怀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悲吼。

    他心下一紧,当下不顾马未停稳,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几个踉跄险些跌倒,却依然不顾一切地奔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正抱着媚娘的稚奴:

    “稚奴!稚奴!你怎么了?怎么了?太医!太医!太医都死到哪儿去了!快给朕来看看稚奴!看看他怎么了!快!”

    而不远处,承乾与青雀,一远一近地木然立着,看着面前被父皇抱着,自己怀中却抱了媚娘凄厉哀号的稚奴,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行宫夜宴上,仿佛又看到那个被承乾一口黑血沾了满脸,如行尸走肉般的稚奴……

    ……

    是夜,终南山行宫中。

    媚娘已被挪入了寝殿之中,以谢太医为首的诸太医,也正紧张地治疗着。

    寝殿外的小殿里,太宗高坐首位,目光不曾稍离地盯着坐在自己身边圈椅里,双手无力地搭在椅圈上,整个人摊在椅子里,黑亮双眸愣愣地瞪着寝殿门口人来来往往的稚奴。

    他还是那一身朱红,只不过脸上却被拭干了血迹——

    太宗曾叫人与他换衣裳的,可刚刚被人碰到,他便发狂似地乱打乱骂,弄得自己一身是伤。

    每每都是如此,无论劝慰打骂,喝斥哀求……都无用,总得要承乾或青雀或太宗本人上前,亲自揽住他,以强力止住他,他才肯安静下来。

    可目光总盯着那寝殿门的——

    一如当年那夜,他盯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承乾寝殿门一般的目光。

    连他一向最喜欢的三哥吴王李恪,也不敢轻易上前扰他安宁,只得心痛无比地看着这个弟弟——

    在场诸人中,除了素琴与萧于二才人、瑞安德安等新入宫的人外,其他人都知道当年的事,也都不意外他会如此发狂。

    ——毕竟,那是他一生之中,有记忆以来,最初也是最痛的一次伤。

    承乾看着弟弟这般,多年未流泪的他终是难忍悲伤,抱住稚奴痛哭失声。青雀站在一旁,只庆幸好在安宁因年幼,被父皇着留在宫中,由花言照顾,否则只怕也是要哭坏了身体。

    只有稚奴本人,却似对大哥的哭泣,四哥的忧伤无动于衷,只是瞪着那寝殿门。

    太宗双拳紧握,眼中阵阵生疼,只想着一件事:

    当年稚奴整整花了一年时间,由承乾每日陪伴才从那狂症中走出。

    现在呢?会不会明天就好了?还是……又是另外一个一年?或者更糟?

    想至此,他召了王德前来,命唤谢太医。

    不多时,谢太医到来。

    太宗沉声问:“谢太医,稚奴此番,可与当年相同?”

    谢太医正是当年承乾中毒,稚奴发狂时诊治其兄弟二人的太医,当下便看了看稚奴一眼忧道:“回陛下,这……看情形,只怕是了。”

    太宗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什么叫做只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给朕一个准话儿!”

    谢太医自从那次以来,再未见过龙颜如此震怒,吓得当下软倒在地,颤道:“陛下,这……这晋王爷当年心病,虽因太子陪伴,看似平静,却实未去除。此番又与当年情景,太过相似。故而……故而晋王爷心伤被触,再次发作……是……是肯定的了……”

    太宗闻言,只觉头晕目眩,强自暗暗镇定后,才忍着疼痛道:“你是说,稚奴又会像当年一般,整整一年不说不笑,如同痴儿?”

    谢太医只俯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他如此,太宗大怒,刚欲着人将这无用的老匹夫拖下去打杀了才罢时,内殿里,瑞安却奔了出来,喜道:“回主上!回王爷!武才人醒了!武才人醒了!”

    太宗一愣,这才想起媚娘还需由此人治疗,正欲说话时,却见身边稚奴闻得此语,木愣愣起身,推开一脸不解的大哥,直直走下台阶,走入寝殿。

    太宗皱眉,看向谢太医。

    谢太医如何知道稚奴此行为何?却只得冒了险,故做喜色道:“晋王爷这只怕是因为听到武才人清醒,便将武才人当做太子殿下,故而再去探视……陛下,晋王爷此番状态,只怕是要平复了啊!”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当下第一个急步入了寝殿,身后,诸妃诸皇子也只得跟着。

    入得寝殿,只见稚奴倚在媚娘床边,看着已然清醒的媚娘微笑对自己,半晌才淡淡一笑,慢慢合上眼,慢慢躺下。

    媚娘刚一清醒便见他如此,十分诧异下,又见太宗领人入内,急忙起身欲起礼,却被太宗一步上前按下,示意她好好休息之后,才慢慢安下身子,看着太宗小心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稚奴,又伸手替爱子整理头发。

    好一会儿,室内诸人俱是不敢发声。直到太宗示意谢太医上前。

    谢太医知得太宗意思,便轻手轻脚地与稚奴诊了脉,然后喜笑道:“陛下放心,晋王爷此刻脉象平稳,只是沉睡了。待会儿他起来之后,便可一切如常。”

    “当真?”太宗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地便医好太宗心病。

    谢太医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当年晋王爷之所以落下心疾,乃是因为他当时年幼,又苦守兄长数日不得见其清醒,失望以及,只怕伤了心脉,起了妄症。总以为太子殿下之清醒乃自己之梦境。而今武才人清醒得这般快,晋王爷自然不会做如此想。加之……加之他与武才人之间,只不过是有些救命情义在,却不似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血脉亲缘,故而便清醒得快了。”

    太宗长出口气,道:“如此,稚奴便是好利索了罢?以后这心疾,再不复发了罢?”

    谢太医想了想,还是不敢保证,于是道:“陛下,此心疾之症,世所罕见。虽现在晋王爷看似平安,然也得防止万一——只怕接下来,还是让晋王爷能如当年一般,日日瞧见武才人清醒无事……不,不止,还得太子殿下也日日能让晋王爷瞧见自己安好才好。这样一来,或两月,或三月期,晋王心下安定,这心疾便能再不复发。”

    媚娘听得糊里糊涂,想问,却见太宗一脸郑重,只得咽下话。

    太宗点头:“如此,朕知道了。下去罢!”

    “是。”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一

    一边儿,含着热泪看着一切的杨淑妃,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盈盈下拜道:“陛下,虽然太医如此一说,可臣妾总觉得,稚奴心性仁厚,更重情义。此番多年未发之心疾发作,只怕也是因为他近年来年岁越长,仁厚友爱之心更重之故。是而,便是一个与他无血缘关系,只是救他两次的人如太子殿下般伤于他面前,也使得他痛不能忍。陛下……姐姐现下不在了,臣妾斗胆求陛下,可怜可怜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做个主啊!”

    一面说,一面已然双膝落地跪下。

    媚娘见此,才知稚奴竟然为了自己受伤,犯了什么多年心疾,当下心中一痛,便欲请罪,谁知太宗却未给她这般机会,只是急忙起身,先是看着承乾将稚奴半扶半抱而起,放在一边青雀紧忙拉来,铺了软毯的圈椅上睡下,再上前扶起杨淑妃道:“爱妃为何有此一言?稚奴此番心疾,不过是他自己触情伤情,这般软弱,朕本该等他醒来,重重责罚,严加锻炼才是正理。他又没有什么冤屈,却有什么要朕做主的?”

    杨淑妃这才缓缓起身,拭泪道:“陛下有所不知,此番事,虽臣妾并不知稚奴如何到了那马上,然这马儿惊蹄,却并非意外。故而,臣妾才做此语。”

    太宗闻言,眉一紧,下意识看向在瑞安扶持下,慢慢半坐于床上的媚娘:“武才人,可有此事?”

    媚娘半晌不说话,忽然听闻太宗不再唤自己媚娘,心下一酸,却只道:“回陛下,是有此事。当时臣妾陪着元充仪,遵了陛下圣意,乘马车上山来。至得半山口营帐之前的平地时,突然见那狮子骢冲出来,眼看惊元充仪驾车之驷,无奈之下,只得仗着幼时随父亲习过些浅薄马术,硬是跳上那驾车的马儿身上,斩断了套马缰绳,又欲设法引得那狮子骢离开。谁知此马颇为神异,竟引得众马跟随。只得移身至这狮子骢背,想着若能拉着它任他奔跑,只要不松手,早晚它也会被累倒。谁知却又惊了晋王爷……接下来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只是最后我们奔得离营帐近时,晋王爷听到魏王爷唤他,当下便纵了马奔来,谁知却被什么东西绊到,摔了下来。”

    言语之中,媚娘因难过自己累得稚奴受伤,再不肯提半字自己救助稚奴的功劳。却没想到她这般态度,使得太宗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看着她,点点头,太宗语气柔和地道:“辛苦你了。朕知道你心里难受,觉得是你引得稚奴上了马。不过当时的情形朕看到了,你做的很好。”

    说完,轻轻拍拍她手背。

    媚娘一下子便泪意盈眶,直欲流出。

    太宗看她如此,淡淡一笑,转过头来,还未开口,便见承乾青雀与韦昭容三人一起下跪,各自含泪口称恕罪。

    太宗怜爱的目光扫过承乾与青雀,落在韦昭容身上时微微一冷,然后又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要朕恕什么罪?”

    承乾泣道:“儿臣有罪,若非儿臣讨好卖乖,将那狮子骢献于父皇……”

    “马是什么?一头牲畜,它再灵性,也不似人一般聪明。便是人都会犯错,何况一匹马?再者,父皇如何不知你自幼便将稚奴视为珍宝,又怎么会存心害他?你这般难受,不过是想着让父皇责罚你,你好心里轻一些。承乾啊!你身为太子,这般仁爱是好事,可是却不能不考虑下自己的立场。这些话,咱们自家人说说便罢,以后可别在别人面前说。起来罢!刚刚谢太医不是说了么?你与武才人,可是稚奴的心药。起来,若真想让自己好受点儿,接下来这几个月,好好陪陪稚奴便是了。”

    承乾见此,只得起身。

    太宗又转面向身旁青雀道:“你大哥没错,你就更没有错了。起来,别跟着你大哥有样学样。说起来,稚奴这般,还真是你们这两个兄长将他宠坏的。否则,些许小事怎会如此?”

    青雀见此,也只得起身。

    然后,太宗又看向韦昭容,静了一静,终于还是道:“爱妃也起罢!虽然爱妃设下了马绊绳,可当时你毕竟不知稚奴也在马上。再者,这马儿突然起狂,你如此处置,倒也妥当。”

    闻得太宗此言,韦昭容喜不自胜,便急忙谢恩,起身。

    见状,杨淑妃一皱眉头,可看看太宗的眼神,便似有所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媚娘。

    媚娘见这位诸妃之中,姿色风度都是首位的杨淑妃如此看着自己,也似有所悟,默默地回了个眼神。

    ……

    不多时,伺候在稚奴身边的德安便一脸惊喜地进来禀报,道稚奴已然清醒,神智正常,只是有些不安。听说武才人没事,太子殿下也没事,便似平静了。

    太宗终究还是不放心,又看夜色已深,便着了诸妃诸子除杨淑妃今夜随侍外,其他人等全都退下休息便是。

    闻得此言,韦昭容面有怨色地欲看向淑妃,却在半路上撞入青雀眼睛里。一怔,她急匆匆低下头,头一个离开。

    杨淑妃见此,便看了眼青玄。青玄领意,悄悄下去。

    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中,连太宗也未曾注意到。可是,坐在床上的媚娘,却看了个清清楚楚雄。

    ……

    片刻后,稚奴房中。

    “父皇……”稚奴见太宗入内,急忙起身欲礼,太宗紧忙道:“你刚醒,躺着罢!身上可有哪里疼的?”

    稚奴苦笑道:“父皇这话问稚奴?可是该问武才人罢?若非稚奴无用,只怕武才人也不会……”

    太宗闻言,软言安慰:“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稚奴,既然她如此拼了性命也要救你,你若再这般自责,岂不是将她的一番好意置于可怜的境地?男儿汉大丈夫,不要怕欠人情,能还得起就好。”

    稚奴点头,真诚道:“稚奴不孝,让父皇担忧了。”

    太宗闻言,便知德安将方才之事说与稚奴听了,当下怒目一瞪,吓得德安紧忙跪下,这才转脸过来,笑道:“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你是父皇的儿子,你出了事,父皇若不担忧,那父皇还算是个血性男儿么?男儿汉大丈夫,这等愁肠百结之态,还是不要为好。”

    “是。”稚奴心里一面想着父皇曾经哭泣的样子,一面想笑不敢笑,心下又感动不止。只得应了一声。

    太宗看他无事,心下也安,正欲宽慰他两句让他休息时,稚奴却忽然道:

    “父皇,稚奴有一事相求,然事关武才人,还请父皇不要生气。”

    “说罢。”太宗只道是如那谢太医所说,稚奴心疾未除,尚需心药医治。正待一口答允他呢,却听得稚奴道:

    “父皇,稚奴愚钝,可是刚刚听德安说了淑母妃曾进与父皇之言,也觉得颇有疑问。不知父皇可愿听一二?”

    闻得此言,太宗神色一敛,便道:“父皇本想明日再问你的,想不到你倒是急着说与父皇听……稚奴果然是长大了,说罢!”

