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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3铜炮下

    吕方走到那铜炮旁,抚摸着自己穿越以后制造的第一件火器,从内壁到外边,由炮口炮耳,刚刚从模具中取出的铜炮尚未来得及打磨干净,炮身上还有许多*毛刺,不时咯得手掌刺痛,吕方却毫不在意,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倒仿佛手下抚摸的不是一具金属铸造的死物,而是爱子一般。过了半响功夫,吕方方才大声下令道:“来人,开始试炮。”

    随着吕方的一声令下,四周的军吏们纷纷退下,只留下陶大与那名帮手二人,虽然这是这两人也是第一次发射,可是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吕方早就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试射流程。一门新铸造出来的火炮,试射有两个目的:首先检验这门火炮炮身是否有气泡,在最大装多少火药量的情况下发射炮弹才能保证安全;其次便是通过多次试射,测量火炮在不同仰角下的射程,用于建立射表,以供炮手在作战时计算使用,由于吕方现在手中既没有各种用于测量高低远近的专用工具和受过培训的人才,第二项工作也只能是先大略计算一下了。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先由少到多,通过添加火药的数量才确定这门火炮的的承受能力,为大规模铸炮来提供初始数据。

    待到众人退远了,陶大打开火药桶,小心翼翼的用竹筒量了一桶火药倒入炮膛中,那竹筒乃是专门为这铜炮制作的,一筒正好便是半升火药,倒入后便小心的用一根粗头木棍捣实了,再与那助手用铁钩一同吊起一枚炮弹,小心的调入炮膛中,再从炮身后处插入事先准备好的引信。陶大便让那助手退到不远处的沙包后,自己细心检查过几次后才从一旁的火炉处去了一根点着的松明子,点着了引信,便快步跑到那沙包后面躲藏。

    远处的吕方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铜炮上的那一点火光,终于那火光没入了炮身,接着便是一声巨响,炮口处红光一闪,装在小车上重达千余斤的铜炮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猛地踢了一脚,猛地向后面退了几步,接着整门火炮便笼罩在炮口喷出的浓烟之中。

    吕方两旁的将吏们都被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几名文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吕方却是满脸兴奋,不待浓烟散去,便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铜炮旁,细心查看炮身上是否有裂纹,倒把负责随身护卫的王佛儿吓的面如土色,赶紧跟上脚步。

    陶大也赶紧来到炮旁,早已是目瞪口呆,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做出的竟然是如此器具,也怪不得那吕相公威胁说若有人泄露制作方法,便要全部斩杀,妻子没入官府为奴。吕方待查看完毕炮身无恙之后,便开始让军士在前面空地处寻找弹着点,那河边空地上只有些稀疏的灌木丛,一览无余,于是很快便找到了。众人赶到后,只见一旁的一处灌木已经被当腰截断,断口处满是焦黑,冒出一阵阵青烟,一旁的砂土地上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孔洞的深度约有半尺,洞中正是那铁制炮弹。吕方拔出腰刀,将那炮弹挑了出来,只见弹孔底部是两块已经被击碎鹅卵石。

    众将吏看到这铜炮的威力,不由得纷纷咋舌,口快的吕雄第一个说道:“好厉害的家伙,便是披了十层铁甲,挨了这一下,只怕也得粉身碎骨,这下和我们做对的家伙可要惨了。”

    吕方矜持的捋须笑了笑,自己手下此时的惊诧让他很有满足感,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战争影片洗礼的穿越众,这门铜炮的威力在他看来,用前世的网络用语来说,还真是“未够班”呀!

    一旁的高奉天这些日子来都在负责镇海军各个作坊,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他看到一旁的工匠正在测量弹着点到铜炮的距离,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问道:“主公,这兵器固然比弓弩犀利,却不似弓弩准确,野战之时,两军夹杂,只怕会误伤友军,便不好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聪明人。”吕方暗自点了点头,这高奉天果然是个明眼人,只看那铜炮打了一发,便看出这玩意是没法用在野战中的,起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用不上的。看到众将吏聚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吕方对高奉天的话不置与否,转身往那铜炮处走了回去,众人虽然腹中满是疑云,却也不敢出口询问,只得跟在吕方身后。

    待到吕方一行人回到那炮旁,陶大和他那助手正忙着用布刷蘸了醋水清理炮膛,将其中残留的余渣清理出去,同时降低炮膛的温度,以免重新放入的发射药被高温的炮膛点燃,待到一切处理完毕之后,陶大又小心的从火药桶中取了一筒火药倒入炮膛,接着又是一筒,捣实火药,吊入炮弹,插入引信,众将吏见过方才那火炮发射的威力,不待陶大去取松明子,便快步退到远处。陶大小心翼翼的点燃引信,赶紧退到掩护的沙包后面躲藏,由于装药量加倍,这第二炮的射程远了许多,不待那些兵丁找到弹着点,吕方手下许多将领便自顾赶了出去,查看这一炮的威力,他们已经被这新武器的惊人威力深深慑服了,一想到这么可怕的武器就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对于未来的胜利胸中便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主公,这铜炮可是装药越多,打得便越远。”高奉天却没有随着众人去看那弹着点,而是走到吕方身旁低声询问道。

    “不错。”吕方答道,双目却是看着那陶大正在清理铜炮,眼睛一瞬不瞬。

    “属下为沙门时,也算是博览群书,足迹所至,北至淮河,南至闽越,便是海外胡贾,也曾有过打过些交道,可像这等利器,却是从未耳闻,却不知主公是从何处学到的。”

    吕方回头看了高奉天一眼,笑道:“自然是自家想出来的。”

    高奉天却是继续穷追下去:“那这些火药呢?为制作这些火药,主公让各县积粪做硝,后来还从海上运海鸟粪回来,莫非主公那时候便是为了制作这火炮吗?”说到这里,高奉天脸上已经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个。”吕方不由得语塞起来,虽说自己眼前的这门铜炮作为一件火器来说,还是十分原始的,可无论是炮耳、火门这几个火器的基本特征已经都具备了,更不要说事先为了准备火药而大量制硝,这只能说明吕方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这武器的可行性。无论是炮用火药,前膛火炮的制造,火炮的发射技术,都是累积了数百年才逐渐发展成熟的,若说一个人就凭空想便能一夜之间尽数准备周全,那时决计不可能的。看着高奉天脸上的怀疑神色,吕方不由得焦躁起来,总不能说自己是千余年后穿越而来的吧。

    “这些都是佛祖托梦给我的。”吕方低声道,他也知道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些不可知论者,对于鬼神等宗教信仰的东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像菩萨、佛祖之类的东西,也就用来哄哄下面的老百姓,自己是决计不信的,只是被高奉天逼得没办法了,只得那这个来搪塞一下。

    “佛祖?”高奉天的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这佛祖讲的是普度众生,岂有制作这等利器荼毒生灵的道理。”

    吕方腹中不由得连连叫苦,他方才随口搪塞,却忘了天下间岂有教授如何制造杀人利器的佛祖的道理,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不错,正是佛祖,那天夜里我便是从佛祖那里得知如何制造这铜炮的,佛祖还说,如今乃是末法时代,须得以霹雳手段,方得显出菩萨心肠,只有早日扫平群雄,方能解百姓倒悬之苦。”

    “说得好。”当吕方说到“以霹雳手段,方得显出菩萨心肠。”时,高奉天不由得击掌赞叹道,他虽然此时早已还俗,可毕竟自小便为僧,耳中尽是佛号谒语,眼中满是佛经典籍,佛家普渡众生,轮回报应之说早已渗入骨子里去了,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间,他却将屠刀指向了自家寺院,还将灵隐寺这样东南大刹拆了个干干净净,自己眼下所行,与佛经中的教诲更是背道而驰,岂不知百年之后,会不会被打入畜生道中,永不超生,饶是他精明强干,夜深人静之时,也不禁暗自心惊。可眼下吕方这番话,其实破绽极多,之时高奉天此时便好似落水之人,碰到一根稻草,便也要死死抓住。吕方那“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句话正好可以解救他眼前的窘态,连吕方这等杀人无数的藩镇头目,只因为可以解除百姓倒悬之苦,佛祖便会赐予他火炮这等利器,那像他高奉天这等为吕方效力之人,自然也不用担心死后被打入轮回地狱了。想到这里,高奉天只觉得身上一阵轻快,多日里积存在心中的隐忧已经被一扫而空,躬身对吕方深深施礼道:“主公当头棒喝,奉天如醍醐灌顶,日后自当竭尽全力,扫平群雄,解百姓倒悬之苦。”

    作者的话:我实在不是写种田的料,这几章写的感觉不好,还是扬长避短,多写些政治军事斗争为妙。

74生变

    “这个,奉天倒也不必如此。”看到自己的临时胡诌居然有这等效果,吕方不由得哭笑不得。正在此时,一旁的亲兵过来轻声提醒,原来那陶大已经将铜炮重新装药完毕,准备第三次发射了。吕方赶紧借机退往远处,顺便摆脱这窘迫的境地,倒是高奉天跟在后面,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

    待到众人退远了,陶大便点着了引信,快步跑到沙包后面躲藏,他此时已经逐渐熟悉了火炮的操作流程,心态相较于一开始的紧张要放松了不少,眼看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想起昨日吕方向他许诺的话,自己自曾祖父以来,都是这身份低贱的工匠,如今却能成为从八品的登仕郎,想到这里,陶大不由得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觉得疼了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陶大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到一声闷响,接着身体所倚着的沙包一阵晃动,掉下许多沙土来,好似被什么重物撞击一般。他听出声音与先前两次发射的炮声有些不对,赶紧站起身来,往火炮那边一看,只见那门臼炮早已歪倒在一旁,从炮口处散发出一阵阵浓烟,走近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炮身上现出数条裂纹,炮口处更是缺了一块。

    陶大正惊讶间,只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吕方带着手下将吏走了过来,只觉得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脑海里满是自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图像。可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却一直没有传来吕方的下令声,陶大不由得停住了磕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往铜炮那边偷看过去,只见吕方站在铜炮一旁,正仔细的观察那破损铜炮的模样,神态间若有所思。

    “陶大,你过来,看看这铜炮为何破损。”吕方沉声道,据他前世从恩格斯的《炮兵》中看到的,一般来说火炮的装药量为炮弹重量的三分之一,自己方才所用的炮弹大约重九公斤左右,装药量应该是三公斤,可方才陶大不过放了1.5升发射药,离使火炮炸裂活的远,只能说是这铜炮铸造出了问题。

    陶大听出吕方语气中并无怪罪的意思,赶紧爬起身来,上前仔细观察起那铜炮的裂纹处,不时还用铁棍轻轻敲击炮身,侧耳倾听声响,良久之后,陶大低声道:“只怕是这青铜之中锡掺的多了,炮身便脆了,而且看这裂纹模样,只怕炮身内部有气泡,定然是那泥模没有干透,铸造时里面的湿气出来了,让这炮身中多了气孔。”

    吕方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铸造火器这等事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大量的失败来积累经验使他意料之中的。他拍了拍陶大的肩膀道:“你回去后,总结经验,下次做好便是了,无论是用钱用人,只管向高判官索要便是,只是。”说到这里,吕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铸炮不成,你这从八品的散官且先寄在我这里吧。”

    陶大脸上已是涕泪横流,他没想到吕方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如此相待,,不由得跪伏在地,嘶声道:“相公厚恩,小人要如何才能相报。”过了许久,待到吕方一行人走的远了,陶大方才站起身来,却听到那助手惊道:“陶头儿,你快过来看。”

    陶大应声过去一看,只见那作为掩体的沙包之上,露出一小块金属来,看形状正是炮口缺失的那块,如今大半截却已经深深没入沙包之中。“若是自己方才没有这沙包遮掩。”陶大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吕方回到府中,身后几名看过方才火炮试射的将吏虽然强自镇定,可是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虽然不能像吕方那样了解未来火器的可女处,可是只凭先前那石破天惊的威力,已经足以让他们对镇海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了。

    这时,吕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主公,主公,在下有要事禀告。”

    吕方回头一看,只见陈允满脸急切,正快步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帛书,心头不由得一动,暗道莫非田、安二人那边战局有变,脸上却现出笑意,道:“慌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也是我这个个高的顶着,我吕任之都不慌,你陈允又有什么好慌的。”

    听到吕方的调笑,一旁的将吏个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却又不敢出声,这陈允生的身材矮小,却又最是忌讳这点,偏生在镇海军中位高权重,除了吕方平日里又有何人敢拿这点调笑。

    “主公,你且看。”陈允脸色微微一青,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中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打开一看,口中轻声念叨道:“这李神福来得好快,不过十余日夫便在吉阳矶大破宣州水师,这下田覠可就麻烦了。”可吕方翻到下一页时,脸色陡然大变,怒骂道:“这陈五简直是乱弹琴,某将浙东军务悉数交与与他,想不到他处事竟然如此孟浪。”说道这里,吕方将手中帛书猛地一侠在地上,口中兀自骂声不绝。

    那几个将吏看到吕方这模样,赶紧纷纷退下。陈允弓下身子将那帛书拣起,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主公至节堂细商。”

    吕方点了点头,与陈允二人到了节堂,遣人去召来骆知祥、王佛儿、高奉天等诸将吏,原来那为王道成购买种马的胡商被陈渊搭救之后,便将此事一路报了上去。那陈五知晓之后,他镇抚浙东四州,庶务何等繁杂,便给了陈渊一个府中虞侯的差事,领了三十人,带了五百贯钱并自己的一封亲笔书信,与那胡商前往建州浦城,让其将那些种马换回来。陈五料想那“白马三郎”王审知得福建八州之后,一直保境安民,并无扩张的意图,对镇海军的兵势也颇为忌惮,自己将事情原委说明清楚,又有五百贯钱来做个台阶,想必那建州徐归范便会将那些马匹送还归来。却没想到陈渊去了建州后,那徐归范却板起面孔,说那些马匹乃是军资紧要物质,决计不能放一匹出境,严词拒绝了陈五的要求。那陈渊来之前本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也好咸鱼翻身,见事情不协,竟然横下一条心,暗中打探到了那些马匹的所在地,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暗中将那些马匹尽数偷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将半边浦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陈渊便将这些马匹尽数带了回去。这桩事后,那徐归范不由得勃然大怒,秣兵厉马,双方边境上的形势也立刻紧张起来了,已经渐渐平息的浙东土豪反叛又兴盛了起来。陈五写信过来的目的,就是请示吕方当如何定夺,是否可以出兵进攻建州,釜底抽薪,彻底扑灭浙东诸州的叛乱支持者。

    “出兵,出兵。他陈五就知道打,把我临走之前跟他说的话尽数都抛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我在这边有多少事情没有首尾,早知如此,定然要将他那条好腿也给打折了。”吕方在节堂中来回踱步,口中骂声不绝,堂上众将吏刚刚赶到,换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得低声询问先来的同僚。

    “主公,陈五哥那边万万可不能打起来呀。”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刘满福,作为骑将的他对这些种马早就望眼欲穿了,可还没昏了头脑。“武勇都还占着越州,赵引弓这兔崽子也躲在明州,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不把他们收拾了,大伙儿睡觉都不安稳,哪里还能出兵。”

    众将吏听了刘满福的话,纷纷点头赞同,这些人从董昌之乱时算起,在两浙之地上已经厮杀了四五年了,对许再思和赵引弓是什么人物实在太明白了,若说他们能够死心塌地的给吕方卖命,只怕董昌、钱缪等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物个个都要从坟里给笑醒了,越州离杭州不过隔了一条浙江,又有运河相通,明州相距也是不远,虽说这两人颇有仇隙,可是这等乱世间,朝为仇敌,夕为友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打败吕方的前提下,暂时联合起来行那不轨之事。

    可既然不能出兵,就必须派出使者到威武军留后王审知那里,解除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吕方才能拿出全部心力,整合两浙内部诸州,说道出使,大伙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都聚集到了高奉天身上了,吕方麾馅将吏,如论出使次数多少要数他最多了,更何况其容貌英伟,能言善辩,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是吕方麾下外交时节的不二人选。

    “奉天,说不得也只有让你辛苦一趟了。”吕方笑道。

    高奉天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仿佛神不守舍一般,吕方叫了他两次,他才走到堂中领命,让吕方颇为诧异。

