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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募兵

    半个月后,太阳益毒辣,秋粮已经下种完毕,忙碌了许久农民们也都可以喘口气了,正是赶集的墟日,丹阳县城口处人口攒动,四村的农民们纷纷排队进城,出卖掉自己的一点兽皮、干柴、猎物等东西,到城中买点食盐等必需品。前些日子那善德寺居然有人居然行刺新来的将军老爷,结果为的几个立刻被斩示众,连方丈都被杀了。将军老爷勃然大怒,县中所有的寺庙的僧人都被抓起来盘问,听说大半都被赶去挖矿和修筑堤防去了,土地也被没入官府了,各家寺庙中都满是凶悍的蔡州兵。徐二看到城门口右侧拥挤着一大群人,于是也挤了过去想看个究竟,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了进去却看见墙上贴着一副白麻告示,旁边站着两个手持长槊凶神恶煞的蔡州兵,很是渗人。旁边的那个识字的先生说:一是新来的吕指挥使开恩减免一成的夏税,二是自古丹阳就是出精兵的地方,为保护地方,征讨叛贼,要招募新兵,应征者只要达到要求,立刻授良田二十亩,免除税役,还有口俸还有冬夏赐衣。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但谁也不敢上前应征,毕竟听说这武将老爷是从北方杀出来的,手上至少有上千条人命,有见识的人都说他手下都是闻名天下的“蔡贼”,可不是先前县中那些捕盗抓贼的弓手可以比拟的。徐二心里倒有些跃跃欲试,他家在村中本是小姓,家里田亩少,自己自小胃口大,长得身长力大,父母早已过世,嫂子早就看自己不顺眼,时常拿些冷言冷语挑拨自己,若不是平日里常能打些走兽飞禽补贴家用,早就赶自己出去了。兄长是个是个老实汉子,只知道在田里使力气,下面两个弟弟年幼,实在是过得艰难,嫂子更是当做眼中钉一般,若是当上了兵卒,有了这不用交税的二十亩田地,分了家,两个弟弟就不用寄人篱下,有了个立足之地。徐二正思量着,却听见看守告示的一个士卒笑说:“指挥使也真是好笑,把军中抽出人分到各个村子当三老征粮教习武艺,却又在这招兵,这边南蛮子又有何等用。”

    同伴听了赞同的笑笑:“你说也有道理,不过指挥使也这也是为了弟兄们着想,这样县里就全在咱们武人手里,大家将来也有个出路,你可别不识好人心,不过指挥使手下那批庄中来的可利害得紧,不像南人。”

    徐二听了两人的话语,虽然口音有些差异,但也听出了大概的意思,顿时胸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挤出人群,喊道:“某家便要应征当兵,倒要看看尔等是不是只是一张嘴厉害。”

    一开始说话那士卒突然看到徐二冲出来,不惊反喜,他本来以勇武闻名军中,尤善长槊,可惜自从来了吕方麾下,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早就无聊的要死。看到有人出来挑拨,已是喜不自胜,喊道:“好汉子来的爽快,来来来,斗上三百回合便是。”他指着背后的几袋粮食说:“这些是选上的人的安家粮,一人一袋,若你胜了某,便拿三袋去。”

    看守告示的另外一名士卒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汉子体型长大,头胡乱的扎了一个髻,一根短树枝插在当中,身上披了件短褐,敞着胸口,脸上黑黢黢的看不出容貌,看样子还年轻,双臂极长,手掌几达膝盖,赤着双脚站在地上。,心中不禁暗自责怪自己的同伴多事,口中呵斥:“你这汉子还真是多事,刀枪无眼,别白白丢了性命。”说着话,上前便要推搡徐二。

    徐二见状,顺着来势退了半步,手微微一带,脚上使了个绊子,便将那守卒带了个踉跄。右手顺势便将对方腰间横刀拔了出来。脚上不丁不八,横刀在手立了个门户,左手向对面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上前较量。

    先前那人本来站在告示下,单手拄着长槊,靠在墙上,一脸混不在意的表情,看了徐二刚才的举动,口中赞了声好,说:“好俊的跤子,不知道兵器上功夫如何,某家姓胡名仁,不知这位好汉子叫甚麽名字?”说到这里,手中已经持了长槊,尖端直指对方级,八尺长槊如同镶嵌在巨石中一般,丝毫不动。

    徐二正要答话,这时猛然背后一阵风声,赶紧一扭腰,上半身像没有骨头一般软了下去,一枝长槊猛地从身上桶了过去,徐二顺势反身一刀柄捅在后面那人腰肋处,情急之下,全身之力都使了出来,只听到咯吱一响,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竟透过盔甲将那人打得痛昏了过去,这时四周的围观之人才惊呼出声。原来方才被夺刀的那人又羞又恼,竟持槊从背后偷袭,不成反被打昏。

    徐二站起身来,又惊又怒,要不是自己武艺精熟,如何避的过方才那背后一下,岂不是丢了性命。想到这里,也不多言,揉身提刀上前向胡义成砍去。

    胡义成本就是军中健者,武艺远远高过方才那人,掌中一根八尺长槊使了如同有生命一般,力道凶猛,疾若闪电,徐二几番想抢进内圈去,不但未成,差点还丢了自己的性命,肩膀上还被带了一下,染红了衣衫,他本擅长的是刀盾,这本是自古以来丹阳兵代代相传的武艺,数百年积攒下来,去粗存精,其中颇有奥妙,可现在手中只有一把横刀,许多招数便使不出来了。两人斗了半盏茶功夫,体力都有些不济,纷纷相互兜着圈子,休养体力。徐二猛地一矮身子,就地一滚便抢进了内圈,一刀斩向胡义成的小腿,他这招本是刀盾合用,圆盾护住头顶的破绽,后招还可以投掷圆盾,端的是厉害的紧,可此时并无圆盾,胡义成看见破绽,跃起躲过刀斩,一槊刺了下去,要将徐二钉死在地上。好徐二在这危急关头,借助腰腹之力,在地上将身体横移了半尺,躲过了这一击。胡义成在空中这一下收不住手,长槊扎入土中,使得老了,徐二一手抓了槊杆,一刀贴着着杆子便砍了过去,想要逼得胡义成弃了兵器。胡义成没奈何只得弃了兵器,却近身反手锁住了徐二的右胳膊,两人一下子扭打起来,滚在地上,胡义成身上还披了铠甲,身体沉重的很,几下子便被徐二压在地上,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只得求饶。旁观众人基本都是周边四乡的农民,早就看不惯蔡兵那傲慢的样子,这下看徐二为他们出了气,纷纷喝彩。这时人群外一阵推搡,进来了三四个人,为的是一个穿了圆领袍衫的男子,正是龙十二。他今日本是县城驻军的值星官,城门口的情形有人看到不对,便跑来通报与他,待他赶到,只看守榜的两名士卒,一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另一人满脸都是青肿,被打得跟猪头一般。已是大怒,反手抄起一根木棍,一下便敲到胡义成的膝弯上,打得他跪倒在地,口中骂道:“你平日里就自夸武勇,爱惹是生非,今日让你来募兵,怎么和人打成这般摸样,该报应!若不是指挥使废除了军中肉刑,今日定要让你插箭游营,明天开始去刘繇城去挖一个月的泥巴,也好治治你这毛病。”那胡义成此时早没了方才得意的摸样,跪倒在地,没口子的求饶。龙十二又骂了两句,他本来就甚喜爱胡义成的勇武,此时只不过怒气作而已,于是便将事情一五一十问了个明白,转过身去拱手对徐二笑道:“让壮士见笑了,既然要应募便在书吏那里留下姓名住址,五日之后午时前到县城东门来集合便可,其余的自有我等安排。”

    徐二本来有些忐忑不安,以为后来的那人要报复自己,听到这般轻快便结束了,还颇有些惊讶,于是迟疑的在书吏留下了姓名户口,正要离去,突然听见龙十二喊道:“且慢!”心中暗想,事情来了,回过头正准备逃跑厮杀。便看见龙十二指着旁边的粮食笑道:“方才某的手下说如果较量输给你便与你粮食三口袋,请壮士取走便是,胡义成这厮虽然爱胡闹,倒不是无信之人。”徐二听了这话,胸口一阵耸动,竟说不出话来,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取了根木棍,挑了返家不提。

6劝农

    转眼已是乾宁二年的九月了,吕方的屁股已经逐渐坐稳了丹阳县的地盘,昔日的寺庙里面除了还留了几个和尚在那里装面子以外,其余的人全都在矿上和堤坝上干苦力,用于粉碎矿石的和给炼铁炉的水力鼓风机已经大体建成,炼焦炭的设备也已经大体完成了。供炼铁用得石灰石、铁矿石,煤炭在堤坝旁的码头上堆积如山。由于大部分都是用水运,所以没有占用许多畜力。看着离自己心目中“大炼钢铁”的目标越来越近,吕方越踌躇满志起来,至于那些僧人的苦难和血泪,他就一律无视了。“历史的大车轮要往前滚,至于花花草草的被碾到那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吕方毫无负罪感的念叨着,紧跟在后面的范尼僧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着什么。精通经商建设指导的他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丹阳的县令,主抓这个铁矿项目的建设,夏税来的钱粮交上去以外剩余的那点还不够养兵的,若不是吞了善德寺这个大户,有钱有粮还有千余不要钱的劳力,无论如何吕方也搞不起这么大的摊子。范尼僧曾小心翼翼的建议先不要在招募兵士的同时搞这么大的摊子,免得入不敷出,吕方断然拒绝,据后来范尼僧回忆,先他禀告如果要维持这个建设到了冬季,粮食是够的,但就算算上秋税也没有钱给帛士卒们冬衣和恩赏,容易造成兵变后。吕方瞪大了眼睛回答:“到冬季?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到了钱缪的地盘上,莫非还需要用自己的钱给士兵们饷?”

    范尼僧接着问,如果打了败仗怎么办?吕方用看见一个傻瓜的眼神看着范尼僧,说:“如果打了败仗,你认为我们还需要费神为这么多人饷吗?”被吕方的短视和无耻打败了的范尼僧只得闭住嘴,全心全力的投入到了铁厂的建设去了。

    丹阳县到润州治所的驰道两旁,满是待收割的庄稼,沉甸甸的谷穗压得低低的,农民们正喜悦的在田中劳作,仿佛没有感觉到炎热的秋老虎天气,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这年头能吃个半饱就是祖宗神灵保佑了。这时,远处的道路上出现了一支人马,田里的人纷纷直起腰,眯着眼睛打量,胆小的人纷纷往远处的树丛钻去。有个眼尖年轻人的已经看清楚了军队的旗号,笑着说:“大家放心,是县城里吕将军的兵,看样子是要去府城的,好整齐的装束。”

    旁边的父亲放下了心,看来不是来打劫的山贼,却还是给了旁边的小子一脚,骂道:“兔崽子,你高兴啥,这帮当兵的有什么好货色,打过来打过去只是可怜我们这些庄稼人,赶快和我去躲起来,小心被抓起来当夫子,还是隔壁的小三子有福气呀,自己砍断了两手的拇指,不用当兵也不用服劳役,他现在倒是安心的很。”

    年轻人被父亲踢了个踉跄,心里颇有些不服气,口中嘟囔着:“那样还叫有福气?还是隔壁村的徐二哥那样才是有福气,功夫出众,当了兵立刻就分了田,什么税赋劳役都没有,连村子里那些军爷对他家人都客客气气的,听说还当了队正,管着十来个人呢,这才是好汉子。”

    父亲听到儿子还敢顶嘴,更是恼怒,巴掌拳头一股脑儿的打了过去,口中骂道:“你小子懂个屁,老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谷子还多,徐二那种穷汉不当兵还能干什么,我们好歹家里还有几石谷子,四十来亩地,不听族长的话去吃那份断头饭有你的好吗?你以为上了战场横刀长槊长了眼睛不往你身上落。”说到这里已是气恼之极,一脚便将儿子踢到在地。

    儿子心中虽是不服,口中也不敢多说,也不敢抵挡,只得抱住头闪避,就在这空档,那队人马的前锋已经走近了,那汉子赶紧趴在地上,顺手将儿子的脑袋也按在田埂上。恨不得钻进泥土里躲起来。

    那支兵马行进的很快,行军的时候除了号令声外并无一人说话,那年轻人到底好奇心重,偷偷的抬起头来观看,突然听见兵队中有一个声音问道:“这块田亩可是你家的田地,庄稼伺候的的确不错,一亩地怕不有2oo斤谷子,倒是个好汉子。”

    父亲正准备推说是旁人的田地,只求这帮人马早早离开,别惹来什么麻烦,旁边的儿子却大声答道:“正是某家的田地,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庄稼把式,今年水土都不错,怕不有25o斤吧。”

    父亲腹中正骂自己怎么生了这个蠢儿子,却也推脱不得,正在此时,却听见方才那人说:“不错不错,不过你父亲倒有些不爽利的很,不是好汉子。”那人顿了一下,问道:“周边田亩的庄稼比你家可差远了,就差这么点,地气肥力应该差不多,你这汉子应该指点乡亲们,如何耕作才是。”

    那汉子听到这里,口中连连称是,抬起头来一看,眼前说话那人面容清秀,奇怪的是光着的头并无髻,只留了短短的一层头,倒像个刚还俗的僧人,那人对身边随从吩咐了几句,那随从便从行囊中取出一缗钱来,交在那短毛汉子手上。那短毛汉子笑道:“民以食为天,农为四民之本,这钱是赏你种田种的好的。“说到这里,那短毛汉子转过身去对随从厉声说:”你与这村子的三老说,他们到村中就三件事,劝农,练兵,完税。劝农为其,此人田种的这般好,为何不让他教习其他村民,从明天起,你到每个村子跑一趟,向善于种田的农夫好好请教一番,汇总成文稿,明年春天在丹阳县内推广。”

    那父亲听了这些话,早就有些呆了,他种了这些年田,只见过官府要钱要粮,征劳役,从没听说过赏钱给种田好的百姓,过了半响,那行人走远了,刚才那随从询问他种田的要诀,他才如梦初醒,待到询问完毕,他才期期艾艾的询问方才那短毛汉子是谁,那随从鄙视的看了一眼,笑道:“方才不是别人,正是丹阳县内最大的官,丹阳县将权知屯田使,吕方吕将军,你能和他说上话,也算祖宗保佑了。”说到这里,那随从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交与那人,吩咐道:“这些种子乃是将军从海外求得得粮种,让某交与汝试种的,要好生伺候,不得有误。对了说了半天话,你叫甚麽名字,某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那父亲双手郑重的结果布囊,小心的揣入怀中,拱手禀报道:“某姓刘行三,村人就叫某刘三。”

    那随从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赶上队伍去了,刘三抖抖索索的从布囊中倒出几粒种子,那种子长得颗粒饱满,只是长得颇为奇怪,既非麦又非谷子,每颗都长的都有四五粒麦子那么大,刘三种了半辈子田,也未曾见过,不禁啧啧称奇。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却听见旁边儿子说:“看来这吕将军不是一般人,这般看重种田人,要是能成官家老爷,我们就有安稳饭吃了。”

    这话说的颇中刘三的胃口,出奇的没有骂儿子:“说的不错,任你铁打汉子,一天没两顿饭入肚,也成软脚蟹,这吕将军是有见识,不愧是这么大的官,不过官家的话能乱说的吗,你小子又皮痒了。”说道这里,又习惯性的给了儿子一脚。

    队伍中吕方正哼着小调,看样子心情不错,后面王佛儿突然问了一句:“将军方才给那刘三的粮种可就是玉米,既然有这般物件,为何不立刻在县中推广,让人人都有饭吃。”

    王佛儿自从从濠、寿二州回来后,越寡言慎行,庄重自持。平日里只是读书习武,经常一天也没说几句话。若不是吕方知道他老底,还以为他以前是个饱学老儒,经常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今日问这话来,想是心里憋得紧了。吕方笑了笑:说“佛儿也种过田,你种田时若是官府突然下一种你从未见过的种子给你,你会怎么想。”

    王佛儿听了这话,并不吭声,只是皱着眉头苦思。吕方自顾说了下去:“再说这种子虽是良种,但种田这玩意在这里丰收,换个地方就有可能颗粒无收,某家在这丹阳县并无根基,若是给予农民一季绝收,只怕就会激起民变,那般土豪见某又是扫平寺院,又是派兵到乡里去,早就心怀怨恨,只不过看某家手中有兵,不敢出头而已。那民变若是有了土豪牵头,可就难对付了,就算平定下来,只怕这丹阳县也被杨行密以治理不善之名夺回去了。那时岂不是偷鸡不成反折把米。”

    听了吕方一席话,王佛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郁结之色,吕方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某知道你一心想让这种子早些传播出去,少些人饿死,可好心未必有好结果,还是让这刘三先试试,纵然不成,某家补贴些钱帛与他也就罢了,出不了大事,若是成了,四周的百姓不用你我说也自会求那刘三分与的。这世间事,急不得。”说到这里,王佛儿低声道:“欲则不达,将军果然明达,非某能及。”

7天下形势

    正在吕方跟着杨行密攻略濠寿,崭露头角,苦心经营自己的一小块地盘,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土豪成长为一个还是无足轻重的小军阀的同时,天下形势也在迅的展着,大唐帝国就像一辆向悬崖疯狂奔驰的失控马车一般,带着车上的人们向最后的终点冲去。

