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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5兵甲

    罗仁琼站在高地上,俯瞰着武勇都的大营,巨大的军营便好似一个受惊的蜂巢,出嗡嗡的嘈杂声,面向镇海军偏师方向的三座营门已经洞开,一队队武勇都士卒正鱼贯而出,列成军阵。/他回头对侍立在身后的许无忌笑道:本来还为难如何攻破敌营,没想到徐绾居然敢出营野战,倒省了一番手脚。

    许无忌笑道:倒不是徐绾不知兵,吕帅先以大兵直薄敌营,又用计占据了高处,已成夹击之势,他兵粮两缺,所倚仗的不过是兵士的一点虚骄罢了,若据营而守,也只是瓮中之鳖罢了。

    罗仁琼点了点头,赞同道:许校尉说的不错,待我先挫敌锋芒,到时候还要麻烦许兄弟对敌兵晓以大义。

    许无忌赶紧恭声应道:那是末将份内之事,请罗坊主放心。他本是个野心极大之人,眼见得吕方独霸两浙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自己若想出人头地,唯一的出路只有在其麾下,徐绾起兵叛乱,对他来说自然是个危机,可聪明人总能把危机转化为机会,而眼下便是一个大大机会,平定徐绾之乱后,那些精兵吕方应该是让心腹大将来统领,可毕竟还需要知晓根底的人来担任副职,这个机会就看自己抓不住得住了,所以许无忌越表现的恭谨异常,一心想要让罗仁琼在吕方面前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罗仁琼自然不知道许无忌心中这些弯弯绕,他立刻下令牙兵点起狼烟,出信号给面对敌军大营正面的吕方,通知其起进攻,牵制徐绾无法抽出更多兵力来进攻自己,然后迅下令手下军士沿着缓坡列成军阵,同时在他的面前,八具弩炮已经被安置停当,一捆捆的投矛和石弹散放在弩炮旁的空地上。

    许无忌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机械,这些奇怪的装置从外表上看过去好似一只巨大的蝎子,在尾部有两个长长的手柄,操纵它的士兵们可以用其给弩炮上弦,长长的导轨是用来放置短矛和弹丸的,士兵们用力的扳动着手柄,甚至将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弩炮前部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挤压声。随着一声金属的撞击声,用结实的生牛皮绞合而成的弩弦搭在了牙机上。士兵们松开了手柄,按照炮队的军官的要求调整了弩机射孔的高度和方向,这些都是那些有经验的军官根据敌军的距离和方向计算出来的。最后,他们装上弹丸或者长矛,拣起击锤,等待着军官的命令。

    此时,进攻高地的武勇都兵士已经排好了阵型,开始迈着慢步往这边压了过来。他们并没有出呐喊,缓坡上的镇海军士也没有,战场上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的撞击声,显得格外压抑,双方的兵士都是久经戎行的老兵了,可此时也禁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的长柄。

    许无忌估计了一下眼前敌军的数量,约有千人,包括八百名步兵,两百名骑骡子的骑兵,敌军的将领将步兵列成了密集的三列阵线,而将骑兵留在了后面,应该是打算先用步兵冲击,然后找出敌军战线上的缺口,或者突入缺口,或者从侧翼迂回,一举击垮镇海军。/

    很简单的战术,但是十分有效。许无忌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他看了看一旁的罗仁琼,自己的同僚正自信满满的看着正在向自己压过来的敌军,他手下大约有八百名军士,再加上一旁操纵这些弩炮的大约六十人。他将那八百人按都为单位,组成了十六个小方阵,这些方阵按照棋盘形布置成了两线。许无忌在杭州当人质的时候,曾经留意过吕方手下军队的操练,他知道这些方阵的军官们可以通过哨音指挥着手下的士卒变换不同的队形,来对付对手,在形势不利时,他们甚至可以恢复小方阵向后撤退,第二线的军队可以通过第一线的间隙向在追击中混乱了的敌军动反扑。以许无忌的意见,如果对面的敌军没有骑兵,在双方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镇海军这一边胜算比较大,毕竟他们占据了高处,而且士卒们身上的装备也更好一些;可是叛军这边现在有骑兵,这就是两回事了,毕竟一切步兵方阵的要害都在侧翼。

    这时,许无忌注意到罗仁琼对身后虞侯低声说了几句,虞侯立刻往军阵处跑去,很快第二线的镇海军往两翼靠拢了一些,这样一来的确可以更好的保护两翼,可是中央的兵力却削弱了。许无忌疑惑的看了看罗仁琼自信满满的脸庞,难道自己选择错了吗?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鼓声,许无忌转头觅着鼓声来处望去,只见面对着叛军大营正面的镇海军主力开始向其起进攻了,应该是看到了罗仁琼方才出的信号。这鼓声好似一个信号,缓坡下的武勇都士卒齐声出呐喊,开始快步往这边冲了上来。

    叛军的行动十分迅,可能是因为身处低处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先用弓矢射击一番,而是直接冲了上来,寻求肉搏战,缓坡上的敌军并没有移动,只是严守着自己的位置,双方的距离在飞快的缩短,突然叛军的行列中出一阵可怕的惨叫声,一阵投矛落入了人群中,锋利的投矛轻而易举的刺穿了盔甲和人体,将被击中的士兵深深的钉在地上,甚至有的贯穿了两个乃至三个人的身体,那些还没断气的士兵出可怕的惨叫,旁边经过的士卒都禁不住偏开了自己的眼睛,有人还疑惑的看着头顶的天空,现在相距敌阵还至少有一箭的距离,谁有这么大的臂力能把投矛扔这么远?

    许无忌难以置信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士卒们正迅的给自己的弩炮重新上弦装弹,在军官们的指挥下,重新调整和仰角,对准正在迅靠近的敌军大队。方才士卒们用击锤敲击机牙的时候,他敏锐的眼睛几乎无法扑捉住这些可怕的装置射出去的短矛的影子。许无忌在围攻杭州时,也见识过莫邪都当时那些弩炮射的弹丸的威力,可是那些毕竟都是用来攻击城墙的,他并没有把眼前这些六七个兵士便能操纵自如的小机械和那些笨重的投石机相提并论,这些弩炮并没有长长弩臂,更没有用来给其上弦的牲畜,可那个头部的箱子里面好似密封着六七个小魔鬼一般,居然能将短矛和石弹用那么可怕的度射出去,现在许无忌可以理解刚才罗仁琼为什么那么自信满满了。

    当叛军冲击到相距阵前约有四十步的时候,那些机械已经射了第二次,本来应该严整平直的叛军阵型出现了一些小缺口。这时镇海军的第一线也开始向前移动了,先是慢步,接着他们投掷出了手中的短矛,然后举起第二根长矛和大盾排成严整的队形,向前移动。

    雨点般的投矛落在叛军士卒的头顶上,击中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人的盾牌也被投矛击中了,可是这些并没有先前给他们的打击大,因为毕竟这些投矛可以躲闪也可以抵挡,而方才的那些打击却好似并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叛军士卒们竭力的填补了行列的空缺,往对面的敌军扑去。

    双方一开始的接触是残酷而又猛烈,两军士卒都竭力用手中的一切手段攻击对手:用长矛捅,用刀剑砍,用盾牌甚至肩膀撞击,第二、第三列的士卒们竭力将双手举高,手持长矛往敌军的头胸部捅去,倒在地上的人,无论是受伤轻重,生还的希望都十分渺茫,即使他们好运到可以躲过敌兵的刀剑,也无法逃过那无数只脚的践踏,被踩踏的士兵们出惨叫和诅咒声,口中涌出鲜红的血液,这是折断的肋骨刺穿内脏的结果,他们竭力的往人少的地方爬去,不过很快就动弹不得,死亡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镇海军竭力的保持着他们严密的阵型,对面的敌军冲击过来的猛烈程度给他们造成了极大地压力,都长们大声的喝斥和鼓励着本都的士卒们,并用有规律的哨音指挥着军士们齐步前进,后面几排的士卒们一面用手中的长矛越过前排兵士的头顶刺杀敌军,一面把自己的肩膀靠在前排兵士的后背上,竭力想前推去,第一排的兵士们手中的长矛大半都已经折断,他们拔出了腰间的短兵,这些兵器此时比长矛更加适用,他们将自己的身体缩在大盾的后面,不断的用短剑从盾牌的间隙刺杀敌兵,他们身上的锁帷子甲这时起到了很大作用,只要他们不是被钝器或者长矛打击,一般的弓箭和刀剑劈砍,对他们的伤害都很有限,可是对面的叛军兵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大部分人身上都只有皮甲,好一点的也不过是两裆铠,这些盔甲在白刃相交的时候,防护效果十分有限,看到自己手中的武器和敌军武器造成的杀伤效果的差别后,叛军兵士的士气下降的非常快。

    同事休假了,韦伯得去替班,明天更新不了了,请见谅。

116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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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无忌看着罗仁琼的面容,此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显然他正在是立刻投入第二线的预备队立即击溃正面的步兵还是留下预备队防备还没有投入战场的敌军骡骑兵之间摇摆,两者各有其利弊,罗仁琼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这不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吗?”许无忌自忖道,他上前一步,走到罗仁琼的面前,拱手作礼道:“罗坊主,此时两军相持不下,正是用奇之时,末将在武勇都之中多年,也薄有威名,知晓其兵虽轻剽悍勇,然坚忍不足,若此时相招,定有奇效。”~&!

    罗仁琼闻言大喜,许无忌的建议正打破了他的犹疑,赶紧拱手道:“如此甚好,却不知许虞侯需多少兵士。”~&!

    “许某一人一马即可,人多了反而麻烦。”~&!

    叛军的士兵竭力的冲击着镇海军的阵线,身处低处的他们明白,如果不能冲上高地,将那几具弩炮摧毁,他们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可是眼前的敌军阵线就好似一根有弹力的绳子,在强力的冲击下,他们会后退,可是却不会断裂。黑色的盾牌隔绝了叛军士卒的目光,使他们看不见敌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通过传过来的哨音判断敌军的行动,这给他们一个奇怪的感觉:是不是在盾牌的后面有一个巫师,再用哨音来控制这些傀儡,否则眼前这些敌人行动为何如此整齐划一。~&!

    正当此时,高地上突然冲下一骑,马背上的骑手光着头,并没戴头盔,在马上离起身子,高声呼喊,有个眼尖的叛军士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原来马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武勇都左衙指挥使许再思的侄儿许无忌,许再思并无子嗣,待这个侄儿与爱子无异,武勇都老一点的将吏士卒都以未来的主上相视,听校尉说他留在杭州为质,兵变之后,已经被吕方所杀,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看他此时自由奔驰的模样,也不像是人质的样子。~&!

    随着许无忌在战场上大声呼喊,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疑惑和混乱就好像潜伏在水面下的暗流,在叛军阵中涌动,许多人听到许无忌呼喊:“吕节度有令,只诛杀为首的几名叛党,其余从逆者只要弃兵投降者,一律无罪,若有反戈一击者,皆依律录功,恩赏与镇海军士卒无异。”先前徐绾为了使叛军士卒团结一致,并没有杀许再思等人,只是将他们押回越州城中看管,而且还说许无忌等在杭州为质的将校都被吕方所杀,还说吕方下令,若有生俘叛军士卒者,一律活剐而死,妻子没入官中为奴,这下看到许无忌骑在马上来回奔驰,还高声喊话,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叛军士卒现在形势不利,又看到旧主劝降,军心一下子乱了起来,虽然还无人像许无忌劝说的一般弃兵投降,也有许多人不再全力厮杀。~&!

    这战阵之上,两军相持之时,阵上的士卒们感觉最是明显,这边少了一份力,那边无形之间便多了一份力,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镇海军士气顿时大振,罗仁琼看准机会,立即下令让第二线的预备队投入了战斗,这仿佛加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饶是叛军将士武勇,也纷纷后退,有些属于左衙的旧部干脆丢下兵器高呼反正,就算是少数顽固死硬分子,不是被败兵裹挟着逃走,就是被镇海军包围起来乱刀砍死,留在最后的骡骑兵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尽量掩护着己方的败兵回营,可为时已晚,反而被己方的败兵冲乱了阵型,被罗仁琼领兵驱赶着一股脑儿冲入营中。~&!

    叛军大营正面,十几个盾龟正在慢慢靠近壁垒,在他们的前面,几十辆蒙车停在壕沟的前面,借助它们的掩护,前面的深壕已经有许多段被填平了,叛军并没有浪费箭矢来对付这些敌人,而且镇海军那些可怕的作战机械已经给叛军士卒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一开始,百余具大小不一的弩炮就不断地往营垒上活动的人影发射长矛和弹丸,而且这些机械的惊人的准确,在几十个最勇敢的人被击中后,再也没有人敢冒险爬到壁垒上去射箭和投掷石块,所有的人都憋足了劲准备等敌军靠近了进行白刃战。~&!

    随着第一个龟甲阵碰到了壁垒,前面的兵士双手将自己的盾牌顶在头顶上,十几名身手最轻捷的兵士跳到了盾牌上面,然后他们如履平地的冲上了壁垒,几乎是同时,躲藏在壁垒上各种障碍物后面的叛军士卒们扑了上来,鲜血立刻喷射出来,这样的战斗在壁垒上的许多段都爆发了,叛军还打开了几处营门,养精蓄锐已久了的士卒们从中冲了出来,凶猛的攻击还在城下的镇海军士卒,同时向盾龟阵投掷着火把和油瓶,这种镇海军士卒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攻击方式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许多等待登上壁垒的镇海军士不得不调转过头抵挡这些敌兵的进攻,已经登垒准备夺取营门的兵士看到没有后继支援,也或者被守兵围杀,或者跳下壁垒,一时间镇海军的攻势停滞了起来。~&!

    “这徐绾倒非无能之辈,叛军士卒也颇为精悍,倒是可惜了。”镇海军本阵中,吕方脸上并无惊惶的神色,话语中倒是有几分惋惜的意思,这些年来他历经艰险,多次以弱胜强,这次的形势倒是有利的多了,不说兵器甲械的优势,光算兵力,他现在也有一比二的优势,更不要说大义、政治等无形的优势了。纵然初次进攻不利,他手中还有大把的士气旺盛的生力军,稳稳的压过去,耗也耗死叛军了。~&!

    想到这里,吕方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刘满福道:“这次你是前部督,当如何应变,你大可自主,不用顾忌我在场。”~&!

    刘满福响亮的应了一声,他也见识过叛军的战斗力,知道这颗硬核桃不是这么好砸碎的,他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小校,随着一阵阵固定节奏的鼓声,正在激战的镇海军士卒开始收缩队形,互相靠拢,与此同时,第二线的军队随着中军大旗的摇动,也开始慢步向前了。刘满福跳上战马,接过一旁亲兵递过来的头盔戴上,准备随之上前督战。~&!

    正当这个时候,叛军的后营升起了一阵浓烟,在浓烟的笼罩下,依稀可以看到闪动的火光,中军的将吏们立刻兴奋了起来,他们都是杀人放火的行家,这么快蔓延的火势,最大的可能是人为纵火,而不是无意间的失火,更何况这等节骨眼上,更是扭转战局的关节所在。不待中军击鼓催促,正在往大营前进的第二波镇海军士卒便开始加快脚步。~&!

    罗仁琼都还不大,可战斗经验是丰富之极,攻进敌营之后,罗仁琼便指挥士卒往后营杀去,他知道眼下镇海军攻营,叛军主力肯定在前营,自己杀过去只怕撞个正着,与其这般,不如先攻击防御虚弱的后营,反正放火烧了那些辎重,就算叛军能够把自己赶出去,击退这此进攻,也没法再坚持下去了。~&!

    果然形势正如他所料的,一路上只有三三两两零星的叛军士卒出现,看到这般气势汹汹的大队人马杀过来,也纷纷四散逃走,待到了后营,罗仁琼立刻下令四处纵火,将辎重粮秣尽数点燃,一时间火光四起,罗仁琼这才让手下军士稍加歇息,准备迎击必然来临的叛军援兵。~&!