    不好意思,昨天和大学老师吃饭,喝酒到三点多才到家。

74生变

    “这个,奉天倒也不必如此。”看到自己的临时胡诌居然有这等效果,吕方不由得哭笑不得。正在此时,一旁的亲兵过来轻声提醒,原来那陶大已经将铜炮重新装药完毕,准备第三次发射了。吕方赶紧借机退往远处,顺便摆脱这窘迫的境地,倒是高奉天跟在后面,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

    待到众人退远了,陶大便点着了引信,快步跑到沙包后面躲藏,他此时已经逐渐熟悉了火炮的操作流程,心态相较于一开始的紧张要放松了不少,眼看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想起昨日吕方向他许诺的话,自己自曾祖父以来,都是这身份低贱的工匠,如今却能成为从八品的登仕郎,想到这里,陶大不由得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觉得疼了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陶大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到一声闷响,接着身体所倚着的沙包一阵晃动,掉下许多沙土来,好似被什么重物撞击一般。他听出声音与先前两次发射的炮声有些不对,赶紧站起身来,往火炮那边一看,只见那门臼炮早已歪倒在一旁,从炮口处散发出一阵阵浓烟,走近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炮身上现出数条裂纹,炮口处更是缺了一块。

    陶大正惊讶间,只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吕方带着手下将吏走了过来,只觉得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脑海里满是自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图像。可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却一直没有传来吕方的下令声,陶大不由得停住了磕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往铜炮那边偷看过去,只见吕方站在铜炮一旁,正仔细的观察那破损铜炮的模样,神态间若有所思。

    “陶大,你过来,看看这铜炮为何破损。”吕方沉声道,据他前世从恩格斯的《炮兵》中看到的,一般来说火炮的装药量为炮弹重量的三分之一,自己方才所用的炮弹大约重九公斤左右,装药量应该是三公斤,可方才陶大不过放了1.5升发射药,离使火炮炸裂还差的远,只能说是这铜炮铸造出了问题。

    陶大听出吕方语气中并无怪罪的意思,赶紧爬起身来,上前仔细观察起那铜炮的裂纹处,不时还用铁棍轻轻敲击炮身,侧耳倾听声响,良久之后,陶大低声道:“只怕是这青铜之中锡掺的多了,炮身便脆了,而且看这裂纹模样,只怕炮身内部有气泡,定然是那泥模没有干透,铸造时里面的湿气出来了,让这炮身中多了气孔。”

    吕方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铸造火器这等事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大量的失败来积累经验使他意料之中的。他拍了拍陶大的肩膀道:“你回去后,总结经验,下次做好便是了,无论是用钱用人,只管向高判官索要便是,只是。”说到这里,吕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铸炮不成,你这从八品的散官且先寄在我这里吧。”

    陶大脸上已是涕泪横流,他没想到吕方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如此相待,,不由得跪伏在地,嘶声道:“相公厚恩,小人要如何才能相报。”过了许久,待到吕方一行人走的远了,陶大方才站起身来,却听到那助手惊道:“陶头儿,你快过来看。”

    陶大应声过去一看,只见那作为掩体的沙包之上,露出一小块金属来,看形状正是炮口缺失的那块,如今大半截却已经深深没入沙包之中。“若是自己方才没有这沙包遮掩。”陶大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吕方回到府中,身后几名看过方才火炮试射的将吏虽然强自镇定,可是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虽然不能像吕方那样了解未来火器的可怕之处,可是只凭先前那石破天惊的威力,已经足以让他们对镇海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了。

    这时,吕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主公,主公,在下有要事禀告。”

    吕方回头一看,只见陈允满脸急切,正快步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帛书,心头不由得一动,暗道莫非田、安二人那边战局有变,脸上却现出笑意,道:“慌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也是我这个个高的顶着,我吕任之都不慌,你陈允又有什么好慌的。”

    听到吕方的调笑,一旁的将吏个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却又不敢出声,这陈允生的身材矮小,却又最是忌讳这点,偏生在镇海军中位高权重,除了吕方平日里又有何人敢拿这点调笑。

    “主公,你且看。”陈允脸色微微一青,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中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打开一看,口中轻声念叨道:“这李神福来得好快,不过十余日功夫便在吉阳矶大破宣州水师,这下田覠可就麻烦了。”可吕方翻到下一页时,脸色陡然大变,怒骂道:“这陈五简直是乱弹琴,某将浙东军务悉数交与与他,想不到他处事竟然如此孟浪。”说道这里,吕方将手中帛书猛地一下掷在地上,口中兀自骂声不绝。

    那几个将吏看到吕方这模样,赶紧纷纷退下。陈允弓下身子将那帛书拣起,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主公至节堂细商。”

    吕方点了点头,与陈允二人到了节堂,遣人去召来骆知祥、王佛儿、高奉天等诸将吏,原来那为王道成购买种马的胡商被陈渊搭救之后,便将此事一路报了上去。那陈五知晓之后,他镇抚浙东四州,庶务何等繁杂,便给了陈渊一个府中虞侯的差事,领了三十人,带了五百贯钱并自己的一封亲笔书信,与那胡商前往建州浦城,让其将那些种马换回来。陈五料想那“白马三郎”王审知得福建八州之后,一直保境安民,并无扩张的意图,对镇海军的兵势也颇为忌惮,自己将事情原委说明清楚,又有五百贯钱来做个台阶,想必那建州徐归范便会将那些马匹送还归来。却没想到陈渊去了建州后,那徐归范却板起面孔,说那些马匹乃是军资紧要物质,决计不能放一匹出境,严词拒绝了陈五的要求。那陈渊来之前本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也好咸鱼翻身,见事情不协,竟然横下一条心,暗中打探到了那些马匹的所在地,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暗中将那些马匹尽数偷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将半边浦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陈渊便将这些马匹尽数带了回去。这桩事后,那徐归范不由得勃然大怒,秣兵厉马,双方边境上的形势也立刻紧张起来了,已经渐渐平息的浙东土豪反叛又兴盛了起来。陈五写信过来的目的,就是请示吕方当如何定夺,是否可以出兵进攻建州,釜底抽薪,彻底扑灭浙东诸州的叛乱支持者。

    “出兵,出兵。他陈五就知道打,把我临走之前跟他说的话尽数都抛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我在这边有多少事情没有首尾,早知如此,定然要将他那条好腿也给打折了。”吕方在节堂中来回踱步,口中骂声不绝,堂上众将吏刚刚赶到,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得低声询问先来的同僚。

    “主公,陈五哥那边万万可不能打起来呀。”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刘满福,作为骑将的他对这些种马早就望眼欲穿了,可还没昏了头脑。“武勇都还占着越州,赵引弓这兔崽子也躲在明州,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不把他们收拾了,大伙儿睡觉都不安稳,哪里还能出兵。”

    众将吏听了刘满福的话,纷纷点头赞同,这些人从董昌之乱时算起,在两浙之地上已经厮杀了四五年了,对许再思和赵引弓是什么人物实在太明白了,若说他们能够死心塌地的给吕方卖命,只怕董昌、钱缪等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物个个都要从坟里给笑醒了,越州离杭州不过隔了一条浙江,又有运河相通,明州相距也是不远,虽说这两人颇有仇隙,可是这等乱世间,朝为仇敌,夕为友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打败吕方的前提下,暂时联合起来行那不轨之事。

    可既然不能出兵,就必须派出使者到威武军留后王审知那里,解除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吕方才能拿出全部心力,整合两浙内部诸州,说道出使,大伙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都聚集到了高奉天身上了,吕方麾下众将吏,如论出使次数多少要数他最多了,更何况其容貌英伟,能言善辩,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是吕方麾下外交时节的不二人选。

    “奉天,说不得也只有让你辛苦一趟了。”吕方笑道。

    高奉天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仿佛神不守舍一般,吕方叫了他两次,他才走到堂中领命,让吕方颇为诧异。

    不好意思,昨天和大学老师吃饭,喝酒到三点多才到家。

75来客上

    待到议事完毕,众将佐退下,吕方才觉得骨缝里透出一股乏劲来,尤其是颈背,好似披上厚厚一层砂衣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便随口唤服侍自己多年的老仆吕胡子来替捶捶挠挠,这吕胡子跟随吕家也有数代了,由于长了一连的络腮胡子,是以众人平日里便唤他叫做吕胡子,时间久了,反倒本名却没人叫了。吕淑娴、吕之行姐弟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吕淑娴嫁给吕方之后,这吕胡便随之一同过来了,为人最是忠厚朴实,吕方、吕淑娴夫妻二人也把并不以寻常奴仆相待,便是当做家中一份子一般。

    那吕胡子平日里便在堂后相侯,听到吕方的喊声,赶紧走了过来,吕方伏在几案上,感觉着吕胡子有节奏的敲击揉捏,只觉得一股子酸麻在身上散发出来,说不出的畅快,不由得呻吟道:“胡子叔,再用点劲,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在淮上种田舞刀,风吹雨淋的,还活蹦乱跳的,倒是现在到了杭州,住进大房子,整日里和文牍打交道,反倒浑身不得劲来,看来我吕方天生也是个当山贼的命。”

    吕胡子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虽说吕方随着威权日重,平日里在众将吏面前也自然而然多了些喜怒不形于颜色的上位者模样,可是与吕胡子这服饰妻子多年的老仆单独相对时,反倒恢复了几分当年为田客时的跳脱模样。所以吕胡子此时说话也没有那么拘泥于吕方的此时身份。他一边按照吕方的要求加了几分手劲,一边笑道:“姑爷说的什么话,你如今的身份便是与那郭汾阳比也不差了,岂能说什么贵贱的。你这是太过辛苦了,这文牍看起来没有庄稼活累人,可最是耗人精气,我胡子虽说不识字,年轻时送少爷、小姐读书时也在一旁伺候过,每次看那书本便觉得上面的字跟长了腿一般,四处爬动,不一会儿便头昏脑胀,比割一天的麦子还累,姑爷现在整日里和它们打交道,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吕方听到吕胡子的絮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随之而去,胸中不由得一畅。那吕胡子看出吕方此时心情甚佳,小心劝解道:“姑爷也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整日里不是处理文牍,便是到工坊中查看,饭食也就随便将就将就,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铺床丫头都没有,莫说是一方节度,便是乡下有个三五百亩地的田主都不如,反正事情也都处理完了,不如回府去小姐那里住吧。”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这吕胡子绕了一个大弯,目的就是想让吕方回吕淑娴那边歇息,为自家小姐固宠,其用心颇为良苦,转念一想,自己也颇有些时日未曾去吕淑娴那里了,想起这些,心里不由的有几分歉然。

    吕方在这里默然不语,倒让为他捶背的吕胡子心中惴惴,以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惹得吕方生气了,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手上却觉得一轻,却是吕方披衣而起,往门外走去,不由得站在当地呆住了,却只见吕方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笑道:“胡子叔,你且去里间拿零散铜钱来,待会我们回去路上卖点松子糕饼,淑娴最是爱吃的。”

    吕胡子这才知道吕方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跑回里间去取钱了。”

    两人换了便装,也不乘车马,只带了四五个便装护卫,一路便往吕方府邸行去,吕方所住之处与节度使官邸相隔不过两个坊里,行走起来不过半顿饭的夫。此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唐时制度,除非官府有特殊谕令,金吾不禁,否则天黑之后,城市之中便有宵禁,各坊百姓须得回到自家坊里离去,城中大道上有弓手巡逻,防止有人为非作歹,而吕方治下的杭州却与众不同,虽然没有如同宋代东京一般,将坊墙尽数推到,去掉这个物理隔绝,但是也延长了宵禁的时间,拓宽了道路,并且允许各家店铺经营的时间更晚。由于江南西道本就是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所在,杭州又是水路交通枢纽,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加上田安之乱后,宣、润、常、苏等州的商户也有很多躲避战乱,迁徙到了相对安定的杭州,所以战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繁荣,吕方行走在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繁荣的行市,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吕方买了松子糕饼,也不要吕胡子来提,拎在手里,他存心就是为了讨妻子欢心,又岂会让手下代劳。一行人进得府来,吕方存心要给吕淑娴一个惊喜,也不让亲兵侍卫唱名通报,便快步往吕淑娴所居住的院落行去。离得还有两重院落,便远远听到悠扬的乐曲声,吕方不由得一愣,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的,平日里以武家儿女自许,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过时寻常的布帛,也无有纹绣,发髻上也不过是一枚荆钗,结余下来的财物都分与族中孤寡老弱,平日里便是宴请军中将佐,上菜最好也不过寻常鱼,酒不过三巡,先前钱缪留下来的舞姬,也都分给有将士为妻了,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卫吕淑娴宅院的都是吕家族人,还有五六丈外便认出了吕方的身影,正要转身往院内通报,却看到吕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站住了。待到吕方上得堂来,却只见堂上灯火通明,用的居然都是尚好的牛油大烛,放置在精美的银制灯台上,将宽敞的明堂照的须臾皆见。堂中坐着一名青衣男子,膝盖上放在一副古琴,看到自己无人通报便闯了进来,双手一按,琴声便停住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夫君(吕郎),你回来了。”短暂的沉默后,两个声音从堂中主位传了过来,却是吕淑娴和沈丽娘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沈丽娘脸上还有三分受惊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那青衣男子听到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吕方如此称呼,依然明白了吕方的身份,赶紧将膝盖上的古琴放到一旁,敛衽拜倒道:“在下屋沈玉田,拜见吕相公。”

    吕方眉头一皱,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意来,但此时也不好发作起来,将手中的包好的松子糕点递到吕淑娴那边,低声说:“你喜欢吃的松子糕。”才转过身来对那青衣男子冷然道:“罢了,在这内堂之中也不必多礼,你且起来吧。”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粗豪声音:“任之,你这包中却是何物。”

    吕方听得声音耳熟,转过头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声笑道:“原来是淮上的故人,王兄弟何时来的,为何也不事先派人传个口信,让小弟好生接待一番。”

    原来说话的乃是当年在淮上七家庄的王俞,当年便是此人与吕方一同打劫商队,吕方现在这好大一片基业,说来全是由那桩事而起的。只见他身着一件灰色布袍,脸上胡子拉碴,面容消瘦,说不出的一股落拓潦倒模样。

    吕淑娴听到王俞的问话,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头看了吕方一眼,才笑道:“王家兄弟莫笑,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不过是些松子糕饼,也就是些妾身喜欢吃的零嘴罢了。”可语气中却满是说不出的欢喜。

    王俞听了吕淑娴所说不由得一愣,又看到吕淑娴从那荷叶包中取出一块糕饼来放入口中,又将剩下的小心包好,珍重其事的放入怀中。脸上不由得露出讶然之色,过了半响方才叹道:“你吕任之现在是一方节度,麾下数万之众,居然还亲自为妻子买爱吃的糕饼,吕家妹子当年果然是慧眼识人,也不枉她那般待你。”

    “我家相公做事情老是不知轻重,让王家兄弟见笑了。”吕淑娴赶紧谦谢道,可说话间,嘴角间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弟妹不用多言了。”王俞摆了摆手,道:“那年我与吕兄弟一同打劫商队,后来投到吴王麾下,使计夺了濠州城。那时你我二人还有那王校尉年龄相仿,官位也差不多,可不过数年夫,王校尉成了阶袭囚,我在淮上也快呆不下去了,只有你,却成了可与吴王分庭抗礼的人物,回想起来,叫人怎生感慨呀。”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王启年兵败被俘的消息,他倒是听说过,可王俞怎么在淮上落得这般光景,却是全然不知,毕竟自己妻族根本还是在淮上,军中将士也有许多出身淮上,不由得他不关心,赶紧急声催促。那王俞慨叹了许久方才慢慢道来,原来他本来在原任奉国节度使朱延寿的麾下混到倒也春风得意,可后来杨行密假装眼瞎,诱杀了朱延寿满门,并让徐温赶制寿州处理其余事宜,这徐温到了寿州,自然要将朱延寿的参与谋反的党羽尽数拿下。像王俞这等地方实力派,在多是合肥庐州人的淮南军中本就是少数派,又是朱延寿的心腹,结果自然脏水尽数往他身上泼了下去,不过六七日便被徐温定了个胁从之罪,派兵抓捕,幸喜他在本地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风声来得快,想来徐温也不至于为了抓他一人将本地势力连根拔起,便将自己家人打发到亲信部属那边,自己便孤身往南边这边逃难来了。