    乾宁二年六月,长安城内,朱雀大街上,火光冲天,鼓噪震地,两支军队正厮杀的激烈,双方的战线上,尸体成堆,鲜血淋漓,战斗激烈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后面的人必须搬开尸体才能顺利的和敌人接触,大量的鲜血渗入朱雀大道两旁踏的坚硬黄土中,渐渐竟成了血洼,士兵们就在上面一步一滑的冲击、砍杀,奇怪的是双方的服色盔甲都是相同的,只是旗号有少许差异,都是宿卫天子的禁军。

    自乾宁二年五月以来,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长安城内这已经是第三次兵火之灾了。朱雀大街的尽头,矗立着巍峨的承天楼,楼下长槊如林,戒备森严,看旗号正是天子的亲军——神策军捧日都。楼顶上一个身披黄袍,脸色苍白的年青人正惶急的凭栏远望远处的乱景,额头上青筋暴露,正是大唐帝国的名义上的统治者——后来被称为昭宗皇帝的李晔。他正愤怒的对身旁的宰相崔昭纬说:“短短二月,长安已遭三次兵火之灾,邠、岐两军居然就在御道上厮杀,彼本为天子宿卫,居然还想劫持寡人,他们真的还把寡人当成天子吗?”说到这里,愤怒的将手中的玉如意砸在旁边的围栏上,砰的一声,价值万金的如意立刻断成两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楼中一片寂静,四周的侍女和小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怒到了极点的官家当成出气筒。崔昭纬身形挺拔,皮肤白皙,颔下三缕长须,修剪的十分整洁,一件紫袍穿在身上更是显得仪表堂堂,一等一的美男子。他本出身清河崔氏,不过四十便入主中枢,正是春风得意,如今这般情景,他还是镇定自若,上前长揖为礼:“小儿辈相争,若大家下诏止之,彼等必解甲弃戈而降。”天子看崔昭纬这般镇静的样子,心里的气也渐渐平了,正要下诏。突然下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往下一看,原来竟有一支乱兵向承天楼冲了过来。下面的捧日都立刻一声戒备,长槊如林指向对方。都头李筠大声喝道:“官家便在楼上,尔等本为天子爪牙,莫要冲撞了圣驾。”那边众兵听了,颇有些犹豫,纷纷停住了脚步,这时人群中一人喊道:“李公养尔等多日,就为此时。”听到这话,乱兵哄得一声喊先是一阵乱箭射来,便冲了过来,与捧日都杀作一团。捧日都虽然号称神策军亲卫,天子羽林,但早已不是当年那只威名赫赫的精兵,原先的神策军早已在黄巢时损失殆尽,现在的大半都是僖宗奔蜀后新招募的新兵,根本无法和地方藩镇的精锐相比,一旦白刃相交便阵脚紊乱,天子在楼上看的恼怒,竟亲自击鼓激励士气,方才稳住了阵脚,这时,下面突然飞来一阵乱箭,其中一支竟穿过李晔的黄袍,钉在屋檐上。李晔跌倒在地,嘴唇已没有血色,又惊又怒,四周的小太监和侍女们纷纷扑了过来,用身体遮掩住他。顿时承天楼上一阵惨叫,已有四五人丧了性命。待得侍卫支起橹盾,扶起天子,方才现那李晔身上满是鲜血,赶紧解开袍服甲胄,摸索一番才现身上并无伤口,鲜血尽是太监宫女的,那李晔都已经吓呆了,过了半响才怒道:“这些乱贼竟敢向天子张弓,当真……。”说到这里不知怎么表达心中的愤怒,竟顿住了。这时楼上鼓声停了,捧日都被压得不注向后退,众人赶紧簇拥了天子下楼退入皇城,那乱兵领竟下令防火焚烧宫城城门,正在危急之时,幸喜盐州六都精兵屯于京师,接天子诏书前来护驾,方才击退乱兵。天子惊魂未定,第二天便起驾出启夏门,至南山。城中厮杀两军也各自离去,长安城中已无守兵,城中大乱,自相剽掠,城中百姓纷纷逃往天子车驾所在,人数不下数十万,天气炎热,一时间饥渴而死者已有三分之一,惨象无以言表。

    这一切要从乾宁二年正月说起。河中节度使王重盈死后,其子王瑶与前任节度使王重荣从子王珂相互争夺其位,王瑶获得了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镇国节度使韩建关中三帅的支持,而王珂则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援,并娶了对方的女儿,在李克用的支持下,成为了河中镇留后,实际控制了扼守河东前往关中门户的河中镇,李克用也取得了进入关中,挟制天子的跳板。

    王瑶争夺河中失败后,怀恨在心,于是修书与三节度云:“珂不受代而与河东婚姻,必为诸公不利,请讨之。”于是王行瑜便遣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出兵攻打河中王珂,自己与李茂贞、韩建一同连兵入朝,上奏称:“南、北司互有朋党,堕紊朝政。韦昭度讨西川失策,李溪作相,不合众心,请诛之。”天子未曾允许,三人便强行杀死了李溪、韦昭度,又杀了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数人。又上奏曰:“王珂、王琪嫡庶不分,请除王琪河中,徙王行约于陕,王珂于同州。”上皆许之。一开始,三帅甚至密谋废天子,立吉王李保;听闻李克用已起兵于河东,王行瑜、李茂贞方才各留兵二千人宿卫京师,与韩建皆辞还镇。王珂受到三帅围攻后,便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上表称王行喻、韩建、李茂贞三帅称兵犯阙,杀害朝廷大臣,同时将朝廷同意征讨他们的檄书布到关中,去随后大举蕃、汉兵南下。一时间沙陀大军势如破竹,大有一举扫平关中,直抵长安城下之势,乾宁三年七月,李克用攻下了绛州,刺史王瑶被斩,河中留后的王珂也起兵响应,与之会师共同讨伐三帅。匡国节度使王行约大败于朝邑,死伤惨重,弃同州而走,逃抵京师,和执掌留守宿卫亲军的弟弟王行实大掠西市,以补充损失,长安震动。王行实奏称同华已没,沙陀将至,请车驾幸邠州。而枢密使骆全瓘奏请车驾幸凤翔。而上曰:「朕得克用表,尚驻军河中。就使沙陀至此,朕自有以枝梧,卿等但各抚本军,勿令摇动。」

    右军指挥使李继鹏,乃是李茂贞的假子,〔北军左、右两军,皆在苑内。左三军在内东苑之东,大明宫苑东也。右三军在九仙门之西,九仙在内东苑之西北角。左三军,左神策、左龙武、左羽林军也。右三军,右神策、右龙武、右羽林军也。余按雍录所云左、右六军,是代、德以后宿卫军。僖宗黄巢之乱时逃亡蜀地,此六军溃散,田令孜于成都募新军五十二都,分属左、右神策军;自从此事后,凡所谓左、右军者,皆此军也,分营于京城内外,又不专在苑中。若此时王行实、李继鹏为左、右军指挥使,疑是邠、岐二帅所留兵以宿卫者自分为左、右也。〕本姓名阎珪,与骆全瓘图谋劫天子到凤翔;中尉刘景宣与王行实知道后,也准备劫上幸邠州;当天晚上,继鹏连奏请车驾出幸,于是王行约引左军攻右军,在长安城中大战,鼓噪震地。于是便出现了前面乱兵向天子张弓的情形,城中大乱,互相剽掠,天子与诸王及亲近幸李筠营,护跸都头李居实帅众继至。〔护跸都也是神策五十四都之一,或曰即扈跸都。〕也有传闻王行瑜、李茂贞要亲自来,天子害怕为乱兵所持,以李筠、李居实两都兵自卫,出启夏门,〔启夏门,长安城南面东来第一门。〕前往南山,晚上住宿在莎城镇。〔莎城镇,在长安城南,近郊之地也。〕长安士民追从天子车驾者数十万人,等到到了谷口,正是盛夏时节,饥渴而死的不下三分之一。〔谷口,南山谷口也。〕晚上,又有盗贼劫掠,哭声震山谷。日夜传闻邠、岐兵又至挟持天子,于是上遣内侍郗廷昱下诏与李克用,带领大军入卫天子。

    七月底,李克用统大军进入同州,又派兵包围华州,韩建登城高呼:“仆与李公未尝失礼,何为见攻。”李克用回答:“公为人臣,逼逐天子,公为有礼,孰为无礼?”两者相持间,接到天子诏书,称李茂贞、王行瑜已经派大军企图劫持天子,李克用于是解围华州,驻大军于渭桥。

    天子在南山时,士民从车驾避乱者日夜传言:“邠、岐兵至矣。”(王行瑜乃邠宁节度使。李茂贞州治在凤翔,本岐州),于是天子派遣延王李戒丕前往催促李克用出兵,并且派内侍张承业担任河东军的监军。

    戊戌,天子下诏削夺王行瑜官爵。癸卯,以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为北面招讨使,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东面招讨使,彰义节度使张鐇为西面招讨使。兵讨伐王行瑜兄弟。李克用很快便斩杀了王行瑜兄弟,正想一举连同华州韩建、凤翔李茂贞全部扫平,把关中变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可天子害怕一般李克用吞并关中后,自己便会成为其手中的玩物,为了势力均衡的原因,赦免了韩建和李茂贞的罪行。于是关中地区变成了数家相互制衡的局面,李克用见天子对其颇有戒心,又师出无名,只得放过韩建和李茂贞二人,不得不随后撤兵,二人见李克用退兵后便故态重萌,继续攻伐同道,压迫天子。关中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各镇互相仇视,纷纷各自引外援以自强,无法一致对外,为后来朱温入关中夺取河中镇围攻晋阳城打下了伏笔。

    正当李克用全力南下,企图一举解决河中关中问题的时候,同年九月宣武朱温趁机亲自出兵攻打郓州朱瑄,并于梁山大破朱瑄,随后遣葛从周攻打兖州朱瑾,自己统领大军随后包围。南方杨行密终于等到了董昌的求援信,派遣泗州防御使台蒙攻苏州,宁国节度使田覠、润州团练使安仁义攻杭州镇戍,董昌也下令湖州将徐约与之相应,钱缪一面引兵相据,一面加紧攻打越州董昌。一时间,淮南争霸战平息后不久,吴越大地上又战火纷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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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节度这本书已经连载一个多月了,承蒙各位的喜欢,点击很不错,在新人榜里面排名第一,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算是意外之喜吧。可是红票和点击数不成比例,一天点击右四千多,可是红票最多三五张,本来我想作为作者,专心看资料,好好码字就是我该做的,就是对读者支持最大的回报,不过还是有点小小的自尊心作祟。这样吧,如果觉得我写的哪里不好,那就请在讨论区里留言,只要言之有理我尽量都会回应;如果觉得我写的还不错,如果手上还有空闲的红票,也请投上本书一票,这里先谢过各位读者大大了。

8阳谋

    丹阳县城外,刘繇城内,吕方正穿了条牛鼻犊裤,打了赤膊,正和一帮士卒和泥,修补城墙,他用了昔日农村中的三合土之法,使用红土、熟石灰、碎石,然后用竹条代替现代钢筋,增强墙壁的抗拉性,浇筑成山寨版的混凝土,待凝固后,十分坚固。他从寿州城来到丹阳后,就知道攻伐杭州钱缪之战是迟早的事情。吕方虽然不知道历史上这场战争确切结果如何,但历史上杨吴和钱缪的越国都存在了相当长时间,那么这一战肯定是相持甚久,谁也没灭掉谁。自己这条小鱼想在浑水中捞到好处,唯一的做法就是按照五百年后从这里起家的那位朱八八的名言做“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深据根本,刘繇城虽然城墙破损的只剩下几段矮墙了,但当年刘繇当年也算一野心家,虽然一开始就被孙策打得一塌糊涂,但这刘繇城是他准备用来割据东南的根据,很是花了一番心血,动用数万民夫,先砌一座离平地五丈的高台然后再其上建城的,这高台还在,而且夯制的地基历经数百年还是十分坚实,在其上修筑城墙人工便省了大半。

    本来像吕方的身份在自己地盘上修这么险峻的据点,几乎就是在闹市中的大声喊:“某要造反了!”上面的老大恐怕立刻就要派兵征讨了,无奈他的顶头上司安仁义本身就心怀鬼胎,倒是颇为欣赏吕方的做法,加上前面还有一个大敌钱缪,对吕方这放肆的行为竟无人来管了,虽然吕方人力有限,只得让手下士卒一天操练,一天干活,轮流修筑,好歹还是在几个月内将南方的城墙粗粗修补完毕。

    正在众人干活的时候,却看见正在城内广场训练新招募的丹阳兵的陈五带着两人跑了过来,神色十分匆忙,后面两人倒也都是熟人,一人是县城指挥秋收,忙的不可开交的范尼僧,另外一人便是安仁义麾下的骑将李锐。只见他拱手为礼,呈上一封书信交给吕方。吕方查对过印记无误,打开:“传令,召集士卒,明日出兵润州。”说罢转身离去,陈五和范尼僧对视了一眼,齐声向李锐问道:“要讨伐钱缪呢?”

    李锐神色肃穆,点了点头,眼中却流露出兴奋地颜色来。

    丹阳县县衙大堂上,吕方高居上座,王佛儿持刀站在身后。莫邪都大小将佐数十人将大堂挤了个满满当当,众人都知道要出兵攻伐苏、湖两州,这丹阳、吴郡、吴兴三吴之地号称赋税当国之半,分别指的就是润州、苏州、湖州三地,这三州位于太湖周边,交通便利,土地肥沃,唐末就已经是鱼米之乡。这个几个月在丹阳不是练兵就是修墙,早就把这帮骄兵悍将憋够了,尤其是那帮“蔡贼”,视南兵于无物,看到从军中选出的老弱手下都至少混到了村中三老,日子可过的滋润得很,就望着多打些地盘,自己也可以混个县尉什么的,一个个目光炯炯的看着吕方。

    吕方看着手下高昂的士气,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这帮兔崽子的想法,手下将领每一个是丹阳本地人,护卫桑梓是说不上的;现在长安城中天子自顾不暇,没办法让你封妻荫子,也说不上奉天子诏命征讨不臣,要说不臣自己要援救的董昌倒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那披甲持槊冒着丢命的危险去打仗唯一的目的就是“抢钱、抢粮、抢地盘。”和他们说什么虚的都是假的,想到这里,吕方咳嗽了两声:“这屋里的都是共过生死的弟兄们,早点的吕雄与某一个陇头刨过地,晚点的龙十二、罗安琼也都是在寿州城下一起喝菜羹的兄弟,便不说奉天子诏令以讨不臣的废话了,某和兄弟们流血流汗立下了些许功劳,杨王便以丹阳一县酬功,大家都是明眼人,这几个月来县里的土地,钱粮,某并未多取一分,要么用来打制兵器,要么修筑城墙,老弱伤残的弟兄们也都分到各村担任三老,有田宅安生,可丹阳县这地盘太内众人听了,个个眉飞色舞,一人忍不住大声喊道:“将军说的是,那朝廷但观强弱,不计是非,约衰残而施法,随壮盛而加恩,管那诏命作甚,还是出兵多抢些地盘要紧,钱缪出兵讨伐董昌,苏、湖两州定然空虚,此战定胜,倒是要多抢些地盘钱粮要紧。”

    吕方听了这声音有些耳熟,想了想问道:“你可是先前淮河舟中说要与钱缪联合分光董昌家财之人,你倒见机的快,只是想不起你的姓名了。”

    众人一阵哄笑,那人挤出人群来,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裸露的小臂上满是伤痕,少了一只耳朵,一张圆脸上满是笑容,倒是副可喜的摸样,拜了一拜,答道:“将军好记性,正是在下刘满福,那时没见到将军的本事,只想到多得些财帛便是,这些日子将军扫平淫寺,任命官员,劝耕农桑,修筑城墙方才有了长久之计。”

    吕方听他说话,倒是个有心思的人物,有意考校一番,问道:“那你以为有我等援助,钱缪董昌何者胜,何者败?”