    徐绾正在那边督导诸军苦战,刚刚击退了镇海军第一波进攻,便听到有亲兵来报,出营迎击的己方一千士卒已经被敌军击溃,敌军顺势裹挟着败兵冲入营来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怒,免得走漏了消息,引起崩溃,立刻让副将在这里主持防御,自己领了千人赶往缺口处,想要试图挽回败局,一路上碰到溃兵说许无忌劝降的事情,他心中更是凉了一截,他是知道许再思在军中的威望的,至少不下于自己,虽然自己将大部分许家的心腹送回了越州城囚禁起来,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武勇都中许再思的影响还是很深,在形势有力的时候也还罢了,眼下战局不利,若再有许无忌这个小鬼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便大势已去,不可收拾了。~&!

    徐绾一路上正想到“煽风点火”,便只见后营猛然升起几团火光,显然是镇海军破营之后,立刻直扑后营,纵火焚烧起来。见到这般情景,徐绾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喉头一甜,口中便感觉到一股温咸的液体。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与吕方大军对峙,殚心竭虑,操劳之极,现在又突遭这等打击,竟已经吐血了。徐绾身后的兵士们看到后营火光四起,顿时哗然,这后营之中不但有军中的粮秣,还有许多将士们多年的积蓄也在其中,眼见得已经尽数落入敌军手中,再联想起前营镇海大军如此威势,叛军士卒军心顿时大乱,眼见得便要解体。~&!

    ~&!

117杀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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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军大营帅帐前的空地上,吕方高踞在上首,两厢里将佐如雁翎一般排开,平日里一张和蔼可喜的圆脸上满是肃杀之气,场中跪伏着二十多条汉子,正是被俘的叛军将佐,个个身上血迹斑斑,衣甲不全,被捆的结结实实,狼狈不堪。www.uu234.com原来自从徐绾逃走之后不久,叛军群龙无首,又遭到几面夹击,不久后便土崩瓦解,除了少数逃出去以外,悉数都弃甲投降,刘满福领着骑兵和部分生力军直往越州去了。

    吕方打量了一会儿下面被俘的叛军将佐,冷哼了一声,转头对一旁侍立的罗仁琼使了个颜色,罗仁琼会意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高声道:“你们当中有谁知道徐绾的下落,快快报上来。”

    下面的俘虏们顿时一阵骚动,他们互相交换着探询的目光,过了半响之后,方才有人答道:“徐贼听说天兵攻入营中,便领兵前往救援,中途见后营火起,见事不可为,便变装独自逃生了。”

    罗仁琼冷哼了一声,两名一旁侍立的军士立刻走进人群中,将方才说话那人拖了出来,那人穿着一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圆领长衫,身材高瘦,倒不像是军中将佐,却是赵益彰,罗仁琼打量了一会,眼前此人打扮也就比路边的乞丐好上一线,怎么看也不像是叛军中的谋主一流人物,不由得心中生出疑惑来,不过他既然说知道徐绾的下落,便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徐贼往哪个方向跑了?”

    赵益彰却不径直回答,忝笑道:“将军可否行个好,替我解开了身上绳索,也好说话。”

    罗仁琼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一旁的军士上前替赵益彰解开了绳索,。赵益彰惬意的甩了甩手脚,想要让被绳索捆麻了的手脚气血活动开,却看到上面那个黑脸将军脸色越发阴沉,眼见都要滴出水来了,赶紧笑答道:“依小人之见,徐贼定然是往山阴,沿着会稽山麓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罗仁琼皱了皱眉,却有些不信,此时越州相邻诸州,除了台、明两州之外,都是吕方的控制范围,徐绾一个北方人,口音、相貌都很显眼,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按说明州赵引弓也起兵叛乱,他最大可能的投奔方向便是往东去明州,也难怪的罗仁琼不信,他思忖了片刻,问道:“你说他往西南方向,是何理由?是你亲眼所见的吗?”

    “那倒不是,小人未曾与徐贼在一起,乃是猜测而来的。”

    罗仁琼闻言大怒,上前一脚便将赵益彰踢到在地,骂道:“你这贼厮,不是亲眼所见,居然也敢乱说,定然是徐贼的死党,来人啦,快些将其拖出去砍了。”

    这赵益彰先前在徐绾那里好不容易逃过了一次杀身之祸,可转眼之间镇海军便攻了进来,乱军之中他只能死死跟着指挥叛军的副将一起,毕竟这样活下来的概率要高得多,结果最后一股脑儿被镇海军所俘虏,下面的士卒以为他也是叛军将佐,便将其关在一起。可他少时又未曾打熬筋骨,那里吃的住被绳索紧紧捆绑之苦,眼见得刘满福开口询问徐绾下落,他暗想无论如何先解开了身上绳索再说,于是便开口应答,却没想到却引来杀身之祸,他口中住分辨,可被那两名腰圆膀粗的亲兵拿住双臂,便如同待杀的鸡雏一般,动弹不得。

    正当此时,外间进来一名校尉,赶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了两句。吕方听到一般,不由得惊讶的“嗯!”了一声,高声道:“且慢,把这汉子带上来。”

    赵益彰被带到吕方面前,他刚刚从奈何桥旁走了一遭,此时还是惊魂未定,竟然忘了见礼,结果膝弯被后面的军士踢了一脚,一下子扑到在地上,双膝摔得生疼,这才醒过神来。吕方又问了他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答道:“小人乃是从诸般情况推测出来的。”

    吕方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将推测的过程说来与我听听。”

    赵益彰跪在地上,虽然还不知道为何吕方突然不杀他了,可看情形,自己能否保住性命就看现在的回答了。他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道:“越州地势西高东低,西面都是山脉纵横,人烟稀少,而东面则是平原湖泊,人烟稠密,徐贼若想逃得性命,只有往地形险峻之处,人烟稀少处,才有生路。”

    吕方哦了一声,脸上微有失望之色,继续问道:“你说的虽有道理,可明州赵引弓也起兵作乱了,赵徐二贼狼狈为奸,为何他不往明州去,投奔赵引弓那厮呢?”

    赵益彰也不抬头,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地面,好似地上有吕方所问问题的答案一般。“赵、徐二贼本有旧怨,眼下不过是以利相合罢了,若徐贼手中还有实力,赵贼欲借力抵挡吕公的大军,这两人还会勾结起来,如今石城山一败,徐贼已经是孤身一人,他若是投奔赵贼,只怕不但不能逃生,反而有杀身之祸,不如先向西南,越过会稽山脉,前往台州,再做打算。而且往西南逃走还有一桩好处,眼下军情紧急,吕公定然急着统领大军进取明州,不可能在这边久留,更不可能留下许多兵士在山间搜捕,他逃生的机会就更大了。”

    赵益彰一席话将自己的推测过程说完,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精疲力竭,背上湿漉漉的满是冷汗,可此时场中静寂之极,连众人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又不敢抬头来看吕方的脸色,只能继续保持盯着地面数蚂蚁的姿势。过了半响功夫,才听到一下下击掌声,接着才听到吕方的笑声

    “不错,不错,你倒是明达的很。“吕方击掌笑道:“来人,将方才那人给我拿上来!”

    随着吕方的话音,两人从外间走了进来,赵益彰立刻听到场中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只见两名叛军士卒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颗首级,正是逃脱的叛军首领徐绾。

    吕方指着那首级笑道:“果然好见识,你猜的不错,徐绾这厮果然是往西南方向逃走了,他手下士卒反戈一击,趁他下马喝水时将其斩杀,取了首级回来领赏。”

    赵益彰这才知道为何如此,显然方才进来的校尉正是告诉吕方徐绾往西南方向逃走被杀的消息,吕方这才出言相救还询问自己如何推断出徐绾逃跑的方向的。他此时回想才觉得方才生死悬之一线,若徐绾没有按自己推断方向逃走或者那两个领赏的叛兵来慢了半步,只怕现在自己的脑袋也和那徐绾的一般,给挂在营门口示众了。

    赵益彰跪在地上后怕,却听到吕方笑道:“且先请这位先生起来,将其带到一旁歇息一会。”

    立刻有两名亲兵上前将赵益彰扶到一旁,还给了他一张小马扎坐下,他此时两脚酥软,也顾不得失礼,一**便坐了下去。赵益彰刚刚坐稳,便听到吕方笑道:“此次大破叛军,除了仁琼,便是许虞侯功劳最大!”

    站在左厢的许无忌上前一步,躬身道:“不敢,吕公庙算在先,将士用命,末将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何功之有。”

    吕方笑了笑道:“许虞侯说笑了,若无你用间取得内应,挖开壁垒,又告知我等叛军军中虚实,我等如何能一击致命,赢得如此轻松。”

    “岂敢,岂敢!”许无忌听到这里,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他虽然是背对着那些被俘的武勇都将吏,可也能感觉到那种仇恨的目光,偏生他又不敢出言辩驳,只能口中含糊不清的迎合着吕方的话语。

    吕方却好似没有感觉到许无忌的为难,接着说道:“再思兄眼下还在越州城中,生死未卜,武勇都中只怕以你为大,这些家伙起兵作乱,你说当如何处置呀?”

    听到吕方的询问,场中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许无忌只觉得脑海中顿时一片混乱,两个太阳**上好似有鼓槌在不住敲击一般,隆隆作响,吕方这下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下面这二十余人可以说是武勇都中层军官的菁华,若是依照军律,自然是全部要斩杀,可这话若是出自自己的口,武勇都这个排他性极强的武装团体对自己的仇恨便可想而知,几乎可以说自己以后几乎绝对不可能控制的住这支军队了;可自己若是要轻轻饶过,场中这么多镇海军将领,这一关也是绝对过不去的,吕方分明就是要借用这些叛军军官的血来弄脏自己的手,逼得自己以后不得不跟他走。

    许无忌心中正激烈挣扎着,却听到吕方笑道:“看样子许虞侯倒是有些为难,不过你们在一起转战多年,之间的袍泽情谊某家倒也是明白,也罢,你若是拿今日的功劳情分相抵,饶了这些家伙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吕方话音刚落,一旁的几名镇海军将领脸色大变,罗仁琼便要开口反对,却被吕方伸手拦住,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许无忌。

    许无忌此时心中已经是一片冰凉,他心中清楚吕方方才那一番话是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为的就是将斩杀叛将的所有责任尽数推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若是自己真的为那些叛将求情,只怕连自己也要一同搭进去,想到这里,他一咬牙,上前一步拱手道:“军法如山,末将岂敢以私谊而害公法,当以军法*论处。”

    吕方点了点头,一旁的赵益彰分明在吕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遗憾和赞赏,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才听到吕方低沉的声音:“那依军律当如何论处呢?”

    许无忌低下了头,好掩饰自己双眼中的寒光,答道:“叛乱者死。”

    “好!”吕方点了点头,高声对一旁的罗仁琼下令道:“将叛军中队正以上军官尽数处斩,将首级悬挂在道旁树木上,让往来的人们看看叛上作乱者的下场!”

    

118陷阱

    许无忌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他方才以为吕方不过是要将现场这二十余人斩,却没想到竟是要将武勇都中队正以上的军官尽数杀死,数量多了十倍不说,对武勇都这个武装集团造成的打击更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可以说是将脊梁骨当中打断。

    场中被俘的军官听到吕方所下的命令,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什么“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与汝俱亡”之类的话语充斥满场,有的还强自站起身来,想要给吕方和许无忌好看。吕方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一双眼睛只是钉在许无忌身上,一旁的牙兵不待下令,冲入场中,两三个对付一个,将那些俘虏拖了出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场中二十多名俘虏便尽数被拖了出去,顿时当中多出空荡荡一片空地来,只有许无忌一个人站在当中,突兀的很,两厢里镇海军数十将吏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脸上,只见许无忌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便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般,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叫骂声,显然是那些被推到辕门外即将处死的叛军将吏,这些声音便好似一记记皮鞭抽打在许无忌的脊梁上。

    “许虞侯,本帅令你马上去辕门外监斩。”吕方沉声道,一对眸子紧紧的盯着许无忌的脸庞。

    许无忌身形晃了一下,躬身应道:“末将领命。”转身向外面走去,步履竟有些蹒跚。吕方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便如同古井一般,看不出喜怒,虽然斩杀叛军战俘在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一旁的镇海军将吏也不禁觉得一阵阵胆寒。

    待到许无忌离去,吕方吩咐众将吏退下,只留下罗仁琼一人,低声道:“仁琼,明日我领大军进攻明州,你留下将叛军降兵尽数打散,精悍者编入我军中,老弱者分与田亩,转为民籍。”

    罗仁琼赶紧躬身应喏,他也知道在当今这个乱世中,朝为部下,暮为叛臣的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居上位者无有不以权术摄下的,像许无忌这种和叛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特殊人物更是不同,吕方这般逼着许无忌去剪除那些叛军渠也不是简单的好杀,其中却有深意:一来可以借用镇压叛军的机会,将武勇都这个排他性极强的武装集团的中坚从上消灭掉,为下一步消化吸收做好准备;其二这些被杀的军官,在军中肯定还有亲信好友,在他们看来,许无忌卖身投靠吕方,掉过头来屠杀自家兄弟,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一来,便提前斩断了许无忌收拢武勇都旧部军心,重新成为这个武装集团的头领的道路,扫除了未来可能生叛乱的苗头;其三这番处置也给明州的叛军一个信号,吕方并没有违背先前出的“只诛恶,胁从不问”的诺言,这些力战被俘的叛军普通士卒,被编入己方军中,并没有受到歧视,即使是老弱病残也分与了田亩,归入民籍。这样一来,明州的叛军将吏和士卒也不会一条心,上下之间便有了嫌隙,接下来的平定明州之役也会顺利的多。

    罗仁琼这些年跟随吕方,经历的事情颇多,独领一坊之后,更是方方面面的都要顾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武人,眼看现在两浙十三州之地即将都是吕方囊中之物,他也算镇海军中的老人了,自濠州之役后便已经跟随吕方,独领一军,执掌州郡的期望如果说没有那是骗人的,眼下吕方领大兵进逼明州,自己留下来收编降兵,越州这新叛之地的镇抚之任自然也是自己的了,若是做得好,在主上心里留了个好印象,外放当个刺史留后之类的,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想到这里,罗仁琼只觉得胸中一阵火热,连手指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吕方说完后,犹豫了一下,伸手示意罗仁琼来到身旁,附耳低声道:“我前往明州后,会将那许无忌留在你这里,当你的副手,你要小心相待,此人果毅隐忍,不可慢待了。”

    罗仁琼会意的点了点头:“主公请放心,许副将乃当世大才,末将自当好生相待。”他这句话说得颇有机巧,这等乱世,各处军阀对人才的态度都是不为我用,便先除掉,免得将来被旁人用来对付自己,罗仁琼话语中的言下之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细细叮嘱罗仁琼镇抚越州需要注意的诸般事项。从眼前来看,越州已平,徐绾授,明州偏处一隅,赵引弓就算天大的本事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了,自己平定明州之后,顺势将台、温、括三州拿下,一统两浙的大局也就定下来了,就算杨行密那时平定了田、安之乱,自己也能与之相抗衡。那时自己只要与福建王审知、江西钟传等人交好,勤修内政,割据东南,自保是绝对没问题了,而且杨行密已经久病缠身,行将就木,诸子中无有贤者,麾下诸将却多有桀骜不驯之人,稍微有点远见之人便能看得出淮南眼下兵势虽强,可却有夭折之象,而北方糜烂,诸镇无不是穷兵黩武,残民以逞,也只有朱温稍有点气象,偏生其有了篡夺之行,成了众矢之的,疆域虽大,也已经有了疲态。想到这里,吕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来,大有天下虽大,却少有人能与自己抗手的感觉。

