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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二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

    太极宫中突发奇事宫中不知为何,近来多见猫儿为患。这样的异常,自然也引来无数人议论纷纷。

    在这样的地方,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掀起一些惊天大浪。所以没几日,这异常所带来的议论,就渐渐发酵,变成了流言。

    这一日,秋高气爽,媚娘难得不用那许多俗事缠身,正待与同样难得清闲出来入宫一见的素琴出去转一转,看看秋菊似金。却突然见得一个小侍急唬唬奔来,便向着明和一阵低语。立时,明和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媚娘见状,便是好生无奈扬眉淡道:“本宫平素教你们的东西,合着便是白费了,说过多少次,天大的事,也要镇了自己心神才去应对。怎么,全都忘了?”

    明和闻言立时敛了不安之色,低声道:“明和失仪,谢娘娘教诲。”

    媚娘摇一摇头,正色道:“你别的时候便罢了,这样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如今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外人了。而你和她们姐妹俩,便等同是本宫的脸面。”

    “是。”

    媚娘见他知教,这才点一点头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明和上前一步便低声报了这几日宫中流言,却也不避素琴。

    于是登时,便见素琴沉了脸色。

    “你看你,你看你,本宫刚刚才说好了他,你便又跟着来了。”

    媚娘无奈摇头:“怎么就是教不会你们了?”

    素琴脸一红,却摇头道:“姐姐,你虽说得是,可此事却非同小可。摆明了这是……”

    “没错,摆明了这是素节上金两个孩子,想借着这猫灵之说,来栽本宫一头污水,替他们二人的母亲洗净呢!”

    听得媚娘这等一言,素琴却是正色道:“姐姐既然知晓这中间厉害,为何还这般轻松?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若是惹得紧了,便……”

    “便会怎样?不就是让本宫自此担下一个祸国妖妇,害死前任皇后与淑妃的名头么?这又如何?”

    媚娘淡淡一笑:“自本宫十四岁入宫来,这样的名头,还少背了么?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背,那便背罢!何况这样的名头还有一样大大的好处呢!”

    “好处?”

    素琴与明和异口同声地问出来,满面惊讶。

    媚娘点头,淡淡一笑道:“是呀!有了这名头,那些胆小的人,自然也不会来惹本宫,给本宫少了许多麻烦。胆大的人呢,便是要来惹本宫时,本宫也不必拘泥什么贤后的形象,该如何出手,便如何出手了……你们说,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言毕,她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转头走回立政殿。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突然传出一道旨来,要召郇、杞二王入宫见驾。

    这二位殿下久未见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满是欢喜地打扮停当,备足了礼数入宫来。可是当他们步入太极殿后的尚书房时,却愕然看到一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

    “二位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呢!”

    原本背对着他们二人立着的媚娘,闻得声音之后,立时转头过来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怎么这副表情?这是吓着了?”

    她温柔一笑,轻轻拢了拢臂弯里挂着的一条锦帛:“本宫还以为你们那般的胆量,毒杀自己亲妹嫁祸本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见了本宫,也必不会怕的呢!”

    言毕,她看着面色铁青的两个少年,也不待他们做什么解释,便扬声道:“没关系,你们不想与本宫说话,本宫知道。其实本宫也不想听你们说什么若说在以往,本宫还愿意听你们说一句,辩一辩的话……那自从你们要动下玉开始,本宫也好,你们的父皇,当今的主上也罢,都不会再想听你们二人任何一句话了

    而这,也是本宫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你们的父皇,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人的脸。”

    媚娘冷哼一声,轻道:“至少在你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之前,他是不会再见你们的。”

    “父皇不想见我们?!”

    李素节的声音已然气愤到近乎颤抖了:“是父皇不想见我们,还是你这个妖妇不……”

    “啪!”

    一声脆响之后,李素节捂着脸,全身抖如筛糠地看着媚娘,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地轻问:“你敢打我?你竟然敢……”

    “为什么不敢?”

    媚娘失笑着收回手上握着的玉圭刚刚打中素节脸的,正是这件宝贝然后再扫一眼旁边同样脸色铁青的李上金,笑得如春花初绽:

    “无论如何,现在的你们都得叫本宫一声母后,而你们自己做下的那些旧事,也给足了本宫这般赐罚的理由……为什么不打?为什么不敢?”

    素节低吼一声虽然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及时收回了冲向媚娘的脚步,但他依然是全身充斥着杀气,无法收起!

    “生气么?愤怒么?”

    媚娘不笑了,转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杞王,一笑,然后上前两步

    “啪!”

    又是一声脆响,玉圭狠狠地击中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打自己的上金右颊!

    “你以为,本宫会放过你么?比起他来,你还更该打罢?”

    媚娘冷笑一声,扬着眉,看着一脸沉默,甚至有些可怜委屈的上金,淡淡道:“你也算是厉害的了。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能做出这么一派无辜模样可惜啊可惜,你还是太小瞧本宫了……或者,还是要本宫把那位乐坊花魁请了入宫来,你才肯改了这等叫人看着厌恶的嘴脸?”

    李上金的脸色慢慢地平缓下来,接着突然眯着眼,冷笑起来:“不敢……若要让母后娘娘召了他入宫来,只怕那孩子的命,也保不住了。”

    “是呢!你也知道那孩子是条命呢!不过本宫这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知他的命是命,那你两个妹妹的命,便不是命?又或者当年你亲口劝着他你的亲弟弟……”伸手指着李素节,她微笑着问:“拿那些毒鼠儿祸害你另外一个亲弟弟时,也未曾想到,弘儿是你的亲弟弟,他也是一条命?”

    李上金冷笑一声:“母后娘娘这般纠结怨恨,无非是因为我们二人当年那些旧事罢了。好好好,左右这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悉听娘娘尊便了。”

    “成王败寇?你觉得自己能成王么?败了,便也可算是寇么?不,你什么都不是。”媚娘眯着眼,冷笑一声:“你所能图的,只不过是史册上的一点虚名而已。除此之外,你这一生,再不会有任何的可想可念之人没错,本宫的确是不能像你一样,把那个无辜的孩子也带入你们与本宫的恩怨之中……可若他要想离开你,本宫又如何不能如他所愿?”

    “你敢!”

    李上金突然破口大喝一声,面色狰狞如鬼!

    “本宫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

    媚娘冷笑一声,扬眉轻问。

    李上金看着她那般坚定的神态,突然之间,全身抖了起来:“不……你不会……你不可能……”

    “又有什么不可能?他虽是个花魁,且还是个爱着同为男子的另一人的花魁……可那又如何?只不过恰巧他所爱的是个男子罢了,你便以为,他会与你一样,没用到只能困住些与你一般年岁的少年们,去取些慰藉?李上金啊李上金,你真以为本宫多年来一直不予理会,便是任你放纵了么?你错了。本宫只是一直在等而已。等一个敢出面来跟你一刀两断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然有了。你以为,你还能继续下去么?”

    媚娘冷冷一笑,看着一侧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面色变得惨白的李素节:“你倒也不必担忧,于你,他却是没有半点儿兴趣的。因为你正是他最最看不起,最最瞧不上的那种角色。如若不信,本宫这便送你去见一见那些被他心爱的少年们。来人!送郇王殿下入掖幽庭一游!”

    媚娘一声召唤,立时有玉如上前一步,应声称是,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茫然失魂的李素节,向后殿走去。

    转个身,媚娘看着脸色苍白的李上金,却摇了摇头叹道:“像你这样的人,莫说是本宫看你不上,你的父皇看你不上……便是那孩子,受尽你多少恩惠也不会看你得上的卑鄙如你,软弱如你,连一点真心真话儿都不敢直言与人的你,这一辈子,都注定不会得自心所爱。”

    接着,她摇一摇头,鄙夷转身,向后殿走去,只留下李上金一人,浑身颤抖着立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五。

    朝中忽传来消息,道郇杞二王自前日入宫见驾之后,便俱都一病不起。而这一病,便是足足一月有余。

    接着,朝臣们,特别是长孙无忌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在此次大病之后,这两个素来最叫他担心的皇子,却突然断了联系。

    无论是明面上,暗面上,都再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联系。

    仿佛……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最陌生的路人。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三

    “你是说……母后已然对素节哥哥和上金哥哥动了手?”

    太极宫掖幽庭中,正陪着宣城义阳二位公主说笑的李弘一皱眉,起身来走到一边低声道。

    “是。”静安低声道:“且若论起来,只怕这次皇后娘娘还是动了真心的。那西市乐坊的花魁,前些日子就被娘娘送出宫去了。”

    “花魁?那又是什么人?”

    李弘怔然一问,静安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只得尴尬一笑。

    李弘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他面色不对,于是便一味地追问不休。

    静安眼见瞒不住,叹了口气只说了几声糊涂,便将此中事件一一说明与他听。

    李弘闻言怔然,好半晌才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堂堂男儿,竟要伪装成女儿家去……唉……”

    静安却道:“太子殿下有这等好心是难得的,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本也属他们自愿,还是不必过于挂怀的好。”

    闻得这般话,李弘先是沉默,后来便是轻叹到:“罢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有些事,便是本宫再如何急了心存了意,也是无可奈何的。各人自有各人缘法。眼下有一桩却是大事:母后若是要拿了手段对付他们二人,只怕接下来便是他们大为难的时候了。你们需得注意着点。”

    “可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便是有心要对他们二位下手,那也是他自己做的不是啊,之前殿下您不还说此事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母后出手,那必然是雷霆手段。平素沉默的人,往往出手便是不凡。这些年大大小小那些事,母后一直忍着,都不曾说过,你以为她便忘记么?”

    李弘叹口气:“只怕母后自己都不曾想到过,这些怒气越是积攒,在她心中所引出的愤怒,便越是狠急。所以无论如何,此番看似两位皇兄已然挨了教训,但是母后心中怒气,未必便就得了抒解。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设法叫母后平息其怒。”

    静安轻道:“那太子殿下的意思……”

    李弘想了一想,却道:“此事却是难办,如今天下间能劝得母后的人中只有三个,偏偏这一次,三个里倒有两个想推了两位皇兄受母后惩治的。所以……得往那剩下的一个人身上想办法了。只是便是那一个,也未必会想帮帮他们的。”

    李弘这么一说,却叫静安有些迷惑了:“你说的是谁?”

    “李家元姨母。”李弘淡淡一笑,轻道。

    午后,长安,东市,卫国公府。

    突然闻得太子殿下驾临,李府上下都是懵了一刻钟,才慌慌张张乱七八糟的忙碌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们回应过来,一身素金的李弘已然含笑大步走向府内,向着有些呆怔的素琴一礼到地:“见过姨母。”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多礼!妾身实在承受不起!”

    素琴慌忙伸手扶住他,先行大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一笑扶起来她,却道:“母后娘家人,如今已然只有姨母了,姨母难道还要这般多礼,让母后自此连最后一个娘家人都没了么?”

    素琴听着李弘这番话情真意切,难免觉得有些感慨,叹了口气以后,便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能得太子殿下这般可心的人儿陪着,姐姐也算是有了心根了。”

    李弘闻言,也只默默一笑,好一会儿才道:“母后得了元姨母这般的人陪着,才是本宫之大幸。若非有元姨母这些年尽心相伴,这宫中时光艰难,便是有父皇陪在身边,母后也是处处为难。实实在在,弘儿当谢过元姨母的。”

    素琴闻得李弘自称一声弘儿,当下便是眼眶一红,好半晌才点头道:“太子殿下……这样的称呼……”

    “该当的。晚辈之礼。”

    李弘一边儿说,一边儿笑,一边儿引着她便往里走,半点儿不给她犹豫解释的机会。

    素琴见状,自是心中大为感怀,便握了李弘小手,着人前引着,一路指着过去,处处介绍着府中风景。

    走到一处,李弘突然便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一株树罕笑道:“那上面……那位姐姐,可没事么?爬得那般高,跌了下来,可怎么是好?”

    素琴闻言一怔,抬头顺他指处看时,一抹月色裙衫在已然变黄的树叶间若隐若现,甚至还可听得到点点笑音,心下立时了然是谁,不由好气又好笑:“明儿!你又淘气!还不快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那月色身影闻得母亲叫喊,便娇生生“唉”了一句,自跳落下来在李治眼里所见,那简直就是一只玉色大蝴蝶,翩然落地……

    说不出的美妙动人。

    他小小的脸庞上尽是好奇,看着那个一闪身便纵到自己与素琴面前的少女,定睛看了半晌才笑道:“元姨母,这位莫不是姨母家的大姐姐了么?母后曾经说过,好像便叫月明……”

    “呔!你这小孩子,哪里来的?真是好生无礼!眼看着姑娘我大了你十岁有余,却连一声姐姐也不能好好唤了么?!”

    那月色少女一张圆润润的脸庞,五官虽不似如今诸大唐李氏一般的如刀雕而成地棱角鲜明,气势夺人,更加不算是什么好姿色,但那双活灵灵的凤眼儿一勾一挑之间,尽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威仪万端。

    是故这一声沉喝再配上高高扬眉,竟叫李弘呆了一呆。

    “啪!”地一声,素琴便打上她手:“你这丫头!可不是疯了?!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哦……”李月明点了点头,便向李弘一行礼:“李府女月明,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扬了扬眉,却不动声色,好半晌才笑道:“姐姐客气。”

    只这四个字,莫说是素琴,便是李月明也听出来,他这是心里存了点儿气,于是笑嘻嘻道:“太子殿下可是生气了?”

    一句话问得李弘有些发窘,小儿心性一起,又不愿被她窥破心事这便好似被她赢了一局也似便摇头一笑:“姐姐哪里话?见了姐姐这般标致的人物,本宫欢喜还来不及。”

    “月明标致?罢了,太子殿下既然叫月明的母亲为姨母,便是自家人。自家人,便不必说这些官样话儿了。”

    似乎是这一句话惹得这个小小姑娘极为不快,便一哼声,向着连连皱眉的素琴道:“母亲,月明要先去温习剑法了……免得耶耶回来,又要骂月明懒。太子殿下,月明就此告辞了。”

    言毕,她便飞起一揖,自顾自离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弘一行人,与抚额暗叹不止的素琴。

    李弘生在宫中,哪里能得见这般意态潇洒的姑娘?自然一时间怔住,好半晌才转头看着素琴道:“月明姐姐向来如此么?”