    刘满福想了一会,答道:“应是董昌败,且不说顺逆之分,那董昌历年来进贡朝廷如山般多的财货,可见对百姓盘剥之深,对士卒向来也甚刻薄,如何敌得过钱缪。董昌的地盘是浙江东道,老巢在越州,,西边都是山脉,难于通行,东边是海,唯有北方和西北方乃是平原河流,从宣润二州出兵相助,钱缪的浙江西道刚好拦在中间。要出兵接应董昌,就必须渡过浙江,此事极难,否则只能够攻打钱缪牵制而已,但也是只能阻挠一时,,两强不并立,董昌迟早是钱缪的腹中之食。”

    众人听得仔细,纷纷点头,范尼僧插口道:“那有无可能我等将钱缪董昌两家一起灭掉,一举吞并吴越之地。”说到这里两眼已是精光四溢,想是想起了自己的大仇人,杭州灵隐寺主持了凡,如淮南大军吞并吴越之地,他的父仇不过反掌之事。

    龙十二听了这话便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徐宿诸州已在宣武朱温手中,淮南虽已得泗、寿诸州,然不过能勉力自保而已,此时不过能抽出数州兵。再说杨王必须坐镇广陵以待宣武,必然只能委一大将专任方面,万一侥幸得胜,如此大功如何酬功,岂不是去了一狼又来一虎。”

    这话说出,众人哗然,吕方暗中连连点头:“这龙十二平日话语不多,没想到还有这般眼光,自己手下数人,历史上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一年多来一看,若是在合适的位置上打磨一番,并不亚于那些成名英雄,看来世间常有千里马,而伯乐不常有呀。”吕方正在思量,堂上众人听了龙十二的话纷纷点头,范尼僧却并不服气,说:“纵然无法屠灭钱缪,那攻占苏州,嘉兴,进窥杭州总可以吧。”

    龙十二心知范尼僧一门心思就是打进杭州城,报父仇,又深得吕方的信重,莫邪都中兵力最多的便是蔡州降兵,自己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人,隐然已是他们的领,最是容易让人猜忌,所以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此刻没必要为了口舌之争得罪他,笑道:“兵事这哪说的准,不过三吴之地乃是镇海军的上游,钱缪势在必争,若不得淮南全力,凭宣润二州之兵就算一时取下也难抵挡的住浙江东西两道的人马。”

    吕方听了龙十二这番话,心中暗自点头,此人对于进取钱缪战事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见屋中众人纷纷言,争做一团。便双手举起向下按了按,眼尖的赶紧住了嘴,待众人静下来后,吕方说:“此次出兵,某的主意便是便宜要占,吃亏的事情不干,这三吴不像河东、陈蔡、魏博、天平,只要竖起旗子,有粮食吃,十天半个月就能招来万把兵,拖出去打个三五仗剩下的就是老兵了,这丹阳县在南方都算出兵的地方了,老子都是一方父母官,开榜了快一个月了,又分田还免了家里的劳役,才招了两百人,丹阳县丁口可是过万的。我们手下刨掉派出去当村官的也就千五出头,这些才是我们安生立命的本钱,南方气候好田肥,过活容易,没人愿意当兵,粮食不少,可兵没有。手上的兵可是死一个少一个。这次出去要钱、要粮、要地盘,如果能招降纳叛那是最好,可要是用弟兄们的性命来换,不干!”说到最后,吕方加重语气,到了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了。屋内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乱世有兵才是草头王的道理人人都懂,于是出兵苏湖二州的基调便定下来了,具体细节很快的敲定了,吕雄任射生团,统辖长弓兵和宣润弩手共两百人;龙十二任左厢兵马使统领蔡兵四百人,陈五右厢兵马使统领兼代范尼僧统领炮队,包括新招募的丹阳兵和原先七家庄的人,共有五百人,而王佛儿统领吕方的亲兵队,全是由莫邪都中的抽调的精锐组成,这些人随吕方出征,而范尼僧领老营四百蔡兵留守丹阳,秋收忙完后便征集民夫加紧修筑刘繇城,防备万一兵事不顺,钱缪攻过来丹阳便是当其冲,也有个根据。其炮队指挥使之职由陈五代替,其余全军共一千二百人包括四百新招的新兵明日一同出兵。

    众人纷纷散去,只有范尼僧还是满脸愤懑的盯着吕方不肯离去,他做梦都想着跟着江淮大军杀回杭州,报仇雪恨,可没想到吕方手下几大干将——王佛儿、吕雄、龙十二、范尼僧,陈五,就他一人给留在丹阳,牙都要咬碎了。吕方看众人都离去了,走到范尼僧身前:“尼僧可是怨某将你一人留在丹阳。”

    范尼僧却不答话,转过身去背对着吕方。吕方苦笑两声,继续说:“先前某说这边半个月来只招到两百兵,我麾下众人,如论心思细密以你为,你说说为什么。”

    范尼僧生了半响气,听了这话,也不思量大声答道:“汝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丹阳气候好,田肥,没人吃这断头饭。所以只有几个穷汉来当兵。”

    吕方摇了摇头:“尼僧,你仔细想想,这丹阳是比庄中,濠州那边百里不见人烟要强多了,可土地更加集中,富人阡陌相连,穷汉无立锥之地。某先前扫平县中寺院,没收了那么多田亩,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县中豪强托名其中的,你说他们如何肯让族中子弟,荫户部曲来当兵。”

    范尼僧此时也过了气头,他原先在杭州大慈恩寺时便经常往返三吴之地,对这带风土了解得很,稍微一想便清楚了吕方的意思:“不错,这南方更是族权张盛,招来的数百兵要么是原先寺院的荫户,寺院被扫平后为了当兵那二十亩免税田便从军,要么本来就是零散小姓,我说这朱、陆、殷三家本为三吴大姓,将军都县中三个月了,竟无一人前来,果然蹊跷的很。”

    吕方见范尼僧过了气头,仔细思量起来,心中暗喜,笑道:“某派兵士任乡中三老,又扫平寺院,厘清田地,寺中荫户也都分了田地,这些地方豪强只怕吃你我的肉的心都有,不过现在扬州城里的都是些庐州人,对这些江南豪强本就有提防之心,他们的话没人理而已。这次出兵讨伐钱缪,县中空虚,大伙儿的家小辎重都在这县中,尼僧你肩上担子不清呀。”说到这里,吕方在范尼僧肩上拍了拍。

    范尼僧听到这番话,虽然心里明白吕方的用意,但还是希冀随同出兵,便问道:“某明白将军的苦心了,只是吕雄、王佛儿、龙十二、陈五人人都可以留下来,为何偏偏是某。”说到这里,想起杀父之仇,眼睛又有些红。

    吕方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某麾下兵马大半都是蔡州降兵,这些都是些客军,连亲属都没有,都是些厮杀汉子,龙十二已经隐然是他们的领,若是他留下来,万一与钱缪战事不利,他和那些土豪勾结起来,我们连条后路都没有。吕雄性格还是太跳脱,担不得这般大任;王佛儿倒是稳重勇武,只是建设民事这一块他不懂,再说他心思太过良善,这般阴微的心思他却没有。陈五统领新兵颇有一套,要统领丹阳新兵与某同往:只有你,历经大变后,处事稳重,定能掌握这一县之地,要知道这就是我们莫邪都的根本,只要你这里没乱,前面就算败了还有再来的机会,若是你这里完了,前面赢了多少都没用。”说到最后,吕方的声音已是越低微,只是口气凝重之极,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早已是铁青。

    范尼僧听到这里心里一阵狂喜,这吕将军虽然年纪不过三十许人,但能在这乱世之中从一介赘婿成为一方豪强,麾下一帮厮杀汉子对他且敬且畏,胸中实有山川之险,今日这一席话明白的表明他已把自己当做心腹对待,吕雄、王佛儿、龙十二。这三人要么是贫贱之交,要么本人豪勇无敌,要么手中握有实力,自己一介逃亡僧人,竟然还被托付如此重任,想到这里,心里满是感激之情,当下便是吕方让他死了也心甘情愿。口中竟有些哽咽,跪下答道:“某如此卑微的人物,将军竟将如此大任托付,属下定然将这丹阳县管的不出一点乱子才是,若有半份差池,不用将军自己动手,自己便将这级取下来。”说到这里,连连磕头,碰在地上砰砰作响。

    吕方扶起范尼僧,额头上已是乌青一片,笑道:“倒不是要一点乱子不出,其实出一点乱子反而更好。”吕方看范尼僧满头雾水的摸样接着解释道:“这丹阳县中田亩大半都在朱、陆两家手上,这两家子弟本多,加上荫户算起来快有万人,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这些日子某从军中抽出士卒到各村去担任三老,可这三家并不理会,显是看到某精兵在手,隐忍而已。某不过是一方镇将,若非那善德寺行刺于某,连那寺院的土地荫户也拿不到手,这丹阳县男丁算起来不下5万,就算十丁抽一也有五千人,可许多都是豪强的荫户,无法征用,偏偏他们老实得很,某也无从下手。这下某领大军出征,县内空虚,那些心思活泛的,想必就会露头出来,你便只需守住这刘繇城,其余的姑且待之,让其多行不义,到时候某统军回援,也有借口来整治这帮家伙。”

    范尼僧听了吕方这番话,最后几句隐含的杀机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暗自庆幸自己和他在一条船上,口中答道:“那某便将县城紧要的物件运到城中来,免得白白损失了。”

    吕方摇了摇头:“那倒不必,钱帛甲胄某早以准备出征的由头运到刘繇城来了,其余的你便留在城中便是,粮食他们也不会糟蹋,免得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范尼僧的脸色,叹道:“你可是觉得我这计策太过阴损,其实某家这其实是“阳谋”,你想想,若没有叛逆之心,就算某如何示弱,他们又怎么会中某的圈套,只有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才会中计。尼僧你也知道,府兵之制奥妙就在士卒皆为自耕自食之民,平日素习耕作,质朴刚健,坚韧耐战,西魏北周凭此开始不过据关西之地,而北齐虽然土地户口远胜对手,但以汉人耕作,胡人征战,反被对方所破。如今县中九成田亩倒为一成豪强所据,其余百姓要么成为佃户要么变成流民,有恒产者方能有恒心,否则招来的兵仿佛帮人干活的佣工,谁出的价高便为谁打仗,纵然有百万之师也不过随时可能反噬的猛兽,如何用得。”

    范尼僧听完后,叹道:“将军如此思量的如此之远,某远远不及,如果县中形势不稳,某便将各村中的兵士抽回来,免得白白损伤。”

    吕方点了点头,:“这等的小事你自己思量着办,某将蔡兵抽出精锐给你,不过亭垒村的那个木堡要守住,那里据守常润之间的要道,旁边又是渡口,是吾回师的必由之路,切不可为贼人所据。”

    范尼僧点了点头:“明日属下便派抽调民夫去给那个木堡外面覆土,再打一眼井,粮食和弓矢也要备足。定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作者的话:由于工作关系,下个月我要到龙岩长汀那边去调研学习一段时间,据说呆的地方比较荒凉,连上网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可能更新会不太正常,今天多更新一点,算作是提前道歉。最后,例行的要红票莫要收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这本书。

9贤妻

    吕方听罢,挥手让范尼僧离去。待众人走远,他一个人慢慢的在堂上踱来踱去,重新把刚才的方略细细的再推演一遍,自从他在庄中领兵以来,便有了这个习惯。待到已经想的妥当,内心不禁一阵兴奋,来到这个世界算起来已经有八年了,从一个赘婿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今日总算可以统兵南征,相信再过几年就不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小人物了,想到这里,胸口不禁一阵滚烫,反手拔出横刀,大喝一声转身劈去。这时门口一声惊叫,吕方给吓了一跳,一看却是自己的夫人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个饭篮,被自己刚才转身那一刀吓了一跳,吕方正尴尬着,吕淑娴却镇定下来,走上前低声说:“夫君这么晚还未返家,妾身便送些吃食过来。”吕方往外一看,天色已是昏暗,早过了饭点了,原来方才在堂上推演太入神,竟忘了时辰,赶紧接过饭篮,打开一看,欢呼道:“还是淑娴爱我,是某最喜欢的驴肉炊饼,还有鱼粥。”一边说一边从蓝中取出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的太急了,竟噎住了,弄得满脸通红,吕淑娴赶紧帮他捶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吕淑娴嗔道:“老是这样样子,像个饿死鬼,好歹都是一县父母官了,一点仪容都讲。”吕方喘了口气,看着妻子笑道:“在你面前还摆谱作甚,某就是将来身居仆射、侍中那般高位,在你面前也是那个当年那个穷汉,这辈子娶了你是某最大的福分。”吕淑娴听了这话,低下头去,不让丈夫看到自己满脸的笑容,啐了一口:“又在这里说胡话。”一时间两人心中想起这些年来的日子,心中皆是柔情无限。吕方伸手抚摸着妻子的脸庞,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先是庄中废除庄客、家奴,连你这般身份也没过上好日子,这次某先前从杨王那里得来的奖赏都分予士卒,都没有给你打件好点的饰,此次出兵苏杭,那杭州久为通商口岸,什么珍宝没有,定要让夫人满头珠翠!”

    吕淑娴听到这话,起身站到一旁,敛衽行了一礼,看着吕方的眼睛说:“夫君昔日出兵,战战兢兢,唯恐不能克敌制胜,想的都是军中士卒缺乏什么,何尝想过家事,今日却未曾交兵便询问财货,恐不是取胜之道,妾身听说古时大将出征之日忘其家,战阵之上忘其身,今日夫君即将出兵,还分心于家事,定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夫君责罚。”说到这里,吕淑娴顿了顿,低声说道:“能与夫君这般英雄人物共度此生,就算是衣褐食粥又有何妨,那满头珠翠在妾身看来不过是些平常石子而已。”后面几句声音细若蚊呐,若是不注意根本听不见。

    吕方听了前面的话,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听到后面几句,胸中已满是敬佩爱惜之情,躬身也对妻子行了一礼,肃容道:“夫人说的是,若他日方有所成就,离不开夫人的提醒,某现在便去营中探访士卒,看看他们有无缺乏,为他们免去这后顾之忧。”

    吕淑娴听了这话,脸上满是笑容:“这才是某的良人。”于是吕方三口两口吃完晚饭,便叫上王佛儿同往军营去了。

    莫邪都的兵营在县城西南的刘繇城中,距离不过24o步远。吕方晚饭吃的饱了些,便随手取了一根长矛当做几杖步行过去。出了县城外,不远处有一片桂花树林,此时正是三秋时节,微微的江风吹来,带了一阵阵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道路两旁的田地里,蛙声一片,月光照在上面,只看到隐隐约约谷穗摇动,正是一番丰收的景象。吕方方才与妻子一起,胸中满是甜美,只觉得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一阵桂子香气飘来,整个人精神一振,只觉得飘然若仙,随口竟将柳永那《望海潮》咏唱了出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正背到这里,后面几句怎么也想不起来,竟卡住了。吕安正苦思着,后面王佛儿低声问道:“这诗写当真好听,却不知说的是那个地方,当真是人间仙境。”

    吕安背王佛儿这话一下子打断了思绪,后面几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词的真正作者还要百余年方才出世,若是自己忘了这世上绝无第二个人写的出来,吕安正懊恼着,随口答道:“正是这次出兵的目标,杭州。”

    王佛儿听了,叹了口气,“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繁盛的地方,竟一城之中便有十万人家。可惜这老天爷看不得人过好日子,此次兵事之后,只怕那城中人家能有一万活下来就不错了。哎,十年前那扬州城中不也像这般花团锦簇。”

    吕方听了这话,正要向王佛儿解释一下文学的修饰手法,那十万只是虚指其人口繁盛,并非真的杭州有十万人口,但听到后面几句,便感觉出话中的苦涩之意,细细品味他的那口叹气,只觉得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泼了下来,方才胸中的那股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已是荡然无存。

    正在此时,两人只是无语疾行,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兀那来人,竟敢乱闯军营,快快报上来历,不然就射杀了你。”话音刚落,便听见传来给弩机上弦的声音,透过夜空传来,格外的摄人。吕方定睛一看,原来二人走得快,已经到了刘繇城旁,远处火光旁隐隐约约的便是一座望楼。旁边王佛儿上前一步,遮住吕方的身体,答道:“休得无礼,来人乃是丹阳镇将,莫邪都指挥使,吕方将军,快快将那弩机移开,免得误伤了人。”

    望楼中立刻乱了起来,过了半响一人喊道:“某却不信,若是吕将军本人,如何就两人,连随从都没几个。”说到这里,便见一人从望楼下跑了过来,到了近前,看到王佛儿那魁梧的身形,赶紧拱手为礼:“小人披甲不便行礼,还请将军见谅,还请将军入内。”

    吕方见来人满脸黝黑,体型长大,身披皮甲手持横刀大盾却动作敏捷,仿佛只不过穿了件单衣一般,显然武艺颇有基础。笑道:“汝好生面生,可是新招募的丹阳兵,怎么称呼?”

    那人闻言,转身站在道旁行了一礼答道:“回将军话,某姓徐家中行二,乡人便称某徐二,正是今年夏粮后八月入伍的。”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哨所下,吕方见守卒们都披甲持械,戒备森严,哨所内部仅仅有条,不禁点了点头,转身问道:“这哨所守得不错,你们队正是谁?”

    徐二上前一步,禀道:“正是小人。”

    吕方不禁吃了一惊,所有的丹阳新兵都在右厢之中,这徐二算了才当了两个月的兵,那些七家庄的老人,就是那些屯田兵许多也经历了濠州之役,操练了至少三个月了,这军中最重资序年历,让他们如何心服。正想到这里,却看见龙十二快步从城上走了下来,后面跟着吕雄、陈五等人。吕方待徐二走远了侧身问陈五:“这徐二只当了两个月兵为何便当上队正,莫非他是丹阳强宗豪右子弟,下属都是他的荫户家奴?某说过这军中宁可少招人,也不可让地方势力参杂其中,这会坏了大事,你们忘了吗?”

    众人见吕方神情严厉,都不敢啃声,龙十二上前低声答道:“将军莫怒,这徐二的情况我很清楚,他乃是小姓子弟,家中贫苦,又并非长子,于是投军求活,募兵那试武艺时他便打倒了两名蔡兵,其中一人您想必认得,便是那胡义成,他能当上队正乃是靠的武勇过人,队中还有数人都是您从徐城带来的屯兵,您问问他们便知。”

    吕方听了这话,笑道:“连胡义成这小子也被他打趴下了,果然是好武艺。这哨所也整治的不错,若是这次攻伐苏杭顶的上就好了。”

10庙算

    众人听了纷纷称是,吕方细细查看了营房,晚上便在刘繇城中歇息了。

    润州城外的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将栈道挤得满满的,几乎可以从码头的东侧沿着一条条船从水面跳到西侧去。大群的夫子们正在将一袋袋的军粮、大批的辎重搬到船上。码头旁一艘最大的战船旁戒备森严,栈道旁站满了披甲持槊的牙兵守卫,杀气腾腾。搬运货物的夫子们不自觉的尽量离远一点。船舱之中,润州军诸将佐正争作一团,讨论攻伐钱缪的方略。吕方在里面资历最浅,还是新人,正默诵着后世流传的做官名言:“多磕头,少说话。”正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猛练养气功夫的时候,猛然听见人群中有一人说:“吕将军怎的不出声。”吕方正暗骂那个闲汉来给自己找麻烦,抬头一看确是说话的那人正是安仁义。赶紧起身拱手行礼:“安使君麾下人才济济,皆是久经戎行的宿将,在下又何敢多言,多听听高见才是。”

    安仁义脸上似笑非笑,说:“你这厮就是不爽快,若你是个窝囊废,那日在寿州城下又何必得罪那么多人把你要来。快快说来,你肚子里在打甚鬼主意!”

