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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全文阅读

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3巧遇

    四周围观的百姓不明其中真相,正犹疑间,一名文吏来到行刑的木台旁,大声宣告起来,将为何处斩朱,氏二人的原委细细道来。(.)众人想起前些日子被乱兵劫掠市肆之事,轰然爆出一阵称颂粱王之声,许多不久前刚刚失去亲人的百姓,更是痛哭流涕,跪倒在地连连叩。有几个胆大的一声喊,拣起地上石子污物,雨点般的向朱、氏二人的尸投掷而去,行刑的军士事先得了吩咐,并不阻止四周百姓,只是站在四周围观,众人见状,也纷纷模仿,不过须臾功夫,朱、氏二人的尸便被投掷而来的石子污物埋了浅浅一层。

    迟树德也隐藏在围观的人群中,为防止被人现他的阉人身份,他在颔下粘了几缕假须,穿了件粗麻袍子,看上去不过是一般路人罢了。他在洛阳时曾远远见过朱、氏二人,方才仔细比对,确认并非李代桃僵之计。以他的阅历见识,再加上昨夜在崇政殿所偷听的到消息,自然知道这两人不过是朱温抛出来的替罪羊,他也知道此时洛阳城中朱温耳目众多,自己一个阉人,若漏出丝毫蛛丝马迹出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他打定主意,自己受天家恩重,如今故主已死,眼看逆贼朱温谋篡之事日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孤身一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是否能从魔爪中替先主抢出一点骨血来。那迟树德既然打定了主意,便赶往囚禁何后及诸皇子的所在,可蒋玄晖对何后与诸子皆看守极为严密,迟树德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眼见得身边财帛减少,只得离开洛阳而去,他一心为旧主报仇,便想假传天子衣带诏书,号召对朱温的藩镇起兵讨伐朱温,救出何后和诸皇子。此时天下间反对朱温的而且相对比较有实力的藩镇并不多,不过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淮南杨行密、幽州刘仁恭,荆南赵匡凝、蜀中王建几家而已,其中河东、凤翔、幽州、蜀中四家不是距离洛阳路途险阻,就是途中多有军事重地,关卡众多,不易抵达;荆南赵匡凝兄弟不但相距洛阳不远,而且赵匡凝素来忠于朝廷,即使在关中朝廷早已残破的时候,历年来供奉赋税从未不曾断绝,于是迟树德便决定一路前往荆南,说服赵匡凝兄弟起兵讨伐朱温,如果不成,再顺长江而下,前往淮南,定要行得大事。

    谁知待到迟树德好不容易赶到荆南襄阳,还来不及找到机会面见赵匡凝,便听闻朱温以赵匡凝东与杨行密交通,西与王建联姻为借口,以武宁节度使杨师厚领军进击,自己领大军为继。杨师厚兵锋极锐,突破了方城,连下唐、邓、复、郢、随、均、房七州,直抵汉水北岸,已经直逼赵匡凝府襄州城下。赵匡凝以二万军列阵汉水之南,与之对峙。天佑二年九月,朱温自领大军列阵汉水之滨,吸引赵匡凝军主力,令杨师厚出襄州谷城阴谷口作浮桥,渡过汉水,侧击赵匡凝,大破之,赵匡凝精锐尽丧,逃回襄城,杨师厚遂领军直扑襄城。赵匡凝见形势不妙,便在当夜纵火焚城,自己领亲族部属乘船顺水而下,延汉水入长江,一路逃往广陵,投奔杨行密去了。迟树德见势不妙,抢了条小船,随之沿汉江而下,也往淮南逃去,好不容易才抢了条性命。待到迟树德逃到广陵,已经是天佑二年的十一月了,从那日在崇政殿中偷听到朱温与李振在先帝棺前的密谋已经有一年有余了,回想起那日宫中的故事,当真如隔世一般。

    这迟树德这一路数千里的颠沛流离下来,便是身上有些财物,也悉数变卖丢失干净,待到了广陵,早已是全身上下,除了一件衣服外别无长物了。俗话说的好:“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便是开国时的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秦叔宝,落魄时也有卖马求医的窘境,更不要说迟树德不过是个失势的太监了,此时形势已变,他也早已没有了联合藩镇,为旧主报仇的那股子意气,每日里在街边摆了个字摊,替人书写书信对联过活,幸好他在宫中时司礼监做过,一手柳体相当不错,才能混个肚圆。

    这天朔日,往来的人流不少,到了下午,迟树德竟然写了二十余封书信,算了竟有了百余文钱,他算了算加上积存的数目,勉强也够给自己缝上一件厚衫了,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时分,广陵天气已经颇为寒冷,随手他练气有成,可毕竟是个阉人,阳气不足,哪里熬得住,眼见路上行人渐少,便收拾了家什,准备回家,到住宿旁的婆姨家央告做一件厚衫。

    迟树德收拾好了摊子,便要动身,突然旁边钻出一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道:“莫不是迟公公,想不到你也到这广陵来了。”

    迟树德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此时早已息了那番雄心,只求能够苟延一条性命罢了,此时被人认出,也不知是祸是福,回头一看,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衣汉子,白面短须,生得体型长大,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虽然有几分面熟,一时间却认不出是谁。

    那青衣汉子见迟树德眼神迷惑,显然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上前一步笑道:“家父河间张浚,曾为朝中宰臣,天复二年,赐某李姓,以为江、淮宣谕使,书御札赐吴王,拜吴王东面行营都统,以讨朱全忠。公公莫非认不出某家了。”

    经过李俨这番提醒,迟树德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眼前此人便是当年驾前那个英俊潇洒的金吾将军,赶紧躬身拜倒道:“原来是李宣谕,想不到老奴竟然在广陵能遇到您,当真是意想不到呀。”

    李俨赶紧一把扶住迟树德,不让其下拜,他在这广陵城中,并不被淮南诸将看重,日子也过得并不如意,如非吕方暗中接济,只怕连衣食都不周全,这下突然见到旧识,更是欣喜非常,把臂笑道:“我昨日看到驿馆中的老卒的非常,竟然是宫中的旧体,暗想该不会是旧日相识,便询问清楚,赶过来查看,想不到竟然是施公公,来、来、来,快与我同去大醉一场。”说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李俨说罢,便要扯着迟树德往酒肆那边赶去,却一把没扯动,回头一看,只见施树德站在那里,脸色尴尬,十一月的天气,身上却只披着一件破旧的细麻夹衣,袖口、肘部还有几处缝补之处,显然这日子过得颇为窘迫,自己方才来得急,竟然没有注意道。李俨不假思索,解下身上那件青衫,披在迟树德的身上,笑道:“公公且将就披着,待明日再换新衣。”

    二人到了酒肆,李俨显然对此地颇为熟络,对当胪的买酒女喊了一声,便自顾往里间走去,不一会儿外间便流水般的送进酒菜来,不过是些菜羹、鱼脍、狗肉一类的,酒也粗粝的很,不过这确实迟树德近半年来第一次喝酒吃肉,一时间双目竟然有些湿润了,他喝了两杯入肚,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却听到李俨问道:“某家从天复二年离开圣上东下后,便不知这数年宫中情形如何,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李俨开口询问时,迟树德正夹了一块狗肉塞入口中咀嚼,突然便僵住了,他想起自己得知被韩建杀死十九王的愤怒;被李茂贞劫持在凤翔城中,被朱温领军包围时的饥饿和绝望;在谷水时为宣武兵坑杀时装死时的恐怖;还有得知天子为逆贼弑杀的悲愤,还有这一路上的艰险,还有广陵城中的颓唐,这些他本以为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下子又跳了出来,将他的脑袋塞得满满的,一时间迟树德竟然呆住了,连口中含着的狗肉也忘了咀嚼,双目流出两行泪来。

    一旁的李俨见迟树德这般模样,以为他了痴,也不敢出言惊动了他,怕让迟树德丢了魂,正无奈间。迟树德突然扑到几案上,不顾全身沾满了肉汁酒水,大声痛哭起来。

    李俨见迟树德哭出了声,反而定下神来,知道不碍事了。唐时内廷权重,不要说外廷官吏,便是天子有时也要仰仗他们,这迟树德虽然离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枢密使这等宦官领还甚远,可昔日在宫中也是天子心腹之人,否则也轮不到他跟随昭宗到最后,一手书法不下于当世名家,唐家故事也都知晓甚多,若在太平年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哪里能想到如今这般沦落到广陵街头买字为生,也怪不得他哭的如此悲苦。

    迟树德哭了半响,胸中的积郁去了不少,才觉得畅快了起来,抬头对李俨道:“李宣谕,自你离去之后,世事凋零,天子虽尽心竭力,然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实在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得以身殉社稷,这般凄惨之事,让我如何说起。”

174远行

    接着,迟树德便从昭宗企图去除宦官,反被宦官勾结外藩李茂贞所劫持说起,一直到最后为朱、氏二人所弑,自己逃出洛阳,一路由襄城流落到广陵,靠替人作书为生,迟树德说完后,觉得口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发现杯中酒水早已冰凉,原来他这一席话说下来,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外间天色已经发黑了。www.uu234.com

    李俨赶紧一面唤来外间店家取来热水温酒,一面替迟树德夹菜,他与这太监往日在长安时也不过是见面点头的交情,此时却觉得分外亲切,毕竟他这些年来颠沛流离,在广陵也吃尽了苦头,如非遇到高奉天、陈允等人接济,这境地只怕还不如迟树德,毕竟迟树德还写得一手好字,有人身自由,可以四处奔走。他自己虽然名为宣谕使,可实际却被拘禁在广陵城中,如囚徒实际并无什么区别。

    这时房间的帘幕揭开,却是送热水的小二进来了,两人都下意识的闭住了嘴,虽然这店家应该不是密探,可两人的身份尴尬的很,谈论的事情也容易惹来祸患,待到小二将酒壶放入热水桶中,出去之后,李俨方才低声问道:“那迟公公今后有何打算?”

    听到李俨这般询问,迟树德愣住了,过了半响,方才苦笑道:“还能如何,咱家一个刑余之人,那日在谷水时就该被宣武贼兵缢死,却苟且逃生,先帝爷弃世时又忍辱不死,不过是想报仇雪恨罢了,如今看来,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说到这里,迟树德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便活的一日算上一日罢了。”

    李俨见施树德这般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毕竟对方是个刑余之人,家族亲族早已流散,自身又无法生育,报仇无望,若是自己易地而处,的确也没有什么念头了。

    “那李宣谕呢?这些年来你在广陵,淮南士卒精悍,杨行密与朱温势不两立。为何你不说服吴王讨贼?”迟树德突然想到眼前这人在广陵多年,想必在杨行密麾下也有个一官半职,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

    听到迟树德这般发问,李俨不由得摇头叹道:“施公公想差了,杨行密不过拿我当个幌子,又济得什么事。再说那杨行密固然与朱温不和,也不过饿狗争食罢了。这等人物,不过唯利是图,与朱温利益相冲突时,便领兵进击,若无利害冲突,则各自则弱而食,岂会为了大义而自损。”他这些年来都在广陵,对杨行密的这一流人物认识的极深,此时不由得发生感慨。

    施树德却不气馁,起身问道:“那又如何,天下哪家藩镇不是如此?这等末世,天下间皆是这等人物,难道还指望孔孟那等圣人降世不成?唐室已衰,非人力所能挽回,咱家倒不恨那朱温要篡位,便是没有他,李茂贞、韩建之流也并非善类,只是自古篡位之徒,皆有善待前世,曹魏代汉,文帝言‘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公共之!’岂有如朱温一般胡乱杀戮,纵贼行凶的。”说道这里,施树德满脸都是恨色,的确正如他所言,自三国以来,篡位禅让早已变成了一门专业技术,从封大国开始,然后是加九锡,上朝不趋,剑履上殿,还要三辞三让,到最后那些枭雄才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其中牵涉的礼数细是繁复无比,绝非一般人能够搞得明白的,以至于王朝更替频繁的南朝时有的家族居然主持过几次禅让的仪式。虽然那些篡位者搞这个仪式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的政权更有合理性,和传说中的三代之治扯上关系,使得权力来源更神圣化,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在一定程度上也保障了旧王朝统治者的生命安全,毕竟篡位者从保护禅让这个神圣仪式不被破坏这个出发点,也会尽量保证旧王朝统治者的生命,起码不会那么裸的屠杀。篡位者通过体面的方式得到皇权,旧皇帝能够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这也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潜规则吧,可是朱温的行动则粗暴的破坏了这一潜规则,用裸的暴力屠杀朝臣、宦官,皇子,到最后是天子本人,粗暴的将这一规则践踏在泥泞里,这一切让施树德对朱温的仇恨早就超过了一个忠于皇权的太监对篡位者的仇恨,毕竟他也曾熟读史书,“自古岂有不灭之王朝”的道理还是懂的。

    听了施树德这番话,李俨讶异的看了对方一眼,眼前这个太监的见识远远超过了他印象中宦官的水准,他苦笑了一下,答道:“公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吴王年齿已老,重病缠身,子嗣中又未有贤者,麾下诸将皆强梁,如今自保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去找朱温的麻烦。”

    听到李俨这番话,施树德联想起河东李克用也已老朽,不由得慨叹道:“老成凋零,余子尚懦,难道天下间便无人能够收拾朱温这个魔王吗?”

    李俨听到施树德这般说,突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来,蹑步走到门旁看看外间无人,才回到桌旁,低声道:“有个人,倒是真英雄,却不知公公愿意投否?”

    施树德见李俨突然行动如此鬼祟,不由得也提起了精神,笑道:“咱家一个阉人,家小子嗣皆无,又是这把年纪,还有什么丢不下的不成?若是真英雄,便是将这把老骨头与他当柴烧,又有何妨?”

    李俨听得这般说,便将吕方从淮上一介土豪,经过多年苦斗,最后割据两浙,成为一方豪雄的事迹说与施树德听,说完后,李俨浅笑道:“公公看这吕方诸般事迹,是否真英雄?”

    “这吕方介淮上土豪,不过数年功夫便割据一方,屡却强敌,自然是真英雄,你让我去投他,倒也不错,可我不过是个老太监,他要我又有什么用处?”

    李俨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起身唤外间店家取来纸笔,便在酒桌上写了书信,待墨干了便折信递给施树德道:“公公只需将这书信交与镇海军高奉天高判官,自然有人替您引荐。”

    施树德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便明白了这李俨只怕也是替吕方做事的人,他这样身份的一个人留在广陵,这吕方的居心可想而知,想到这里,施树德也不多问,将那书信纳入怀中,拱手道:“多谢李宣谕,那咱家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去杭州了。”

    李俨解下腰间的褡裢,递到施树德的手中,道:“穷家富路,这点便供公公路上花使。”

    施树德也不推辞,接过褡裢系在腰上,拱手道:“后会有期。”敌龙无便向店外走去,李俨却没有尾随出去,反而坐下喝酒吃肉,待过了会儿,才喊来店家会钞,方才离去,此时施树德早已走得没影了。

    李俨一路晃晃荡荡,回到自己的住处,和门口看守的老军打了个招呼,才回到自己屋中,本来他刚到广陵时,看守的还颇为紧密,可随着时日长久,看守的人也渐渐松懈下来,反正他一个外地人,又身无钱财,能跑到哪里去?今日他遇到施树德,让其前往两浙,投奔吕方,也是颇有深意,毕竟自己已经是吕方势力集团中的人,却孤身一个,无有援手,而这个施树德好歹也是曾在天子身边做过事的,对于朝廷秘辛知之甚多,若是落到吕方这等人物手中,说不定便有一番用处,那施树德若是在杭州站住了脚,自己也能多个奥援,也是意外之喜,想到这里,李俨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微笑。

    施树德回到住处,他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的,便将几件随身物品打了个包裹,便倒在草堆中早早睡去,准备次日一早,便买了干粮,出城上路。

    吴王府中,杨行密的寝卧之处,戒备森严,此时已是深夜,可纸窗还是透出灯光,一阵夜风吹过,隐约可以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

    卧室内,杨行密斜倚在金榻上,双目紧闭,面色金紫,胸口微微的起伏着。榻旁坐着一名大夫正替他诊脉,紧闭双目,正努力感觉杨行密的脉象。大夫身旁的中年妇人,正是杨行密正妻史氏,脸色忧虑,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大夫的脸色,仿佛自己丈夫的生死祸福敌龙无便取决于大夫的脸色喜怒一般,史氏身后站着六七个年轻女子,都是杨行密的姬妾,个个都在低声哭泣。

    那大夫诊脉良久,突然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史氏赶紧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先生,大王这病症如何?”