    台州临海城,残瓦碎砾到处都是,几座城门的城门早已被大火烧毁,空荡荡的城门就好似一张掉光了牙齿的大口,看着有些渗人,空气中弥漫火焰烧灼过后的焦臭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赵引弓站在东门城楼上,俯瞰着城中景象,只见三五成群的军士在城中清理废墟,想要徒劳的从找到些还可以用的上的生活用具,还有的兵士正在努力搬运城中房屋中烧剩的梁木房橼,当做木柴使用。看到这般景象,赵引弓的脸色越阴沉,好似就要滴出水来一般。

    这时城下传来一阵甲叶碰击这声,一名校尉从阶梯上跑了上来,对赵引弓拱手行礼道:“西门那边有间屋子墙壁都还完整,儿郎们已经搭上了屋顶,还请主公前往那边歇息。”

    赵引弓摆了摆手道:“罢了,这城中连水井都尽数填塞了,今夜便在城外河边扎营吧。”

    那校尉赶紧躬身领命下城去了,只留下赵引弓阴沉着脸看着城中气象,如今已是十一月的天气,虽说台州不似北方那般苦寒,可一阵阵寒风吹在铁甲上,还是一边冰寒,赵引弓的脸色变好似他身上的铁甲一般,越冰寒,过了半响,他才喟叹了一声,转身往城下走去。

    原来赵引弓领舟师抵达临海城外海后,先是派出的哨探轻舟没有了消息,于是赵引弓便派出一部分水军逆水而上,进取州治临海城,可是到了椒江渡便遇到了激烈的抵抗,敌军先是用车轮去掉轮圈,只留下锋利的车辐,用竹索串接起来藏于水中,待前部过后,则突然拉起这些车轮,将明州水师分隔为两段,紧接着前面那段船队遭到从岸边的芦苇丛中冲出大量装满鱼膏柴草的火船猛攻,这江河之中,船队队形变化困难,躲避不及,顿时火光四起,前队的十余条大小明州战船着火,其余船队情急之下躲避,又有多船自相撞击沉没的,淹死烧死的军士更是无数,待到赵引弓统领的后军摧毁了那些障碍物,前队早已损失惨重,那些伏击的敌军更是跑的干干净净。明州军只得让步兵上岸,沿着河道搜索,慢慢前行,一路上却了无人迹,倒好似回到了太古之初,盘古初开的时代似得,待大军到了临海城,只现城中早已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连水井都尽数填塞的严严实实。这大军驻扎之地,要就是水草丰裕,这临海城离河道还有个三四里远,若是驻军在城中,光运人畜饮水的车辆就不只要多少,加上这城中刚刚被烧成了白地,连个遮掩的也没有,赵引弓只得将大军驻扎在河边,依舟筑营,待到赵权统领的补给船队赶到,再做商量。

    可赵引弓在这临海城边筑营数日,赵权的补给船队却连个踪影也没有,眼下明州大军人数不下万人,每日消耗的物质即使按一人两升算,便要两百石,他此次大军中不过携带了十日左右的粮食,这几日下来已经有了匮乏之虞,加上四野里无有民居,连劫掠也没有目标。大军在外,求战不得,后方消息断绝,军食匮乏,各种谣言便像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赵引弓一连斩杀了十余人,这才稍微好了点,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除非取得大胜或者后方获得补给,动乱迟早会更猛烈地爆。可军食不足,就无法出兵侵攻,不出兵侵攻,就无法获得补给,提高士气,赵引弓陷入了这样一个死循环中,于是他只得一面派出亲信乘快船返回明州催促补给,一面派出亲信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前往台州各处豪强,或以好言厚赂,或以武力威胁,让其运送粮食来,可收到他的书信的豪强们或者扣留他的时节,没有回音,或者干脆斩杀了他的使节,严词拒绝。这样一来,饶是赵引弓以多智慧自负,也觉得一筹莫展,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死地了吗?

119人心

    台州府,宜山,此地位于临海城以西约六十里,其山间有多处平地,有良田千余顷,山间有水潭瀑布可以灌溉,无有荒年,台州内乱后,当地强宗豪族便聚集筑垒自保,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田间的粮食早已收割完毕,当地农人也躲入坞堡之中,山间只看到一片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田亩,了无生机。

    高奉天身披儒袍,坐在案前疾书,面前六七份已经写好的,正摊开了好晾干,免得弄污了,他这番模样不像是那个见微识著,杀人于无形之间的策士,倒好似一个寻常刀笔吏。

    这时外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高奉天头也不抬,高声喊道:“进来。”只听得咯吱一声,外间已经进来一人,须灰白,手中还捧着七八份书信,却是那临海城中的贼曹胡利,他进得屋来,将那些空白文书放到案上,又将那些晾干墨的书信收拾叠放好放到一旁,笑道:“这些是宁海县那几家的来信,他们都表示绝不会给明州赵贼一粒粮食,周家家主还将自己嫡子一同派来了。”

    此时高奉天已经将眼前这封书信写毕,听到胡利的好消息,精神不由得一振,笑道:“如此甚好,你先将其安置妥当,我将这些书信回复完毕,便去见他。”说完便又取了一封空白文书到面前,伸出笔到一旁的砚台去蘸墨,却只觉得手上感觉不对,转头一看,原来那砚台竟冻住了。

    此时胡利也感觉到这屋子温度极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低头一看,原来地上的火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赶紧一面大声喊外间的仆人进来添些木炭,一面笑道:“高判官,这屋子跟冰窟一般,如何呆的下去,不如且歇息片刻,待屋子暖了再忙不迟。”

    高奉天揉了揉双手,才觉得自己在案前工作多时,手脚早已冻得麻,尤其是双足更是疼的好似针刺一般,赶紧站起身来活动手脚,这时外间的仆人已经进来,正给火炉加炭,屋中不由得起了点烟尘,于是他便走出屋外,透透气,顺便活动一下手脚,待屋内暖和了再继续。

    高奉天到了屋外,只见远处山峦叠障,一条蜿蜒的山路曲折而上一直延伸到自己所居的壁垒,七八处石垒错落有致的扼守这山路的要害处,险峻之极,不由得有感而道:“某少时读书,看到书中说‘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虽一夫荷戟,万夫趑趄。’今日身居险处,才觉其意,这壁垒如此险固,纵有万人围攻,又如何有用武之地,可见不识地理者,如何能用兵?”

    一旁的胡利笑道:“判官所言甚是,台州已经战乱经年,百姓无不依附豪强,据险自保,判官以大义相责,州中豪杰无不望风景从,深沟壁垒以待赵贼。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赵贼求战不得,野无所掠,最多不过一月,便会不战自溃,只须三尺素书相招,不费一兵一矢,便收全胜之功,便是古之管乐,也不能比拟呀!”这胡利老的都快成了精,话语中不露痕迹的便拍了高奉天一个马匹。原来高奉天现自己兵力不足,无力抵御明州兵入侵后,索性先将城中财物悉数搬出城外,并将临海城附近的百姓渔民一同迁至此地,并以镇海军府长史的名义,修书给台州各家豪强,让其坚壁自守,决计不许送一粒粮食与赵引弓,否则便以叛逆论处。临海州城附近本已经荒芜之极,所留下的不过是些四处劫掠的流寇,待胡可及这地头蛇放出风声去,不待高奉天派人,早就跑的一干二净,待到明州军到了,便在椒江渡趁其立足未稳,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便将临海城放火烧成了一片白地,连饮用的水井也填死了,诸事完毕后,高奉天便领兵退至这宜山,一面继续与诸处豪强同信往来,一面派出哨探监视驻扎在城中的明州军。那些台州本地豪强一来畏惧吕方兵势强大;二来赵引弓昔日在越州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太地道,他们也不愿意卖身投靠,更何况高奉天又没有强令他们出粮出兵上阵厮杀,只是要求他们坚壁自守,不接济对方粮食,这般顺水人情为何不做?于是几乎所有接到书信的台州豪强都表示遵守高奉天的命令,有的还送来亲信子侄到高奉天身边侍卫,作为人质表明忠心作为将来的进身之阶。这宜山上的胡家族主本和那胡利是同宗之人,眼下又看到其余豪强这般表现,更是督促手下修筑壁垒,小心打探,在这位高权重的高长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将来吕相公取了这台州,自己也能弄件青衫穿穿。

    “哪里的话!此番若是事成,一来是仰仗主公威名,二来也是台州豪杰相助,高某孤身一人,身边不过十人,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高奉天摇头笑道,他转身对胡利道:“尤其是胡公,若无你一开始招来贵侄胡可及,说服这壁垒之主,后来又为我剖析台州豪杰关系,我又如何能一一修书说服,待此番事了,高某自当将其中明细向主公道明,某家在这里可以给你打个保票,将来这台州刺史是谁不好说,长史一职定然非胡公莫属。”

    胡利闻言,饶是他年老成精,心中也不禁一阵火热,自己从一开始下的赌注终于要兑现了,胡氏一族本来在州中不过是排不上字号小土豪,否则也不会躲在这宜居上自保,早就割据一县半县之地了,可抱紧了吕方这条大粗腿,眼看着就可以将其余那些竞争对手踩在脚下了,看来自己将高奉天他们带到了宜山还真是英明的决定呀。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拱手道:“高判官如此厚爱,叫老朽如何担当的起,只是长史乃一州上吏,老朽学问不深,威望不著,如何担当的起,若是耽误了公事,便是万死莫赎,还是请高贤大德为上。若判官念在老朽尚有几分微劳,便请提携一下族中的后进,为吕相公效犬马之劳。”说到这里,胡利敛衽下拜,一鞠到地。

    “老狐狸,还是浑身雪白的那种。”高奉天腹中叹道,他此时心中对这胡利除了欣赏就是叹服,那一州长史虽然是从五品的官位,一州上佐,若是州中刺史之位空缺,他便是执掌州政,可按吕方的个性,又岂会将这台州之事交与这种地头蛇的手中,定然是给他个长史的虚名,高高挂起罢了,而且他家族势力并不大,本人又并非名望卓著,在这个长史的位子上只怕还会惹来其余豪族的愤恨。他这般轻轻让开,自己说不得必须在其他方面给予其补偿,否则岂不是凉了那些投靠吕方的人的心,而且胡氏一族若是有人到镇海都中从军,对他们家族更是有莫大的好处。

    既然对待这样的聪明人,玩什么样的花招都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了。高奉天也不推诿,道:“既然胡公如此谦退,那这州中长史之位便留待大贤了。胡可及可留在台州当个守捉使,你还可推荐三名族中少年到节度府中当侍官,你看可好。”

    胡利赶紧又拜了两拜,这次高奉天给的条件就实惠多了,胡可及那个守捉使虽然官职不大,但可是地方官,对胡家实惠不小。而那三个到节度府中当侍官便是给他们接近吕方的机会,从现在看来,这两浙之地,将来定然是吕家天下了,能够在吕方身边做事,其前途定然是一片光明。想到这里,胡利暗自下了决心,这三人一定要族中严加选择,不可马虎,胡氏一族未来百余年的前途可就在他们身上了。

    高奉天这次也不谦让,大刺刺的受了那胡利两拜,他这番做也是安对方的心,待胡利直起腰来,这几下动作猛烈了,他是年近不惑的年纪,也不禁有些气喘。两人经过这番交谈,之间的关系又是近了一层,胡利已经是以高奉天部属自居了,笑道:“这周家乃是台州中数一数二的大族,几乎据有宁海一县之地,他遣嫡子为质,切不可慢待了,想必也有探听虚实的目的,判官若是得空,不如与那少年相见,以大义相责,也不无裨益。”他此时才将周家实力和盘托出,也是留了个心眼,省得高奉天有了周家之助,自己和胡家在他的心中的分量便降低了,从而减少了收益,所以才拖到说定了之后才开口。

    “如此甚好。”高奉天听说周家有如此势力,不由得喜出望外,也没有察觉出胡利的那点猫腻,便转身回到屋中,更换官服,前往接见那周家嫡子。

    高奉天穿上官服,他本就仪容奇伟,这下换上正五品的官袍,更是显得威仪非常,对着铜镜修饰一番后,高奉天便吩咐胡利在前边带路,直往那周家使节所居之地而去。

120绝境

    高奉天刚到门口,屋内的数人便站了起来,一起向高奉天躬身行礼。

    “列位起来吧!”高奉天泰然受了众人礼数,当先坐下,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矜持,他心知这些地方豪强多半是些唯力是从,鼠两端之辈,自己眼下实力虚弱之极,若是表现的过于急切,反而说不定会被他们轻视,还不如让这些土包子见识一下上官威仪。

    那几人站起身来,高奉天目光扫过,只见他们身材虽然并不高大,但个个筋骨强健,手掌粗壮有力,脸上须凌乱,神情粗鲁,和山间的野人一般,身上的衣衫也都是葛麻所制,并无什么区别,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周家的嫡子。高奉天转头对身后的胡利使了个眼色,胡利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哪位是周公子?”

    “正是在下周虎彪。”一条汉子瓮声瓮气的走出列来,敛衽又对高奉天唱了个肥喏,便站起身来,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高奉天。高奉天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只见其满脸虬髯,体型粗壮,身上只披了件夹衫,可在这寒冬腊月,却行若无事一般,看他神情形貌,倒好似三十许人一般,便随口道:“汝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当好生为朝廷效力,方不负平生的意气。”

    那周虎彪听了此言,不由得一愣,本来粗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应答道:“草民自当全心全意为吕相公、高判官效命,讨灭赵贼。只是在下今年还只有十六而已。”

    “十六?”高奉天不由得一愣,不自觉的向身旁的胡利投以质询的目光,却看到胡利也是一副茫然的神色,才知道这老狐狸也是稀里糊涂,便听到那周虎彪的声音:“在下生的老象些,胡须比常人生的多些,上官认错了也是难怪。”

    经周虎彪这番提醒,高奉天又仔细打量一番,这才现此人虽然脸上须茂盛,可是脸容却是年轻的而很,只不过虬髯燕颔,皮肤又比较黝黑,竟然一时间没看出来,可十六岁就生得这般浓密的胡须,也太夸张了吧!