    安仁义一番话说来,舱中众将一下子目光全集中在吕方身上,要看看主公为何这么看重这短毛汉子。吕方心中暗自叫苦,本想低调一些,这次出征浑水摸鱼便是,硬拼的事情绝对不敢,这下被逼到这步田地,无论自己说的是否符合安仁义的心意,于自己意见相左那人必定记恨于自己,相符的人也未必会新人说句好话,乃是稳赔不赚的买卖。口中正要说几句搪塞的话胡混过去,却听见安仁义接着说:“杨王令我等攻打杭州镇戍以牵制钱缪的兵马,救援董昌。而以为应当如何进兵。”说话间,竟走到吕方身边把臂一同走到地图前,吕方心里一热搪塞的话竟说不出来。低头看了看早已滚瓜烂熟的地图,过了半响,抬头说道:“此次杨王令吾等进兵浙江东西两道,救援董昌,其目的有二:一是阻止钱缪并吞浙江两道,使之两虎相持,无以害我;其二则是尽量并吞苏杭常湖诸州。然钱缪所控的浙江西道横亘在淮南与董昌的浙江东道之间,其必以老弱据险要与吾相持,然后悉精锐尽快攻下越州,讨灭董昌,然后举全浙之兵以临吾。而吾等则要么在钱缪攻下董昌前击破与吾等相持之敌,使其尾不得相顾,要么与董昌连为一气。”说到这里,吕方顿了一下,随手拿起旁边一根算筹在地图上指着一个地方,继续道:“此次进兵,吴越之地,湖泊遍布,沟渠,但主要江河不过两条——浙江与江南河,浙江分隔浙江东道与浙江西道,而江南河连接长江与浙江两大水系,若吾等要连兵与董昌,就必须渡过浙江;而舟师若要南下,必由江南河南下,江南河由润州经常州、无锡、苏州、嘉兴直至杭州,若是据其沿路要点,辅以舟师,则彼军纵有十万,也不过为我分隔击破,否则吾军定步履维艰,受制于敌。”

    舱中众将一开始还有点轻视,但随着吕方说的分明,渐渐坐了下来,眼中的目光也渐渐由不屑变为重视。安仁义点了点头,说:“某将舟师集结于此,也打算顺江南河而下,只是苏州乃是那钱缪的副手成及坚守,台蒙攻取不下。莫非吾等也要一同围攻不成?”

    吕安摇了摇头:“只怕董昌等不了这么久,若让钱缪得了浙东六州,则大事去矣,若无淮南大军,凭宣润二州,新创之余如何敌得过那般大军。钱缪今年二月出兵于越州城下,受董昌之赂而退,其后一面向朝廷求取诏命,削去董昌官爵,求得浙东招讨使之职,一面与浙东道诸属州联络,使其中立,定然钱缪出兵时,董昌孤立无援,吾等此时方才出兵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兵法之道,正奇杂用,台蒙攻打苏州,沿江南河而下是为正,某以为,舟师应当沿江南运河南下,然后由吴兴塘至湖州。湖州守将乃董昌亲信徐淑,吾等就可以以湖州为后踞,向南可以入柳浦,渡西陵,与董昌相连,向东可以攻取嘉兴,截断苏州与杭州的联系,是以为奇。如此一来,钱缪尾不得相顾,吾等方可寻机求胜。”

    吕方看着地图,一路话说了下来,说到最后,一拳打在地图湖州的西陵的位置上,只觉得尽吐胸中所学,酣畅淋漓得很。抬起头来却看见安仁义眼里满是异样的眼光,摇头叹道:“某家原先听你们汉人说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向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千里之外如何知道,还以为是说大话骗人的,没想到竟真的有你这等人物,把你要过来便是得罪了十个朱延寿又有何妨。”说到这里,吕方正要谦虚几句,却听见安仁义肃容说道:“杨王已令魏约领兵与徐淑和,一同围攻嘉兴。”转过头看了吕方叹了口气道:“当真英雄所见略同,若是当年孙儒南下时有你,只怕杨公以下早已化为飞灰,看来某幕府中这个行军司马的空位非你不可了。”

    吕方正要谦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徐淑乃是董昌亲信,定然急着攻下嘉兴,引来钱缪大军救援主公,可魏约孤军深入,台蒙,安仁义皆离他甚远,钱缪若以精兵偷袭,定然大败,若连湖州都丢了,南下的安仁义也变成无根据的孤军了。”想到这里,赶紧将自己的忧虑向安仁义说明,安仁义沉吟半响,便令吕方领本部人马立刻乘舟南下,自己带大军随后。吕方正暗自痛骂自己多嘴惹来麻烦,安仁义挥手从后面招来一人,笑道:“你与吕司马也是老相识了,这次便带五百人与他通行吧,也多长进点。”

    吕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李锐。

    乾宁二年十月,湖州乌程县,乌墩镇,位于湖州、苏州、杭州三州的交界处,蜿蜒的江南运河从小镇旁流过,镇子正处于嘉兴与杭州之间。此时镇子早已不复昔日宁静的江南小镇摸样,淮南将魏约和董昌部将徐淑自从三天前到达此地,魏约便分立乌墩、光福二寨,夹河而建,隔绝嘉兴、杭两地交通,徐淑则全力攻打嘉兴。嘉兴乃杭州外围要点,一旦被攻取,不但杭州城直接暴露在大军锋芒之下,而且苏杭两州交通隔绝,镇守苏州的成及便处于两面夹击的窘境。

    从高空看下去,乌墩镇四周的田地里已经收割干净,连多余的树木都被砍得一干二净,光秃秃的一览无余。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就仿佛一群蚂蚁,正在修筑巢穴。淮南军征镇中百姓拆除镇中的部分房屋,以获取材料,如有百姓敢于反抗,立刻拖出去一顿棍棒皮鞭,打得半死。而且在镇子边缘的原有围墙加厚加高,壕沟加深加宽,只留下数处突门用来出击,每隔5o步远修筑弩台,四角架设望楼,并将镇内靠近围墙的房屋全部拆掉,在围墙内侧留出一条四丈宽的通道,以利于守军机动,也防止攻方的火攻,二寨之间跨河用浮桥相连,桥两侧用铁链相连,封锁河道,桥头还修筑有望楼。魏约提着一根长矛,走上几步便用力往墙壁上扎上一下,入壁过半尺便将负责这一段的监工叫来,立刻返工夯筑。三里长的墙壁,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完。做完这一切的魏约走上西南角的望楼,已经略有点气喘,他忧心忡忡的向杭州方向望去,天色阴沉得很,大白天的竟看不到一丝阳光,江南河道蜿蜒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燕子贴着河面低飞,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魏约觉得自己的嘴里有点苦:“董昌部将徐淑力主立刻出兵攻打嘉兴,自己却持重想要待宣润兵来后再攻,但那徐淑心忧主公董昌那边形势紧急,竟胁以若魏约不来便自己独自攻打嘉兴,魏约奈何不得,只得同来,两军分工徐淑军全力攻打嘉兴,魏约防守此寨防备杭州来军。”想到这里,魏约嘴里的苦味更重了,他统兵多年,这次是不是有些冒失了,自己三千孤军深入,后无大军相继,就算这寨子修的再坚固又济得什么事。这时猛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如豆大的雨点泼了下来,这时轰隆隆的闷雷声才传了过来,顿时将干活的人们淋得透湿,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魏约回头对背后的部将下令:“加紧干活,寨墙外深壕中,要插满竹签,不完工不许停下来。”说完后,不顾旁边军士听到命令后一片抱怨声,向前浮桥走去,脑海里想:“宣润大军何时才能到呀,某在这里就如同婴儿在虎口一般呀,多呆一个时辰都是危险呀!”

11乌程寨上

    就在魏约瞭望的方向,一支军队正沿着江南运河向乌墩镇开来,河中数十条船只装运这辎重,两岸的河堤上满是步卒。已经是十月了,秋风已经有些刺骨了,可几乎每个人都汗流满面,猛地一道闪电划过,雨水哗啦啦的泼了下来,可军中除了武器和甲胄的碰撞声,并无一人出声,每一个人都在竭力赶上队伍的脚步,道旁的上,顾全武冷冷的看着在雨水中急进的军队,身后的副将许再思担忧的看着天上的雨水,道:“顾兄,离乌墩镇不过二十里了,雨下的这么大,到那边也是天黑,士卒到了那里也是强弩之末,何不在此扎营,待明日再攻打不迟。”

    顾全武并不搭理,自顾对身后的牙兵下令:“令全军加紧行军,落伍者不必管他们,留后军收留。还有让水军将火船和艨艟准备好。”

    许再思见顾全武如此,又羞又怒,脸色变的紫黑,过了半响才听见顾全武叹道:“淮南军到达乌墩镇已是三日之前的事情了,彼肯定这几天深沟高垒以备吾军,某若是早到片刻,他们准备便弱上一分,雨中行军固然辛苦,但守军防备之心也少些,外面也不太有游哨,水军在这雨天也不会出动,彼夹河为营,只要浮桥一断,水战失败,便大事去矣。此时若不用险,若嘉兴一丢,苏州也不能独完。”

    许再思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些,答道:“顾兄说得有理,不过何不吾留后军在此扎营,若是初战不利,也有个退步。”

    顾全武回身看了许在思一眼,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此便请许兄多劳了。”

    乌墩镇外,淮南军的两寨已经粗粗完工,大雨已经停了,只是下着江南常有的那种时有时无得那种小雨,忙活了一天的士卒们都在营中休息,进食。曹刚抱着长矛站在光福寨的角楼上抱怨不停,透湿的衣服甲胄显得更加沉重,两条腿仿佛灌满了铅一般沉重,高高的望楼上秋风吹过,带走身上残余的一点热气,这南方虽然不如淮上寒冷,但这刺骨的湿冷比起家乡的干冷更有一番难受的滋味。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吞咽了口唾沫,什么时候换班的家伙才上来呀,望着下方营中正围成一团领取等待黍米饭的弟兄们,自己的肚子更饿了。干脆打个盹吧,也许会觉得舒服点,这种鬼天气,镇海军估计也早就躲在营房里了。曹刚蹲到墙角,蜷缩起身体,睡了起来,过了半响还是又冷又饿醒了过来,站起身来,揉着眼睛向四处打量一下,看看换自己下去的人来了没有。

    “不对,镇子四周的树木为了修筑壁垒不都砍光了吗?怎么那边黑乎乎的一片是什么。”曹刚赶紧睁大眼睛又仔细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是长槊!是镇海军!敌袭!敌袭!”曹刚身上的睡意早就荡然无存了,连滚带爬的旁边木槌向准备好的铜锣敲去,手忙脚乱的却从角楼上落了下去,左右找了一番,才灵机一动拔出腰刀猛敲了起来,一面大声呼喊起来,顿时营寨中乱作一团。”

    顾全武跳下战马,从身边的牙兵手中抢过长槊,站在军阵前,大声喊道:“我们行军疲累,淮南军也筑垒疲累;我们饿着肚子,他们也还没吃饭。此时两军相争,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罢转过身指着营寨上飘荡的炊烟喊道:“某肚子也饿得很,淮南军中有得是吃的,待攻破营寨后与诸君共饱。”说罢,猛地将手中长槊向下一挥,镇海军便如同山崩一般冲了上去。

    战斗一开始就是激烈和残酷的,雨天里弓箭几乎成了废物,寨子里的淮南军刚刚修筑完营寨,正在休息,也还没有组织起来,只有十几张弩机胡乱射了几箭,造成的危害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记得,镇海军很快就冲到了壕沟前,他们立刻用事先准备好的草木束和土袋填平了几处壕沟,性急的士卒们没等壕沟完全填平便从上面冲了过去,有些人被挤到壕沟内,几乎立刻被竹签和尖木桩刺穿了,一时间死不了,出凄惨的哀号,可是成百上千的人们从他们身边冲过,红着眼睛,对他们视而不见。镇海军的先锋们立刻开始清除土垒上向外斜立着的尖木桩,试着用土袋和柴草束填一个斜坡来越过土垒来。有的甚至开始激烈的撞击起寨门来。

    曹刚往下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全是戴着头盔或者没有戴头盔的头颅,无数只手挥舞着武器,他们出可怕的呼喊,尽力想要冲进来,这时他才觉得自己下面那道寨墙如同薄纸一般脆弱,一名镇海军士卒踩着同伴的肩膀爬上墙头,挥舞着横刀出胜利的呼喊,但立刻就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胸膛,鲜血立刻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横刀从无力的手上落了下去,他挥舞着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还是落了下去。这时,曹刚耳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紧接着脸上便是一阵剧痛,挨了一记耳光。只听见队正大声骂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射死这帮混球。”曹刚赶紧自己的弩弓,向下射去,他也不观察自己是否射中了目标,只是机械的上弦,上箭,瞄准,扣动扳机。猛然听到一阵惨叫声,他赶紧一缩头,立刻感到头顶一阵风声,只看见队正倒在地上,一支箭穿透了喉咙,竭力用手捂住伤口,但血还是从指缝间涌了出来,队正在地上翻来滚去,仿佛落在地上的河虾一般,猛然,滚到了曹刚面前,一把抓住了曹刚的胳膊,眼睛紧盯着曹刚,嘴巴一张一和仿佛要说些什么,可只能出些嘶嘶的声音,一阵剧烈的抽搐后,队正抓住曹刚胳膊的手松开了,身体软瘫在地上,眼睛大睁着,死了。曹刚心里仿佛有根线断了似的,从队正的手中抽回胳膊,给队正掩上眼睛,转过身机械的给弩弓上弦、上箭,然后向下射击。

    魏约全身甲胄的躺在榻上,横刀便放在身侧,睡的迷迷糊糊的,自从三天前淮南军占领乌墩镇以来,他就没怎么睡,监督士卒征民夫,修筑壁垒,困的时候就靠在土堆上打一会儿盹。眼看活已经干完了,才在牙兵的劝说下回镇中睡一会儿。突然梦到镇海军打过来了,已经攻破寨门了,就猛地醒了过来。正在此时,门猛地被撞开了,牙兵冲了进来,带来一阵阵雨点,扑到在地喊道:“镇海军突袭,光福寨已经被突破寨门了。”魏约的左眼跳了起来,“紧赶慢赶还是被赶上了。”心里有种沮丧的感觉。

    魏约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竭力用镇静的口气说:“跟我来。”提刀走出屋外,向河对面看去。光福寨的南寨门已经被突破了,也有部分镇海军的士兵们已经爬上了寨墙,两军正在在寨门处厮杀,一时间谁也无法压倒对方,寨中守军的抵抗已经恢复了组织。光福寨外的河岸旁,镇海军列成了十余个棋盘形的小方阵,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一大片,粗略估算一下有万人,河中还有六七条大船在游弋。中军竖着一面“顾”字大纛。是顾全武?武勇都也来了?魏约的口中满是苦涩。“你率五百人通过浮桥到河对岸的光福寨去,把突入的敌军赶出缺口即可,凭墙而守,就算再多一倍敌军也不怕。”魏约压下心中的杂念,对身后的副将下令。

    正在此时,突变生了,河中的那六七条镇海军大船放下了十余条小船,向浮桥冲过来。那小船用生牛皮革蒙船背,只露出左右几孔棹孔,舱室左右六七条长棹上下如飞,瞬间便冲到浮桥前。桥上守军慌乱间连连弩射击,可那飞快的小船急切间那里射的中,少许被射中的几只也透不过船板和牛皮。“快用撑杆。”桥头上一名校尉大声呼喊。守桥士卒才如梦初醒的用长长的撑杆抵住小船,不让他靠近。撑杆出恐怖的咯吱声,弯曲起来,小船也停住了。船中士卒有的用弓弩射杀桥上士卒,有的跳出舱室用刀斧砍断撑杆,淮南军也射杀跳出舱室的敌军,还向小船投掷火把,可惜生牛皮蒙的严严实实的船只根本不着火,不断有人惨叫着落入河中,鲜血一缕缕的渗入水中。随着靠过来的小船越来越多,终于一只小船冲破堵截撞上了浮桥,顿时一阵摇晃,几个淮南军士卒站立不稳,惨叫着落入水中,不待小船停稳。十几个选锋便跳上浮桥,挥舞着刀斧向守桥士卒砍杀过去。守桥的淮南军也竭力抵抗,可这些登桥选锋都是镇海军中选拔出的勇士,又是两面受敌,那里抵挡得住,纷纷被砍翻,落入水中。越来越多的小船靠上了浮桥,一名领麽样的镇海军跳上了浮桥,看到桥上敌军已经大半溃逃,大声喊道:“桥上放火,斩断铁链。”众人赶紧取出硫磺、火油之类物件,放起火来,天上虽然下着小雨,可还是烧了起来。随着大锤巨斧的斩击,叮当作响,终于随着镇海军一声欢呼,横亘河面的铁链断作两截,落入河中。桥上的选锋赶紧斩断浮桥上的绳索,将木板扔入河中,然后将剩余的放火之物洒落在浮桥上,放上一把大火,跳回小船,掉头向回划去。后面的镇海军大船看到桥面大火,纷纷张帆下桨,缓缓向浮桥处行去。

12乌程寨下

    魏约痛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下令道:“将寨门全部堵住,命令士卒们全部饱餐准备死战。”说罢,不顾四周将佐惊讶的眼神,转身向望楼走去。