    那大夫脸色沉重,低声道:“在下到外间开方,夫人在那边再问可否?”

    史氏心知只怕丈夫病势沉重,大夫怕在这里说让病人听到,反而不为美,赶紧点头,正当此时,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在这里说便是,何必到外间说,生死有命,便是阳寿已尽,杨某也不会责怪与你!”

17嫌隙

    那大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躺在锦榻上的杨行密方才还紧闭的双目已经睁开了,虽然面容枯瘦金紫,可一对眸子却清醒的很,绝非心神昏乱者所有的。www.uu234.com这大夫乃是广陵城中的名医,平生见过的临死之人不知凡几,他方才诊断杨行密的脉息,便觉得对方脉象浮大而无力,分明是旧病复发,肺腑虚弱,精血枯竭,已经是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了,身上的痛苦可想而知,此时却有这等眼神,分明是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有了觉悟,他本是扬州土著,当年淮南混战,广陵被围八个月,斗米至千钱,杨行密遣部将以军粮煮粥相救,活口何止数万,可谓万家生佛,他家也是其中之一,如今却是这等模样,那大夫不由得鼻头一酸,跪倒道:“在下无能,大王之症只怕,只怕……。”说道这里,那大夫声音已经哽咽,泣不成声了。

    史氏见那大夫居然对病人吐露实情,暗自担忧,可又见丈夫的模样,心知像杨行密这等人物,只怕心底对自己的病情已经了然,此时发问不过是为了求证一下罢了,便上前走到杨行密身旁,取了两个锦垫放在丈夫头下,让其头抬得高些,可以平视对方,方便说话。

    杨行密感激的看了史氏一眼,才对那大夫问道:“你不必惶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而为,只是某家父祖两代都活不过五十,这是命。只是你可能推断杨某还有多久寿命?”

    那大夫低头考虑了一会,才抬头小心答道:“大王若是小心调养,大概还有三个月吧。”

    杨行密点了点头,对那大夫道:“好,只是我的病情不得外泄,你这三个月便在王府之中,诊金我自会遣人送至你府上。”

    那大夫也是灵醒人,知道这个敏感时候,杨行密的病情牵涉极多,自己一个落不好只怕惹来杀身之祸,留在王府之中,对自家也是一种保护,赶紧连声称是。

    待到随从引大夫下去,杨行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快遣人招周隐来。”

    周隐坐在乘舆上,此时天色已黑,宵禁的广陵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同行卫士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街道上,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一般,不时遇到巡逻的弓手,远远看到在队伍前面士卒手中打着的节度府的灯笼,便避让到道旁下拜,一副次序井然的样子。

    “在天下间还有多少这样的州县呢?十座,五十,也许不到五十吧!可元和年间可至少有三百呀!”周隐暗自感慨道:“三十年前,这里是天下间最繁华的都市,可就因为高骈错信了一个小人,便将这一切化为灰烬,吴王苦心经营了快二十年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可谁又知道明天这一切是否会被兵火所吞没呢?”

    “周判官,王府到了。”周隐正慨叹着,旁边的信使轻声禀告道,周隐这才如梦初醒,从乘舆下来,这些日子来,杨行密病重,朱温却领大军进攻寿州,诸般事宜都是身为淮南军判官的他处置,几乎都是吃住在王府中,今天稍微空闲一点,才回到府中处理一点家事,可刚刚躺下,王府便有人赶到,说吴王相招,只得立刻起身,暗想莫非是寿州那边的紧急军情来了。

    那使者引领周隐一路来到杨行密住处,进得屋来,只见杨行密斜倚在榻上,昏黄烛光照在脸上,更显得枯瘦,床旁侍立的却是左右牙兵指挥使徐温与张灏二人,周隐不由得一惊。“难道寿州那边形势紧张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连他们两人都要领兵去了?”

    “周判官,今日招你来乃是有一要事需征询你的意见。”杨行密沉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吐字十分清晰:“方才大夫告诉我,杨某时日已经不多,我打算把渥儿马上从宣州回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杨行密虽然用的是“征询”这个字眼,可是言语中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让其子杨渥继承淮南的基业,为了这个目的,居然连自己死期将近都丝毫不隐讳。周隐并没有立即作答,思忖了许久方才答道:”大王,司徒性格轻佻,喜饮酒击球,诸子又尚幼,如与之淮南之位,若以稚子千金,行于道中,不过引盗贼而已,不但不能保住大王基业,反而惹来大祸;庐州刺史刘威,细微时便跟随大王,必不负王,不若使之权领军府,待诸子长后以贤者授之,方为完全之策。”

    周隐说完后,徐温,张灏眼神闪动,张灏更是已经按住腰间刀柄,只待杨行密的一声号令,便要上前斩杀周隐,杨行密却只是双目紧闭,闭口不言,好似在思虑什么极为难以决定的事情。过了半响,杨行密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道:“夜已深矣,老夫困倦的很,周判官请回吧!”

    周隐见状,也不好多言,只得躬身下拜道:“大王且静养,下官先回去了。”

    周隐刚刚走远,徐温沉声道:“大王平生冒矢石,临锋刃,与万死间博一生,为子孙立万世基业,若按周判官所言,岂非为他人做衣裳?”

    杨行密却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一旁的张灏耐不住性子,急道:“周隐那厮分明居心叵测,与刘威暗中勾结,觊觎大位,他此时尚未走远,不如让末将领兵追上去将其斩杀。”

    杨行密却闭口不说话,张灏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也不敢行动,只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旁的徐温却灵机一动,问道:“我遣急使,速招司徒从宣州回来可好?”

    杨行密这才突然点了点头,低声道:“若如此,吾死亦瞑目矣,你在信中告知渥儿,回到广陵,为父当忍死以待之。”

    得到杨行密的首肯,徐温兴奋的躬身领命,徐张二人走出门外,徐温对张灏低声道:“张将军,大王不欲杀周隐那厮,只怕是害怕如今广陵城中形势微妙,自己又病重,只怕杀了这厮,反而为有心人所利用,破坏了形势,自己无力弹压。可如今既然大王病危的消息已经让人知道了,我等就要小心防备有人作乱,待会回去后,你我便分别领兵隔绝广陵城内外水陆交通,你看可好。”

    张灏知道此时正是紧急关头,自己和徐温已经和杨渥是一条船上的了,如果让刘威这等淮南旧将集团中的人继承了淮南节度使的位置,自己和徐温的下场必定悲惨的很,听得徐温说得有理,也不推诿,拱手答道:“便按你说的办,你遣人去宣州招司徒回来,我领兵隔绝交通,一定要等到司徒回来。”

    “那好,你我便同心协力,将此番大事办成,司徒即位之后,富贵定与张兄共之!”徐温见对方这般爽快,不由得大喜,伸出右掌与对方慨然相击,两人皆是武人,双掌连击三下,隐约间有金石之声。

    广陵城东门,出来不远便是邗沟,由那里上船,北上便能直通楚州,然后便能通过淮河或者其他水路通往全国各地,而南下不远便是长江,正是全国水路枢纽所在。施树德昨日在住处收拾了行礼,第二天起了个一大早到路旁买了些炊饼作为干粮,便往东门那边行去,准备渡江到润州,然后依照李俨所说投奔吕方去。可他离城门还甚远便看到排了一条长龙,竟是拥挤的很。施树德不由得十分惊讶,这广陵虽然人烟繁盛的很,可当日又并非朔望日,哪来的那么多进出城门的百姓,赶紧赶上两步,对队伍末尾的那人唱了个肥喏,笑道:“借问小哥一句,今日为何城门这般拥挤,莫不是有什么事端发生?”

    被问那人旁边放着一个货担,像是个行走乡间的货郎,回头看了施树德一眼,答道:“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守城的军士盘查的严密了许多,莫非是要缉拿什么要犯吧,等的让人好不心焦。”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施树德心下不由得暗自生疑,这查问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路行来,并非留下什么痕迹,再说身上也没有什么惹祸的东西,只要不让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是太监,便无妨,想到这里,他在那边准备了一会儿说辞,便在站在队伍里慢慢排了过去。

    那队伍走的甚慢,快到了正午时分,施树德才到了城门口,他很快注意到,守门的军士较之寻常多了数倍,而且有些甲具服色也与寻常军士不同,他暗自记在心里,军士询问,他只是回答自己是去润州采买些杂货贩卖的,又取出怀中的那几贯钱,这等小贩子多得很,军士查问了几句,看没有什么问题,便让他出门了。施树德出得门来,赶紧快步赶到码头,准备乘船过江,可到了那边却只见满是等待坐船的旅客,船只都停靠在码头上,一问船老大却说,水师有令,所有船只,三日之内不得出港,违令者本人斩首,妻子没入官府为奴,此时施树德已经大概判断出这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可心头又生出一股好奇心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176投奔1

    施树德正在那里胡猜,却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莫不是江东那边又有战事?我记得前两年田、安之乱的时候,安仁义那厮突袭东港,便也是这般情景。”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人接口道:“不错,不错,那次也是这般情景,广陵各个城门都重兵把守,内外隔绝,我在城中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才听说,东港这边被安贼水师偷袭,数百条战船悉数被焚,整个烧成了一片白地,怎是一个凄惨了得。”

    此时码头上的多是往来广陵的客商,未必清楚田、安之乱的详情,此时被堵在这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发,突然听到那厮说起旧事,不由得心焦起来,纷纷问道:“你说的那安贼使何人,如今如何了,这次该不会又会有人突袭这里吧?”

    “与吴王做对,自不量力,还能有什么下场?”说话这人身形肥胖,身上那件外袍装下两个施树德只怕还有余暇,可穿在那人身上却还有点紧,在这等乱世里,这人的体型倒是稀罕的很。这胖子冷笑一声,道:“这安贼本是个降将,吴王看他有几分微功,便让他做了润州团练使,想不到这厮不思报效,反而起兵作乱,结果为王茂章将军生擒,全家都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摇头晃脑的总结道:“这厮是个沙陀子,所以说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了这人的回答,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人满耳都是赞同之声,正得意间,却猛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冷笑道:“世间尽多这等自以为是的庸俗之辈,当真让人生厌的很。”

    那人正得意间,突然听到逆耳之言,顿时大怒,齐声喝道:“哪个在那里多嘴,快些给某家站出来。”

    施树德怕惹来事端,一直闭紧嘴巴,只是竖起耳朵将那人的话记在心里罢了,他也知道像这等码头闲谈得来的消息十成里倒有五六成乃是虚言,可如果能将这些消息累加在一起分析推理,也能从中得到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可施树德正在心中分析那人的话语的时候,突然惊讶的发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自己身上。“难道是自己无意间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便是某家说的,你有什么不服气的?”施树德的身后突然有人高声说道,施树德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精悍汉子,两旁不知何时已经让开一块空地,看来众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这汉子身上,而并非是自己露出破绽。

    那精悍汉子走到那胖子面前冷笑道:“若无安将军,杨行密那厮早为孙儒所破,哪里能有今日。杨行密节度淮南之后,田、安二公在江南与钱缪多年苦战,他方得全力北向,有清口之胜。田、安二公有大功于杨行密,杨行密不但不论功行赏,却在田公包围杭州,即将破城的紧要关头,强令田公退兵,做出令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来,才逼得田、安二公起兵。至于安公是沙陀子,那又如何,不说河东李克用,淮南军中多有沙陀兵将,难道他们都怀有异心不成?”

    施树德听到这里,暗想这人应该是安仁义的旧部,听到有人在这里侮辱旧主,忍不住出言驳斥,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安仁义果然是当世枭雄,在败亡之后,还有旧日部属冒着生命危险为旧主出言辩护,可先帝为朱温所弑之后,却无人替他出头效那博浪一击。

    那胖子听到那汉子的驳斥,本欲开口反驳,可看到对方双目中的凶光,不由得气势为之所夺,口中呐呐不敢言。那汉子见状,冷哼了一声,便自顾掉头走了,四周众人竟然无一人敢于阻拦。

    施树德暗想一时间也无法渡江,呆在这码头也只是徒然耽搁时日罢了,不如沿着江岸那边走走,看看能否找到一只渔船渡自己渡江,毕竟广陵附近数十里江岸上,荡湾众多,任谁也不能尽数封锁。施树德打定主意,便起身沿着邗沟南下,一路向长江岸边走去,走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在一条港湾中找到了一只渔船,与船夫说定了一百文的渡江钱,刚要上船,远处却有一人狂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船家莫走,且载我渡江。”

    施树德本不欲多事,让那船家莫要离来人,只管开船便是,可看来人颇为眼熟,仔细一看,正是先前在码头出言驳斥的精悍汉子,背上多了一个包裹。施树德转念一想,便吩咐船夫且稍待。不过半盏茶功夫,来人已经跑到岸边,高声道:“兀那船夫,且载某家渡江,多与你船资便是。”

    船夫答道:“船已被这位郎君包了,行与不行,你且问他。”

    施树德不待那汉子开口,笑道:“载一人也是载,载两人也是载,路上还多个人说话解闷,又有何不可呢?”

    那汉子大喜,跳上船来,敛衽唱了个肥喏,笑道:“如此在下便谢过了。”

    此时已经近午,船夫便取了昨日剩下的半尾鱼,用江水煮了,施树德取出所携的干粮,就着鱼汤,三人吃了个饱,便开船离岸,施树德与那汉子随口闲聊了几句,那汉子突然问道:“恕某家眼拙,这位郎君看来好生眼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不成?”

    施树德也不隐瞒,笑道:“不错,今日上午码头时,你我相距不过丈许。”

    那汉子听了一愣,大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怪不得了,不过你让我同船渡江不怕惹来麻烦吗?”

    “那湾子只有你我二人,再就是那个渔夫,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又有甚麽麻烦。”

    “萍水相逢!”那汉子重复了一下,喃喃道:“如水中浮萍,时聚时散。”脸上浮现出一丝佩服的神色来,道:“这词用来形容乱世中人倒是贴切的很,先生定然是大有学问之人,某家倒是失敬了。”

    “哪里哪里!”施树德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他出身宫中,又曾经受天子信重,言行谈吐与常人实在差别太大,稍不留神,便会露出痕迹来,强笑道:“少时读过点书,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也就荒废了,胡诌了两句,见笑了。”

    当时北方战乱,许多家道中落北方的世家大族的人只得逃往相对于比较安定的南方,历史上像这样的人在杨行密、钱缪、王审知等人的幕府中都有很多,那汉子见施树德不愿回答,也不追问,便笑道:“某家姓李名锐,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不敢,在下姓施名树德,却不知壮士此次的目的地是哪里?”

    此时渔船已经靠上了长江南岸,已经是润州地界,李锐纵身跳上岸来,便回过身来搀扶迟树德,笑道:““杭州!也不瞒施先生了,某家本是安公旧部,安公被杀后,我受其恩重,去广陵收拾他与诸子的尸骸。如今诸事已经妥当,便赶往投奔镇海军节度使吕方吕相公。”

    “原来与我是同路人。”施树德小心的上的岸来,心中暗忖道,李锐的身份屋书龙敌无他也猜出了六七分,只是不好捅破了,反而尴尬。口中却是赞道:“李壮士不忘旧主,行事高洁,有古人之风,在下佩服的紧。”

    “知恩不报,与禽兽又有何异?”李锐昂然答道,脸上颇有自得之色,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在这里作别吧。”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施树德伸手拦住李锐,笑道:“我此番也是往杭州去的,若是壮士不嫌麻烦,便带上我一程可否?”