    “是,父皇。稚奴原本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可听德安说了淑母妃所言,心下却觉得极是。父皇,当时稚奴与武才人在那马背上时,已然觉得狮子骢似有驯服之意,可不知为何,只是一味狂燥。当时只觉得它许是不习惯人之骑凌。然现下一想,那般态度,倒似父皇赐稚奴第一匹马时,因稚奴不懂事,拿了马刺扎到它,那马儿吃痛的样子。”

    太宗闻言,眼角一眯:“稚奴是怀疑,有人在马身上做了手脚?”

    “稚奴不敢妄言,只是有一点,当时不觉奇怪,现下想想,真的可疑。”稚奴道:“父皇,父皇是知道稚奴的,一向不欲对他人之行为妄加评论。可是今天……今天韦昭容的态度,着实让稚奴觉得奇怪。她怎么……怎么就那么快,四哥刚告诉她,她就知道有这么一匹马因为受了惊,此刻正在山中奔腾,需要在营帐四处设下马绊绳,挡下它来呢?”

    一席话,正问中了太宗心病。便见太宗愀然不乐,正欲再说时,却见青玄匆匆进来,先向太宗行礼,又看了眼淑妃。

    “陛下,恕臣妾多事。刚刚见此事有疑,便着了杨掌史去查一查,现在……似是有些结果,陛下可要一听?”

    “说。”

    太宗看向杨青玄。

    青玄先行叉手叩拜大礼,才跪在地上道:“陛下,其实淑妃娘娘早在今日来此地之前,便得人密报,说……安仁殿内的韦昭容,似曾因萧于二位才人与元充仪之间发生了些琐碎小事,而气怒扬言,要让元充仪与武才人知道点她的厉害。又适逢陛下为元充仪所虑,特恩准她前来终南山伴驾……

    娘娘担忧以韦昭容的爽直个性,只怕今日会向元充仪与武才人发难,便着奴婢暗中做了些提防。可惜……奴婢与淑妃娘娘一般,只想着韦昭容会当面斥责两位贵主,却再没想到,她竟……”

    “竟什么?”见青玄吞吞吐吐,太宗沉下脸来道:“有话直说!”

    “是……奴婢……奴婢当时也只是好奇,看着韦昭容身边的春盈瞧见元充仪与武才人所乘着的马车来了,便着了一个小太监,向着那密林走入,且似还在临行前交了什么物事与他。奴婢好奇,便跟了去,结果发现,那小太监竟悄悄走去,拉松了拴着狮子骢的缰绳不说,还远远举着一张极精致的小弩,朝狮子聪臀上扎了一箭,当下那狮子骢便发起狂,直奔马车而去。”

    太宗的脸色都快能滴出墨汁来,半晌才道:“你这可是亲眼所见?”

    “奴婢不敢妄言!”

    “那个小太监现在何处?”

    “回陛下,刚刚武才人与晋王爷一醒,淑妃娘娘心一松,便着奴婢带人去寻那小太监,可却再寻不着了。里里外外,都说没见这个人。不过陛下,奴婢倒是在那密林之中,寻得此物。陛下请看!”

    一边说,青玄一边将袖中那柄小弩掏出,膝行,双手奉至太宗面前,待太宗接了去之后,才慢慢退下。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二

    太宗久征沙场,又多番遇事,自是认得此物:“天机弩,这样的好东西,却被拿来做这等事,真是暴殄天物!”

    哼一声,摔在床边。

    半晌,太宗才强自消了气,对稚奴与淑妃道:“今日之事,说起来其实与稚奴无关,只不过是些女人家吃醋争风的事。可是她太过了,竟然对着素琴的孩子去!而且还累得媚娘拼了性命,才救下稚奴……朕着实不能容她!来人!”

    王德闻言应声而上,正欲问旨时,却听稚奴突然道:“父皇,可否听稚奴一言?”

    太宗闻言诧异,转道:“你说。”

    “父皇,今日之事,虽然是韦昭容不对,可她终究只是生气多年来一直对她恩宠有加的父皇,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喜欢她了。说到底,她也只是情牵父皇罢了。再者,元充仪并不知道此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如果父皇罚了韦昭容,一来元充仪知道这等事,必然惊惧,恐怕要伤了稚奴的小弟弟,二来若是因此罚了韦昭容,似淑母妃这般知事的,又知内情,自不会说什么。可其他的母妃们,只怕就要觉得是元充仪与武才人恃宠生骄,竟强压了韦昭容一头。别人会对她们二人有意见的。三来,也是最主要的,父皇,稚奴虽然受了这番惊吓,可终究韦昭容没有要害稚奴的意思,她只是在吃元充仪的醋,结果稚奴自己闯进去受了惊吓……父皇,稚奴想,既然连真正受伤的武才人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父皇何不念在韦昭容只是初犯,且情有可愿的情况下,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稚奴此言,却说得太宗一怔,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半天才摇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这般以德报怨,仁厚待人……可是稚奴,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再者,仁厚过了,便是懦弱,会审被人欺负的。”

    稚奴笑道:“但愿天下人负我,却不教我负天下人。”

    太宗闻言,很是感动,又止住欲劝稚奴的杨淑妃,这才道:“好,既然稚奴不欲在此事之上多加苛责,又如此大度替她求情,父皇若不成全稚奴这般气度,倒是显得父皇无情。那……此事从今以后,再不欲其他人知。爱妃,朕知你为稚奴不平。可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咱们便将此事埋在心里,以后多警惕着点儿便罢了。”

    淑妃闻言,急忙笑着盈盈下拜道:“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太宗一愣,道:“何出此言?”

    “陛下,稚奴如此仁厚大度,且今日臣妾观太子、魏王皆是仁厚亲爱的好孩子。可见陛下**有方,是为有德之君,臣妾自当恭喜陛下了。”

    太宗与稚奴闻她此言,俱是全身一震,想起当年长孙皇后朝服进谏的事情来。

    恍然之间,太宗看着杨淑妃,似又看到爱妻在面前盈盈而笑,款款下拜。心下一酸,眼泪欲流,又眨眼间,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扶起淑妃,柔情笑道:“你这么说,可是把恪儿给冤死了。他今日也是忙里忙外的,再不得一丝清闲。这般好孩子,也是朕的儿子,可是教导之功,却在你这个生身母亲。淑仪,你辛苦了。”

    一声淑仪,唤得淑妃惊喜交集,激动得只握了太宗双手,泪眼盈盈。

    ……

    太宗与淑妃离开许久,稚奴殿内只剩下德安一人在侧了,稚奴才收起笑容,淡淡发问:“瑞安呢?可还跟着武姐姐?”

    “是。他知道王爷担心武才人,便自己跟了去,瞅着些,无论如何再也不教那韦昭容再对武才人不利……只是王爷,德安不明白,若是刚刚您不拦着,那韦昭容受了罚。以后……”

    “父皇对她爱宠已久,韦氏一族又是当朝权贵,眼前现成的,就有一个贵母妃在宫中站着,做她靠山。再加上眼下最重要的元充仪母子平安,武姐姐又没什么家世靠山,又刚刚出掖庭,没有什么恩宠……

    所以,父皇是不会将她治个死罪的。顶多罚她一二。

    可若她受了罚,只会更加怨恨,而且她怨恨的对象将不再是元充仪,而是武姐姐。现下我还没有保护武姐姐的十足把握,不能让她再增添更多的敌人。

    再者今天的事情,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稚奴一番话,说得德安点头,又听他说此事不简单,便急忙从袖中取了一枚针样小箭送上来给稚奴看,且道:“王爷,这便是那狮子骢臀部的小针。请看。”

    稚奴接过一观,又细想一下,问道:“你刚刚说,这针是扎在狮子骢臀上的?”

    “正是。”

    稚奴回想着刚刚青玄的回话,道:“我记得,青玄也是这般说的……没错吧?她还说,她亲眼见那小太监远远举着这天机弩,对着狮子骢臀部射去。可是如此?”

    “正是。”

    稚奴想了想,又问:“德安,当年,那匹老狮子骢,似是被裴仁基从前朝大内牵了走的。是吧?”

    “是……王爷问这些做什么?”

    稚奴想了想,又看了看这小针,才冷笑道:“德安,有句话叫自作聪明自露马脚,你可知道?”

    “王爷……”德安实在不明白,只得发问。

    “你想,那青玄若是悄悄跟着那小太监,必然是要保持一段距离。若果然如此,以这般细小如绣花针般的小箭,她站得那般远,又是在绿叶枝丛中,渐乱人眼,她如何能看得清楚,此物是射向那马臀的?又是如何这般肯定,此针便是扎入马臀之中?此其一。其二,她说寻不得那小太监,这倒是似有说韦昭容灭口之行,但却又说发现了这天机弩……德安,你且想想,这等东西在宫中那些奸险之徒的手中,用处可是大着呢。且这般精巧之物制作极其不易。那韦昭容如此精明,又怎么会在灭口时,不将这天机弩一并取走,却叫她一个安仁殿恨之入骨的对手近侍给轻易捡走?其三,德安,你可别忘了,与此事最有关系的,还是武姐姐。若针刺神驹一事真是那韦昭容所为,淑母妃又有心想借此机会扳她一城,何不当着父皇的面儿,对武姐姐一番关爱,引出此事来?武姐姐今日这般风采,只怕……”稚奴停了停,终究还是酸酸一句:“只怕父皇是记在心上了。若淑母妃的才智,又岂会不知在武姐姐刚与陛下留下好感时将此事说透,效果最好?何以非得在我这个素来内弱却颇得父皇喜爱的皇子面前说?”

    德安越听越惊,结巴道:“难道……难道是……淑妃娘娘……可她……她为何……”

    “你忘记了,所有人都忘记了,淑母妃姓杨,而这匹狮子骢,正是承了当年那匹进贡与她大兴宫中的狮子骢之血脉。暏物思伤,心里难免不喜它。再者,那杨青玄是淑母妃一手带大的。跟三哥一样,见不得她伤心。自然知道此马留在宫中,会是淑母妃一大心病。再者这些年,大哥明里暗里,不知给三哥使了多少绊子。淑母妃嘴上不说,心下又岂会不知?只怕早就恨着大哥了。她的恨,就是杨青玄的恨。所以,那杨青玄自作主张,去借此机会驱了马,再让大哥受些父皇的责难与不满,倒是很有可能。”

    稚奴想了想,又叹道:“至于为何在我面前说……原因无他,还是因为她是这整个大唐内廷之中,最看得透的人。知道父皇对武姐姐或有好感,但绝不会因她而失去理智,当下处罚韦昭容。可是在我这儿,父皇对我和安宁……

    总之,只要事关与我和安宁,父皇必然会因痛我之伤,血气上来,不管不顾去罚那韦昭容。”

    稚奴淡道:“所以,她这盘棋,却是下得好,便是补救之法,也极好。”

    德安听得目瞪口呆,只道:“还有补救之法?”

    “正是。淑母妃虽然智慧绝伦,却没想到我会替韦昭容求情,而使她功败垂成。可尽管如此,你看到她的表现了吗?她没有生气,相反,还说一些让父皇想起母后的话来,让父皇对她更加垂青……真是虽弃单卒,却得了一整支奇兵在手……”

    稚奴想了又想叹道:“难怪母后也视她为一生最大的对手。淑母妃这般心思,可当真是让人惊叹了。”

    德安听得咋舌头:日常只觉得自家主子已然是聪明至极了,却再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聪明的人物,且就在身边。

    于是又道:“那王爷可不能留她,不如将此事查清楚,告知主上……”

    “德安,淑母妃她这般如此,为的无非是得到父皇的一片怜爱。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你想想,她贵为前朝帝女,那是何等的尊贵身分?

    可是,她却偏偏爱上了灭她国,亡她族的仇人儿子。甚至低三下四地,以前朝帝女之尊,为了父皇,先嫁我四叔,又在设计四叔死后,明知父皇恨她入骨,却依然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入了父皇的**,以堂堂帝女之身,甘为父皇妾侍。

    德安,淑母妃她爱了父皇多久,只怕也就恨了母后多久。可是尽管这般,尽管她本性高傲,却也不得不在母后在时,依靠着母后的一片同情,在父皇的猜忌与仇视中,活在这灭她国亡她族的大唐后廷之中;甚至在母后死后,她也不得不巧用心思,利用父皇对母后的思念,利用对我们这些她最痛恨的女人所生的孩子百般照顾,求得父皇的爱……

    甚至,她在刚刚,还为了能够让父皇多与她相处一些时间,竟然放下骄傲与自尊,甘愿模仿母后,成为母后的影子去讨好父皇……

    她的爱,让我敬佩,她的心,让我感动。而且,她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只是不喜欢那匹马。所以……德安,我想把这件事,就此不提。因为这样的女子,世上太少见了。”

    稚奴动容地说。

    德安想了想,只得叹息道:“王爷既如此说,那便如此罢,只是可惜了。原本趁着这次机会,便是不去动杨淑妃,也可以收拾了那韦昭容的。”

    “你急什么。”稚奴淡淡一笑:“你以为父皇的性子,一旦他真的认定是韦昭容要害我与武姐姐,还有元充仪。他会放过韦昭容么?只不过与我一样,都替她攒着罢了。

    且不说她现下只是有这些害人的心思,真正有行动的证据还没有……便是现下她娘家势大,贵母妃虽然性子耿直,却一向没什么错处。父皇便不得轻易动她。

    所以,只是先按下不提。今日我请父皇原谅她,是让父皇能够恕她之罪,却更加她之错记于心中。明白否?”