    光福寨南门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镇海军两次冲进了寨门,又两次被淮南军赶了出来。大雨后的地面早已被无数只脚踩成了泥泞,两军士卒都在上面一步一滑的厮杀,一会儿被人群推挤向前,一会儿又被挤得向后,伤兵倒在地上被踩到伤口,出凄惨的喊叫。人们红着眼睛,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死眼前的敌人。密集的矛槊几乎将寨门六七丈的空间填满了,谁也无法压倒对方。这是一名镇海军士卒灵机一动,就地一滚从密集的矛槊下方滚了过去,用匕向眼前一人的的大腿捅去,那人猝不及防,顿时着了道,惨叫着扔下手中的长矛,向敌人扑去,扭打做一团滚到泥泞中,那边的后排的镇海军见状纷纷拔出腰刀匕等短兵器,从地上爬滚了过去,守军赶紧捅了下去,有几人被钉在地上,可大半还是爬近了身,向对方的小腹和大腿捅去,顿时滚作一团,后面的镇海军见机赶紧挺着长槊压了过来。这时淮南军那密不透风的防守终于松动了,这是突然一声惊呼:“败了,浮桥被烧掉了。”果然河面上浮桥的位置升起了一股浓烟,人有时候很奇怪,当众人齐心奋战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惊人的勇敢,毫不畏惧的面对死亡,可当人心不齐,有人开始转身逃走的时候,却大部分人连转身对敌那点起码的勇气也没了。第一个人扔下手中的兵器转身向后寨逃去,立刻被督战的军官砍翻在地,割下级呵斥起来。但就如同破口的堤坝一般,越来越多的守军扔下武器向后逃去,督战的军官立刻被如同洪水一般的逃兵淹没了,进攻的镇海军毫不费力的从背后将一个个刚才还与自己拼死厮杀的敌军杀死,寨门处十分狭窄,为了更快的逃走,有些守军甚至砍杀起档在他前面的袍泽来,一时间淮南守军自相残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有几个的跪下扔了兵器投降,镇海军都杀红了眼哪顾得那么多,全部砍到了,枭了级挂在腰上。好不容易守军逃过了寨门那一段,四散逃到寨子中间的望楼去了。几名镇海军飞快的跑上南寨门的角楼,猛地听到一声弦响,众人赶紧趴下躲闪,过了一会儿,纷纷查看自己身上并未受伤,又听见一声弩机扳机扳动,却没有看见弩矢飞出。一个大胆的小心翼翼的起身,举着盾牌遮住自己,向角楼内看去。只见一名淮南军士卒正在给弩机上弦,然后用空着的右手往箭槽放了一下,仿佛在装弩矢一般,最后小心翼翼的对准下面的镇海军瞄准,扣动扳机。又一脚踩在踏环上,弯腰给弩机上弦。趁这个机会,镇海军士卒一步跃上角楼,一刀砍在背上,那人立刻翻倒在地上,仰天倒在地上,两眼大睁,脸上一无表情,正是曹刚。身背的箭囊里早就空无一物,感情是早就吓得痴了,全是在空射箭呀,还空吓了老子一跳。那镇海军往尸体上啐了一口,拔出匕,弯下腰去割级,猛然感到腰间一痛,只见方才死人一般的曹刚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左手抓着的一支弩矢,尖端已经没入自己的腰眼,那镇海军正要全力将手中匕刺下,曹刚右手将手中弩矢一转,那人只觉得腰间钻心的疼,右手匕竟刺不下去,曹刚趁机左手抓住弩机一下砸在对方头上,将其打到在地,拼尽全力翻身压在对方身上,用弩弦勒住对方脖子,猛地一拉,鲜血便喷了出来,溅了满脸红。捡起镇海军的腰刀,深吸一口气,忍住背上的疼痛,猛地冲出角楼,大喊着向下面的镇海军冲去,为那人猝不及防被砍倒在地,后面几个看到一个满脸鲜血的人冲了过来,手脚便软了几分,转身就跑,最后面那个脚上拌了蒜,摔倒地上,只看到后面那人满脸鲜血手持横刀砍来,自度必死,猛听见一声大喊:“放箭!”一阵嗖嗖作响,曹刚被一阵弩矢钉在围壁上,挣扎了一会,方才断了气。

    顾全武大踏步的走入光福寨,地上到处都是兵器碎片和鲜血,镇海军士卒们正在将一具具尸抬出寨外,疲惫的士卒们随便找片干燥点的地方坐着休息,有的甚至就直接坐在尸体上。看到指挥使过来,士卒们纷纷歪歪斜斜的站起来,顾全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看到寨子中间的有一座宅院还打着淮南军的旗号,外面数百名镇海军士卒正在准备橹盾、大牌等防箭的装置。顾全武指着那间宅院问道:“可是还有淮南军的残余在那屋中?”

    旁边的校尉上前答道:“正是,还有大约百人,等橹盾、大牌等准备好后,便攻进去。”

    顾全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派人喊话,就说某奉朝廷诏命,讨伐乱贼董昌,尔等淮南士卒又何必助纣为虐,远途而来枉自丢了性命。弃了兵器某便派船只送你们过河。”

    校尉上前喊了一阵,那宅院静了半响,一名头领麽样的淮南军趴在院墙上喊道:“休得欺骗我等,当年争夺宣润二州之时淮南镇海两道厮杀的那般惨烈,某放下兵器岂不是任尔等摆布。”

    校尉回头看了看,顾全武挥手示意其让开,上前深吸了口气,大声喊道:“那时两镇的确有些支吾,不过后来乱贼孙儒南下后,若无钱使君支援粮食钱帛,杨行密只怕也难得取胜吧?淮南镇海两镇皆是朝廷爪牙,董昌乃篡号逆贼,正当同心协力,如同对付孙儒一般,尔等为何而倒行逆施。某乃镇海武勇都兵马使顾全武,今日便在佛祖面前立誓,只要尔等并非那董昌手下,放下兵器投降,若某今日再加一指于汝曹,死后必落入阿鼻地狱,百代不得生。”

    宅院中顿时一阵缄默,唐时人本颇信守誓言,江南人又就笃信佛教,这顾全武为将之前,颇不得志,曾剃遁入沙门,此事众人皆知。为将者难免阵上亡,若是他说什么万箭穿身倒也罢了,可此时在众人面前誓诅咒死后落入阿鼻地狱百代不得生,周围的镇海军士卒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那校尉上前一步低声劝道:“这伙残敌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最多在伤上二十来人便将其杀个干净,将军又何必此毒誓。”

    顾全武看了那校尉一眼,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懂为将之道,某如此为了两事:其一虽说慈不掌兵,若是必要时纵然要死万人也得行之,但苟能取胜,又何必多杀,为将者又岂能不为,某一句毒誓若能救下数十人性命,又岂能畏惧那虚无缥缈之事而不为。其二,子曰,必也正名,名正则言顺。今唐室虽微,天人未厌,董昌本位至将相,富贵已极,然一朝窥视至尊之位,则众叛亲离,天下共讨之,只恐将来欲为一布衣亦不可得矣。可见为将者须得顺天而行,如今杨行密为了一己之私,与叛贼为伍,只怕其后代必受报应,为乱贼所杀。某今日放降卒回去,彼必将某之言辞流传,淮南将士亦知某所讨者不过逆贼董昌,又知某不乱杀,又岂能死战。”

    那校尉听完了,沉思了半响,拱手答道:“多谢爹爹教诲为将之道,今日儿获益良多。”原来这校尉竟是顾全武的长子顾君恩。

    顾全武点了点头,说:“披坚持锐,陷阵破敌,某不如汝,然兵法毕竟有违天道,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为将者鲜有善终者,当今乃乱世,吴越之地并非王者之资,某等不过致一方太平,待圣人出世,求个富家翁而已,切不可不自量力,切记切记,你懂了吗?”说到最后,声音越慈祥,一股老牛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顾君恩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意思,但也牢牢把父亲的话记在心里,点了点头。正当此时,宅院中的守卒们走了出来,兵器铠甲扔了一地。一群镇海军的士卒围了过去,询问了半响,将降兵中挑出了三十余人,带到一旁。降兵中为的看情势不妙,大喊道:“顾全武你方才还说要放吾等过河,莫非要反悔了吗?”

    顾君恩上前答道:“某家将军的确说要放淮南军的人回去,不过那三十人可不是淮南军,他们都是跟随董昌的乱贼。”

    淮南降兵听了,哑口无言,过了半响,他们便被领到几条小船上,划到对岸,那些人跳上岸去仿佛做梦一般,镇海水军离开后半响方才向乌墩寨中跑去。

    魏约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百余从对岸死里逃生的淮南将士,正在喜形于色的和袍泽们说这些什么。脸色矛盾之极,好几次举起手想说些什么,却又放了下来,过了半响,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士已无斗志,又还能做些什么。”转身对身边牙兵下令:“汝快乘快船向徐淑通报,就说杭州镇海军大至,领军得乃是顾全武,光福、乌墩二寨皆被破,某领兵北还湖州,让他早作准备。”说到这里,魏约苦笑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这顾全武果然不愧两浙名将,软硬并施片刻便破了某,想必此时他已经兼程直下嘉兴,攻打徐淑去了。”转身对副将叹道:“我们也该撤了,令全军打开寨门,北还湖州。”下完令后,魏约仿佛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完了,两肩微缩,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顾全武看着对岸的淮南军,只见淮南军全军打开寨门,向西北方向开去,旁边顾君恩笑道:“那魏约倒是识趣的很,若他据寨不出,倒还要费一番手脚,如今只剩徐淑一部就简单了。”说到这里,转身拱手对全武行了一礼,“末将还有一事恳求将军,还请以某为先锋,直下嘉兴,击破徐淑。”

    顾全武脸上并无表情,转身走上寨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最高的那座望楼,大声对寨中满满当当正在进食的镇海军士卒喊道:“武勇都冒雨疾行,拔光福寨,破淮南军,彼已胆寒,又为大义相责,已弃甲遁去,如今嘉兴尚为董昌逆党徐淑围攻,形势紧迫,某欲轻舟疾进,引千人急袭,不知可有壮士愿与某同行。”

    寨中众人先是静了一下,突然一人起身振臂喊道:“愿与顾将军同往讨贼。”随着这声喊,寨内外将士纷纷应和,一时间寨内外万人应和,声如奔雷,武勇都众人仿佛将雨中行军和方才激战的劳累都抛到脑后了。顾全武顿了一下,待呼声稍低大声喊道:“愿同行者可至运河边船旁,今日能与诸君忠于王事,同往击贼,乃顾某大幸。”

    乾宁二年十月末,镇海军武勇都兵马使顾全武引兵急进,于嘉兴守军里应外合,大破董昌部将徐淑,解嘉兴之围。苏杭转危为安,江南战局为之一变。

13谋乱

    隆冬季节的江南,虽不如朔北那般寒风似刀,铁衣难着,但满地里衰草丛生,白霜片片,看到就觉得一股湿冷入到骨子里了,别有一番刺骨的寒意。江南运河上行下一支舟师,战船如墙,拍杆如林,当中一艘最大的打着“吕”字大旗,正是润州刺史安仁义所遣的先锋吕方所部。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了,他们十月初便从润州出了,可苏州刺史成及将苏州外围诸要点守得极为严密,江南运河苏州段始终都在镇海军的控制下。直到十一月中旬淮南将柯厚方才苦战击破苏州水营,吕方方才得以领舟师南下湖州,这时候后边的安仁义大部早已赶上,这前锋离中军也不过十余里水路,倒有些名不符实了。

    吕方站在旗舰船头,颇有兴趣的看着船外的江南景色。昔日在前世他也曾跑到号称原生态的周庄旅行,可那周庄中旅行者比那居民还多,熙熙攘攘的摩肩擦踵,哪有半份宁静悠远的江南小镇味道,今天倒是可以看个够了,也不会再有居民过来收门票钱了。

    这江南运河本不甚宽,两岸不过相距十余丈,水清波缓,但自淮南镇海两军刚刚在此历经苦战,亦曾几度一江流赤,两岸目光可及处几处残垣断壁,之间依稀可见不及掩埋的尸体,两岸良田,多生衰草,雨晦天瞑,远处的村落房屋显得更加残破。吕方叹了口气,这番淮南军南下胜负不说,这苏杭两浙百姓定然是一番大劫,一想起这种乱离日子还要持续五十余年,便觉得口中泛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口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乱离人不如太平犬,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呀。”

    这时旁边侍立的李锐听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将军当日在淮上何等杀伐果断,今日为何倒心软了起来,其实这江南百姓日子过的比起中原、淮上的要强多了,虽说税赋重了点,可毕竟太平多了,听说宣武、天平、泰宁诸镇可是无年不战,无民不兵。”

    吕方听了,转过身来,叹道:“勇新呀,安将军待某亲厚,授以一县之地,又以行军司马属某。汝乃安将军派来与某同行,有些话也就不客气了。我们武人身上之衣,腹中之食,皆为百姓汗水所得,吾辈用兵扫平不义,重致太平倒也罢了,若一味吞噬,不顾民生,必为上天所忌。孙儒、秦宗权便是前车之鉴。那朱温若无张全义为他收聚流民,供应甲杖,哪来今日,你切记切记。”

    李锐听了,口中应了,心里却不甚服气,吕方看了也不再说,毕竟自己口中那套言论在当时都从长安朱雀大街街头臭到街尾了,全国的藩镇头目大半都是手持刀矛的军阀头子,那张全义辛辛苦苦去种田也被人笑话的,后来连儿媳妇都被朱温拖过去玩个痛快,儿子操刀要去砍人,他还扯住说不要忘了朱温昔日派兵救援自己与河阳围城中的大恩。估计朱温虽然感到了他后勤支援的重要性,但对他也不太看得起,否则怎么没看到朱温去玩手下大将葛全周、庞师古的女人。只有这番乱世持续了四五十年,连那些军头皇帝都对这种乱世腻透了,想方设法来改变这种连处在统治地位的武人都想改变的社会状态,自己说的这一套才被天下人所信服,是以宋朝设计出那一套级繁琐的文官制度,就是对先前五代藩镇割据,无日不战的状态的一种反动。

    乾宁二年十二月底,润州安仁义舟师抵达湖州,与魏约、徐淑会合,然后于乾宁三年元月大军南下,直下柳浦,欲渡西陵,与董昌相应。镇海节度使钱缪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都知兵马使许再思领兵守西陵与之相据,董昌遣其将汤臼守石城,〔会稽志:石城山在山阴县东北三十里,处于杭州与今天的绍兴的必由之路上。〕袁邠守余姚。江南烽烟四起,杨行密、钱缪、董昌三家之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正当润州大军空巢而出,淮南精兵也由扬州南下进取苏州的时候。吕方的老巢丹阳县也如同落了春雨后的田地,阴谋和叛乱的幼苗茁壮成长了起来。昔日那些低调的强宗豪右也开始联络串联,甚至违禁半公开的打制兵器,训练荫户。那些在村中担任三老的退伍老兵也纷纷现,平日里那些对自己驯服的百姓,眼中也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沉,仿佛在看死人一般。招募民夫修筑刘繇城的事情早就停顿下来,数万丁口的大县,农闲季节只不过招募来了不到两百人来,只得将县城中积存的木材扎了栅栏顶用,倒是平台的入口处的小城修的极为坚固。

    朱家村位于丹阳练湖旁,朱氏乃是跟随孙策南下的濠泗群雄的一份子,本就是有大批兵户的豪强地主,后来两晋隋唐虽然逐渐衰颓,不复昔日风光,但数百年来聚族而居,房屋院落连绵竟如一个小镇一般,在夕阳下仿佛一直沉睡的猛兽,随时可能跃起伤人。朱家大院中,房屋错落有致,显得颇有章法,明伦堂上,十余人分两排而坐,当中一人身材高大,满脸都是精明强悍之色,正是朱家族长朱挺之。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诸位今日应邀而来,足见盛情,在下朱某在此先谢过了。”说到这里,对堂上诸人长揖为礼。堂上诸人纷纷起身还礼,一时间人影错落,显得有些杂乱。这时却听见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朱兄又何必客气,你今日请大家前来,所谋必是那帮北方佬的事情了,说实话,那帮家伙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我们三吴人早就该联合起来,和那帮北方佬一点颜色看看了,此事只需朱兄一声令下,我刘奉唯马是瞻。”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个矮壮的汉子,四十许人,背阔三停,满脸凶悍之色,显得颇有勇力,两只眼睛凶光四溢,傲慢的扫视堂上诸人,仿佛若有谁言反对便要择人而噬。原来这刘奉本是丹阳有名的破落户,后来浙东观察使刘汉宏与董昌相攻时,他投军到刘汉宏麾下,结果西陵一战,钱缪乘雾渡江偷袭,刘汉宏麾下两万大军土崩瓦解,刘奉这一战便丧了胆,带了数十个溃兵偷走,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居然了笔小财,回乡买了些田亩,俨然也是一方员外的架势,投靠在朱挺之麾下,平日里横行乡里,做些朱家不方便做的事情,本过的十分惬意,没想到吕方来后,立刻将六七个他触到霉头的弟兄砍了脑袋,挂在县城墙上,后来又派遣老兵到了乡里,逼得他动弹不得,昔日盘剥乡里的一班做法都收了起来,和一帮爪牙躲在家中,是以若说对吕方的恨意,堂上诸人只怕以他为,朱挺之一说话,他便第一个跳了出来。

    朱挺之待刘奉说完后,背手笑吟吟的看着堂上诸人,可只见众人只是交头接耳的耳语,或者互相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出声相应,颇为尴尬,只觉得心中暗自恼怒,只是他城府极深,脸上反而多了三分笑意,暗想待到我上了台,有你们的好看,那时候只怕你们想起今日后悔莫及。此时一个长的颇为富态的中年汉子走到朱挺之面前问道:“那刘奉的话可是朱兄的意思?”