    李锐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会施树德,只见此人中等身材,面容寻常,与寻常客商并无什么区别,倒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必此人是听说自己曾在军中,想借助自己的武勇护送,想到这里,便笑道:“有甚么不可以的。”

    于是施树德付了船资,两人便一同上路了,那李锐路上指点地势道路,河流何处较浅可以涉渡;何处山峦有缺口可潜越;何处水草丰茂,可以筑营歇息;何处地势狭窄,可以以奇兵扼守。施树德表面上只是而应,心中却是暗自好奇,他虽然未有经历兵事,可也历经艰辛屋书龙敌无,跋涉千里,并非那种居于深宫之中的宦官,以李锐所言与自己旧日所读过的兵法印证,竟然无一不符,显然眼前此人昔日在安仁义手下地位不低,像这等人物,为何要冒险渡江投靠吕方呢?施树德虽然已经决定前往杭州,可在投靠吕方之前多了解一点总有好处,想到这里,他便笑道:“李壮士,在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施先生只管问,某家自当应答。”李锐正说得兴起,不假思索的答道。

    “听壮士方才言谈,应当是知兵之人,如今各州藩镇,对壮士这等人物无不全力招揽,为何壮士却直往杭州,投奔吕相公呢?”

    李锐也不避讳,笑道:“有两个原因,一来,我与吕相公乃是旧识,此次又带了安公的骸骨前去,吕相公定然不会薄待与我。”说到这里,李锐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包裹,脸上神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这第二个原因嘛,淮南无有真主,迟早是吕相公的囊中之物,还是赶往杭州为妙。”

177投奔2

    “壮士这话便差了。www.uu234.com”施树德笑道:“淮南兵甲犀利,士民殷富,刚刚攻取武昌,乃南方第一大镇,兼且与两浙据上游之势,那吕相公有什么本事我不知道,可若说凭两浙之地,能并吞淮南,我是不信的。”

    “我岂不知淮南士卒精锐,府库充盈,可若主非其人,纵有百万之众,又有何益。”李锐冷笑道。

    “主非其人?”施树德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虽然未曾见过杨行密本人,可是能在这乱世中自保其身,乃至割据一方的,人品暂且不论,各种能力都是在水准之上的,杨行密更是其中翘楚,李锐虽然由于其旧主为杨行密所杀,言语中对其颇有敌视的意思,但应该还不至于否认杨行密的政治和军事能力,可他还这般说,莫非所指的并非杨行密。想到这里,施树德再联想起早上突然码头封锁的事情,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便笑着试探道:“吴王莫非不在了?”

    施树德的话音虽然不大,可正好触动了李锐心中最深的秘密。便好似平地打了一个响雷一般,不由得霍的一下跳了起来,手已经按在怀中短刀柄上,怒目而视:“你到底是何人,跟踪李某有何勾当?”

    施树德见李锐这般模样,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笑道:“我姓施名树德,方才已经告知壮士了,若说跟踪,分明方才是某家先雇船渡江,壮士后至要求同船的,这长江沿岸,隐秘港汊不计其数,我又如何能预先知道壮士要到哪里,先在那里等候呢?”

    李锐听到对方分辨的颇为有理,自己方才找渡船时随性所致,若是跟踪自己的人,决计无法事先赶在自己前面,雇好船等自己。想到这里,脸色微和,可在怀中按着短刀刀柄的右手还是没有抽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施树德,问道:“那你又如何说吴王不在了呢?”

    施树德笑道:“吴王乃当世英豪,可壮士却说淮南主非其人,将来定为吕相公所并,再加上早上广陵城中那般异像,所以才这般推断的。”

    李锐听完对方的分析,才发现果然是自己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不由得犹疑起来,眼前这人固然不是跟踪自己的奸细,可又已经知道这么多内情,不如便在这里杀了,也省得将来惹来祸患。

    施树德见对方脸上神色变幻,双目不时闪过凶光,心知自己生死便在这一线之间,赶紧起身笑道:“李壮士,若吴王当真不在了,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少不过四五天,多不过半个月,便会流传出来,其实我也是要去杭州,你我不如做个同伴,一路赶往杭州。”

    “这人所说的不错,便是杀了他,这消息也隐瞒不住,不如同行便是,路上也多个说话的,省得闷的慌。”李锐听施树德说的有理,脸上的杀机逐渐褪去,拱手道:“并非某家多疑,只是这乱世中人心险恶,不得不小心自保而已,既然如此,你我便快些上路吧。”

    于是二人便起身赶路,只是此时两人之间多了几分提防之心,话语间也不再如同开始一般。原来这李锐本是安仁义部下骑将,安仁义被围在润州城中时,他亦在其列。后来杨行密遣子杨渥持亲笔书信而来,劝降安仁义,言只要放出俘虏,弃甲归降,便既往不咎,授以淮南节度副使之职,只是不得外出领兵而已。安仁义接到书信后,不愿归降,但见军心已散,便将王启年放出,自领剩下的心腹退守高楼,结果为王茂章以地道攻入生擒,全家死于广陵。李锐本欲随之同死,但是安仁义却宛然拒绝,并以身后事相托。于是李锐便随降兵一同退出润州,安仁义死后,他赶往广陵收拾尸骸,焚化后准备替旧主寻一佳地安葬,可在广陵时却突然发现王府突然出兵包围判官周隐住处,并隔绝内外。李锐在淮南军中多年,深知周隐乃杨行密十分信任的重臣,杨行密病重后以军政相托付,而且淮南军中老臣许多人都反对让杨渥继承淮南节度使的位置,如今突然如此,定然是王府中有了突变,只怕是杨行密时日不多了,于是李锐便连夜出城,赶往杭州,想要以这个消息告知吕方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两人行了数日,已经过了丹阳、金坛,路上虽然有些巡兵关卡,可李锐在这润州地界呆了十余年,大小道路十分熟悉,只寻那隐秘小路,很快便到了常州地界,眼看过了宜兴,便是湖州,到了吕方所辖之处。眼看着路途一天天的缩短,施树德老实得很,李锐的戒备心也渐渐息了下来,可随着越来越接近双方边境地区,人烟也稀疏了许多,便是偶尔遇到一两个村庄,也是地势险要,深沟高墙,仿佛小城一般,显然田、安之乱后,常、润、宣这三个淮南统辖的州府与吕方所统领的关系便越来越紧张,于是便将零散的村庄居民要么集中,要么迁往相距边境更远的居民点,使得镇海军无法出兵劫掠。

    可这般处置苦了施、李二人,两人身上的干粮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沿途的几个村寨都有土兵驻守,两人怕露了行迹,虽然身上都有钱帛,也无法购买,此时又是冬季,野地里无有庄稼野菜,只得在水塘里弄得河蚌、鱼虾充饥,待到了湖州地界时,两人都已经脸色枯黄,衣衫褴褛,好似逃荒的饥民一般,幸好施树德这几年来随着昭宗东奔西走,后来又从洛阳一路逃到广陵,经历了不少苦楚,否则只怕便熬不住了。

    施李两人正沿着一条小河行走,据李锐所说,只要沿着这河逆流而上,再走上两里路便有一处小桥,过了桥再走上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湖州地界,他们便可以找个村落留宿进食,好生歇息一下。可李锐越走越是脸色犹疑,到了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四处查看周边地形,好似走错了路一般。

    施树德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过了江后便跟着李锐蒙头乱撞,一开始倒还没有发觉,到了最后才发觉不对,便小心试探道:“李兄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锐抓了抓头皮,疑惑的答道:“不对呀,按说走了这么远,早就该到了桥那儿了,怎的没有一点踪迹?”

    “莫不是桥损毁了?”一路行来,李锐对于地形十分熟悉,好几次走的小路只有一两人并行宽,可他却好似行走在自己后院一般,所以施树德也相信对方并非记错了。

    “不可能,我记得那桥周边地势,一路来也有仔细查看,并没有看到,而且这河水量也多了许多,此时正是冬季,水量正是最少的时候,莫不是某家记错了。”说到这里,李锐脸上的疑惑之色越发重了。

    听到李锐这般说,施树德也疑惑了起来,江南之地湖泊小河众多,不像北地那般少,莫不是李锐当真记错了,眼前这河虽然不甚宽阔,可也有五六丈宽,水流也甚急,在这寒冬腊月,赤足涉水渡河可不是什么好滋味,更不要说若是走错了道路,耽误了时间是小事,若是一头撞到常州兵手里去,丢了性命可就冤枉了。

    两人正在河边犹疑间,小河上游漂来一条小船,船尾蹲着一个渔翁,船尾的两根竹竿上各站着七八只鱼鹰。李锐眼尖,赶紧高声喊道:“那位老丈,这里可是陈溪?”

    那渔翁正蹲在船尾,注意的看着水下,看看有无鱼群,可以让鱼鹰扑捉,猛然听到有人问路,站起身来,答道:“不错,这里正是陈溪?”

    听到那渔翁的回答,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李锐这才松了口气,便接着问道:“那这里过去是否有座木桥,对面是否还有一片林子?”

    “不错,的确这里过去有桥,也有林子,只是州中刺史修圩田,把桥拆了,林子也都砍了,二位若要渡河,再往上边走三四里路,便可渡河了。”

    施、李二人听了,赶紧向那渔人道谢,加紧沿着河边行去,可两人越走,越是惊讶,原来地形变化极大,那些昔日是半为沼泽,半为湖泊的湿地,如今已经被高耸的土堤包围,一条条沟渠将淤水排泄出来,流入那陈溪之中,在那土堤后面,依稀可以看到房屋村庄,还有新近种植的桑枣树木,显然这一切都是人工建筑而成,光两人目光所及,这土堤就不下十余里,所包围排干的田地便不下数千亩,其规模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进行了这么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建设,也无怪乎李锐方才不敢确认自己所在何处。

    施树德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李兄弟,这圩田经营了多久了?”

    李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此地三年前某家还最后来过一次,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到处都是沼泽和湖泊,我知道里面有一条小路,才从这边走的。”

    “也就是说,这一切是最多三年内完成的。”此时的施树德脸上满是惊叹之色,过了一会,他回头对李锐道:“现在我相信你方才所言了,不要说吴王不在了,便是吴王还在,也敌不过吕相公,只怕这南方之地,无人可与之匹敌。”

178投奔3

    李锐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当时杭嘉湖平原的地形和今天江南的鱼米之乡的模样差之甚远,主要的居民点都是在零星的高地上,地势较低的所在多半是水洼和沼泽地,很少开发,比较起河北、中原、乃至淮南来,无论是人口密度还是土地肥沃程度,都有相当大的差距,所以在《禹贡》中对扬州土地的评价是“厥田下下”,就是这个原因。www.uu234.com可是经过这般建设后,大片的低洼地区的沼泽经过排干后,也能够开发,可以容纳的人口和田地数量便增长何止数倍,自然能够动员的军事力量也随之增长。他与吕方相交多年,对其用兵的本事是清楚地,可没想到他攻取两浙后能这么快的动员如此巨大的民力进行水利建设,其魄力实在是让人思之胆寒。

    “你看,这土堤那边应该还有陂塘,依我看,这圩田只怕不只是排水种田之用。”施树德突然指着不远处,李锐沿着施树德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一条沟渠在芦苇丛中忽隐忽现,最后慢慢与陈溪合流,一般像这等水渠的另外一头都会连接一个陂塘,来可以消去雨水的峰谷,涝时排水,旱时灌溉,这在江南很常见。李锐快步往上游走去,果然行了半里路,河对面便出现了一个陂塘,水面足有三五里开外,塘边站着几十人,好似正在打渔的样子。

    施树德走到河边,指点着远处的地势,轻声道:“这圩田选择的位置大有学问,你看,这边地势都比那陂塘低,若是有敌兵来攻,他们将这陂塘旁的土堤掘开,那么多水冲将下来,周围数里之内便是一片泽国,敌军就是有千军万马,也只有当鱼鳖的份。”

    李锐的脸上先是苍白,然后两腮又显出兴奋的嫣红色来,正如施树德方才所说的,如果守兵掘开堤坝,就算围攻的敌军事先有准备舟船,没有被淹死,可圩田四周的低洼地也会重新变成大片的沼泽地,要越过这样的沼泽地,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来我们这次的选择没有错。”李锐高声笑道,这些天来累积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施先生,我们加把劲,快些到前面过溪,到了湖州,我做个东道,好好请你吃一顿。”

    两人过了陈溪,便要赶往那圩田所在的村庄,这几日来,二人路上肚子饿了便吃些生鱼、芦苇根;累了便找个避风处露宿一夜,不要说施树德这个老太监,便是李锐这等铁打的汉子,也有些熬不住了,正想着吃些热食,再用热水泡脚,好生歇息一宿,明日里便赶往湖州府治乌程。

    谁知两人离得那村庄入口处尚有两百余步,看到道旁蹲着五六个拿着棍棒的汉子,李锐正要上前说些好话,那些汉子却跳将起来,口中喊着“拿探子”,不由得二人分说便乱棍打了下来。李锐赶紧一脚踢翻了一个,夹手抢过一条棍棒,对打起来,旁边施树德见状,后退了一步,取出怀中事先准备好的鹅卵石,搭在投石带中,在头上转了两圈,瞄准了为首那人松开了皮带,正着的额头,只听得哎呦一声,便跌倒在地。那几条汉子不过是寻常种田汉子,先前仗着人多,又贪图赏赐,才冲上来,可稀里糊涂的失了首领,又见对方凶猛,心下便怯了三分,纷纷丢了棍棒转头往庄中逃去,没口子喊着:“好厉害的奸细!”连自家那个被打昏的同伴也落在地上不管。

    李锐手里提着棍棒,看着那些逃跑的汉子的背影,脸上不由得满是苦笑,看来晚上的床铺和热饭泡汤了,回过头来,却看到施树德正蹲在那昏倒汉子身上摸索着什么,不由的奇问道:“你这是作甚?”

    “自然是看看有无什么吃食,我们晚上肯定是没法在这庄上住宿了,总不能再去吃芦苇根和生鱼吧。”施树德头也不抬,在那昏倒汉子身上摸索。

    李锐不由得哭笑不得,他看施树德言行举止,怎么看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等拦路小贼的勾当来,他却不知施树德从洛阳颠沛流离最后到了广陵,一路上何止两三千里,若是清白如柳下惠一般,只怕早就饿死了,往日宫中里的那些顾忌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突然施树德咦了一声,从那汉子身上摸出一块东西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木牌,喊来李锐一看,却是军中常用的令牌,正面刻了两个字“湖州义从”,反面则是刻了“长城县庚哨丁所”。李锐不由得一愣,自己方才打得难道还是镇海军士不成?

    两人正惊疑间,却听到远处又传来“拿奸细”的声音,李锐抬头一看,只见庄门那边跑来二十余条汉子,正向这边跑过来,李锐正犹疑是否要逃走,便听到旁边的施树德低声道:“不好,来路被堵住了。”李锐回头一看,果然来时的路上也有六七人,显然无法逃走了。

    那些汉子来的甚快,不过几息功夫便到了眼前,最前面那个正是先前那个被李锐踢倒,夺去棍棒那人,不过此时的他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惶恐之色,得意洋洋的大声喊道:“头领,奸细便是他们两个,曲二哥也不知被他们用什么伤了,还躺在那儿。”

    李锐仔细打量赶来的这群人,和方才那几人不同,他们手中拿着的不再是棍棒,而是刀矛连枷,甚至还有四五个拿了弓箭,而且行动之间隐然有序,显然受过一定的群战训练,这就绝对不是只拿了根棍棒的自己所能抵挡的。

    “某家是镇海军范长史的旧识,并非奸细,方才不过是一番误会罢了,还望列位见谅。”李锐将自己手上的棍棒丢在地上,举起双手让来人看清,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放屁!就凭你这模样,也配是范长史的旧识,当我们是白痴吗?”那汉子听到李锐的回答,大声笑道,身后的那些汉子也随之起哄,那汉子拣起棍棒,捅了捅李锐的胸口,讥笑道:“你莫不说还与吕相公也是旧识。”

    李锐却好似未觉一般,答道:“不错,某家与吕相公在淮上便交过手,若说旧识,倒也不错。”

    人群中立刻爆发一阵狂笑声,那汉子更是笑道直不起腰来,指着李锐笑道:“说你胖你就喘上了,你这厮是不是还说和当今天子是旧识,真当我们都是白痴了。”

    “先帝已为逆贼朱温所弑,当今天子年尚处稚龄,咱家倒是伺候过,李壮士倒是未曾见过。”答话的却是施树德,他不在装粗嗓门,太监特有的尖利声音在狂笑声中显得特别的刺耳,顿时,无论是李锐,还是当场的那些汉子都被施树德的惊人话语所惊呆了,虽然吕方早已得知了朱温弑杀唐昭宗的消息,可是企图从中获取最大利益的吕方只是发布了天子弃世的消息,但却没有公布天子的死因,更不要说施树德自称自己曾经伺候过当今天子,这叫这些寻常田间汉子如何会不惊呆了。

    “来人可是李锐李校尉。”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李锐迟疑的转过头来,只见说话的汉子脸上纵横交错四五道伤疤,身上披了件两裆铠,隐然间便是这群汉子的首领,可李锐怎么看也认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只得迟疑的答道:“不错,正是某家,不过你是?”