    “汝是多大年纪开始长胡须的?”高奉天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开口问道。

    “草民听父亲说,某生下时容貌便颇为丑陋,身上遍生黑毛,七八岁时脸上胡须便与常人无异。”那周虎彪脸上怒色一闪而过,显然他对自己形貌的这个特殊之处颇为忌讳。

    高奉天何等精明,已经看出了周虎彪的想法,却装作不知,拊掌笑道:“某少时听市井间传闻的《风尘三侠》,其中所言的虬髯客也与周君一般无异,还以为那不过是小说家言,故作奇语愚弄村夫愚妇罢了,却没想到造化之奇,又岂是某能够尽晓的。”

    那周虎彪却未曾听过这唐传奇中的名篇,脸上全是茫然之色,高奉天见状,便将红拂女于风尘中先识得未曾迹的李卫公,后又在旅店中与虬髯客相识,三人意气相投,结拜为兄妹,后虬髯客见本朝太宗,意沮而将财货尽数赠与李靖,自己孤身一人,飘然出海,十年而为扶余国主之事一一说与众人听。这风尘三侠的故事本就瑰丽动人,虬髯客的气度更是豪迈卓异,高奉天更是口舌便给,一席话下来足足有一刻时间,可屋内诸人却毫无厌倦之态,那周虎彪听到自己被与故事中虬髯客那等大英雄大豪杰相比拟,先前那点怒气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脸上满是仰慕遐想之色,过了许久才谈到:“那虬髯客果然是大英雄大豪杰,弃千金如弊屡,只手在海外打下一番基业,便是卫公那等人物也未必能与其比肩,为这风尘三侠之倒也是名副其实。”

    “不错,可见这容貌乃是上天给的,上天的心意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妄加猜度的,周君虽然容貌奇异,可又岂知道不是上天让你做下一番大事业的。”

    周虎彪听到高奉天这番话,身形不由得一颤,抬起头看着高奉天,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他生下来的便形容奇异,父亲差点把他当做妖异投生,一刀杀了,多亏母亲保护,才活了下来,后来一直不为父亲所喜,虽然因为母系那一族实力强大,父亲不得已将他立为嫡子,可平时待之极为冷淡,家中奴仆也以妖异待之,他也因此变得性格阴沉倔强,年纪轻轻便拿着刀枪四处劫掠厮杀,练得一身横练筋骨,自从年前他母亲去世之后,他这个嫡子之位更是岌岌可危,父亲一直都在找机会废去他的嫡子之位,由讨其欢心的幼弟取而代之,这番将这个嫡子送到高奉天这里为人质,也未始没有去除一个麻烦的想法,周虎彪心里明白,心情自然不会好到那里去,这番听到高奉天这番开解的话语,其心情可想而知。

    高奉天见自己这番话已经起到了效果,便有笑着安慰褒奖了众人几句,吩咐安排好了他们的饮食,方才转身离去。

    赵引弓站在坑旁,一阵阵恶臭飘了过来,让人闻之欲呕。数十名兵卒正有气无力的往坑里填土,坑里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尸,那恶臭便是从那里来的,不远处几群野狗正盯着这边,不是传来一声声低吠,好似是对这边掩埋它们的食物而表示不满,自从台州这一带战乱频繁后,这些野狗吃惯了尸体,早就把人肉当成了它们的食物,一双双眼睛都是红色的,好似鬼魅一般,此时尚是白日,可它们也不怕人,只是在一旁蹲守着,只待那些兵卒们退去,便过来刨开深坑,来啃食这些尸。

    “将军,尸掩埋完了,我们回去吧。”一名校尉走到赵引弓身边,低声禀告道。赵引弓看了看那深坑,尸体上面不过覆盖了薄薄一层土,只怕他们一走,那些野狗三下两下便能将尸体挖出来,可看看手下兵卒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他什么话也没说,敌龙无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心中满是烦躁。原来信使离去后,赵引弓为了节约军粮,便改一日两餐为一日一餐,于是军士们在附近的湖泊河流中扑捉鱼蚌之类的补充,这些生冷之物,本就不能多食,一来二去竟然感染了痢疾,军中传染,不过数日功夫,便倒下了近千人,死去的也有三四百人,赵引弓只得将疫病士卒分离出来,防止传染,并且禁止士卒再去吃鱼蚌之类的东西,这些尸体便是刚刚死去的。众人才离开墓地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激烈的野狗撕咬声,心知那是野狗刨出尸后争夺撕咬的声音,众人心中不由得一凉。

    “你带二十人回去,将那些野狗赶走,那些尸体全部用火葬。”赵引弓停下脚步,沉声道。

    那校尉却面有难色,道:“将军,数百具尸如要全部焚化,所需的木柴可不是小数呀,眼下军士疲敝,哪里能再驱策他们去砍伐木柴。“

    “那便拿出些小船拆了烧掉便是,反正赵权来了,便不缺船了。”赵引弓沉吟了片刻,答道。那校尉赶紧躬身领命而去,却没有看到赵引弓在说到赵权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赵引弓回到帐中,手下将吏纷纷进帐禀告,无非是军粮缺乏、士卒疲病的叫苦声,派出去征粮食的小队带回的消息也很不乐观,这台州战乱多年,普通老百姓早就逃散殆尽,要么死了,要么也已经依附了当地的豪强,在这寒冬腊月,早就躲藏在险要处的坞堡中,面对这些征粮小队要么拒绝给粮,要么也就大声叫苦,拿个十余石粮食来糊弄一下,可这十几石粮食也就刚刚够征粮小队的口粮,那些征粮队中的士卒已经多日只吃一顿了,早就腹饥难耐,也不管军官的呵斥,自顾争夺起来,倒让在壁垒上的土兵们看的一场好闹剧。

    赵引弓坐在当中,一个个坏消息便像一群马蜂一般在他耳边喧闹,不住的往他脑中钻去。他表面好似泥雕木塑一般,可心中却烦闷之极,自己这几年来,无论怎么行事,却好似着了魔一般,最后总是一场空,难道自己命里就只有一州刺史敌龙无的命吗?自己怎么挣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他抬起头看着四周将吏们,嘴里吐出的都只有一个字“粮!粮!”

    “闭嘴!闭嘴!你们就知道说粮食粮食,我又不是神仙,能变出粮食来?你们把我杀了,拿肉去给兵士们吃吧!”赵引弓突然跳了起来,嘶声喊道。帐中一下子静寂了,将吏们看着赵引弓,只见其双目通红,目光散乱,竟然好似疯了一般。众人便纷纷躬身拜了拜,出帐而去,不一会儿,帐中便只剩下赵引弓一人,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颓丧,便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引弓也感觉不到饥渴,突然外间有人禀告道:“将军,回明州的人回来了。”

    赵引弓跳了起来,好似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嘶声道:“快传,快传他进来。”浑然没有觉自己的嗓音已经哑了。

    昨天晚上单位突然有电话,有紧急勤务要处理,加班到十二点才回来,韦伯在这里请见谅。

121无望

    外间应了一声,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显然是通传的兵士离去了,赵引弓在帐中来回踱步,此时虽然已是寒冬腊月,帐中的火盆也早就熄灭了,便如同冰窟一般,可是赵引弓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心中知道外间的万余大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缺粮,疫病这一连串打击已经士卒们的心中充满了惊慌和积怨,这一切只有赵权引领的补给船队的赶到才能够挽救,但是信使带来的是好消息吗?如果是坏消息该怎么办呢?赵引弓的心中第一次满是茫然和无助。

    “将军!人来了”帐外传来的禀告声把赵引弓惊醒了过来,他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到座位上,强自沉声道:“进来吧!”

    随着帘布的打开,值夜的牙兵带着一条汉子走了进来,正是先前前往明州的信使,只见其黝黑的脸庞上满是被刺骨的海风吹得皲裂的小口子,刚刚进帐两步便跪伏在地上嘶声道:“将军!”声音中竟然带着哭音。

    “且慢!”赵引弓示意信使先不要说话,对领他进来的牙兵道:“你出去弄些汤水粥食、还有治疗疮口的膏药来,还有,传我的命令,帐外岗哨小心看守,帅帐外十步之内禁止有人,违令者斩。”

    亲兵领命出帐去了,赵引弓这才上前扶起那信使,让他在身旁胡床坐下,吩咐他低声说话。

    那信使也是个精细人,见赵引弓支开亲兵,这般小心,也压低了嗓龙无敌门禀告,原来吕方与石城山一战大破武勇都叛军之后,其部将刘满福领轻兵疾进,直逼越州城下,守兵尚未来的闭合城门,便直冲而入,直落越州城。吕方将武勇都中涉及叛乱的中高层军官一扫而空,悉数斩杀,将级悬挂于官道两旁树木之上,其妻子没入官府为奴,并扬言若有敢顽固不化,抵御王师者,这些人便是他们的榜样。一时间两浙震动。接着吕方留罗仁琼于越州镇抚,自己领大军沿慈溪顺流而下,水陆并进,。沿途明州豪强无不望风而降。而在翁山岛上斩杀赵权、收编明州兵的陈璋也先将民夫船只悉数释放,将积蓄的军资财物分赏降兵士卒,而得其心,然后领降兵渡海,先取镇海镇,接着直逼明州州治,明州恍然无主,人心惶动,不待吕方兵临城下,城中豪强便将留守的赵引弓部将悉数斩杀,开城迎吕方入城了。那信使虽然一开始压低了嗓音,可是说道后来,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赵引弓呆坐在胡床上,脸色苍白,如非他胸口微微起伏,便如死人一般。此时他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虽然一开始他想到了情况可能很糟糕,可信使带来的消息还要糟糕的多,不到不能指望明州派来的补给船队,而且吕方的追兵很快就会撵着自己的屁股追上来,即使吕方的行动没有这么迅,台州的各处豪强在得到这些消息后,即使是为了洗脱勾结叛军的罪名,对自己的抵抗也会更加坚决,现在的形势只会变得更加恶劣了,至于留在越州的妻小族人的下场,他根本就不敢去考虑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一旁的信使哭了一会儿,看到主将这般模样,也不禁有些担心。他得知这等消息,还不独自逃走,而从海上一路赶回来将消息报与主将,对赵引弓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此时他的命运和赵引弓已经决然分不开来,看到主将这般模样,莫不是痴了,想要伸手推醒对方,又害怕自己的行动将赵引弓弄疯了,正犹豫间,却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去弄粥食药膏的校尉回来了。/

    外间的脚步声将赵引弓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强自压下自己混乱,对一旁的信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会不要出声,才竭力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对那校尉下令道:“你出去传令,让后军放粮,让弟兄们吃个饱。”

    校尉听了一愣,正犹疑间,却只见赵引弓笑道:“赵权那厮的补给船队快到了,大概明天这个时候便能到了,这些日子苦了儿郎们了。还有,让却月都饱食之后准备停当,老子要给那些鼠两端的台州土豪们一点颜色看看!”

    听到补给船队即将到达的好消息,那校尉又惊又喜,只是微微一躬身便往帐外冲去,那校尉刚刚离开帅帐,信使便看到赵引弓的脸上的笑容已经消逝了,剩下的只有决然。

    明州城,昔日的刺史府前的小广场里,黑压压的满是跪在地上的人头,这些人都是明州中的头面人物,或多或少都和赵引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吕方入城之后,立刻下令城中戒严,派出兵士严守各处城门,可自己却一头扎进这刺史府中,谁也不见,数日下来,只看到城中一队队巡逻的镇海军士卒,还有抄没赵氏一族的行动,这些人也搞不清楚吕方腹中的打算,躲在家中也越胆寒,于是便串联起来一起到刺史府门前请罪,他们打定主意,无论是出多少血都行,只要保住一族性命周全,也就行了,可他们从早上前来,一直跪倒快到午时,那吕方却只是不理,虽然现在是冬天,不像夏天烈日灼晒那般难熬,可跪在着又冷又硬的青石地板上的滋味也不好受,眼见得场中的人们一个个身躯晃动,要扑到在地上了。

    正当众人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得一彪人马往这边赶过来,相距还有六七丈外,马上诸人便跳下马来,牵着马匹走了过来。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知道来人应当是镇海军的将领,赶紧起身让开一条道来,守门的校尉显然是认得来人,远远的便迎了上来笑道:“原来是陈将军,快些将坐骑给我,相公有令,让我等一见你便通传。”说着便要伸手去牵来人的坐骑。

    来人持马缰的手一让,笑道:“哪里当得起,某不过是节度府中一个押衙罢了。”

    守门校尉却是坚持伸手抢过来人马匹缰绳,笑着低声道:“您说的什么话,此番讨伐明州赵贼,您领百人直扑敌军腹心,斩杀敌将,夺其积蓄,府中诸将就属您功劳最大,军中上下哪个不是佩服万分,眼见得便是要外放州郡了,那时小的想要到军前去给您牵马,只怕也要看您给不给小人这个机会了。”这些给吕方守门的军官不是吕氏宗族,便是淮上子弟中的亲厚者,消息最是灵通,陈璋此番功大,料想前途远大,赶紧先来结好,也好结个善缘。

    陈璋见他这般,也不好再过坚持,笑道:“既然如此,便偏劳兄弟了,这马儿这几日跑的多了些,等会多喂些好料。”

    “那是自然,那时自然!”那校尉笑道,回头对身后士卒喝道:“将这几匹马送到后边马厩去,先饮一点水,然后再喂料,料里多掺些麦子和豆饼。”说完后便要上前延请陈璋进门。

    陈璋听那校尉吩咐的也是内行话,正要随他进府,右腿却是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青衣年轻人抱紧了他的大腿,右手举着一封帛书,没口子的喊着:“陈将军救命!”

    守门校尉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声喝骂,不由分说,便喝令手下龙无敌军士上前狠狠殴打起那年轻人来,那人倒也有几分狠劲,既不伸手护头,也不开口呼痛,只是一只手死死抱住陈璋的大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那帛书。守门校尉见状更是恼怒,反手拔出腰刀,一记刀背便砍在那年轻人的后脑上,将其打昏在地,可是此人还是一只胳膊死死的抱住陈璋的大腿,一只手高高举着那封帛书。

    原来那青衣年轻人正是先前在门前跪求的众人中的一员,眼见得这般跪下去不是个办法,眼见那守门校尉对陈璋这般恭维,以为其定然是吕方身边的红人,一咬牙便扑到陈璋身前,想要借这个机会将自己手中的帛书送到吕方那里,却没想到挨了这阵毒打。

    守门校尉正要喝令手下将此人拖到一旁,却听到陈璋道:“罢了,这年轻人倒有几分胆气,莫要难为他了。”那校尉自然不会为了此人违逆了陈璋的意思,赶紧躬身领命。陈璋自顾取了帛书纳入怀中,又将那昏死的年轻人手臂解开,探了探鼻息,觉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打昏了,才站起身来对在一旁不安的围观的众人道:“你们谁是这年轻人的亲属,扶他回去好生休息将养,这封帛书我会替他带给主公的。”

    陈璋喊了两遍,围观的人群方才走出两个人来,畏畏缩缩的上前将这年轻人扶了回去。陈璋正要开口询问这年轻人的姓名,可转念一想他们这般情形下只怕也不会说实话,也就懒得开口,自顾往府内行去。

122权谋

    陈璋进得府门,便有侍卫引领,不一会儿便到了明堂前,只见吕方站在堂上的台阶上,身后站着数人,都是吕方麾下心腹之人,竟然是吕方亲自降阶相迎,他赶紧抢上几步来到阶前,敛衽拜倒道:“末将陈璋拜见使相!”

    陈璋膝盖刚刚挨地,便只觉得手臂一紧,被吕方抢上一步扶了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吕方脸上满是亲热的笑容,一面把臂扶着陈璋一同上堂,一面爽朗的笑道:“免礼,免礼!你这番由海上进兵,端的辛苦了,来来来!你且坐下,将先前的情况一一说与某家听听!”吕方按着陈璋在自己身旁的椅子坐下,这明堂之上的座椅颇为奇怪,并不是像平常的一个主座在上,其余的两厢排开,而是四五张椅子团团围着一张四方桌摆开,桌子上摆放着些许茶水点心,吕方一面招呼其余几人分开坐下,一面对陈璋笑道:“陈将军,今日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几个都是些武人,对你此次出海奔袭过程中还有许多不明的,请你为我等释疑解惑罢了,大伙儿坐在一起讨论些兵法罢了,这般坐的紧密些,也省得像平日那般排开听得费劲的很。”

    陈璋看了看左右那几人,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渴望知晓的神色,他虽然不全相信吕方招他来只是为了探讨兵法之事,可他也知道吕方城府极深,旁人往往到了最后关头才能猜得出他行事的目的,加上旁边那几人都是武人,便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从接到高奉天从台州派回的信使,到强闯吕方府邸,通知吕淑娴,又领数百兵丁出海遇到暴风雨,激斗一夜方才被吹到翁山岛,巧遇明州军船队,最后巧妙的抓住了对方弱点,一击致命,斩杀了敌将赵权,并俘获敌方的补给船队诸般事情。陈璋口才本来寻常,可他这一路经历实在是艰险之极,可以说稍有一步行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围坐的几人也都是久经戎行的老行伍了,从只言片语中便能猜想的到陈璋的不易,所以陈璋说完后,虽然碍着吕方在场不好开口赞叹,可无一脸上不流露出敬佩之色。

    “啪啪!”堂上猛然响起一阵掌声,却是吕方当先鼓掌起来:“好,如非你行事果决,奋勇一击,台、温二州说不定已经落入贼手,局面已经不可收拾。说罢,这番你是想留在我府中还是想外放出去执掌一州?”

    吕方话音刚落,场中气氛立刻冷了下来,其余几人投往陈璋的目光中立刻多了几分艳羡和嫉妒,吕方麾下诸将,能够外放的不过陈五、徐二、范尼僧区区数人罢了,剩下的人无不盯着此次攻伐下的越、明、台、温诸州,他们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吕方的心腹无疑,可却让陈璋这个外人抢了先,也难怪他们这般模样。

    陈璋微微一沉吟,抬头答道:“末将以为,赵贼尚未授,高判官也还生死未明,温州乃闽浙门户,一日没有控制在主公手中,主公这个镇海节度使的位子就不算坐的稳了,末将这个时候谈个人去止还早了些。”

    “好,好!”吕方点了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那你以为当如何行事为上呢?”