    朱挺之心中一喜,总算有人出头说话了,说话的声音更加恭敬了三分:“刘世兄的话虽然不中亦不远矣。”

    那胖子听了这话,吓得一连退了两步,也不知道他那般富态的身材如何这般敏捷,抱怨道:“如此冒失的事情,朱兄何不早言,某就不来了,那吕方可是朝廷命官,手上又有兵,若是惹得他恼怒了,只怕便是破家族灭的下场。那刘奉不过是个破落户,你如斯家口,为何如此糊涂。”

    朱挺之本以为有人上前支持他,没想到那胖子如此胆小,一番数落下来,脸皮颇为挂不住,看到堂上有六七人听到吕方乃是朝廷命官,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心头更是惶急,此时朝廷虽然在杨行密、朱温、李克用眼里不过是个玩物,可在普通百姓眼里还是天命所依,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出路,哪里有半分抵抗的念头。那吕方乃是朝廷命官,虽然行事有些没规矩,可比起其他藩镇的官儿也不算太过分的,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这世道他手头有兵,灭了他们满门也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儿。

    正在堂上诸人心思紊乱的时候,突然方才那胖子被人一脚踢到在地,紧接着便挨了七八个脆的,疼的杀猪般的大叫。却是那刘奉听的怒了,上前给了一顿拳脚,边打边骂道:“徐安你这老杀才,朱兄请你来是给你面子,你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说某是破落户,你又是什么大户人家,外来的家伙买了些地便充员外郎了。那县令杀得了你全家,莫非某便不能屠了你满门?”骂到这里,竟从腰间拔出匕来,抵在徐安得心窝上,口中骂道:“你那个族侄徐二一身好武艺,老子招他来一同行事,他却不从,却跑去给那县令当兵,莫非你与那县令时一路的。”说到这里,刘奉手上加了三分力,匕已经划破了衣服,冰冷的锋刃已经挨到肉上,堂上诸人猛得闻到一阵恶臭,纷纷掩鼻躲开,原来那徐安竟被吓得大小便失禁,屎尿留了一地。

    朱挺之掩着鼻子,暗想这刘奉虽然胡闹,好歹也挽回了局面,正想上前斥骂刘奉几句,挽回些人心,然后便让众人表态,这时却见一玄衣人影一闪,便看到那刘奉飞了出去,扒拉一声摔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四十许人,身着一身玄黑长袍,更显得皮肤白皙如玉,容貌俊雅,可是两眼眼角下垂,颇有凄苦之相,双手笼在袖中,负手而立,正是陆氏族长陆翔。

14谋乱下

    陆氏本是江南望族,与朱氏不同,三国时陆家便是江南土著的代表,东吴名将陆逊便是其祖上,文才武略都是一时之选,后代更是人杰辈出,数百年来不断有人为官一方,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刚才堂上虽然未曾说话,但隐然间还是让人感觉是泰山之重。

    朱挺之见状,叹道:“陆兄何必如此,莫非已投靠了那吕县令。”

    陆翔脸上无怒无喜:“否,不过不想在朱兄明伦堂上见到血光之灾而已。”

    旁边刘奉这才爬了起来,一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正要开口大骂,却觉得右手一阵剧痛,一看却见右手手腕上青黑色的一圈。原来方才陆翔往他手腕上一托,便将他匕夺了过来,随后刘奉就不知怎么回事飞了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说来奇怪,按说他在刘汉宏军中熬打过些摔角之技,筋骨粗壮,摔打几下算不了什么,可方才跌了那一下全身上下如同被乱棍敲过一般,无一处不疼,那陆翔站在那里淳淳若陈年老儒,却有这般本事,想到这里,刘奉口中的那些污言秽语便吞了回去。

    朱挺之见陆翔否认投靠那吕县令,心知他乃是淳淳君子,口中从不吐虚言,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那陆家在吴越名望极高,若是反对自己,大事定然不谐。上前几步,不顾恶臭扑鼻,扶起那徐方,躬身深深施了一礼,道:“刘奉如此无礼,某代他在此赔礼了。”行完礼罢,挥手招来两名庄丁,指着刘奉喝道:“此次请诸位前来,来的都是客人,是否愿意共行大事皆是朋友,哪有这般行事的道理,快快打上二十棍!”那两庄丁便上前按住刘奉,那刘奉倒也硬起,噼里啪啦的挨了二十棍,连一声痛都没叫,只见两股之间已是暗红色透了过来,显见挨得不轻,

    待刘奉挨打完毕,朱挺之转身对徐方问道:“刘奉这厮无礼,业已受罚,徐兄可还满意?”那徐方早已吓得呆了,那里还说得出话来,一颗脑袋如同吃米的鸡一般上下抖动。见朱挺之这般作为,陆翔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无奈之意。

    朱挺之又挥手招来两名侍女,待徐方下去换洗一番。自己对堂上其余诸人说:“徐兄说的也有道理,可诸位想想,不是某置祖宗陵墓不顾,实是那吕方所作所为人神共愤。那善德寺方丈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有道高僧,如何会遣人刺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吕方那厮贪图寺中财物田地,才寻个借口。若说吕方无寻隙之心,为何他去寺中不过两个时辰,便有数百精兵围攻善德寺,定是事先便有预谋。”朱挺之说话顿了顿,堂上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善德寺与堂上这些本地豪强早就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人都有人口土地隐藏在寺中以躲避税赋,被吕方借机全给吞了,早就心怀怨恨,此次被朱挺之一撩拨,便作了起来,嗡嗡的骂声不绝与耳。

    朱挺之见状,脸上已有了点笑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若是这些也就罢了,吾辈忍忍也就是了,可他还将爪牙遍布乡中,你我家中人口,田亩情况弄得一清二楚,连那善德寺数百年的古刹,他都敢下手,你我他又有什么忌讳,一旦他羽翼丰满,根基稳固,你我不过他砧板上的肉而已。”这一席话说中了堂上诸人心中的要害,善德寺的事情不过损些土地人口而已,众人或多或少家中都饶有资产,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乱世中,这帮丘八反掌之间就能让你族灭,众人满脸都是激愤之色,眼睛都紧盯着朱挺之,听他后面说些什么。

    “那吕方手中有千余精兵,皆是百战之余,你我家丁乌合之众万万不是对手。还全力修筑刘繇城,若此城让他修成,某也只能举家搬迁奈何他不得了。还好天夺其魄,杨行密倒行逆施,举宣润之兵南下助那逆贼董昌,县中空虚,不过四百兵,刘繇城也还差得远。若你我起兵相应,一夜之间便可将其县内余党一网打尽。”

    堂上诸人听了,皆欢喜得很。朱挺之乘热打铁,领诸人走到堂后,扯开一副幕布,竟满是甲胄。看着众人惊讶的眼光,笑道:“这些都是杭州灵隐寺方丈了凡的馈赠,今日叫大家听一件秘辛,这了凡俗家姓顾,家中有位族兄也当过几天沙门,便是刚刚大破淮南将魏约的武勇都兵马使使顾全武顾和尚。”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出一阵阵惊叹声。朱挺之故意顿了一下,得意的环顾四周,在众人艳羡的眼神说了下去:“杨行密违抗朝廷诏令,援助逆贼董昌,南下之战必败。北方宣武朱温一旦吞并泰宁、天平诸镇,即可南下,杨行密以螳臂挡车指日可亡,你我先袭破矿井,解救那些服苦役的僧徒,加上你我家丁部曲,不下四千人,以之攻伐刘繇城,不下十日即可破城,州中空虚,最多不过数百弓手,无力救援,广陵援兵至少半月有余,我辈攻下刘繇城后,打开武库即可收众四掠,隔断运河,南下淮南军定然大败。待钱使君北上后,你我皆有封赏,岂不远胜当那田舍翁。”

    堂上众人听了轰然称是,纷纷上前领取甲胄,商量如何联络行事。连刚才那出言反对的徐方也欲上前,只是看着手抚大腿,满脸恨意的刘奉,还有些害怕。陆翔在旁看到众人如同疯了般,叹了口气,随手将徐方扯到身后,拱手对朱挺之言道:“今日既然事已至此,某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尚需奉养,就不敢同攘盛举了。便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堂上众人见陆翔拒绝参加密谋顿时哗然,刘奉更是不顾股上巨痛,跳到明伦堂门口,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抢过一根木棍横在胸前,拦住陆翔。陆翔见这般情景,脸上厌倦之色更重,叹道:“何必如此!你又何必逼我伤你。”

    刘奉咬牙忍住巨疼,答道:“某知道不是你对手,只是你听了这些内情,却不入盟,如若出,堂上这些人家小近千人只怕无一人能活,纵然今日死在你面前,你也休想活着离开此门。”那刘奉说到最后几句。两股衣裳已被流出的鲜血浸湿,落在地上滴滴作响。堂上众人原先不过当他一介恶霸兵痞,见他如此坚忍,顿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将陆翔、徐方二人围在核心。

    正僵持间,朱挺之拨开刘奉,让开一条路来,道:“岂有出卖友的陆翔,陆兄但去无妨,只是徐兄倒要在此多呆上些日子,免得走漏风声。”

    徐方听了,脸上一团肥肉已是苦的挤作一团,几欲哭将出来,却又不敢拒绝,正在左右为难时,却听见陆翔说:“徐兄便到某家中休养上几天吧,不知如此可好。朱兄次子与某颇有缘分,不知可愿拜吾为师,修习些易经、南华之类的。”

    陆翔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朱挺之脸上却满是喜色,竟下跪拜了陆翔两拜,陆翔也坦然受之。待其次子朱允踪来到堂上,朱挺之慈爱的抚摸了儿子的头颅,过了半响,一把将其推到陆翔那边,转身对后院祖庙方向跪下磕了三下,说:“朱家列祖列宗在上,某次子朱允踪顽劣不堪,今日逐出家门,从今往后,朱家大小事情皆与之无干系。”那朱允踪不过十三四岁,突然被父亲如此对待,如何受得了。向父亲怀中扑了过去,大声哭喊道:“父亲为何不要孩儿了。”那朱挺之却如同铁石一般,只是不理。陆翔叹道:“痴儿,痴儿。”反手在那孩儿颈上一切,朱允踪便昏了过去。陆翔随手夹在肋下向门外走去,那徐方见机赶紧跟在后面。两人出门上了陆家座船,舱中静默无声。突然徐方叹道:“陆兄果然好心肠,煞费苦心为朱家留一个后人,纵然朱挺之事败全家族灭,也可留一线香火。”陆翔并不做声,那徐方也不住嘴,自顾问了下去:“善德寺之事陆先生想必也损失不少,朱挺之先前所言也颇有道理,为何陆兄不搏一把?方才若不是朱挺之制止,堂上便是血肉横飞的局面,虽然陆兄如此本事,只怕也生离此地。”

    陆翔并不答话,过了半响叹道:“某虽然不同意挺之的做法,但毕竟朱家与某乃是世交,如何忍见他们一族族灭?行此善事倒也应该,至于不与朱世兄同谋,你看亲眼见过那军头吕方。”

    徐方笑道:“倒是见过几次,短无髻,容貌上看过去倒是和善俊秀得很,整日里都在田亩间奔忙,要不就在他那城中修筑城墙,无甚麽架子,如不是别人体型,还以为是游方的头陀。其他的倒不太清楚。”

    此时陆翔怀中那朱允踪已经醒了过来,这孩子本十分乖巧,历经大变后醒来竟并不哭闹,知道陆翔乃是今后自己唯一的依靠,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只是盯着陆翔,双手搂着胳膊,仿佛害怕这唯一的依靠又把自己推开的样子,让人爱怜。陆翔慈爱的抚摸了下那孩子的头顶,随手将他放在自己大腿上,让他坐得更舒服些。对徐方说:“某听说此人原先不过是一介流民,在淮上流荡,后来投入一处坞壁,七八年来,由一介流民成为壁主的女婿,以此为凭借,得据此位。这些你可知晓”

    徐方想了想,答道:“这些某也听说过,好像此人乃是赘婿出身,却能让手下这帮凶神恶煞的军汉心服,想必极有勇力。莫非陆兄怕打不过他,是以不入盟约?”

    陆翔摇了摇头:“他手下那帮“蔡贼”降他不过数月,便可驱策如同多年子弟,其用兵之道必有独到之处,不过这倒没什么。历代王朝鼎革,天命改易,必有大批强豪扫荡天下,为王者前驱。如他这般人物天下如今多得是,只要趁隙一击,就算关羽那般万人敌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何况是他,可此人这段时间在丹阳所为之事,料田亩,定民籍,抑兼并,毁淫祠,这些事情固然让某等切齿,可哪件不是深固根本,有益于国的事情,他现在不过据一县便这般作为,等你想想古时都是何等人如此的。”

    那徐方虽有些急智,但毕竟不过是普通豪强,年轻时度读过的那点书早就还给了先生,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红着脸问道:“有哪些人做过?”

    陆翔轻声答道:“曹孟德、宇文泰。”

15谋泄

    这两句话声音虽轻,在徐方耳边竟如同平地了打了个霹雳,曹孟德就不用说了,汉末权臣,几乎篡汉自立的大枭雄;宇文泰就更不得了了,本朝与前朝、北周、西魏等一脉相承,虽然鼎革改命,但几朝天子、殿上权臣出身都是一个集团——关陇豪右,而建立这个集团的人便是宇文泰,当时天下三分,宇文泰所统治的西魏无论从人口、土地、财富都是最弱的,而宇文泰就是靠这个集团南征北战,由弱到强,后来隋文帝、本朝高祖一统天下也就是由关中起家,依靠的也都是同一个集团。就算徐方再怎么粗鄙无文,“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这句话总是听过的。吕方现在不过拥一县之地,麾下不过千余,陆翔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嘴上虽不敢反驳,心里总有点不以为然。口中便问道:“既然陆兄以为吕方真有天命,为何不出,从龙之功可是最大呀。”

    陆翔摇了摇头叹道:“这望气之术哪有这么简单,某也不过看出些端倪来,说句不敬的话,若是玄武门下尉迟敬德马慢上几分,我朝太宗皇帝只怕就是李元吉了,古话说“真龙不死”,反过来说“若是死了便不是真龙了”,这天命之事虚无缥缈得很,若他此次不死,在做思量吧。”

    徐方听了陆翔的话,心中越是想变越是有理,但心中却暗自鄙夷:“你陆翔明知道那吕方有可能是真龙天子,还眼看着自己的世交往火坑里跳也不拉一把,敢情是把那朱挺之当做吕方的试金石了。还好自己不是他的世交。”

    陆翔看出了徐方的心思,暗想那朱挺之后院中的那些甲胄来看,灵隐寺在他身上下的本钱不小,踏上了这条路,又岂是说退便退的,却也懒得解释,只是闭上眼睛养神。那徐方的心思却活泛起来,虽然他对陆翔的品格颇为鄙夷,但方才一番话却颇投他的脾胃,将吕方平日的作为回想一番,从龙之心弥坚,顿时觉得自己那张胖脸也颇有贵气,说不定将来也可以捞个一州刺史当当,那出方才那些人自然是最好的投名状。想到这里则开始东张西望寻找个机会通个讯息,可惜在这河面之上能有什么办法,跳河逃走却是不敢,以陆翔方才的身手看,只怕自己还没到落到水中便被拖回舱中,自己虽然喜欢功名利禄,但小命还是更重要些。

    徐方在舱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半响,终于决定先借口出恭去舱外看看有无机会可乘。跑到船尾,找个无人的地方蹲下,苍茫的水面上看过去空荡荡的,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拉完了,冰冷的湖风吹的肚子都有些疼了,眼看水面上还是连条船板都没有,要是在磨蹭下去,就算那陆翔不起疑心,也要被寒风吹出病来了。徐方正拿根厕筹刮着自己的屁股,突然前面的水道拐出一条小船来,眼见船上那人有些眼熟,正是那投入吕方军中的族侄徐二的哥哥徐大,张口正要喊对方靠过来,但想起陆翔刚才在明伦堂上显露的身手,便胆寒了几分,咬咬牙将左手食指咬破,撕下内衣一块绢布,在上面草草写下几个字,取了怀中玉佩裹成一团,待那徐大的船靠近了,扔了过去,眼见徐大疑惑的拣起那团绢布,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入舱内,装出镇静的样子,抱怨道:“这湖面的寒风当真难熬,好不容易才找个背风的地方,这泡屎倒是拉的爽利。”说罢安心坐下。舱中三人,朱允踪很快就累了了,睡了过去;陆翔还是盘腿静坐养神;只有徐方一人心神不定,一会儿想到书信送到后,朱挺之一伙被全灭,自己得吕方重用,封妻荫子的得意摸样;一会儿又想到朱挺之事成之后,事情邪路,自己被灭门的场景,一时间又是憧憬又是担忧,百般滋味皆在心头,三个时辰的船程竟仿佛一世一般。

    徐大自从兄弟徐二从军之后,日子便宽裕了许多。家中少了徐二这个大肚皮之外,连老三都搬到二弟的田亩上去耕作,自己虽然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兄弟们,但想起婆娘也不再整日里絮絮叨叨抱怨兄弟们多占了自己便宜,板着的那张晚娘脸,便觉得这些日子过的畅快了许多。而且听村里的军爷说自家兄弟从军之时打翻了有名的壮士,还升了队正,管着十来号人,同村的也对他敬重了很多,如今农闲季节,快要年关,自己烧了些炭,便驾了小船想要送到县里换些盐巴,没想到居然碰到族长徐方,那厮举动古怪,竟从隔壁船上扔了一个物件过来,便做贼似的跑回了舱内。拣起移开确实一块绢布包着一块玉佩,那绢布上写了几个字,竟是鲜血书成,那玉佩看样子也是极为值钱的。徐大看了,虽然不认识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有大事,只怕族长老爷身处危急之中却无法脱身,待那船走远了,赶紧掉头向家中划去。

    待上得岸来,连满船的木炭都不顾,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徐方家跑去,不顾院门口几个晒太阳的闲汉起哄,冲到堂前,对正在忙活的婢女大声喊道:“老爷家中可有管事的人,某有急事,快快请来。”

    那婢女不过十三四岁,见徐大神色惶急,声音粗大。便有些害怕,将手中活计扔在地上,转身逃入堂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皮鞭。人还未到,喊声便传了出来:“那个穷汉如此大胆,在徐爷家里喧哗,不怕吃鞭子吗?”来人却是徐方的同胞弟弟徐恒,他是个草包脾气,在乡里横行无忌,不少人吃过他的苦头。

    徐大听了这声音,便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但想起自己兄弟有了出息,怀中这封书信想必也颇为重要,加上自己按辈分还是那徐恒的叔叔辈,便鼓足了勇气,答道:“徐恒侄儿,某这里有封紧要书信,还请收存。”说着便将那绢布包着玉佩递了过去。

    那徐恒本就颇为瞧不起徐大,听他唤他侄儿,顿时大怒,一把抢过绢布骂道:“狗奴才,还敢称某侄儿,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骨头。”打开绢布一看,举起手中皮鞭便劈头盖脑的抽了过去:“这玉佩不是某兄长的吗,你这小贼哪里偷来的,今日若不说明白,便打死了你。”说到这里,一脚便将徐大踢到在地,打得满地乱滚,大声讨饶。正混乱间,堂后走出一个妇人,喝道:“这是怎么了,又在胡乱打人了。”

    徐恒见状,收起鞭子,将手中物件交给那妇人说:“嫂子,倒不是某胡乱欺负人,只不过这小贼偷了哥哥的玉佩,先给他一点教训,然后送官,让他以后还敢乱偷乱摸!”