    那疤脸汉子笑了笑,扯动脸上伤疤让人看了颇为渗人,拱手道:“果然不错,某家乃是王佛儿将军旧部,在丹阳时见过几次李校尉,是以认得,想不到今日倒在这里碰到了。”

    在这当口碰到旧识,李锐不由得喜出望外,笑道:“原来是丹阳的旧识,可你不在军中效力,怎的在这里呢?”他对吕方所部知之甚深,当年莫邪都时素来以兵甲犀利,号令严明著称,岂能如眼前这般。

    那疤脸汉子弯腰将自己的右腿裤子卷了起来,只见那本该是小腿的地方只剩下一条木腿了,他敲了敲木腿,发出清脆的砰砰声,苦笑道:“攻杭州时,顾君恩领了钱缪牙兵最后反扑的时候,某家这条腿便丢在那里了,幸好捡了条命回来,吕相公是个厚道人,让我在这里当个三老,顺便教训一下这些儿郎们。”

    李锐听到这番话,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也听说过吕方军中士卒若有重创或者年老不能再战的,便分置到各个村庄中担任三老,一来这些老兵可以获得比较安定的生活,二来可以加强对各个村庄的控制,三来也可以训练各个村中的乡兵,毕竟这些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无论是武艺还是胆色都是上选,可谓是一举三得。

    方才那带路的汉子得知李锐乃是头领的旧识,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扑倒在地连声求饶,李锐此时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也懒得与其多言,随手便放过了对方,便对那首领笑道:“你这些手下倒是调教的不错,不过先前说什么捉拿奸细是什么事情。”

    那首领听了不由得一愣,转而苦笑着解释道:原来吕方在两浙进行了“度田料民”之后,清理出了大量的剩余人口和土地,其中一部分劳动力便征发到了建筑圩田和海塘的工地上,而报酬就是新开垦出的田地。但是这些人口多半是古代的“流民”,他们很多并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在田土里刨食的老实汉子,于是便经常结为团伙,以“抓拿奸细”为名,剽劫过路的小客商,幸喜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大的商路经过,是以为害也不是太重。

    

179途中

    “放开行事手段不说,这效果倒是明显的很。www.uu234.com”一旁的施树德自忖道,中国古代建立了统一王朝的帝国政府,除了二世而亡的秦帝国外,基本都是采用了“外儒内法”的手段,对于这些流民,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对其的评价都是“游堕不耕,嘻游生乱”,在这个问题上,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儒家的手段相对更柔和一些罢了。他自渡江以来,一路上便有仔细观察,比起淮南所管辖的常、润二州来,吕方这边多了一股勃勃的生气。

    两人填饱了肚皮,又洗了个澡,自渡江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住在有房顶的地方,倒下便呼呼大睡起来,次日那首领便派了个手下作为向导,领着他们二人往乌程去了。

    一路上两人注意到每隔约三十里便有驿站,不但有提供茶水,如果听到有外地口音的,还要查问来历,防备的十分森严,如非那向导身上带有信符,两人只怕便被扣住了。施树德低声问道:“湖州这边戒备的如此森严,倒是平生第一次所见。”

    “自然是防备敌军探子啦!”李锐低声答道,原来古时敌国对峙,双方都会派出大量的探子到对方的边境区域,探查地形道路,军队虚实,粮草积聚,甚至收买内应,发动突袭等等。像湖州这般布置,无形之中就大幅度的限制了敌方细作的活动范围和工作难度,也自然增强了己方的防御力量。

    “原来如此。”施树德点了点头,趁着喝茶的功夫,小心打量起那几个驿站里的驿丁来,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越发觉得那几人都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低头喝自己的茶水起来。

    两人到了乌程,到刺史府一问,却听说范尼僧不在,去了下面州县督促度田之事去了,幸喜府衙中有名校尉乃是丹阳人氏,认得李锐,赶紧吩咐招待二人。李锐暗想若是等范尼僧回来再将自己的情报说出来,只怕耽搁了军情,便将广陵戒严,杨行密垂危,淮南诸将不和的消息择一二不那么重要的告诉那校尉,那校尉也是军中老人了,知晓轻重,赶紧一面禀明湖州司马王许,一面准备快马送李锐赶往杭州通报,至于施树德,被当做李锐的随从,便安排在馆驿歇息了。

    施树德被安排在驿馆之中,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一连呆了十余日,都无人搭理他,只有每日里老卒送来早晚两餐,也不准出门闲逛,倒好似狱中的囚徒一般,幸好他是宫里出身的,耐性早被打磨的十足,每日里吃饱了便坐在屋中打坐养气,在心境方面倒是进境了不少。

    这日他正在屋中打坐,突然听到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睁开双眼,只听得划拉一声响,木门便被推开,只见李锐站在门口,急声道:“施公公,快随我出发,吕相公召见。”

    施树德站起身来,正摸不着头脑,李锐已经一把抓住对方,径直扯出屋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驿馆外面,早有车马相侯,刚刚上得车李锐便急着催促上路。李锐这才向施树德解释,原来他赶到杭州将消息告知吕方后,吕方立刻与其他渠道的消息加以印证,确认消息无误后,麾下诸将立刻分为两派争执起来,一派认为杨行密死后,淮南主弱臣强,正是彩虹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联合其中的一派,发起进攻,即使不能并吞全境,只要也要夺取宣、润、常这三个位于长江以南的州郡,答道与淮南划江而治的目的。而另外一派则认为虽然现在杨行密垂死,广陵戒严,内部不稳,但是刚刚平定了田、安之乱的杨行密已经借机将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消灭了不少,杨渥通过判点衙内诸军和担任宣州观察使控制了相当一部分军力,在短时间内还是可以控制淮南的,而且淮南作为一个总体来看,实力上是远远超过镇海军的,吕方现在在名义上还是杨行密的部属和下级,如果去踩这趟浑水,并非明智之举,不如持兵观畔,等待机会为上策。眼下作为主君的吕方也还在保持沉默,这两派势均力敌,作为情报的提供者的李锐,自然便成了双方的争相拉拢对象,毕竟他刚刚来自广陵,又是个新加入者,与两派没有利害关系。说出来的话自然更有说服力。李锐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此时说话的分量,没有靠山的自己,若是说错了话,站错了队,下场可就是万劫不复,此时便想起了还留在湖州的施树德,这人不但和自己一般都在广陵呆了许久,而且还是个宫中的太监,说起勾心斗角,站队选边,天下里能和这些公公媲美的只怕还没有第二类人了,再说他和自己一般都是孤身来投,在镇海军中没有臂助,最好的选择便是和自己抱成团,也不用怕他害了自己,想到这里,李锐便一路赶回湖州乌程,接了施树德赶回杭州。

    待到李锐将详情一股脑儿说完,施树德不由得沉吟了起来,正如李锐方才所言,自己和他来投,对于镇海军来说本来不过时间无关紧要的事情,若自己是吕方,李锐这等有经验的军官倒也罢了,像自己这等文不成,武不就的老太监,最多也就丢到府中当个书吏管理文书,权当养个闲人而已,自己对于这些也有心理准备,所以前些日子被关在驿馆里也是平心静气。可偏生他们两人来的时间颇为凑巧,恰巧夹在两派当中,说错了话站错了队自然是死路一条,可就算说对了战对了队也未必前景光明,输了的那边自然是怀恨在心,赢了的这边也只会把他当做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渣滓踢到一边去,只怕下场也未必比站错了队强到哪里去,在皇宫里呆了二十余年的施树德像这种情况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施树德看了看前面的车夫,压低了嗓音问道:“李兄弟,你在杭州时可有曾表态?”

    “怎么可能!”李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某家又不是傻子,若是说错了话,那下场可是惨得很,你放心,我只是将广陵的情况照实说了一遍,其他的连一句实在话也没说。”

    施树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李兄弟这里可否给我一句实在话,依你的心意,是该与淮南交兵吗?”

    李锐稍一犹疑,笑道:“你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有什么虚的,若是按我的意思,就应该乘着这个机会跟淮南打一仗,否则,你我这些江北逃人只会被扔到角落里当个微末小吏,哪天才有出头的机会?”

    施树德点了点头,李锐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继续和淮南龙无敌保持和平的状态,此时镇海军内部逐项都已经上了正轨,李锐一个外来者,要想出头实在是难上又难,唯有与淮南交兵,他才有用武之地,至于打赢打输,后果如何,那就不是他去考虑的事情了。

    随着车辆在道路上的颠簸,车内静了下来,李锐看到施树德问了自己两个问题后,便只是低头思索,不再说话,也不再发问,毕竟从湖州到杭州路上时间还多得是,像这么重要的事情,也绝不是一下子便能有结论的,便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

    两人经过两处驿站,换了船,沿水路前往杭州,施树德突然问道:“李兄弟,你说你昔日与吕相公曾是旧识,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李锐听了一愣,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嗯,我初次与他相遇乃是在淮上时,他指挥流民围攻淮南的商队,我在商队中指挥一队骑兵,他击破商队后,纵横捭阖,反而暗中投靠吴王,作为内应攻破了濠州。当时的感觉就是此人机变无双,而且极有胆略,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后来相交日久,才发现他平日里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而且很能忍,当年董昌之乱时,他随安公下江南,屡建战功,可吴王却对其明升暗降,委任到实际已经被钱缪控制的湖州当刺史,他便将大部分手中实力交与安公,自己领着千余心腹淮上募兵,去取湖州,一点一点的拿下这么大的地盘。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龙无敌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听到李锐这般说,施树德脸色凝重,口中喃喃低语,好似在思索什么一般。一旁的李锐却是满头雾水,弄不懂对方口中好似谒语一般的到底说的什么,正要开口发问,施树德突然道:“若是你旧主像吕相公一般能忍,只怕便不会落到那般下场了。”

    “不错!”听到施树德的话,李锐脸上露出一丝悲戚之色,点头叹道。

    “李兄弟,吕相公这人心思高深莫测,切不可以寻常武将相视,我们若是贸然表态,只怕结局不妙,如今之计,只有到了杭州后见机行事,说不定还能有个好下场。你若是信得过我,到了杭州后便看我眼色行事。”

    

180拉拢

    听到施树德这般说,李锐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是非常明白这老太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可是有一点他很确定,在勾心斗角站队选边方面,武人比起太监是天生有差距的,自己按对方说的做没错。www.uu234.com

    杭州,镇海节度使府明堂,诸门紧闭,昨夜的一场新雪铺满了堂前的院子,诺大的院子除了偶尔有几只鸟雀飞落以外,别无他物,显得格外的寂静,当广陵那个淮南的心脏紧张倒了极点的时候,这个镇海军的心脏却无比宁静,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一般。

    突然只听得扑哧一响,一个物件击破纸床,从明堂上飞了出来,落在庭院中,将一旁的几只在雪地上翻找草籽吃食的鸟雀惊起,几声鸟鸣划破了静谧的空气,过了一会儿,鸟雀们又飞回雪地,在那物件周边叽叽喳喳,好像在议论到底是什么东西,惊扰了他们的觅食。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鸟雀们赶紧又飞了起来,原来是一名守候在走廊内的侍卫,那侍卫拣起陷在雪地里的物件,原来是一枚羊脂玉佩,他抬头看了一眼明堂紧闭着的门窗,小心翼翼将玉佩擦拭干净,放入怀中。

    明堂之内,紧张的气氛和外间庭院的静谧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陈允双目园瞪,下巴的三缕稀须几乎都要翘起来了,一双手掌不住的颤抖,腰间垂着两截丝带,显然方才被掷出窗外的玉佩便是他的,显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站在他对面的高奉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吕方麾下的文臣之中,除却镇守湖州范尼僧以外,资历权位最高的就是他们两人了,眼下他们两人闹如此不可开交,所为的正是是否出兵淮南之事。

    “陈掌书,高判官乃是你的同僚,不过意见不同,岂可以玉佩投掷,幸好没有伤人,还不快向其道歉!”说话的乃是坐在上首的吕方,由于手下因为出兵与否这件事情争执的太过激烈,那些武人出身的部属吵得兴起,干脆老拳相向,吕方只好单独召见陈允与高奉天二人,想不到陈允的脾气也这般火爆,吵得兴起时居然用身上的玉佩投掷高奉天,幸喜没有击中。

    听到主君出言斥责,陈允只得对高奉天唱了个肥喏,口中却不相让:“方才是下官性急,只是这机会实在太好,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至少要把广德县拿下来,此地俯瞰杭、湖二州,直指我军腹心,若淮南以精兵良将驻守,将来必为主公大患。”

    高奉天侧身让开,不受陈允那一礼,亢声道:“陈掌书不必抱歉,方才我言语中也有冲撞之处,此事也怪不得你一人。只是你说要取下广德,那淮南新主又不是傻子,这咽喉重地岂有不来争得,从此以后便是战事延绵,除非两家有一家灭亡,哪里有个了期。彼居上游之势,且兵甲犀利,户口众多,且我主与吴王有上下之别,君臣之义,主上尸骨未凉,便起兵去欺压那寡妻弱子,道理上哪里说得过去?杨行密与麾下诸将颇有恩义,两淮百姓更是受其再生之德,这般做反而激得对方同仇敌忾,那时便后悔莫及了。”

    陈允冷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我本以为高长史乃当世英雄,想不到也如那腐儒一般,如今乱世,兵强马壮者即可为天子,更不要说主公与那杨行密同为唐臣,哪里有什么主从之别,更何况我们大可以以清君侧,扶助幼主为名,起兵攻伐便是。”

    “陈公此言谬矣,若说兵强马壮,当年孙儒兵锋极锐,彼之余脉‘黑云都’;‘武勇都’纵横江淮,由此可见一斑,杨行密屡战屡败,却能只败不溃,广德一战胜之,最终抚有江淮之地,得道失道,多助寡助之别,如此分明,陈公博闻多知,尤其会不知。至于说以清君侧之名,广德乃杨渥亲领之地,岂有攻打人君直领郡县来清君侧的道理。”高奉天虽然表面上谦恭有礼,可言语中却锋芒毕露,句句直指陈允的要害,也无怪陈允方才那般失态。

    看到无法在言语上击败高奉天,陈允转过身来对吕方道:“主公,广德一日不取,杭州便一日不安,这等乱世,其他的都是虚名,地盘兵马才是要紧的,您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呀!”