75来客上

    待到议事完毕,众将佐退下,吕方才觉得骨缝里透出一股乏劲来,尤其是颈背,好似披上厚厚一层砂衣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便随口唤服侍自己多年的老仆吕胡子来替捶捶挠挠,这吕胡子跟随吕家也有数代了,由于长了一连的络腮胡子,是以众人平日里便唤他叫做吕胡子,时间久了,反倒本名却没人叫了。吕淑娴、吕之行姐弟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吕淑娴嫁给吕方之后,这吕胡便随之一同过来了,为人最是忠厚朴实,吕方、吕淑娴夫妻二人也把并不以寻常奴仆相待,便是当做家中一份子一般。

    那吕胡子平日里便在堂后相侯,听到吕方的喊声,赶紧走了过来,吕方伏在几案上,感觉着吕胡子有节奏的敲击揉捏,只觉得一股子酸麻在身上散发出来,说不出的畅快,不由得呻吟道:“胡子叔,再用点劲,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在淮上种田舞刀,风吹雨淋的,还活蹦乱跳的,倒是现在到了杭州,住进大房子,整日里和文牍打交道,反倒浑身不得劲来,看来我吕方天生也是个当山贼的命。”

    吕胡子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虽说吕方随着威权日重,平日里在众将吏面前也自然而然多了些喜怒不形于颜色的上位者模样,可是与吕胡子这服饰妻子多年的老仆单独相对时,反倒恢复了几分当年为田客时的跳脱模样。所以吕胡子此时说话也没有那么拘泥于吕方的此时身份。他一边按照吕方的要求加了几分手劲,一边笑道:“姑爷说的什么话,你如今的身份便是与那郭汾阳比也不差了,岂能说什么贵贱的。你这是太过辛苦了,这文牍看起来没有庄稼活累人,可最是耗人精气,我胡子虽说不识字,年轻时送少爷、小姐读书时也在一旁伺候过,每次看那书本便觉得上面的字跟长了腿一般,四处爬动,不一会儿便头昏脑胀,比割一天的麦子还累,姑爷现在整日里和它们打交道,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吕方听到吕胡子的絮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随之而去,胸中不由得一畅。那吕胡子看出吕方此时心情甚佳,小心劝解道:“姑爷也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整日里不是处理文牍,便是到工坊中查看,饭食也就随便将就将就,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铺床丫头都没有,莫说是一方节度,便是乡下有个三五百亩地的田主都不如,反正事情也都处理完了,不如回府去小姐那里住吧。”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这吕胡子绕了一个大弯,目的就是想让吕方回吕淑娴那边歇息,为自家小姐固宠,其用心颇为良苦,转念一想,自己也颇有些时日未曾去吕淑娴那里了,想起这些,心里不由的有几分歉然。

    吕方在这里默然不语,倒让为他捶背的吕胡子心中惴惴,以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惹得吕方生气了,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手上却觉得一轻,却是吕方披衣而起,往门外走去,不由得站在当地呆住了,却只见吕方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笑道:“胡子叔,你且去里间拿零散铜钱来,待会我们回去路上卖点松子糕饼,淑娴最是爱吃的。”

    吕胡子这才知道吕方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跑回里间去取钱了。”

    两人换了便装,也不乘车马,只带了四五个便装护卫,一路便往吕方府邸行去,吕方所住之处与节度使官邸相隔不过两个坊里,行走起来不过半顿饭的功夫。此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唐时制度,除非官府有特殊谕令,金吾不禁,否则天黑之后,城市之中便有宵禁,各坊百姓须得回到自家坊里离去,城中大道上有弓手巡逻,防止有人为非作歹,而吕方治下的杭州却与众不同,虽然没有如同宋代东京一般,将坊墙尽数推到,去掉这个物理隔绝,但是也延长了宵禁的时间,拓宽了道路,并且允许各家店铺经营的时间更晚。由于江南西道本就是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所在,杭州又是水路交通枢纽,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加上田安之乱后,宣、润、常、苏等州的商户也有很多躲避战乱,迁徙到了相对安定的杭州,所以战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繁荣,吕方行走在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繁荣的行市,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吕方买了松子糕饼,也不要吕胡子来提,拎在手里,他存心就是为了讨妻子欢心,又岂会让手下代劳。一行人进得府来,吕方存心要给吕淑娴一个惊喜,也不让亲兵侍卫唱名通报,便快步往吕淑娴所居住的院落行去。离得还有两重院落,便远远听到悠扬的乐曲声,吕方不由得一愣,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的,平日里以武家儿女自许,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过时寻常的布帛,也无有纹绣,发髻上也不过是一枚荆钗,结余下来的财物都分与族中孤寡老弱,平日里便是宴请军中将佐,上菜最好也不过寻常鱼肉,酒不过三巡,先前钱缪留下来的舞姬,也都分给有功将士为妻了,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卫吕淑娴宅院的都是吕家族人,还有五六丈外便认出了吕方的身影,正要转身往院内通报,却看到吕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站住了。待到吕方上得堂来,却只见堂上灯火通明,用的居然都是尚好的牛油大烛,放置在精美的银制灯台上,将宽敞的明堂照的须臾皆见。堂中坐着一名青衣男子,膝盖上放在一副古琴,看到自己无人通报便闯了进来,双手一按,琴声便停住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夫君(吕郎),你回来了。”短暂的沉默后,两个声音从堂中主位传了过来,却是吕淑娴和沈丽娘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沈丽娘脸上还有三分受惊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那青衣男子听到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吕方如此称呼,依然明白了吕方的身份,赶紧将膝盖上的古琴放到一旁,敛衽拜倒道:“在下温州沈玉田,拜见吕相公。”

    吕方眉头一皱,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意来,但此时也不好发作起来,将手中的包好的松子糕点递到吕淑娴那边,低声说:“你喜欢吃的松子糕。”才转过身来对那青衣男子冷然道:“罢了,在这内堂之中也不必多礼,你且起来吧。”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粗豪声音:“任之,你这包中却是何物。”

    吕方听得声音耳熟,转过头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声笑道:“原来是淮上的故人,王兄弟何时来的,为何也不事先派人传个口信,让小弟好生接待一番。”

    原来说话的乃是当年在淮上七家庄的王俞,当年便是此人与吕方一同打劫商队,吕方现在这好大一片基业,说来全是由那桩事而起的。只见他身着一件灰色布袍,脸上胡子拉碴,面容消瘦,说不出的一股落拓潦倒模样。

    吕淑娴听到王俞的问话,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头看了吕方一眼,才笑道:“王家兄弟莫笑,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不过是些松子糕饼,也就是些妾身喜欢吃的零嘴罢了。”可语气中却满是说不出的欢喜。

    王俞听了吕淑娴所说不由得一愣,又看到吕淑娴从那荷叶包中取出一块糕饼来放入口中,又将剩下的小心包好,珍重其事的放入怀中。脸上不由得露出讶然之色,过了半响方才叹道:“你吕任之现在是一方节度,麾下数万之众,居然还亲自为妻子买爱吃的糕饼,吕家妹子当年果然是慧眼识人,也不枉她那般待你。”

    “我家相公做事情老是不知轻重,让王家兄弟见笑了。”吕淑娴赶紧谦谢道,可说话间,嘴角间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弟妹不用多言了。”王俞摆了摆手,道:“那年我与吕兄弟一同打劫商队,后来投到吴王麾下,使计夺了濠州城。那时你我二人还有那王校尉年龄相仿,官位也差不多,可不过数年功夫,王校尉成了阶下之囚,我在淮上也快呆不下去了,只有你,却成了可与吴王分庭抗礼的人物,回想起来,叫人怎生感慨呀。”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王启年兵败被俘的消息,他倒是听说过,可王俞怎么在淮上落得这般光景,却是全然不知,毕竟自己妻族根本还是在淮上,军中将士也有许多出身淮上,不由得他不关心,赶紧急声催促。那王俞慨叹了许久方才慢慢道来,原来他本来在原任奉国节度使朱延寿的麾下混到倒也春风得意,可后来杨行密假装眼瞎,诱杀了朱延寿满门,并让徐温赶制寿州处理其余事宜,这徐温到了寿州,自然要将朱延寿的参与谋反的党羽尽数拿下。像王俞这等地方实力派,在多是合肥庐州人的淮南军中本就是少数派,又是朱延寿的心腹,结果自然脏水尽数往他身上泼了下去,不过六七日便被徐温定了个胁从之罪,派兵抓捕,幸喜他在本地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风声来得快,想来徐温也不至于为了抓他一人将本地势力连根拔起,便将自己家人打发到亲信部属那边,自己便孤身往南边这边逃难来了。

76来客下

    吕方听到这里,也只得一边安慰王俞,一边吩咐旁人取来大杯,与之一连喝了两杯。m/那王俞此时心情本就愁闷的很,正好借酒浇愁,杯到酒干,一连喝了五六杯下肚,算上吕方未回来时下肚的,算起来足足有两斤了,他本就不以酒量见称,加之酒入愁肠更是发作的快,不一会儿便已经仰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吕淑娴见状,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王俞虽说在七家庄中与吕家也有冲突,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吕方南下之后,在淮上族人也蒙他照应,算来交情也算不错,眼下见他如此颓唐,也不禁为之黯然,随口唤来心腹仆人,自己亲自带着仆人,将王俞送到一旁客房歇息,好生看待。

    见王俞被扶走了,吕方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方才虽然喝得远比对方少,可晚饭半点没下肚便灌了三杯上好的黄酒下肚,只觉得一股酒劲直往脑门上冲,两脚都有些不稳当了。他赶紧到主座旁找了个锦垫坐下,大声吩咐道:“快那些吃食来,某家饿的紧了。”

    沈丽娘方才看到吕方、吕淑娴、王俞三人说话,却是半句也插不上,觉得身份尴尬,现在听到吕方出言,赶紧从自己几案前取了一份肉馒头送了过来,吕方也不客气,顺手接过便吃,刚吃了两口,却看到方才那自称沈玉田的青衣男子还垂手站在一旁,不由得越发生厌,皱眉问道:“你这厮到底是何人,为何还不退下。”

    那沈玉田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在下本是温州人氏,在杭州经商,与相公沈夫人算来还未出五服,今日吕夫人招待客人,在下会弹几首曲子,便在这里献丑了。”

    听到这里,吕方才想起了前些日子丽娘与自己提过的那个远方亲戚,还有那些丽娘那里的贵重家什,看来便是眼前这人。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那人家的手软,”那日在丽娘那边看到的家什价值不菲,虽说自己现在不是拿不出来,但是好歹也是拿了别人的好处,说话间口气不自觉的变得温和了不少:“原来是你,丽娘家中曾遭遇大变,孤苦的很,眼下多了你一个家里人,若是有时间便来探望探望她。”

    那沈玉田赶紧躬身称是,吕方也不是糊涂蛋,这沈丽娘遭遇大变之后,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亲戚跑到,现在却冒出一个亲戚来,其中必有隐情,更何况他送给丽娘的那么多珍贵礼品,所费何止千金,必然有所图。而且这沈玉田虽然看上去站在那边并无什么异常,可依稀可以看到垂落到一旁的衣袖不住颤动,想必其心情十分激动。

    “刺客?”吕方自忖道,站起身来,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拔出白刃凌空一劈,在空旷的大堂上带起一阵风声。看到吕方异常的举动,沈丽娘不由得诧异的看了吕方一眼。吕方随手将长剑递到沈丽娘手上,转身对那沈玉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见过你送给丽娘的那些家什了,所费甚多,你到底有何事相求与我?”

    那沈玉田听了不由得一愣,强笑道:“亲戚之间,馈送些用具也是常有的事情,在下不过是送些夫人喜欢的家什过来罢了。”

    “喔!”吕方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突然低喝道:“来人。”

    吕方话音刚落,外间已经冲进来六七名手持兵刃的精悍汉子,将那沈玉田已经围在当中,烛光照在众人手中的兵刃上,反射出一阵阵寒光,眼看只要吕方一声令下,那沈玉田只怕立刻便被斩杀当场。

    “吕郎。%超#速~”见到这般情景,沈丽娘赶紧过来劝阻,却被吕方伸手拦住,低喝道:“沈家乃是江南大姓,想必你家中也有不少贫乏之人,为何你不扶助他们,却来这里,莫非你是来刺杀某家的不成。”

    吕方声音不大,可却好像屋中打下一个响雷一般,将那沈玉田吓得坐在地上,连连喊道:“相公误解了,误解了,在下不是刺客。”饶是他并非胆小之人,可看到一旁那六七个横刀怒目自己的军汉,赶紧竹筒倒豆子,将温州刺史郭淮派遣自己前来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明了出来。

    沈玉田说完后,一旁的亲兵将其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并未搜出凶器,还找出一副温州刺史府的通行令牌。吕方看过了,心中的疑云也消了七八分,随手将那令牌放到一旁,沉声问道:“郭温州乃是我镇海军治下属吏,若要见我,大可直截了当的来,何须如此这般绕弯子呢?”

    那沈玉田此时早已破了胆,小心答道:“将军进驻杭州之后,轻徭薄赋,选贤用能,后又受朝廷册命,以为镇海军节度,鄙郡早已拜服,只是赵引弓、许再思二位将军麾下多半是武人,倚强凌弱,常常侵掠我州百姓,吾辈兵力弱小,本欲请将军约束一二,只是许、赵二人皆将军旧识,吾辈愚钝,不敢猝然直往,所以。”说到这类,沈玉田停住了。吕方也是个聪明人,已经明了了他的意思,浙东温、括、台三州,由于为赵引弓、许再思的明、越二州所隔,并没有被吕方控制,处于许多地方豪强势力联合的微妙状况下。他们控制了实际的州政,可是由于四分五裂,兵力弱小,害怕被实力强大的赵引弓和许再思所吞并,所以便派人来想要借助吕方之力来制衡赵、许二人自保,毕竟在他们看来,好歹吕方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节度,攻克杭州后也没有大肆劫掠,治理的还不错,最多把以前给钱缪那份送到他那里去就行了。而赵引弓和许再思两个人,一个将越州抢了个干净,还放火烧城;另外一个将好生生的杭州城打得破破烂烂,和这两个人一比,吕方简直就是尧舜再世了。但是这沈玉田并不了解许、赵二人和吕方的关系,毕竟这年头有刀有枪才是大头,谁知道吕方会不会为了拉拢这两人,把他们这三州用来做牺牲品了,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所以这沈玉田送礼讨好沈丽娘,也是想用其探探口风,省得碰了个一鼻子灰。

    吕方既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仔细斟酌了片刻,答道:“温、台、括三州百姓皆是朝廷赤子,吕某既然持节镇海,自然义不容辞,须得镇抚两浙,他们二人如今四周并无强敌,何须得如此多兵士,耗费民力,你且修书回去,告诉郭温州,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本节度自当了结了这桩事,定要护得百姓安康。”

    沈玉田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转而暗喜,吕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与许、赵二人不谐,赶紧伏在地上领命。

    此时吕淑娴已经安顿好了王俞回来了,看到屋中这般景象,方才那拂琴男子跪伏在地上,一旁站着六七个持刀亲卫,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她城府颇深,脸上却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自顾回到自家座位坐下。吕方又吩咐了那沈玉田几句,便让其退下了。待其退下后,吕方吩咐仆人上来将酒菜重新整治了一下,让吕、沈二人一起坐下吃酒,又将先前沈玉田的事情向吕淑娴叙说了一遍。听罢后,吕淑娴伸手抓住沈丽娘的右手,安慰道:“沈家妹子莫要懊恼,这世间人多是如此,少有无端端对你好的,见得多了也就正常了。”

    沈丽娘被那沈玉田诓骗了多日,方才正气恼间,却又该如何发泄的好,这下被吕淑娴开了口子,恨声抱怨道:“这厮好生可恶,我问过他好几次了,却只是说无事,偏生今天在吕郎面前却倒了个干净,让我好生没脸皮。”