    素琴也是为难,只是叹气告罪道:“还望殿下恕罪这丫头,跟着她耶耶真是野得惯了……”

    李弘却摇头,认真道:“姨母告什么罪呢?此事又与姨母无关。平素里弘儿惹是生非,也不在少数,母后也是无奈已极。这难道便是母后教得不好么?非然矣。母亲自是尽足了母亲的责任,只是做儿女的机缘未透,不听人话罢了。时机到了,自然便就听了。”

    素琴见李弘小小年纪便这般通透,一边儿是欢喜,一边儿又是忧愁倒不是说这般便有多不好。只是在她看来,孩子太早慧,却非……

    想到此处,她皱眉摇头打住,便转身引了李弘入了正堂去。

    ……

    是夜。

    李府。

    自送李弘走后,便呆呆坐在原处,不曾动一动的素琴,直到女儿月明来摇她去吃饭,才回过神来:“阿娘不想吃,你们自去罢。”

    李月明皱眉:“阿娘这是怎么了?自从那个小呆子走了之后,便是……”

    “胡闹!那可是太子殿下!你今日里犯错阿娘尚且没责罚你,如今还要这般胡说话!可不是讨打?你以为阿娘不似你耶耶一般有力气,便打不得你了么?”

    素琴一沉脸,那是连德奖都要怕几分的。更不必提月明。于是只见她吐了一吐小舌尖,便不再言语。

    素琴见她如此,不由叹口气道:“你都十七岁了,却还这般胡闹……将来可有哪个男子,能有这等胸怀,肯纳你为妻?”

    月明却一耸肩,笑道:“纳不得,便纳不得,却有什么可愁的?大不了我随着阿爹一道,自去行走江湖,替主上和娘娘办差事去,有吃有喝又自由快活。怕他什么?”

    素琴闻声,立时便抚额哀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造了那门子的孽,一入得李家门,便知道德奖有位年少于他许多的小弟,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在身边可怜。当年也是看着极为喜欢才收了做亲女养着,没想到一发被自己和李德奖宠得无法无天。

    真是……冤孽呀冤孽……也不知哪家公子能好好待她,照顾她,包容她一世呢?

    素琴这般叹着,却将李弘交代的那桩烦心事全抛到了一边

    但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不过数年之后,面前这个被她爱称冤孽的心肉宝肝,竟真的遇上一位胸怀如海的良人……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位良人,竟便自此让李德奖与她,不得不远走天涯,忍痛离开她最在意的媚娘,去努力躲避那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的滔天大难!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四

    秋夜凉如水,清风自拂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夜色如此温柔,自然便引得无数人儿出来前看。李治一早便拉了媚娘往廊前一坐,便自赏月而去。

    一壶酒,一双人,竟是格外畅意舒心。

    “听说今儿个弘儿去了趟素琴那里,回来却是好生发怒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治一边儿啜着酒,一边儿扬着眉问。

    “多半是那孩子吧?德奖小弟,德章的遗腹子好像是叫明月还是月明来着的一个姑娘?”

    媚娘一笑,却心里有些把握:“似乎很是个倔强的孩子呢!也难怪弘儿能被她气着。”

    李治哈哈一笑,拍手叫好:“原来是这样!好极好极!我记得师傅说过,这月明丫头的剑术着实了得,天份也不逊于当年的师傅自己那,改明儿就召了她进宫来,陪着弘儿练一练剑罢!”

    媚娘闻言,立时转头飞过一记白眼:“便没见过你这般做阿爹的!”

    李治一脸无辜道:“我又怎么了?”

    “你说呢?人家阿爹是生怕自家孩儿不欢喜不痛快,你倒好,反而转过身来算计自己儿子……真不知弘儿有你这么一个阿爹,是福是难呢!”

    媚娘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

    李治闻言便一沉默,好半晌才轻道:“之前……”

    “谁与你扯之前?”媚娘断了他话头,不教他再提旧事:“你教孩子好,怎么都成,可这一次,你不觉着自己实在太过了么?明知弘儿与那孩子搁不在一处,还要把她往弘儿面前凑,这不是转明儿地给他挑麻烦送?”

    李治转头看着她,奇异地问:“你却是不喜欢那孩子么?我看你少见这般不喜呢!”

    “都是好孩子,哪里有什么不喜欢的?更何况那孩子性子极对我胃口只是弘儿既然不能与她往一处走,她又空白大了弘儿十岁,你这般往弘儿跟前送她,岂非是找着让两个孩子不痛快?便是要开玩笑,也有些过了。”

    媚娘一番数落,却让李治沉默,好半晌才委委屈屈道:“可是之前你还说这小子最近一发无法无天,竟然敢自己父皇母后都计算,真该找人好好教一教的……”

    “那也不能拖累人家月明啊?你也不想想,弘儿在咱们面前自是小孩子,便是在元舅公与那些太傅们面前,也都尚可遵一遵晚辈礼。可是在月明面前,他可是真真实实的太子殿下。你叫月明怎么不被他欺负的?

    若是让他借着太子的权位,欺负人欺负惯了,难保以后便不会往这骄横一路上走的。到时候,你后悔可也来不及!”

    李治眨眨眼,半晌却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那也得需好些时日是吧?若我只把那孩子放在宫中两日,再赐她些权柄在手不叫弘儿轻易能动得了她。如此好歹叫他吃些难为,日后也知道些长短……不好么?”

    媚娘眼见他坚持,心知自上一次被弘儿算了一次之后,这小气阿爹便记仇至今。再想一想,月明那孩子自己也算是熟知的,虽她看似是大剌剌的,却是个品德高洁的好孩子。而且一身剑术也着实不弱,若只论起武功来,跟弘儿打也绝对不吃亏,素琴也不必心疼……

    思及此,她点一点头,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就这般了。只是有一桩,你可千万一定要小心些时日,若是定了心只让她入宫三日,那便一定要在三日之期内送她出去毕竟她也是德奖师傅的侄女,这太极宫中……”

    媚娘神色微黯,李治亦默,好半晌才突然轻笑道:“你瞧你,你瞧你……我不过是说了些子家常事,便又把你伤思惹了出来。罢罢罢!你若真觉得这太极宫中旧忆太多,今患更甚,那便索性再起一座宫殿便是。横竖那些老臣们成天拿着我的身子做借口当理由,逼着我修建新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媚娘转头看他一眼,却轻道:“可在我看来,却像是你自己急着要建,离了此处呢!怎么,还将当年事放在心上?”

    “哪里还有当年事?”李治眯着眼笑:“都忘记了。”

    “那可是最好……莫说是又因为当年……”媚娘哼着笑了一声,斜他一眼,却是风情万种,直看得他心里一团燎原野火腾腾地便往满脸满眼双唇间喷窜。

    可碍着左右有人,他又不好明目张胆,便一扬眉,双腿一伸,直落落在她膝上:

    “那些旧事且不必提,倒是我批了一日折疏,腿酸,还有劳娘子替为夫的揉一揉。”

    媚娘微眯了眼,手中缓缓摇着的玉扇向下一折“啪”地一下,便听李治捂着腿连声喊痛地跳将起来,原地乱跳。

    “……酸么?我看却是好得紧呢!”

    媚娘笑眼弯弯,却向后一仰,极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猴儿样四处乱跳的皇帝夫君。

    李治闻言,且先咬牙切齿地看了这小女子一眼,哼了一声,便寻了借口支开左右,上前一步便把整个人压在懒倚胡床的媚娘身上,双目直勾勾盯入她眼底,却扬眉笑道:

    “的确,娘子这一拍,却是好多了……好得都有力气,再给弘儿添个小弟弟了呢!”

    媚娘粉面一红,立时便拿扇子打飞虫儿般,没头没脸地往他身上拍,边拍边涨红了一张脸笑骂:“你个没脸皮!你个没脸皮!你个没脸皮!”

    李治由她拍由她打左右也真是如打飞虫儿般,不痛不痒的好生无力,一手挟了她细腰,一手便不老实地往衣襟里抚去。

    这一抚媚娘更是惊得厉害,满面通红地左右看着,一壁儿便要挣扎着推开他

    奈何李治虽然身子瘦削,却到底是个男子,习剑练武也非一两年,所以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双手钳在怀中,不叫她动弹,接着一脸登徒子的得意笑容,那不安分的手便继续往她衣襟里探……

    “父皇!”

    正在他兴至浓时,一声响亮的叫喊,叫他惊得全身一僵,立时转头过去瞪着那个抱着弟弟,一脸笑嘻嘻地走上阶来看着自己的小冤孽

    却还有谁?正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唐太子,李弘。

    李治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走上前来,一边儿不甘不愿地从媚娘身上被推起来,哼了一声却扬眉道:“这般夜了,怎么还不去睡?还把弟弟也抱出来?”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坐在媚娘身边,也不管媚娘抗议推搡,就是把手臂往她肩上一搁,一副此处本为我大唐天子所有的味道。

    李弘呢?却是半点儿也没改变脸色,反而笑得更欢喜,一边儿走上前来在媚娘另外一侧挨着坐下,一边儿顺手把见到母亲就哇呀呀乱叫着要抱的李贤给好好往怀里抱了一抱:“贤弟想母后了,所以弘儿带他来看母后呀?父皇难道忘记了么?贤弟还小,正需要像显弟一般,由着母后亲身照顾着呢!”

    李治咬一咬牙,眼一瞥见媚娘习惯性地便要去抱孩子……

    也不知今夜是哪一根的筋转不过来劲儿,他竟一手把她正待去抱李贤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腰间环着,扬眉对着隔了个爱妻的儿子笑道:

    “你母后眼下正与父皇商量要事呢,你且先带着弟弟去找乳嬷嬷。”

    “大事?什么大事?”

    李弘依旧不肯放过,笑得更加开心。

    李治眯了一眯眼,也笑开一张与儿子一般模样的脸:

    “替你再添个小弟弟啊!”

    “够了!”

    媚娘娇喝一声,推开李治,伸手抱了已然快哭起来的李贤过来在怀里哄着,同时伸脚尖踢一踢他:“你不是公文尚多?为何不去批复呢?”

    李治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李弘,哼了一声,便自起身,理了一理广袖,却向阶下大步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脚,接着转过身,又噔噔噔噔几步上得阶来,把偎在媚娘怀里撒娇的李弘兄弟二人先连大带小一直薅出来,提在手边看一眼,却把呀呀乱叫眼看就哭起来的小小李贤再从李弘怀里薅出来,接着顺手往媚娘怀里一种,转头对着啊啊抗议的李弘笑道:“说起来父皇倒是忘记了,该考一考你的功课了。真好,今夜月黑风高,最适合不过。走罢!今夜你我父子二人趁月共议,实在快事一桩。”

    再然后转头一笑,也不理傻眼的媚娘和一众小侍,更加不给被他拎在半空中,努力踢腾着要跳下地来重返媚娘怀中的李弘,便自行走离。

    事实上,媚娘也没心思去理他,因为她满脑子只想着一句话:

    月黑风高?他莫不是要带着孩子去做什么不当的事罢?

    这一次,媚娘还真是料错了李治。

    事实上李治根本便不曾将李弘带出立政殿转个脚,他便拎着李弘走回了后殿之中,将他放下,便又随手拿了一本厚厚的太史公记,往儿子小小的头顶上放下

    “不许动!”

    眼瞅着李弘伸手便要去拿下它,李治沉声一喝,然后扬眉故作忧虑关切道:“你母后这些日子以来,总是看着你魂不守舍地,低头丧气,没半点儿大唐储君当有的气魄,着实心痛。是故父皇想了一想,还是将你带来此处,好好调教一番的好。俗语有云,史册重千钧,身为天子,身为储君,本便该有负起千钧之压的本事。如此最好,就从这里开始吧!来来来,你便顶着这太史公记,好好儿在这屋中来来回回走几趟,且把头抬一抬……怎么,不愿意?”

    李治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一边儿把书给儿子摆好放在头顶。可当他看到李弘一脸的不满时,便扬了眉,一脸迷惑地看着儿子。

    “父皇您这可不是在怨恨弘儿把您从母后身边拉开么?”

    李弘轻轻发问。

    李治闻言眯了眼,走到几边坐下,点头一笑:“嗯,对。”

    他这般回答得万分干脆,却叫原本装了一嘴的反驳话儿的李弘短了气,一张口,那无数句犀言利词就从嘴边空气似地散了开去。呆呆楞楞地傻着立在原地,一时间眼珠儿圆溜溜地转,竟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底。

    太极宫中。

    已是足足有七日,太子李弘,都不曾再出现在立政殿中。而这样一来,李治便自乐得清闲,这些天里,成日就是纠缠着媚娘,常常一整日都不见下榻的

    倒是也不必想太多,毕竟这榻边被媚娘命人搬来的书和折疏国书军报都堆成了两座屏风,李治便是人不离榻,也是能理政的。

    只不过……

    “我不写了!”

    李治哼了一声,啪地把笔重重往榻上支了的小胡几上一拍,咬牙转头看着倚在自己身侧,悠闲自在地看着史册的媚娘:“你根本便是存了心的!”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五

    媚娘一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治郎这是怎么了?”

    李治眯着眼咬着牙道:“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媚娘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只是自己看自己的书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可更激得李治发怒,劈手便要夺了她手中书卷,却被她一转身,躲开之后才道:“你是怎么了?媚娘不过看个书而已,治郎何故这等私心?”

    李治眯眼咬牙:“你看个书?你坐在我身边,看个书?”

    媚娘挑眉:“有何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李治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叫:“你要看书,自可在别处……回来!”他话未及说完,便见媚娘起身欲离,急忙大喊一声。

    媚娘回头看看他,却不解道:“不是要我去别处看书?”

    李治气结,瞪她好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气咻咻点头道:“好,好好!你要去,便自去!这榻便是我自己一人的!我自己一人的!哼!”

    一边说,一边似李贤撒泼一般,伸手一拨,直把整个床上都洒满了折疏。

    媚娘无奈叹口气,摇一摇头,便走回来坐下:“治郎到底要媚娘怎样?”

    李治侧眼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却是不似以往了……”

    “又有什么不似的?还不是那样子?”

    媚娘不解:“治郎,自上次袁国师入宫之后,你便是处处不妥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可否与媚娘一言?”

    李治闻言沉默,好半晌才轻道:“无事。”

    媚娘见他不愿出口,也不想勉强,便点头道:“好。无事最好,你若有事,却需得与我说。有些事你不必一人扛的。”

    李治心中一软,却点头嗯了一声,媚娘见状便起身欲离,却被李治再度急急叫住:“你去哪儿?”

    “你把这里……”

    媚娘话儿未说完,便见李治急唬唬趴在榻上收拾折疏:“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你就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媚娘皱眉,看着李治赌气慌张的模样,一发不解,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自上前来,帮着他把榻上清理好。

    一侧原本含笑而侍的明和几人见状,急忙也上前来帮着收拾东西。

    ……

    片刻之后,李治停下笔,看着身边看书倦了,斜倚榻上睡着的媚娘,目光中泛着些怜惜与伤感,便自伸手去拿了一件大氅,替她盖上,然后,对着她轻轻叹口气,垂下目光,提笔复书。

    只是心里免不了反复念着一句话:

    我……还能这样,陪你多久?