    徐大听了这话,连忙爬过来哭喊道:“某是来送信的呀,那玉佩便是徐老爷同绢布一同交与某的,哪里是偷来的,二爷千万别冤枉好人呀。”说道这里连连叩头,砰砰作响。

    那妇人接过绢布和玉佩,看了绢布上的文字,脸色大变,弯腰扶起徐大,问道:“这绢布和玉佩是老爷亲手交给你的吗?”

    徐大满脸血污,却被一双白皙的小手扶起,竟吓得呆了,旁边徐恒大声吼道:“嫂子你何等身份,怎么能碰这穷汉,也太不成体统了。”说着便要伸手扯那徐大。那妇人也不顾徐恒的劝阻,径直将徐大扶起,敛衽深深施了一礼:“先生有大恩与徐家,妾身阖家上下性命皆拜先生所赐,刚才小弟如此无礼,还请海涵。”

    那徐大一下子从地狱爬到天堂,竟有些吓呆了,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旁边徐恒还要说些什么,那妇人转过身来喝道:“跪下!平日里夫君如何教训你的,今日若是妾身出来再晚点,便让你这蠢材坏了大事。”那徐恒听了这话,下意识得便如一断木桩般跪了下去。原来这妇人便是徐方的正妻,出身竟是清河崔氏,自汉末三国以来,直至唐末七百余年,天命无常,今日你称王明日他称帝,朝堂之上如走马灯一般。而清河崔氏以诗礼传家,贤士显宦辈出,本朝开国之时,朝廷修编《氏族志》,将崔氏位列第一,唐太宗听后勃然大怒,下令将李氏排名第一,皇后长孙排位第二,可崔氏还是排名第三,其在天下士人心中地位可见一斑。这妇人虽然不是最为显贵的清河大房、小房,只是青州房的旁支,但是平日也已让家中人极为敬重,那徐方虽然颇有资财,但却是外来小姓,却能在丹阳过得如此滋润,其妻的出身实是一个重要原因。那徐恒对他嫂子其实比他兄长还要敬畏三分,跪在地上老实无比,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徐大见状忙说自己也是徐氏一族,还是请二爷起来好说话。那徐氏听徐大之言,笑道:“原来你便是那投军的徐二的哥哥,辈分上算起来还是拙夫叔父,既然是一家人妾身便不说两家话了,二弟他这般忤逆,不敬族中长辈,还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人,这次让他在堂下多跪一会也好长些记性。拙夫将这物件交与你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还请叔父等下说个明白。”说道这里,徐氏转身延请徐大堂上说话,徐大被徐氏一声“叔父”叫的骨头都酥了,赶紧跟在徐氏身后上堂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徐氏方才神色凝重的下得堂来,站在那徐恒面前,只是不说话。那徐恒一开始还有些怨恼徐氏小题大做,为了一个穷汉在众人面前折辱自己,但看徐氏的脸色如此凝重,心下却虚了。期期艾艾的问道:“嫂子休怒,千错万错都是某的过错,那厮到底带了什么消息过来?”

    徐氏站在徐恒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自顾说了句话:“二弟心中可在怨恨妾身亲疏不分,在外人面前折辱你吗?”

    徐恒想了半响,答道:“某一开始也有些怨恼,可刚才想想嫂子并不是这等妄人,定有内情,所以打算等等问个清楚。”

    徐氏听了这话,脸上满是笑容,敛衽对跪在地上的徐恒行了一礼,招手让身后的婢女将小叔子扶起,赞道:“二弟果然非常人,今日我们徐家终有兴盛的一天。”便挥退婢女,将从徐大那里打听来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说与徐恒听,那徐恒听到这般内情,已是目瞪口呆。最后徐氏总结道:“妾身看此乃进取之机,若此次事成,丹阳县内豪右定被一扫而空,剩下来的真空我们徐家定然可以占上一块,其次那吕方也非寻常人物,此可作为进身之阶,他是外来人,定需本地班底,我们徐家便是不二之选。只是。”说到这里,徐氏盯着小叔子的眼睛加重语气说:“县中兵力不足,就算抢了先手,与朱家等豪右比较胜负不过五五之分,此时我们徐家便是一枚重要砝码,每一个族中男丁都是珍贵的,那徐大二弟还在军中,岂能如此折辱。妾身出嫁从夫,你兄长身为族长,二弟你便是统兵之人,若如此莽撞,如何担得重任,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折辱你了吧。”

    徐恒这才心服口服,答道:“嫂子苦心某知道了,若某不受到惩罚,那徐大只怕心中还有怨气,说不定便会故意说错什么,那便糟了,某以后一定小心从事,为嫂子分忧。”

    徐氏笑了笑,点头道:“这才对了,某马上便变装与那徐大同往县城出,你便将族中男子集中起来放武器,修补村外围墙,囤积粮食。另外对那些家奴荫户说,只要愿意从军,事成后分与土地,变为良民,记住!外松内紧,切不可让外人看出什么迹象来。”徐恒连连点头,转身准备去了。待到天色昏暗,徐家后门便走出几名灰衣人来,鬼鬼祟祟的上了小船,向县城驶去。

16出首

    自从吕方领军南下后,范尼僧便仿佛一只到了秋天的田鼠,整日里便是修筑刘繇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连计划中冬季农闲修缮水利的也全都停了,麾下的那些蔡兵全部都封在营里操练,他牢记吕方走时交代的两句话,先示弱,然后将那些碍眼的家伙全干掉,让丹阳县变为吕家天下。是以他见到徐氏出说朱挺之联合不法之徒企图反叛的时候,倒是镇定自若,让徐氏心中又是庆幸又是郁闷,庆幸的是押对了边,这范知事如此镇定定然事先有备,郁闷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的跑过来出,对方事先有备自然没什么厚赏,看来平乱的时候要努力多砍些脑袋来作投名状了。徐大正跪在地上向范尼僧复述着接到徐方密信的经过,范尼僧突然打断了徐大的话,问道:“你可看清了那船只是谁家的?”

    徐大顿了下,肯定的达到了:“是陆家的,船尾挂着陆家的云旗,丹阳县就只有他们一家敢于挂这个旗。”

    范尼僧接着问道:“这陆家与朱家齐名,若是与之同谋,为何这绢布上并无他家,若未与之同谋,那你家家主为何不自己亲自来出,却用这般办法,定是被陆家挟制了。”

    徐大顿时语塞,他不过是个农人,那里弄得明白这些细微之处。旁边的徐氏说道:“此时甚为简单,范知事遣一支人马围了陆宅,救了某夫君出来一问便知,当时情势紧急,拙夫只怕也未将所有反贼写下来,遗漏数人也不出奇。”

    范尼僧笑吟吟的看着徐氏说:“如此甚好,就怕行事不严,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反被蛇咬岂不糟糕?”

    徐氏闻弦声则知雅意,她也心知那陆家未必便是叛贼,不过那范知事的意思明显是有杀错没放过,反正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县中其他豪右死的越多,留下的田产浮财就越多,自己也可以多分一杯羹,而且县中可用之人越少,徐家的地位就越是重要,便笑着答道:“某与他家陆华正妻乃是手帕交,前些日子还说要送些胭脂水粉的与她,今日知事遣二十壮士随妾身同往,后以精兵相继,一网打尽便是,之后得了名单,一一擒拿。”说到这里,男女两只狐狸早已默契于心,相视而笑。

    两人计划停当,范尼僧便跑去军营分划士卒,准备行事,他行事稳妥,做什么事情都是先考虑退路,先便去吕方家中,准备派人将吕淑娴送到润州城中去,万事事情不谐,主母的安危也有了保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没想到那吕淑娴听了范尼僧的禀报,也不多话,返身从屋内取出软甲披在身上,跨上横刀,取了一张角弓,对范尼僧说道:“夫君出征,将县内之事托付与你,家事于我,岂有县中有事便逃走的道理,妾身便统领家仆妇人守城,若是城破,有死则已,绝不会为乱贼所辱。”

    范尼僧见吕淑娴神态坚定,再三苦劝也毫不动摇,只得转身出门准备安排行事,吕淑娴在后面说:“你只需留五十兵与我即可,我吕家僮仆皆可披甲张弓,加起来也有近百人,你只管尽统精兵出城讨贼,切不可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万一有逃走的未来就麻烦了。”

    范尼僧听到此言,心知并非虚言,点头称是。

    刘繇城中,还是半夜,平日里城中数百条精壮汉子早已深深的入了梦乡,白天的操练和力气活可不是开玩笑的。可今日里队正们跟了魔怔一般,把弟兄们从铺上踢打起来,一个个就着月光和火光披甲授兵。有几个强项的还抱怨两句,立刻就挨了几下脆的,识相的看到平日里嬉笑的军官们脸上的杀气,赶紧收了声。城中那四百蔡兵都是老兵了,自从南下丹阳以来,操练的更是辛苦,四百人在城中广场上就着四周篝火的火光列阵,完成的快而又便捷。士卒们看着广场前方高台上站着跟石柱一般的范尼僧,平日里只是穿着件葛袍的他却披着全套的明光铠,手中提着一柄出鞘的横刀,一众将佐都站在两旁。广场上数百人并无一人出声,只听到甲叶的铿锵声和四周的虫鸣声,显得分外寂静。这时一人从后台走了上来,正是吕淑娴,台下的士卒们见到她走上台来分外诧异,正在此时,吕淑娴大声说道:“自今年五月以来,我家夫君来到这丹阳县,苦心经营打出这样一幅局面,为的便是让大家有个归宿,不要落得个年少时颠沛流离,披甲持槊厮杀:老来却膝下无子,断了香火,清明之时连碗饭食都吃不到,当个饿鬼。也有小有成就,军中老弱也有了个归宿。可夫君领杨王之命,统军讨伐钱缪。大军前脚离开丹阳,那班豪右后脚便联络起来,企图作乱,将吾辈杀个干干净净。台下诸君以为当如何?”

    台下士卒顿时喧哗起来,他们整日里在刘繇城中操练,出城的机会不对,虽有风闻但今日从将军夫人口中亲耳听见,更是又惊又怒,一个前排的士卒大声喝道:“将那帮鼠辈杀个干净便是了,莫非大军离去,他们就能占什么便宜不成。”众人纷纷大声应和。

    吕淑娴从台上走了下来,走到方才那个大嗓门的面前,敛衽行了一礼,柔声说道:“夫君引兵出征于外,县内空虚,平乱之事便仰仗壮士的勇武了。妾身在此谢过了。”说到这里,吕淑娴除去身上的披风,披风下竟是一身软甲,对面前的军士说:“诸君请放心出城击敌,刘繇城便由妾身统领家仆婢女把守。待得胜归来,妾身亲下厨为诸君煮羹汤解乏。”

    吕淑娴声音清亮,在一众粗豪男儿声中尤其明显。先前那士卒已是激动得满脸涨红,躬身行礼喝道:“夫人且请在城中安歇,待某胡义成将那帮贼子尽皆枭便是。”

    范尼僧见台下军士士气如沸,不禁对吕淑娴暗自佩服,于是分配军士,自己统领25o人待次日出兵突袭朱家,随后攻打名单上还有的几家。而刘满福则立刻出前往徐家,白天便在徐家中休息,待到夜间便驱使徐家家丁攻打陆家,救出徐方,得到剩下的与盟豪右,连夜一举屠灭。

17隐士

    丹阳县,招隐山,位于县城南十余里处,传说此处东晋时便有隐士居住,因此得名。已是寒冬腊月,山中草木凋零,满是一番萧瑟之气,远远看去一条白花花的溪涧在山林间曲折穿行,忽隐忽现,别有一种韵致。

    溪涧的岸边有人正骑驴缓行,其中一人一身玄衣,更显得皮肤白皙如玉,神态闲雅,正是陆家族长陆翔,一旁同行的那人却还是个垂髫童子,却是朱挺之的次子朱允踪。只听那童子问道:“阿父为何一大早便带允踪来这深山之中,莫非也同父亲一般不要允踪了?”原来那朱允踪已拜陆翔为义父,因此口中便以“阿父”相称。

    那陆翔笑道:“哪里的事,只不过今日来这山中拜访一位贤人,某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来自此人,若要传授与你,便要先得他的同意,是以带你同来。小孩子休要胡思乱想。”

    朱允踪听了这话一颗心悬在半空才落了地,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突然被深爱的父亲所弃,实在已是惊弓之鸟,看着陆翔的身影,心中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父亲。这时,远处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声音响遏行云。歌词中满是愤世嫉俗之意,若是吕方在此,定然颇有知音之感。

    “凿破混沌作两间,

    五行生克苦歪缠。

    兔走鸟飞催短景,

    龙争虎斗耍长拳。

    生下都从忙里老,

    死前谁会把心宽!

    一腔填满荆棘刺,

    两肩挑起乱石山。

    试看那汉陵唐寝埋荒草,

    楚殿吴宫起暮烟。

    倒不如淡饭粗茶茅屋下,

    和风冷露一蒲团。

    科头跣足剜野菜,

    醉卧狂歌号酒仙。

    正是那:“日上三竿眠不起,

    算来名利不如闲。”

    从古来争名夺利的不干净,

    教俺这江湖老子白眼看。

    忠臣孝子是冤家,

    杀人放火享荣华。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

    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河里的游鱼犯下什么罪?

    刮净鲜鳞还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

    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鸡兔子不敢惹祸,

    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古剑杀人还称至宝,

    垫脚的草鞋丢在山洼。

    杀妻的吴起倒挂了元帅印,

    顶灯的裴瑾挨些嘴巴。

    活吃人的盗跖得了好死,

    颜渊短命是为的什么?

    莫不是玉皇爷受了张三的哄!

    黑洞洞的本帐簿那里去查?

    好兴致时来顽铁黄金色,

    气煞人运去铜钟声也差。

    我愿那来世的莺莺丑似鬼,

    石崇脱生没个板渣。

    纵有那几串铜钱你慢扎煞!

    俺虽无临潼关的无价宝,

    只这三声鼍鼓走遍天涯。

    老子江湖漫自嗟,

    贩来古今作生涯。

    从古来三百二十八万载,

    几句街谈要讲上来。

    权当作蝇头细字批青史,

    撇过了之乎者也矣焉哉。

    但凭着一块破皮两页板,

    不教他唱遍生旦不下台!”

    朱允踪听得有趣,便驻足停下仔细记忆,只觉得此人所唱与自己平日书中所学颇有些不同,但想来却颇有道理。那陆翔听歌词中越唱越是不像话,后面的只怕便是连那圣人都骂过了。他读惯了圣人书的,心头便有些微嗔。深提一口气入了小腹,喝道:“故人来访,林中老儿还不备些酒水,”

    那声音初听来并不甚高,但越到后来越是宏大,到了最后两人两旁的林中半里内鸟儿都被惊起,仿佛猛兽入林一般。

    先前那歌声静了半响,答道:“你这汉子这般大嗓门,林间喝道,惊起了鸟儿,却是不雅。”

    说话间,便见见面林中走出一人来,那人身量不高,披了件及膝麻衣,体型极为魁梧,竟仿佛一个木桶一般。走近一看,只见满头乱,胡乱扎了个髻,蒜头鼻、金鱼眼,招风耳,一张大嘴咧着正笑的开心,背上背着一张弓,手上提着一只麂子,口中说:“你倒是好口福,今天又让你碰到麂子肉,却不知某家前些日子都是素食,口中都要淡出鸟来了。这次怎么带个小儿过来了。”

    朱允踪听先前歌词中虽然满是愤世嫉俗之意,但言辞中大有深意,还以为是位高贤,没想到出来这人长的这般摸样,就比镇中的屠夫都要鄙俗上三分,脸上便露出鄙夷之色。那汉子看了出来,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小儿倒是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某家长的丑吗,那是你眼拙,某家这般容貌才是英俊之极,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朱允踪不过是个孩子,听那汉子这般自夸,禁不住驳道:“你这般也叫英俊,那宋玉潘郎又算得什么?”