    吕方这些日子少有回府,对吕、沈二人都颇有歉意,此时又喝了几杯酒,发起疯来,说了些平日少说的没脸没皮的笑话,不一会儿便将沈丽娘哄得开心起来,一旁的吕淑娴虽然也明白吕方这般做的原因,可她看到丈夫回来第一个便来到自己这里,还惦记着自己爱吃的糕点,这糕点虽轻,可情意却重,也就随他发疯起,只是坐在一旁不时给吕方夹点菜,斟杯酒,一时间屋中三人情意融融。

    几巡酒喝下来,时光过得飞快,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鼓声,沈丽娘凝神一听,竟已经是一更时分,她赶紧起身对一旁的吕淑娴道:“吕家姐姐,时候已晚,妹子便告辞了。”

    吕淑娴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被一旁的吕方伸手一把抓住,笑道:“走什么走,待会留下来一同住下便是。”此时的吕方已是满脸通红,显然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这怎么可以!”沈丽娘不由得大窘,还好酒后脸上已是红色,看不出来,她一连甩了几下,却甩不脱吕方的禄山之爪,只得看着吕淑娴解释道:“夫君已经喝醉了,他这是说胡话呢!姐姐莫要见怪。”

    一旁的吕淑娴看到丈夫这等模样,饶是她胸怀宽阔,此时胸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醋意来,只得强笑道:“吕郎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就跟孩子一般胡来。”

    此时沈丽娘好不容易才将吕方的手掌挣脱,这吕方居然就这样扑到在面前几案上呼呼大睡起来,留下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面而视,气氛极为尴尬。

    作者的话:今天纵横也有打赏了,虽然韦伯度有限,可还是希望大伙能给上两个,钱多少是个意思,主要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这里先多谢了。

76来客下

    吕方听到这里,也只得一边安慰王俞,一边吩咐旁人取来大杯,与之一连喝了两杯。www.uu234.comm/那王俞此时心情本就愁闷的很,正好借酒浇愁,杯到酒干,一连喝了五六杯下肚,算上吕方未回来时下肚的,算起来足足有两斤了,他本就不以酒量见称,加之酒入愁肠更是发作的快,不一会儿便已经仰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吕淑娴见状,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王俞虽说在七家庄中与吕家也有冲突,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吕方南下之后,在淮上族人也蒙他照应,算来交情也算不错,眼下见他如此颓唐,也不禁为之黯然,随口唤来心腹仆人,自己亲自带着仆人,将王俞送到一旁客房歇息,好生看待。

    见王俞被扶走了,吕方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方才虽然喝得远比对方少,可晚饭半点没下肚便灌了三杯上好的黄酒下肚,只觉得一股酒劲直往脑门上冲,两脚都有些不稳当了。他赶紧到主座旁找了个锦垫坐下,大声吩咐道:“快那些吃食来,某家饿的紧了。”

    沈丽娘方才看到吕方、吕淑娴、王俞三人说话,却是半句也插不上,觉得身份尴尬,现在听到吕方出言,赶紧从自己几案前取了一份肉馒头送了过来,吕方也不客气,顺手接过便吃,刚吃了两口,却看到方才那自称沈玉田的青衣男子还垂手站在一旁,不由得越发生厌,皱眉问道:“你这厮到底是何人,为何还不退下。”

    那沈玉田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在下本是温州人氏,在杭州经商,与相公沈夫人算来还未出五服,今日吕夫人招待客人,在下会弹几首曲子,便在这里献丑了。”

    听到这里,吕方才想起了前些日子丽娘与自己提过的那个远方亲戚,还有那些丽娘那里的贵重家什,看来便是眼前这人。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那人家的手软,”那日在丽娘那边看到的家什价值不菲,虽说自己现在不是拿不出来,但是好歹也是拿了别人的好处,说话间口气不自觉的变得温和了不少:“原来是你,丽娘家中曾遭遇大变,孤苦的很,眼下多了你一个家里人,若是有时间便来探望探望她。”

    那沈玉田赶紧躬身称是,吕方也不是糊涂蛋,这沈丽娘遭遇大变之后,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亲戚跑到,现在却冒出一个亲戚来,其中必有隐情,更何况他送给丽娘的那么多珍贵礼品,所费何止千金,必然有所图。而且这沈玉田虽然看上去站在那边并无什么异常,可依稀可以看到垂落到一旁的衣袖不住颤动,想必其心情十分激动。

    “刺客?”吕方自忖道,站起身来,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拔出白刃凌空一劈,在空旷的大堂上带起一阵风声。看到吕方异常的举动,沈丽娘不由得诧异的看了吕方一眼。吕方随手将长剑递到沈丽娘手上,转身对那沈玉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见过你送给丽娘的那些家什了,所费甚多,你到底有何事相求与我?”

    那沈玉田听了不由得一愣,强笑道:“亲戚之间,馈送些用具也是常有的事情,在下不过是送些夫人喜欢的家什过来罢了。”

    “喔!”吕方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突然低喝道:“来人。”

    吕方话音刚落,外间已经冲进来六七名手持兵刃的精悍汉子,将那沈玉田已经围在当中,烛光照在众人手中的兵刃上,反射出一阵阵寒光,眼看只要吕方一声令下,那沈玉田只怕立刻便被斩杀当场。

    “吕郎。%超#速~”见到这般情景,沈丽娘赶紧过来劝阻,却被吕方伸手拦住,低喝道:“沈家乃是江南大姓,想必你家中也有不少贫乏之人,为何你不扶助他们,却来这里,莫非你是来刺杀某家的不成。”

    吕方声音不大,可却好像屋中打下一个响雷一般,将那沈玉田吓得坐在地上,连连喊道:“相公误解了,误解了,在下不是刺客。”饶是他并非胆小之人,可看到一旁那六七个横刀怒目自己的军汉,赶紧竹筒倒豆子,将温州刺史郭淮派遣自己前来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明了出来。

    沈玉田说完后,一旁的亲兵将其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并未搜出凶器,还找出一副温州刺史府的通行令牌。吕方看过了,心中的疑云也消了七八分,随手将那令牌放到一旁,沉声问道:“郭温州乃是我镇海军治下属吏,若要见我,大可直截了当的来,何须如此这般绕弯子呢?”

    那沈玉田此时早已破了胆,小心答道:“将军进驻杭州之后,轻徭薄赋,选贤用能,后又受朝廷册命,以为镇海军节度,鄙郡早已拜服,只是赵引弓、许再思二位将军麾下多半是武人,倚强凌弱,常常侵掠我州百姓,吾辈兵力弱小,本欲请将军约束一二,只是许、赵二人皆将军旧识,吾辈愚钝,不敢猝然直往,所以。”说到这类,沈玉田停住了。吕方也是个聪明人,已经明了了他的意思,浙东温、括、台三州,由于为赵引弓、许再思的明、越二州所隔,并没有被吕方控制,处于许多地方豪强势力联合的微妙状况下。他们控制了实际的州政,可是由于四分五裂,兵力弱小,害怕被实力强大的赵引弓和许再思所吞并,所以便派人来想要借助吕方之力来制衡赵、许二人自保,毕竟在他们看来,好歹吕方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节度,攻克杭州后也没有大肆劫掠,治理的还不错,最多把以前给钱缪那份送到他那里去就行了。而赵引弓和许再思两个人,一个将越州抢了个干净,还放火烧城;另外一个将好生生的杭州城打得破破烂烂,和这两个人一比,吕方简直就是尧舜再世了。但是这沈玉田并不了解许、赵二人和吕方的关系,毕竟这年头有刀有枪才是大头,谁知道吕方会不会为了拉拢这两人,把他们这三州用来做牺牲品了,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所以这沈玉田送礼讨好沈丽娘,也是想用其探探口风,省得碰了个一鼻子灰。

    吕方既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仔细斟酌了片刻,答道:“温、台、括三州百姓皆是朝廷赤子,吕某既然持节镇海,自然义不容辞,须得镇抚两浙,他们二人如今四周并无强敌,何须得如此多兵士,耗费民力,你且修书回去,告诉郭温州,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本节度自当了结了这桩事,定要护得百姓安康。”

    沈玉田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转而暗喜,吕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与许、赵二人不谐,赶紧伏在地上领命。

    此时吕淑娴已经安顿好了王俞回来了,看到屋中这般景象,方才那拂琴男子跪伏在地上,一旁站着六七个持刀亲卫,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她城府颇深,脸上却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自顾回到自家座位坐下。吕方又吩咐了那沈玉田几句,便让其退下了。待其退下后,吕方吩咐仆人上来将酒菜重新整治了一下,让吕、沈二人一起坐下吃酒,又将先前沈玉田的事情向吕淑娴叙说了一遍。听罢后,吕淑娴伸手抓住沈丽娘的右手,安慰道:“沈家妹子莫要懊恼,这世间人多是如此,少有无端端对你好的,见得多了也就正常了。”

    沈丽娘被那沈玉田诓骗了多日,方才正气恼间,却又该如何发泄的好,这下被吕淑娴开了口子,恨声抱怨道:“这厮好生可恶,我问过他好几次了,却只是说无事,偏生今天在吕郎面前却倒了个干净,让我好生没脸皮。”

    吕方这些日子少有回府,对吕、沈二人都颇有歉意,此时又喝了几杯酒,发起疯来,说了些平日少说的没脸没皮的笑话,不一会儿便将沈丽娘哄得开心起来,一旁的吕淑娴虽然也明白吕方这般做的原因,可她看到丈夫回来第一个便来到自己这里,还惦记着自己爱吃的糕点,这糕点虽轻,可情意却重,也就随他发疯起,只是坐在一旁不时给吕方夹点菜,斟杯酒,一时间屋中三人情意融融。

    几巡酒喝下来,时光过得飞快,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鼓声,沈丽娘凝神一听,竟已经是一更时分,她赶紧起身对一旁的吕淑娴道:“吕家姐姐,时候已晚,妹子便告辞了。”

    吕淑娴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被一旁的吕方伸手一把抓住,笑道:“走什么走,待会留下来一同住下便是。”此时的吕方已是满脸通红,显然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这怎么可以!”沈丽娘不由得大窘,还好酒后脸上已是红色,看不出来,她一连甩了几下,却甩不脱吕方的禄山之爪,只得看着吕淑娴解释道:“夫君已经喝醉了,他这是说胡话呢!姐姐莫要见怪。”

    一旁的吕淑娴看到丈夫这等模样,饶是她胸怀宽阔,此时胸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醋意来,只得强笑道:“吕郎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就跟孩子一般胡来。”

    此时沈丽娘好不容易才将吕方的手掌挣脱,这吕方居然就这样扑到在面前几案上呼呼大睡起来,留下吕淑娴和沈丽娘二人对面而视,气氛极为尴尬。

    作者的话:今天纵横也有打赏了,虽然韦伯度有限,可还是希望大伙能给上两个,钱多少是个意思,主要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这里先多谢了。

77夜谈

    “也好,来人,快送沈家妹子回去。m/”吕淑娴也站起身来,大声对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待到沈丽娘离开,吕淑娴吩咐婢女将已经是伶仃大醉的吕方扶到自己房中,刚刚放到床上便听到一阵如雷般的鼾声,吕淑娴没奈何,只得让婢女为其随便擦洗了便作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吕方觉得头痛欲裂,悠悠醒转了过来,只觉得渴的要命,不由得伸出手来四处摸索,想要找水喝。便听到一旁有人问道:“郎君可是口渴了。”吕方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一只素手端过来一只瓷碗,吕方赶紧接过一饮而尽,才觉得全身通泰无比。吕方将手中的碗递了回去,随口说了句“有劳了”,却又觉得不对,抬头一看,送水那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却是自己的正妻吕淑娴。

    “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何淑娴你还没睡。”吕方一闪念间已经想起昨夜的事情,酒宴结束时便已经不早,可吕淑娴身上衣衫整齐,笑容中带有几分倦色,显然是一直没有上床歇息。

    吕淑娴却不回答丈夫的问题,柔声问道:“吕郎口还渴否,仆婢们都睡了,若要醒酒汤可就难了,也只能喝点凉茶将就了。”

    “凉茶就很好了。”吕方接过茶碗,又喝了两口,才觉得口中的焦渴完全压下了,双目却在房中扫视,看到水漏的刻度已是三更时分。伸手牵住妻子的左手,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叹道:“某昨夜喝多了,可辛苦淑娴了,下次可千万莫要这般,熬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吕淑娴柔顺的在丈夫身边坐下,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那这么容易病的,倒是夫君,两浙诺大一个摊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可莫要太受累了。”

    听到妻子的安慰,吕方不由得想起诸般事情,不由得慨叹道:“内有隐忧,外有强敌,叫我如何能不受累,稍不留神,王兄弟便是我的榜样。”

    吕淑娴听到这里,想起昨夜王俞那副颓唐模样,又想起眼下两浙百姓未亲,吏士未附,许、赵有叵测之心,外有杨行密雄踞江淮之间,虽然想要安慰吕方几句,可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这是吕方觉得一阵头痛,不由得呻吟出声,吕淑娴赶紧伸出双手在丈夫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起来,吕方不由得舒服的呻吟了起来,全身的肌肉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过了半响功夫,吕淑娴看到吕方闭上了双眼,呼吸也十分均匀,以为丈夫已经睡着了,缩回双手准备让吕方休息,却听到吕方低声道:“淑娴,如今李神福已破宣州水师,眼看杨行密之师已可济江,我军当如何动作呢?”

    吕淑娴手中微微一停,她见识深远,多思寡言,莫说是寻常妇人,就是吕方属下将吏对其也十分敬重,此时吕方开口询问,她斟酌了许久方才答道:“吾辈有腹心之忧,苏州也立足未稳,不宜出兵,不过若是田、安二人速亡,则淮南兵则直逼我苏、湖二州,那时我军主力必须沿线戍守,则腹心空虚,那时不逞之徒便会跳出来,那时便麻烦了。”

    “淑娴说的不错。”吕方点了点头:“今日陈五发信来,说衢州那边与福建王审知那边起了冲突,我已经下令高判官去那边议和,也是为的如此。如今这两浙,便好似那院中的池塘,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很,可水面下不知有多少恶鱼,只要你落入水中,便会扑上来将你撕成碎片。”说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叹了口气。

    吕淑娴皱眉想了一会,道:“其实这局面看似混乱,可关节无非是许、赵二人,他们不但兵力强盛,而且位处两浙腹心,一旦发作便不可收拾,两浙吏士也都在看着我们是否能制服这二獠,只需相公将这两人除去,两浙居心叵测之徒自然会被慑服,相公再征辟各州贤士,以为各州别驾,长史,节度府中推官,即可收浙士之心。这两项手段并施,定能收得奇效。”

    吕方脸上露出难色,道:“我也知道关键所在便是许、赵二人身上,只是许再思有大恩与我等,若无此人相邀,我如今还困守湖州一地。而且越、明二州都在两浙腹心之地,我军一动,许、赵二人必有举动,我好不容易在浙西粗安,建设才有了小小局面,战事一起,便难猝结。若许、赵二人逃入海中,四处劫掠,那时生灵涂炭,便悔之莫及了。

    听到这里,吕淑娴却无忧色,掩口笑道:“若是夫君担心这个,妾身倒是有个主意,眼下不是正好与王审知起了冲突吗?相公便可领兵直下温州,以为声援,道途便会路过越州。如今相公身为镇海军节度使,正是许再思、赵引弓二人的上官,途径他们治下,他们岂有不前来拜见的道理,那时四五个力士便可解决了,何须大费周章呢?”

    “说得好。”吕方闻言大喜,猛然击掌道:“我将许无忌带上,还可以说向许再思借千人,交给他侄儿统领,他必然不会提放。就算他们拒绝前来,我也师出有名,大军那时直逼城下,他们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淑娴,你当真是我的女诸葛呀。”说道这里,吕方不由得一把将妻子抱在怀里,狠狠的亲吻两下她的脸颊。

    吕淑娴突然被吕方“袭击”,不由得脸色绯红,幸好房中没有灯光,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功夫,吕方停了下来,道:“既然我要领兵过江,那杭州须得留上一员大将镇守,应付北方之事,淑娴你以为当用何人?”