    大唐显庆三年十月,吐蕃赞普请婚。

    李治准,着以宗女赐公主号,为嫁,然吐蕃初不受,当庭以求皇女。

    李治大怒,当庭斥来使无礼欲行逐出并行责。来使惶然,顾左右而求,方得脱。李治怒而退朝。

    吐蕃使者退朝后,乃探问之,方得告皇女早殇,恐慌已极,遂上疏李治,以求告免罪。

    ……

    是夜。

    太极宫,立政殿。

    李治披着衣衫坐在侧殿书房内,看着吐蕃使者呈上来的告罪折疏,冷笑一声道:“不知皇女早殇?这话儿却是说与谁听?!难不成朕的皇女,便只有嫣儿一个么?!”

    一边儿说,一边儿重重将折疏拍在案几之上。

    一侧清和看着他这等动怒,忍不住便道:“主上的意思是……要请义阳宣城二位公主……”

    “嫣儿是朕的女儿,她们二人又何尝不是?朕舍不得嫣儿,难道便舍得她们?平素里是冷待了她们。但也不代表便能被送离宫中了。”

    李治叹口气道。

    清和却不言语,只是沉默。

    好一会儿,李治才道:“朕知道,你们个个都以为,朕因着萧玉音之事,对她们姐妹二人有心疏离……没错,朕是有这份心。也的确是有心要送她们出宫去。可有送她们出宫远避的心,与把她们嫁入边疆为妾,却是两个心思了。无论如何,她们是朕的女儿,大唐帝女。怎么可能便嫁入边疆与个半老不老的男人为妾?若是她们自己心愿倒也罢了。可依朕之所见……”

    李治摇头:“总之不妥。若真这般做了,别人不提,头一个不愿的必然便是媚娘。不成。不成。”

    清和想一想,却道:“那主上的心思,是要以宗女代嫁了?如今却是正好,这些使者误解了主上心思,正好便顺水推舟,只说公主早殇……”

    “胡闹!”

    李治难得对他生起气来,厉声一喝:“方才朕说了那些话儿,你竟是全没听进去?朕说了,她们是大唐帝女,亦是朕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入边疆为妾!明白么?”

    清和眨一眨眼,难得结巴:“主……主上?”

    李治叹口气,摇头苦笑:“罢了……也是朕不是……这天下人,又怎么个个都可能是武媚娘?”

    再摇一摇头,他却只提笔书批几段,便盖了帝玺,交与他道:“明日停朝一日,便说朕身体不适,叫舅舅代传与那使节可矣。”

    清和眨一眨眼,也不敢多看,便应声称是,自连夜向宫外传疏去。

    ……

    次日午后。

    媚娘午休刚起,便听得殿下小侍们议论纷纷,言语间似乎还夹杂着义阳宣城两人的名字,一时心起,便叫了玉如来问。

    玉如见问自是如实相告:“之前吐蕃来求婚,那婚使好生糊涂,先是……先是强要帝女为配,又在主上动怒之后,扯出了……”

    她犹豫一下,见媚娘一脸了然地点一点头,不见有些伤感,便道:“总之主上是动了真怒,昨夜半夜回批了折疏,先是一句帝女尚存,贵使无需内伤有怀。又接着说若以帝女之尊出降,联姻两国自是大喜,则当明媒正娶,吐蕃赞普以夫礼亲迎新婚正妻于国境之侧。另需依文成公主旧例,备足十万牛羊,一万良马,金银万两以为迎礼。则我大唐自当以帝女出降正礼,回以文成公主十倍之大国嫁资良匠良工,为公主嫁妆婚龛入吐蕃等……结果今日那吐蕃来使便上殿求宗女为配了。只是主上也不曾答应,只说宗女为公主者,配赞普未免有失礼阶,当配王子才是。”

    媚娘闻言,便频频点头道:“这样才对了。吐蕃虽为我国友邦,可动不动便要我国出降公主,且不肯为正妻,这岂非是在侮辱我大唐之尊?该给他们点教训的。何况他们此番之言,实实在在对治郎无礼。该教训的。”

    点一点头,媚娘目光微温:“何况……那两个孩子再如何应该离宫而去,那也该留在大唐境内,留在她们父皇触手可及的所在才对。”

    玉如沉默半晌,才轻道:“娘娘,您不希望二位公主离开么?”

    媚娘安静了一会儿,望着殿下月光,轻轻回道:“这些年来,每每想起嫣儿,本宫心中便是一阵阵的痛。可这越是痛,便是越觉得那两个孩子实在可怜……嫣儿去了,如今尚且有本宫在替她心痛,在念着她。更遑论心中一直伤痛难平,每逢她忌日与诞日,便必要素衣银冠,戒酒肉持斋的治郎……

    可这两个孩子呢?一直以来,都无人念着她们,无人记着她们。所以论起来,到底萧淑妃留给她们的是什么,她们这般活着,到底是幸福,亦或是不幸……

    只怕谁也说不清。”

    玉如看着媚娘叹了口气,不由神色柔软道:“人人都说娘娘狠心,可如今想来,若非因知着娘娘怜惜这两位公主,只怕主上也会有所犹豫的。”

    “……犹豫归犹豫,可治郎最终还是不会送她们去那里的。因为毕竟是他的女儿。”媚娘垂眸:“这便是治郎与先帝最大的不同同样是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所出儿女倍加宠爱,同样是对别个女子所出子女视如无物,先帝是真的半点儿怜悯都不曾留与别的孩子,甚至是从本心里,有些厌恶其他所出的子女。而治郎……他不厌恶。因为于他而言,他从未对别的女子动过一丝别念。所以他自认无愧于本宫,所以他不会厌恶”

    玉如眨一眨眼:“娘娘的意思是,先帝……”

    “……至少对当年的杨淑妃,以及废昭容韦氏,先帝不能不说,没有半点儿的怜悯之意……所以他对吴王是有些厌恶的吴王的存在,在在提醒着他,曾经有过的精神上的动摇。”媚娘平静地道:“所以先帝与治郎之间,到底是谁更加专情,却是个未知之数。”

    玉如沉默,好半晌才轻道:“娘娘的意思是……先帝一直要让自己相信,自己是真的只忠于先皇后娘娘的么?”

    “……至少在本宫接触过的先帝身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媚娘平静道:“其实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无必要的。人与人,本来便是一世姻缘。可谁也没有说过,这一世之间,便只有一人与自己有缘。在世之时,便守一人即可。可若其中一人离开,独留另外一人在世,难不成还要勉强着另外一人,为这离开的一个守着一生,不得欢愉?”

    摇一摇头,她轻道:“两情相悦,本便在这个悦字上。若是不得愉悦,又何必有两情交相之事?”

    玉如却是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话语,自是呆了好半晌,才讷讷道:“可是古来……”

    “古来那些三从四德的话儿,从来都只是说与女子听的。你看这世上又有几个男子曾经遵守过这样的事情了?”

    媚娘摇一摇头:“所以人人便都道先帝忠情,都说治郎痴情。

    可便是努力忠情若先帝,在文德皇后娘娘去后,不照样也遇到了惠儿?惠儿于他,难道便不是可为良配的女子?他于惠儿,便真没有半点儿真心?只怕却都不是。那真正困住先帝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诺言而已。而这个诺言,却还是他自以为应当奉于先皇后娘娘的罢了。

    其实在本宫看来,依先皇后娘娘那等心性。她倒未必希望先帝如此拘泥。生有所欠,死后自有所恋。只怕先皇后娘娘更希望的,是先帝在世时,便与惠儿好好相守,由着惠儿好好陪他渡过自己不在他身边的岁月。这般等先帝要到九泉之下时,二人也算是了了今生一段情缘,无论如何,先帝也再不会对惠儿有所挂牵,他与先皇后娘娘,自然也当再于九泉之下携手,重复前缘。而惠儿尚且还年轻的生命里,也自会出现另外一个当陪她度过下半生的人。

    便是没有,先帝在世时的专情,也自能让她一生无憾地活下去。

    可偏偏先帝那般决断的人,在情字上却是如此当断不断。累了自己不提,还更累了惠儿一生孤苦。说句掏心的话,本宫不怨他当年那般算计本宫,也不想就他对本宫那些旧事做什么妄断……

    可惠儿一事上,本宫实难对他原谅的。”

    再叹一口气道:“其实不止是先帝,便是治郎,本宫也曾想过虽然治郎身子看似赢弱,但依孙道长之言,却是长过本宫的。所以本宫实在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本宫先治郎而去时,你们替本宫,将本宫这番心意告知与他

    无论如何,本宫都不希望他做先帝那样一个迂腐男子,苦了自己,也教本宫在九泉之下肚挂肠牵。若本宫离开之后,他遇到了好女子,可陪他走剩下一段路,那便自当好好相伴,莫留遗憾,待到九泉之下,他与本宫再见之时,依旧还能心无挂牵,一脸笑颜,便是本宫最大所愿。”

    玉如双眼微红:“娘娘这是什么话!娘娘身体安康如此,又怎么会!”

    “世事难料,今日活着的人,明日里说不得便突然不见了。这些年来,本宫在这太极宫中,生生死死,看了太多太多,想当年,素琴丫头不就是……”

    媚娘突然停了口,好半晌才摇头一笑道:“罢了罢了,年纪大了,竟然如此多愁善感。总之就是如此。若那时真来,你只管这般告诉治郎。若他不听,那你便告诉他,便是易地而处,他先离本宫而去,若是本宫再遇良人也会如此办法的。所以他不必觉得愧疚,更不必觉得难受。毕竟于治郎而言,于本宫而言,那些所谓的山盟海誓,此生不渝都已成了事实,彼此在时,我们从不曾背叛彼此。那么一方离开,另外一方承受不住这人世孤单,又得良伴,也不是什么错事。”

    言毕,她淡淡一笑,面色却平淡一如佛相庄严慈善。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六

    片刻之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治在太极殿中,却正平静地坐着,看着面前那些小小的女孩子们。

    每张小脸上,都布满了无助与惶恐,甚至有几个小女孩子,都已然哭了起来也是,她们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叹息一声,李治闭目,头却是隐隐作痛起来:

    他不想做这等恶人。可是如果今日他不做这等恶人,那么日后,他便再也不能去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哪怕他自己,其实对那两个孩子,愧多于爱。

    深吸口气,他待抬头,却又不能开口言语,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迟疑间,忽然闻得殿外着宣,道皇后娘娘前来。

    李治闻言一怔,待欲起身,却已见媚娘娉娉婷婷而来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不是正睡着么?”

    李治越过齐刷刷下跪行礼的小小女孩子们,便向着媚娘走去。

    “自然要来,若不来,还不知道治郎竟如此费心,代媚娘将这拣选入吐蕃为妃的宗女赐封的事情也一并揽起来呢!”

    她淡淡一笑,回视一眼,示意诸女平身。

    早闻这位皇后娘娘大名的诸位女子战战兢兢地起身,颤抖着低头,无人敢正视于她。

    李治噎了噎她说的倒是不假,毕竟这桩事,本便该是皇后处置。只是他不想再看着她被世人怨念,所以才揽了下来。不曾想她竟自己来了,且还这般态度。

    沉郁片刻便道:“你……”

    “自古以来,虽有男主外女主内之说。可是治郎,此事虽属外事,却当由媚娘来处置。还请治郎赐还了媚娘这个当家作主的机会罢!”

    李治看着娇笑如花的她,知道她主意已决便再无回转之地,只得点头应诺,回转殿上坐下,看着她移步向前,一一检视着那些宗女,然后随手从五列五纵共二十五名的宗女之中,挑出了十七八个不合适的

    “既然是要出降吐蕃为妃,那无论如何,便是得年岁心性都当着合适的。这几个,不是太过年轻,便是太过活泼,自然是好女子,却非为妃之材。且自回去罢!”

    媚娘这一番话,对那几个年岁俱在双十之下的宗女们,不啻是福语纶音,于是她们立时便欢天喜地谢过恩典,自行离开大殿,出宫而去。

    接着,便只剩下七个年岁均在二十以上的只见这几个宗女,人人俱是惊惶之色显于面上。

    媚娘又随便扫了一眼,便又摇头道:“不妥不妥。容貌都不过是中上之姿,气度虽都雍容,可这姿容为妃者,竟都是不妥……唉!想不到我堂堂大唐,竟连几个合适的宗女也是挑不得出的。”

    又摇一摇头,便着令她们也都自行离开。

    那些宗女着实大喜过望,也是一个个叩首如捣泥,接着自行离开。

    殿上李治只手托腮,看着她这般,早已是笑意盈盈原本她初入殿时,他还担心她会做些什么事出来。如今一看,竟是早有打算的。

    “你这人……把她们都打发了,可该送谁去?”

    李治含笑起身步下阶来,缓缓迎向款步而来的媚娘,搂了她纤腰,理了理她臂弯中的流云帛,才笑问道。

    媚娘淡淡一笑,与他一道边往玉阶上走回,共肩坐在龙座之上,一边道:“媚娘听说那位吐蕃赞普,人可都已近四十了。这样的男子,自经了些阅历在的,这些宗女们,一个个年岁尚小,又自幼儿便娇养在闺中,只怕送去,反而不合。是以当要拣选个合他意的才好。”

    李治扬眉:“哦?看来你心里已然有人了。”

    媚娘点头,含笑道:“就是不知道……纪王殿下与纪王妃舍不舍得。”

    李治闻言却是一怔。转过身来盘腿对着她,坐在龙座之上,只握了她柔滑如脂的双手在两掌间把玩不断,思索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纪王妃的母妹?被韩王叔收了做义女,又被父皇赐了国姓的那个?”

    媚娘点头,含笑道:“那位娘子,貌似也是足足地二十有八了罢?前些日子才听说她又退了一桩京中贵戚的婚聘,还是说对方配不上她国姓女的。既然如此,那便索性赐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一道再加吐蕃王妃的尊贵,想来她是合心的。”

    李治扬眉,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都不想再与她计较了。”

    “她?啊,治郎是指纪王妃?没有计较啊?我们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媚娘婉然一笑:“何况这位国姓女只怕比谁都喜欢这等身份的呢!”

    李治眉眼微勾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摇头一笑道:“罢了,你既然要这般,那便这般就是。左右韩王府如今已没落至斯,于纪王妃而言,这桩婚事未必便不如她意毕竟比起野心更重的韩王叔来,手握一国大权的吐蕃对她的夫君而言,才是未来登上皇位的最佳助力。”

    “那治郎还答应?就不怕媚娘是在存心设计?”