    德安这才点头。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三

    是夜。

    长安。

    大雪。

    昭德寺侧。

    野狐落。

    漫山遍野的枯树,漫山遍野的荒坟,漫山遍野的纸钱挂在被裹得素面一片的枯树与荒坟之中,只看得到一星半点的污白或秽黄。

    雪地中,一座小小孤坟前,站着一个一身艳丽桃红皮毛大氅的女子。她的面容,被厚实的棉帷篱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在风偶尔掀起帷幕时,可以看得见一抹艳丽如桃的红唇,可借之想像那棉帷篱下的女儿好颜色。

    远远地,一点儿“吱吱”的踩雪声,慢慢走向她。

    停住,一身水蓝色镶黑狐皮毛大氅,只戴了个风帽挡了风雪的福态身影,赫然便是当今的魏王爷,太宗第四子李泰。

    青雀走向这女子身后,静静而立。

    足足半盏茶的时分,两人都不言不语。

    良久之后,女子才缓缓转身,侧对于青雀:“你来了。”

    “我与你相见,已是数次,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你每次来这里都要在这里停着却是为何。”青雀淡淡道。

    “因为这里,是我那可怜的,未曾得见天日,便被人害死的绚儿的长眠之所。”女子轻轻道。

    “绚儿?”青雀一愣,良久叹息:“你连名字都给他起了?这于礼不合。”

    “合与不合,又如何?既然他的父皇不能替他起名,那便由我来取。不好吗?”

    女子巧笑。

    青雀沉默。良久才道:“今天我来见你,不是说这些的。只是想告诉你,你在这宫中,要对付谁,我都不管,甚至也可以都协助与你。但是唯有稚奴,你绝对不能再起动他的心思。记住,下一次,哪怕只是让我发现你有想害他之意,我也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绝不轻纵。明白吗?”

    他的话很淡很冷,如这雪夜寒风。

    女子似是极诧异地看着他:“你竟如此待我?”

    “你是你,稚奴是稚奴。那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待好的亲兄弟了,母后去后,便只有他能让我感觉到亲情纯粹。你若伤了他,我纵是活着,纵是取得了这天下,也终究落得个孤家寡人,也没什么趣味。”

    青雀依然是极淡极淡地说。

    女子一怔,浑身轻颤,不知是气是惊,半晌才颤抖着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你是为了杀那元氏,再嫁给杨氏罢了。”

    青雀道:“此计甚妙,可你不该把稚奴当成牺牲。为了引得父皇对杨氏的猜忌,牺牲是必要的,可是这人万万不能,也不可是稚奴。一来因为他是这宫中,唯一一个与人无争的孩子。二来,你太轻看父皇对他,承乾对他,我对他,甚至是长孙舅父与房、魏二人对他的情份了。他若有事,那让他有事的幕后之人,又怎能敌得过太极殿,东宫,长孙府,房府,魏府五方联手之势?更不要说我魏王府,头一个便是要势诛幕后之人的了。”

    女子半晌才道:“你想得似乎太好了。太极殿与你,我倒还信几分。可那太子殿下,会是这么亲待弟弟的人么?还有那长孙府,他的甥儿可不止这晋王一个,怎么就这么偏爱?至于那房府魏府,更是莫名其妙。他们只不过受了你母后一点儿好处,便是要报恩,也当报在你们三兄弟身上,又如何这般偏爱晋王?”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告诉你,如果稚奴一旦面临危险,那么这世上唯一一个可能比我跑得还快,去替他挡下灾难的,便是承乾。而接下来,便是我那长孙舅父,与房相魏征二人……你好奇,是么?为什么几个外臣会待稚奴如此好?”

    青雀淡淡一笑,道:“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就没有发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相貌,性子,各自或肖父似母三两分。只有稚奴,却几乎是完全承袭了母后的性子与容貌么?”

    女子闻言,低头思索一番,才抬头,全身微微颤抖,似是极惊骇:“他……”

    “不错,除了脸形之外,他那五官,气度,柔弱仁厚的性子,哪一点儿与母后不同?你说,这样的孩子,爱母后入骨的父皇会如何?自幼敬爱母后的我与承乾会如何?更不用说半兄半父,当年兄兼父责照顾母后长大的长孙舅父了——你只看我们三兄弟中,除了稚奴,我与承乾,还有哪个,在母后去世后,是曾由舅父代远征的父皇亲自不假他人,衣食住行,样样细心地照顾过的?

    兄弟之中,只有稚奴。姐妹之中,也唯有一个公认最似母后的安宁了。

    至于房相和魏征……你却是把母后对他们的恩德,想得太简单了。父皇一生征战沙场,当年刚刚平定天下,又边事不断,那火爆脾气那般大,怎么可能真如外界所传,每每为房相与魏征谏后,都只淡定自己怒气便宽容于他二人?

    实话告诉你,单只我幼年所亲见,母后为保他二人全族性命,保父皇英名,便有三五次之多。

    当年,母后至少有五次,于父皇因二人之谏大怒,欲诛其二人全族时,不惜冒着被父皇迁怒下欺君大罪废后的危险,偷偷命王德与花言将父皇手书诛杀房魏二族全族的手诏给藏起,设计拖住那宣诏使,又着长孙舅父率了众臣上劝父皇,又以自己恩情,硬求了李绩与尉迟敬德强行以军士护住房魏二府,保其合家安全……

    母后这般费心,故然是为不欲见父皇英名受损,更不欲见日后父皇因自己之错悔之不已,又何尝不是给那房魏二人,做了最大的靠山,又给了他们最重的恩情?

    房相之妻,当年因悍妒抗父皇旨,父皇便着意赏毒酒赐死……虽父皇不是恶意,只是将房夫人真当成了凶狠恶毒的妒妇。可毕竟他旨意是下了……

    若非母后知机,急命王德与花言将毒酒换成食醋,又何来日后一番‘醋坛子’的笑话?只怕要让房相因痛失至爱,一生凄凉了。

    特别是那魏征。房相尚可说是谨慎,那魏征却是自当年隐太子建成事后被父皇收用之日起,便抱了一颗求死之心,屡次冒颜上奏。当年,若不是母后看出他心思,多番慰勉,又知他因出身非氏族,苦怜女儿魏氏虽为贵女,却只能嫁个无德无行,无俸无禄的氏家浪荡庶子为妾侍,便力排众议,硬是认魏氏为义女,将之以公主之仪许与我十四叔(李渊十四子,太宗十四弟,霍王李元轨)为继室,又着王妃仪……

    这般种种,你觉得房玄龄与魏征二人在面对这容貌性格,都似母后再生,生前又是母后最爱怜幼子的稚奴时,他们会如何做想?”

    女子半晌不语,良久才幽幽道:“听你这般一说,倒似是这晋王,才是你在争储之路上最大的对手了。”

    “他的确是。”青雀淡道:“他的确是。若他有心想争,便不说他那般性子与父皇对其的溺爱,长孙舅父与房魏二人对他的偏爱迁爱,便是太子承乾,终因不忍这小弟伤心,让位与他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他却是个傻孩子,如我母后一般坐拥宝山,却只是取其一二的傻孩子。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大唐之主的位置。所以他也是在这宫中,最不足虑的一个。”

    “此为其一,只怕其二,也是因他虽然仁厚善良有余,却没有什么杀伐果断,治理政军之事的手段与手腕罢?这才是你很放心他的理由。因为他对你是真心好,因为他是真心不欲为主,更因为他没有你这般连自己兄弟父皇都要算计,都要清理的手腕。”女子淡道。

    青雀淡笑不语,良久才道:“记得,以后不要再想着对稚奴有什么不利的心思了。而且,你别忘了,稚奴的存在,于我们有利。若有一日……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是或许,咱们可以利用承乾和父皇对稚奴的关爱,做些于我们有利的准备。明白吗?”

    女子不语。只默默点头,然后才道:“你……今天来,就只是为说这件事么?”

    “当下除了此事,再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了。今天的话,只希望你永远记得。好了,天冷,你也早些回去罢!这两日先不要动作,毕竟父皇已然因稚奴之事,对你起了疑心,终究是要一番调查。你若能静心休养,父皇自会打消对你的疑心。转而将目光投向锦绣殿。

    对了,还有下次见面时,不要穿得这般惹人注目免生事端。这般华衣丽服,还是在父皇面前穿着比较好。”

    “……我知道了。”

    ……

    许久之后,看着他离开,女子才掀开帷幕,看着夜色中的人影,轻轻道:“你叫我穿给你父皇看……

    可是这件大氅,正是你当年送与我的封昭容贺礼……我又怎么能穿与他看呢……”

    ……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四

    依然是夜。

    长安。

    太子东宫。

    配殿内。

    太子身披狐裘,坐在炭炉边,手持一把利剑,剑上串了块儿腿子肉在火上烤着,温润而坚毅的面容上,已然是一片沉着。

    “你确定,是安仁殿动的手?”半晌,他的声音,才似一道寒霜,在这殿中响起。

    一旁守立着的称心,已无之前的卑微样儿,换了一副精干的面容道:“甘露殿里刚刚才传来的消息。说自回宫之后没多久,晋王殿下便醒来,杨淑妃陪着主上来时,才把这事儿说透与主上听。可主上却因为晋王殿下求情,放了那韦昭容。”

    承乾半晌不语,才道:“我这个傻弟弟,可是越来越像母后了……这般事情,他还忍她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愤然将手中宝剑与腿子肉撺到地上,又愤道:“青雀这小子,近来是越来越过分了!那韦昭容的意思,可不就是他的意思!怎么!现在他连稚奴也要动手?”

    想了半天,自己又摇头,看着称心将宝剑拾起,将肉块取下放在一边盘中,才道:“不……不太可能。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如我一般疼稚奴,那纵我百般不愿,也得将他青雀算做第二人……不可能是他。莫非,是那韦氏自己作死,动的手?”

    称心点头:“看样子,似乎如此。据当时在场的,咱们的人说,那韦昭容一听见魏王说晋王也在马上,吓得脸色青白,似要昏倒。这般状态,却并非伪装。”

    承乾这才点头:“如此,倒也说得过去。这个女人与青雀暗通许久,为了青雀,狮子骢这样的良机,她不会放过。至于稚奴,却是个意外之数……只是尽管本宫知她无心,也不能不恨她,若非是她,稚奴今日又怎会……”

    想起弟弟当时的模样,承乾一阵阵心痛后怕:“幸好这武才人命大,否则,否则若如当年……稚奴岂非……”

    “殿下,殿下莫再悲伤。”称心见承乾眼中含泪,心下不由恻然,道:“不管怎么说,晋王终究是无事。刚刚咱们在太极殿上的人来报,说主上与王德闲话时,已下了令,着那武才人伤愈之后,便在太极殿上侍候笔墨,这可不是为了能安晋王爷之心,顺了那太医的话儿做么?而且殿下,其实此番武才人之事……容称心说句殿下不爱听的话,反而是为殿下创造了一个良机。”

    “什么良机?”承乾一怔。

    “殿下,当时那太医可说了,若要平抚晋王心疾,除了武才人需得时常得见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便是太子殿下你,也需得时常得晋王面见。殿下。您想,自晋王幼时起便随着主上。为了能让您与晋王多见面,只怕主上会时常召你入太极殿随侍在侧了。这于我们保储之路,实为万幸之事啊!”

    承乾不语,半晌才感慨道:“自小,便是这般。无论父皇母后如何疼爱本宫,可是每次本宫出事的时候,总是稚奴。总是稚奴会为本宫带来些好运气,或者……或者如今日一般,为本宫挡下诸多灾劫,引得一丝生机……

    可是称心,你可知,本宫每适如此,心中除了愧疚与后悔,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么?”

    称心默然,看着承乾泪流满面,心痛不已,半晌才悠悠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虽然太子殿下这般心痛,可是称心却还是十分高兴,晋王替您挡了灾劫。也十分高兴,幸好这世上有个晋王,是太子殿下的福星,每每总能救太子殿下于危困之中——虽然他自己未必便知道这些,但称心还是很感激他。”

    “称心……”承乾看着他,眼泪哗然而落。

    是夜。

    长安城。

    太极宫。

    大吉殿内。

    已然被从行宫移回来的媚娘,总算是得了片刻清静,与素琴一同坐在床上,披了厚衣棉袍,并足半卧,看着瑞安替她们吩咐了左右将火盆烧热,又看着瑞安忙来忙去替她们收拾东西。

    “瑞公公,咱们姐妹一切都好,您也坐下休息会儿吧!”素琴此刻,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却已然神情安详,不似方才回宫时的惊慌样子。

    瑞安闻言,笑道:“这可不成,王爷特别吩咐了瑞安,要在这大吉殿里,照顾着两位姐姐(虽然瑞安是个宦官,可一来他是皇子身边的亲近高等内侍,此时已是正四品的俸位,论起来比媚娘还高一级,二来素琴虽是充仪,却一来不是一殿之主,二来年岁还小,品封很高却不够资历,所以依宫中习惯,瑞安才可以叫她们一声姐姐),一直到武姐姐安好,元姐姐顺利产下龙嗣才能离开。再者,两位姐姐为主,瑞安为仆,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

    媚娘闻言笑道:“好啦,素琴,稚奴也是一番好意,都是自己人,你不必防的。而且只怕,你今日心中的疑问,瑞安或能答你一二呢。”

    这话一说,瑞安才明白素琴的意思,当下又是诧于这媚娘心思缜密,又是愧于自己一向号称伶俐,却未曾发现。

    急忙便着小六儿将周围人等都摒退下去,只留他与小六儿两人在侧侍立。

    素琴最信服媚娘,闻她此言,又见瑞安极为知机,比小六儿还灵活些,也不多做态,便道:“既是自己人,瑞公公,以后我唤你瑞安可好?”