    看到下首两个重臣争的不可开交,上首的吕方也是犹豫不决。陈允方才提到的广德县乃是宣州的属县,东至浙江湖州府一百六十里,南至湖州府安吉州百二十里,北至江宁府溧阳县百五十里,再向东行,经过独松关,便到了杭州临安县,可以直薄杭州城下。钱缪未亡时,田覠和李神福多次出兵进攻杭州,都是从广德出发,或入湖州,或者通过独松关,直扑杭州,钱缪也有多次出兵攻击此地,焚毁仓廪,使淮南无法利用此地积聚粮食军资,作为攻击己方的出发基地。吕方现在东面是大海,南面的威武军的王审知已经通过联姻消除了威胁,西面的江西诸州分裂,势力微薄,而且与其相邻的浙西诸州多半是山地,难以逾越。唯一的威胁便是北面的淮南,所以他主要的防御重点也是北面,不但在边境地区设置坞堡,安置忠诚度较高的军事移民,在纵深要点部署精锐的六坊兵,再加上有技术优势的水军,吕方有信心击退由常润两州方向的敌军,但是那个广德县,便好像一根骨刺,深深的楔入了吕方的侧后方向,不但使湖州这个重点布防区域陷入了多面受敌的窘境,而且可以直接威胁镇海军的腹心之地,迫使吕方不得不在杭州保留大部分机动兵力,以应对对方可能出现的奇兵。这样一来,一旦淮南大举入侵,在前线镇海军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兵力,就会更加捉襟见肘了,所以即使是从改变防御态势的目的出发,夺取广德也是极为有必要的。

    “但是现在是出兵的最好机会吗?虽然台蒙和李神福都死了,可是王茂章可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能够迅速的在江北的援兵到达之前,就能够击败江南的淮南兵吗?会不会如同高奉天所说的,自己这个外敌的出现,反而会成为消解淮南内部矛盾的诱因,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是等待还是出击?这一切都取决于淮南内部的具体情况,可要做出正确的判断,自己所能获得情报实在太少了,可惜李锐所获得有价值的情报也太少了。”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叹了口气。

    高奉天和陈允都是聪明人,他们看道吕方这等神色,便知道在屋书龙敌无现有的情况下,任何一方想要说服主君都是不可能的,最后谁能取得胜利,就要看下一步来的情报更能支持哪一方的论据了,但是现在广陵那边封锁的十分严密,一时间没有新的情报送达的情况下,关键就在那个李锐的身上了。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琢磨着如何说服那个李锐能够出言说出支持自己观点的情报来。

    堂上三人正各有心思的时候,堂后进来了一名文吏,在吕方耳边低语了几句。吕方点了点头,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旋即对高、陈二人道:“从广陵来投的李校尉从湖州回来了,带回了与他一起从广陵渡江的一个太监,说有要事禀告。”

    高奉天和陈允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胜负就要马上决出了,关键就在那个同李锐一同逃来的太监身上,两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把那个太监拉倒自己一边来。

    高、陈二人的行为吕方早已看在眼里,两人的争吵有多少是因为意见分歧,又有多少是因为权力之争,谁也说不清楚,但是作为一个上位者,对于下属的这种争吵,态度也很微妙。他固然不希望如同牛李党争一般吵得不可开交,诸事不论是非,只论敌我;但也不希望手下抱成一团,他现在的态度就是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此时外间的门打开了,外间的冷空气一下子卷了进来,吹在三人的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方才的那个文吏引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那人正是李锐,跟在后面那个须发半白,容颜枯槁的相比就是那个同来的老太监了。

    那两人走到吕方面前,正要俯身跪下大礼参拜,却听到吕方笑道:“李壮士,你我是旧交,今日也不是正式场合,这位公公乃是先帝身边的人,这大礼便罢了吧!”

    李、施二人听了,对视了一眼,还是俯身跪拜,吕方见状,便让一屋书龙敌无旁的文吏取了两个木凳,让他们坐在上面也好说话。那两人推辞不过,只得坐下了。

    两人在这寒冬腊月里,由一路赶来,李锐倒也罢了,施树德一个阉人,本就阳气不足,此时早就被冷风吹得手足僵硬,浑身冰凉,只有胸腹间还有一股子热气。此时进得堂来,地龙里的热气一冲,只觉得一股子暖意往上冲,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竟然手足有点发痒,禁不住伸手去抓挠。

    “这位公公,莫要伸手去挠,你这只怕是给冻伤了,若是挠破了,只怕年年都会受冻,你且先忍忍,待会某家取些膏药来敷上,过两日便好了。”

    

181赶回1

    施树德闻言,赶紧停止抓挠,躬身称谢。www.uu234.com只见说话那人形容魁伟,形容可亲,好似天生便带了三分笑容一般,正是高奉天,伸手扶起施树德道:“公公从北方来,这江浙之地虽不如北方苦寒,但多有江河湖泊,湿气重,到了冬天别有一般难熬,公公不可大意了。”

    一旁的陈允哪里看不出高奉天向施树德示好,不由得腹中大骂对方无耻,为了压到自己,居然向一个老太监出言讨好,可眼见得双方正处于势均力敌状态,便好似那摇摆不定的天平一般,这老太监就算是根稻草,说不定放到哪一边便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也罢,若是二十年前,这帮宦官执掌大权的时候,天下英雄哪个不在他们面前屈膝,只当是拜死人了。”陈允转瞬之间已经下了决心,微微一拱手,轻声咳嗽道:“公公,你这番从广陵来,一路跋涉,辛苦的很啦。”他毕竟出身士人,比起在寺庙里长大,整日里和乡间民众打交道的高奉天来,还是不大拉的下脸面,只是道了声乏。

    在路上李锐已经将镇海军内部情形一一与施树德说明,像陈允与高奉天这等吕方麾下的巨头,自然不会漏过。施树德见他们两人如此这般,心下早已明了,脸上早已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起身拜倒在地泣声道:“老奴刑余之人,犬马一般人物,不敢劳二位询问。先帝大行,本应随之而去,只是弑主之贼尚在,一介残躯才苟延至此,只求能生见其得报。”说到这里,连连叩首,额头和青石地面的砰砰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上。

    吕方坐在上首,高、陈二人的那点小手段他自然明了,不过在一定得范围内他便装作没看到便是了。这施树德伏在地上,头发花白,仪容枯槁,满脸都是风霜之色,那几下磕在地上着实用力,隐约间地板上已经有了血迹,不由得暗自感叹,虽然说唐代宦官执掌禁军,联络外藩,卖官鬻爵,威逼天子,实在不是什么好玩意,可到了最后唐王朝最后覆灭的时候,保持忠诚并为之奔走的那些人里也有不少就是他们,对于这样的人,吕方的心里不能不生出一股好感。

    “施公公请起!”吕方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将施树德扶起,柔声道:“公公乃是先帝身边的人,不必多礼,既然来了杭州,便请在吕某这里安心住下,好生将养便是。”说着便将施树德扶到木凳坐下。

    待到施树德坐稳,吕方问道:“施公公,我先前听李锐说吴王病危,广陵那边形势紧张,满城都是甲兵,连判官周隐的居所都被重兵包围,长江渡口也被封锁,只怕又要再起刀兵,不知这是否属实呀?”

    “要到戏肉了。”施树德暗忖道,吕方的这番问话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问李锐所转述的事实是否当真,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而第二个问题是是否会再起刀兵,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了,毕竟一场死了十来个人的一场火并是起刀兵,像高骈死后淮南打了八年也是起刀兵,这之间可有天壤之别呀。施树德微微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吕相公,咱家离开广陵时,的确有听闻吴王病重,城中气氛也颇为紧张。只是树德愚钝的很,不知为何李壮士以为会有刀兵。”

    听到施树德的回答,陈允冷哼了一声,脸上微有怒意,他偷偷看了吕方一眼,只见吕方脸上淡淡的,也看不出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一咬牙开口问道:“吴王病危,其子暗弱,如何能压服诸将,自然有刀兵之事。”

    “若淮南有事,您以为当如何行事?”

    “自然是举义帜!”陈允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了,发现自己中了这老太监的套子了,且不说现在还没有杨行密已死的消息,就算确定了杨行密已死,自己作为吕方的部属,在主上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在施树德便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很不妥当的。

    “若吴王已经仙逝,施公公以为继任之人当如何行事?”吕方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陈允方才的失礼行为,径直问道。

    “若是其子杨渥即位,定然会对外用兵,若是其余部属,会与四邻修好。”施树德不假思索的回答,显然他在路上便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考虑了很久了。

    “那又为何呢?”吕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杨渥年不到三十,以幼主继承大位,其部属皆为其父宿将,威福自重已久,如何号令的动?只有速立大功,以压服之,是以彼定然会尽快对外用兵。若是杨行密旧部,定然是老成之辈,深知如今淮南已具有形胜之地,朱温弑主之后,定然四面受敌,无力大举南侵,南方又无有强藩,与其冒险外侵,不如防备内部的昔日同僚。”

    听到施树德这一番分析,吕方不由得暗自点头,这老太监别的不说,对于人心的权力倒是洞察很深,自己的这帮手下更多的从双方实力对比来分析形势的发展,而他虽然对这方面所知不深,可另辟蹊径,倒是别有一番洞天,再稍一考虑,便已经有了决定。

    “施公公,你一路上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吧,过两日本官再设宴款待。”

    待到李、施二人退下,吕方的脸上的笑容逝去了,沉声道:“陈掌书,取笔墨来,且为我修书一封与润州王茂章。”

    宣州芜湖,自东汉时,这里便是长江的重要渡口,对岸上游不远处便是濡须水的入江处,三国时孙权便在那里修筑濡须邬,抵抗曹军的入侵,是东吴极为重要的水军基地,从此地沿着濡须水逆流而上,便可直通巢湖,毕竟合肥,东吴多次从这里出动大军北上攻取合肥,乃兵家必争之地。后来随着河道淤积改道,此地的重要性日渐下降,可即使如此,这里依然是宣州水师的重要基地,田覠在时便苦心经营,后来李神福大破宣州水师后,将大部分舟船器械悉数带走,而且现在长江中下游已经都为淮南版图,也不用担心北方的入侵,这个水军基地的重要性也降低了许多,杨渥到后也把大部分人力物力都放到了加强对广德的防御上,以备镇海军的入侵,无形之间这边便荒废了许多,只剩下十几条中小船只停靠在码头,用于捉拿“**”之用,营门的几名老兵解了甲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抓着身上抓不完的跳蚤,一副祥和的景象。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老兵跳了起来,踢打着同伴,喊道:“天杀的,都快给我爬起来,这般快马,定然有紧急军情。”

    说话前骑手已经近了,几名守兵迎了上去,那信使跳下马来,落地不稳几乎摔了一跤,嘶声道:“传观察使之命,立即准备大小船只,明天便要使用。”

    水营里立刻忙乱了起来,根据那信使带来的军令,观察使杨渥命令要在明日正午前准备好足够装载两千军士的船只,越多越好,前往广陵。可是码头上现有的船只最多能装五百人了,镇守水营的校尉不由得叫苦起来,也不知道这个上官发了什么失心疯,要从芜湖坐船去广陵,谁不知道田安之乱后,这里的船只都被搜罗一空,干嘛不由陆路去润州,然后在那边渡江前往广陵呢?可命令就是命令,更不要说这个命令还是来自未来的淮南之主,杨渥那里。

    于是那校尉只得一面征用民船,一面修补那些被遗弃的破旧船只,再加上赶制木筏,终于在次日正午前,凑齐了大小四十七条船只,再加上后面拖曳的木筏,勉强可以装上一千五百人。

    “这就是你准备的船队?”杨渥手中的马鞭指着在码头旁漂浮的几十条船只,那些船只大小种类各异倒也罢了,有十几条更是满是补丁,甚至连船帆都是用芦席代替,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司徒请恕罪,实在是时间太紧了,田贼被灭后,宣州水军的战船大半都被李神福将军带走了,剩下的也多半被送到了润州,留下的只有十余条用来对付**的,只好将一些遗弃的旧船修补了。”那水营校尉硬着头皮解释道,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可以看到杨渥那只握着马鞭的手上的青筋跳动越来越快,显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修养没有那么好。

    “你就让军士们乘着这种破船回广陵?”杨渥只觉得胸中的怒气四处乱撞,无处发泄,手起一鞭便抽在在那校尉的脸上,黝黑的肌肤上立刻陷下去了一条,接着便肿了起来,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流的满脸都是。

    “请司徒恕罪!”那校尉扑到在地连连叩首,连脸上的鲜血也不敢擦拭,在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贵公子眼里,他这个校尉不过和蝼蚁一般,莫说是一鞭子,便是乱棍打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182赶回

    这时,旁边一人上前按住杨渥右臂,低声道:“公子,如今正是收揽人心之时,切莫莽撞了。www.uu234.com”

    杨渥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心腹部将范思从,他也知道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那么多船只的确不易,只是他得了广陵的消息,父亲病危,让他尽快赶回广陵继位,又是少年得志,骄纵惯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既然是范思从出面,也只得冷哼了一声,将鞭子丢到低声,不再计较了。

    范思从赶紧对那校尉喝道:“你快去准备跳板,让军士们登船。”

    那校尉这才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才爬起身飞奔而去,营中立刻传来一阵呵斥声,忙乱了起来。

    杨渥跳下马来,看了看那些船只,皱眉道:“就这么点船。如何装载这么多军士,不如我们从陆路出发,前往润州,然后乘船渡江,那样岂不是更快?”

    “不可!”严可求答道,自从他跟随杨渥前往宣州后,为其出谋划策,多有中的,杨渥对其越发信重,此番赶回广陵,也将其带在身边。

    严可求指了指后面大队的军士道:“其一:若是从陆路走,虽然比水路快,但军士定然疲敝,若是广陵有变,这便是致命伤!其二,若是从润州渡江,定然会惊动王茂章,如今人心摇动,正是多事之秋,公子领兵入广陵的消息能多瞒一天,这对公子好,也对王将军好。”

    “严先生说的对。”范思从也赞同的点头:“吴王派来的信使也是乘船直接从广陵过来的,没有像平时那样先在润州渡江,然后乘快马赶往宣州,这至少要多花一天时间,吴王一定也考虑到了这点。”

    看到自己的心腹们都意见一致的反对从润州走,杨渥也犹豫了起来,这时严可求添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公子,我知道王将军曾经是吴王的护卫亲兵,对大王的忠诚毋庸置疑,可那是对大王的忠诚,未必对公子也一般啦!”

    “好,我们从水路走!”杨渥终于下了决心,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船只不够,应该带上哪些军士呢?”

    此次杨渥得到父亲的信笺,让他尽快赶往广陵继位,信中也提到了判官周隐反对让杨渥继位的事情。杨渥虽然骄纵,但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周隐身后还有一股很大的隐势力支持,否则他绝对不敢在杨行密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对于这股势力来说,自己突然发生意外丧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杨行密出身低微,一旦杨渥死了,其余诸子年龄还小,那时也只有任凭他们摆布了,所以他此番从带了两千军士前往广陵,毕竟以周隐为代表的那股势力在淮南军中盘根错节,潜伏极深,在这个节骨眼上,广陵诸军都不可信任了。

    杨渥在选择随行军士的时候很是动了一番心思,除了八百名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卫士外,其余的都是那些从润州逃至宣州,原属安仁义的润州降兵,这些军士原属吕方,不但精悍善战,而且在淮南军中毫无根底,和淮南诸将也没有什么瓜葛,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所以不用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倒戈之类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带谁去呢?