    媚娘一笑,妩媚娇柔。

    “设计便设计罢!这天下既然是我的,那便随你玩就是只要别玩得民心就好。”

    李治一边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纸笔,便要手书圣旨。

    “怎么会?民心乃为君之本,媚娘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玩民心的。何况比起单纯真诚的民心来,治郎不觉得这些所谓上位者的臣子之心,才是真正好玩的么?”

    媚娘扬眉笑道。

    李治一顿笑,正待书题,却突然停下笔,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媚娘:“奇了……怎么现在才发觉呢?”

    媚娘正自得意,被他这一说,却有些意外,皱眉道:“什么?”

    “我是说,怎么现在才发觉,你竟颇有几分可持政立议的才呢!”

    李治一笑,又摇头道:“不,可不是几分……就刚刚这几句话,只怕轻易也不得从除了舅舅与英国公之外,那几个现存的所谓重臣口里吐出来呢!咦!好!这好!有你在,下次但有批不完的折疏,我便不必再发愁了!”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好半晌才笑骂:“你可不是疯了……”

    李治哪里理得她那些,只管自己写自己的,自己笑自己的。

    大唐显庆三年十一月初。

    太极宫。

    一朝早,一道不轻不淡的旨意便从清和口中传出来。而正如李治所预期的一般,诸位朝臣,几乎是没有什么反应的。

    李治心中暗暗含笑。

    退朝后。

    太极殿后殿。

    一边儿帮着李治易装,清和一边儿忍不住就问:“主上,今日这事,可着实蹊跷。韩王也好,纪王也罢,虽则前事尚未平静,诸臣也不好帮着些话儿。可到底也不该便这等平淡无波呀?清和可听说,那位国姓娘子,可是个大美人呢!朝中许多达官显贵,都有意纳入门中……”

    “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治淡淡道:“所以她便越将自己放得重,越不肯轻易相许在她看来,多半是觉得自己母姐都许了一个皇子亲王为妃,那她又是这等姿色又是这等家世,无论如何也得入得这宫中来,无论如何也得是个贵妃,甚至只有媚娘这后位,才配得上她的。”

    清和立时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若她真如此想,那主上,您便是赐婚于吐蕃,却也着实是高看了她那位吐蕃国主,依清和所见,却未必是个瓤茬儿呢!她姐妹二人便就指望着这样事情?怕是要空余一腔多情恨喽!”

    李治哈哈一笑,放任自己平躺在胡床之上,想了好久才道:“正是要让她这般怨恨,再让她姐姐知道,什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呢!”

    这句话,清和听得没头没脑,待再问时,李治却已然倦极睡去。

    看着这般疲惫的李治,他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摇一摇头,微叹口气,便替他将软被盖好。

    夜色如水,微凉,寒意浸浸。

    立政殿中。

    媚娘一梦惊醒,不期然看见榻边立着的一道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心里微微一抽,伸手撩开纱帐,却见李治一脸哀伤地看着她,向自己伸手,含泪欲笑地握住她的,却在下一刻,被一股力量,生生拉入黑暗之中。

    “治郎!”

    她尖叫着醒来坐起,全身冷汗直冒!

    “怎么了……”

    李治的声音传进耳中,让她轰跳如鼓的心跳声多少平静了些,愕然转身,看着一脸懵然蒙然,坐直身子看着自己的李治,不由下意识地将自己整个人投入他怀中,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而直到此时,她才突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李治的腰身,开始削细如枝以前,她只是能将他整个环住的。可是现在……

    她的手臂几乎已可环住他整个人的对腰两侧。

    咬着唇,忍着泪,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

    “怎么了?”

    她在克制,可颤抖却骗不了人。李治感觉到了,整个人也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拍着她,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媚娘委委屈屈地,软着声音,柔着气息,生怕说得太快,会哭出声来:“做了个噩梦。”

    李治一怔,扬眉:“什么噩梦?说出来,母后和花姑姑都说过,这梦无论好噩,一旦说出口,就再也不灵了。”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声音,原本已然有些心安的媚娘,却在不期然听到长孙皇后和花姑姑的名字之后,下意识地抽了一下心脏

    仿佛,一股细细如丝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心口。

    而她却无力反抗,甚至连察觉也不曾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抱着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世温暖的男人,不让他离开自己片刻,更不允他离开片刻而已。

    仿佛如此一来,她的一切所愿,便不会再落空。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七

    次日午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太极宫,太极殿中。

    李治端坐阶上,心却是早已飞离了此方,往立政殿那边而去。见他这样,清和倒也视如寻常,只是摇一摇头,然后便转头去吩咐一侧小侍,好好儿处置着文书,呆会儿再往上来递。

    一时间,整个大阶中,便是一片宁静。只听得到一阵阵的呼吸声。

    “清和。”

    李治突然开口,引得清和一怔,立时上前来应了一声道:“主上?”

    “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人,去见过媚娘?”

    李治此言问得其实没头没脑地。难得清和竟听得懂了他摇一摇头:“不曾。这些日子娘娘在殿中除了与太子殿下和二位皇子殿下说说话儿,便再没见别的。”

    李治沉默,又好一阵才道:“那你可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往她那边儿,传了些不该传的话儿?”

    清和再一眨眼,摇头道:“这个也不曾听说。主上,您是担心,娘娘昨夜惊梦,是心里存了什么事儿么?”

    李治摇头,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她向来如此,有什么事儿,总是不肯叫朕担心。可她越是不想叫朕担心,有些事儿朕便是免不得的担心。你这两日寻了机会,且去探一探口风。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另外……”

    他沉默了一下,才轻道:“朕记得,那贺兰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尚且还在并州应国公府中,是也不是?”

    清和无论如何,却也想不到李治竟想起这二人来,于是愣了一愣才点头道:“回主上,确是如此。怎么,主上是担心他们二人再出什么问题么?”

    李治摇一摇头,好半晌才轻道:“父母之过,与子无攸。论起来那两个孩子也是受了他们母亲的连累。尤其是那贺兰敏之……”

    他闭了闭口,好半晌才叹道:“只怕是这一生,都要尽毁之了。”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轻道:“无论如何,那武氏兄弟那等人品,想来也是不会多么善待他们兄妹二人的。正好儿这些时日以来,杨武二人之事也渐息。你便立时召了人,去将他们二兄妹接入长安来。但先不急着入宫。”

    清和又一怔,旋即立时明了李治心事:

    他是担忧此番媚娘噩梦,是因母姐之事而起。

    于是便点头道:“清和这便去安置。只是,却不知主上要将他们二人安置在何处?他们那样的身份,只怕安置在何处都是尴尬。不若别起了一座宅院,便自由他们去……”

    “不妥。”

    李治断然摇头:“诚所谓长姐如母。如今既然他们的亲生母亲已然不在,那论起来便该是媚娘好生教养他们。奈何他们的母亲是那般人物,只怕他们虽然年幼,也难免会有些疏狂性子。还是好好儿交了个妥当人,教养几年再另行安置的好。”

    清和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主上的意思,却是以哪位为妥?”

    李治皱眉微微沉思片刻,便道:“若论起调教人来,那上上下下都及不过英国公与舅舅的。可是舅舅那样性子,未必便瞧得起这两个孩子。而英国公……”

    “主上,当年英国公可是……”清和见李治有心将这两个孩子交与英国公,便忍不住提醒。

    李治点头,皱眉叹道:“可不也是?英国公性直高洁,只怕是不知如何待见贺兰家的儿子的。至于那女儿家……”

    “英国公府上尚有一子正当婚配。若论起婚缘来,倒是……”

    清和低声道。

    “不妥。”

    李治断然摇头:“一来不知这贺兰家的女儿性子是不是仿了她的母亲。二来,李绩之子,那必是奇才。何况朕之前也曾无意间听闻,那孩子已有了心许之人。不妥。”

    清和见李治如此一言,却也自无言以应了。好半日才愁道:“那……却该交与谁?虽不求如元舅公英国公这般可调帝王之才,但能跟得上二位国公这般好家风的这长安城中倒是不少,可安排起来,实在却是难

    虽然身负娘娘母族亲侄之名,可他们二人的母亲,可着实是名声不著,甚至为人诟病啊!”

    李治想了半晌,点头道:“的确如此。至少在这一桩上,他们二人便是难安排的。”

    又皱眉好一会儿,他却道:“不过要说没有办法安置,却也未必。眼下倒有一人,虽然论起调教帝王之才的本事来,比不过舅舅和英国公,可家风家世,乃至调教人的经验,却未必便逊了多少。甚至认起真来,只怕连舅舅与英国公,也难抵他家好调教呢!”

    清和一怔,想了好半晌才迟疑着问:“主上这说的,是谁?清和怎么就想不起有这么个人来?”

    李治一笑,侧首看他:“你莫不是忘记了师傅?”

    “主上是说……李统领?”

    清和一怔,眨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点头道:“是极是极!若是李统领,那却是再当不过的了!一来他为人温和可亲,调教人也是有方的。二来有李夫人在,多少也算是二位贺兰家子的亲靠了!”

    李治点头,便含笑而应。

    ……

    三日后。

    长安城外,十里亭。

    一辆装饰得素丽的马车,粼粼而来,停在十里亭下,接着,便见那马夫掀起帘子,笑着探问一声:“公子与小娘子,可是要歇一歇脚再走?这已然能看得到长安城的大门了呢!”

    一声轻轻的少女叹息,从里面传了出来:“那便歇一歇罢!好歹理一理容色,也别教姨娘与姨丈看了不喜。”

    马夫应声称是,于是一侧坐着的侍妇,便急忙上前掀帘,扶出一位月容花貌的少女出来。而马夫也跟着伸手入帘内,也自接了一位娇艳绝伦的少年下车。

    两人看看左右,徐徐走入亭内坐下,呆呆看着周围。一侧,侍妇与马夫各自忙着,且备下了糕点饮食,由他们自取,然后告一声退,便自下去,寻了阳光下坐着,休息片刻。

    “呵,原来是他们累了,想休息来着。敏月便觉得奇怪……这一路上,他们都似乎是两尊泥人木偶似的无言无笑。怎么这会儿倒是这等殷勤了。”

    贺兰敏月转过头去,看一眼那互相让着糕点的一对儿夫妇,却淡淡一笑。

    一侧,有些病恹恹地趴在栏杆上透着气的贺兰敏之苍白着脸,转头看一眼那对夫妻,也只哼了一声才道:“有什么稀奇的?带着我们呢。可不得小心点儿?”

    “哥哥这话说得。为何要小心?”敏月神色平淡,好一会儿才道:“我们不过是两个失怙的孩子,还有什么可小心的?”

    敏之皱眉,厌恶地哼了一声,却垂下头去,看着地上一只老蚁搬着食物,动弹不得的样子,呆呆发愣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指去,将它按死。

    接着,抬起手指来看看,恶心地皱一皱眉,却也只随手在栏杆上抿了一抿土灰,便再不多言,双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贺兰敏月盯着那对显然已是快睡着的夫妻,轻轻地问一句:“哥哥,你可还会梦见她?”

    贺兰敏之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谁?”

    “……外祖母。”

    贺兰敏月轻轻问。

    贺兰敏之的背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声平淡无奇的回应:“嗯。有时会,有时,也不会了。”

    贺兰敏月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那……哥哥还会梦见我么?”

    贺兰敏之全身微微一抖,好半晌才问:“我梦见你,做什么?”

    “原来如此……哥哥梦中,从来没有敏月,是么?”

    贺兰敏月温柔一笑:“那,敏月就放心了。因为敏月觉得,不被哥哥梦见,实在是太好的事情。”

    贺兰敏之转过头,漆黑得如深洞般毫无生气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皱眉:“嗯,我想我不会梦见你的。这一辈子都不会。”

    “那就最好。”

    贺兰敏月回以一记再平淡不过的笑容。

    贺兰敏之转头,看着那只不知为何,居然又挣扎着活起来的老蚂蚁,摇一摇头:“居然还能活……算了,也不浪费时光的好。叫他们起来,咱们走吧。”

    “嗯。”

    两兄妹起身,贺兰敏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尚且在艰难向前的老蚂蚁,突然淡淡一笑,随手端起茶水,对着它细细地倒了下去。

    茶水微烫,那老蚂蚁,很快便再也动弹不得,最终缩成了一点黑墨,躺在映着日光,异常晶莹剔透的茶水泊中。仿若被凝固了的千年琥珀。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一

    当李弘第一次见到李月明的时候,固然便是不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他毕竟自幼得承名师明父调教,小小年纪,便颇有包容天下之风。是故,他在得知自己的父皇下了诏,着令李月明代父入宫,教习自己剑法之时,初时虽极为郁闷,可很快,他也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人生不尽是如此?处处都充满着你想不到的事。上一刻你还极度厌恶的人事物,下一刻,你可能就会发现他她它的好。再下一刻,你或者便已惊觉,自己竟为之心动,触及心内最柔软的一处所在……

    对于李月明,他便是如此。

    在受李月明教习剑法的第一日,他便觉得此女无礼至极,简直粗鲁不可爱到了极点根本便是寻着了机会,便要使使女儿家的小心思,对他加着些报复。

    于他,便是一个字忍。

    左右不过三日而已。三日之后,各归各处,各得各所。自己毕竟是大唐太子,一国储君,与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实在有些掉了身份

    好吧,他承认,这个女子,其实却不小,论起来,实在比自己大了十岁的。

    所以第二日晨起时,他见着李月明,还是一味地微笑,不多言语。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颇为意外。因为第二日的李月明,虽还是那一副动辙批三挑四的样子,却对他态度极为柔和,甚至有些过于柔软了。

    这实在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担心。是故,在当日午后,习剑已毕后,他叫住了李月明:“月明姐姐,本宫可否向月明姐姐相询一事?”

    李月明闻声,回头,看他一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想问为何今日月明如此善待殿下,那实在是多虑了。”

    李弘断不曾想到,这世间竟有这等人物,轻易便看透自己心思,但又有些微恼,不愿被人轻易看透,便笑道:“姐姐这话,却是叫本宫大为不解了。”

    “又有什么好不解的呢?”