    “这才是奴的本名。”

    “好,那你便与小六儿一同坐在火炉边罢!天气寒凉,这小六儿是被我惯坏了的。你若不坐,只怕他也不敢坐。”

    瑞安意外,见媚娘点头,这才含笑与小六儿感激地围了火炉,坐在床边,叹道:“瑞安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在王爷殿中时,王爷与公主便是日日这般待瑞安与哥哥好。想着如今出了甘露殿,再不当有此等福气。没想到遇到了元姐姐与武姐姐,也是这般好。”

    媚娘笑道:“咱们既然是自己人,性子便是差不多的。以后你可别客气了。”

    “是。”

    又说笑一会儿,素琴才道:“瑞安,我听媚娘说,今日之事似与那安仁殿有关,可当真?”

    瑞安想了想,终究还是依了德安传来的稚奴之命,不忍将真实情况告知素琴,才道:“只怕是真的。”

    媚娘一闻,便微抬头看了眼瑞安,看得他有些不安后,才道:“若果如此,只怕真是为了你这孩子了。那安仁殿也未必太狠心了!”

    “是啊……她竟要我孩子的命……”素琴恍然道。

    此事虽属推测,然是事实,瑞安倒也没有欺瞒的必要:

    “韦昭容其实也挺可怜的,当年她也曾为主上孕有一子。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竟无人告诉她,她素日最喜食之菜食便是极亦滑胎的五行草之鲜叶,所以宫人为讨她欢心,因她怀孕之后脾胃改变,才想到用马齿菜制成的冷陶(就是凉拌菜)献上讨她欢心,谁知吃了不过三次,便滑了胎。

    且又因滑胎之时,已然成型的胎儿滑落时伤及根本,再也不能怀孕了……”

    媚娘与素琴互视一眼,才讶道:“她竟连这等事也不知?怎么可能?”

    “说的可不是?听说,那五行草,可是韦昭容在娘家时便极喜爱的一道菜,加之……加之这宫中诸人皆知,她当年本是洛阳王世充之子王玄应的伪太子妃,且还曾为王玄应生下一子,只是后来被李绩将军杀子留母,日后又因长孙皇后怜她孤苦,且欲与韦氏交好,这才将她与其堂姐一同招入宫中……

    所以,很多人都只想着,会不会是她因自己曾有过身孕,大意了,以为这五行草鲜叶食之无事呢?”

    “所以,她才不能容忍这宫里其他人,有孩子?”媚娘冷道:“自己不幸,本属可怜。可若欲将自己之不幸加与他人身,那便是可恶了。”

    瑞安默然不语。

    半晌,素琴才道:“媚娘,咱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媚娘微微一忖道:“等,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你的身子安好,顺利产下这个孩子,我的肩骨康复。这样,咱们才能有在这宫中立足的资本。那些人才不会轻易便能谋了咱们去……此番之事,再不能有第二次了。”

    素琴也恻然,点头。

    瑞安看着媚娘的目光里,越发多了几丝敬佩。

    ……

    又过了一会儿,媚娘看素琴终于睡着,便轻轻下床,着小六儿好生看着,自己却招手,令瑞安与自己同往侧边书房就坐。

    书房中无炭火,一片冰冷,瑞安便知机地拿了狐裘来,与媚娘披上。

    “瑞安,刚刚的话,你只怕没说到底罢?此事……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牵扯进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素琴的。现在她身体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不能烦忧太多。”

    媚娘这般说,瑞安又得了稚奴务必照顾好媚娘的命,微想一想,此事让媚娘知道,总是好过无知不提防,便道:

    “武姐姐果然知机,不错,此事确与他殿之人有关,只不过,却是有些乌龙……”

    当下,便将杨淑妃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媚娘闻得此言,半晌才抬头叹道:“原来竟是如此……不过也不能怪那杨掌史,正如稚奴所言,说到底,她们并没有加害我们的意思,只不过是机缘巧合,她本欲放跑狮子骢,让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获些小罪的,却不想我与素琴所乘马车适逢其时出现……所以,淑妃娘娘便索性利用这次机会,将一直伤害于她和吴王的另一对手安仁殿剪除……

    罢了,说到底,还是他们之间的争斗,稚奴、素琴、我,都不过是牺牲罢了……以后,咱们小心点儿,不要牵涉其中便是。”

    瑞安闻言,瞪着她看了半晌。

    媚娘见状,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不是……”瑞安这才恍然自己有所失态,急忙笑道:“武姐姐不知,瑞安是被惊到了。你这般话,竟然说得与我们王爷一般无二。真是……”

    媚娘闻言,又笑道:“稚奴心善,又仁厚。虽然宫中诸人都以为他若存仁善便必不聪慧……其实却是想错了。他在这大唐后廷之中,只怕是最清醒的一个。便是我,也偶然会为陛下的事情而烦心。他却是将诸般事情看得清清楚,将诸人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可正因他看得太清楚,摸得太明白,他那仁厚的心,才会为别人的悲苦而悲苦,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并终究还是不忍伤害那些除他之外,所有人看来都是罪大恶极的奸佞之人……

    所以,这也是稚奴为什么能在这从来都是晦暗一片,明争暗斗的后廷之中,如一股清流,受多方护佑,自得其乐,却无忧性命的原故——他是太单纯了,单纯得将所有人的恶意都看得明明白白,连恶意之源也看透了。所以才能包容,能体谅。

    而他这发自内心深处的包容与体谅,也使得众人对他的爱护与保护,是发自内心的。”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五

    听得媚娘这般说,瑞安也是更加欢喜。直道:“瑞安自幼跟着王爷,却再不曾见第二人如武姐姐一般,将王爷心性思虑,看得如此透彻。”

    媚娘淡笑:“稚奴本性仁厚,不欲与人为敌。又自幼跟着长孙皇后身边,故而自小便学会了皇后娘娘那凡事看透不说透,只怜其苦的慈悲心怀……又如何会与他人为难呢?

    而正是这般的稚奴,才值得人敬重爱护。否则这宫中诸人,又怎么能将他视为一朵大唐后廷与世无争的白莲般看护呢!”

    瑞安笑道:“可是咱们王爷这般心思,还是有武姐姐懂的。否则他也太寂寞了。”

    媚娘又笑道:“我与稚奴,是为棋友良知。我父亲曾说过,棋盘之上,人之品性心思,全部一显无余。虽然稚奴常常掩饰,奈何终究难脱此理。”

    “那也得武姐姐有这本事,与咱家王爷做个棋逢敌手的博弈之友啊!换了别人,咱家王爷还是不得努力让着,瞒着,跟哄小孩儿似的只求对方高兴?”瑞安道:“放眼这内外,除了武姐姐可让王爷如此交心,还有别的谁有这本事?”

    媚娘含笑,又忧道:“然而这样,终不是长法。稚奴苦苦压抑,用意固然是好,只是苦了他自己……”

    瑞安也叹息。然终究无法。二人只是看着窗外透过的雪光。

    雪渐渐停了,瑞安才道:“武姐姐,这殿里清冷,你肩膀有伤,还是早些歇着罢!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媚娘点头方欲行,忽闻殿外传更声,便道:“此刻,只怕稚奴还未睡下罢?”

    “多半是。”

    “那……瑞安,可还得劳你一趟,送一物与稚奴了。”

    言毕,也不待瑞安发问,便自走到书桌边,取了一张素笺,不加思考,便写了几行字。吹干,折好放入小信筒之中,交与瑞安。

    瑞安看了,也只得将媚娘送回寝殿之后,便自行出去,回甘露殿见稚奴。

    ……

    稚奴正在房中,与晋阳说话儿。

    闻得瑞安说媚娘送来东西,心下一喜。又见一信筒,也不理幼小安宁,便自拆开一阅。

    却原来是首诗: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

    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

    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

    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

    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

    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稚奴见此,当下一怔,然立刻媚娘所意,着实又惊又喜。

    惊的是媚娘竟将他心事全知,喜的是生平竟得如此知己,夫复何求?

    又忆及今日诸事,与媚娘颦笑,心下直如升天飞仙般,平安喜乐,甜美无比。

    旁边,时年六岁的安宁看了他这般喜不自胜的样子,好奇上前一看,便道:“这人是谁?却如此知九哥之心?世人皆道九哥通舞律之法,擅右军之书,却除父皇与大哥三哥四哥外,再无人知九哥最喜靖节公(陶渊明后世之号)的诗。如今特别书了这诗,是来劝九哥日后再仁慈,也要为自己保重么?嗯……也对,正所谓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而且再说了,那靖节公可是也回了: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

    九哥,此番之事,你也着实是太不上心了。该被人骂一骂。”

    稚奴闻得此言,又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去睡!快些!”

    安宁却不肯走,执意要看他如何回之,然终究还是被花言含笑抱走。

    看着花言临走时留与自己的一记微笑,稚奴心下知,这花姑姑怕是看透自己心思,然思及她一生只为自己好,便也无妨。只着德安取了纸笔来,微做思考,便书道: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书毕,交与瑞安,着其交与媚娘。

    ……

    片刻之后,大吉殿侧寝殿之中。

    媚娘一边对着瑞安送来的稚奴回信微笑,一边轻轻拍着因身怀有孕,睡眠不安的素琴。含笑又细阅两遍才道:

    “稚奴这般心思,我也知道了。瑞安,你早些去休息罢!”

    瑞安本就有些困了,闻言,便笑着退下。

    媚娘又将稚奴之信读了两遍,才喃喃道: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想不到你这般洒脱,倒是我太过执着了……”

    想着那张温雅儒文的如玉笑脸,媚娘淡然一笑,收好回信,便伴着素琴一同睡下。

    ……

    大吉殿正寝殿中,德妃仍未就寝,只听得刘司药将诸事报毕之后,才沉吟道:“那稚奴与武氏的信上,可说了些什么?”

    “启禀娘娘,那瑞安是个极机灵的,奴若非身上有些旧底子,只怕便要被他发现。饶是如此,奴也只能远远躲着,看他们说话,连殿也不能进,是故……”

    “既是如此便罢。想来既然是连安宁也能看的,便没什么紧要,多半是那武氏劝慰他的话儿……

    不过也难为你了,那瑞安德安兄弟是王德一手**的人,又常年跟着皇后学着,只怕这宫里,比他们兄弟俩更机警的,也是没有了。你能跟到这儿,就是不错。只是仅可此一次,下一次,可万万不能如此了。记得,以后既然瑞安要留在咱们这大吉殿,便需得嘱咐那些人小心行事,莫叫瑞安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回了稚奴。”

    “是,娘娘放心,以后若需要再盯着他时,奴便每次都用新人……”

    “不可,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瑞安不同别个宫人?再者他之智,若想藏私,你便是换再多人也无用。好在稚奴是不会与咱们为难的,留下瑞安在此,其实目的是为防范安仁殿,于我们有益无害。便由他去罢!不止是他,以后那武才人,还有元充仪,她们二人,你也告知咱们宫中诸人,不可轻慢,更不可做出些使之不快的言行来,知道么?”

    刘司药闻言大惑不解:“娘娘,您身为一殿之主,为何要对她们两个依附于我们的小小嫔妃如此之好?”

    “你呀……看事情还是不够仔细。你看今日那武氏一袭红衣之态,宛如仙子谪世间之容……天下间的男人,几个能不被这等容姿所动?你看到今天陛下看她的眼神了吗?除了长孙皇后,本宫还从未曾见过陛下用敬重爱切的目光看过第二人。虽然陛下看她的眼神,不若看长孙皇后时那般炽热真切,可是能让陛下露出这般眼神,此女便非同一般。

    再者,她又救了稚奴性命,太医又说她是稚奴的心疾心药……日后,只怕陛下见她的次数不会少于我们贵淑贤德四妃任何一人。

    最后,这稚奴连受她两次救命之恩,又与她交往甚好,日后少不得在陛下面前为她多多美言……连那身怀有孕,出身尊贵的元氏也对她死心塌地,姐妹二人情比金坚……

    她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只怕是要一日好过一日了。”

    微歇了一歇,德妃才叹道:“此女手段,果非寻常。大家都在忙着讨好陛下,她却大出奇思,瞧准了陛下疼爱稚奴,竟一法之下,求得宫中诸女梦寐以求的陛下敬爱……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今日我为主她为客,只怕不日,也便是她,能够再得一殿之主的地位了。加之她手中握有稚奴这张大唐内廷各殿之上的通行之令……咱们还是与她交好,将其拉拢一二,说不定……能够让那安仁殿的,因为此次愚行,而落得个悲惨下场。”

    依然是夜。

    长安城。

    太极宫。

    太极殿。

    太宗披着一件镶了黑狐皮毛的金龙大氅,高坐龙位之上,由王德侍奉着,手批奏疏。

    批了一会儿,太宗突然放下奏疏,问王德:“那武昭,现在如何?”