    范思从此时已经看出了杨渥的为难之处,稍一犹疑,低声道:“公子,这次还是先让莫邪都随行吧,这些军士身经百战,比起那些亲兵来,还是要靠的住一些。”

    “思从!”杨渥听到心腹的这番话,心里颇为感动,谁都知道这次随他前往广陵乃是立功的大好机会,范思从把自己这些部属都留在宣州,抢功的时候可就差得多了,这一步错,步步错,将来想要赶上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公子,范将军说的不错,这莫邪都新降公子,正是急欲立功以自明得时候,正好用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和淮南诸将毫无关系,带他们上路吧。”一旁的严可求也出言赞同,此时他在杨渥的心中地位颇高,促使杨渥立刻下了决心。

    “好,让军士们立刻登船。”

    润州城,由于杨行密那封劝降信的缘故,王茂章破城时,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巷战,城中的建筑大多保存完好,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后,粗粗看去,已经没有什么战争的痕迹。倒是刺史府由于安仁义后来带着少数心腹坚守,又苦战多时的缘故,倒是多有破损的地方,相较于周边完好的民居起来,形成了一副鲜明的对比。

    刺史府中,王茂章斜倚在座椅上,一旁的王启年正看着一封书信,看到儿子看的差不多了,王茂章问道:“启年啦,你看这书信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王茂章出身低微,只是粗通文墨,稍微深奥点的书信便看不懂了,所以平日里如果有机密信件,往往让儿子王启年解释给他听。

    “信中只是说让父亲迁任宣州观察使,接替司徒的位置,其他的便没有了,孩儿这里先恭贺父亲了。”王启年笑道,宣州在淮南诸州之中,无论是地域、户口、兵力和重要性都是仅次于广陵的,此番王茂章接任此处,应该算是升职了。

    王茂章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捻着颔下的短须低语道:“宣州虽然富庶,可却不像这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扼守广陵咽喉。吴王把儿子调回广陵自然是继承大位,可把我调离润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到父亲的话语,王启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才抬头答道:“吴王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辈为人部属,依照命令从事便是了。”

    “道理!”王茂章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吴王年岁越来越大了,做出的事情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他该不会真以为就凭那几个兔崽子就能将这么大一片基业掌管的好好吧,现在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都踢得远远的,还早了点吧!”

    “住口!”王启年大喝一声,双目紧盯着王茂章的眼睛,父子二人对视了半响,王启年终于支撑不住,低下头来,低声道:“父亲,吴王待我父子恩重,去宣州离那个权力漩涡远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做臣子的听命便是,莫要说这些惹来嫌疑的话了,若是传到吴王那儿,只怕反而不美。”

    王茂章坐回椅子上,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儿子,笔直的身躯,刚毅的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诚挚的光,他疲倦的摇了摇头,苦笑道:“也罢,几句牢骚而已,便是吴王听到,也不会在意,倒是那个继位的,是个分不清好赖的。”启年,我有些累了,你且退下让我一个人歇息一会吧。”

    “那孩儿先告退了!”王启年敛衽拜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王茂章一个人坐在椅子中,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李神福、台蒙你们两个倒是好运气,早早的便去了,留下我在这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王茂章突然听到外间有侍卫通传道:“禀告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求见?王茂章愣了一下,便沉声问道:“那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做什么打扮,哪里口音,有没有说自己是哪里来的。”

    “那人也就十七八岁,容貌倒是生的颇为俊秀,身形魁梧,穿件青色布袍,满口陈蔡口音,问他来历却是不答,只说自己是西陵为大军断后的故人派来的。”

    “西陵断后之人?”王茂章脸色突然大变,“这厮好生无孔不入,不知他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要来蹚这番浑水,那是见还是不见呢?”饶是他平日里行事果决,此时也不禁犹疑了起来。

    那通传的亲卫跪伏在地上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答复,抬头一看,只见王茂章竟然坐在椅子上,正捻着颔下胡须思索,竟然呆住了,那亲卫也不知要等多久,便放大胆子低声道:“将军,那人还在外间等候,不如让小人出去将其擒下,免得走脱了。”

    “不可!”手下的话提醒了王茂章,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将其带上来,听听那人带来了什么话再做打算,王茂章打定了注意,沉声道:“且将那汉子带到后院我的住处去,给他换件衣服,莫要引人注意。”

    “是!”那亲卫起身应答道。

    书房中,王茂章不住的来回踱步着,脸上的神色奇怪的很,有几分期待,又好似有几分害怕。这时,外间有人通传道:“将军,客人到了。”

    王茂章停住脚步,坐回到椅子中,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神色,沉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侍卫带了一名汉子进得屋来,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襟布袍,这种衣服在淮南军中是很流行的,低级军官和老兵们经常穿在身上。王茂章做了个手势,那侍卫躬身行礼后便出屋去了,随手带上了门,只留下王茂章和那人留在屋中。

    王茂章打量了一会那汉子,从嘴唇上方的细细的茸毛来看,他才只有十七八岁,才刚刚成年,可是身高却有七尺有余,不要说在南方,就是在北方也属于很高的了,肩膀宽厚有力,四肢强健而又匀称,从双手上虎口和指腹厚厚的老茧来看,他在弓箭和兵器上都花了不少时间。面对着王茂章犹若实质般目光的扫视,这个少年只是站在那边,脸上保持着笑容。

    “你在镇海军担任何职,吕任之派你来干什么?”王茂章的声音打破屋中的寂静。

    “末将王自生。”那少年做了一个揖,笑道:“在吕节度麾下亲军做个虞侯,主公这次拍末将来,乃是为了带个口信给王将军。”

    “口信?”王茂章冷哼了一声,手指习惯性的敲击着座椅的把手:“莫不是让某家依附于他?”

    “那怎么会,主公与您共事过,每次提起往事对于将军的忠义都是赞不绝口,末将义父与将军也是旧识,也是十分敬佩,又如何会劝说您背主。”王自生一脸诧异之色,倒好似被误解了一番。

    王茂章是老得成了精的,和吕方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王自生那番作态他便好似全没看到一般,冷笑了一声,道:“也好,某家便听听这任之这老友派你来说些什么。”

    王自生又敛衽拜了一拜,道:“主公让我带话与王将军:杭州鲈鱼脍肥美,茹菜羹爽口,乃天下美食。若是哪天将军欲来游玩,鄙人自当扫阶相迎。”

    听到王自生带来的吕方传话,王茂章脸上顿时涨红起来,好似立刻就要发作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冷笑道:“听你姓王,想必你父亲便是那王佛儿,倒是个忠义之士,看在他的份上,今日便不为难你,你且回去告诉那吕方,他出身不过一介淮上土豪,若无吴王恩重,哪里有今日局面。人生祸福,自有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强求,他如今已经有两浙之地,富贵已极,须得持盈保泰,才是正理。莫要乘着吴王病危,便图谋人家基业,须知他自己也有年老体衰之时,岂知那时无有乱臣贼子做那篡逆之事,那时便悔之莫及了。”说到这里,王茂章不待对方回答,便高声喝道:“送客!”自顾起身到后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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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自生站在屋中,被王茂章突兀的举动给惊呆了,傻傻的站在当中宛若木鸡一般,到了外间的侍卫进来驱赶才出得门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www.uu234.com他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投入吕方麾下后,更是只看到己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论是钱缪那种纵横江南的枭雄,还是赵引弓那种盘根错节的土豪,在吕方的计谋和兵锋下,都纷纷倒下,自然将世事看的简单了,此番受命前往润州,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这王茂章说服,兵不血刃便拿下这润州,可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说,便将自己驱逐出来,实在是又羞又恼,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老匹夫,他日落入少爷手中,定要将你的首级斩落,漆作尿壶!”王自生猛的一顿足,猛的向外间快步走去。

    恼怒的王自生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一扇窗户被微微推开了一丝细缝。在窗户后面,王茂章透过那细缝凝视着少年的背影,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疑惑。“吕任之呀吕任之,莫非拿下两浙之后醇酒妇人便让你糊涂了,居然以为派个半大孩子来,随便带句话,某家便会乖乖的投靠你,如果是这样,你也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罢了,早晚都会成为某家的盘中美食。”

    从派往宣州的通知杨渥的快船出发算起,已经有十余天了。像广陵这样户口和商旅众多的都市,绝对不可能长时间封锁交通,所以在派往宣州的信使出发两日后,吴王府中便下令恢复了各处交通,只是判官周隐依然被软禁在家中,不得与内外通信,各处城门也有重兵把守,严加看守。

    广陵北门,戒备森严,把守的军士们披甲持兵,寂静无声,本来还有些暖意的阳光照在士兵们的甲叶和兵器上,闪烁出金属的寒光。进出的行人和商旅们经过这里,都下意识的闭住嘴,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通过这里。,可是平日那些十分松散的检查军士,此时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好似眼前的行人个个都是犯了谋逆大罪的恶人一般,刨根问底,几乎连对方生下来屁股上长了几颗痣都搞清楚了。那些进出商旅虽然心底都恼怒的很,可看到这般阵仗,哪里还敢多话,只是在腹中大骂,只怕将这些军士的老妈都干上百次了。

    “冤枉,冤枉呀!,小人当真是去楚州贩盐的商人啦!莫要冤枉了好人!”城门处突然一阵混乱,可就连那几个平日里最爱看热闹的本地破落户此时也一起将脸转到另外一边,好似身旁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开玩笑,当时不同往日,连吴王府中的亲军都派出来了,传闻是吴王危在旦夕,一个不讨好,吃了皮鞭军棍是小事,丢了脖子上的吃饭家伙都是寻常。

    随着一阵甲叶碰击声,五六名披甲军士扑了上来,将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中年人拖到了一旁,方才询问的军士对正皱眉看着这边的军官拱手行礼后,禀告道:“启禀都头,这厮说要去楚州贩盐,可现在是冬天,都没甚么太阳,盐田产盐甚少,只怕没有说实话。”

    那中年人本来看到那些披着铁甲的王府亲军,早已吓得半死,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可听到那军士的话,又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力气,一把抱住那军官嘶声喊道:“都爷,冬日虽然晒盐不行,可还有煮盐啦,小人的的确确是去贩盐的,若是都爷信不过,最多小人不去了就是了,小人家中还有老小,都指望着小人养活,还请都爷大发慈悲,放过小人这一遭了。”说完便连连叩头。

    那都爷看那中年人额头上满是血污,不由得心头微微一软,正要开口训诫两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背上不由得一紧,硬起心肠,沉声道:“你这厮狡黠善变,分明是奸细,来人,拖到一边去斩了。”

    那中年人顿时吓呆了,他原以为会挨上一顿军棍,最多是关上一些日子,自己家人要破费些钱财赎自己出来罢了,可谁想到那小小守门的都头便要把自己斩了。不待那中年人大声呼救,旁边早有两名壮汉扑了上来,将其拖到一旁的墙根的一个小洞里,按到之后便手起刀落,鲜血立刻溅了满墙都是,一旁早已横七竖八的躺倒了十余具无头尸首。

    “将这厮的首级挂到城门上去,也好警示一下那些乱党。”那都头的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都头赶紧回身行礼,说话的那人便是淮南亲军左衙指挥使张灏,只见其脸色乌青,颧骨突出,脸上早已瘦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还如鬼火一般,幽幽的透出光来,虽然是大白天,也好似九幽恶鬼一般,一看便让人心生寒意。

    原来自从杨行密病重,派出快船招其子杨渥回来之后,徐温与张灏二人便是昼夜不息,轮番巡视各处城门和城内的重要地点,他们明白在周隐身后的那些老军头在淮南军中有多大的影响力,在杨行密危在旦夕,杨渥又还没有赶到的这个紧要关头,就算是他们两人亲统的牙军之中也是人心摇动,若是那些外州大将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攻过来,那些手下中若是有人响应的,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无论胜败,广陵城都玉石俱焚的下场。他们两人既然已经上了杨渥的船,便早已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不说别的,只要那个被困在家中的判官周隐能够活着出来,只怕第一个就要拿他们两人祭旗,到了此时也只有咬牙苦撑了。这张灏脾气本就暴躁易怒,这些天苦熬下来更是变得残暴好杀,十余天来,广陵诸门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平民死在他的刀下。

    看到那中年人一个不讨好便死于刀下,进出城门的客商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如非害怕引来守兵怀疑引来杀身之祸,只怕那些排队之人早就一哄而散了。张灏又巡视了一会,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知道是自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便上的城楼,吩咐守门校尉一个时辰后叫醒自己,便找个角落躺下睡去。

    张灏这十余日来,每日里最多也就睡个个把时辰,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过这般苦熬,脑袋一沾地面,便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只觉得地面上下晃动,倒好似地震了一般,突然惊醒,却只见方才那校尉正在猛力摇晃自己,脸色焦急,口中说的什么却一时听不清楚。

    张灏坐起身来,脑中还是昏昏沉沉,只觉得什么事情好像都慢了几拍似的,旁边那校尉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一旁的瓦罐便倒在张灏头上。冰凉的冷水浇在头上,张灏打了个寒颤,神智立刻清醒了起来,那校尉见主将双目清明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其拖起,一面急道:“张将军,不好了,舒州刺史刘威和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二人便在城外,要进城觐见吴王,还带了千余兵士。”

    “什么?”张灏险些从陡峭的楼梯上跌了下来,这两位统军大员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要见杨行密,更不要说那个刘威还就是判官周隐举荐的淮南节度使继任人选,这一切也太凑巧了吧。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杨行密的病势了,便要动手了不成?”张灏摇了摇头,就这一千多人马,应该不太可能。张灏停住了脚步,回到城上,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城外的确只有千余人,远处也没有大军行进的痕迹,他转过身来,对那校尉低声道:“你立刻让城楼上的守兵们准备弓弩礌石,煮沸滚水,还有城门吊桥,我一下号令,就给我放下吊桥,关闭城门,放箭倒水。还有,你立刻派人到吴王府,让他们派援兵来。”

    “是!”那校尉知道此时正式紧要关头,转身便要去执行命令,张灏一把抓住那校尉,补充道:“让城头的儿郎们手脚轻点,尽量别让他们发现,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那校尉会意的点了点头,赶紧回身吩咐士卒去了。张灏这才向城下走去。

    张灏下得城来,只见城门洞里,先前那个都头正站在一旁,竭力的劝阻着刘威与吕师周二人进城。可他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军官,哪里挡得住刘、吕二人,眼看这两人的亲兵已经将那都头赶到一边,让开一条通道来。张灏见状,赶紧快步赶了上来,脸上强自堆出笑容,敛衽拜道:“二位赶回广陵,末将未曾远迎,请多多恕罪。”

    刘、吕二人虽然无论从资历,官位上都远胜张灏,可张灏毕竟也是杨行密身边的心腹将佐,也不好直接闯过去。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下马,刘威将脸偏到一边去,装作根本没有看到对方,只是冷哼了一声。吕师周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张左衙,倒是凑巧的很,正好带我们二人去拜见吴王。”说罢便要打马前行。

    张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强拉住二人的马匹,笑道:“下官浅陋的很,倒是未曾听闻吴王有招二位回广陵的消息。”

    “让开!”刘威见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已是生出一股怒意来,他本是领军大将,一声令下,便是千万人人头落地,此时颜色稍动,张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后退的冲动,可一想起此时的情形,若是让这两人领兵入了广陵,只怕局势便不可收拾,一咬牙却不让开,沉声道:“二位未得吴王敕书,便是不能进城!”