    陈璋伸手将面前桌上的几碟点心重新摆放了一下,又伸手在自己杯中沾湿了,在桌面上画了几道,作为两浙的海岸线和台、明州边界的山脉,一面边画边说道:“末将从降兵口中知道,赵贼此番进兵台州,所谋甚大,光积聚的船只军资所费何止亿万,其定然并非只想吞并台、温二州,恐怕是想勾结福建王审知,引外敌以自强,与主公争这两浙之地。如今他巢穴已破,全军虽无损,也不过无主游魂罢了,然让其逃至福建,定然贻害无穷。依末将所见,我军当分遣两军,一军由陆上出天台山,大张旗帜,以为疑兵,让其以为我方兵势尚缓,再以水师走海路,直取州治,先取腹心之地。兵法云‘军无积蓄者亡”,赵贼军中不过十日之储,后队为某所破,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野无青苗,所食不过仰仗当地土豪馈送罢了,若我以大军取州治所在,以主公威名,台州豪杰定然奋起击逆,彼求战不得,野无所掠不出十日,贼定当献于主公戏下!”

    吕方静静的看着桌面上陈璋用茶水和点心标志出的两浙地形图。陈璋的作战计划目的很宏大,他不但要攻取台、温二州,还要将赵引弓和所属的军队全部消灭,免得这个深识两浙内情之人逃到福建王审知那里去,成为将来的祸患,所以他主张先派出一支疑兵从陆路越过天台山进取台州来吸引赵引弓的注意力,由于这条道路地形崎岖,沿途多有关隘,赵引弓很可能打算出兵抵抗,同时消化台州,而与此同时,镇海军从海路派出主力直接攻击州治临海城,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副关门打狗的局面。那些台州本地的豪强在吕方已经平定了两浙大半,而且州治已经被镇海军占领,已经无险可守的局面下,一定会调转枪头来支持吕方的,这样一来,镇海军便能兵不血刃的将赵引弓这个祸根干净利落的消灭在台州境内。

    “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族人心腹中却没有培养出多少人才,倒是降将中出了不少人才!”吕方心情矛盾的看了陈璋一眼,“是打压还是放心任用呢?罢了,人才难得呀!朱温、杨行密麾下众将也多有降虏中提拔而出的。”转念之间,吕方已经打定了主意,笑道:“既然如此,海上这一遭便烦劳陈将军再跑上一趟了。”

    陈璋也不推让,他本来就自视甚高,前段时间在吕方麾下便颇有些憋屈,这次打定主意要好生振作一番,做出一番事业让镇海军中众人看看,起身应诺,他此时才想起先前在门外那年轻人恳求之事,从怀中取出那封帛书,目光扫过外面露出的姓名,却是一手十分遒劲的柳体字,不由得开口赞道:“好个颜嵩,写的一手好字!”

    吕方听到,不由得开口问,陈璋便将方才在府外看到的众人跪地恳求之事一一道明,同时将那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接过帛书,打开一看,也不由得连连赞赏,他虽然是穿越人士,可在这残唐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很多喜好早已为当世之人同化,这帛书上字迹均衡硬瘦,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端的是已经入神。吕方看得入神,竟然一时间忘了其中的内容,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临摹了起来。

    “主公,却不知这书信中说的乃是何事?”陈璋在一旁看吕方有些出神,赶紧开口询问道。吕方这才回过神来,将那帛书浏览了一遍,将那帛:“这颜嵩倒是个精明人,几句话便将自己一族人的干系推得干干净净,说什么‘吾辈虽有牵连之罪,亦为赤子,望朝廷恩泽如久旱之望甘霖,公受方伯之任,扫平渠,代天牧民,’,马屁倒是拍的蓬蓬响,可先前赵引弓起兵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一旁的陈璋看吕方心情倒不坏,他对先前那年轻人的勇敢倒有几分好感,试探的问道“那以主公的意思,难道要将外间这些家伙尽数屠灭?”

    “那怎么可能!”吕方笑道,做了个手势让堂上其余几人退下,只剩下自己和陈璋二人,才示意陈璋坐下,他自己也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椅子上,拿起茶水一边喝一边解释道:“这些家伙乃是明州大族的代表,若将他们尽数杀了,只怕便将本地大族尽数得罪光了,那下一步棋就难走了。”说到这里,吕方买了个关子,停下来喝了口水。

    “那又为何这般折辱他们?”

    吕方笑道:“这些家伙在明州多的有近千年,少的也有三四百年,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平日里我要拿他们开刀,便是牵一而动全身,你也知道我治军之道乃是平日为农,战时为兵,士卒皆分有家产田宅,以求有恒产者有恒心,可这般一来,就要有大量的空闲土地,此次平定明、越二州,越州战乱已久,土地平旷,有大量的闲置土地,而明州就不同了,若不趁现在这个机会将这些家伙分化瓦解,逐个击破,剥去他们的荫田荫户,一旦战事平息,再想拿他们动手就麻烦了。”

    陈璋这才明白了吕方的真实意图,的确历朝历代都知道豪强地主兼并土地,荫庇人口乃是朝廷长治久安的大患,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家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原因无他,这些豪强地主本身就在地方政府乃至中央政府里有自己的利益代表,他们顽强的反抗着朝廷的度田法令,使之无力化甚至转化为自己兼并土地的机会,而吕方如果想要打算在明州度田,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那些土豪哪个敢说和原任刺史赵引弓没关系,如果敢违背吕方度田的命令,立刻用这个借口杀了。如果是太平年间就不同了,毕竟吕方现在也是一方节度了,如果不按法令随便处置这些根深蒂固的豪强,也一定会引来各种反抗的。所以吕方先前故意让他们在府外跪一上午,不过是一种不流血的立威方式罢了。

    “眼前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想不到还这般善用权谋,能够由一介赘婿到今日的地位果然并非天幸!”陈璋不由得暗自叹道,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其斩杀钱缪的阴狠,又想起方才对自己的诸般礼遇、还有其与吕淑娴和沈丽娘的情谊甚笃,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吕方了。

123漏网

    台州、临海城,赵引弓站在岸边,凝视着不远处的军营,寂静的夜空中不时传来一声声刁斗,一旁士兵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不住的摇动。突然他觉得一阵透骨的孤寂,不禁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点,好像这样让他觉得好了点。

    |“将军,却月都的将士都已经登船了,已经时刻不早了,请上船吧!”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话语,赵引弓回过头来,只见河岸下的那条大船已经解去了缆索,船身正随着河波的起伏而晃动,借着火光可以依稀看到床上人影摇动,显然是水手士卒在做着出前的最后准备,更远处的河中央,已经有六七条大船正排成一队,缓缓的顺流向海上行驶而去,显然自己是落在最后的那个人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东面地平线上一颗星星特别明亮,正是太白星,此星天明之前便会出现在地平线上端。赵引弓心知时候已经不早,若是耽搁下去只怕便走不成了,只得叹了口气,往踏板那边走去,待他上得船来,回过头又看了远处的军营一眼,沉声道:“起锚,出海后向南,往福州去。”

    次日清晨,明州军大营随着准备朝食的杂役仆兵的行动而逐渐嘈杂起来,可是很快就有人现昨天还一切正常的却月都营区已经空无一人,当军官们赶往主帅赵引弓的帅帐通报的时候,却惊恐的现连主帅也不知去向。慌乱就像传染病一样在军营中传播,校尉虞侯们现在也慌了神,没有上级的指挥,这些平日里十分神气的中级军官们也不知该面对营中大队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窜的士卒们。几个机灵的家伙赶紧去码头查看船只和后营的粮仓和军资,当他们现船队少了八条最好的船只,粮仓也空空如也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昨夜到底生了什么。

    “赵引弓你这恶贼!赵引弓你定然会在海上淹死!赵引弓,老子要吃你的肉!”各种腔调的恶毒咒骂声和哭喊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军营,被抛弃的军官们立刻成为了泄愤的对象,十几个平日里对士卒比较严苛的军官立刻被驱赶到营中的空地上,士兵们拿起木棍、石块或者随便能找到的武器狠狠的殴打着倒在地上的军官,很快这些倒霉的家伙便断了气,可即使地面上只是一具断了气的尸体,疯狂的士卒们还是恶狠狠的挥舞着棍棒石块,一直到他们泄完胸中的怒气,变得精疲力竭,才丢下手中的血迹斑斑的棍棒石块,空地上留下那十几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胸中的怒气被泄完毕后,冰冷的现实又回到了明州军士卒的面前,一支孤军位处异地,四周都是充满敌意的目光,军营中的粮仓早已见底,可是如今正是寒冬腊月,野地也没有可以代用的青苗榆钱之类的东西,就算几处较为易于攻取的豪强坞壁,也早就在前些日子的勒索中被洗净一空了,军士们都打起了归家的主意。很快,士兵们便成群结队的开始争夺船只,有的还开始抢夺营中的牲畜,当场宰杀,用作返回时路上的口粮,激烈的争夺很快变成了殴斗,殴斗又变成了厮杀,他们对着昔日的袍泽挥舞着刀枪。抢夺着所剩无多的粮食和牲畜,这些是他们活着回到家乡的希望,很快,这支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大军变得土崩瓦解,分解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的小集团,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那点粮食和牲畜,竭力登上船只,码头处乱成一团,不断有人被从跳板上挤落水中,甚至还有两条起航的船只撞到了一起,水面上顿时充斥着怒骂声和求救声。

    “有敌船!”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码头上的明州军士们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河道上出现了一片船影,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有多少,众人虽然无法分辨出是敌是友,可好像赵引弓也没有什么盟友,否则就很难解释他昨夜的奇怪举动了,码头上的士兵们稍一停顿,就更加激烈的争夺船只起来,毕竟现在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那船队开始变换队形,排成了横列,显然对方企图尽量多的阻截明州军的船只,一些眼尖的明州军士卒已经看清了最前面的七八艘船只的形貌,只见其已经放下桅杆,只靠两侧伸出的船桨驱动,船的表面覆盖着黑乎乎的甲壳,船处伸出一根长长的冲角,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海龟,许多和湖州水师打过交道的明州军士卒已经认出了这就是吕方麾下特有的“龟船”,这些深谙这种战舰强大战斗力的明州军士卒立刻开始放弃抢夺船只,就算已经登船的也大声呼喊着同伴赶快靠岸,有些性急的干脆直接跳到冰冷的河水中向岸上游去。

    “这水上便是我的天下,陈将军且安坐,看某家的手段,若让一条船逃出去,便是过错。”船队的旗舰上,一条黑脸矮胖汉子自信满满的对一旁的陈璋说道,此人正是镇海军水师头目周安国,吕方平定明越二州之后,便让陈璋和他领兵从海路直扑台州,却没想到晚来了半步,倒是正好碰到明州军大乱的时候。

    陈璋矜持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平定明越二州之役中立下的战功已经足够,此时若是再去抢功,反而会引来镇海军中诸将的妒恨,不如退一步,和眼前这人搞好关系,他想到这里,便退后一步道:“既然如此,末将便后退一步,看周将军破敌。”

    看到陈璋这么识趣,周安国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此次进兵,由于原先湖州水师的威名实在太著,而武勇都的水军几乎是个空白,对方干脆就在水面上立栅栏浮桥,拒绝交战,于是他一路上也只有运送粮秣,军资的功劳,未曾打上一仗,现在眼看一场大功就在眼前,说不定连敌酋赵引弓也能抓到,自然是憋足了劲头来抢这个大功。想到这里,周安国抢到一旁的大鼓旁,拿去鼓槌,一边用力击鼓一边高声道:“众将士努力杀敌,不得放过一人。”

    随着激烈的鼓声,最前面的八条龟船加快了度,船伸出的冲角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水面,两条最前面的明州船想要调头避开,反而由于装的太满,行驶不便,将自己薄弱的侧面曝露在敌船的面前。进攻一方的龟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礼,凶猛的向目标冲去。船只上的明州士卒们一面咒骂着舵手拙劣的操舟技巧,一面竭力的向快靠近的敌船射矢石,可是他们绝望的现,箭矢都无法透过敌船表面厚实的甲板,最后,随着一阵绝望的尖叫声,龟船终于撞上来了。

    随着剧烈的撞击声,冲角击穿了薄弱的船板,汹涌的河水立刻涌入了底舱,在底舱中的士兵们企图堵住破口,可是水还是不断的涌了进来。船面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方才剧烈的撞击中,在船板上的许多兵士落入水中,剩下的则企图跳上敌船,用接舷战来解决问题,可是敌船的甲壳上易于靠近的地方布满了锋利的铁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更加让人恐怖的是,敌船开始随着一阵阵号子声,开始倒退了,刺入己方侧舷船板的冲角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船舱内竭力堵塞缺口的士卒们绝望的现涌入缺口处的水越来越多,破口处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纹,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手中堵塞缺口的工具,往舱面上逃去。

    随着一声脆响,龟船的冲角终于从破口中抽了出来,两条船分开了,龟船侧过身来,露出了侧面十余个射孔,随着一声可怕的扳机声,一阵投矛和石弹扫过了敌船,将还留在船面上的敌人打倒在地,这打击来的如此的突兀和猛烈,幸存者忘了立即出惨叫声,直到过了几息之后,船上才爆出一阵惨叫声。

    镇海水军迅的消灭了已经驶离码头的明州船只,接着便迅的向码头方向飞驶过来,码头上的明州军再也没人争夺船只,与此相反的是,在船上的士卒们正全力的向岸上逃去,即使是个瞎子也能判断出船上是死路一条,与其在水上被他们肆意屠杀,还不如上岸再赌赌自己的运气比较好。

    “很好!很好!传令下去,先夺取船队,不要管那些上岸的敌军,反正他们没有粮食,明州又被主公攻占了,难道还能飞上天去。”周安国高声下令道,黑黢黢的脸上满是油汗,他此时兴奋之极,眼下一场大胜已经是定局,岸上逃生的敌军乱作一团,已经失去了一支军队的基本秩序,倒不用担心遭到他们的反扑,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不要走漏了敌酋赵引弓,只要夺取了船只,他从水路上走不掉,军无粮秣,就只能带着几个心腹从陆路逃走,且不说台州四邻基本都是吕方的控制区,就算是台州境内,那些土豪那个不想要他的脑袋来向吕方这个镇海节度使邀功,自己所要做的只是把悬赏的价码拿出去就行了,想到这里,他催促船队封锁水面,夺取船队的嗓门又大了几分。

124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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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海城外,一天之前还是明州军大营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大营外靠近河边的空地上,坐满了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明州军俘虏,临时修建好的码头上,不少明州军的士卒正在镇海军的监督下修补损坏的船只和栈桥。www.uu234.com陈璋站在帅帐前的空地上,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块破布,他走到那破布近前,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从无数脚印和污迹中辨认出了一个“赵”字,原来这竟然是明州军的中军大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成败胜负实在是难说的很,如果自己当时在杭州没有坚持冒险出海;如果那天夜里暴风雨来的再大一点;如果第二天早上自己没有飘到翁山岛,恰好碰到明州军的后勤船队;还有无数个如果,只要这么多如果有一个发生了,那现在站在这里得意洋洋的恐怕就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不知生死的赵引弓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下场只怕比他还要悲惨的多,想到这里,陈璋才觉得全身发冷,竟然已经透出一身冷汗来。

    陈璋正欲回到帐中,免得被寒风吹出病来,却听到右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接着便寂静无声了,他正要走过去查看,却只见周安国一边擦拭着胳膊上的血迹,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便笑着问道:“怎么了,周将军,还没有打听出赵引弓的下落?”