    王德早知必有此问,便笑道:“主上放心,刚刚老奴又着人去看过了,武才人现已是歇息了。并且,她还在歇息之前,着了晋王爷派与她使用的瑞安书了两首诗,劝慰晋王不要想不开呢!”

    太宗闻言,颇有兴趣道:“诗?什么诗?”

    “据主上请了去为晋王爷治学的薛太妃(李渊的薛婕妤,因为唐太宗要亲自带养李治,不能让没有净过身的男人随便出入内廷,所以就请这位太妃来教当时还没有元服的李治读书习字。)说,那诗安宁公主看了,还背下来,似乎是晋时陶靖节公的形影神一篇三首中的头尾两首……”

    太宗想了想,又把那两首诗在嘴里念了念,这才含笑摇头,重新拿起奏疏来批。

    王德见他如此欢心,便笑道:“主上,说起来老奴跟着主上,也见过不少这般劝导人向好处学的诗信,可怎么今日这晋王爷与武才人之间的来往信件,老奴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你当然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那武昭便是聪明灵透,傲骨高节;稚奴呢,心性淡泊,聪慧绝顶……

    又难得本质都是仁善慈良的性子……

    唉,若是朕的承乾与那青雀有他们这般省事,朕可不是要高兴坏了。”

    王德闻言,只是笑待太宗继续说明。

    果然,太宗批完手中奏疏,才道:“武昭与稚奴的诗,是第一首形赠影,原本的意思是劝人及时行乐,可这诗用在这里,用意却是劝稚奴要想开一点儿,不要为已然过去的人与事,再行留恋,应当为当下而乐而忧,才是好的。”

    微一停顿,太宗又道:“而稚奴所答的,却是这第三首神释,原本是陶靖节自己的一番感悟,可在稚奴这儿,他这是在用此诗告诉武昭,他以后会听她的劝,放下过往种种伤心与愤怒,顺应天命,顺其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好活在当下就是了……”

    太宗想想,又是宛尔一笑道:“这两个孩子,倒也有几分意思。稚奴倒也罢了,幼时跟着他母亲喜爱陶靖节,长大之后又是那般淡泊性子……难得这个武昭,”太宗放下手中笔,若有深思道:“年纪轻轻,又如此聪慧,又是在那样的家中长大,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却被养得如此傲骨铮铮又明心见性……实在是难得。”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六

    王德闻言,笑道:“唉呀,主上这话儿,可是说得差了。主上,那晋王爷是您的孩子,可是这武才人,可是您的妃嫔,您怎么还能将她当成小孩子呢?

    再者主上,您当她是小孩子,可那武才人,却未必当您是长辈呢!”

    太宗闻言,板脸瞪着王德半天,才忍不住指着王德笑骂:“你啊你啊!成日里跟着朕,就学了这些不正经的话儿来么?那武昭才多大年纪?与朕的宝贝儿稚奴差不多大,若真论起礼制来,她也只是今年才得及笄之时而已,怎么不还是个孩子?

    别人不知,你却不知么?当年朕要她入宫,可是为了她父亲,保住她这么一个爱女罢了!”

    “那……老奴放肆一问,主上是想过两年,便同旧年里大放宫人(贞观二年,唐太宗受谏,下旨放宫人出宫,其中就包括很多正五品才人及以下封位,却没有得幸,一直保持贞洁的女子。这些女子因为身有封号却没有上幸,所以就被改赐各国夫人号,赐与臣子做妾做继了)一般,要放她出宫?”

    王德笑问。

    太宗闻言,却是一怔,半晌才道:“这般……却也是有些委屈她了。以她这般才智姿华,正如当年无忧所说,便是为哪个亲王妃,哪个皇子妻也是足够的……唉,也怪朕,当年火爆脾气一上来,加之又没有无忧在旁边提醒着,就把她给纳入**了……这下子,便是想给她寻个好人家为正室,也难。”

    王德闻言,又笑道:“主上,这话可是差了。天下间再多的好人家,又有哪个能好过主上您的身边呢?再者,这武氏封后的预言,可也说得清清楚楚了。虽然老奴知道主上今生,再无立后之意,可是封这武才人为妃为嫔,宠她一生,不也甚好么?”

    “嗯,宠她一生,然后就在朕百年之后,在天上看着她入感业寺,青灯古佛至死?你怎么这般……”太宗瞪着王德,气笑不是。

    “唉哟我的主上,这也不是,哪也不是,那主上您说,这武才人当如何处置?这般在宫中,可是不像话。又不承幸,又这般低份……主上,容奴说句真心话。这女人呐,哪怕便是一生之中,只要有一份真情在,她也能撑得过下面的苦日子了。主上,您便与她一份希望,日后的路看她自己走,不就行了么?”

    这宫中,也只有王德能如此对太宗说话了。然太宗想了想,还是不答应:“不成,朕这一生,最恨的便是这种看似怜悯,实则伤害的事情。那武昭若真心爱慕朕,那朕自会给她在这宫中一个好的未来。可是现下,她对朕而言,还是只是一个孩子……行了,就这么说了。现下她的伤还没好。等好了,便让她来此侍侯笔墨书卷罢!一来,有她陪着,朕也觉得有趣些。二来么……这般待她,便是她无朕之幸,宫里那些个仗势欺人的贱奴们,也不敢轻忽她。”

    太宗长袖一挥,便又埋首奏疏中。

    王德见如此,也不得不停了劝。又想一会儿呢,忽然听得太宗又发问:

    “对了,那狮子骢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回主上,查清楚了。晋王爷身边的德安倒是知机,当时事儿一出便觉得不对,先把那狮子骢给着了人,放了麻沸散给麻倒,又派马师检视,发现那马臀上确如淑妃娘娘身边掌史所说,有一根细如牛芒的针状小箭。可见,确是那安仁殿里不会错了。”

    “有人动手脚,是不假。可是不是安仁殿里的,还两说。”

    太宗合上一本奏疏,又拿起另一本批阅,一边道:“王德,你可也去过那终南山数次,我只问你,终南山地热,树木迟枯。一片碧绿树叶中,你如何能够看得见一根疾如闪电的针箭飞过?”

    王德哑然。

    太宗批完一本又换一本,继续道:“便是你能看见那针箭,你又如何能这般肯定,它是从哪里来的?再退一步,你看到从哪里来的,又怎么知道,这般细小的针箭,是往马首射去,还是没入了马臀?”

    王德品味再三,才变色道:“主上的意思是……那杨掌史之语……”

    “朕没什么意思,朕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需要牢牢记住,时时刻刻提醒你自己,也要时时刻刻提醒朕的事。”太宗放下手中卷,盯着王德的眼睛道:

    “当年如果不是她,朕的大哥与四弟,不会死在朕的手里。”

    王德悚然而立。

    ……

    仍然是夜。

    仍然太极宫。

    锦绣殿。

    杨淑妃已然换下宫装,只着一贴身宽裙,又披了件雪白的狐裘外衣,微露颈肩之中,如雪似玉的凝脂玉肤,纤纤玉指微涂丹寇,捧着茶碗品着茶,凤眸如墨,淡淡扫过半盏茶前,便跪在冰凉地上的青玄。

    殿中,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许久,她才慢慢放下手中茶碗,道:“可知道为什么罚你?”

    “青玄愚不可及,竟不自知。”

    看着青玄有些委屈的脸,淑妃才懒懒理了理云鬓,道:“你今日是为了不让本宫看见那狮子骢伤心,加之那承乾平时便对恪儿诸多挑衅,所以才想回报一二……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三处错误?”

    “但请娘娘明示,青玄死得瞑目。”

    “第一,你在陛下面前说,你亲眼看见那安仁殿中的小太监拿了天机弩射向狮子骢,使得马惊。可是你想过没有,那终南山终年地热,树叶晚枯,一片绿叶之中,你既要防他发觉不能跟得太近,又如何得见他将那细如毛发的针箭射向狮子骢?你又怎么那般肯定,那针箭是射入马臀而不是他处?”

    看着青玄一惊,杨淑妃才叹道:“这第一条第一项,你还可勉强说是因为看着他手动弩起,猜测必是射向那狮子骢,可第二项针箭入马臀,你可想想,除非你当时离得极近,否则又怎么可能看清那般细小的针箭入了马臀?自相矛盾。”

    青玄面上,已然冷汗浮现。

    “第二,你想过没有,稚奴于这宫中,于陛下心目之中,于那长孙无忌心中,是何样的存在?陛下视他如珠如宝,长孙无忌视他如亲子,这宫中诸人,便是那安仁殿的,也是对他多加怜爱照拂……你这般设计,幸好因为稚奴只是事出巧合才上了马,故而没有暴露,否则一旦暴露,引起众怒,莫说是你,便是本宫与恪儿,也难逃一死。”

    青玄再汗。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淑妃慢慢坐起,看着青玄道:“本宫曾与你说过,这宫中之人,既然与我母子不利之时,为求自保,也不得不反击一二。其他三夫人,或承乾李泰等诸王不必说,便是那最肖长孙皇后的安宁……

    唯有这陛下与稚奴,你决计不能伤害一星半点。可是你全忘记了。全部都忘记了。”

    青玄听至此,已然泪流满面,以首叩地:“娘娘,青玄误事,罪当一死!”

    “起来罢!”淑妃叹道:“虽然你的确是误了事,可你是真心为本宫好。似你这般忠心的,本宫又怎么真的忍心苛责你?只是你切记,下一次需得深思熟虑再行计使。而且,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再伤到稚奴那孩子。明白么?”

    “青玄明白。只是娘娘,青玄此番误事,会不会……”

    “陛下当然要疑我们锦绣殿,这是必然的。不过其他人,未必做如此想。你刚刚不是也说了,连那向来聪明自诩的魏王,都疑心与他同一路的韦尼子(韦昭容的真名)?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便由得陛下疑心去。将来等到李泰阴谋现世之时,这笔帐,咱们便按在他们身上,也就过了。”

    “只是,时下要娘娘受累了……”

    “本宫不妨事,说来说去,本宫还是担心你,不想你下次再犯这样的错误,使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明白么?”

    “青玄明白了。”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

    武氏才人昭,肩伤愈,适元氏充仪素琴,孕已稳固,着武氏才人昭尚书房侍奉笔墨……

    ……

    太极宫。

    安仁殿配殿侧室。

    “你说什么?那个武媚娘被陛下召去侍奉笔墨?!”

    萧才人闻言大怒,怒将手中暖笼丢之一边,险些灼伤一边宫人的面容。

    见她如此,众宫侍皆惊骇无状。不敢上前。

    于才人在一边,看着她发火,又痛快又难受:

    痛快的是自己成日里被这萧氏压着,可怜儿见的,今日竟也能得见她如此境地。难受的是那武媚娘未受幸便有如此之宠。足见陛下对她一往情深。自己这等姿容普通,又只会绣些针线花活儿的,怕是再难有受宠之日。

    于是便上前劝慰。谁知萧蔷越发性起,摔东砸西,好好儿一个华丽堂皇的宫室,不多时便被砸得如同风雨催残过一般。

    于才人起先还看着她使性子,后来担忧动静太大引来韦昭容自己不好脱身,才上前劝一二。

    谁知刚刚劝几句,便听得殿门处一声冷冷言语传来:“让她砸。”

    正抱着一尊琉璃花瓶欲砸下的萧蔷,与正拉着她手臂劝慰的于英蓉俱是一惊,急忙看向门口。

    凤眼儿红唇,身段妖娆,一身桃红缀金的狐裘大氅,内着桃红绣金的金凤牡丹广袖,桃红绣金的金凤牡丹棉里罗襦,一只桃红绣金的狐裘手笼……

    可不是韦昭容?

    萧蔷见她,吓得脸色全白,急忙放下那琉璃花瓶,也不顾地上寒凉,便与于英蓉一起跪拜道:“见过小姨母(萧蔷之母与韦昭容是堂姐妹,加上韦贵妃也是她的堂姨母,且年龄较韦尼子大,所以她应该叫韦尼子一声小姨母)/娘娘。”

    韦昭容却不言不语,只优雅端庄地缓缓入内,坐在正位上,眼皮儿一翻,道:“砸罢,我在这里,看着你砸。”

    “小姨……姨母……蔷儿……蔷儿放肆……还请小姨母……小姨母……”

    “你放肆?你哪里放肆了?”韦昭容故作讶异状,眼里唇边,却俱是冷笑:“啊?你哪里放肆了?”

    “小姨母……还请小姨母原谅……”萧蔷素知自己这小姨母的个性,若是真个计较起来……

    当下便惊得哭出声来。

    于英蓉见萧蔷如此,心下倒也痛快,可因着韦昭容威大,也只得战战竞竞。

    半晌,韦昭容才轻使了个眼色,着春盈上前扶起她。

    春盈见状,忙做出一副痛心状,伸手,一手先扶起了萧蔷,然后才拉起了于英蓉。又对着萧蔷道:“萧才人,娘娘如此这般,还不是心疼你么?你又怎么能这般不懂事,伤了娘娘的心呢?”