    李月明再一笑:“殿下今日得月明礼待,非因殿下是殿下,而是因为,殿下做了自己最当做的事情。好好儿将自己的剑法,修习得当而已。”

    停了停,她再婉然一笑:“于月明而言,但像殿下这般肯认真的人,总是不讨厌的。”

    那笑容却若一朵月夜盛开的娇黄蔷薇,如春夜裹着花香的暖风,叫人醺然欲醉。

    小小的李弘提着宝剑,白衣金袍,玉冠乌发地立在阳光下,全身都裹着一层淡淡的柔光,看着徐步离开的李月明

    明明他该觉得挺舒畅的,这等深秋,难得的暖阳。

    可他却只觉得自己心跳,竟似少了几下般地难受。

    好一会儿,他呆呆看着离开的方向,皱眉捂着胸口,叫了静安上前来:“你去传本宫的话儿,叫御医来罢。”

    “殿下可是累着了?要不……明日里静安替殿下去回了主上,请他送月明姑娘出宫罢?便说殿下身体不适。”

    “不!不必……”

    李弘一声轻道:“本宫无妨,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你去叫了御医来看看,应无大碍。”

    静安眨眨眼,却一时间不解,只得应声称是。

    第三日。

    李弘向来不晚睡,今日也一样。只是……

    当静安看到起得那般早的李弘时,还是吓了一跳:“殿下,您这般早便起了呢……可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么?”

    李弘摇一摇头,又自顾自地系着玉带他虽贵为一国储君。可因着媚娘自小教导,他也没有似别的王孙公子一般,肩不提手不抬的。

    然后,一边儿还自顾自地说:“既然要练剑,那便早些起的好。”

    静安又是呆了好半晌,直到李弘够不着背后衣袍,叫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立刻快步上前来替他理治。

    片刻之后。

    当立在阶上等候着的李弘,一眼看到那个正穿着浅色素衫,施施然“逛”进弘文馆院中的女子身影时,一时竟忍不住,勾起唇来微笑。

    这可吓了静安好大一跳,半晌,他都看着李弘这等微笑发呆,直到李弘连叫他两声去迎接李月明时,他才反应过来,怔怔地应了一声是,便自奔下去迎接路上还因跑得过快,险些跌了个葫芦好在一侧的侍卫眼神明亮,一伸手扶了他一下。

    静安对那清俊小侍回以一笑,便自下了阶去接了月明上前来。

    “月明姐姐好。”

    李弘上前一步,先勾唇微笑,再施礼拳抱,礼数却是做得极为周到。

    这让月明难免有些儿意外,先是扬一扬眉,又看一看天色却甚是晴好。于是便点点头,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是想明白了。”

    “是,这样的事情,若再想不明白,本宫岂非难堪大用?”

    李弘声音温柔似水,目光更是温柔似水。

    李月明看着这般的李弘,一时之间难免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想一想,许着是他有些别样心思呢?这般年岁的小孩儿,总是心高气傲的。何况他是堂堂太子,之前被自己那般调教,难免要有些存了心气儿,要与自己不是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了。便是他再如何作妖,也只能这一日。只消平平安安过了今日,那以后,他与她,便是自是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再难相见了。而她,也可以复归她平静安稳的生活。

    想一想,她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含笑一礼,谢过李弘礼下之恩后,乃提裙拾阶,步步而上。

    而在李弘眼中,那样的她,便如一朵娇黄蔷薇,徐徐开放在玉阶朱毯之上。

    突然之间,他就忍不住,想到一件事:

    当年的父皇,看着同样提裙拾阶,向着自己徐徐走来的母后,又是如何的心情?

    眨一眨眼,他摇头一笑,负手岿然而立。

    在那般阳光下,竟是灿烂至极的少年模样。

    而这样的模样,不仅只是惊艳了步步上前来的明月双眼,也叫那对远处恰从门口跟着十二宫娘徐徐经过的兄妹,停下了脚步,痴痴而望。

    贺兰敏之在遇见白纱金袍,玉冠乌发,星眸剑眉的李弘之前,是从不知心跳是何感触的。而直到他离世,他也不曾再对别人,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哪怕是后来,他遇到了那个少女那个有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容貌,一般无二的笑容,一般无二的气质的少女……

    他都不曾有这样的心思,有这样的心事。

    所以他也曾万分困惑地问过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心,问念,问天,问地,答案却都是无解。

    但有一桩事,他却是万分笃定的他那灰暗不堪的生命,似乎就在李弘出现的刹那间,变得如玉堂金殿般,璀璨而光华万丈。

    他就像是金日红光自此就映遍了他整个胸膛,照亮了整个心房。那样灿烂的阳光,应该也是镀进了他的双眼,否则为何他的双眼自此刻起,便灼灼而亮,如将整个世上所有的生气,尽数收进了眼底?

    他的心,重重地跳动着,在在告诉他

    他是活着的。

    好生生地,与别人一般无二地活着的。

    ……活着的。

    ……

    贺兰敏月在遇见仪华容贵,风姿凛凛,英俊挺拔的李弘之前,是从不知欢喜是何感觉的。而直到她离世,她也不曾再对别个男子,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哪怕是后来,她为了这个小小少年,而不得不设法留在他的父皇身边,做一个小小宫侍女官哪怕分明是与他一般无二的仪容,一般无二的风姿,一般无二的英俊的那个男子……

    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

    所以她也曾万分困惑地问过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心,问念,问天,问地,答案却都是无解。

    但有一桩事,她却是万分笃定的她那阴晦连雨的年华,似乎就在李弘出现的刹那间,雨止风停,天蓝云白,一轮金日当空,璀璨而光华万丈地照亮了整个时光。

    他就像是那金日红光,自此就映遍了她整个生命,照亮了她整个青春好年华。

    那样灿烂的阳光,应该也是镀进了她的双眸,否则为何她的双眼自此刻起,便熠熠生辉,似将整个世上所有的欢喜甜蜜,尽数收进了眼底?

    她的心,重重地跳动着,在在告诉她

    她是活着的。

    好生生地,与别人一般无二地活着的。

    ……活着的。

    ……

    他是活着的。

    当李月明走到李弘身边时,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

    这个小小少年,这个年岁尚小,眉目尚且未曾长开的少年,却是鲜灵灵地活着的。

    便如他脚边,那只雪球儿一般满地滚来滚去地蹿动着的小小狻猊,张大英气清澈的双眼,好奇而带着些许意味趣味地看着自己。

    不似那些她平素见惯了的,死气沉沉的高官要员们,也不似那位永远高高在上,仿佛永远都带着一副微笑着的面具一般的皇帝陛下。

    他其实是更偏向他的母亲,那位美丽的皇后娘娘的。

    那般的灼灼生气,热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灼灼生气,充斥在他全身上下,每一根发丝,每一条笑纹里。

    他是活着的。就如一团活着的火焰一般,温暖,而不灼人的火焰一般。

    而她此时竟觉得自己颇有些喜欢这般的李弘。

    于是,她勾起唇角,对着他露出一记甜美的微笑。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

    同一时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太极宫,立政殿。

    听闻李治已然着人宣了贺兰兄妹入宫,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道:“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明和摇头,低道:“便是因着此事,主上才着清和来问,看是要给二位安排在何处。”

    沉吟半晌之后,她放下手中太史公记,想了一想,提笔欲书,却又放下,再复拿起书卷来,头也不抬地道:“哪里都比宫中好。只要安排着的人合适便好。”

    “是呢,主上也是这般想着,所以叫人给安排进了李统领府上。”

    明和此言一出,啪地一声,媚娘便放下了书卷:“素琴府上?这怎么成!素琴自己便要照顾好几个孩子,又哪里来得精神,可以好好儿照顾着他们兄妹二人?何况……”

    她言至此,便闭口,明和会意,便道:“娘娘是担心,贺兰公子与贺兰小娘子,会在李统领府中,与李夫人有许多不便?”

    “不是担心,却是必然的。毕竟当年他们的母亲,与素琴也是……”

    媚娘说了这么半句,便摇头道:“总之不成,到底是谁的主意?这可不像是治郎的作风。”

    “本来的确不是,主上也只是想试上一试。不曾想的是,太子殿下竟亲入李府,去见过李夫人了。又请了李统领,这才定下来的。”

    听得此处,媚娘便沉默,好半晌才轻道:“这孩子也是胡闹,也不看看这两个人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就好往人家府里送?素琴虽是有主意的人,可他们父子这么一安排,岂非要让素琴为难?不成。且得另论别家才是。”

    想了一想,她又问:“时下他们两个,却在何处?”

    “回禀娘娘,正在太极殿,面见主上。”

    “那一时半会儿,还是出不来的。你且速速传了话儿与清和,叫他赶着紧地去向治郎说清楚,不教许了李家。只说本宫自有安排。”

    “是。”明和依言而去,不多时又回来,看着媚娘怔怔出神,又道:

    “娘娘,您要不要见见那二位?”

    “见是不必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媚娘了了不趣地挥一挥手,只手撑颐,发了一阵子呆才道:“本宫记得,他们母亲当年在长孙府中时,曾得赠一所别苑,就在长安东市边上。是也不是?”

    “是,常乐坊里靠着城边处,一座极为幽静的小宅子。”

    “那便好。你两位师傅……眼下如何?”

    媚娘犹豫了一下,转头问着明和。这叫明和一怔,好想了一会儿才道:“师傅们倒是身体康健。娘娘的意思……是想让他们二位去那儿,守着那二位小主人?”

    媚娘点一点头,叹道:“毕竟,他们是先帝之侄,亦有李氏血脉在身的。当年唐国公府百年的涵养,风度内调,却是足以叫他们调教出两个孩子来的。”

    “何况……”

    她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轻道:“老是这般地让他们留在那处,也是不好啊!”

    明和点一点头,目光微微一湿:“娘娘还是记着他们二位的。那,明和便这般回了主上,如何?”

    “去罢。待会儿回来,你且拿了本宫手书去见他们若是没有本宫手书,只怕便是治郎下旨,他们也不敢出长街半步的。”

    明和应声而去,媚娘长声一叹。

    是日夜。

    立政殿中,李治抱着睡得懒懒,半梦半醒的媚娘,不由笑道:“瞧你,这才几时?便急着睡了。且先莫睡,陪我说说话儿。咱们都有好些时日没说了呢!”

    “嗯……说什么?”

    媚娘有些意懒神乏,可又耐不住他闹腾,便开口相问。

    “那两个孩子的事情,你似是不喜欢我这么处置他们呢。”

    李治看着她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忍不住问。

    媚娘扬眉,看着李治,好半晌才轻道:“治郎,你什么都好,只一桩不好。便是总爱乱猜媚娘的心事。媚娘既然说过了那些话儿,那便必是真的。你此番实在不必把他们两个,再从并州带入长安来的。这两个孩子,虽然看着一个比一个呆实。可我也是亲眼见过他们人的……”

    摇一摇头,她叹口气道:“只怕将来,都是祸根。”

    李治一怔却道:“你这话,竟似是不喜欢他们似的。”

    “无论于他们母亲有什么仇怨,这怨这仇,都自然是不会遗到他们身上的。所谓一代自有一代事。二十年后无输赢。但他们两个,为人这一桩上,只怕便是不妥。京中龙盘虎踞之所,这样两个孩子来,不是被吞了下去成了别人铒食,便是吞掉别人,一步步成了祸根。”

    媚娘凝色道。

    李治见她说得这般郑重,想了一想,倒也自觉有些后悔:“你这么说来,我倒也觉得的确是有些不妥了。今日里太极殿上见这两个孩子时,便觉得他们二人直似吸足了黄泉瘴气才复入人间似的……虽然孩子心性尚在,却早已是一番污暗了。这样的孩子,不是不能教化得好。只怕,要教化他们,便得花上人一生的时光。而且便是花上如此大的精力时光,也未必能如愿呢!”

    想着白日里见到的那两兄妹,不知为何,李治竟有些心寒。

    “所以才说太过着急了他们两个,媚娘本来便是打算要接入京中来照顾的。只是却需得让家中那几个老奴照顾着,好生教养了些苗头出来,才好入京。否则这等地方……”

    媚娘摇一摇头:“总之人已来了,只怕接下来要惹出些祸端。那便只好着人好生看着了。”

    “看来你早有安排了我说怎么会要他们出来……原来你早已想好。”

    李治点头道。

    “瑞安与德安,他们两个,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今日才会想到他们。何况……”

    媚娘迟疑片刻,才轻道:“长街那等地方,究竟不是他们长居之所。治郎心痛,媚娘又何尝不知?”

    李治没有说话,只是向前动了一动,紧紧抱住媚娘身体,好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人交与他们两个,那便等同是老虎上了嘴套,安稳了。接下来,便是如何感育教化了。依你之见,师傅他们二位,是不是可以……”

    “不妥。”

    媚娘断然摇头:“别的不提,单单说素琴,便是头一个不妥。她与惠儿虽是亲生姐妹,可论起心肠来,她却是比惠儿绝决的多。为了我,她是断然饶不得这两个孩子的。”

    李治想一想,也忍不住摇头道:“是我太过草率。实在不行,便送回去罢了。”

    “事已至此,再送他们回去,只怕反而会教他们更加伤心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替他们真正寻得一个好家人调教才是。”

    李治想了好久,终究摇头叫痛:“无法,无法这样的孩子,尤其是那敏之,他又……真是无法……”

    “若说无法,倒也未必。”

    媚娘平静道:“只是未必合他们心意便是。”

    李治转头看着她:“谁?”

    媚娘轻道:“看来,治郎是把另外一位出宫的给彻底忘记了。”

    李治一怔,努力想了好半晌,才摇头道:“出宫的能调教他们?还有谁?你这可不是要给我出难题?这一辈子,我送出宫的女子多了出去的……”

    “刘夫人,崔氏,治郎真的不记得了?”

    媚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治,这样的目光,却看得他出了一身的汗,急得他直举掌立誓:“苍天在上,若我李治存心骗你,那便不……”

    被媚娘牢牢地捂了嘴,他眨着眼睛不停地呜呜。

    “你可闭嘴罢!明知我不喜听你说这些,还故意的说么?”

    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松了手,自转过身去道:“之前你说那些旧事,媚娘还以为,你心里牵牵念念的,还是那当年的事呢!”

    李治大呼冤枉,急着哄了娇妻。好一会儿才算是把她哄了个笑容出来,然后小心道:“可你把两个孩子交与她……那……那个人他……”

    “无妨。于他而言,这些都是我的过往。他才不会在乎。而对崔氏而言,这是她欠我们的一个天大人情,正正好借机还了。也算不错日后,她也自可过得心安许多。”

    李治想一想,倒也点头:“无论这些氏族多么妄自尊大,可这崔家的调教还是有本事的。只是要两个孩子入其门中,却需费些心思无妨,这些事,我来想便好。你只管好好儿将养着身体便好。我可听说了,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身子都不是特别好。”

    媚娘淡淡一笑,却不直答,反而问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弘儿可是一发地过了媚娘听说此番劝动素琴的事,便是他出的主意你可不是教了他些不该教的?这孩子,最近一发灵透了。”

    李治再度大呼冤枉,然后只从背后环着她,可怜兮兮道:“那小子透精透能,我之前被他算计成那般样子,你又不是没亲眼见过……怎么还想着我会帮他呢?”