    周安国狠狠的向旁边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赵引弓也不知道前世是什么投胎的,脚板定是抹了油的,某家方才拷问了六七个军官,都说昨天还见过他,可半夜里就乘船带了亲兵逃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陈璋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假话,这么多人都众口一词,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打过来,如何实现串好词了,再说我们打过来的时候,明州军的举动就十分奇怪,倒好似受了什么惊扰,已经失去了组织,否则我们也不会赢的这么容易,定然是这赵引弓事先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局势已经不可为,便抛下大军,乘船逃走了。”

    周安国叹了口气,神态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他也不是不能推断不出这么简单的事实,只是眼见得到手的大功一下子又没影了,难以接受现实罢了,此时被陈璋说了出来,也只能作罢了,他指着码头上的船影问道:“那陈将军以为现在当怎么办?要派快船追吗?”

    “大海茫茫无际,又不知他的方向,如何追得上!”陈璋笑道,他此时十分冷静,现在己方已经大局已定,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谅那赵引弓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沉吟了片刻笑道:“不如这般,你且在这里安置降兵,同时派出信使到台州本地豪强处,高判官应该在内陆,这平定一州也是大功一件!”

    周安国听到还有立功的机会,兴致才高了点,转而回过味来,方才陈璋眼下之意他好像并不和自己在一起,不由得开口问道:“那陈将军你呢?”

    陈璋胸有成竹的说:“温州乃闽浙咽喉所在,我领千人前往赶往那边,先布下一子,免得又生出乱子来。”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安国的脸色,笑道:“若是周将军想去,我留在这里镇守也行。”

    周安国脸上不由得一红,幸好他脸色黝黑,也不怕陈璋看出来。他方才心中的确生出和对方抢功的念头,只是听陈璋这么一说,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口了,何况安置降兵,镇抚一州的功劳可是眼前现成的,去温州那边吉凶祸福可都不知道,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想到这里,他便故作豪爽的笑道:“陈将军说的什么话,周某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我马上去安排船只给你,用过响食便开船。”

    明州刺史府,吕方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几案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折子,陈允坐在案前为他大声朗读,每当一封念完后,陈允便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若是吕方同意便点点头,陈允便在折子后批上处理意见,若是吕方不同意,则说出自己的意见让陈允记下。吕方讨平明、越二州之后,基本的战事已经了解,可在杭州待他处理的要紧公事也堆积了不少,不得已陈允才带了折子赶来明州,向他请示。

    两人正忙碌间,外间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陈允起身走到门外,原来是一名书吏送来紧急文书,陈允接过文书打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惊讶之意。

    “陈先生,军前有什么消息吗?”屋内传来吕方低沉的声音。

    “正是。”陈允微微定了定神,进得屋来,小心的带上房门,走到吕方身前,躬身道:“周、陈二位将军从明州修书来报,我军大破明州贼众,斩首七百有余,生俘六千七百余人,溺死无算,缴获大小战船两百余艘,军资甲仗无算,明州府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陈允念着捷报,可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喜悦之意。

    “哦?”吕方睁开了眼睛:“那赵引弓出兵之时,全军也不过万余,这般算来光斩俘就有快八千人,已经是全胜了,那为何陈先生你语气却是这般,莫非后面还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吕方突然补充了一句:“莫非是高判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信中没有提到高判官的消息,想必是周、陈二位将军还来不及和高判官搭上线,高判官当年足迹遍及两浙,此次定然无事,主公且放心。”陈允劝慰道,接着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在败军中没有找到赵引弓那贼子的尸首,周将军在信中说,他从俘虏口中得知,赵贼在大军赶到前那天夜里带着数百心腹上船出海逃走,不知去向。”

    “嗯?”吕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次赵引弓引兵由海上进攻台州之后,在他心中已经将此人当做仅见的大敌,他这番不知下落也不知道又会整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北面杨行密平定田、安之乱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紧要关头,自己如果不能尽快安定好自己的后方,抽出手来,只怕便有不测之祸。想到这里,吕方低声问道:“那信中可有说他们如何处置吗?”

    “信中说陈将军留下周将军镇抚台州,自己领了千人,直接由海路前往温州,说温州乃闽浙咽喉,如今两浙战乱,人心无主,当先以精兵据守,以为不测。”陈允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吕方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陈将军果然行事果决,不顾惜己身,他此时已经立下大功,还这般行险,果然是当世名将,主公得这等人才,定然大业有成。”说到这里,陈允竟然拱手作贺。

    吕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陈璋这着棋走的对了,先前我隔着台、明、越三州,对于温州鞭长莫及,现在既然控制了这几州,就应该立刻先派兵驻守,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嘛!此人果然是大将之才,古人云: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不正是说的他吗?”说到最后不禁笑了起来。

    一旁的陈允见吕方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恶毒之色,转而立刻消失,上前一步低声道:“只是这赵引弓一日不死,终归还是一个心病,此人狼子野心,偏生又深识两浙地理军情,在明州又颇有根基,若引外敌作乱,必为心腹之患,当事先有备才可。”

    “引外敌?”吕方笑了笑:“他若是逃往淮南也就罢了,若是逃往福建王审知那里,我不费一刀一枪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陈允听了一愣,却是不知吕方为何有这么大的信心,不由得开口问道:“主公可否为在下解惑?”

    吕方却是不说,只是含有深意的笑着。陈允没奈何只得作罢,又将剩下的折子处理完毕,才告辞离去。刚出得门外,陈允脸上现出一丝怨毒的笑容,他先前在念书信中提到陈璋的作为时故意加了点调料,说陈璋已经立得大功之下,还不顾惜己身,领兵去抢占位处闽浙咽喉的温州,话语中没有说出的含义可就深的很了,毕竟陈璋现在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外放州郡,在镇海军现有的体制下几乎是到了顶点,人在冒了如此大的危险后,一般都会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以保住已经获得成果,而又去冒险,只能说明他所谋甚大,并非一个州郡能够满足,加上温州所处的位置又是如此的敏感。陈允相信像吕方这么聪明的人物,只要回头一静下心来回味定然便能觉出不对来,可自己这些话又全是从那书信中发挥出来的,半句编造的也没有,吕方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这里来,端得是杀人不见血。

125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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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陈允走出屋外,吕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方才何尝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未竟之意,只是为上位者,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希望手下太过于团结,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也就行了,重要的是现在能维持住面上就行,南边福建王审知虽然占领了福建,可当时的福建不但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而且内部有大量的山地还是半独立的土豪控制,他能拿得出的人力物力很有限,更重要的是福建虽然和两浙边境线很长,可是适宜用兵的进军道路不多,只要自己内部不出什么问题,就不用担心对方玩出什么花样来,倒是杨行密的平乱之战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呢?

    常州,晋陵,行进间大军将官道塞得满满的,视线所及之处,满是飘展的旗帜和金属的光泽,淮南大军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连江南湿润的空气中也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台将军,我等如此行军,何日才能赶到宣州,为何不让我领一支轻兵,兼程而行?”说话的这人身披华丽的描金明光铠,正是杨行密的嫡子杨渥,他此次随王茂章、台蒙二人领淮南大军渡江讨伐田覠、安仁义二人,他们在常州渡江之后,首先解了常州之围,将被围在城中的钱传褄解救出来,然后便分兵两路,一路由王茂章领兵继续进攻安仁义,而另外一路则由台蒙、杨渥二人领兵由晋陵、义兴,出宣州广德,进攻田覠。可是一路上台蒙行军十分缓慢,全军每天只行军半日,到中午时分便停下来筑营休息,每日里行军不过二十里罢了,把个年轻气盛,恨不得插翅赶到宣州将田覠一鼓歼灭的杨渥憋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旁身为一军主将的台蒙身上此时并没有向杨渥一般披着那般华丽的明光铠,而不过是一件寻常的鳞甲罢了。已经年近五旬的他,在杨行密麾下身历何止百战,杨渥虽然倚仗父荫,已经是司徒的高官,可在其眼里还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罢了,杨行密此番让其子随军同行,目的也是为了让其见识一下如何指挥大军作战,为将来接班做准备。只见其好似充耳未闻一旁的杨渥的问话,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四周的地形,不时让旁边的押衙取出地图相比对,并排除哨探去要害处探察。见状杨渥虽然十分恼怒,可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咐,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将头撇在一旁,只是跟自己生着闷气。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台蒙方才转过头来,笑道:“司徒身上这副铠甲倒是别致的很。”

    杨渥冷哼了一声,答道:“这乃是一个藩商送给某家的,台将军若是喜欢,回去后我让那商人再送一副来便是。”

    台蒙笑道:“那倒不必了,这铠甲如此华丽,若是在朝堂之上也就罢了,在战阵之上还是太惹眼了些。”他的眼下之意很明显是说这副盔甲并不实用,在战场上很容易成为敌军弓弩手的目标。

    杨渥没有答话,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台蒙也不再继续劝说,自顾道:“司徒方才问本将为何不兼程而行,其原因有二:其一,田覠乃淮南宿将,多有谋略,而且我军侧面的湖州吕方那厮非良善之辈,,不可不防,每日行军二十里,士卒有余力迎战,宿营皆深壕高垒,不虞敌兵偷袭,勿持敌不来,但持我有备。其二嘛!”说到这里,台蒙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渥脸上的表情,见其虽然没有转过脸来,可显然注意力还是在自己的话语上,暗想:“此人虽然倨傲了点,可到底是吴王之子,乃是将种,关键之后还是知道轻重的,这番好生历练一番,也能继承这一番基业。”想到这里,台蒙才开口道,声音却低沉了许多:“田覠此时正集重兵于芜湖,进攻李神福,我们这边行军越慢,他从广德、宣城那边调走的兵力的就越多,等到他得到我军出现的消息,又得从芜湖那边赶回,必然人马疲敝,我等便可以逸待劳,一鼓而破,这便是兵法上攻其必救,致人而不致于人的要诀。”原来李神福于吉阳矶大破田覠部将王坛、王建二人后,田覠大怒,便收拾二人败兵,准备进攻李神福,而李神福一面坚壁勿战,一面派出信使给杨行密,让杨行密出兵渡江,夹击田覠。坚壁勿战,一面派出信使给杨行密,让杨行密出兵渡江,夹击田覠。淮南大军渡江之后,台蒙解常州之围后,便引兵南下,绕过润州,直取宣州,和李神福隐然间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杨渥也是个知轻重的,此时已经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副不置可否的颜色,恭容道:“多谢叔父指点,小子方才不敬之处,还望见谅。”他此时对台蒙以叔父相称,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台蒙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某家与你父亲乃是贫贱之交,又是乡党,你年少气盛,又几分没想到的,又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说到这里,台蒙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道:“若你要继承你父亲这番基业,可不那么容易,如今乱世之中,人心诡诈,例如田、安二人,那安仁义额也就罢了,本是沙陀异种,叛服不定,唯力是从;可田覠也是我们自家的老兄弟,不但是杨王乡党,而且还是同坊里的,杨王以宣州这等起家的地盘与之,待之可谓不薄,就算有什么冲突之处,又何必闹到这般兵戈相见的地步呢?”说到这里,台蒙这暮年老将也不由得胡须微颤,神色黯然,显然即将于田覠这等昔日的老友交战感到万分的无奈。

    当田覠得知台蒙大军的消息时,淮南军已经穿过了常州,进入了宣州地界,田覠立刻退兵至芜湖,留其将康儒领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残部屯守芜湖,以拒李神福部,自己领步骑赶往广德,同时派出哨探去探听淮南军的消息。

    广德,位于宣州东南角,与湖、杭二州接壤,此地山谷盘纡,襟带吴越,州东六十里苦岭关,再往东行不远处便是蛇颈关,然后便是湖州安吉县;而向南行,沿山路便是独松关,可以直通杭州。一旦台蒙夺取此地,便可以隔绝镇海军和宣州叛军的联系,防止吕方可能的援助,而且此地无论是北上进攻芜湖,和李神福夹击留守在芜湖的叛军还是进攻宣城这一叛军的巢**都有便利的通道。而如果田覠占据了此处,便能将淮南军堵塞在崎岖的皖南山地中,迫使其退回原处,他就可以利用自己内线机动的有利地位,利用时间差,集中优势兵力逐个攻击分成三块的淮南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天复三年十月,两军于广德相遇,由于台蒙治军严整,宿营戒备森严,宣州叛军密探无法靠近军营,只能在远处通过营地的大小和灶台的数量来判断淮南军队的数量,而久历战事的台蒙让两伙将士挤在平日里一伙将士的帐篷里,灶台也只挖平日里一半的数量,因此田覠也就低估了淮南军的数量,误以为自己有兵力优势的田覠选择了野战,可是当两军对垒之时,他惊讶的发现对面的敌军比情报中描述的要多得多,不由得又惊又怒,列阵的宣州军将吏看到淮南军的壮盛军容,士气也低落了不少。

    正当此时,淮南军的阵中冲出十余骑,这队人马到了宣州军阵前约莫一箭之地方才停下,为首的那骑高声道:“郭师从、沈文昌、郭行综何在?”

    宣州军阵中士卒不由得面面想觑,对面那骑口中三人都是宣州军府中的人物,郭师从和郭行综乃是宣州军中有名的骑将,万人敌一般的人物,而沈文昌乃是田覠的观察牙推,也已经投至吕方麾下的骆知祥其名,文笔精致,田覠起兵叛乱,为之起草檄文的便是此人。有些眼尖的宣州士卒已经认出了喊话那人便是敌军统帅,涟水制置使台蒙,一时间宣州军镇中哗声四起。

    台蒙一面在宣州军阵前来回驰骋,一面高声将他们何时投军,立下何等功劳,何时升迁等等一一道来,最后停住坐骑道:“汝等或为淮南骁将,或为能吏,古人云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吴王待尔等不薄,由行伍间提拔至今,汝等或受人蒙蔽,或为人挟持,如今还不速速弃兵归降,吴王心胸宽广,定然既往不咎,”

    台蒙话音刚落,宣州军阵中的声响越发大了起来,士卒们自相低语,将吏们也神色怪异,台蒙方才所言的数人,郭师从和郭行综二人倒也罢了,那沈文昌为田覠起草檄文,几乎将杨行密祖宗三代都骂的狗血淋头,可听台蒙口中所言,连他杨行密都可以既往不咎,这军前数万人面前,说过的话可没法不算数的,而且杨行密一直以来对叛将也都宽宏大量,没有秋后算账的前科,这些叛军作战的决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杨行密的报复,现在看到对面淮南军军容极盛,又去了害怕之心,死战的决心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126广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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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州中军牙旗之下鸦雀无声,主帅田覠白皙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右腮上的一根青筋微微的跳动着,一旁熟悉的将吏知道这说明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免得成为了田覠发泄怒气的对象。www.uu234.com

    随着阵前淮南军的喊话声隐隐约约的传来,爪牙都指挥使吴国璋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走到田覠身前,躬身道:“主公,请让末将出战,定将那叛贼和台蒙那厮首级取来,献与阵前。”

    田覠冷哼了一声,道:“罢了,台蒙这厮仗打得都成精了,若是这般容易就取来首级,还能活到这把年纪?你若是出阵便中了他的圈套了。我军实力占优势,以堂堂之阵便可胜之,没必要玩这些小伎俩,来人!下令击鼓,两翼进军。”田覠此次从芜湖南下,麾下足有三万人,都是他这些年来指挥惯了的中军精锐,而搜集到的情报表明对面的敌军最多也不过一万三四千人,所以他打算先以两翼进攻,以占优势的兵力从侧面迂回台蒙,取得全胜。

    台蒙回到己方阵中,跳下马来,杨渥上前一步,有点紧张的问道:“台将军,田贼进攻了,我军当如何行事?”

    台蒙高声道:“先给老夫取些酒水来!”,他接过一只葫芦,喝了后几口方才笑道:“方才喊了半响,倒是渴得紧,这酒味道很不错,司徒可要也喝一口?”

    杨渥此时哪里还有心思饮酒,劈手抢过葫芦,象征性的喝了一点,便将酒壶丢给了旁边的亲兵,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的台蒙。

    台蒙笑了笑,回头询问方才随他回到阵中的宣州降将道:“郭师从,你在田覠府上任职多年,你说那厮现在会如何行事?”