    萧蔷见状,又是一番哭泣求告,又是奔至韦昭容身边撒娇耍痴,这才平了韦昭容的气。

    韦昭容慢慢抚着她发际道:“我知道,你气那武媚娘狐媚,可是你也要知道,这宫中最大的,便是陛下。他若欲如何,那是任谁都扭转不得的。你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要想办法,让陛下宠幸于你。明白么?”

    萧蔷看似美艳精明,实则并非聪慧之辈,与那于英蓉一般无二的绣花枕头,韦昭容也正因如此,才容得她二人常侍安仁殿,分去一些宠爱。否则只怕早就与之前那些宫人一般或打杀或配入掖庭。

    故而,此番话,萧蔷却是不懂。

    韦昭容自然知她不懂,于是便示意春盈上前来。

    春盈会意,上前来附于萧于二人耳边,小声嘀咕几句。听得二人皆连变色。然又看了看春盈,听她又是一番嘀咕之后,终于渐渐变了容色,似下定了决心。

    韦昭容见状,微微一笑,端的是艳丽无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日。

    太极宫。

    太极殿内,尚书房。

    太宗正批阅一封奏疏,忽闻一阵淡淡香气传来,抬头看时,却是身着银青狐裘广袖的媚娘,正仔细地将一盅雪参茶汤倒在小茶碗里微凉一下,只等他待会儿批完了手上这一本奏疏,便可饮用。

    “难得你倒是这般细心……之前那些宫人们,也只有王德与花言会这般仔细了。”太宗笑道,批完奏疏放下,从媚娘手中接过茶碗,就着微微烫口却不灼舌之时,一饮而下。

    媚娘看他饮下,才婉尔一笑接过茶碗道:“陛下性子急,怕是等不得它凉。若是急饮,只怕容易烫口。媚娘素闻陛下勇武,曾拖着重伤之躯,连破五城却不为人知。

    只怕这点儿须臾不适必会忍了下来,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故而,宫人们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一边说,一边轻轻端起东西,交与旁边侍立着的瑞安。

    瑞安端了东西,便走了下去。正巧,却在殿前看见袖着那元充仪送的菊花手笼,正欲往内走的稚奴带着德安来了。

    “父皇可在?”稚奴悄声问。

    “回王爷,在呢。”瑞安道,德安刚欲着旁边宫人入内报时,却被童心忽起的稚奴制止:

    “你们且莫作声,都留在这儿,本王要给父皇一个惊喜。”

    他这般说,德安瑞安等诸宫人只得含笑遵命——这等事,稚奴已为之不是一次二次了。

    瑞安本也含笑看着,却忽然想起媚娘也在其中,这才暗道不妙,刚欲开口,却见稚奴已然入了内。心下大急。

    德安见他不安,罕道:“怎么了?急成这样?”

    “唉呀可不好!武才人也在里面!正侍圣驾呢!”

    ……

    殿内,太宗与媚娘二人果然没有发觉悄悄进来,又见媚娘随侍之后,悄悄呆立的稚奴,只是二人自顾自说笑。

    “你这丫头,果然心机灵慧。难怪连皇后都夸你可为贵妻。”

    太宗此言,本属无意,然却勾得媚娘想起,她现下已然为太宗妃嫔,可不已是身为贵妾么?太宗夸自己可为贵妻,莫不是想……

    不由得满面飞红,却愕然发现,自己已不若去年那般,抗拒此事。

    “你怎么了?发热了么?脸这般红?”太宗正批着奏疏,全不知媚娘一点儿小女儿心思。一见她如此,关切之下,急忙放下手中奏疏,便如日常揽着安宁般将其揽入怀中,以额抵媚娘额,试其体温。

    当下,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的媚娘只觉脸上火烧一片,心跳如雷。

    太宗见她并无事,又见她这般脸红眼儿媚,心下也是一跳,似有所悟,也是一怔。一时间,二人竟直愣在那里,再不知其他。

    好半晌,二人都是这般互视互望着。

    然不多时,便闻得殿前“扑通”一声似有重物倒下。太宗一惊这才放开媚娘,又闻得殿外德安瑞安惊呼道:

    “不好了!晋王殿下风疾犯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宗心下一紧,当下便一跃而起,口中只唤着稚奴奔下台阶去看。

    只留媚娘一人,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然当一声声焦急的“稚奴”传入耳中之时,媚娘心下一揪急忙也跟着一起至殿前,却正看着稚奴被太宗抱在怀中,已然痛昏过去,满面青白之色。

    太宗急得满面大汗又不敢移动稚奴,只叫太医何在。却再不曾顾及媚娘半点儿。

    媚娘见状,不知为何一股深深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不多时,谢太医至就地诊脉,道稚奴风疾复发,需得入药浴服汤药针炙之方可。

    太宗当下便欲抱了稚奴起。却浑然忘记稚奴已长大,再不似当年一抱可起的孩儿,一怔之下竟险些摔了稚奴。

    太宗见状一怔,只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稚奴的脸,目光中似有所悟。旁边王德见状,急忙召人上前来抬了稚奴入内殿。

    太宗见此也不再发愣,只转身向着内殿奔去。

    却全然忘记媚娘也在一旁立着。

    媚娘失落,转身欲跟着太宗离开时,却见地上掉了一只手笼。

    她好奇拿起一看,可不正是她绣了送与素琴,素琴又强送与稚奴的那只菊花手笼么?

    再细看时,发觉除了笼面儿上那陶公对酒诗外,笼内极不显眼处似又有新诗绣上。

    媚娘便急忙翻转过来看,却见绣的是诗经里的《月出》:月如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爱兮,劳心慅兮。月如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读完之后,再细思其中意味,媚娘竟怔在原地,心乱如麻。

    稚奴早已醒来。

    只是他一直不愿睁开眼。

    仿佛一旦睁开眼,一切都会变了。

    所以,他只是安静装睡。

    太医诊治一番,总算压下来那风疾之症。太宗闻得他已无事,只是疲惫欲睡之后,又因有魏征入内议要事,媚娘与诸人又在,便放了心离开。

    待太宗走后,花言看看媚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劝着一脸担忧的安宁离开,莫扰了兄长休息。

    殿内只剩下德安瑞安,远远地侯着,媚娘便收拾一下烦乱的心思,拍拍稚奴肩膀,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稚奴闻言一惊,刚欲动又电转一念,急忙忙定下全身,心里一阵后怕:这武姐姐,必然是吓他的,谢天谢地他发觉了……不然,以他此刻的心情,真不知如何面对她是好……

    想起方才于太极殿所见一幕,他便心乱如麻——

    为何会伤心气愤呢?为何会怨恨父皇呢?他不是最爱父皇的么?他不是希望武姐姐成为父皇敬爱之人的么?

    他不是最希望看到武姐姐与父皇这般的么?又为什么见到他们真的如此,他却觉得心痛如绞,发狂成颠般,直欲死去呢?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那首强求了刚会绣字的妹妹安宁,绣在手笼深处的那首月出。

    想起终南山上,他与武姐姐一后一前,于马上共驯狮子骢时,怀中的武姐姐那温暖娇柔的身体,甜蜜可人的笑语,如丝滑顺的长发,阵阵传来的香气…………

    他心跳如雷,几欲不能呼吸。

    然而——他转念,脑海又浮现出父皇揽着她的情景。

    今日却是父皇揽着她那般温暖的身子,离她那般近,近到可以闻到那般好闻的香气……

    他突然好生父皇的气,气到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冲上去,拉开父皇扶着她双臂的手,气到恨不得即刻跳起来……跳起来一把把她……

    不!不能再想了!不能!

    他猛然刹止了自己的绮思——不能再想了!不能!

    媚娘见他装睡不愿醒来,便气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好,你要装便装,我只几句话说与你听清楚,稚奴,素琴现在已经有了陛下的孩子,你的亲弟弟,你便是有千般想法万种妄念,也都需得收了回去。她若真说起来,可是你的庶母!”

    媚娘疾声厉色道:“稚奴,你不知道,武姐姐虽然兄姐妹妹有许多,可是真正与我交好的却只有一个妹妹阿仪,故而入宫后,我真心将你视如兄弟,所以才与你说这些,不忍看你走上歧路。稚奴,你年幼无知,总会有情窦初开,误以为自己对什么人一点倾慕,便是今生挚爱的时候……便如武姐姐,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我对以前的他还有现在的陛下,到底是是情爱,还是只不过是一时倾慕而已……”

    媚娘长长出口气,才轻轻握了他手,轻轻拍抚道:“退一万步来说,便是他你真的爱慕素琴,你身为男子,就更加要为她着想。她若爱你,自然你与她是鸳侣一双,便是你放纵自己去追求与她……虽与礼法不和,然两情相悦,便是陛下,只怕身为性情中人的他,也多会有意成全。这个,你常伴陛下,自然比我清楚陛下为人。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素琴她一心爱慕陛下,现在是身怀着最爱之人的孩子,待在最爱之人的身边……你若是对她哪怕有一丝半点的好感,也是让她为难,也是在让她痛苦……不过还好,就武姐姐观来,你对素琴的情意不若你自己想的那样深,正是抽身的好时机。稚奴,听武姐姐的话,速速收心吧……武姐姐言尽于此,这菊花手笼,武姐姐收走了。待我替你拆了它上面的暗藏绣诗,再还给你。可好?”

    媚娘等了稚奴半天见他不应,便只当他答应了,只是因为伤心,故而不愿面对事实,便又劝慰几句,起身,携了手笼离开。

    直到媚娘走了许久,稚奴才缓缓睁眼,望着殿顶上宫灯,心中似苦似甜,有悲有喜,直似酒坛醋坛甘饴坛子一起打破,又似酱油盐酸甜诸味一同入了心,当真是百般滋味,只在一寸之间。

    良久,稚奴才轻唤道:“德安。”

    德安早在一边侯着,闻言急忙上前:“王爷。”

    “我记得,父皇已是许久不曾进新御妻了。”

    “是,皇后娘娘去后,除了武姐姐这一番,便再没有了。”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二

    引用(唐会要杂录)

    贞观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尚书八座议曰。谨按王者正位。作为人极。朝有公卿之列。室有嫔御之序。内政修而家理。外教和而国安。爰自周代。洎乎汉室。名号损益。时或不同。然皆寤寐贤才。博采淑令。非唯德洽宫壸。抑亦庆流邦国。近代以降。情溺私宠。掖庭之选。有乖故实。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或刑戮之家。怨愤充积。而滥吹名级。入侍宫闱。即事而言。窃未为得。臣等伏请。今日以后。**及东宫内职员有阙者。皆选有才行充之。若内无其人。则旁求于外。采择良家。以礼聘纳。

    ……………………………………………………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稚奴倒于太极殿次日。

    唐。

    长安。

    长孙府。

    后花园中。

    长孙无忌今日好兴致,请了房玄龄一同来下棋喝茶,刚走到园子门口,就看到孙儿长孙延欢呼雀跃地在园儿里追着一只小小鸟雀奔复往来,欢喜不胜的样子,与房玄龄一同含笑捻须而乐。

    一边,他的儿媳亦是当今圣上爱女长乐公主含笑看自己小儿淘气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连连。正自欢喜间,突见一小婢忙匆匆奔入内,将一信筒奉与长乐公主,又状似极焦急地附于她耳轻言几句。长乐公主大惊,急忙取了信来看。

    未待阅毕,便见泪盈于睫,片刻,便泪如雨下。

    长孙无忌见状,急与房玄龄入得园内,上前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猛可里见得公公又是舅父的长孙无忌前来,长乐公主思及幼弟书上之言,急忙收泪道:“无事……无事……只是稚奴又……又头痛,故而才如此心急……”

    长孙无忌看她支吾,心下了然,也不多说,便安慰几句与房玄龄入内弈棋。

    几番棋下完,房玄龄便丢了棋子道:“不下了,你这心不在焉,赢了也无甚趣味!”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果是房相最知我。冲儿!”

    微一扬声,便见长子冲入内,叉手为礼后道:“父亲。”

    “问清楚了吗?”无忌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淡淡道。

    “清楚了。是晋王奉与丽质(长乐公主名讳,身为她的夫君,也只有长孙冲可以如此唤她)的信。”

    “稚奴头痛果然厉害到能让她伤心至此?”