    “想你也不会。”

    媚娘含笑道:“不过也该你摊上这么一个人,好好儿叫你体会下旁人的苦楚真是。”

    李治闻言,便自不依起来,于是腻着她,一发笑闹不停。

    一时间,帐中欢声笑语,再不停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

    大唐显庆三年十月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长安。

    西郊外。

    来时匆匆,去时,亦匆匆。

    立在马车上,回首望着巍巍然如五岳镇守的城门,贺兰敏之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就连贺兰敏月,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反而让那对陪着他们来来往往的老夫妇,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太习惯来时一路上的刁难与苛求。这样的安宁,这样的温柔,反而叫他们不安到了极点。

    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了彼此一眼,默默转身,向着来时路而去尽管,目的地已非当初那一个。

    贺兰敏之看看妹妹,目光一闪,低下头再不言语。

    反倒是贺兰敏月,喃喃地问了一句:“哥哥,你说,这道离京的旨意,到底是陛下下的,还是姨母下的?”

    “……有何不同么?”贺兰敏之想了一想,反问。

    敏月看一看他,漆黑的眸子如黑洞一般,毫无半点儿光彩,半晌才道:“嗯,是没什么不同。”

    言毕,她便转身入了车内。

    贺兰敏之也只回望一眼,便转身入了车内,再不言语。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书册,听着明和的回报,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孩子,眼下已然先行一步离京?”

    “是。”

    “本宫不是对治郎说了,要在京城之中替他们寻一处宅院的么?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主上本来也是这般下的旨没错。但是因着瑞安师傅进言,说这两位搁在京中东市,离东宫太近,只怕又要扯出些事来。所以就往梁王殿下处安排去了。”

    “忠儿?”

    媚娘大皱其眉:“瑞安这是想借此机会,连带把素节和上金两个孩子一道看着么?”

    “恐怕正是如此呢!毕竟这三位,眼下也是片刻不得消停的。把麻烦放在一处收管着,总比让他们各自分散着,东一处西一处的让娘娘担忧来得好。”

    媚娘想了半晌,点一点头道:“瑞安想的还是周到。的确如此最好。但就只怕……”

    她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叹道:“何况还有个德安在呢!”

    明和侍奉媚娘这些年,虽然不比当年瑞安无语即通的灵犀,也算是有些根骨在的,立时便明白媚娘的心思:“娘娘是担心,沉书与阿罗二位先生,离梁王殿下府上不远?”

    “对。”

    “那……是不是设法将二位也往远处动一动?”

    “却是不妥。”

    媚娘摇一摇头,又道:“毕竟他们二人本就看着忠儿不当,如今再因忠儿之事而惹出那些麻烦来,只怕他们更不待见忠儿,更要去害他。不妥。”

    明和又想了一想道:“那,二王不动,便只能动梁王殿下了。”

    媚娘再思再虑,三番四次才道:“也不妥。忠儿如今在房州,好不容易立下稳心,定下事儿来。若是再动,这孩子本便是个心病大的,会出大事。”

    “那……”

    “传本宫旨意,召韦待价入内。本宫要见一见他。”

    媚娘平静道。

    明和闻声,立时应声而退。

    片刻之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下。

    媚娘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韦待价,好一会儿才道:“本宫之前曾经教过韦大人,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却不知韦大人可还记得?”

    韦待价心中一动,却半晌不语。良久方道:“娘娘的意思是……”

    “房州州牧一职,尚且空缺,你可原代本宫,去看一看那几个淘气的孩子?”

    韦待价沉默半晌才轻道:“娘娘若有此心,待价自当追从。只是待价如今树大招风,若是轻易一动,难免会引人侧目。”

    媚娘点头道:“所以本宫并没有打算叫你亲自去。本宫要的,只不过是让你挑一个合适的人,去看着那三个孩子而已。明白么?”

    韦待价应声称是。又说了几句,便自退下。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媚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转身又道:“明和,去传德奖入宫。”

    明和一怔:“娘娘似是对韦大人不甚满意?”

    “如今的韦待价,已非当年那个可以引着治郎去识得民间疾苦的韦待价了。他变了不过也难怪他。毕竟世家出身的,这样的心思,实在再正常不过。只是可惜以他之材,若不似这般短视,将来成就,只怕不会输于怀英的。”

    “那,娘娘,是不是这一次,换了请狄大人来帮忙?毕竟李统领府上,还有一位李夫人。”

    “这一点,本宫自然知道该安排怀英。不过怀英那边儿,应该已由治郎亲自去安排了。本宫不必多操心。你只管去找德奖便是。”

    明和应声而退,媚娘摇头,皱眉捶了一捶胸口,便见玉如急匆匆上前来,扶住她,关切道:“娘娘最近身子才好一些儿,还是好好儿去休息一下罢。”

    看了一眼她,摇一摇头,媚娘才道:“这些事儿一日不安顿下来,本宫如何休息得好?无妨。再一会儿便好了。左也不会等得太久。”

    “可是娘娘……”

    “你只管去把暖炉安置上,本宫自会去的。”

    媚娘淡淡一笑,玉如也不好强求,只得一礼,转身离开,满心都是担忧。

    留在院中的媚娘,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最讨厌这等阴沉天色的。因为在她的生命之中,但凡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里。

    可是人生百年,阴晴圆缺,本便是躲不了也逃不掉的。只能一桩桩一件件地去历,去练。时间久了,把自己历练成了,自然也就会好过一些。

    也只不过是好过一些而已。

    再摇一摇头,她淡然一笑,转身向殿内走去。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匆匆而来的李治,先黑了一张脸,也不待身边的清和给解了大氅,便直向玉明问道:“如何?”

    玉明一脸不安,看了一眼内里,小声道:“目下秦太医还在帮娘娘把脉,看样子,是不太好。”

    一听不太好三个字,李治立时便变了脸色,寒霜满面道:“什么叫不太好?”

    玉明跟着媚娘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个温和而柔软的帝王谈笑自若,温文尔雅的一面。也因着平常他在媚娘面前的那些孩子气,早已习惯了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可如今这一变色,她却愕然惊觉自己竟是想错了。面前这个男人,不但是个普通人,更是一个普通的帝王。

    他的那些温柔可亲,多数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展现出来的那个此刻尚且因胸口剧痛,而躺在内寝之中,接受诊治的女人。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

    银烛熏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唐贾至《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唐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唐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唐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唐钱起《送僧归日本》

    ……便是输了,便又怎样?

    无端端地,媚娘躺在榻上,便想起这么一句话儿来。

    便是输了,便又怎么样?

    她只是看着殿顶垂缦,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究竟为何会想到这一桩的因着之前那些人的议论,也多半因着自己的不甘心。

    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最是清楚。这病根,一直都没除,她也最是明白。或者说,这世上,若还有一人明白的话,那便是李治了。

    而这些年来,他们二人一直隐瞒着的事情,只怕是瞒也瞒不住了他们二人之中,真正身子不妥顺的,不是李治,而是她。

    是她这个祸国妖妇,是她武媚娘。

    那些所谓的忠臣直将,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怕是会很高兴的。而借着这股子高兴,只怕那几个早就对李治这一身龙袍虎视眈眈的那些亲王们,也必然是要动一动的。

    他们若一动起来,李治……

    媚娘摇头,她不能想,也不敢再往下想。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太清楚不过。而正因为太清楚不过,她才不能想也不可想,更不愿意去想。

    从一开始,她便明白,若是他们夫妇之中有一个人倒下了,那么这个人,可以是李治,却绝对不可以是她。

    因为李治一旦倒下,那么尚且还有她在撑着,李治还能安心养病。可若她一倒下……

    李治是断然不会有那等心思,再去安心养病,再去好好儿侍奉着这个早已被他视为一切之困苦所起的大唐帝国。

    所以,她不能倒,也不可以倒。

    她的倒塌,也就等同于是整个大唐帝国的倒塌。而这个帝国……

    她不喜欢她也不想喜欢。但为了她所爱的人,她所亲的人……

    她必须维持下去。

    想到这里,她眯了一眯眼,咬一咬牙,勉强起身,看着秦鸣鹤,还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见李治黑着一张脸,急冲冲地奔了进来,一把将自己抱在怀中。

    “治郎……”

    她无奈地笑一笑,轻轻拍下他的身子,感觉到他在发抖,便更加怜惜:“无妨,无事。”

    李治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都变了:“这叫无妨?这叫无事?若是秦鸣鹤再不着人来报,你还要瞒我多久?!”

    他像只受了伤的野兽躲在她的怀中,防备着,低吼着,却半点儿也不舍得叫她更痛一些。

    媚娘心中一柔,好一会儿才低道:“真的无事。只不过是有些痛而已。”

    “有些痛?这叫有些痛?”李治推开她,满目怒火,满目恐惧:“这叫只是有些……”

    “嘘。”

    媚娘伸指,轻轻挡了他的唇,左右看了一眼,李治立时会意,便不再说话。只是媚娘仍不放心,看一眼清明兄弟与玉氏姐妹。三人立时会意,便转身遣散那些近侍。

    “你知道,我不会叫自己有事的。为了你,为了孩子们,我不会的。”媚娘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

    李治抬头看她一眼,却又转头去看秦鸣鹤:“如何?”

    “回主上,娘娘这病,却是早年里的旧根儿。要断只怕是断不了了。但若调养得当,未必不得安寿。”秦鸣鹤的性子,却是随足了他的师傅,一般无二的耿直这反而让李治对他格外放心。

    闻得他这般说,李治自是大喜过望,当下便问他如何调养。秦鸣鹤将调养之法说了一遍之后,又道:“不过眼下,娘娘最紧要的,便是不可再行得孕育新胎。同时又不可久经寒暑不调之苦而已。”

    “也就是说,这太极宫,是当真住不得了。”李治点一点头,转头便向清和道:“明日早朝,宣朕旨意立时兴修新宫,便说朕深受风疾之苦。”

    清和应声,一主一仆半点儿反驳的机会也不给媚娘。

    事实上,媚娘倒也不想再反驳。毕竟这桩事,早晚都是要办的。而且李治那话儿虽是托辞,其实却也在理。便是为了李治,这新宫,也是该修了。

    于是她默默点一点头,又道:“治郎意如此,媚娘亦意如此。只是眼下,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叫那些外人得知的好。若是漏出些消息。”

    “知道的人,全在这儿了。再也不可能会从哪里走了消息。不过,师傅那边儿,你顶好也给先不说。免得他们担忧,更免得再生事端。”

    李治咬一咬牙,轻轻扶着她躺下,看着她一脸疲色道:“近些日子,这宫里宫外的事,你便不必操心了。一切有我。再者,玉如玉明也都历练出来了,多少能替你挡一挡。你只管把你身子先养好才是。”

    “几个孩子……”

    “这个不必担心。我会找妥当的人调教的。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东瀛之事也渐已入道,我也有的是时间,去看着他们三个。”

    “弘儿懂事,他便可以带着贤儿的。只是显儿年幼又是襁褓之中,却要苦了治郎了。”媚娘说着,伸手抚摸着丈夫的脸,心中一阵阵的不忍。

    李治俯下身子,对着她微微一笑,却道:“只要你好了,我不苦。”

    媚娘淡淡一笑,目中微湿。好一会儿,却说声累了想睡。李治便立时解了外衫,除了朝靴,与她并肩躺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看着她沉沉睡去,再看着她眉目憔悴的样子,李治心中不免一阵阵地痛。而这样的痛,也头一次叫他呆在这个心爱的女子身边,却无眠直到天明。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

    次日晨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媚娘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已是一片安静。枕边,也还带着些李治留下的温度,与他衣衫上惯染着的淡淡药香。

    微一皱眉,她起身,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周围,才徐徐开口叫道:“明和何在?”

    “娘娘。”

    听到声音的明和,立时上前一步,行了礼,然后才道:“娘娘可是要更衣起身?还是莫要罢!刚刚秦太医还着人来传话儿来着,说是娘娘近些时日,顶好是将养着,半点儿也不要动了下榻之念的。”

    媚娘摇一摇头,却道:“本宫自是知道这件事。本宫是想问,治郎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

    明和一怔,眨一眨眼,才愕然道:“娘娘,今日可该早朝了。”

    闻声,媚娘倒是松了口气,点一点头道:“是……本宫倒是忘记了。”再摇一摇头,她这才缓缓下躺。而明和见状,便立时上前来,小心扶着她,看着她躺下。

    “弘儿如何?”

    既然李治无事,她的心,自然也便放在了儿子身上,于是便问道。

    明和点点头才道:“太子殿下一切都好,今晨知道娘娘身子微有不适,本便要来入宫看探娘娘的。可是因着主上不允,便作了罢。”

    “那便是最好……这些日子,不止是他,所有人,能不出入这立政殿,便都不要出入这立政殿的好。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本宫只是因着染了些风邪,脸面上不太好看,不愿见人便罢。这样的话儿也说与治郎听。不过多半,他是不会肯不来的。”

    媚娘苦笑着摇一摇头。

    明和却道:“娘娘,依明和之见,主上一定要来,才像真的娘娘没事。否则只怕那些人又要做些妖了。”

    媚娘想一想,也点头道:“你说这话,倒是有理。无论如何,此番之事,都得好好儿瞒着,别叫走了半点儿风声。明白么?”

    “是。”

    看她有些累了的样子,明和便向着媚娘深行一礼,放下纱帐,嘱咐了一句刚刚招进来,很是信任的小侍儿小高宝。便转身走出内寝来。

    玉明在外正好也和玉如一道,将**外外的事情打点妥当,见他出来,二姐妹便上前一步,走到一处去悄声而议。

    “如何?”

    发问的自然是玉明,她一向最沉不住气,何况如今这等事态?

    明和摇一摇头:“一切倒算还好。只是娘娘身子这等情状,万万不可叫旁边人知道。那些宫外的事,也不能来让她生了烦恼。咱们却得替着娘娘上份心了。”

    玉如点头道:“这都好说,平常做惯了的。就是太子殿下与二位小殿下那里……”

    “主上这些日子,只怕也要累着些儿,自己带了太子殿下,也把二位小殿下交与姆娘们了。总之你们两姐妹有时间,便多去看看二位小殿下。他们没事,太子殿下便更没事。日里有那位李小娘子跟着,午后是元舅公看着,夜里又由着主上亲自调教着,断然不会出事。”

    明和这一言,却叫玉明忍不住笑出声。

    这般情况下她这一笑,自然是惹得二人注目不止,于是便自收了笑意道:“不是,却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想到那位李小娘子,那般人物,实在是本事大得紧。竟能让咱们太子殿下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儿,半分也没有违逆的心思。”

    明和一怔,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玉如。

    “说起这个来,我倒还真觉得玉明说得不错。那位李家小娘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看着人活跳跳的,却轻易就把太子殿下教得好得很。这些时日进益颇多呢!”