    那郭师从在宣州时为田覠军府虞侯,闻言对台蒙躬身拜了一拜道:“田贼虽然领兵南下,可心思还留在芜湖那边,李神福将军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依末将所见,他定然会驱兵前进,一战而定胜负。”

    台蒙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他若是在广德坚壁不战,将我们堵在此地,以田覠多年行伍手段。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台蒙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众人觅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对面的宣州中军旗号摇动,叛军的阵线开始向前移动了。

    随着宣州军中军旗号挥动,两翼的叛军开始向前移动了,当他们前进了大约三十丈远的距离,为了战线不至于出现断裂,宣州军的中军也开始向前移动,可是速度要慢上许多,这样一来,宣州军的阵线便成为两翼突出,中间凹陷的形状,成为了一个凹形阵,仿佛一张大嘴,想要将对面的淮南军一口吞下一般。

    “田覠好大的肚量!”台蒙冷笑了一声:“居然想要两翼迂回包围,也不怕把肚子撑破了。”一旁的郭师从沉声道:“叛军右翼大半是田贼这两年才招募来的新兵,都是宣州城中的富家子弟,虽然甲杖精良,可是未经战阵,而且我所领的旧部也被调到阵后去了,新填补上来的也与左右不惯配合,若台帅与某家精骑百人陷阵,彼定然大乱。”此人既然临阵倒戈,立功之心较之其他淮南军士卒尤烈,而且对宣州军的内情十分清楚,一句话便点到了对方的要害所在。

    台蒙闻言大喜,击掌笑道:“好,来人呀!”随着台蒙的喊声,一旁的亲兵搬上一只小箱子,打开一看,围观的众将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箱子里竟然是装满了围棋棋子大小的小金块,台蒙指着那箱子对郭师从道:“这是吴王赏与有功将士的,汝可自取之。”

    这箱子虽然不大,可盛满的金子算来也不下三四十斤了,那郭师从在田覠麾下虽然也是个中级将领了,可哪里见过这般豪爽的赏赐,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从那箱黄金上挪开,沉声道:“待某家破敌后,再来领赏。”

    随着台蒙的流水般的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淮南军的阵型开始变化了,面对这叛军右翼的左翼开始向前慢慢移动,于此同时,右翼却开始慢慢向后移动。郭师从率领的精兵已经突入了叛军突前的右翼,这郭师从果然不愧为宣州军中有名的万人敌,他身披重铠,一手挽弓,一手持矛,远则弓射,近则矛刺,宣州军右翼队形很快就出现了混乱,几股被他激怒的步卒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们,结果反而由于突出了阵型,两翼暴露出来,被对方的骑兵轻而易举的击垮了。那些骑兵斩下首级,挑在长矛尖上,大声的嘲笑和恐吓着叛军士卒。

    这些骑兵的行动很快就出现了效果,右翼叛军的素质参差不齐,新兵们看到熟悉的同乡的首级在敌军的矛尖上挥舞,那些骑术精熟的河东沙陀骑兵高声叫嚣着,在头盔下面露出的面容满是伤疤,加上披散开来的头发便如同野兽一般,这些还没有经历过残酷战斗考验的新兵们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后面行列的士卒受到阻挡,队形开始混乱起来了。

    “快,击鼓,敌军队形已乱。”指挥左翼的淮南军将领立刻抓住了这个战机,他满意的看着前面的敌军行列,高声补充道:“告诉儿郎们,往脸上打,那些家伙别看甲杖不错,可都是些绣花枕头,当不得真的。”

    随着一阵阵鼓声,淮南军左翼压了上来,和叛军的右翼撞到了一起,淮南军士卒们恶狠狠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对手的脸部砍刺而去,这些叛军新兵虽然甲杖精良,也受过不错的训练,可是像这般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实在是经历的太少,立刻发出一阵惨叫声,相较于淮南军这边受伤之后只是发出一声低吼,还继续厮杀,双方的精神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兴许是看到了己方右翼形势不利,叛军的左翼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的击垮面前的敌人,好从侧面迂回淮南军。可是对面的淮南军右翼却没有向前移动,只是在原地不动,倒是淮南军的中军缓慢的向前移动,这样一来,叛军左翼的右面便暴露在淮南军的中军面前,台蒙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好机会,一部分淮南军对其发动了侧击。

    杨渥惊讶的看着战场的形势,叛军左右两翼都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而叛军的中军正在向前移动,他看了看眼前老将的背影,嘴巴开合了两下,可又害怕打搅了对方的指挥,还是闭住了嘴。台蒙仿佛背上生了一双眼睛,他又下来一道命令,随着中军处两道狼烟升起,淮南军阵后的密林涌出了大队的士卒,这些正是台蒙在战前留在那边的预备队。这时,老帅仿佛卸下重担一般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司徒,这一仗应该是拿下来了,田覠那厮应该知难而退了,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叔父,你为何这般说?”杨渥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连对台蒙的称谓也变了,开口问道。

    台蒙却不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开口问道:“《孙子》你可看过?”

    杨渥脸上现出一丝怒色,答道:“叔父说的什么话,我少时就在军中跟随父亲,岂有连《孙子》都未曾看过的道理?”

    台蒙点了点头,道:“那十则围之这句话自然是看过的吧!”

    杨渥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沉声道:“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此乃是《孙子》谋攻篇中的,不知小侄说的可对?”

    “不错。”台蒙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十则围之而非倍则围之呢?”

    杨渥听了一愣,这《孙子》他自小是读的烂得了,里面的话语也是觉得理所当然,若让他说为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支支吾吾的答道:“自然是要人多才能包围啦,否则两边兵力一般多,除非地利在手,如何包围?”

    台蒙摇头道:“司徒,你说的错了,并非是人多才能包围,而是包围才能发挥出兵力多的优势,你且想想,两军交战,士卒手中的兵器最长也不过丈五,除非是弓矢,行列中最多也就三四排的士卒可以使得上力气,后面的士卒纵然再多又有什么用处,那些兵力完全是白费了,其实双方能够交战的士兵数量是差不多的。可是一旦包围敌兵就不同了,对方就算人数再多,绝大部分士卒也没有用武之地,而在外圈的我军就能占有数量优势,而且还能够不断轮换第一线的兵士,保证体力上的优势,这才是兵法的精义呀!”说到这里,台蒙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的外面又画了一个圆圈。

    昨天韦伯的眼睛一条腿断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码字,不好意思,请列位原谅。

127广德下

    杨渥仔细的看了那圆圈半响,仿佛理解了少许,可又接着不解的问道:“那这和今日之战有何关系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台蒙的话,宣州叛军的中军传来一阵鸣金声,左右两翼的叛军开始向后退去,叛军的中军后队从侧面延伸了出来,形成了一条稀疏的战线,掩护着两翼的叛军向后退去,可是在淮南军凶猛的追击下,叛军右翼的撤退还是逐渐变成了溃退,彪悍的河东骑兵在溃兵丛中挥舞着马刀,将无组织的败兵一个个的砍倒,许多第一次上阵的新兵惊恐的丢下兵器盔甲,向后逃窜,甚至还有成百的兵士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的。www.uu234.com兴奋的杨渥顾不得继续学习兵法,指着对面的叛军道:“台帅,让中军压上去吧,这正是阵斩田贼的良机呀!”

    “不可!”台蒙摇了摇头,冷静的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沉声下令道:“来人,让后备军增援三千人到左翼去,加紧攻打敌军右翼,田覠乃是军中宿将,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台蒙身后的传令兵应了一声,赶紧离去,台蒙这才对杨渥解释道:“田覠中军和左翼还完好,他积蓄十余年的精锐岂是可以小看的,若逼得狠了,他回头死战,还胜负未知呢!我们身处险地,这次能赢个六七分就足够了,而且这样一来,田覠必然领兵向右撤退,就离他的后勤基地广德城越来越远了,我们就可以将他和广德城隔开了。”

    杨渥懵懂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在军营中长大,可是像这般指挥大军的机会却从未有过,向这种战阵之中指挥的细密之处,若非亲身经历,是极难学会的。台蒙临行前受杨行密叮嘱,便不厌其烦的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何先前我让左翼先行,而右翼不动吗?”

    杨渥摇了摇头,台蒙拔出腰刀在地上画了三个平行方块,又指着那三个方块道:“这便是叛军的左中右三军。”又在那三个方块对面画了三个平行的方块,代表淮南左中右三军,然后指着代表叛军右翼的那个方块道:“叛军右翼最弱,所以我将骑兵加强给我军左翼,然后让左翼先行攻击正对的敌军,而相对来说,我军的右翼相对于正对面的敌军来说便变弱了,所以我让右翼站在原地不动,目的就是尽量拖延与敌军接触的时间,争取在击溃敌军右翼前保持己方阵线的完整。”说到这里,台蒙停止了叙说,抬起头看了杨渥一眼,问道:“明白了吗?”

    杨渥楞了一下,问道:“那若是敌军从中军抽调援兵来支援右翼呢?”

    台蒙笑道:“若对面的敌军统帅不是田覠那厮而是你就好了,两军相争,除非实力相差太大,胜负之间本就是毫厘,比的就是谁抢到这个先手,若我已经取得先机,敌兵就是做出应变也是来不及了,兵败如山倒,就算有援兵如何拦得住,就算拦的住,我还可以选择下一个薄弱点攻击。与其派援兵去支援被击破的右翼,还不如全力攻击我军左翼,若能击破,还能求个不胜不败之局面。司徒,你要明白,最好的防御就是巧妙的进攻呀!”

    听完台蒙这一席话,杨渥不禁陷入了苦思中,的确冷兵器时代的野战,战线虽然最多也不过十余里,可是由于通讯手段和部队机动、组织能力的限制,最高指挥官对部队的控制能力是很有限的,做出的反应也迟钝的很,由于战场宽度的原因,全军一般会分为左中右三军,然后各自有相应的将领,最高指挥官通过旗号、金鼓和信使来加以指挥,一旦其中一部被击溃,从其他部队抽出兵力来支援是非常困难的,光逃跑的败兵就很容易冲垮援兵的阵型,而且败兵的情绪也很容易传染给援军士卒,所以往往一翼被击溃,指挥官最多派少量军队逆袭,更大的可能是让另外一边孤注一掷,求个不胜不败,所以历史上有许多战役都是双方各自击溃对方一翼,然后比的就是哪一边的骑兵先回到战场,迂回到敌方中军的侧背,完成最后的一击。

    宣州军阵中,田覠此时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眼见得淮南军加强了对己方右翼的攻击,许多右翼的败兵为了寻求保护,丢弃了兵器和盔甲,往中军这边跑过来,虽然中军的军官们指挥士卒面对敌军方向列成了数十个中间有数人宽度间隔的小方阵,并大声下令那些溃兵从这些空隙中逃走,不得冲动了阵脚,可是那些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溃兵们根本听不到那些呼喊声,他们耳中仿佛还充斥着那些河东骑兵可怕的唿哨声,还是一股脑儿的往己方阵前冲去,有的跌倒在地的还便向那边爬了过去,眼见得就要冲动宣州中军阵型了。

    “放箭,冲动军阵者,杀!”吴国璋铁青着脸,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随着他的号令声,宣州军阵前响起了一阵惨呼声,近距离发射的箭矢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溃兵的胸口,就算有少数能够躲过箭矢的人,也立刻被长矛捅倒在地,被孙国璋血腥手段震慑住了的叛军溃兵们开始绕过中军,后面追击的淮南军骑兵看到对方阵型如此严整,也收住了脚步。

    “好了,鸣金吧,让那个郭师从回来吧。”台蒙沉声下令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快午时了,估计田覠应该会退兵吧,司徒,你等会就带两百骑兵,监视敌军,我领大军去取广德。”

    此时的杨渥已经对台蒙的用兵心悦诚服,躬身领命后,便快步向后走去。

    广德城,在白天的激战后,田覠果然如同台蒙所预料的一般,由完好的中军掩护着两翼的败军向北撤退,台蒙便派出少量骑兵监视田覠的大军,自己领了主力来围攻广德,广德县的守将听说田覠大军被击败,立刻就开门投降了,台蒙只派了两百名士卒进城维持秩序,占领了县衙、仓库等要害所在,将大军依城修筑了一座大营,如同先前行军中一般,他还是站在营门前,一直到士卒和民夫们挖好了壕沟,并在壕沟后得土垒上竖起了木栅栏,才回到帐中进食,他刚吃了两口,便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帐,便听到来人高声喊道:“叔父,叔父,我有紧要军情通报。”

    帐门帘被揭开了,进来那人光着头,顶上升起一股热气来,正是领着骑兵去监视田覠大军的杨渥,他走到案前,拿起陶罐就喝了几大口水,才开口道:“叔父,那田覠一路往北去了,看他行军途径,倒不像是回宣州,好像是往芜湖那边去了,明日我军当如何行动?”原来宣城位于皖南群山的北坡和长江南岸平原的交界处,若田覠想退回老巢宣州,最好的道路便是从广德沿着誓节、双溪一路向西前往宣州,这条道路沿着皖南山地和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交界,河流湖泊甚少,而且路途最近,现代的沪渝高速公路也是走的这个路线,若非如此,就只有一路往北,沿着郎溪、高淳一路退往芜湖,从那边也有一条道路通往宣城,不过这条道路要绕一个大弯子,中途若要改道,就要皖南的大量河湖水道,田覠的军队有大量的辎重,如果没有准备大量的船只,行动是十分不方便的。所以在广德已经被台蒙占领的前提下,田覠要么冒着自己侧面暴露在台蒙的危险赶回宣州,要么退往芜湖,和留在那里和李神福对峙的军队汇合,再做打算。

    台蒙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下令派出更多的哨探小心监视田覠大营的动向,杨渥此时也知道此人的性情,也不再开口询问,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台蒙才答道:“监视田覠的行动,若田覠退往芜湖,我们便尾随其行动。”

    杨渥问道:“那为什么不直取叛军老巢,彼军将吏家小都在那宣城中,若我攻之,田覠定移兵相救,兵法中所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台蒙摇头道:“兵法里虽然这么说,可运用之时,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的,田覠在宣州已经经营多年,宣州这等老巢定然战守之具皆备,岂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来的,更何况从广德到宣城,一路上戍守之处不下十处,等我军到了城下,兵锋也早已钝了,若一时取之不下,只怕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田覠那厮若和芜湖余贼汇合,定然兵势复振,那当如何行事。”

    台蒙沉吟了片刻,答道:“待我向王茂章修书,让他分兵来援,先破田覠,再合兵一处破安仁义。”如今大江之上已经重新为淮南军所控制,王茂章大可乘船从长江逆流而上,夹击位于芜湖的宣州叛军。

    杨渥闻言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我发现我大阵仗写的非常差。

128潜流

    常州,陵亭(本来是广字头下面一个夌字,可是打不出来),壁垒森严,冷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刁斗声,正是王茂章统领的淮南军,相隔三四里外,依稀也可以看见连绵的营垒,便是与其对峙的润州叛军。这陵亭位于常州府城以西五十里,正是与润州丹阳县交界处。相传乃是三国时孙权射虎伤马处,西晋苏峻之乱时,郗鉴领兵守京口,便筑大业、曲阿、陵亭三垒,以分苏峻兵势,其中的陵亭便是此地;隋初杨素平定江南之乱时,在领大军渡江之前,使勇将麦铁杖潜渡至此地探视敌情;唐武德三年,李子通败沈法兴将蒋元超于此地,沈法兴由是弃毗陵,东走吴郡,可见常润两州之间道路交通虽多,可此地却是交织荟萃之地,正是兵法中所说的衢地,王茂章不得此地,不得窥京口,所以安仁义才自将大军筑垒与此地,与淮南军相距。

    “该死,台蒙这厮老糊涂了吗?安仁义骁勇善战,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却说什么分兵去和你共击田覠,你难道不知道敌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吗?”王茂章将手中的书信揉成了一团,颔下的虬髯根根竖起,倒好似一只受惊的刺猬。