    “父亲,房相,二位明鉴,当知此事并非因晋王风疾。”长孙冲微微一拱手,对看似无心,却仔细倾听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道:“冲已然问过丽质身边的近身侍婢银月了,据银月说,稚奴书意,却是来求救于丽质的。”

    “求救?”长孙无忌停下手,诧异地看了眼房玄龄,问道。

    “正是。”

    长孙冲道:“银月说,晋王之书,似是说前些日子终南山一事,另有内情。”

    长孙无忌微微眯眼,看了眼房玄龄,终于放下一切事物,仔细道:“说。”

    “是,当日之事,宫闱内外,皆以为是安仁殿那韦昭容所致。然据晋王所书之言,似是当时他因身在马上,得见其中伺秘,后又于前数日,宫中近侍德安偶然听到韦氏宫人之秘语,方知那惊马之人,竟非韦氏从人。整个事情,倒更似……”

    “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是!整个事情倒更似是一场巧合。

    先是锦绣殿中那掌史青玄,因为不愿杨淑妃见此旧年良驾之后伤心,故而背了杨淑妃,意欲惊走此马,起一箭双雕,既解淑妃之痛,又伤太子之德之效。然事不凑巧,马惊时,韦昭容也正安排了马绊绳于暗处,又着人准备伤那狮子骢,借马惊而冲撞元充仪的马车,使元充仪与同行的武才人坠车,以得落下元充仪腹中胎儿之果。谁知竟被杨青玄抢先一步动了手。那韦昭容便乐得做壁上观,只待结果。

    然幸那武才人颇有急智,狮子骢撞向马车之时,从马车中跃中,断套马缰绳,又引狮子骢离开马车左右,元充仪才得保。

    憾为那狮子骢狂性大发,竟至奔冲四处,险些惊了陛下座骑。晋王与太子、魏王、吴王虽护得陛下周全,却因狮子骢为马中之主,故引得众马惊随。那武才人见晋王所骑雪蹄乌性虽良驯,却难逃狮子骢狂势,又不知狮子骢实为受伤而惊,总以为长久奔驰,其累疲之极时便可得救,加之担心晋王受伤,便将晋王引于狮子骢马上。谁料狮子骢一路发狂,竟为韦昭容暗设之马绊绳所制……

    虽那武才人拼死相救,晋王安然无事,却也因此番之伤,诱得心疾又犯,险些疯狂。晋王本不知其中事机,只是一如往常觉得是自己太过柔弱,运气不好。可如今得知真相,当下便惊恐万分。

    此番来信,便是求了日常最疼爱他的丽质来,求她找个借口,请父亲允许晋王出宫至咱们长孙府上,住上三年五年,直等韦氏诸人事平定之后,才行回宫。以躲这宫争之祸。”

    长孙无忌闻言,久久不语。

    房玄龄却怒道:“如此这般,竟教一小儿连自己父亲身边都不敢再待!可见那韦杨二人,为乱后廷之甚!

    辅机,此事万不可轻纵啊!

    那杨淑妃倒也罢了。既然韦氏宫人都说与她无关,只怕当真是那杨青玄所为。

    且每每入内,我也曾见得那掌史杨氏,确是一个不省心的。倒是淑妃这两年对稚奴爱宠有加。若她知此事,必然不能容下那杨氏。

    不止是她,只怕那韦氏此番,也并非有意。

    然……然发心再好,若**之事如此,稚奴与那可怜的安宁,只怕终难得保全。长孙皇后血脉之中,唯此二子甚得娘娘爱宠,临终之时亦念念难忘……

    咱们这些身为长辈的,又蒙娘娘如此这般恩宠,几番救去灭族之灾,无论如何,也当为她保下这对可怜的孩子!”

    良久,长孙无忌才冷笑一声道:“哼,那杨氏再对稚奴百般好,无非也只不过是想借此讨得陛下欢心。她手下行这般事,当时不知,事后未必便全然不知。说起来,也是皇后太过仁慈,当年此女欲入内时,我与你便是百般劝阻,连陛下也是不喜。

    然她终不忍此女零落,才招至今日稚奴受惊。再者,如你所说,她现下对稚奴,倒还算是良待,且由得她去。

    倒是那韦氏……稚奴平素最怕我这个舅父管教太严,故而一听说我在,便要躲了开去的。现在她竟逼得稚奴宁愿来长孙府也不敢留于宫中……

    哼!竟欺稚奴无母!真当我长孙一族无人了么?!”

    房玄龄闻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孙无忌此言,也知这位多年故交动了真气,欲劝时,自己想想也是义愤填膺,便只生了气。

    长孙冲虽幼时曾怨过父亲偏爱稚奴,可长大之后,却是极喜爱这个小表弟,如今见此,也是气愤。是而一时间,室内三人,再不做言语。

    良久,长孙无忌才冷道:

    “那韦氏也真是最近太过得意了些,竟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稚奴又是什么人!一个小小昭容,竟欺得堂堂正宫嫡皇子要出宫避难!

    我就不信,陛下若知此事,她韦家还能兴盛到哪里去!”

    长孙无忌轻易不动怒,然他自幼便对稚奴与安宁疼爱有加。尤其稚奴年长之后,性格容貌越发似妹妹无忧,他便更加偏爱一些。

    稚奴年幼时,他便偏爱,甚至爱逾亲子,常常引得当时年幼的长孙冲都私下与母亲抱怨父亲偏心,直将甥儿当亲儿。

    加之无忌看似圆滑世故,实则如太宗如玄龄等深交之人都知他本性耿刚,不逊于太宗。只不过日常总能以大义为要,忍之罢了。

    但如此这般事,已然犯至他底线,他如何忍得?

    如今虽年长,加之有孙如延儿,无忌又有些不喜稚奴柔弱,但终究还是视如亲子,爱之极深。此番动怒,长孙无忌当真是灭了那韦氏满门的心思都有。

    故而,房玄龄便劝道:“辅机也不必如此,虽稚奴慌乱,咱们却不能因此更动气。

    那韦家近年来其宗族平齐公房、逍遥公房、阆公房等其余八房俱是子孙兴旺,唯这郧国公(韦尼子生父韦叔裕,字孝宽,但他喜欢以韦孝宽自称,封郧国公)一房……

    其他俱好,仅韦匡伯一脉数子二女却俱不甚中用。

    故其女虽贵为嗣女(韦贵妃珪父韦圆成本来是承嗣郧国公号的,但后来她父亲早死,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按照隋时律法,是当由有子的弟弟韦匡伯继嗣——当然,这是隋时的称呼,后来到了唐代,还是没有沿用之前的封号……),却只得为昭容奉衣。(奉衣是个有些轻视的廷内称呼。唐时除了四夫人与皇后之外,其他妃嫔封位再高,于群臣而言还是些为皇帝侍奉穿衣过夜的妾侍,身分不高)

    她心下如何不恨?再者,她自当年事后,便无可再育,眼见年岁日长,再无育嗣之可能,自然看那无论年纪姿容都比她更甚,家世日隆,恩宠又盛,更复得龙嗣的元充仪不满。

    所以她此番,冲着元充仪去的心思,人尽可知。便是陛下,只怕也未必不知。说实话,辅机兄,对稚奴的疼爱,为弟只怕便不能胜你一筹,也当不在你之下。然终究此乃内宫事,咱们便是为了稚奴好,也得考虑着点儿此事若为诸人所知,日后他只怕难容于那韦氏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三

    无忌闻言,深以为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发愁间,忽闻长孙冲道:“父亲,房相,冲儿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

    “晋王身为皇子,如此这般,虽不合礼数,然终究是因为天性柔弱,不敌那韦氏强悍,父亲与房相固然爱护于他,然能护他至几时?所以,倒不若咱们想个法子,让晋王意识到,自己身为皇子,身分尊贵,不必怕那些惺惺做态的**贱婢便可。”

    长孙无忌闻言,倒也若有所思,房玄龄更赞道:“冲此言甚妙,辅机兄,此乃长久之计也。需当定夺。只是眼下这事……咱们却如何是好,当真要晋王过长孙府避难么?”

    “既然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不必惊怕**贱婢,那又怎么能再让他出来?何况,他便有此一心,你我二人便有此一意,主上呢?他可能忍得几日不见稚奴?远征之时,陛下将稚奴与安宁交与我处,乃是为了当年二人年幼,唯我能保护一二。如今他既已年长,就当如冲儿所言,知自己身分了。况且,当年皇后那般弱女子,尚且能于仁德无失的情况下将**治理得停停当当,稚奴既然极肖其母,就当有皇后的风范。不求他能够有雷霆之势,诛尽那些**贱婢,但求他也当如其母,可稳保自身。不过……饭总得一口口吃……”

    长孙无忌沉吟许久才道:“房相,咱们是该提醒下陛下,**无主,又久无德才兼备者,该进些新人了。”

    房相闻言,恍然,拍手叫好道:

    “好,好,这才是极好的!既然如此,那明日便着尚书进言便是!只是……这人选嘛……”

    房相犹疑之时,长孙无忌却心念一转,忆及一人,道:

    “对了,日前我听贱内曾与长乐公主提起,果州刺史徐孝德之女名惠,出身名门,自幼文才,美貌娴淑,动静极肖当年的皇后。且又因主上诗才,幼年便生慕主之意,又有诗为证……”

    “便是此女了!老夫与那孝德贤弟算是知交,知他也素受皇后娘娘恩惠,感恩于心的。且那幼女早有爱慕之心,我与孝德贤弟也素知,只是苦于贞观十一年后,陛下因念皇后,再不欲进宫人……

    唉呀唉呀!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房玄龄喜笑道。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我二府,俱不宜出面此事。还需得麻烦公主贵媳才是。”

    言毕,便如此这般吩咐了长孙冲一番。

    长孙冲得言,便告退而去。

    二人心事已了,又复棋。

    长孙无忌又道:“不过说起来,此事也却是蹊跷,怎么感觉里里外外,都是冲着正宫三嫡子来的呢?

    你看,太子献马,马惊充仪驾。

    这事儿若成,那太子便是嫉妒充仪有子,兴念暗害之罪;那马儿又不偏不倚,刚好就冲向陛下座驾……玄龄,你可想想,这哪一回哪一次,陛下狩猎逐射之时,不是正宫三嫡子,至多加个吴王,这几个孩子伴驾?

    这事儿,只怕你也知道,那韦氏所备之马虽未用上,却也是同样的狮子骢种,与这太子所献之马,一母同胞的马中之主……用意何在?

    别的不说,这狮子骢是大宛良种之主,威于众大宛马之事,天下皆知。

    且大唐内廷所用之马多为大宛良种,尤其陛下这般爱马之人,那必然是大宛良种遍布后廷……但是正因如此,这大宛良种皆为贡马,便是你我府上都少得,更不必说其他……

    你说,他韦氏如此精明,又怎么会昭然若揭地取了一匹只有大内才会有的大宛名种,又是与太子殿下所献之马同种之良驹来惊马车?用意何在?”

    房玄龄淡笑一声:“辅机啊辅机,你这便不是了。当初咱们几个在一块儿商议此事时,那魏大夫(魏征)不是都把话儿挑明了么?

    太子献马,韦妃借同**行凶,意有其三:一,罪太子;二,伤诸嫡;三,杀充仪。

    别的不用,偏用这等名马惊驾,为的不是害陛下,而是为的害那些见到父皇有难,必然奋不顾身上前救助的诸嫡与吴王罢了。只不过……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自己宫外的那只手罢了。”

    长孙无忌一笑,又道:“好,你既然挑明,那我且问你,你可想过,那杨妃如何便那般之巧,便令掌史杨氏先惊了那太子之马呢?”

    房玄龄微一思索,便讶道:

    “那杨妃早知此事,为保吴王,兼顺水推舟令韦妃事败,才由着掌史杨氏惊太子马?!对……没错!

    以她之心性,若果然不喜这马,又不曾有使掌史杨氏行凶之意,何必在杨氏面前露出伤感之色?明知掌史杨氏忠心于她,还要如此作态,引得杨氏行动……

    她这是要一箭三雕呀!一保吴王护驾立功,二令韦妃事败受疑,三罪太子失德失恩……

    好深的心机,好强的手腕!

    真不愧是连皇后娘娘也视若敌手的前朝帝女!”

    一边说,额上一边见微汗。

    莫说是这素有房谋之称的房相,便是长孙无忌这般智计无双,也是惊得汗湿后衣,叹道:

    “今日若非此事,咱们老哥儿俩在一块儿坐着商量,只怕还悟不出她的心思呢!

    真是……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以一女流之力,搅得大唐宫廷不宁的杨淑仪!

    不成!此女决计不能再留!必得劝陛下,寻机杀之!”

    “难!”房相断然道:

    “但有吴王在,除非她犯下愚蠢至极的错误,否则陛下不能也不肯杀了她!但是此女不除,必为大唐之患!辅机兄,此事,咱们几个还是得多多商议,想个一击必灭之法才好!”

    “这个自然,只是眼下,这稚奴便更不能出宫了。他在宫中,还能让陛下对皇后多思念,常忆及昔年往事,对这杨妃有所提防。他若一出宫,只怕……”

    长孙无忌叹道:“以那杨妃手段,只怕便是意在立后易储,陛下再有智计,也只得跟她了!”

    房玄龄点头称是。

    正在此时,长孙冲入内,喜道:“父亲,事已成,丽质已知父亲之意,已然书了亲笔信,交与侍女传与内廷,着明日入内与晋王见面呢!”

    “好!如此甚好!”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如落一块大石,但又与房玄龄道:“不过咱们也得快一些儿找出点办法,制衡这杨妃之势了!”

    “唉……难呐!辅机兄,你想这杨妃何等人物?她为杨朝(隋)旧女,又素为前朝后廷诸人所忌,然她却有这般智计,面行光风霁月之事,阴使利诱人心之计……你想想看,她所有事,有哪一桩是她亲口亲行而成?都是循加诱导,借他人之手而行之,且又使那下手之人一心认定,自己心甘情愿,未受任何人操纵……连陛下这般人物,虽知她心性已久,却也不得寻其错处,将其没入罪籍,反而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淑妃之位……

    这般人物,只怕除了当今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可制得她,其他,还有谁能制得?”