    刘威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却被旁人伸手按住,一看确实吕师周。吕师周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上此时已经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刘刺史乃是吴王生死兄弟,往日里便是深夜求见,吴王也会单身相见,今日为何如此。”

    张灏心知眼前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那吕师周虽然平日里脸上满是笑容,却素来以多智闻名淮南军中,指挥的黑云都更是勇猛冠于淮南,像这等人物定然是不发作则罢,一发作便是斩尽杀绝,可现在也没有退路了。想到这里,张灏只得硬着头皮道:“二位须知今时不同往日,外臣无有敕书领兵入都者,以谋逆论处,莫要犯了法度让末将为难。”

    看到张灏不但不让开路,还口气越发强硬。刘威不怒反笑:“好个以谋反论处,某家今日便斩了你这小卒,再去见吴王,倒要看看杨兄弟会不会治我个谋逆大罪。”说到这里,刘威已经拔出腰刀,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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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灏赶紧向后跳开一步,只觉得头顶上一轻,伸手一摸,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斩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方才慢上半步,只怕已经人头落地。www.uu234.com张灏还没缓过神来,耳边便听来一声马嘶,却是刘威一刀斩个空,便催马撞了过来,便要冲进城内。张灏身后的几名心腹军官见状,赶紧挥舞着长枪上前阻拦。刘威那坐骑乃是见惯战阵的良驹,眼见闪着寒光的白刃刺杀过来,不待主人催促,后蹄一发力,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便从那几人头顶上飞跃过去。后面的守城军士大半都是隶属黄头军,这支军队里主要来源都是淮南诸军精选而来的士卒,其中将校多半便是庐州人士,如今杨行密重病在床,生死不知,又看到刘威如同天神一般纵马而入,士卒们人心摇动,纷纷后退。

    刘威坐在马上,横刀在胸,高声喝道:“吾等由细微时跟随吴王,历经百战方得这般基业,如今大王病重在床,几个小人便蒙蔽主上,隔绝内外,残害忠良,。其心不得而知。汝等皆为吴王乡里,股肱手足,还不将张灏这小人拿下,随我一同进城解救大王,还天地一个朗朗。”

    这亲军中多半都是庐州子弟,更有许多都是以刘威为代表的淮南老军头们提拔的将校,乡里袍泽更是多有,而且张灏这些天来隔绝交通,软禁周隐,乱杀无辜百姓,属下将吏士卒早已多有不服的,只不过不敢明言,害怕惹来祸事罢了,此时见刘威这般威风凛凛,后面还有吕师周领着精兵以为后援,人群中立刻鼓噪起来,几名忠心于张灏的军官待要弹压,早被旁边的军士们围坐一团,根本出不得声,城头那些准备好的弓弩、滚水更是被撂到一旁,起不了作用。

    张灏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才冲出城门来,只见吕师周驱使着部下亲兵拥进城来,自己部署的守门军士纷纷丢下兵器,四处乱跑,有的干脆倒戈相向,便是有些想要抵抗的,可被人潮一冲,也不成行列,眼见得形势已经不可收拾,张灏只得领着几个心腹掉头逃走,免得成为那些倒戈士卒的投名状。

    张灏刚跑了不远,便看到一队军士正快步往这边赶过来,看旗号便是吴王府的亲军,仔细一打量,最前面的那人正是自己派去求援的军士。张灏不由得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步,若是早来半刻钟,自己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转眼之间,那队军士已经赶到眼前,领军的却是徐温,他见到同僚这般模样,赶紧跳下马来,急道:“张左衙,北门那边情况如何?”

    张灏却不回答徐温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怎的亲自来了,王府那边可有人把守,若是那边出了问题,你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温笑道:“无妨,公子已经从宣州回来了,刚刚进府,吴王立刻下令遣人去招那李俨进府来。”他故意提高嗓门,好让周围的人听到,也好激励士气。

    张灏听了这个消息,精神顿时一振,将徐温拉到一旁,压低嗓门道:“刘威与吕师道已经进城了,眼下我们军心不稳,我们赶快先去周隐那里,然后回王府去,我们借助吴王威望才能与这两条老狗抗衡。”经过方才城门口的一番经历,张灏已经对刘威这些宿将在军中的威望和潜势力有了直观的了解,他可不想再次领着这些摇摆不定的军士去面对他们,下次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出来还说不定呢。

    “无妨!”徐温镇静的答道:“我带来的都是公子从宣州带来的军队,和淮南本部没什么瓜葛,不用担心。那两人刚刚领兵进城,若是不趁着事态还没扩大将其压制住,让其蔓延开来,你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公子。”

    “不错!”张灏立刻清醒了过来,的确如果让刘、周二人领兵入城,那些原先隐藏起来反对自己二人的势力就会起来和他们联合起来,那时就算有了杨行密出面,弹压起来只怕也是大费手脚。更不要说这一番工程中,造成的影响会不会引来下一个野心家,高骈被幽闭之后的一系列战乱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最后就算这一切平定了,可是他们两人在杨渥心里会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这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张灏本就是以勇力闻名军中,方才不过是心思想得太多罢了,这下去了杂念,立刻恢复了平日模样,立刻一旁军士手中抢过长枪,便当先向北门那边疾行而去。

    不一会儿,徐、张二人便赶回北门,居然吕刘二人居然还在城门那边,并没有离去。让他们不由得又喜又忧,喜的是对方行动迟缓,影响还没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忧的是要与这两名淮南军中的名将迎头撞上,他们本来还以为对方会直趋王府或者其他要害所在,只留下少数兵力留守城门的,这样的话,他们就麻烦的多了。

    “列阵!”徐温对身后的校尉低喝道,虽然不远处的敌军还有些混乱,看样子是在收编原先的守门军士的模样,不过吕、刘二人都是淮南宿将,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示弱与敌,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列阵防备为上。

    那校尉躬身行了一礼,回到行列中,随着一阵长短不一的哨音响起,尾随徐温而来的那队军士立刻分列成了六七个棋盘形的小方阵,分为前后两行,间错而立,面朝敌军的一面用大盾组成盾墙,数十名手持弓弩的轻兵站在方阵前面,张弓布矢对准了不远处的敌军,整个行动迅速而又井然有序,而且几乎没有听到军官们的呵斥声。

    “这些都是公子从宣州带回来的?都是田覠的降兵?想不到田覠这家伙竟然练得如此精兵,怪不得他敢起兵作乱。”张灏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一看身后那队士卒行动迅捷,布阵得法,军士们临战却有静气,便知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在这个紧要关头手下能有这等强援,自然是意外之喜。

    “不是。”徐温压低了嗓门:“我在路上问了,这些本是那吕方的莫邪都的余部,这厮去了湖州后,留了约三千人在润州,安仁义便收为己用,后来被王茂章打败后,这些残兵害怕王茂章报复,便逃至宣州,被公子接收了,这次从宣州带来的便是他们。”

    “怪不得,原来是那厮的精兵,早就听说那人善养士卒,用兵百战百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张灏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徐温看到同僚如此,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他和这张灏不同,跟随杨行密极早,可却一直未得大用,一直到献计杀了朱延寿才逐渐得到杨行密重用,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其城府绝非一勇之夫的张灏所能比拟的。原先他选择投靠杨渥固然有对方乃是杨行密亲子,在名义上是唯一的继承人,更大的一个原因却是杨渥身边并没有有力的外援,囊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才,自己投靠他可能得到最大的回报,也不用担心杨渥继位之后,将自己踢到一边去,可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样,杨渥去了宣州一趟,已经在他身边拉起了一股势力,这些莫邪都精兵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是战力很强,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在淮南军中没有任何臂助,唯一能够跟随的只有杨渥,反过来说,杨渥也可充分的信任他们,自己和张灏所统领的王府亲军也就不再是杨渥唯一可以信任和使用的力量了,那自己的价值无形之间也就降低了。

    “严先生呀严先生,这次你可跟杨渥出了个好主意呀!”徐温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看到徐温这边结好阵势,刘威那边也迅速背城列阵,两边刀枪相对,剑拔弩张,广陵冬天的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了。

    “徐右衙,击鼓进军吧!夜长梦多呀!”张灏搓了搓手掌,他身上的血几乎都要沸腾了。

    “还是等一会吧,他们背后就是城墙,若是厮杀起来,可以从城头放箭射杀我们,只怕形势对我们不利!”徐温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什么机会指挥大军作战,但是像这种小规模的作战的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而且从性格上,他也不愿意做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宁愿等待更好的机会。

    “这般等下去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派人回王府请公子过来,就说吴王请他们进府,看他们怎么应对。”张灏也不是只有一股子蛮勇,突然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

    “不错!”徐温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很对他的脾胃,现在杨渥回来了,形势自然就不同了,只要杨行密将位子传给其子,刘威等人只要不撕破脸,身为下属就只有打落牙和血吞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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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刘威与吕师周二人正搜罗降兵,打散编入己方军中。www.uu234.com原来杨行密病重之后,虽然徐温与张灏封锁交通,隔绝内外,可诺大一个广陵城,又岂是完全封锁的了的,约莫六日后,刘威便从广陵的旧部那边得到消息,便准备动员全军,直取广陵,直待杨行密一死便争夺淮南节度使之位。他顾虑庐州兵少,无法与驻扎广陵的淮南精锐相抗衡,便和与自己一向交好的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商议,打算联合他一起进军广陵,吕师周听了后却表示反对全军出动,其理由如下:首先经过了平定田覠、安仁义之乱,诱杀了朱延寿之后,位于广陵的忠于杨行密的军队实力远远超过了各州的州兵,就算加上了黑云都,他们动用武力攻下广陵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其次有觊觎杨行密那个淮南节度使之位的人还有不少,他们此时也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我们动员大军出动,而且庐州这个根本之地也空虚了,一旦在广陵讨不得好,只怕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了;最后无有符信,擅动大军乃是族诛的罪行,一旦动员大军,那就授人口实,如今淮南人心思定,始作俑者必定失却人心,就算攻下了广陵,其余诸军也会随之动手,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如就领部分精锐立即出发,只做是随行的护卫,到了广陵再见机行事,只要能将杨行密抓在手中,就有机会。刘威听了觉得有理,便从牙军了选了五百人,再加上吕师周的牙兵共有千人,一路兼程赶往广陵,到了广陵好不容易借助刘威的名望夺了城门,二人也顾不得追击,赶紧搜罗降兵,他们知道这广陵城内外各种军队加起来足有两万多,只怕光是王府中的守兵都比己方多好几倍,如果不能尽可能的收编降兵,在杨行密死后竞争大位的较量中,就会处于极为不利的位置,所以他们没有追击张灏,而是留在原地将降兵打散编入己方,然后去解救周隐,吕师周还暗中派出亲信赶往紫极宫制敕院,想要将李俨控制在手中,如果杨行密想要将大位传给其子杨渥,身为江淮制敕使的李俨的认可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可是没想到,亲信前脚刚离开,敌方的援军后脚就赶到了。

    “当如何是好呢?”吕师周犹疑的打量不远处的敌军,作为一名淮南军中的宿将,他对广陵城中各支军队都很了解,可从旗号和布阵上看,眼前的敌人并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任何一支。他疑惑的看了同伴一眼,看到刘威微微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刚编练的新军把!”刘威轻声道,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眼前的敌军布阵的方式很古怪,不过从对方迅捷而又整齐的行动来看,战斗力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先过去拖延一下,你赶快列阵。”刘威低声道,然后便领着二十多个亲兵往两军之间的空地行去,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吕师周自然明白刘威的意思,一面命令城头上的部下准备弓弩,一面将那些还没来得及编入己方的降兵赶到藏兵洞去看管起来,否则一旦交起手来,战况稍有不利,这些新降之众只怕就会鼓噪起来,那时可就糟了。

    刘威并没有骑马,原因很简单,没有奔跑起来的骑手只不过强弩的靶子,他可不像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同行的手下都拿着盾牌,随时准备掩护自己的主将。突然,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响,一支鸣镝钉在他们面前约两三步远的地上。

    “停住脚步,不然就要放箭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刘威停住了脚步,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高声喊道:“对面的是哪位,老夫是庐州刘威!”

    对面无人出声应答,甚至除了偶尔的甲叶的碰击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仿佛那堵盾墙后面站着的不是几百条健壮汉子,而是一些不会喘气的僵尸一般。

    刘威冷哼了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城头上已经露出了一些持弓弩人的身影,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被对方打闷棍了。他提高了嗓门,喊道:“我和吕将军想要觐见吴王,你们是何人所部,为何阻拦我们,快让你们领头的出来答话。”

    刘威喊了两遍,可是对面还是那副死人模样,他眼见得后面吕师周已经整理好了阵型,不再需要自己在这里拖延时间,正准备转身退回本阵,却听到对面的阵中传出一个声音:“吴王病重,广陵已经宵禁,发五十披甲以上者,皆需兵符印信,像二位这般,自然是不得入城的。”

    刘威此时已经听出了对面说话的是徐温的海州口音,便回身答道:“说话的可是徐右衙,并非我等胡乱行事,只是我在庐州听说有人趁吴王病重,幽禁主上,假传钧命,迫害忠良,连判官周隐都被害了,只得带些卫士自保罢了,你也是一同起事的老弟兄了,我刘威是何等人你还不明白吗?再说这最多不过千人,诺大一个广陵城中又算得什么。”

    听到刘威的回答,徐温与张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惶之色,对手不但将擅自调兵,返回广陵的罪行推得干干净净,还当面质问周隐的事情,这判官唐初不过是属官之一罢了,可随着藩镇发展,到了唐末已经成了节度使、刺史等州郡主官的副官了,远在他们两人之上,在杨行密病重的情况下,几乎就有权代理淮南节度使的职权了,身处这等要职之人被害是何等重要之事,如非他们现在指挥的是从宣州调来的外军,只怕眼下便要出乱子

    “这分明是谣言?周判官明明安好的很,我刚从吴王府中出来时还向其禀告过公事。”徐温走出行列来,满脸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刘将军若是不信,大可随我一同前往吴王府,亲自见过周判官即可。”他此时已经打定算盘,只要刘威和吕师周一离开他的军队,便立刻将其擒拿押送到周隐家中,一同关押便是,便是将淮南军中那些庐州人尽数得罪了也说不得了。

    “那好,你让开道路,让我领着护卫一敌龙无同前往便是,待我见到周家兄弟,自然解散卫士向吴王请罪便是。”

    “这,这怎么可以!”徐温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给出这么一个答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好,一旁的张灏抢过话头,道:“刘将军,这可是广陵城,你带着这么多军士去吴王府,知道的说你是自卫,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谋反呢!”

    “闭嘴,你这降虏!”如果说刘威先前与徐温的对答还保留着一点颜面,而对俘虏出身的张灏就没有一点客气了:“就是你们这些吴王身边的小人作祟离间,才搞出今日的局面来,将来若是出了纰漏,便是出在你这等居心险恶之人的身上。”

    “你,你!”张灏被刘威骂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偏生被对方积威所慑,又不敢发作出来,只能在那边生闷气。一旁的徐温待要劝解,刘威已经抢过话头道:“你说周判官安好,那好,我给你两刻钟,你且请他来,若是他安然无恙,我便遣散士卒随你去见吴王,若是两刻钟来不了,哼!”刘威冷哼了一声,反手拔出腰刀虚劈一刀道:“便让你知道一下刘某的厉害。”说罢便转身领着亲信们离去。

    看着刘威离去的背影,徐温不由呆住了,对方这可给他出了个难题,像周隐那等憨直人物,当着杨行密的面都敢将杨渥批得个狗血淋头,直接说他不是保家之主,像这样的人物,又岂是可以威胁挟制的,定然会将底细一股脑儿尽数倒了出来,那刘威与吕师周如果知道了全部内情,无论是立即动手,还是联络其他军头来争夺这淮南节度使之位,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无法承担的后果。

    “怕个鸟,就动吧,老子就要看看刘威那老狗有几分本事。”张灏被刘威骂了个狗血淋头,早已是恶向胆边生,摩拳擦掌的便要对那校尉下命令,却被徐温一把拦住。徐温倒是清醒的很,这些军士虽然看起来还敢战的很,可自己却从来没有指挥敌龙无过,算是新兵;刘威的本事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带来的亲兵不用说肯定是打老了仗的精兵,和这样的敌人决一生死,说实话,徐温还没这个胆子,在后世的以杨行密为首的“淮南三十上六英雄”中,以阴险,忍耐著称的他是一个异类,在绝大部分时候,他宁愿在不利的时候忍耐,等待对手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然后再加以致命的攻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吕方是一类人。

    “不可,赶快派信使到吴王府去,这里的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外了。”徐温的脸色苍白,但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韦伯的电脑电源烧了,只能用笔记本码字,可是很多资料都在台式机里了,简直是悲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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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灏虽然还有些不服,无奈他此时手中没有实力,那些新来的宣州兵都是唯徐温之命是从的,哪里争的过对方。www.uu234.com他没奈何正准备表示赞同,却看到来时的方向赶来一队人马,不由得喜出望外道:“王府派援兵来了,这下可就好了,快些一鼓作气,将那两条老狗拿下。”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近了,徐温看到队伍前面的却是杨渥,赶紧快步迎了上去,低声道:“公子何必亲身过来,这里有我和张将军二人足以应付了,眼下大事要紧,快些将那李俨拒来,将那大位坐上了才是要紧,那时名正言顺的再来应付这些老家伙。”