    吕淑娴此时喘息未定,她也不喜欢干涉吕方手下的人事,低声道:“妾身乃是妇人,这等军国之事还是莫要多言为上。”

    吕方却笑道:“淑娴,你也是太过谨慎了些,我今日这番基业,可以说一半都是你们吕家的,你又何必如此呢?也罢,范尼僧在湖州,我再让徐二去苏州,让吕雄留在杭州吧,督领三州诸军。”

    “不可。”吕淑娴此时却反对道。

    “为何不可?”吕方不由得奇怪起来:“你方才还不愿发言,为何现在就说不行了,他跟着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又是自家兄弟,最是信得过的,也早该让他自领一军了。”

    “夫君,我是看着小雄长大的,岂有信不过他的。可这次你领兵南下,腹心之事皆归于他,如何要紧的担子,小雄这么多年来都是跟着你,从未独领一军,你这般是害了他。而且现在军中吏士们大半都是这些年跟随你的,火里来,水里去,为的就是封妻荫子,博一番基业,现在咱们有了两浙十余州的地盘,空着那么多的刺史、团练使,大伙儿可都睁着眼睛看着,你这番让他当这个留守,将来肯定要给个刺史吧,将士们会以为你任用自家弟兄,会冷了豪杰的心的。相公现在正是收揽英雄,打天下的时候,决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名声,至于小雄,他是我们自家人,官职随时都可以有的。”

    听了吕淑娴这一番话,吕方也只得暗自点头,自己这个妻子还好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只怕自己现在这个位子只怕就是他的了,想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抓住妻子的手,叹道:“那就让王佛儿吧,我给他留下一坊兵,再征集同样数目的义从兵,算来镇抚杭州也就足够了。他军功资历也都足够了,算来也是最好的人选。”

    吕淑娴点了点头,道:“现在已是九月了,我们将库中的粮食送一些给安润州,他那边战事已经持续了许久,只怕田亩早已荒芜,这守城战,粮食最为重要,粮食多了,也能替我们多顶一段时间。”

    “不错,明日我便吩咐骆知祥去办。”

    常州城下,安仁义顶盔披甲,正站在望楼上,看着己方士卒正围攻常州牙城,此时的他脸上满是灰土,嘴唇上满是一道道的血口子,身上的甲胄也不再是都金流银的货色,不过是寻常货色。原来他领军击破常州军之后,钱传褄带着常州刺史李遇逃回城中,便纵火将城中的粮库和其他库房尽数点火焚毁,与城中留守的七百兵退入牙城坚守。待到安仁义领兵赶到时,虽然尽力扑救,可是粮库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倒是财库里的布帛和铜钱倒是还留下不少。安仁义便将这些财帛拿出来赏了有功将士,然后开始拆卸城中房屋,用来打制攻城器械攻打牙城。可俗话说“大城好攻,小城难取。”这牙城两边靠山,算来可以攻取的也只有百余丈,城中器械军粮也充足的很,这些留守的兵卒要么是李遇的亲兵,要么是王启年从广陵带过来的精兵,家属都在江北广陵,战斗意志极为坚决,所以,安仁义以一万多新胜之师,竟然猛攻了二十余日,也没有拿下来。

    作者的话:不好意思,昨天加班了,觉得很对不起打赏的读者们。

78守城

    牙城上,钱传褄身披铠甲,斜倚在一块女墙后面,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着干饼,那张俊朗的脸庞此时已经变得又黑又瘦,眼睛里满是血丝,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只有两颌肌腱用力**时,现出那一对酒窝,还能依稀看出旧日俊俏模样。www.uu234.com这些天来,润州军轮流猛攻,他就在城头几乎没下去,着实给累坏了,这时吃着吃着居然就口中含着干饼睡着了。

    随着一阵阵战鼓声响起,润州军的前锋开始慢慢向前移动,在他们与牙城城门之间大概有两箭远的距离。由于钱传褄在进入牙城前,已经将城门附近的所有民居一把火烧得干干静静。这招虽说烧死了无数常州百姓,可的确有效的很,攻城的润州军连半点掩护也没有,着实在这里流了不少血,远远的看过去,空荡荡的地面上除了攻城器械的碎片和横陈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就仿佛鬼蜮一般。

    钱传褄的手脚**了两下,仿佛在梦中听到什么,他猛然爬起身来,从女墙的射孔往外边望了过去,只见牙城外的空地上黑压压的都是润州军的士卒,最前面的兵卒距离城墙已经不过十余丈远了,他赶紧跳起身来,在城墙上奔走,将已经苦战多日,在战斗间隙睡着的守兵踢打醒来。

    这时前面的润州兵已经进入弓弩的射程,这些天的猛攻下,城头的女墙已经被破坏了大半,在城头上奔走的钱传褄是毫无掩护的。士卒们看到有人在城头奔跑,纷纷张开弓弩往那边射击过去,后面的军士爆发出一阵呼喊,举起长梯向城头冲去。

    钱传褄提醒了十几人,又拿起铜锣猛地敲打起来,看到士卒们各就各位了,才觉得肩膀上一阵阵的疼痛,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肩上已经中了一箭,幸好他皮甲内还着了一层细鳞铠,箭矢入肉不深,才没受重伤。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提了横刀圆盾便赶了过去。

    此时已经有十余具云梯搭上了城头,这些日子来润州兵夺取了常州城之后,拆毁了许多房屋,得到的材料用于打制攻城器械,这些云梯乃是攻城专用的,一段有铁质搭钩,一旦搭上城头,便会钩住,任你如何用力也是推不开,较之临时准备的竹木梯子,自然是判若云泥了。待到云梯搭上城头,身披重甲的选锋便手提刀斧,将大盾顶在头顶上沿梯而上,他们小心的将盾牌倾斜,让盾牌边缘和长梯形成了一个尖锐的角,尽力减小受弹的面积,这样一来,不要说是弓弩,如果运气好的话,连礌石和滚木也可以卸落到一旁。

    守军的弓弩对敌军的登城选锋效果不大,礌石滚木数量也不多了,眼看着敌兵离城头越来越近了,透过盾牌的空隙,已经可以看到如同饿狼一般的一双双眸子,城头的守军只得冒着被城下敌军弩手射中的危险,探出身子用长矛捅刺,不时有人被弓弩射中,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了下来。

    “快到马面去,从侧面射杀。”钱传褄一声大喝,头一个冲到附近的一个马面上,由于突出城墙上的马面上的女墙几乎已经损毁完毕了,几乎是毫无遮拦,所以守兵或有意或无意的避开了那地方。钱传褄刚跳上马面,只见丈许远外一名润州军选锋已经相距城头不过四尺远了,那军士顶着盾牌,口中喊着一柄足有四尺锋刃的横刀,一般来说单臂使用的短刃锋刃有很少有长过两尺半的,而他却能身披重甲,一手持大盾,一手挥舞这么长的横刀,其臂力雄浑可见一斑。城头的守兵连一连刺了数次,都被对方用盾牌隔开了,眼看对方再上一级,便是短兵的攻击范围,那时自己所用的长兵反而施展不开了,于是咬紧牙关,瞄准盾牌下晃动的地方身影,使尽全身力气一矛扎了下去,就算不能将对手刺穿,也要将对方捅下城头去,毕竟对方脚下只有一根木杆,比不得自己脚下踏实。m/

    那守兵一矛捅了下去,手上却没有刺到实物的感觉,不由得身体猛的向前一倾,若不是手中抓住了那云梯的铁钩,便险些跌落城下去,原来下面那个选锋厮杀经验十分丰富,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举动,手上使了个虚劲,对方一刺下来,便将盾牌一斜,便将那长矛推到一边去了,借势反手一刀斩了过去,正好砍个正着,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到一条身影从一旁跌落下去。

    那选锋斩杀了对手,也险些从云梯上跌落下去,幸好他反应甚快,一把抱住云梯的扶手,才没有跌落下去,看着脚下如林一般的白刃,饶是他胆大如斗,背上也渗出一阵冷汗。正当此时,他突然觉得右肩一阵剧痛,已经中了一箭。

    “这边怎么会有箭矢射过来。”那选锋转过脸来,只见丈许远外,那突出的马面上,一名守军军官正弯弓搭矢,对准了自己,接着便觉得眉心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钱传褄射杀了那名选锋后,又左右开弓,将左右几架云梯上的敌军选锋射下城去。那些选锋虽然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可苦于在云梯之上,无处躲闪,盾牌又要防备头顶上的敌兵,面对侧面射来的箭矢,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一时间润州军的攻势不由得一窒。

    周围守兵见状,不由得士气大振,纷纷拥到马面,用弓弩射击已经冲到城墙下射击死角的敌兵,民夫们也乘机将柴捆沙袋搬运到马面上来,用来代替被打坏的女墙。

    “可惜了,油脂都用完了,连烧水的铁锅也都被打破了,否则烧滚了倒下去,那帮润州贼乐子可就大了。”钱传褄用的可是两石的强弓,一连射了六七箭,手臂也不由得有些酸麻,退到一旁一边歇息一边感叹道。这些天来城中守卒能战的也只有四百余人,油脂滚石也用的差不多了,幸好粮食和箭矢还充沛的很,加上这常州土质一向坚实,对方无法用**地攻城法,否则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天。只是以一万多人对七百人,破城也是时间的问题了,不知道广陵大军何时能够渡江。想到这里,钱传褄不由得出神了。

    “上城了,郭大个上城了,加把劲,灌进去呀。”城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鼓噪声,将钱传褄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只见不远处城头上已经杀成了一片,二十余名守兵将那边已经围的密不透风,只能通过人群中急速挥舞的兵刃闪光判断出厮杀的激烈程度。

    “怎么搞的,不是刚把润州贼打退吗?”钱传褄快步赶了过去,原来这牙城为了便于防守,从上方看下去,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突出的角,在角的顶端有一个望楼,是防御最坚固的地方。这样一来,攻击两侧城墙的敌军,便会遭到墙角望楼发射过来的侧背火力的攻击。可是这样一来,搭上那个墙角上的云梯也不会遭到其他段城墙马面上的侧面公立攻击,为了保护这个弱点,平时这个城墙边角不但守兵最多,而且有望楼保护。可惜这些天的攻防战下来,那位于突角上的望楼几乎集中了润州军最大部分的火力,几乎被完全摧毁了,方才守兵的注意力又被其他段上的敌兵给吸引了,竟然让润州兵的选锋从这个致命点杀上来了。

    待到钱传褄赶到那个突角处,润州军已经上来了三人,正和四面包围上来的守兵杀做一团。可是与双方人数对比相反的是,被逼得步步后退的却是守兵。只见那为首的一人体型魁伟,足有八尺,身披铁甲,裸露出的少许皮肤也是肌肉纠结,好似钢铁铸成的一般,那面大盾早就给丢到一旁了,将一柄双手斩马刀挥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尽是进手的招式,刀锋所向,守兵无不望风披靡,被逼得步步后退,有几个机灵的,想要从避其锋芒,从侧面绕过来近身厮杀,却没想到他那两个同伴配合的甚好,一旦被抵住了,那大汉一刀劈过来,遮拦不住,顿时了解了性命。

    钱传褄看到手下乱作一团,怒喝道:“乱什么,快用长矛攒刺,将他逼到墙边,再用弓弩射杀。”守兵这才如梦初醒,稍微后退两步重组阵型,可这时敌军选锋又上来了两人,钱传褄探出女墙外,只见云梯上敌兵人头攒动,正鱼贯而上,他知道己方兵士无论是体力还是人数都无法和对方消耗,这般耗下去,便是打退了敌兵这一次,也挺不到下一次。正焦急间,突然看到一旁丢弃的箱屋,不由得灵机一动,赶紧大喝道:“快用这厢屋放下去,从侧面刺杀云梯上的敌兵。”说着便当先将那箱屋推到城边,又当先进了屋中,等待士卒将那箱屋缒下城去。

    原来那箱屋乃是古时守城器械,为的就是杀伤那些云梯上的登城士卒,外形上看过去是一个用坚木打制而成的木箱,大小约莫可以放下两人,两侧开有窗户。使用时让兵士居于其中,再从城墙上槌下墙来,躲藏在其中的士卒用长矛或者弓弩从侧面杀伤云梯上登城的敌兵,从而达到打乱敌兵部署,阻滞敌军援兵的目的。

    作者的话:首先很感谢yhzzy,他指出了书中关于常州的纰漏。我的确没有查询到常州的牙城的资料,也没有去过常州实地调研过,对于这个我表示抱歉。我只是根据中国古代牙城的建筑方式,一般都会修建在地势险要所在,推断的。毕竟我只是写小说,常州城中的地形,元和郡县图志里面没有提。至于真实历史中,安仁义根本没有围攻常州,更不用说拿下常州了。你们这样的读者,是我最大的财富,最后,还是讨红票,讨赏。

79退兵

    众守兵在这牙城之中已经苦战多日,早已与围城的润州军结下了血债,也知道一旦破城,定然是玉石俱焚的结局。www.uu234.com%超#速~此时又见钱传褄如此勇猛,便嗷嗷叫着将那箱屋推出城墙外,慢慢放了下去。

    城下的润州军见攻了许久,城头上也没有扔下沸水礌石之类的东西,也猜出这些东西定然是用的差不多了,否则早就扔下来了,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也不再向一开始那样躲在盾牌下面,纷纷张弓对准城头,只待有人露出头来便雨点般的射了过去,竟然将城头的敌军逼得头都难以伸出来。这时他们看到推出的箱屋,哪里还不知道守方打得什么主意,不约而同的张弓布矢,对准那箱屋射了过去。

    钱传褄与另外一名士卒蹲在箱屋中,两双眼睛都死死的盯着狭小的窗口,那窗口用百叶窗遮住,透过那木叶的间隙,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云梯上晃动的人影。这时,箱壁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敲击声,好似突然有暴雨泄下一班,正是下面润州军射来的弓矢,幸喜这箱壁颇为坚固,才没有射透之虞。一旁那兵士的脸上顿时变得煞白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估计是在向神佛祈祷,钱传褄也觉得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钱传褄觉得脚下一晃,缓慢下降的箱笼停住了。钱传褄与那士卒赶紧将拿起长矛,准备推开窗口,刺杀不远的云梯上的敌兵。那窗口刚刚推开,钱传褄便觉得耳边一凉,看到云梯上一名敌兵提弓在手,正在从背后的箭囊里取箭,相距自己不过六尺开外,便不假思索,收起一矛刺了过去,正中对方腰肋。那敌兵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抓住没入自己肋部的长矛,口吐鲜血便跌落城去。钱传褄回夺不成,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矛杆已经被对方的体重折断。钱传褄只得回头去取备用的长矛,却只见方才还活生生的同伴已经被一箭射入口中,直贯入脑,钉在木壁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钱传褄这才知道方才被自己所杀那人早就弯弓等待自己开窗,便一箭射进来,若不是自己方才运气好,只怕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先登城头的润州军郭姓大汉一连杀了四五人,可守兵已经重整阵型,如林般的长矛刺了过来,遮挡的了这边,挡不了那边。他估计这段时间现在后继也上来不少了,便拖了那斩马刀,三步并作两步退到城边,守兵见他满身是血,如同鬼神一般,也不敢逼得太紧,只是将他围在当中,等待后面的弓弩手过来射杀。

    那郭大个退到城边,却看到只上来了六七人,不由得着恼道:“怎生只有这么几个,下面那帮家伙怎的如瘟鸡一般,可不急杀人了。”

    “大个你不知道,守兵放下了个箱笼,专用长矛刺杀云梯上的弟兄,好几个弟兄都死在他手上,自然上不来了。”

    郭大个探出城墙一看,果然距离己方云梯中断约有六尺左右,有一个箱笼,依稀可以看到不时有人从箱笼中伸出长矛刺杀,在云梯上登城的己方选锋虽然武艺精熟,无奈在云梯之上施展不开,所用的兵器也够不着对方,一个个的被击落下去。

    眼看四周的守兵围了上来,这次进攻又要半途而废,想起那么多死在城下的兄弟们,那郭大个不由得又急又怒,死死的盯着那箱笼,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在那箱笼中的钱传褄只怕早已碎尸万段了。突然他发现那箱笼顶上有两条铁链,连接到不远处的绞车上,想必是用来升降那箱笼的。