    长孙无忌亦叹息:“正是……杨广得女如此,果然为一代英才……只可惜,父女二人皆非心性良善之辈啊……”

    两老相对而叹,许久不息。

    次日,适于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的太宗长女长乐公主,便朝服入内,问太宗安,兼之探幼弟晋王风疾愈安。

    太宗闻之大喜,然适逢诸尚书有议奏。便着她自行前往甘露殿,去瞧稚奴了。

    见得稚奴安宁,一姐一弟一妹不由一阵欢喜。谈笑许久,长乐公主才示意花言将安宁带下,又摒退诸侍,只留亲近侍人银月与德安二人随侍,才道:

    “你昨日与姐姐的信,我看了。原本姐姐是要求了舅父让你出来的。可舅父后来着你姐夫与姐姐商谈一番,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知你愿意一试?”

    “姐姐尽说。”

    “稚奴,你的性子,确是太柔弱了些。此事若你得避舅父府上,终究也只是一时之计,早晚,你也得面对这宫廷之争。舅父与房相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时刻牢记,自己是正宫,是嫡子,且有舅父、房相、魏大人、李大人(李绩)、尉迟大人为靠,根本不必惧怕那些**奸婢。区区几个女人,又怎么能在这诸多良臣之手中,将你伤了?

    稚奴,我知你与姐姐一般,自由看着母后与诸妃之间的事,总以为母后百般忍让才是对的,才是仁慈之行。

    可是稚奴,你也想一想,当年许多事,母后并未容忍,也行了许多雷霆之法,却反而更得诸妃敬重。为何?

    只因仁善太过,便成了懦弱。你身为皇子,更不当如此这般,有失皇家尊严不说,你在日后,父皇与舅父他们离我们而去时,又该如何自处?

    稚奴,听姐姐一句劝,好好儿待在这宫中别怕,舅父与房相,今日已然着了尚书八座进谏父皇,一来是警告那韦杨二氏,莫再将事惹到你处;二来,也是借机,想着引几个良家好女,入得内来,与你多做助力。

    便是姐姐,此番也会进言于父皇,提醒父皇好好照顾着你,不教你再受害。”

    稚奴闻言,便只道:“父皇一向照顾我的,只是我自己害怕……

    姐姐,既然舅父,房叔叔,与你和姐夫都如此说……也好。

    只是父皇未必便会喜欢那些新人啊!她们不得父皇喜欢,只怕也……”

    “你放心,这次入宫之人中,有一女名为徐惠,她不止才华出众,便是性子神态也极肖母后,又对父皇自幼爱慕,父皇一定会格外恩宠于她。

    加之她的父亲与房相是故交,她父亲也曾受惠于母后,更自幼便教她要以母后为准,肯定会对你多番照顾。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只是助她在父皇面前,多受恩宠,与她互助为要,再兼之舅父与房相、魏大人等诸人在前朝与你做支撑,你尽管收拾那些无知贱婢便是。实在不成,姐姐也在呢。别怕,啊!”

    说到此处,长乐公主丽质想起幼弟自幼便被父皇母后与自己一众兄弟姐妹当成宝贝一般爱宠着,再不教他受半点儿委屈。

    如今他自己在宫中,竟被那起子贱人惊到如此,心下一酸,不由得抱住幼弟,泪如雨下,好生劝哄,心中更恨韦昭容与杨淑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四

    姐弟二人又是一阵说话之后,太宗便至,面上似有些不悦之色,且上前来便欲与稚奴问话。

    长乐见状,便急忙起身,借口稚奴不适,请了父皇移驾外面说话。

    太宗素来宠爱她,便应了。

    到得外面,太宗才沉着脸道:“你以为朕要骂你弟弟?”

    长乐闻言,才笑道:“原来父皇是气那几个贱婢惹得稚奴伤心……是丽质不好,乱想了。可是父皇,您瞧瞧您方才的神色,若真个与稚奴一说话呀,只怕还不得把稚奴给吓死。到时候,最心疼的,只怕还是父皇你自己。”

    太宗忍不住笑,点着已为人母的爱女笑骂:“从小就是你最机灵!罢了,父皇也是真被气坏了。稚奴这孩子,近年越发胆小,似这等事,他若直与朕说,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他一壁说,一壁坐下来,轻拍着桌面道。

    “父皇,您这般说,可是冤枉了稚奴了。您想,我们几个兄妹中,跟着母后最久,最得母后性子传继的,便是稚奴。所以,他真不是胆小,只是总觉得,但凡与别人起冲突,便是不仁不慈罢了……”长乐听了太宗命,也坐在一边,劝着。

    一边侍立的王德也笑道:

    “主上,老奴倒觉得,大公主此话甚是有礼。想想晋王爷平时也不是那般没主见的。只是遇到这后廷家事,便不知所措。主上,晋王爷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需得一段时间来好好锻炼。主上莫急了。”

    太宗道:“你以为朕气他不知上进?朕气的是他有事不与朕这个父皇说,却跑去说与他舅父听。这算什么?”

    “父皇,您这可是冤枉了稚奴了。”长乐闻言,便知稚奴之父爱未见稍减,心下大喜,道:“父皇,稚奴求的可不是舅父,他怕舅父怕得要死,又怎么敢直接求他?他呀,是求我找个由头,将他接去长孙府住段日子呢!说来说去,也是父皇不好,若是不那般宠爱那韦氏,稚奴也不会因不欲父皇伤心,又害怕留在宫中出事,才要如此费尽心机,出宫避难了。”

    闻得出宫避难四字,太宗面色更黑,良久才咬牙道:“朕这爹爹当得也真是……居然让一个妾室欺我儿至此……那韦氏,早晚也是要废的。只是现下,还动她不得。毕竟还有整个韦家在。”

    “父皇说得极是,所以呀,女儿倒觉得,父皇若想废那韦氏,不如仿当年母后之为,广纳御妻,多聘贵女。前朝上更多用各氏贤臣,一来可借机渐渐疏远那韦氏,二来也可为将来之事做准备。如何?”

    “你呀……”太宗笑而不语。

    ………………

    同时,内殿。

    德安匆匆忙忙将身边小侍听到的话儿学与稚奴听。

    稚奴点头示意知道,又问:“那徐惠,何时入宫?”

    “左不过这几日罢?主上有意,国舅有意,房相亦有意……定然很快的。”

    稚奴点头,这才稍微心安。

    见他如此,德安不解笑道:

    “王爷,您此番的动作,却是教德安不明白了……您本不欲与那杨氏计较此事的呀,又如何……而且武才人她……”

    “德安,我不会让武姐姐受父皇宠幸的,永远不会。”

    稚奴淡淡道:“所以咱们的计划必须是要换枚,同样令父皇喜爱的棋子了。”

    德安日常伴稚奴,如何不知他心思?但一念之为主,不愿再看他似前些日子般,为情苦了自己,便道:

    “如此便好,奴终于可见王爷不再为心所困。

    只是这番下来,咱们便得好生计较一番。王爷,奴不明白,您怎么就这般肯定,国舅爷知你有出宫避难之意后,必然会送人入宫?”

    “我舅父何等人物?他对那淑母妃又如此忌惮,自然会想尽千方百法,将我留在宫中。你且看前几年,诸大臣上奏请大哥三哥离宫,却从未提及我便可知。

    旁人或许会说,因我年幼。然实则大家都明白,便是年幼,那五哥等人又如何?只不过,是因为母后的原因罢了。

    所以,他必然会要保我在宫中久安,替我兄弟姐妹诸人固父皇于母后之思念之情,借机减淑母妃与韦氏之宠。

    再者,他个性看似圆滑世故,实则极为自傲其出身高贵。如今见一前朝旧女,一再适之妇(韦尼子再婚嫁给李世民)竟欺他最疼爱之幼妹所生爱子如此,他如何能忍?

    其他受母后大恩的诸臣又如何能忍?

    故而这弹劾**韦杨二氏便必然成行。引新人入宫分韦杨之宠,也必定成实……”

    德安心下明白,便道:“不错,这样一来,王爷仁慈不与人争之名坐实,**再无人欲为难王爷;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主上对武姐姐的注意力,也便会少了许多,但却依然可以保持她的地位了。只是王爷,您这般打算,武姐姐若是真的倾心于主上……”

    稚奴淡道:“那我便将她的心夺来便是。”

    同时,大吉殿。

    媚娘一脸淡定地回到配殿中寝殿内,看了看正郁郁检视自己亲手所制小儿衣衫的素琴,平静地摒弃了所有侍人,最后,连瑞安与六儿也都摒下。只余素琴一人。

    “你这是怎么了?”

    素琴看她如此,有些奇怪。

    媚娘慢慢走到素琴绣床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媚娘?!”素琴大惊,急忙欲扶,却被媚娘止住:“你有孩子,别动。”

    深深吸了口气,媚娘才将袖中一物取出,与素琴道:“你可认得这东西?”

    素琴接来一看,疑惑道:“这不是我转赠与晋王殿下的手笼么?你拿它来做什么?”

    “翻过来,翻过来看看。”媚娘道。

    素琴望她一眼,狐疑翻转过来,看到那首诗。

    看明白了之后,她竟吓得脸色雪白,如此物烫手一般扔在一边:“这……这是怎么回事?里面原本没有这首诗的呀?!”

    “我看过那针脚了,显是新手绣的。堂堂晋王,身边精擅女红的高明不少,新手却难找。又能让他放心交与其绣这东西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晋阳公主。且公主年幼,不识情爱事,又与稚奴关系最好。稚奴找她,实在意料之中。”

    媚娘脸色难看已极。

    素琴看她许久,才道:“你是觉得,此诗是因你,还是因我?”

    “我也不知道。”媚娘心下烦乱,道:“虽然此物为我所制,他又知此事。然究竟是你送与他的。他的心思在你我二人之中一个上,已然肯定。只是我当下也不敢断定,必然是你,或是我。”

    “媚娘,我说句话,你莫生气。想来我与那晋王接触不深,又并不似你们二人之间交葛甚多,只怕……是你。”

    素琴这番话,媚娘却是不赞同。只因她知情之一字,太多意外。再者若论品性,性格直爽,明艳大方又可爱的素琴,更比自己来得吸引男子。何况……

    何况他与自己极熟,自己与那人,与陛下的事,他无一不知。天下男人,又有哪个会明知一个女子心中已有另外两个男人的存在,还会爱上这般多思多念的女人呢……

    媚娘咬咬下唇,才暗思:

    且看陛下便知了,在陛下的眼里,不是素琴远比她更受喜爱么?

    然现下素琴有胎,不可烦心。也只得道:“无论是谁,此事都不能也不可轻忽。稚奴年幼,不知这种事的厉害,咱们可得小心提防。素琴,这诗你还是拆了,然后再着瑞安还与稚奴罢!总之,以后咱们得时常提防这孩子,做出些不适合的行为来。”

    素琴闻言奇道:“你说这东西留不得,那烧掉便是,何必这般费事,拆了再还与他?”

    “此物既然已经经过第三人之手,那为第四人第五人知晓,也必然不意外。咱们烧之容易,可若被人落了口舌,日后只怕要糟。

    不行,必须得拆。而且,咱们还必须还与稚奴。说不定……将来有哪一天,这东西能帮咱们反败为胜。”

    媚娘道。

    是夜,甘露殿中。

    睡了一日的稚奴,心情大好,然在接到瑞安送回的手笼时,心情无比恶劣。

    那里面的诗,没了。

    他知道是谁做的,然终究也不能怪她。

    事实上,此事却是他累了她。这般不慎重,若哪日被人发觉,只怕便是不好。

    越想越烦燥,这手笼又舍不得扔,便交与德安道:“放起来罢!天渐渐暖了,也用它不上。”

    “是。”

    又过了一会儿,见瑞安还不走,稚奴奇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王爷,您叫我回哪儿去?”

    “你说呢?”

    “唉哟我的王爷,您饶了瑞安吧,刚才武姐姐遣我来时,已然说得通透。说当初王爷留瑞安在武姐姐身边侍奉,是为她肩伤未愈。而今她已然痊愈,瑞安也不必再留在那儿了。”

    瑞安苦着脸道。

    稚奴闻言,半晌不语,直到德安出来拉走了瑞安去看厨下汤水。稚奴才问德安道:

    “德安,本王做错了么?”

    “王爷,恕德安直言,此番您太心急了。且武才人之前便与您说过,她心中有人。再者,那手笼究竟是牵到了元充仪,她如此行为,也实属无奈自保之举。”

    “自保?”稚奴冷哼:“难道我保护不了她吗?”

    “王爷,恕德安直言,现在的王爷,的确是让人觉得,无法保护任何人。因为您自己,都无法保护好自己。王爷,听奴一句劝,再等等罢!

    德安幼年,曾听奴母亲说过,天下之事,唯有情字急不得。武才人现下心在陛下与那不知名的人身上,您如何为她好,她也是觉得不适的。再者,咱们不是已经引了那徐氏入内么?不是国舅公说过,只要这徐氏一入宫,**诸妃之宠,便可尽为此女所得么?

    既然如此,咱们等一等,又何妨?”

    说到底,德安还是不愿意看着自己小主人这般为心所困。故而出言点醒。

    稚奴闻言闷闷不乐,只得恹恹坐下,看着窗外月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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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