    “王招讨息怒!田覠所辖的宣州人口钱粮都远胜安仁义,先破贼首也是有道理的。”钱传褄将地上那书信捡了起来,小心的摊开细看,经历过这数月在常州城中的困守,他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多出了几条刚毅的线条,不复过去那种贵公子的俊秀,反而较以前多了一股刚毅卓绝的感觉。

    “定然是杨渥那厮出的主意,急着先灭田覠立威,感情他杨行密的儿子立功树威要紧,我王茂章的儿子性命就不要紧了。“王茂章恨声道,他亲生爱子王启年现在还落在安仁义手中,生死不知,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几次前哨交锋中,润州兵也是胜多负少,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力,偏生安仁义一反常态,据险要之地,深沟壁垒,摆出一副持久战的模样,饶是王茂章久经战阵,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眼下又接到台蒙要求分兵的命令,端得是又急又怒,一时间口不择言,竟然连这等不敬之语也脱口而出。

    “王招讨慎言,慎言!”一旁的钱传褄赶紧劝阻道,他此时也十分尴尬,毕竟王启年也是为他和李遇断后才落入安仁义手中,按说王启年落到这般下场,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偏生他又是杨行密的女婿,杨渥的妹夫,王茂章说出这等话来,便好似也在责备他一般。

    王茂章话一出口,便知道说错话了,正好钱传褄前来劝阻,便顺势借篷下帆,坐在胡床上一言不发的生闷气。钱传褄站在一旁也颇为尴尬,正要哦找个借口出帐去,却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便听到外间有人禀告道:“禀告王招讨,常州李刺史那边有消息传来,吴王遣亲兵左衙指挥使徐温领兵万人渡江,大概两日后便会赶到。”

    钱传褄闻言不由得一喜,对帐外高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然后转过身来,对王茂章笑道:“王招讨,有了这一万精兵,无论是分兵还是不分兵都可以了。”

    王茂章脸上却是悻悻然的:“还能不分兵,那杨渥定然也给广陵写了信,若我猜的不错,那徐温便带来了吴王让我分兵的书信,这一万兵也就是拿来堵某家这张臭嘴的。”说到这里,王茂章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喃喃的骂道:“连徐温这等无能之辈也能统领一万大军,这年头还真是谁会拍马屁,谁就能升得快。像我这等大老粗,等到吴王不在了,也就是回家种田的命了。”此次渡江的淮南大军,以台蒙为宣润招讨使,王茂章为招讨副使,可是两人无论是资格战功都相差无几,加上台蒙、杨行密也都知道王启年在安仁义那边为俘之事,所以台蒙和杨行密并不愿意直接以强迫军令的形式来命令王茂章,给他增援一万人也有补偿之意。

    一旁的钱传褄低下头,装作收拾几案上的文书没有听到王茂章这些不敬之词的模样,他此时心中唯一关心的就是早日平定田、安之乱,报杀父之仇,像这些牵涉到淮南军内部矛盾的事情,他不想沾手。

    润州,馆驿,王许端坐案前,一灯如豆,面前放着一本《左传》。吕方曾经买军粮甲杖与安仁义,淮南大军渡江之后,运送粮食军资的行动便停止了,可是安仁义还有数万贯的余帐没有付清,王许便留在润州,一方面收回剩余的账目,一方面观察战况,然后第一时间通知回杭州本部,可安仁义也对其颇有戒心,就将其安置在馆驿之中,外松内紧,便是出门也有几名军士跟随,王许索性便整日里呆在馆驿之中,读书习武,负责看守的驿吏也渐渐懈怠了起来。

    王许坐了许久,觉得腰间有点酸,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接着有人道:“王校尉,小人是送夜宵来了。”

    王许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了的双腿,随口应道:“进来吧。”

    随着咯吱一声,门外进来一个灰衣奴仆,手中托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四个盘子,还有一个放在温水筒中的一壶酒,说实话,虽然安仁义对王许看守甚严,可招待的确是不错。那灰衣奴仆将酒菜在几案上放着完毕后,躬了一躬,道:“王校尉请慢用,那壶酒是为您特制的,请定要细心品尝。”那奴仆在“特制”这两个字上还加重了语气。

    王许闻言一愣,见那奴仆退出门外,将房门带好方才离去。王许走在几案前,从温水筒中取出酒壶来,大概酒壶盖子一闻,的确其中装的是上好的黄酒,温的正好入口,他又将酒壶上下摆弄了一番,全无异状,最后将那温水筒拿起一看才发现筒底凹进去的地方粘着了一个小纸包。王许不动声色的将那纸包纳入袖中,站起身来,来到门边看了看门外无人,方才小心的将那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张素帛,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日请到城南徐记成衣铺一会。”,却没有落款,王许回到案前,随手将那素帛在灯上烧了个干净,方才将那酒菜吃了个干净,便上床就寝了。

    次日,王许便说在馆驿里呆的闷了,要出去转转,那驿吏也不好阻拦,便派了两个精细的手下跟随王许同去。王许一路上倒是进了六七家铺子,都买了些物件,让那两人抱在怀里,这两人见王许果然是闲逛,警惕之心也就渐渐松弛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城南的徐记成衣铺,王许走了进去,要做几件四时衣衫,伙计便领着他去量衣服尺度,这两名随从也不好意思尾随进去,只得坐在外间相侯。王许进得堂后,却只见一个约有四十出头的富态汉子对其拱手作揖道:“王坊主可还记得徐某?”

    王许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好不容易才想起此人便是徐方,昔日丹阳豪族之乱时,便是他送出信来,出首告发,范尼僧才那么容易的平定了豪族之乱,徐家也得了许多好处,成为丹阳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子弟也都有在莫邪都中从军的。赶紧低声笑道:“末将如何会不记得,徐家主进来可安好。”

    这徐方凭着当年的功劳,这些年来历任丹阳守将都对其另眼相看,着实家业发达了不少,此时只见他一身肥肉,稍有举动便浑身乱颤,陪笑道:“托吕相公和安使君的福,还过得去,今日邀王坊主来这里,却是有件事情相求。”说道这里,那徐方便屏退了旁人,低声叙说道。原来自从吕方前往湖州,留在丹阳的那部分军队便成了安仁义的麾下,他们在丹阳多有田产,也不愿意弃家别子,去赌那未知的未来,可是田安之乱后,尤其是吉阳矶一战之后,淮南军控制了长江的制江权,淮南大军可以源源不绝的从江北来到江南,虽然现在田、安二人还没完蛋,可如果没有外来的大援,失败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于是这些旧日的莫邪都部众便想重新和旧主联系起来,免得安仁义败后,他们遭受池鱼之殃,徐家多有子弟在莫邪都旧军中,便遣人买通了驿馆中的奴仆,送信与王许,想要打通这条渠道。

    王许听完后,沉吟了片刻,答道:“某此次奉相公之命,前来润州,除了收回旧账,还有探查军情之外,并无其他任务,尔等所言之事吗,我会通告相公,可某家也无法保证有什么结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方脸上的肥肉都挤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烦请坊主报与相公,吾辈皆相公一手一脚打磨而成,若相公一纸信来,便是水里火里,也绝不皱眉,请相公深思。”

    王许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全信眼前此人之话,若他们对吕方这般忠诚,当年吕方被委任为湖州刺史时,他们为何没有抛弃田宅随行呢?想到这里,他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外面那两人等久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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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阿谀

    那徐方也是个精细人,已经看出了王许半信半疑的心思,笑着让到一旁,双手却呈上了一块布帛,道:“此乃是军中一众兄弟们的心意,望坊主笑纳,这店铺乃是鄙人的产业,若是您有什么回音,便可亲自或遣人到店铺,只说要丹阳胡家的人要买茧绸长袍,便自然有人接应。t”

    王许随手那布帛纳入怀中,又将徐方的话暗自记下了,随手拱了一拱,便自顾走到铺面外堂处,自然有堂上的先生相送,只说长衫须得明日方能做好,那时自当送到。

    王许回到馆驿,待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将怀中那布帛小心取出,打开一看,只见那布帛上前面写着一片誓书,大意乃是表示效忠旧主吕方,若怀有二心,当天诛地灭云云。唐末时世风早已沦落,藩镇围攻天子,部将屠灭诸侯早已司空见惯,王许对这等牙疼咒自然也是看过就算,不会放在心上,可当他看完这段誓文,翻到背面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背面歪歪扭扭的写得满是字,竟然都是参与其中的军官的名字,粗粗一算只怕不下二三十个,看那些字迹大小不一,虽然许多拙劣异常,可笔力都十分雄健,显然都是行伍之人手书,竟然都是那些军官亲手所书。

    看到这里,王许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这誓书虽然连个屁都算不上,可这些亲手所书的字签名可就不一般了,这些军官若是有了反复,吕方只需将这些签名往他们主上那里一送,自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自然这些军官也想到了这些,这般做就是为了向吕方表明不二的忠心,王许这些日子在润州城馆驿之中,也听说过润州军在陵亭与王茂章相据,多有战胜,却没想到此时润州军中这些吕方的旧部已经对安仁义的前途这么不看好,看己也要早做准备,免得受了池鱼之殃。

    常州,晋陵州城,经过润州军多日的围攻,州城城墙到处是损坏之处,尤其是女墙、望楼等能够保持完好的更是十中无一,虽然王茂章、台蒙领淮南大军渡江之后,便已经解了润州军的围困,可随即大军便直扑润州,州中征集来的民夫也尽数派去转运粮秣,这些城墙上的破损之处也只能留待将来再说。刺史李遇站在城门前,昔日的脸庞消瘦黑黢了许多,额头上也爬满了皱纹,整个人就好像背后的晋陵城一般,一下子老了十岁。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相距李遇还有三四丈外才停了下来,骑手滚鞍下马,急道:“使君,徐指挥使一行已经到了一里开外。”

    李遇冷哼了一声,下令道:“奏乐,准备迎接徐指挥使!”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门两旁的一队鼓吹赶紧分两厢站开,吹打起来,古代鼓吹是秦末汉初才形成的,本源于北狄,多以短萧鼓角为之,由于乐曲雄壮,汉初边军用之,后来朝廷逐渐用之。此时那些鼓吹演奏的乃是汉乐府“协律都尉”李延年所作的《新声二十八解》中的《出塞》一曲,这本是极为雄壮之声,可这些鼓吹演奏的偏生有气无力,又多有跑调之处,和他们身上凌乱的衣衫倒是搭配的很。

    此时徐温已经带着数百名军士走的近了,身侧跟随着一名青衣文士,远远的望过去身形,意态闲雅,应该是徐温的文书一流人物,在一众披甲持戈的武人丛中显得格外显眼。走得近了,李遇才看清那文士脸上纵横交错着数条伤疤,皮翻开,竟是已经完全毁了容貌,看上去颇为骇人,李遇不由得目光一颤,立刻从那文士脸上移开。

    眼见得徐温一行人马相距还有二十余丈外,那徐温便跳下马来,步行过来。若论官职,身为一州刺史的李遇自然是高过了他,可他此行毕竟是吴王府中僚属,加上李遇此次将常州军输了个干干净净,被安仁义围在城中,若非淮南救兵赶到,只怕连命也难保,也不知之后杨行密会如何处置他,无形之间,现在两者之间的地位便翻转了过来。

    李遇眼见得徐温走的近了,低咳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的羞愧,上前一步道:“败将李遇拜见淮南亲兵右衙兵马指挥使徐温徐将军。”说着便要敛衽拜倒。

    那李遇拜倒到一半,却只觉得手臂一紧,已经拜不下去,抬头一看,却是被徐温抢上前来搀扶住了,只听到徐温笑道:“李公位在徐某之右,亲自出城相迎已是逾越之极,如何能受此重礼。”说着徐温便将李遇扶起身来。

    李遇见徐温如此有礼,心头不生出一股暖意来,低下头叹气道:“老朽受吴王重托,以方面之任,田、安二贼作乱,某不能平定乱贼,反而覆军丧师,连来援的王家侄儿也落在安贼手中,纵然吴王不重责,吾岂有颜面回广陵相见吗?”他说到这里,回想起田安之乱以来的遭遇,只觉得目中一阵湿润,几欲流出泪来。

    徐温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尴尬间,一旁却传来一个深沉悦耳的声音:“李公说的哪里话,自古胜败皆兵家常事,若是打了败仗便不活了,只怕吴王帐下就没有几个活人了。”

    李遇听得这话说的讨巧,的确杨行密当年和孙儒争夺淮南时,十战倒有七八次输了,田覠、台蒙、安仁义、刘威等杨行密麾下威名赫赫的大将,都在孙儒手下吃过苦头,最后若不是孙儒倒行逆施,树敌太多,所到之处以屠戮为先,不深据根本,结果才在宣州一败涂龙无敌书屋地,如今这淮南姓孙还是姓杨还说不定。这些事情李遇作为杨行密的老部下倒是心知肚明,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抬头看说话那人,却是方才那个满脸伤疤的青衣文士,说来奇怪,此时他看这青衣文士倒是顺眼了许多,虽然还是丑陋,祷像方才那般骇人了。便对那文士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问道:“徐将军,这位乃是何人呀?”

    “这位乃是末将幕友,此次出兵便为记室参军,姓严名可求。”徐温赶紧替李遇介绍手下,自从他听严可求之计,平定了朱延寿之乱,后来又在杨行密进军徐州时,以小舟运粮,避过了枯水期运河不能行大舟之患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先生本事非凡,几次旁敲侧击全都被对方不露痕迹的避过了,他也就不再打听,毕竟这乱世之间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后来又认了严可求带的那个孩子为义子,两人的关系无形之中又近了一层,此次出兵,便带了此人一同出行。

    严可求赶紧上前敛衽拜了一拜,道:“田、安二贼本为淮南宿将,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又突发与肺腑之间,莫说李刺史,以吴王之神勇,亦有东港之败,升州坚城深池,一日间变为田贼所破,兵败者岂止李公一人,何况李公虽然兵败,亦杀伤润州贼军近半,领余众坚守常州城多日,若非如此,淮南在大江以南几无寸土,田安二贼也不可复制,岂有今日的局面?说来此番平叛,李公不但无罪,只怕还有呀!”

    严可求这一席话说下来,让一旁的徐温听得目瞪口呆,直接面对这些糖衣炮弹的李遇更是不由的暗自点头,倒好似坚守这常州城的当真是自己,是有大于淮南一般,到后来也只有的谦逊了几句,先前脸上的那番阴云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进城之时干脆挽了徐温并行而进,往日关系平常的两人此时倒好似里调了油一般亲热,倒把徐温得好不尴尬。

    晋陵城,刺史府。由于在先前的围城战中,城中大部分建筑物都被拆毁变作了礌石滚木砸在围城敌军的脑袋上,李遇索在自己府中腾出了一进院子让徐温、严可求二人歇息,徐温以军情紧急为名,拒绝了李遇的宴请,两人来到屋中,徐温见屋中无人,便笑道:“严先生今日为何如此奉承李遇那厮?他被安仁义打得屁滚尿流,被堵在城中,你这番话说下来,倒好似我等是承了他的情一般。”

    严可求笑了笑,脸上的伤疤了几下,饶是徐龙无敌书屋温已经看惯了,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只听到严可求沉声道:“将军这还是第一次独自领大军出外吧?”

    “不错。”徐温听了,脸色不由得一红,他在淮南军中资格很老,可是由于自身能力的原因,到现在才第一次独自领大兵在外。

    “俗话说,树大招风,将军昔日不过王府中一个虞侯罢了,可这两年来执掌淮南节度亲兵,参与机要,今日又领兵出外,信重之极,知道的说是将军积至此,不知道的只怕会说将军不过一介幸臣罢了,定然谤言甚多,俗话说‘积毁销骨’,在下今日这番话乃是为了结好李遇,为将军在外间多一臂助呀!”原来徐温这些年来所立的勋,要么是献计,要么是后勤,却并无野战攻城之,在淮南武人气氛极重的环境中,许多人对他的升迁并不服气,严可求这番话便是对此所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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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