    “待我将这铁链斩断,摔死这。”郭大个自忖道,他往自己口中吐了两口唾沫,提了斩马刀,便向那绞车冲去,杀散了守兵,便双手持刀,向那铁链斩去。

    钱传褄在箱笼中一连刺杀了数人,眼见得下面的润州兵也不敢再登梯了,才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脚下一晃,接着便觉得天旋地转,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还是觉得整个箱笼都在不住晃动。钱传褄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挣扎着爬到窗边往外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只见城墙不住晃动,地面上的润州兵向他挥舞着兵器,发出恶毒的咒骂,一道道目光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钱传褄立刻明白了是上面的绞车除了问题,只怕是有人斩断了铁链,透过板壁可以听到铁链和箱笼连接处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钱传褄立刻判断出随时剩下的那条铁链都会断裂,自己若不想办法,只怕那箱笼跌落地面之后,自己纵然不会跌死,也会被下面的润州兵乱刀分尸。可在这孤悬于半空中不住晃动的箱笼之中,便是站稳也难得很,哪里才是生路呢?钱传褄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郭大个挥舞手中的斩马刀,抵挡着四周围攻过来的敌兵。方才还是慢慢逼近的守兵,看到他砍断了绞车上的铁链后,便好像发了疯一边蜂拥而上,不要命的围攻起来,登城了的六七个选锋虽然拼死抵抗,还是一一被杀死,只剩下郭大个一个人还靠在城墙便抵抗,将手中的斩马刀舞得跟风车一般,可毕竟这兵器本是以步对骑用的,虽然他臂力雄浑,可在这厮杀中还是不够灵便,一不小心便露出一个破绽被人扎了一枪到左臂上,幸好他反应很快,反手一刀斩杀了那人,可眼见得四周的敌人越来越多,后继的人却没有上来,郭大个只得将手中横刀向对面一掷,便转身往云梯那边跳去。

    那郭大个下了四五步,却只听到头顶上一阵风声,抬头一看,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出来一个人趴在自己上方的云梯上,不由得一愣。原来钱传褄在那箱笼中看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得一咬牙,推开厢门,用力一蹬,向那云梯方向飞扑而去,正好落在那郭大个的头顶上,他反应甚快,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脚就蹬在那郭大个的脸上,将其踢下云梯去了,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城去,这时下面那些被眼前状况惊得目瞪口呆的润州兵们才想起来用弓箭射杀,已经来不及了。

    钱传褄刚上的城头,守兵们立刻将用铁锤大斧将云梯上的铁钩打断,接着将云梯推到下来,城下的润州兵已经攻了小半个时辰,最精悍的选锋也伤亡了大半,此时见连勇冠军中的郭大个都被打下城下,不由得士气大挫。后面的督将见守兵也有了方便,此时再在城下耗着只是给对方的弓弩多些靶子罢了,只得鸣金收兵了。

    润州中军,安仁义脸色铁青,两厢的将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言触怒主将。

    “那牙城之中满打满算也就七百人,围攻的军队有一万六千多,打了二十多天,还没攻下来。吕任之攻下杭州可就花了三天,你们就和莫邪都差那么多吗?”

    安仁义突然暴喝道,他本自视极高,在淮南诸将中只服田覠一人,后来与吕方结拜后,虽然十分钦佩吕方的用兵,可并不以为自己会比他差,后来吕方横扫两浙,隐然间已可以与杨行密分庭抗礼,这让他心中颇有阴影。可现在自己野战破敌之后,竟然围攻一个区区牙城不下,一股子压抑已久的阴郁爆发出来,分外可怖。

    这时于孔走出行列,他方才观察仔细,守兵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便准备出来捡这个便宜,他躬身行礼道:“主公,让我都督莫邪都精兵攻城吧,三日之内,若不能拿下此城,任凭将军处置。”

    安仁义却摆了摆手道:“罢了,莫邪都破常州兵损伤颇重,我还指望着他们替我击破广陵大军,岂能浪费在这坚城之下。”

    两厢的将吏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他们与于孔相交多年,还不知道他的秉性,本来见他出来捡便宜就颇为愤恨,此时见他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更是快意的很。

    那于孔还要坚持,却听到安仁义道:“也罢,万余大军顿师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可并非好事。反正这牙城之中也不过几百残兵了,留下千人包围便是,明日便回师润州,准备迎击广陵之军。”

    于孔见状,只得闭嘴退回行列,耳边却传来地位的嗤笑声,心知是嘲笑自己抢功未遂,心头不由得一股阴火冲去,好不容易才强自压了下去,脸上却不露神色,只是仔细回忆方才是何人的声音。

    “我于孔总有一天要站在众人之上,让这些没眼力的家伙好看。”他暗自发誓道。

    “田宣州悉众西向击李神福舟师,水陆两路并进,言十五日内必还师,与主公共破广陵之师。”

    润州军幕府,安仁义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苏掌书正轻声朗读着书信与安仁义听。

    “田公谬矣,兵法曰敌分我集,我虽力弱,亦能克敌,眼下杨行密兵势远胜与我,两家合兵一处,尚恐不足,岂能分兵迎敌。”安仁义坐起身来,英俊的面孔上满是忧色。

80割袍断义

    “事已至此,主公也只有全力一搏了,明日回州城后,苏氏一族,可持兵者也有千余,吾当收束整齐,自为一军,以供主公驱策。www.uu234.com”一旁的苏掌书躬身答道,他在安仁义麾下执掌机要已经十余年,苏氏一族存亡早就与之不可分离,与其等到安仁义兵败之后,为人鱼肉,不如现在就孤注一掷。

    “好,好!”安仁义见亲信破家为己,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强笑道:“先前害怕军粮不足,我将己军分到各县就食,只留下牙军五千人督促降兵攻城,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回到润州后便集中全军,准备迎击广陵之兵。”安仁义虽然还没有得知广陵渡江大军的消息,但是既然田覠大军已经西向迎敌,宣州已经空虚,杨行密久经戎行,绝不会放过这个渡江进击的机会。自己戎马半生,成败与否,便看这次决战了。

    苏掌书又读了几封信件,眼看几案上只剩下了最后两封,随手捡起一封拆开一看,没有立刻念了出来,却是“咦”了一声,又将案上剩下的一封捡了起来,细看起帛纸上的印鉴来。斜倚着的安仁义等得有些不耐烦,道:“何等事情,为何不快些念出来,急煞人了。”

    苏掌书赶紧谢罪道:“主公莫怪,州中来信,说苏州留后徐二运来军粮一万石,还有一封吕方的亲笔书信,悉数在此。”说到这里,苏掌书将最后那封书信双手呈了过去。

    安仁义立刻坐起身来,园瞪双目,再无方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接过书信,拆开细看,看着看着不由得轻声念了起来:“某与兄虽非一母同胞,然兄长待某恩重,与骨肉无异。小弟初入淮南时,寄人篱下,若无兄长出言,吕某岂有今日。如今兄长起兵,小弟本应持戈以为前驱,然根基不稳,身侧皆为敌寇,力所不及,今奉上军粮万石,以为军资,往兄长笑纳。m/”念到这里,安仁义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随手将那书信丢到几案上。

    “主公,那吕方到底意欲何为,莫非他要出兵与主公相合。”苏掌书脸上露出希冀与恐惧交织的表情,如今吕方已经据有两浙之地,势力与昔日的钱缪也差相仿佛,若是与田、安二人合兵一处,其形势便会急转直下,那他博的这一把便是赌对了。

    “吕任之呀吕任之,某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安仁义苦笑道:“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这一万石粮食只怕是让我安仁义在这里替你多顶些时日,让你好收拾许再思、赵引弓之流的吧,天下英雄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供你驱策的棋子罢了。”

    苏掌书赶紧拣起那书信细看,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原委,笑道:“主公也不必丧气,有了这些军粮,我等便可将本州临江之地田中禾谷尽数焚毁,以待敌兵。而且州中军士可并不知道吕方是否会派援兵前来,主公大可将吕方运粮前来的消息大肆宣扬,军中必然士气大振。”

    安仁义听了点了点头,让苏掌书连夜遣人行事。

    苏掌书赶紧修书用印,分遣将吏行事,待到忙完了,天色已经微明了,此时返回润州的前军已经开始准备朝食了,苏掌书所在的中军要到中午才拔营。苏掌书赶紧回到帐中,准备先打个盹,刚刚躺下不久,便听到帐外有亲兵通报,说营外有人求见,说是丹阳故人求见,苏掌书本欲不见,但转念一想,询问那亲兵来人的形容,待到听完后,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莫非是那人来了?”

    苏掌书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狂跳起来,他强自镇定下来,吩咐亲兵带那人到自己帐中来,便起身整理衣冠,不一会儿,便看到门口帘布一动,进来一个身着灰衣,身材修长的男子,依稀可以看到脸上数道交叉的伤疤,看起来颇为渗人,正是化名为严可求,现在隐身于徐温府中的故友陆翔。!.文!超_速!.更.新

    看到故友出现在自己面前,苏掌书不由得心头一热,抢上前一步把臂道:“陆兄,这几年来你连个口信也不遣人带来,到底过的如何了。”

    看到故友这般模样,饶是如今已是铁石心肠,严可求也不禁有一丝感动,但想起此次的使命,心底又硬了下来,躬身答道:“严某不祥之人,身负大仇,若是让那吕方知道,只怕为苏兄惹来祸患。”

    苏掌书想起故友的那满门血仇,也不禁一阵嘘叹,赶紧让严可求坐下,轻声问道:“如今吕方已经据有两浙之地,麾下数万之众,几可与杨行密分庭抗礼,贤弟你虽然高才,要报仇谈何容易,不如且去北方等待时机吧,总不能将陆家这一脉香火,自你而绝吧。”

    严可求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这数年来,我一合上眼睛,便看到妻儿父母大声责备,问我为何不为他们报仇,大仇未报,你教我如何能娶妻生子。吕方固然一世枭雄,可当年伍子胥不过孑然一身,楚国天下莫敌,最后不也能掘棺鞭尸,报仇雪恨,吕方现在再强,总抢不过当年的楚平王吧!”

    苏掌书看到故友这般模样,知道绝非能以言辞所动,只得转问道:“也罢,此事也只能由得你了,只是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安身,可还缺乏些什么?”

    听到故友打听自己现在所在,严可求不由得警惕了起来,自从家门大变,又遭遇陈允刺杀,几乎丧命之后,他便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他深知仇人不但势力极大,而且心狠手辣,心思细密,一个不小心,丢了自家性命事小,大仇无人来报可就事大了。可是想起此行的目的,严可求低声道:“某现在在淮南吴王帐下右衙指挥使徐温府中当一个清客,也就给他们幼子讲讲经书,混碗饭吃罢了。”

    苏掌书听到故友在杨行密麾下将领府中做活,不由得警惕了起来,待仔细看了看严可求的脸色,却在那伤疤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息下了疑心,起身走到帐后,一会儿走了出来,手中却多了一个小锦囊,放到严可求面前,笑道:“那徐温是个武夫,想必也看不出贤弟的大才,这里有些钱,贤弟且先收下,待到急时花用。”

    严可求听了不由得一愣,将那锦囊打开一看,却是十余枚金锭子,怕不有二十余两,心头不由得一暖,正要推辞,却听到苏掌书笑道:“你也莫要推辞,如今安使君胜负未卜,若是胜了,我也不缺这点金子,若是败了,只怕苏家也与贤弟差不离了,多点金子又有何益。”

    看到故友脸上的苦笑,严可求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苏兄,在下此次前来却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苏掌书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却不知是受那位高人所托?”他的声音温度一下子低了下来,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与故友交谈的亲热劲。

    “正是鄙主徐温徐将军。”严可求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徐将军受命讨伐田覠、安仁义二贼,久闻苏兄乃是润州大族,深孚众望,让在下来请您相助。”

    “徐将军?”苏掌书的声音中满是讽刺意味:“这厮鼠营狗窃之徒,离间骨肉,使计杀了朱使君,才得了这个右衙指挥使之徒,竟然称我家主公为贼。”说到这里,苏掌书拔出腰间佩剑,将衣衫前襟割下一块来,撇到严可求面前,低喝道:“君子相绝,不发恶声,你回去后告诉徐温那厮,苏某受安使君厚恩,自当以死相报,若要交战便提兵来战,休得使这些伎俩。”说到这里,他走到帐门前,伸手指着帐门道:“今日你在这帐中还是苏某之友,异日相见,便是路人,尽心竭智相斗便是了。”

    见苏掌书已经割袍断义,严可求也不禁觉得颇有些羞愧,正准备告辞,眼角却看到了几案上的一封书信,正是屋敌书无龙敌无先前吕方写给安仁义的那封亲笔信。这些年来,严可求日夜都想着向吕方报仇,对吕方的笔迹更是熟悉之极,一眼便认出了是仇人的笔迹,立刻将那书信抢在手里,细看起来。苏掌书看到严可求的行径,也知道这书信何等要紧,赶紧抢上前夺,却被严可求一把推开,跌坐在地,情急之下,便拔出一旁的长剑喝道:“快将那书信放下,否则我高呼一声,你便休想生出此营。”

    严可求此时已经将那书信看了小半,心中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见故友神色坚定,心知自己生死便在对方一念之间了,强自笑道:“苏兄何必如此紧张,小弟将这书信还你便是。”话音刚落,严可求手腕一抖,便将那书信弹向苏掌书面门。说时迟那时快,严可求借着对方视线为书信所吸引的机会,一个箭步便冲到苏掌书面前,一掌便印在对方的胸口中。

    苏掌书刚刚接过书信,胸口便被对方轻轻的印了一掌,只觉得四肢百骸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他双目死死的盯着故友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口中涌出的却满是鲜血,便瘫倒在地,再也没有知觉了。

81猎虎上

    看到苏掌书倒在地上,严可求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扶,伸出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如是者再三方才伸手去探苏掌书的鼻息,已经弱不可闻,再一探中掌处,肋骨已经碎了七八根,赶紧想先将骨骼扶正施救,可是方才他情急之下,全力出手,其威力可想而知,只怕脏腑都已经受了重创,只有立刻唤大夫前来,才有万一求生的希望。www.uu234.com

    严可求正要唤帐外侍卫请大夫施救,可转念又止住了。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又刚刚出手重创了那苏掌书,只要让营中人发现了,只怕便休想生出此营了,自己死了倒也无所谓,可是家门数百口的大仇何人来报呢?自己刚刚看到吕方送粮与安仁义的亲笔书信,报仇之事刚刚有了点希望,岂能死在这里,再说自己方才那一掌下去,此人的性命只怕已经去了九成九,万一那大夫救不活他,自己岂不是白白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严可求下定了决心,他敛衽对瘫软在地上的苏掌书拜了两拜,轻声道:“苏兄,小弟知道今日所行恩将仇报,天地不容,只是家门血仇在身,什么也顾不得了。待小弟向那吕方报了满门血仇,自当到你坟前,自刎以谢便是。”

    话音未落,严可求已经转身来到案前,将案上书信塞入怀中,向外间走去。

    帐外的两名哨兵都正拄着手中的长矛打盹,突然听到帐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赶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接着便听到一人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告辞了,事情紧急,便麻烦苏兄了。”

    “那是自然,这本是小弟份内之事,何劳多言,兄长且先回去等候音讯便是,最多不过十日,定有佳音。”这声音依稀便是苏掌书的声音,可能是由于隔着一层帐布的原因,哨兵觉得和平日里的声音有些变化。

    正当此时,那帘布便被揭开了,只见先前进去那灰衣汉子倒退出来,正对帐内施礼道:“苏兄你一夜没睡,还是早点去歇息吧,小弟自去问问岗哨出去便是了。”

    “这!”帐内的苏掌书微微沉吟,可能是的确太累了的缘故,他并没有出帐相送,只是歉然道:“那小弟便失礼了。便让那边的岗哨送你出去吧。”两人又交谈了两句,那帐帘方才放了下来。

    那灰衣汉子这才转身向这边走了过来,那两名哨兵已经听的清楚明白,知道这是苏掌书的重要客人,也不敢怠慢,赶紧分了一人将他送到营门外方才回来不提。

    桃叶山,位于唐时广陵城西南六十余里,其地林木茂盛,鸟兽众多,汉时便是吴王田猎之处。唐末淮南战乱之后,当地人口迅速减少,虽然经过杨行密这些年来的治理,有所恢复,可是和当年极盛时的,户口数十万,天下州县第一的繁盛景象还是相差甚远,自然到这桃叶山中砍伐打猎的人也少多了,山上的林木这十几年休养下来,长的越发繁密,几乎有了几分浙南深山中的老林子的气象,不要说野猪、麂子这等寻常猎物,据偶尔上山采药的药农所说,连白昼都有见到猛虎出没。

    可是往日里宁静的山中,突然被一行人马的喧嚣所打破。这一行人为首的是个骑在马上的绯衣汉子,体形魁梧,生得一张国字脸,鼻端口方,只是颧骨位高,双眼细长,显得有几分刻薄,他骑在马上,举手投足之间极有威势,显然是身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山民,不时指着方向,看来是个向导。虽然那绯衣汉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并无什么装饰来确认身份,可是**的却是少见的千里挑一的良驹,淮南本就少马,便是军中校尉、虞侯一级的中级军官,不是战场上也少有以战马代步的,以蓄养马力。像他这般在山间小路中骑马行进的,倒是让人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行伍中其余的都是些精壮汉子,或持铁叉,或持弓弩绳网,看来大户人家是到山中行猎的。一行人沿着山路前行,待到拐了一个路口,便看到一处水潭,却是山间小溪汇流而成,远远的望去,碧透透的便有一股凉意。此时虽然已是九月,可在南方还是颇为炎热,众人或持器械,或挑背行李,喉咙间早就如同着了火一般。可水潭便在眼前,这一行人却并没有上前抢着饮水,只是各具其位,等待着首领的命令,便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也不过如此了。

    这时,一名亲随赶到那为首绯衣汉子马旁跪下,伏在地上。那绯衣汉子便踩在那亲随身上下得马来。随手用右手中的马鞭指着前面的水潭问道:“你说看到猛虎所在处可是此地?”