    杨渥冷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郁之色,侧过身来,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压低嗓门道:“父王便在后面,他听说刘威和吕师周这两条老狗来了,便一定要赶来,说切不可动了刀兵,伤了起事兄弟们的情谊,我百般劝阻,他也不听。”

    徐温听说杨行密也来了,心中立刻大定,毕竟眼下淮南的情况,只要杨行密一日不死,他便是无可争辩的最高官员,即使是对面的刘威和吕师周也赞同这点,他们有争议的也只是杨渥是否有能力继承这个权力,只要杨行密当场出现,那两人只有解散军队,下马投降的份。他在这里担心里许久,心里这根弦一松,脸上自然便露了出来,让旁边的杨渥看到,心下自然不快,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徐温立刻明白了过来,只是已经后悔莫及,只得暗自小心。对面的刘威与吕师周看到敌方来了援兵,心知再也耽搁不得,不然等不到亲信抓到李俨,敌方已经大兵云集,灭了自己。两人正要下令全军进攻,却只见敌阵阵型分开,从中走出一队人来,当中簇拥着一顶暖轿,为首一人两人都认得,便是杨行密的嫡长子杨渥。看到他在这里出现,刘、吕二人心底不由得一凉,想不到杨行密动作这般快,已经将儿子从宣州召回了,看来这争位的事情十之是不成了。

    杨渥走到那暖轿旁,替其揭开轿帘,伸手从里面扶出一人来,只见其身披紫袍,头戴金冠,正是淮南节度大使杨行密。刘、吕二人见状大惊,赶紧快步上前,俯身下拜,吕师周腹中更是大骂刘威:“你不是说杨行密病重难返,已经是旦夕间的事情了,可怎的还能坐着轿子在这大冷天跑出来,脸色还红润的很,我这次可被你给害死了。”

    “渥儿,还不快去扶起二位叔父。”杨行密勉力吩咐道,他此时早已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只是听说刘威与吕师周二人领兵硬闯北门,知道正是生死关头,于是强逼医生替自己准备了些激发潜力的药物,又在脸上涂了一点胭脂,好掩盖脸上垂死者的惨白,硬挺着乘坐暖轿赶往北门,此时的他几乎是完全靠在杨渥那只扶在自己背后的胳膊上,如果不是靠着药物激发出的最后那一点潜力,只怕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杨渥应了一声,正要将父亲扶回轿子中,扶在父亲后腰上的左手却被推了一把,却是杨行密一把推开儿子的手,强自站在地上了。杨渥不由得大惊,他是明白杨行密此时的状态的,正要上前搀扶,却看到父亲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他也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虽然心中不忍,还是快步上前,将刘威、吕师周二人一一扶起,吕师周和刘威虽然也知道此时绝不能撕破了脸,杨渥稍微一扶便赶紧起身,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

    杨渥扶罢了两人,赶紧回到父亲身边,扶着他在胡床上坐下,短短的几息功夫,杨行密的手上已经满是冷汗,也不知他怎生熬得住。

    刘威与吕师周对视了一眼,他们本以为杨行密就算不死,现在也已经卧病在床动弹不得了,可没想到是眼下这番光景,自己与其说是回来争权夺位,更不如说是自投罗网,还是找个由头赶紧脱身的好。两人脑子里正想着,便听到杨行密说话的声音:“我如今沉疴已久,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可这个位子总的有人继承。这片基业不是我杨行密一个人打下来的,是大伙儿的功劳,自然也不能我杨行密一个人说的算,你们两人此次回来的正好,刘兄弟,诸将之中你资格算是最老的了,你倒说说何人最适合呢?”

    不要看方才刘威在徐温与张灏面前威风八面,视之若无物一般,可在杨行密这个病夫面前,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模样。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他却是满头大汗,好像搬了百八十斤的重物行走一般,一面犹豫,一面不住的用求助的目光偷看一旁的吕师周,吕师周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站的笔直,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面,好像个面对塾师的蒙童。

    刘威半天没说一句话,杨行密脸上却是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柔声说道“此事倒也重大的很,刘刺史若是一时难决,不如且先回庐州,待想明白了,再回复与我也行。”

    “不用,不用!”杨行密的劝慰好像一根抽打在刘威身上的鞭子,他赶紧抬头答道:“司徒仁厚爱人,历经兵事,正是上佳的人选。”

    “哦,刘兄弟倒是高抬犬子了。”杨行密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对吕师周问道:“那吕将军以为如何呢?”

    “刘刺史说出了末将的肺腑之言,大王百战方得这般基业,司徒不坐这个位子,又有何人能坐?便是他人坐了,第一个不服气的便是末将了。”吕师周毫不犹豫的答道,语气果断之极。

    “嗯,这么说来,倒是某家多虑了,先前我征询周判官的意见时,他却说刘刺史才是最佳的人选。”

    听了杨行密这番话,刘威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得好,吕师周更是明哲保身,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专心的研究自己脚面上皮革的质地,过了好一会儿,刘威的脸上强逼出一点笑容,答道:“哪里,哪里,末将这点本事,如何能继任大位,周判官定然是说笑的,说笑的。”

    “既然二位这般说,那自然是支持犬子做这个淮南节度使啦?”杨行密长大了眼睛,高声问道。

    “自然支持,自然支持。”刘威与吕师周二人忙不迭声应答道,尤其是刘威嗓门更是尤其的大,恨不得让全场的人都知道他支持杨渥继承大位。

    “来人,准备香案,请李宣谕还有周判官上来。”杨行密点了点头,高声道。话音刚落,后面便上来两人,分别是江淮宣谕使李俨和淮南判官周隐,看到这两人都在杨行密的控制之中,刘、吕二人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胜算。

    不过一会儿,香案便陈设完毕,后面挂着本朝玄宗.皇帝的画像,待到一切布置停当后,李俨小心翼翼的将一封黄绸帛书放到香案之上,正是昭宗皇帝发下的册封杨行密为东面行营都统,有权册封东南官职的制书,李俨放好后,便走到香案右侧站好。

    杨行密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走到那香案前跪下,四周将吏们赶紧也随之跪下。杨行密三叩首之后,高声道:“杨某受天子殊遇,委以方伯之任,虽尽心竭力,然德薄众寡,不得讨伐叛贼,使其授首。今某家沉疴已久,将不久于人世,请以犬子杨渥继任杨某之位。”

    跪在杨行密身后的刘威、吕师周不管心中怎么想,此时也只得齐声应和道:请以司徒继任大王之位。”

    面对着淮南诸将吏的跪拜,李俨一脸肃容,高声答道:“准淮南将吏奏请,承制授司徒杨渥为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侍中,弘农郡王。”

    “谢圣主恩准!”杨行密与诸将高声应答道,又叩首三次,方才站起身来,经过这番折腾,杨行密已经汗出如浆,全身各个部分不住颤抖,杨渥赶紧抢上一步将父亲扶起,免得直接瘫软在地上了。

    “快扶我回王府,刘威和吕师周他们也不能放走了,一.同带他们回府。”杨行密此时已经将大位传给了杨渥,这根紧绷着的弦一松,便觉得整个人便要立刻昏死过去,赶紧对杨渥吩咐了两句,便瘫软在杨渥怀中。杨渥赶紧将父亲送入暖轿之中,招来几名亲兵将刘威与吕师周夹住了,便一同带往王府去了,至于徐温和张灏二人,便好似被遗忘的孤儿一般,被丢在北门,无人搭理。

    张灏望着远去的队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骂,骂道:“妈的,还不如打上一场,杀他个你死我活的好,强胜被这般晾着,两边都搭不着,难受的紧。”

    徐温心里也泛起相同的感觉来,只是他比张灏城府要深的多,表面上没有露出来罢了,强笑道:“张左衙,这不是挺好吗?不用动刀兵,公子又顺顺当当的继承了大位,你我这次站对了队,前途是一片光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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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未必!”张灏冷哼了一声:“公子去了一趟宣州,一声不吭的便带了这些兵回来,就算能继任大位,难道还能动那几个老军头的位置,空出来位子就那么几个,再加上范思从他们几个,排座座分果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www.uu234.com”

    听到同僚的抱怨,徐温使了个眼色,张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旁都是杨渥从宣州带回的人,方才的话语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捅到杨渥那里去,只怕便是一个“心怀怨望”的罪名,赶紧闭住了嘴,下意识的往徐温那边靠了靠。这两人本来心中都有点视对方为自己竞争对手,经历此番事后,无形之中都将对方当做了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伙伴,心中的距离倒拉近了不少。

    放下徐、张二人心中的小九九不提,杨行密回到轿中,便做了个手势,让儿子杨渥也到暖轿来。杨渥知道父亲有私密话要与他说,赶紧钻入轿中。杨渥刚刚转入轿中,便只觉得右手一紧,便被一只汗津津的大手抓住,低头一看,却只见杨行密双目眼白上翻,牙关紧咬,嘴角渗出一丝血丝来,显然是疼痛到了极点,抵受不住,才会这般模样,他正要去喊医师来,却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道:“渥儿,你且低头到我耳边来,我有话与你说。”

    “父王,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吧,你的身体要紧。”杨渥自晓事,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快过来,莫要耽搁了,性命自有天定,我这病并非药石能够治的了。”杨行密却不送手,杨渥见状,也不敢违逆了父亲的心意,只得跪倒在杨行密身旁。

    杨行密见杨渥跪了下来,喘息了两下,调匀了气息低声道:“今日你虽然坐上了这淮南节度使的位置,可在这乱世之中,位置越高便越是危险,在我去后,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我死也死的不安心。”

    “父王放心,莫说是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孩儿也一一应允。”杨渥双目泪流,连连叩首道。

    “第一件,我先前询问周隐,何人可以继我大位?他说你性好饮酒行猎,又奢侈无度,非保家之主,当以刘威接任,待你兄弟年长后再让与之。”杨行密说道这里,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杨渥顾不得痛骂周隐,赶紧起身为其轻拍背部,过了好一会儿杨行密才缓了过来,继续道:“让刘威接任自然是不行的,权柄之物,何等奇妙,任你如何英雄了得,拿到了这东西的,没有一个不是死死抓住,到死也不放手的,说待你兄弟长大后相让那不过是诓骗人的。不过那周隐说你好饮酒行猎,并非保家之主,倒是没说错。人主好饮酒则易有昏乱之举,上多行昏乱,下则无所适从;行猎往往践踏禾苗,而且操劳士卒,百姓士卒必然怨恨,不亡何待?”

    听到父亲的训斥,杨渥已是满头大汗,沉声道:“孩儿今后定然戒酒,也不再行猎,请父王放心。”

    “那倒不必。”杨行密摇头道:“好饮酒行猎乃是你的天性,人之天性纵然能一时强行逆转,时日久了也难以坚持,到时候爆发出来反而变本加厉。这样吧,你答应我,今后每月最多饮酒三次,每次最多三杯;至于行猎,每三月一次,每次随行之人不得超过百人。”

    “好,孩儿应允了!”

    “第二件,我去之后,你对于刘威、周隐等老臣,须有容让之心,若无谋逆大罪,便放过吧。”

    “父王,这怎么可以?”杨渥听到这里,不由得抗声道:“这几个老贼本就心怀不轨,欺您重病在床,我杨家又人丁单薄,待我即位之后,定要夺去他们的兵权,将其尽数拘到广陵来,若有不服者,定要让他们好看。”

    “不可!”本来半坐半卧在轿座上的杨行密猛的一起身,险些跌落在地上,幸好杨渥抢上去一把扶住,杨行密却好似未觉一般,急道:“你若是这般做,便是逼着他们起兵了,他们与为父都是大唐的臣子,不过为父官职高些,加上那个都统之位,方才能命令他们一二,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使唤的了他们,你只有慢慢整理诸州财赋,抽调精壮,广陵有盐茶转输之利,不出十年,广陵亲军定然远胜各州兵士,那时你再小心行事才是正道。”

    “还要十年?”杨渥急道,可看到父亲这满脸病容,只得低头道:“孩儿遵命。”

    “你莫要心急,这世间事,得来容易的,往往失去也容易,得来艰难的,往往也把稳的很。为父苦战十年方得这淮南之位,你年少便骤得高位,没有经历其间的艰辛,不知世间人心险恶,会以为诸事来的太过容易,若是经历些挫折反而不是坏事,就怕你陡然得了大胜,只怕便小看了天下英雄,最后一败涂地,反而害了家人。”

    “孩儿明白了,请父王放心。”杨渥磕了个头,小心答道。

    “镇海军吕方,此人精明干练,善于用兵,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我死后,你立刻以我的名义,拜其为越王,与其修好。”

    渥此时也打定了主意,将父亲的叮嘱悉数记在心里。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你未曾亲身经历,我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枉然,本来还想让你在宣州历练个几年,可惜天不假年啦。”杨行密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最后一件,牙城之内亲军,皆吾之心腹,万万不可调出,假之与人,否则悔之莫及。”

    “孩儿明白了。”杨渥伏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过了半响,却没有听到杨行密接下来的话语声,不由得诧异的抬起了头,只见杨行密斜倚在座椅上,双手无力的垂落下来,杨渥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伸手探了一下父亲的鼻息,才发觉父亲已经过世了。

    “父王!”杨渥哀号一声,扑倒在杨行密的尸体上,号哭起来。

    一个月后,杭州,和满城孝服的广陵城恰恰相反,这里却满是喜庆的气氛,各个城门都有穿着新衣的军士在散施粥粮,与寻常施给饥民的粥铺不同,这些粥铺不但用的都是去年刚收的新米,粥也浓的连筷子插进去都不倒,甚至有些人吃了一碗再回去盛第二次,那些看守的军士也不呵斥驱赶,不由得让城外进来的百姓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位大哥,今天是什么喜庆日子?去年年成还行,敌龙无为何官府还开粥铺,还用这么好的米,便是我村里的中等人家也不能日日吃上这等好粥。”一个赶着驴车进城卖炭的汉子好奇,便拉着旁边人问道。

    “你这烧炭鬼,快放开你那脏手,弄坏了我这衣衫,你可赔得起?”被拉扯那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个浑身乌黑的烧炭的,不由得大怒,一脚便向那人踢去,口中污言秽语连珠炮般的骂将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问候到了那烧炭汉子的十七八代祖宗。

    那烧炭汉子身手倒是敏捷的很,往旁边一跳,便躲开了对方那一脚,他整日里在山间干伐木烧炭,平日里连个生人都难见到一个,哪里听过这么多花样的骂人话,只气得双目圆瞪,脸红脖子粗,便要撩起袖子上前厮打。

    旁边有个好心的老者见状,上前拉住那烧炭汉子,道:“你这汉子鲁莽的很,这里是动手的地方吗,那边的弓手看到了,不分曲直,动手的一律便是二十棍子,别看你铁塔般的身子,一顿棍子下来也让你成烂泥。”说到这里,那老者回过头又训斥骂人那人:“刘五,便是弄污你那衣服,洗洗便是,又值得什么,惹出事来,于都头那杀威棍你可吃得消?”

    老者看来颇有威望,刘五讪笑了两声道:“既然老丈替这厮说话,今日便放过他了。”罢便唱了个肥喏,到一边去了。

    烧炭汉子赶紧对那老者拜了一拜,道:“方才若非敌龙无老丈指点,小子险些惹来祸事,这里先谢则个。”

    那老者让到一旁,却不受那烧炭汉子的礼,沉声道:“你一个山里人,到杭州来便要小心点,如今与往日不同,那吕相公法度森严的很,稍有触犯,便是亲近之人也不宽贷,莫要白白挨了打,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烧炭汉子赶紧点头称是,心下暗自害怕,自己方才若是出手,只怕已经稀里糊涂的挨了一顿打,他见那老者和善,便又问那粥铺的事情。那老者笑道:“这事倒也与那吕相公相关,听说他爱妾刚刚产下一子,他欢喜的很,便下令在四门施粥,你若是腹饥,也可去吃上些,不用钱的。”

    那烧炭汉子却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凭力气吃饭,若要吃,待我将车上炭买了,有了钱买他十碗八碗吃便是,何必像乞儿一般吃这不要钱的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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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