    玉如这一番话说出口,明和立时便扬起眉,好半晌不说话。再开口时,却已变了味道:“玉如姐姐,若是明和记得不错……那位李家小娘子,可是大足了咱们太子殿下十岁呢么?”

    “这个……倒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如微觉奇怪,皱眉看着他:“那孩子,可真的是个好孩子。”

    “这个自然。孩子是个好孩子,就只可惜,大了一点儿。若是她再年少上个三两岁,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明和勾唇一笑,又想了一想,也不等玉如与玉明回过神来,却自己又笑道:“不对。这话儿若是让主上听到了,只怕便要说,便是大了二十又何妨?只要太子殿下喜欢便好。”

    玉如眨了好半天的眼,才失笑道:“你这可是胡想了。别的自且不提,那孩子却未必便有这份儿心。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主上便不会在意她大足了十岁的事实?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儿找个好样的。何况太子殿下文华武德,才容绝世。这样的人儿,主上必然要为他好好儿选一位太子妃的。而月明那孩子……”

    玉如的笑容消失了。

    玉明见她如此,心知有异,便轻道:“姐姐,你熟悉李统领家里的事情。怎么,那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她并非李统领亲生骨肉,这一桩,你们总该知道的。”

    玉如此言一出,却惹来玉明与明和一同摇头:“便是又如何?毕竟还是李家人。”

    “问题便在此处。”

    玉如叹道:“她是李家人,可也是无论如何上不得台面的李家人她的父亲,是李统领的弟弟。而这个弟弟,也并非是李家亲生的若强论起来,只怕他的出身,比起李统领来要尊贵些。”

    玉明一怔:“怎么?这孩子的生父,并非李家人?”

    “不,他也是李家人,不过却与咱们的天子李氏一般的李家人。这位李统领的弟弟,生父却正是当年的江夏王。

    当年江夏王因事获冤而去,留下月明那孩子的生父,本来要被贬出京。却因卫国公怜悯他年幼多病收他做了义子,这才得保了性命,得延了后嗣。

    所以月明这孩子论起来正是江夏王嫡孙。

    你想一想,太子殿下与月明同出陇西李氏,根缘皆为天子一脉。便是她血脉再薄,也终归是同宗。如何能相成一桩美事?”

    闻得此般内情,便不说玉明,就明和也是惊叹之极,又有些迟疑道:“却不能罢?明和听娘娘说,当年江夏王虽的确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京中由卫国公照应。可这个孩子,却非他所亲生。而是收养的战中孤儿啊!”

    “那便更不允可了。依我大唐例律,太子殿下身为国储,其位贵重至极。哪怕便是身侧一个小小承徽也要五代家世清白,七世之内无罪籍你想一想,这月明出身不明,来历不清。便是勉强挂上江夏王嫡孙的名头,也是罪臣之后。如何能好好儿与太子殿下相处?”

    玉明再一摇头:“何况,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最知她性子像极了咱们娘娘,且不论她心许咱们太子殿下这等事,几乎不会发生。便是发生了,你们且想一想,她能容得太子殿下三嫔五侍么?若容不下,却又硬要许了心,你说这不是两人一生痛苦?”

    “这个姐姐倒是多虑了。”

    玉明却不赞成道:“之前太子殿下便说过了,他是万不肯妃妾一堆的。他说成日里书读得都累不轻了,再找一堆的女人来成日里宫中吵来吵去,他是万万受不起的。所以一定一定,他也要如咱们主上一般,一生一妻。”

    “越是这样,月明便越不可能与太子殿下相守一生别忘记了,那是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而他身边的女子,便是下一个皇后娘娘。如今咱们的皇后娘娘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若是月明真成了太子妃,只怕更有甚而无减!那些大臣连咱们娘娘这等出身清白的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她?他们二人此生注定无缘。你们也不要再这里打什么如意算盘。还是尽早儿地把月明送出宫去的好!免得时光长了之后,真惹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咱们可就真的愧对皇后娘娘了!”

    “是!”

    她这一番话,却说得二人心服口服,齐齐应声称是。

番外——回首时,生死两相望

    月色如酒,却只寒意森森,刻入骨中的是深深的冷痛之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明宫中。

    “娘……不,陛下,您真的要穿这身旧龙袍么?”清和平静地走来,手中捧着一身有些磨旧了的龙袍。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梳双髻的小小少女,天真无邪地抱着那顶冕琉冠,抬头看着她。

    武回首,看着那顶明珠已暗的珠冠,淡淡一笑,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不正好?想来穿戴着它们,那些大臣们,也正正好的可以顺了心,永远记得他。”

    微勾一勾唇角,已然有些深深刻纹的嘴边,浮现一抹清和熟悉不过的微笑。

    清和行礼低声言是,便招呼着那个小小少女上前来,一并替她着衣,易钗为簪,立冠,正襟。

    少女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敬畏,这让武很是好奇,看着她问:“婉儿似乎很怕朕?”

    “不怕。”小小的上官婉儿摇一摇头,淡定道:“陛下当年没有杀了婉儿,那现在也不会再杀婉儿了。婉儿不怕。”

    “那为什么这般目光看着朕?”武着实觉得这孩子有趣,便忍不住发问。

    “因为婉儿觉得,陛下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婉儿眨着眼:“父亲去世后,母亲尚且不能为他撑起一切,只知守着一份可怜失夫的妇德来活着。可是陛下却能替天皇陛下扛起这大唐江山来。婉儿觉得陛下很了不起呢!为了自己所爱,可以牺牲一切啊!”

    这几句话,说得正往里走的明和陡然变色,正待呵斥,却听得武大笑道:“你说朕是为了他扛起这江山?还说这江山属唐?甚至还说朕可为了自己所爱,牺牲一切?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这天下间,敢在朕面前说这大唐江山四字的,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她笑得欢喜,却不知为何,叫婉儿看得心怜,轻轻道:“那陛下,是不是也只有婉儿愿意说一句,陛下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所爱呢?”

    武停了笑声,看她一眼,淡淡道:“嗯,的确只有你一人。连朕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她转身,看着铜镜中龙袍加身的自己,凤眸微勾,唇角淡笑:“因为就连朕,也不觉得朕是为了他而守的这江山。”

    停了一停,她又笑:“毕竟这可是大周天下。毕竟,朕现在,可是大周天子。”

    “那陛下为何还要穿这旧龙袍呢?这衣裳,其实不合陛下的身呢!毕竟天皇陛下身量奇高,陛下穿着,实在有些失了形仪。”婉儿摇头,不赞同道:“若是陛下说,这是为了能让那些大臣们更加记得天皇陛下,那便更是奇怪了毕竟陛下不是说是为了自己才守这江山的么?”

    武却沉默了,不说话,只是转身,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清明兄弟全身泛寒之时,她才轻道:“只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朕便可以将你杀了千百次,你可知道?”

    “婉儿知道。”年方十五的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而且不止是婉儿,便是婉儿母亲,亲族,都会被诛绝不复。”

    “那,你还敢这般向朕说这些话儿?”武继续微笑:“是因为觉得朕很喜爱你,不会真的伤害你么?”

    “不,若是婉儿真的那般蠢,蠢得惹了陛下龙颜大怒,那便是天皇陛下再世,也救不了婉儿的。婉儿敢说这些话,是因为知道陛下很希望有人能说这些话哪怕……”

    婉儿看着她,目光中泛起一股柔光怜色:“哪怕是这些话说出之后,陛下就一定要将那个说这些话的人,立刻斩杀的也是一样。”

    武不笑了,静静看着她很久,很久,突然道:“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谢陛下夸奖。”

    “你说这些话,也是因为知道说了之后,朕就不会再杀你了。”

    “谢陛下不杀之恩。”

    “而你之所以说这些,不止是为了朕。还为了朕的几个孩儿们……或者说,是某个孩儿,是也不是?”

    武有趣地看着她,若有所思:“会是哪一个呢?令月儿?一来她没这等本事,二来你也向来看她不太上的。旦儿?依朕所见,你似也并非倾心于他。那,便是……”

    上官婉儿微微一红脸,昂着头先应了声是,这才行礼谢罪。

    武睁大眼:“那个傻孩子?可是他心里……”

    闭了口,好半晌,她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的。最终,她摇一摇头:“罢了,随你而去。跟着他,必然是一条苦路。你可不后悔?”

    “陛下当年选择天皇陛下时,可曾后悔?”上官婉儿不答反问,这让武一发喜欢这个小小女孩儿如今,已然没有人能,或者敢这般对她说话了。

    那些能这般说的,敢这般说的,死的死,散的散,都已不在她身边。

    所以她点一点头,心里下了决定:“不后悔。所以如今,朕也不会叫你有机会后悔的。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上官婉儿满脸飞红,却是目光亮得出奇:“便是粉身碎骨,婉儿亦愿陪着庐陵王殿下走出一条前路来。”

    “好,好孩子……”

    武满怀欣慰,却有带着些伤感:“难为你了。那个傻孩子,竟有这等傻福气……”

    她停了一停,摇一摇头,却道:“无论如何,你选了这条路,你便必然不能再往后看了。接下来,你只能往前看,一步一步往前看。明白么?”

    “婉儿明白。”

    “哪怕最后,粉身碎骨,哪怕最后,不能流芳千古只有遗臭万年,你也不可再后悔了。明白了么?”

    “婉儿明白。”

    “哪怕最后,你付出了一切,那个傻孩子,还是不解你这份情衷,只知道被那个心怀晦涩的丫头摆弄着,甚至将你遗忘冷宫,你也不能再有机会后悔了。明白了么?”

    “婉儿明白。”

    一句比一句更坚定的明白,让武又是欢喜,又是感伤,半晌,才抚着她的头轻轻问:“这天下间的人,那般多,你怎么就偏偏跟朕一般的傻,硬是要跟着这李家的儿郎……”

    她摇头,一笑,目中微含泪意,却不及婉儿细看时,再一眨,已恢复了平静:“传旨,起驾,登朝。”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徐徐洞开的大殿门走去。

    上官婉儿从背后望着她,却只觉得那被笼罩在日光下的身影,那般的单薄,那般的轻量……

    似乎只一阵儿风,就能吹得走她,去那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这样的身影,似乎有着一股可支撑天地的力量,稳稳当当地,安安泰泰地,走向她的归路,走向她的结局。

    走向,下一个人生的开始。

日月如权佻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

    数日后的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弘文馆中。

    李弘看着面前一叠叠的书卷,颇有些心神不宁。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在一边儿侍墨的静安,分明便看出了他的不安,于是放下手中墨石,低声发问。

    摇一摇头,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有些事,本宫也说不清楚。但是只一桩。最近这些日子,李师傅不来了,反而叫本宫觉得,颇有一些不妥之处。”

    静安闻言,却是摇一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殿下若是为了李娘子,这话儿却是问得不应当的。毕竟她奉旨入宫,原本便是代父进侍殿下习剑。三日为期,这也是主上的定限……不过是件小事。若是殿下觉得她教得好,那改日请了主上旨意,又或者向娘娘求了情,把她再召入宫中便是了。”

    “你这却是胡说了。”

    李弘看他一眼,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她到底是卫国公族中子嗣,怎么能说叫便叫来?毕竟内外有别,本宫乃一国太子,为人处事,更不得不考虑周全。她一介女子,一无官职在身,二无诰命得封,胡乱诏进来,可不是坏人家名声?”

    这话儿一出口,却叫静安不由自主地暗暗点头,好一会儿才笑道:“如此一来,却是静安胡说了,还请殿下见谅。那……依着殿下的意思,此事却该当如何处置?”

    “又有什么需要处置的?就如你所言,若是日后本宫觉得李师傅平日公务过于吃紧,教习本宫怕有不妥的,那便就去再请了父皇母后,也不算迟。”

    李弘说完,便摇一摇手,叫静安不必再提。

    静安眼见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一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李弘便又皱眉道:“说起母后,本宫倒是忧心得紧。这番母后病重,着实来得蹊跷,怎么说倒便倒了?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就这般易倒?”

    静安看着李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觉得娘娘此番病情来得太突然,觉得不妥?想动手查一查?”

    李弘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却拢起袖子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道:“查自然是要查。但有一桩,得小心着些父皇,别叫他知晓了。”

    静安一怔:“这样的事,也需要瞒着主上?”

    “瞒。一定得瞒。”

    李弘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你赶紧的去把此事办一办再说别的。”

    言毕,便自低下头去看着那些书卷继续发呆。

    静安见状,便行了礼自行退下。

    另外一边。

    太极宫,立政殿中。

    媚娘一边儿喝着药,一边儿淡淡笑道:“也该动了吧?那孩子,可没这么好的性子等。”

    明和却摇头笑道:“还不曾呢!若是太子殿下有动静,立时便会……”

    正说着,便见一个小侍奔上前来,明和一扬眉,还不及发问,媚娘便点头叹道:“看来他还是耐不得性子。这可不成。”

    明和闻声,先是望了她一眼,然后上前去问那小侍。果然,便正如媚娘所料。

    于是他便叹息道:“殿下这一次,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也难怪。毕竟娘娘可是殿下的母亲,殿下怎么会不操心?”

    媚娘嗯了一声,却半点儿也不以为然地道:“若果然如此,那他便更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能让本宫操心,什么不能了。”

    摇一摇头,把喝得干净的药碗放下,她再看向明和:“都准备好了么?”

    “早已准备妥当。”

    “那便好。这一场考较,便算是本宫这些日子闲着,替他的父皇,好好儿品理一下他的本事罢!”

    媚娘淡淡一笑,便再不说话,明和只点头称是,便自退下。

    大唐显庆三年冬。

    十一月中。

    大唐帝国之都,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不大,倒也真不大。毕竟涉事的两个官员,都不过是从六品的言官。这样的职位,在这京畿重地,王公贵爵满街走的长安,实实在在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

    但说不小,还真是不小。这两个言官虽然位阶不高,更没什么品封。可他们闹出的事情,竟然直接给捅到了当朝太子,东宫门下,甚至还被人一封折疏传入了储君耳中。这可真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这一点儿小事,也来找本宫处置?”

    正被李治推来的折疏埋了半个身子去的李弘听闻静安来报此事,实在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静安:“你说本宫是不是该换个洗马了?这种事,与他何干?”