    那向导赶紧跪倒在地,又膝行了几步道:“小的上次看到猛虎便是在水潭前面的大石上,此地水质清澈,附近山中的野兽许多都是到这里来饮水的,听老辈人说,当年太平年间,秋冬季节入山行猎,这里便是伏击的场所之一。”

    那绯衣汉子仔细观察了一会水潭旁的景色,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中的皮鞭跳起那向导的两旁,紧盯着他问道:“那为何那猛虎不吃了你,莫非你是哄骗本公子不成?”说到这里,绯衣汉子的唇边现出残酷的笑意。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向导被绯衣汉子的问话吓得魂不附体,眼前这个大人物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头,便能把他捻死,他一边在参差不齐的石子地上磕头吗,一边匆忙解释道:“小的看得清楚,那老虎已经吃的饱饱了,身边还有一只吃了一半的雄鹿,正在晒太阳,所以才放过了小人。”

    绯衣汉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向导的解释,从怀中取出一块银饼扔在地上道:“罢了,你起来吧,这块银饼是赏你的。”

    那向导赶紧将那银饼塞到怀中,爬了起来推到一边,下意识的想要离眼前这人远一点,这样能够让他觉得更加安全。

    这时一名首领模样的青衣男子来到绯衣汉子面前,躬身道“司徒,将士们行了半日的山路,葫芦里的水也不多了,让他们去那水潭喝点水吧。”

    那绯衣汉子转头看了看后面跟随的士卒,又看了看那水潭,皱眉道:“范长史,若是让他们去水潭便饮水,只怕便沾了人气,那猛虎闻了这人味,某家还如何猎的了虎,便让他们到树下歇息歇息便是了。”

    青衣男子闻言,脸色不由得大变,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满怀着期望目光的士卒们,上前一步低声道:“司徒,弟兄们已经是渴极了,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失了壮士之心。”

    绯衣男子闷哼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却显出一副极为刚愎自用的神色来。那范长史跟随他多年,岂能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只得强笑道:“司徒,这山中人迹罕至,只怕那老虎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猎人了,再说这水潭中的水是流动的,一会儿便没有什么气味了,不如便将将士们用葫芦去取水过来饮用吧。”

    绯衣男子听到这里,也只得点了点头,道:“罢了,今日便看在范长史面子上便宜这帮老革了。”

    青衣汉子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赶紧拜谢了对方,回身赶紧去吩咐士卒取水,那绯衣汉子自去换上打猎的紧身猎装,准备猎弓。原来这绯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吴王杨行密的长子杨渥,由于杨行密其余诸子皆幼,无形之中他便是淮南十余军州的唯一继承人,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司徒的加衔。而那范长史名思从,乃是淮南将领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杨行密在淮南的年轻一辈中选拔精粹,置于杨渥麾下当做亲随,为儿子准备未来的班底。此人年纪轻轻便行事稳重,深谋远虑,对杨渥又忠心耿耿,那杨渥虽然刚愎自用,但是还是能听得近几句他的话的。

    不一会儿,众人便准备停当,这些士卒也都是积年老卒,喝了水又吃了些东西,精神便好了许多,不待杨渥吩咐,便搭好了一处窝棚,将行李牲口安顿好,弓弩钢叉绳网也准备停当,那向导竟然已经在山间找到了老虎的新鲜粪便脚印,他祖上几辈都是猎户,跟踪觅迹可以说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赶紧领了杨渥一行人往山上行去。

    一行人披荆斩棘,一连翻了两个山头,那向导此时好似换了一个人,早已没了方才那奴颜媚骨的模样,言语之中满是不容人抗拒的意味。杨渥此时倒也没了方才的骄横,手中提了一柄钢叉,弓箭在身,紧跟在那向导后面,脚步轻捷。他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可说会走路时便和刀枪为伍,如论兵刃骑射,便是淮南军中也少有人能与之抗衡,尤其是射术,几可与米志诚抗衡。

    昨天没更新,不好意思,单位篮球比赛,拉了四节下来,到现在两条腿还不听使唤。

82猎虎下

    众人越走山路越是狭窄,到了后来干脆只是些走兽踏出的兽道,枝蔓牵扯,依稀可见,也亏得那向导还能认得出来。待又走了半顿饭功夫,前面现出一个岩洞来,阴森森的也不知有多深,那向导左右转了两圈,确定那老虎的踪迹到这里便断了,只怕这岩洞便是那只老虎的巢穴。

    杨渥听到此处便是虎穴,立刻吩咐手下伴当们准备,众人分散开来,将绳网弓弩准备停当,再寻来湿柴,放到山洞前点燃了,再用扇子往洞中扇去,想要将里面的老虎熏将出来。至于杨渥本人,则手持强弓,站在岩洞旁的一块大石上,准备射杀。

    那堆湿柴点了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岩洞中一阵虎吼声,在岩洞狭窄的空间中反复回荡,格外摄人,那两个正在柴堆旁鼓风的军汉立刻丢下蒲扇,快步退了回去,而杨渥精神一振,已将手中那张两石硬弓引到满月一般,指向洞口处。

    只听得轰隆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便看到一条黑影从洞中冲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头吊睛猛虎,好似被浓烟熏得有些怒了,正烦躁不安在柴堆边转圈,寻找到底是何等蠢物敢打搅他的好梦。

    突然,那猛虎嗷的一声,从原地一跃而起,足足有丈许高,落下时,众人才现它右眼上已经贯入了一支羽箭,却是杨渥被一箭射中了要害了。那老虎刚从洞穴出来,双目也被熏的十分难受,加之柴堆中加了药物,掩盖了众人的体味,是以那虎便着了道儿。

    猛虎落到地上时,已经看清楚了是何人伤了自己,大吼一声,一扑一纵便到了杨渥所在那块巨石下面,一人一虎直线距离已经不过三丈,护卫的军士不由得齐声惊呼,赶紧围了过来,却哪里来得及。那杨渥却不惊慌,手中强弓张满却是不,只是对准那猛虎。而范思从见状,赶紧提起一柄钢叉,抢在杨渥前面,护住了他。

    那猛虎受了重创,早已焦躁之极,眼见得射伤自己那人便在岩石上,寻到一处容易攀登之处便一跃而上,范思从大吼一声,便要乘他立足未稳,挺着钢叉扑上去,想要将其赶下岩石去,却只觉得耳边一凉,接着便看到眼前的猛虎惨叫一声,跌落下大石去了,在地上滚了两滚,便断气不动了,这时范思从才听到一声弦响,回头一看,只见杨渥脸上露出自得的微笑,手中硬弓的弓弦犹自还在震荡,此时范思从才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冰凉,待要对杨渥说上两句,却只觉得口中满是苦味,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四周的军士已经围了上来,现杨渥第二箭竟然从那猛虎的口中射入,直贯脑中,端得是又狠又准,这杨渥虽然平日里骄横刚愎,对军士也不够体恤,可是却不吝啬,加之方才那一箭着实了得,军中对这等实打实的本事最是钦佩,士卒们不由得齐声喝起采来。

    杨渥此时已经下得那大石来,来到那猛虎旁,早有随从将那猛虎尸体翻过来,他看到自己方才那一箭,也不由得十分满意,猛虎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却能一箭射中要害,这份眼力臂力倒也罢了,光是这份镇静功夫尤其了得,正是上阵厮杀的本事。

    杨渥端详了一会自己的杰作,心中越高兴,随口笑道:这次随某家入山猎虎的弟兄们都幸苦了,回去后赏钱一贯,绢一匹,人人有份,概不落空。

    听到有这等厚赏,众军士不由得欢呼起来,方才的疲惫和埋怨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赶紧砍了一根粗木棍,将那猛虎挑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营地去了。先前那向导看了看那猛虎,神色却有些奇怪,口中喃喃自语道:怎的这虎体型小了好大一圈,莫非那日我看到的不是这只不成?向导犹豫了片刻,可又想到这老虎是独行的,各自有其地盘,除非是情季节,数十里也只有一只老虎,想必是当日距离较远,自己看的差了也是有可能。

    一行人收拾停当,便一起上路,范思从来到杨渥身旁,看到他此时心情甚好,低声道:司徒,今日情形下属回想起来,实在是凶险之极,那猛虎最后相距您只有两三丈远,若稍有闪失,范某又有颜面去见吴王。

    某本是武人,阵前白刃相交皆是常有的,若是连这点阵仗都害怕,如何能继承父王的基业,当年飞将军李广不也是度不中不射,战场之上,便是这等才能箭无虚。杨渥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手下的谏言不太听得入耳。

    范思从却是坚持说了下去:司徒与那李广岂是一回事,如今吴王已经打下诺大一片基业,您只需持权柄,选贤能,退庸碌,将将便可,像那等披坚持锐,阵前厮杀的事情,让吾等去做便可以了。若是像这般,以千金之躯,博万一之险,只恐白龙鱼服,有不测之虞!

    杨渥听得有些厌烦,只是他也知道这范长史对自己实在是忠心耿耿,也不欲伤了他的心,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自己父亲麾下那些将帅都何等桀骜不驯之辈,若无硬碰硬的本事,如何能让他们归心?父亲诺大一片基业又如何能扬光大?范思从见他这般模样,也清楚少主实在敷衍自己,也不敢再说下去,免得惹他生了厌反而起了反作用,想着下次出猎时一定要在他身边多安排几名勇士护卫。

    此时一片乌云卷过,天色突然黑了起来,山间气候变化无常,往往是方才还是艳阳天,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那向导赶紧招呼众人加快脚步,到前面找个避雨的地方。众人正急行间,突然刮来一阵怪风,带起一片砂土灰尘,众人不由得闭上眼睛免得迷了眼睛,听得一声霹雳打在当空,黄豆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眼见得前面便有一片突出的崖壁,可以躲在下面避雨,众人出一阵欢呼,加快了脚步。

    正当此时,路旁飞起一道黑影,带起一股腥风,窜入了行伍间,接着便是一阵骨肉撕裂的闷响,呼吸间,那黑影旁已经有三四人倒在地下,周围的人们赶紧四散让开,露出一片空地来。

    此时虽然还是白天,可是厚厚的乌云遮掩下,场中昏暗之极,众人只能依稀辨认道空地上那只被丢弃在地上的虎尸,再有的便是一阵阵沉重的呼吸和一阵阵腥臭的气息,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么猛兽袭击,每个人都只能握紧手中的兵器,警惕的竖起耳朵,谁也不敢移动出声,毕竟这般就算不会引来那猛兽的袭击,也很容易被警惕之极的同伴们误伤。

    范思从慢慢的从腰间拔出横刀,好不出声音,他此时心急如焚,竭力从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中寻找出杨渥的所在,好前去保护,此时他对于这次出猎早就是后悔之极,暗中誓,只要这次没事,下次便是被杨渥拖下去打军棍,也绝对要拦住少主人。可是要从呼吸中寻找出一个人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范思从正准备冒着被猛兽袭击危险,大声呼喊,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宛如长蛇一般,一瞬间便将场中照的通明。借着电光,范思从已经看到场中那猛兽的模样,乃是一头白眉吊睛猛虎,身形足有方才那只两倍大小,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宛如鬼火一般,让人一看便透骨生寒,正在舔舐*着地上的虎尸的伤口,颇有悲戚之态。

    便是这只,我们先前打死的只怕是她的孩儿。向导大声吼道。范思从暗道不好,果然向导的叫声已经惊动了猛虎,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听到一声惨叫,依稀正是那向导的声音,只叫了一声便没声音了,只怕是不得活了,这猛虎的威势较之先前那只何止道里去。

    不过此时众人也都明白了这老虎的所在,心知若不将这猛虎杀死,总是没有个结果,正好此时雨势也小了几分,云层薄了少许,阳光透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这一行人都是胆气颇豪的勇士,接着微弱的光线纷纷手持兵器围了上去,只是天上正在下雨,弓弩的威力便小了许多,众人所性将弓弩丢到一旁,准备与其肉搏。

    那虎也不待众人合围上来,低吼了一声,纵身往左边那人扑过来,那汉子身手倒也敏捷,侧身一跃,便躲到一旁,想要用手中钢叉刺那猛虎的侧腹,却没想到那老虎前爪刚落地,便腰胯一使力,便掀了过来,正好扫到那汉子腰间,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汉子便横跌出去,腰腹间已是一片红色,已经被那老虎的后爪将腰肋间撕开好大一个口子,眼见得不得活了。

    旁边那人却是这受伤汉子的同胞兄弟,见到如此惨景,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一叉便向那老虎后跨刺去,用力极猛,竟是要将对方一下子钉死在地上。却只觉得侧面黑影一闪,脖子上便挨了一下重击,好似被人拿木棍扫到那儿一般,立刻被跌出丈许开外,不省人事。旁人看的清楚,却是那老虎一掀之后,接着虎尾顺势便是一剪,便如同铁棍一般,将那汉子打倒。众人入山打猎,为了行路方便,都没有披甲戴盔,却没想到此时这番境况,结果便吃了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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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密信

    杨渥站在一旁,正在解开弓衣,方才山路上大雨磅礴,为了防止弓为雨水淋湿,溶了弓胶,他将所用的强弓用油布制成的弓衣包裹好,待遭遇虎袭时,又天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自然是用不上弓箭,眼下好不容易天色转明,他赶紧取出强弓。这猛虎虽不通人语,可在这山间几乎天天都在搏杀,对双方的形势对比颇为敏感,它击倒二人以后,四周士卒们步步进逼的形势为之一滞,随之在尸体旁徘徊了几步,不住低声吼叫,雄壮的虎吼声在山间回荡,十分摄人,众兵卒为猛虎气势所夺,不约而同纷纷后退,举兵自保。

    杨渥好不容易解开弓衣,弯弓便要射杀这猛虎,却只听到那猛虎低吼了一声,纵身一跃,有两丈多远,竟然越过了在他身前护卫的两名兵士,一对前爪已经向他胸口掏来,只要让那对爪子沾到一星半点,只怕杨渥身上不会有半块骨头还是完整的。

    那猛虎来势极猛,已经将方圆丈许地笼罩在其中,这危急关头,杨渥反而灵台清明,他知道如果自己像两边躲闪,纵然躲过了猛虎这一扑,也决计躲不开接下来的一掀一剪,现今唯一的生机便是向后退却,毕竟此地已经是平地,并非猛虎惯于捕猎的山间,而且猛虎这一扑已经用尽了全力,决计没法这么快的连续扑击。于是他赶紧将手中大弓横扫过去,希望能够阻上猛虎一下来势,同时向后跳去。

    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那柄两石的强弓已经被虎爪扫到,断成两截。杨渥只觉得脸上一凉,接着便是剧痛起来,却是被割断的弓弦扫到,割破了脸皮。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手已经将腰间横刀拔了出来,手腕一抖,已经将刀立在胸前,将对手隔在外门。

    杨渥为杨行密心目中的继承人,虽说有诸般缺点,可着实在刀枪弓弩上没少花心血,一双手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已经握着刀柄了,更不用说这些年来名师调教,战阵搏杀,手中有了兵刃,心头立刻笃定了大半,双膝微曲,腰间微沉,气度已经如同山岳一般。那猛虎虽然未曾学习武艺,可对这生死间搏杀的感觉最是敏锐,见对手并未如同平常一般四处躲闪,反而挺刀相斗,不由得焦躁起来,大吼了一声,便又向杨渥扑了过来。

    一旁的范思从刚抢了一柄钢叉,想要抢到杨渥身前相护,便看到那猛虎扑了过去,赶紧喊道:司徒快让开,让儿郎们围杀此虎。可杨渥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猛虎对冲过去,好似要与其硬拼一般,范思从不由得心胆欲裂,失声惊叫,以为杨渥定然无幸。可那猛虎落地后,却只是低吼了两声,向前走了两步,便扑倒在地,不再动弹,好似死了一般。

    范思从见状赶紧冲了上去,看看杨渥是否还有生机,却只见在那猛虎身后丈许远站着一人,身上满是血污,看不出衣服颜色,手中提着一柄横刀,走近一看,正是杨渥,不由得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在身上四处摸索,急道:司徒哪里受伤,快些取上好的金创药来。

    不过是只长毛大虫罢了,如何能伤的了某家。杨渥一把推开范思从,朗声笑道:某身上的血都是那畜生的,倒吓着范长史了。

    范思从听杨渥声音中气十足,的确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一颗心才下了肚,这才觉得全身筋骨酸麻,竟好似干了一天苦役一般,正想劝说杨渥两句,不可再如此冒险的话,却听到身后士卒们的喝彩声,才想起那猛虎好端端的为何一落地便丧了命。赶紧转身走过去一看,却只见脚下一条血迹延伸到那老虎的尾部,走近一看,那虎正面并无伤口,在胸腹之间却有一条三尺余长的口子,这伤口极深,已经可以看到内脏了,好似被人从当中剖开了一般,肠胃都已经从中留了出来,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看到这里,范思从不由得啧啧称奇,这胸腹之间乃是老虎的要害,平日里防护的甚近,却杨渥如何能一击奏功。范思从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如何回事。原来方才那猛虎凌空扑来,杨渥借势躬身冲入对方正下方,举刀上刺入老虎的腹中,那老虎来势太猛,双方交错,结果便被杨渥剖了腹,反倒丢了性命,也是倒霉之极。

    范思从待到想明白了,回过身来,却只见杨渥坐在道旁石头上,让一旁的亲兵为他缝补脸上的伤口,浑身满是骄矜之气,本欲出口的劝诫之言也只好吞了回事,他跟随杨渥多年,也知道这主上性子是属叫驴的,牵着不走,骑着倒走,若是忤了他的性子,除非是他爹杨行密,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此时他志满得意,还是等回城之后,找个机会再慢慢劝谏便是。

    范思从正思量如何劝说杨渥不再如此轻身犯险,却听到前面山路上传来一阵人声,侧耳倾听依稀正是杨公子,范先生模样,正是自己与杨渥此次出猎的称呼,心知是有了急事,赶紧命人相应。不一会儿,三个汗流满面的汉子赶了过来,正是留在山下那水塘旁看守行李的亲兵。不待范思从开口询问,为那人已经扑到在地,大声禀告道:禀告司徒、长史,广陵有急使赶来,说大王派人到府上有要事相招,还请司徒连夜回广陵。

    杨渥闻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也不顾脸上缝了一半的伤口,转身看着范思从笑道:父王有事相招,范长史以为所为何事呢?

    此时田、安二人作乱,战事正是胶着状态,吴王连夜相招,定然是战事有所转机。范思从不假思索,朗声答道。

    不错,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范长史与某家想到一块去了,我等快些下山,赶回广陵便是。杨渥大笑道,他本自视极高,这次平叛之战,他就想立下大功,让淮南诸将看看,到底谁才应该是杨行密真正的继承人,这些日子在广陵早就憋坏了,此时听到父亲相招,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翼,直接飞到广陵。

    看到杨渥兴奋异常,范思从走到他身旁,屏退左右军士,低声道:司徒,大王这次从淮上召回了王茂章、台蒙二人,这两人都是经年宿将,这次平叛大军实际指挥权定然是在他两人手中,您所要做的,就是结好与这二人,吴王出身低微,子息并不繁盛,淮南旧将大半出身草莽,桀骜不驯,百年之后,未必能为将军所用,这次若是让您与这两人共事,想必吴王也有让您结好与他们的意思。

    杨渥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面上颇有不屑的神情,可是听到心腹苦口婆心的忠言,也只得点了点头,冷笑道:好吧,且在听你一回,不过待到某家坐稳了基业,还是要用你们这些贴心人。

    广陵,自从田、安二人起兵之后,本来驻守楚、泗二州以备北方的王茂章、台蒙二人便领大军进入广陵。天色刚擦了黑,便已经禁止百姓出坊,道中不断有一队队披甲持兵的军士巡逻,百姓们也个个早早关紧门户,躲在家中,诺大一个广陵城,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一阵阵江风吹过,带起一阵阵尘土,如同鬼蜮一般,城门处更是戒备森严,仿佛随时都有大军来袭一般。

    吴王府,明堂,六七个烛台点满了手臂粗细的明烛,将堂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自从田、安二人作乱之后,杨行密便将此地作为平叛指挥中心,后来王茂章、台蒙二人回广陵后,由于他身体日渐衰弱,于是便让这两人在堂中主持战事,自己且在不远的院中慢慢静养。

    这明堂本颇为宽敞,足可容纳二十余人,可此时却只有王茂章、台蒙、徐温三人。王茂章与台蒙二人正凝神看着几封书信,神情凝重之极,过了半响功夫。这台蒙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沉声询问徐温道:徐兄弟,这些书信是从哪里来的,可是信得过吗?

    徐温站起身来,他虽然资格很老,可是眼前二人都执掌兵权,在淮南军中乃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地位远在自己之上,行礼如仪之后答道:台使君,这些是某家在安贼身边一个心腹那里得到的,来源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此信中所说田贼动向与李招讨派来的使者所叙一致,也可以印证此信的可靠性。

    不错,两日前神福派来的使者也说田覠弃城倾大军西向,让我们赶快渡江,以步兵截断他的后路,两面夹击,这不正好和这信中田覠让安仁义领兵坚持十五日相符吗?说话的正是王茂章,此时他脸上平日的粗豪已经全然褪去,额头的皱纹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84形势

    台蒙脸色如铁,将手中书信又拿起仔细看了数遍,仿佛要将其中每一个字都揉碎了记在脑中一般,过了半响方才叹道:田覠弃城而出,当真是吴王洪福,天夺其魄,明日我等便大军渡江,覆其巢穴,省得战事绵延不绝,引来祸患。

    一旁的王茂章点头应和,他与田覠、安仁义不同,出身低微,只是杨行密的帐前亲兵,苦战积功乃至今日,可以说一身功业全系杨行密所赐,此时立功之念尤烈,加之爱子王启年为安仁义所俘,虽然这些天来他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毕竟父子之间,骨肉相连,岂是无有在乎,眼下终于等到渡江讨敌的时候,胸腹只觉得一股战意反复激荡,置于从顶门冲将出来一般。想到这里,王茂章在椅子上再也按奈不住,站起身来,询问徐温道:已经是二更时分,怎得司徒还未回府?

    王使君且稍安勿躁,司徒去桃叶山出猎去了,府中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算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了。徐温恭声应道,此次出兵讨伐田、安二人,为了让杨渥历练一番,杨行密便让杨渥担任东南行营行军司马一职,跟随王、台二人,为将来接班准备,却没想到战机出现的时候,他却不在广陵城中,徐温身为右衙指挥使,为节度府中将吏,只得替少主人堵漏。

    王、台二人听说杨渥居然在两军对垒的紧要时刻出城行猎,脸上不由得都现出怒容,只是为主上之子,作不得。王茂章想起自己爱子为养家苦战,此时身处敌手,生死不知,那杨渥却出城打猎取乐,心头怒意尤盛,一屁股坐在座椅上,手臂一用力,只听得咯吱一响,已经将那竹制扶手给折断了。

    徐温见状,哪里还看不出这二人的心意,可也不好说什么劝解,突然心头一动,从怀中又取出一封:这里还有一封吕方写给安仁义的亲笔书信,也是我那细作一同得来的,两位使君且先看看。原来严可求得到吕方的这封亲笔信后,知道这便是吕方勾结田、安二人的铁证,自己一门的血仇全在乎在这信上,交给徐温时仔细叮嘱过,只能将此书信亲手呈送给杨行密,免得其中让他人看到,生出许多波折来。而杨行密今日病势颇重,一直都在屋中将养,除了王、台二人以外,已经有多日未曾见过将吏了,徐温暗想这书信与战局关系十分重大,不如先给这两人看看,免得误了大事。

    台蒙疑惑的接过书信,展开细看,不由得切齿骂道:好个恶贼,竟敢勾结逆贼,当日在淮上便应该将其杀了,省得让其为祸至今。

    王茂章见状,赶紧从台蒙手中接过:这吕方与田、安二人过从甚密,也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不过看书信所言,彼也只是以粮与安仁义而已,并为出兵相助,征讨润州时,当战决,不给那厮插手的机会。

    台蒙却是余怒未消,连连恨声道:待某家破了田、安二贼,定要将那厮擒至广陵,凌迟处死,方得消去心头只恨,为后世乱成贼子所戒。

    阿嚏!吕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倒将下面的明州使臣吓了一跳,正絮絮叨叨的告罪声也停了下来,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盯着吕方的面容,好似惊弓之鸟一般。

    吕方无趣揉了揉鼻子,自忖道:估计又有谁在背后说某家的坏话了!

    日前他依吕淑娴所言,派出高奉天前往台、温、括三州,与当地豪强联络,准备围攻赵引弓,同时修书与许再思、赵引弓二人,说自己要领大军直往与福建的交界处,以为声援,令他们二人各遣兵千人随行以为侍卫。结果许再思倒是爽快的很,吕方刚刚过了浙江便碰到使臣回报,说自当让许无忌领兵以为前驱。而赵引弓那边便麻烦多了,派来的使臣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明州地处海边,岸线曲折,海岛众多,这些年来两浙连年激战,大量溃兵逃入海中,以为贼寇,明州受害尤为严重,他兵力都去防守海寇了,无力随吕方出征,只送了五千石粮食来,还请吕方相容。

    哈!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已经听出了那赵引弓的话中的深意,他是决不会派兵来的,若是吕方你来硬的,他便逃入海中,两浙岛屿众多,地形复杂,到处都是藏身之地,自古以来海寇便是大害,东晋的孙恩、卢循都是其中翘楚,任你吕方天大的本事,也要头疼不已,还是相安无事为上。

    吕方身旁的将佐也不是傻瓜,纷纷喝骂起来,尤以舟师统领周安国为甚,他帮助许再思攻取越州时,与赵引弓连番大战,皆获全胜,对其颇为鄙视,此时在主公面前,更是骂的尤为大声,唯恐落于人后。

    吕方站起身来,身旁的将佐的骂声停息了下来,他走到明州使者身前,弓下身子,双目凝视对方双目,一字一顿的说道:汝且待我传话与赵刺史,某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钱缪一世枭雄,以为有坚城可持,三日之内,身异处;明州虽固,可与杭州相较?石城山之战,他集浙东之力,与某偏师相较,不过半日工夫便灰飞烟灭。今日若领兵来降,尚可保一门富贵,若领残军,遁入海中为寇,他日士卒离叛,只怕求为一黔亦不可得。

    说到这里,那使臣早就是是满头冷汗,伏在地上连连叩不已。吕方站起身来,很满意方才自己王霸之气大放的效果,笑道:罢了,回去后,告诉你家主公好自为之便是了,是生是死,由他自己选择。

    那使臣哪里还敢多言,听到吕方让他退下的声音,如蒙大赦,赶紧爬起身来躬身退去。待其退下后,一旁亲信将佐纷纷出言请求以为前驱,进攻明州,吕方却摆了摆手笑道:那赵引弓也是见惯兵戈的老兵痞了,从董昌那时便四处惹事,某方才都是些虚言,哪里吓得倒他,我方才说的那些大话,不过是让其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边来,待到高判官到了台、温、括三州,调集州兵三面合围,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其稳稳拿下。

    众将佐纷纷称赞吕方庙算得当,未战便已经稳操胜券,赵引弓那跳梁小儿不自量力,定然是落得个没下场。吕方听的心中也颇为得意,自其攻下杭州之后,诸事顺遂,隐然间以为自己是朱温、杨行密、李克用一流人物,听到部属的恭维声,不由得觉得熏熏然,好似饮了七八分醇酒一般。

    吕方领兵渡过浙江之后,便水陆并进,沿着萧绍运河一路东下,这次他领了内牙军和一坊兵,还有舟师大部,几有战船百余艘,兵士八千余人,旌旗绵延数里,军容极盛,一路上看到两边田野肥美,沟渠纵横,水塘随处可见,如论农业基础,只怕连吕方现有的苏杭二州也及不上,怪不得会稽秦时便号称东南大郡,只是田亩多有荒芜,劳作的百姓也衣衫褴褛,少有牲畜,看来年前越州的拉锯战,对此地的破坏还远未恢复。

    由于沿着运河行军,军中舟船也充足的很,吕方军中辎重大半都用水运,士卒除了自身兵器甲胄和少许粮秣,什么也不用搬运,所以负担很轻,加之吕方故意要留给高奉天说服联络浙东三州的时间,行军的度也不快,所以渡过浙江之后,吕方居然花了五天时间,前锋才到了石城山。

    待到了石城山,前锋却传来消息,说越州刺史许再思已经在那边迎候,吕方听了倒是一喜,若是在越州城中,只怕还有许多麻烦,若是在石城山,只需将武勇都中领擒住,再以大兵相胁,便可将其分而治之,那是越州城也不过是熟透了的果实,自然会落入自己囊中,赶紧下令派使者传许再思来中军相见。

    不久,吕方便接到使者回报,说许再思言军中不可一时没有将帅,不肯前来中军来,还说吕使君到石城山后,自当前来拜见。吕方听了先是微微生气,转而想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情了,杭州相距越州不过两三日路程,田安二人作乱后,自己可倾全军之力围攻,许再思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想到这里便释然了。

    待到离石城山还有两里路,吕方便看到远处石城山下黑压压的一片,竟然好似六七千人一般,不由得吃了一惊,武勇都当年作乱之时,全军还不到万人,后来编练降军,也不过一万两千人左右,取了越州后,虽然不知道兵力多少,可是如今越州残破,想来也不可能增长太多。眼下看来,出去分守各县和州城之中的以外,武勇都军力已经尽数在这石城山了,这许再思到底为何要这般做呢?

    作者的话:这些天我觉得书进入瓶颈了,自己的控制力相对于整个作品的架构来说,太弱了,所以更新也慢了。有些读者说我的书老是打酱油,可是和太阳和月亮一样,一个主人公的高度,是和他的对手的个性高度联系在一起的,和小孩子抢棒棒糖的战斗大伙喜欢看吗?杨渥是杨行密的儿子,主角接下来的重要对手吗,我觉得花上几千字让他出场是合适的,性格导致命运,不描写他的性格,就难以让人信服的看到他后来的命运,而他的命运和吕方的命运也是有相当的关系的,所以我才花了那么大的笔力来写他。最后,个人体会,小说还是一百万多一点就够了,太多了容易让人厌烦,水准也会下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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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