    “殿下,魏洗马虽则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但毕竟是当年魏相的儿子,更曾官拜御史。为人耿直之名,朝野遍知。若非此事确乎有些蹊跷,想来他也不会破了自己性儿,特特地上疏殿下,请殿下予以春宫亲审的。”

    李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嗯,你说这个魏叔玉倒也罢了。他还真是个不爱说话儿的。这一次这般兴师动众,想来真是有什么重要干系在内……罢了,你且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安说了声是,便自起身道:“据这折疏里所说,这两个人,都是罗山县下属官。两人各为一方亭里末员,平素里虽有些相互龌龊,却也不曾有什么大的事端在。只是这其中一人手下的一个小文职,近日突求辞位而去。第二日便去了那另外一人的手下去当差听遣使。于是这原本的文案便自不欢喜,大闹了一场,又往他们这二人的上司处闹了一处。如此倒也罢了。偏生那个上司又觉得一切起因都是为了这小小文职,实在是太过荒唐。竟生生将那小小文职拿来,办他一个两下挑唆的责,辞了他,发了文书不许再用。这小文职本便家境不厚,孤身一个活在这世上,闻得这等事情实在绝望,竟萌生出些绝念来幸得为其身边故友所察,急忙拦下他,又痛恨那三人官场倾轧竟将他好友扯进来,这才一状告到了魏洗马身前,求他给拿个主意的。”

    “这等事本也不难办,多半都是那个上司因着与那文职的前任上司有些旧交,于是便存心听了他的,要难为这小文职罢了。可这等事,魏叔玉也不知怎么办?这本宫可不信。肯定还有别的。”

    “正要说这一段呢!据魏洗马所言,他本也欲轻易断了此案的。却未曾想到,那个小文职因着心灰意懒,竟说出他之所以辞位求易,便是因为在那前任上司前,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心抱离的。这样一来,自然便是惹得这边儿前任上司不安了毕竟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却都是有利于后来这一位的。”

    李弘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看来那个所谓的前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这后任也未必好到哪儿去,这个小文职……”

    “殿下,这个小文职,只怕却还真不知道这些门门道道的。依静安所见,若非是他被逼得急了,只怕还不会说出这些事儿来呢。”

    李弘看他一眼,沉思片刻,却若有所思道:“那两个从六品的言官,又在罗山县下……莫非,他们与当年的废后王氏,有什么瓜葛?否则何必魏叔玉这般上紧?”

    静安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正是如此呢!殿下果然聪明……”正了一正色,静安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立时说得李弘风云变色,拍案而起,怒喝一声:

    “荒唐!”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七

    年少时,曾有无数次,武昭问自己,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是她所想要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然她却一无所得,只是有些怅然而已。

    但是现在,她对自己的生活,实在很满意,满意到了唯恐失去的地步。是以,当她得知那些旧事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时,她才会这般介意,这般小心。

    不过小心归小心,该做的事情,她也从来未曾略过,只不过于那些个一直都对自己存在着偏见的大臣们而言,她也未曾放在心上过。

    但这一次,她却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或者,那些对自己有偏见的人,所见所得,都非真实。而这样的真实,在经过一次次的重复,一次次的反复宣扬之后,已然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本宫如今,却是有些后悔了。至少当年不应那般鲁莽,竟由着他们将这些事,混往本宫头上栽的。”坐在榻上,手不离卷的媚娘,平心静气地道,却没有半点儿烟火气。

    可越是这般,她的神态,便越是透出一些常人估不出的意味了不过明和,到底并非常人。

    扬了一扬眉,明和停下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卷轴之手,轻道:“娘娘的意思是……”

    “该让弘儿看一看,这天下间,到底是对他的母后做何评价的。”停一停声音,媚娘轻道:“有些道理,书上念来的,便是背育上千百遍,都不若自己亲自试验一回来得深切。”

    这句话一出口,明和便点头道:“娘娘苦心一片也是,太子殿下仁厚亲爱,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想不到的……这世上竟有这等人,只为了自己一片私心,便可将别人的一生名誉当做是可以任意踩在脚下的烂泥……所谓虚名如浮云,让太子殿下早些知道,也是好事。”

    媚娘嗯了一声,便再不做言。

    而明和也转过头去,继续静静地清理他的书卷。

    好一会儿,媚娘忽又问道:“那两个官员虽然是交与弘儿了,可有些事,你也不能一味由着弘儿胡来毕竟于他而言,本宫是他的母后。若是因着此事,却叫他犯了些毁自己清名的事情,却是大不妥。”

    明和笑道:“娘娘且可安心,明和已然安排好了。那些人,自有狄大人守着呢!”

    媚娘点头,却勾起唇笑道:“怀英倒是个上进的。只是可惜了韦待价……那般好一个上进的人,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这……大约便是因为他到底出身高族罢?”明和歪一歪头,却叹道:“毕竟人各有志。现在看来,狄大人三两年前开始起,便与韦大人疏于交往,竟是因着看透了他心思呢!”

    媚娘再嗯一声,不复他言。

    ……

    另外一边。

    太极殿下,李治一边儿看着殿外巡行的卫士,一边儿听着身侧清和的回报。接着,点一点头道:“好,朕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便去办妥了。万不可叫媚娘再操太多的心。”

    “清和明白。”

    行了一礼,清和又低声道:“那主上,梁王殿下那边儿……”

    几不可察地皱一皱眉,李治轻道:“忠儿?他又怎么了?”

    清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道:“有言官上奏,说梁王殿下在自家私宅之中,窥伺天机。”

    李治转头看着他一脸不以为然:“那些言官可不是闲得慌了?这些小事,也来回报?”

    “主上,清和知您不信神佛天机之说。可是您不信,这天下人却都是信的。又否则,怎么会有娘娘这些年吃了这么些苦?”

    清和一句劝,便叫李治叹了口气,好半晌才点头道:“朕知道了,别张扬,把那折疏扣了,再转与舅舅,叫他看着办罢!”

    听得李治这一道旨下来,清和便知李忠一片心思,又付诸东流。想一想,着实有些不忍,于是便低声道:“主上,梁王殿下如此,其实也不过是因着心念主上,难免有些不安……主上是不是……”

    “无论是还是不是,他这样三番两次地触犯例律,便是不该。朕便是有心相护,那也得看一看朝中诸臣愿意与否。如今倒还好,只不过三两言官上奏,若是将来事情宣扬开来,你叫朕如何以待?他的弟弟,大唐太子又当如何以待?之前那些事没出什么乱子,那是因为有媚娘替他撑着,还有个永安活脱脱地做个引子这才算让人移了目光。如今……”

    李治摇一摇头,却是满面痛惋之色:“便是朕有心回护,奈何他无意理会啊!”

    清和沉默,好半晌才轻道:“主上,便真的没有半点法子么?”

    李治闻声回头,目光有些奇异地看着他:“你鲜少为他这般说话的,莫非是有什么人要你来的么?莫不是媚娘……”

    清和点一点头却也摇一摇头:“娘娘倒是不曾说什么。是太子殿下。”

    李治闻言,沉默良久才轻道:“这孩子,心忒实。有些事,实实在在不必的去理的。”

    “可于殿下而言,那是他的亲皇兄。虽非一母,可幼时的百般照顾,却也绝非虚假啊!”

    清和低声轻道。

    李治再叹口气,好一会儿才道:“朕知道了。将此事交与狄仁杰去办罢!他出面,总是比舅舅好一些。可是……你也该告诉那个傻孩子,便是他将来是要承继朕之位,身登这大唐天下的最高之位,却也非事事处处,均可如意的。他母亲此番教他的,他一定要记得。因为日后他会慢慢发现,这天下间最可怜最无能的囚徒,其实正是这一国之主。”

    停了一停,李治眯了眯眼道:“所以,当舍者舍,能断者断。”

    “是。”

    清和闻声,长出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不负李弘所托所命。再者,媚娘也并非不曾于暗中着他多少相助一二……

    于是,点一点头,他便要离开,却被李治叫住:

    “说起这一桩事了。朕倒是想问一问,忠儿这等窥伺天机的主意,是谁与他出的?”

    清和却一怔,好半晌才迟疑道:“主上这是什么意思……清和不太明白。”

    “忠儿虽然一直对朕心怀怨恨,却绝非那等不忠不孝的孩子。所以此番之事,必有人挑唆。想一想,他近日来身边多了几个不省心的人……朕也是心中有些忧烦。”

    李治摇一摇头:“罢了,这事儿还是得去问孝儿的好。你去着人,传孝儿入宫。”

    清和应声而去。

    只是李治没想到的是,李孝尚且未得入宫,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便突然发生!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八

    “你说什么?那个言官,被人发现横死家中?”

    正在立政殿中歇着的媚娘挑高了眉眼,立时坐直了身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娘娘,娘娘您万不可……”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不可!”媚娘一声断喝,沉道:“那可是鲜活活一条人命!而且还是我大唐从六品的言官!这样的事情还就出在天子脚下,此人又刚刚与弘儿扯上了关系!你可想过这是何等大事!来人!传……”

    她刚说了两句,便觉得眼前一黑,竟有些晕头转向的。喘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正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而入。

    推门进来的,正是清和,他喘了一大口气之后,便立时道:“娘娘!主上着了清和来传话,说此事已然安排了狄大人与安大人二位一道前去查明,想必不日便可有些收获。主上怕娘娘您太着急了,竟不能安下心来,所以赶紧的叫清和来劝着您些儿……”

    媚娘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又道:“那弘儿那边,可知道这些事了?”

    “太子殿下早早就知道了。此事一传入宫中,立刻主上便召了太子殿下入内相询,又交代三交代四的。想来此时太子殿下也心里有了方寸,不会乱的。”

    “那便好。”

    媚娘点一点头,又向明和道:“去传话儿给卢光明,便说本宫说的,知道他身子不大安好,近些日子也不太愿意出来了。但只这一桩,事涉朝廷安稳,无论如何他也得出马,来帮一帮怀英的忙。”

    “是。”

    “玉明何在?”

    “娘娘有何吩咐?”

    “传下话儿去,告诉李德奖,叫这两日里,他却得全力放在此事之上,务必将那言官之死查出一个根源来!”

    “明白。”

    “记住,一定要告诉他,哪怕这言官之死,与本宫有天大的关系,他也一定要让这真相昭白于天下。”

    媚娘紧紧盯着玉明道:“唯如此,才是真正的保护。”

    玉明一怔,不及细品,便应声而去。

    一侧玉如见状,不由上前一步轻道:“娘娘,接下来……”

    “你且只管去传令城中内外搜查着,无论如何要将与这言官有些牵扯的人,全数推算出来,然后制理成图也好,成文也罢,交与玉明,递上德奖面前这样一来,他也好下手得多。”

    “是。”

    看着玉明离开,媚娘又想一想,对着清和道:“你传一句话儿去与治郎就这两日,不多,要他就这两日,且先不必往后廷中来。”

    “什么?”

    “对,不要往后廷中来,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沉默之状顶好是让人觉得,他也在有意避开本宫是最佳。”

    媚娘这一句话,却是叫清和大为不解:“娘娘这是什么话儿?娘娘这身子……”

    “越是这个时候,却不能让人把目光都放在本宫身上。”

    媚娘冷静道:“平素里本宫能够下得了榻,能够出出入入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出去替自己做些什么,甚至便是像上次一般,抗表入朝,也未必不可。然而如今本宫这般身子,一旦出去,虽说立时便能洗清本宫与此事之间的关系,却难免不会让人看出问题来。被人察觉本宫身子不佳,那才是个大麻烦!”

    沉了一沉声,媚娘才道:“所以本宫叫你去告诉治郎,让他也暂时做出一副怀疑的态度来……别问为什么,只管照做。很快,你们就会看到本宫如此的用意了!”

    媚娘的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含混不清,但是很快,他们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第二日早朝之上,便有与那横死言官同系一宗一族的其他官员,痛哭流涕,求李治为家亲做主。

    而且他们在言语之间,分明便是将矛头指向了大唐皇后武氏!

    这样的事情,叫人匪夷所思。但李治更是一反常态,不似平常一般偏护着自己娇宠成性的皇后,反而直言此事事关重大,已着令大理寺少卿狄仁杰等同往那官员府上查清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虽然这样的回答,还是明白的在偏护着皇后,但于那些有心人而言,已是大大的满足毕竟李治没有再正面回责那些大臣们胡乱冤枉皇后,便已是一种默认,或者说是一种态度……

    一种也开始对媚娘有所怀疑的态度!

    接下来的事情,更进一步地证明了所有人的猜测足足半个月,李治都没有再踏足后廷半步。

    而同样是足足半个月,那位权倾天下的大唐皇后,也没有再踏出自己的立政殿半步!

    时光流水一般飞逝。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中,各种各样的流言起了又起,涨了又涨:

    有的人说,那个被杀的言官,本是太原王氏的宗男。也就是说,与那位被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给废了的前皇后王氏,分明有着割不断的联系这样一来,这位王氏言官的死,也就分外蹊跷了起来。

    有的人说,这个被杀的言官,在之前还因为一些小事,与另外一个言官争执,一路闹到了太子殿下门前。而这位言官更曾放出豪言,道自己绝对可以让太子殿下如他所愿……这样一来,分明是在说他的手中,有着连太子殿下都无法否认的铁证,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但是以这个言官平素的为人与本事,任是谁都不觉得他真有那等本事拿到什么铁证的何况本就不过是两个言官为了一点面子在争人罢了。又有什么需要铁证的?显然,是另外的东西了。那又是什么东西能让堂堂一朝太子为他所用?太子性情品德,朝中内外交口称赞,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便是太子唯一的短处,那位封后之路,实在走得不太光明的太子生母,当今皇后。太子至孝,这一点任是谁都知道的,为了母亲,一个孩子又有什么是不能不肯做的?

    还有的人说,这个被杀的言官,根本就是已然掌握了皇后的某些证据,所以一直不说的毕竟他是王氏宗族,又有曾经见过之前王氏皇后的由头,必然是有些宫闱之秘,在他手中的……

    “人心竟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立政殿中,玉明咬牙切齿道:“明明此事与娘娘无关点关系!明明就是那言官自己好色成性,娶了十数个小妾,又急着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才死了的!却与娘娘什么关系!”

    “世人不皆如此?一星半点的小事,都可以渲染到那种地步呢!一句话儿,也是闲得!若是今日大唐非太平盛世,他们不是刚刚因着主上恩治得了一个衣食无忧,温饱不愁的安生日子,又不思进取多读几本书册去……又哪里来的心思想着这些事?”

    明和一边儿替媚娘熬着药,一边儿冷笑着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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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