    那汉子笑道:“你这孩子懂得什么,某家这蒜头鼻更适合呼吸,金鱼眼的视野更开阔,招风耳听觉更灵敏,嘴巴大吃东西更快。难道这比世上的那些美男子更美吗?”

    朱允踪听了那汉子的回答,顿时目瞪口呆,他虽然觉得颇有道理,无从反驳,但要让他承认那蒜头鼻、金鱼眼、招风耳、大嘴巴的汉子是个美男子实在是昧了良心。口中正在呐呐,旁边陆翔笑着打圆场道:“陈兄这般年纪,却与一小儿斗气,这可不是名士风范。”原来这汉子姓陈,名允,字均美。本来颇有才学,可惜容貌长的颇为丑陋,每次科举便被考官以此为由刷落,因此对于自身容貌颇有些忌讳。于是隐居于这山中,少时得异人传授,对于内气吞吐,拳脚摔角之术颇为精通,与陆翔两人引为知交。陆翔将朱允踪的事情说了个明白。那陈允听完跌足道:“你这人为何既不入盟又不出,这般鼠两端最是糟糕,若你与某家一般孤身一人倒也罢了,你诺大一个陆家谁在这丹阳县中也不会容得你做那遁世隐士的,你还将那朱挺之的孩儿收作养子,感情是嫌命长了。某看你平日还挺聪明的,怎的如此糊涂”说到最后陈允竟横臂扫在旁边一棵小树树干上,咔嚓一声树干竟断为两截。

    陆翔叹道:“你说的某也想到了,只不过那吕方虽然行事孟浪,但所为并非他一人私利,于国于民大为有利,某实在无法入盟反他;而也不愿出出卖诸人。只要这几天没事,也就是了。”

    那陈允叹道:“也只能这般想了,在这乱世之中,求生乃是第一,你却还将那些仁义道德,如何能行?”说到最后,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正在陆翔与陈允二人担忧的时候,范尼僧领兵已经到了朱家村五里外。精兵分乘五艘船到了一片林子旁停泊,全军进入林中隐藏,同时砍伐木材制作器械,林外派了哨兵。两名曾在村中担任三老的老卒向范尼僧仔细讲解了村子地形,朱家村如同绝大部分江南村庄一般,处于一条小河的入湖口处,而村后就是练湖,村子的码头便在湖边,村子两面临水,朝着陆地的一面由一道一丈半高的夯土墙保护着,只开了三处门,门旁连个箭楼都没有。墙外也只有一条不过五尺深的壕沟,沟中也没有竹签之类的障碍物,不过村子男丁有七百余人,若是强攻起来,只怕要死不少人,而且也有可能会让人从村后的码头乘船逃走。

    范尼僧决定先派那两名老兵带上五人待天色昏暗后潜村中入纵火,待其救火混乱时大军一举破墙杀入。然后吩咐胡义成带五十精兵上船,准备待村开始进攻后,便沿河而下,焚烧船只,从码头攻击,使其尾不得相顾。

18族灭上

    ?物,立刻便懂了朱挺之的意思。骂道:“定是有人出,那县中派兵来擒拿你我,朱兄你快去码头乘船离开,某带领家丁去寨墙出抵挡拖延时间。”

    朱挺之还有些犹豫,刘奉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弓箭,推着朱挺之往外走,劝道:“这些家丁还都是些新兵,野战绝对打不过那些老兵,只能据守你家宅院,这宅院急切难下。只要你逃到外面去,引领其他人起事,我辈才有生机,那狗官兵少决计没办法留在这里长期围攻,只要他们没有抓到你,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你先走才是真的帮大家。”

    朱挺之听了这话,也不推脱了,随手接过弓箭佩刀,带了三名心腹护卫便往村后码头跑去。刘奉立刻下令堂下家丁披甲授兵,驱使村中壮丁上围墙守卫,自己带了十几名弓箭手前往村前打探情况。朱挺之挤过坊间乱哄哄的救火人群,赶到村后码头,左右看看只有一条刚靠岸的渔船上有人,便跳上船便对旁边还在整理的船老大喊道:“别整理那些渔网了,马上开船,有急事,快些载某去湖对岸。”

    那船老大见是村中族长,连忙应了声,放下渔网,转身去解系在岸上的绳索,这是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三艘走舸沿着村旁的小河顺流而下,直向村后的码头冲过来,两侧七八条木桨上下如飞,船行极快,船侧的不断射出火箭,落在河旁的房屋上。丹阳已经有快一个月没下雨了,许多村民的房屋屋顶都是茅草铺成了,顿时烧了起来,几个村民冲上去救火,立刻被船上的弓弩射倒,血流满地。人们立刻退了回去,看着自己的房屋在火光下倒塌,却又无可奈何,女人们纷纷痛哭起来。那船老大哪见过这般情景,手忙脚乱的竟将那绳索扯成了死结,哪里解得开。朱挺之一把将船老大推开,一刀砍断绳索,喝道:“作死吗?快开船,将某送到湖对岸,你损失多少,某翻倍赔给你。”

    那船老大一屁股跌在地上,被朱挺之一声反倒喝醒了,麻利的变用长竿点了几下河岸,那渔船便灵活的从河边停着的十余条船中滑了出来,顺势升了帆,那几个随从本就是丹阳本地人,从小便惯了划船乘舟,也取了桨划将起来。那渔船飞快的便驶了出去。

    胡义成得意的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烧着的船只,这次被留留守丹阳可把他气坏了。自从那次被徐二按在地上挨了一顿揍,他就憋着一口气想要把场子找回来,可吕方南下连那帮新兵都带去了,却留下了四百蔡兵,这次总算捞到个立功的机会。正在此时,旁边一人喊道:“队正快看,有条船跑了。”

    胡义成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条小渔船已经跑了百多丈远了,他当机立断喝道:“跑的倒快,告诉那两条船上岸先放火,然后列阵而前。我们去追那条船,定不能让他们逃脱了。”那条走舸掉了头,帆桨并用,追了上去。他船上人多桨多,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了。胡义成狞笑着喝道:“把弩机拿来,弟兄们加把劲,这船上定是重要人物,抓到了扒皮抽筋,看他们还敢作乱。”

    朱挺之站在船尾,眼看后面那条莫邪都的走舸越来越近,眼看已经到了弩机的射程了,不觉得心急如焚,眼见前面湖岸便有一片芦苇荡,连忙下令转头向那边划去。那船夫起身去掉帆,猛地一声弦响,便扑倒在地,鲜血汩汩的从喉咙中涌了出来,那帆哗的一声落了下来,船行顿时慢了,原来那一箭来势极猛,射穿了船夫的喉咙还割断了帆绳。船上的划桨的随从见此,手上变慢了下来,一人更是面无血色,口中喃喃说着:“这般拼命也逃不脱个死,还不如省下力气回头死战,还可捞个垫背的。”那人突然背上一痛,回头一看,却是朱挺之抢过绳索抽了他一下,正全力将帆又升了起来,口中说:“别偷懒,加把劲逃到那片芦苇荡便有生机,待到我们逃出生天,今日之事定要十倍报之。”那几位随从见此精神为之一振,手上便平添了三分力气,向那芦苇荡划去。

    胡义成放下弩机,得意的看着前面的小船落了帆,船顿时慢了下来,旁边的几个部属的称赞声顿时大了起来,一人大声说:“久闻淮南军中安仁义将军号称弓矢第一,米志诚十弩不及他一弓,胡队正这一箭双雕,杀人落帆两不误,只怕是安将军麾下第一人了。”胡义成听得正是快意,正想随口谦逊两句,却见那小船上一人跳起升起了帆,本来慢下来的桨又划得快起来了,船飞快的向那片芦苇荡划去。胡义成仿佛脸上挨了一巴掌,怒喝道:“给我放箭,把那帮兔崽子射成马蜂窝。”这时两船相距已经不过二十余丈,弓弩皆可及,那走舸上没划船的六七个追兵都弓弩射了起来。突然对面一箭射来,正中一人右眼,贯颅而入,众人赶紧寻找东西遮蔽。眼见那条小船钻入芦苇荡去了。

    朱挺之见小船钻入芦苇荡,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结好绳索,起身一箭射杀了一人,止住了后面的箭雨,方才逃入芦苇荡中,觅得一线生机。回身却看见一同上船的三名随从两人早被射死,剩下一人也大腿中箭,血流如注的躺在舱中。朱挺之撕下一段布条,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起身将小船向岸上划去,过了半响,小船突然顿了一下,不动了。朱挺之用长竿点了一下水底,原来靠近岸边处尽是淤泥,船已搁浅了划不过去了,眼看苍茫茫的芦苇仿佛无边无际,到岸边少说还有半里多路,正为难间,猛听见后面噼噼啪啪声,转身一看,眼见火光冲天,原来后面的追兵眼见芦苇荡太大找不到人,干脆沿着芦苇荡一路放火。如今已是冬日,芦苇早已枯黄,又十几天没下雨,早已干透了,火借风势,一下子便烧成了一片,卷了过来。朱挺之连忙跳下船,砍开芦苇向岸边逃去,可那湖泥一直淹到膝盖,深一脚浅一脚,还没走上几步,早被后面的大火追了上来。说话间那大火已经烧了过来,一股热浪灼得脸上生疼。看着席卷过来的大火,朱挺之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莫非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胡义成得意洋洋的看着前面芦苇荡里冲天的火光,笑着对手下说:“这般江南人当真鼠辈,宁可被大火烧死也不敢回身与某等死战,活该落到这般下场。”后面的士卒知道他自从比武输给新兵徐二之后,对丹阳本地人口中更是鄙视之极,此时自然无人触他霉头,后面一人笑道:“这般大火,便是铁人也烧化了,我们还是快点回朱家村吧,去的晚了,只怕好东西好女人都被那帮小子分光了。”众人纷纷附和称是,胡义成捋须笑道:“就你吴舍尔机灵,你放心,现在掳掠不许私分,由军吏记述然后按功分与,不要拿昔日在宣武时的旧账算了。”说罢,巡视了一番芦苇荡,看无人从火场逃出,才转头向朱家村驶去。

    朱家庄村前,刘奉心已经凉了,外面的敌军甲胄齐全,十二尺的长槊密密麻麻。数量虽然不多,最多不过两百人,但虽没有什么举动,但一股肃杀之气已经扑面而来,显然都是百战之余,那吕方留下镇守丹阳的精锐都在这里了。自己这边那些家丁虽然未曾见仗但一个个眼中已满是胆怯之色,只怕一交兵就会弃兵逃走,也没有办法,手下这帮家丁虽然操练不少时间了,可都没见过真章。还好已经让朱挺之逃走,不然被一网打尽就完了。刘奉挥手让副手走过来,低声吩咐让他带领还没上墙的四十多家丁退回朱家宅院,那朱家宅院远比这前村围墙高固,他准备一旦抵挡不住便退回宅院坚守,以待朱挺之在外带来援兵。

27舞姬

    乾宁三年二月,江南道浙江(钱塘江)西陵渡口,润州团练使安仁义统领舟师南下至此柳浦,欲与渡西陵,与董昌相呼应。然镇海军节度使钱缪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都知兵马使许再思把守西陵渡口,两军相据于此已经月余。屡次交锋,但胜负相半,安仁义始终无法渡江救援董昌,董昌遣其将汤臼守石城,袁邠守余姚。石城位于山阴县东北三十里,是杭越两州的交通要隘。余姚位于越州城东面,乃是抵御明州的要地,董昌心知己方并非钱缪之敌,只得固守以待杨行密支援。

    莫邪都营寨位于浙江边的一块平地上,背靠着一座小山,左侧紧靠着一条汇入浙江的小河,营寨呈长方形,仿佛一块棋盘,吕安的指挥使营帐位于营地中央的一块高地上,吕方营帐前面便是王佛儿指挥的亲兵队的1o个帐篷,在亲兵队的两侧便是射生团的营帐。位于指挥使营帐后面一字排开的便是左右厢一共八个百人团的队正队副帐篷。宽度和营地宽度相同,八个队正队副帐篷后面便是1o行帐篷,一伙士卒同住一个帐篷。在左右厢八个百人团的后面的便是炮队的帐篷。炮队后面是留作盟军的空地。在指挥使营帐的两侧空地,一侧是作为广场,可以用于士卒操练之用,另外一侧用于堆放辎重给养。营寨由壕沟、墙、栅栏还有4个营门组成,整个营帐仿佛一座市镇一般,防护墙和帐篷之间有1oo步宽的空地,从而为部队的进出.集合以及应讨紧急情况提供便利。同时辎重主要是给养和战利品也可以堆放在这里。另外,如通敌人袭击,矢石也几乎打不到营帐,不会造成大的伤亡。高地的指挥使营帐内,吕方正仔细的清算着账本,看得出他心情很好,笑着对旁边的陈五和龙十二打趣道:“某家早就说过不用担心将士们的冬赐和出兵费用,这些自有董昌那厮来操心,你们看,这些日子从湖州、杭州这里捞到的可不少吧。”

    龙十二和陈五都笑着点头,龙十二笑道:“可惜那杭州城有两道城墙,打不下来,要不然那可是钱缪的根本重地,又有多年和海外通商,宪宗皇上的时候就号称‘户十万,税钱五十万缗’,其蓄积可想而知,若是打下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吕方笑道:“是呀,若是得了杭州、越州二地,以通商之富招募豪杰,休养士卒,进可争雄淮上,退可割据一方。不过就凭润州这万人,也就是趁钱缪主力正在攻打董昌,一旦董昌授,我辈也就逃命得份了,我们还是尽量在这里都捞些好处是正经。湖州向来富庶,你们出去打粮时若是现能工巧匠,便全部擒来,送到丹阳去,以作长久之计。”说道最后几句,吕方口气已经郑重起来,帐中两人听了点头称是。

    正当此时,帐外一名亲兵来报丹阳有信使求见。那人进的帐来,呈上书信,竟是厚厚一叠,足有七八张纸。吕方看了看落款是范尼僧,打趣道:“范兄弟说他以前是当和尚的,我看他倒是个读书人,否则哪能写这么多,莫不是做了辞赋过来。”

    陈五笑了笑答道:“想必县中有紧急事情,范兄弟是个过细的人,可能写的琐碎了些。”

    吕方打开:“某离开时说的很明白,县中之事他尽可先行处置,书信往返足有十余日,若要请示再办便耽搁了。”说完话,吕方一看书信,脸色为之一变,顿时变的郑重起来,两人见吕方这等表情,心知县中出了变故

    陈五与吕方要亲近的多,待吕方看完:“范兄弟信中写了什么,县中可出了什么变故。”

    吕方脸色如常答道:“诸豪姓乘某出兵县中空虚,密谋作乱。“

    帐中两人听了大惊,龙十二满脸涨红:“那可糟了,县中不过有4oo兵,若弹压不住,广陵那里有了借口,收回这地盘去,吾辈变成了无根之木,赶快还请遣兵回援。”

    吕方笑了笑,将手中书信弹了弹,说:“那倒不用,范兄弟得到密报后,当机立断,已将叛党悉数屠灭,此时想必那贼朱挺之的级已经臭了吧。”说到这里,吕方叹道:“范兄弟倒真的是谨小慎微,还在信中向某请罪,说一来镇压反叛时一时分辨不清,杀戮过多,其二又空城出兵,置夫人于危险之地,以致使淑娴亲自击鼓击贼,向某请罪。”吕方沉吟了半响,取出笔墨纸砚。便开始回复信函,龙十二在旁看到写的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的图画。”写完后,吕方待纸上墨干后,封好书函,递与信使说:“汝回去将这信交与范留守,若他看不懂,你便对他带口信说:‘你做的很好,不要怕打碎了坛坛罐罐。汤武革命之时,便是那桀纣也不过是独夫民贼,何况几个谋反土豪,若有罪孽,我吕方一身担之。夫人乃女中豪杰,切不可以寻常妇人待之,县中之事小心行事即可,信函往来耗费时间,他当机立断便是。’”正当此时,帐外撞进一个人来,嗓门大的吓人,口中喊着:“安将军晚上请众将饮宴了,听说昨日那新罗姬来从润州来了,定要当场献舞了,早些去占个好位置,也看的清楚些。”说话的却是李锐李勇新,他随吕方南下后,便带领2oo骑兵临时划入莫邪都编制,驻扎在吕方营地中。王佛儿和吕雄跟在李锐后面走进帐来,陈五与李锐本是旧识,两人在担任商队护卫时同在一军中,看到李锐色授魂与的摸样打趣道:“一个新罗婢而已,不过三五十贯而已,汝在润州城中都有田宅,买一个也就是了,想干什么都可以,何必在这里干过眼瘾。”帐中数人都是男人,听出陈五的意思,纷纷会意出淫笑。”

    “那可不是一般的新罗婢女,听说不但美貌如同天女一般,听说一手剑舞几可与那玄宗皇帝时的公孙大娘相比,安将军先前花了八百贯钱方才从胡商那里买下的,珍爱非常,连出兵都舍不得,陈五你这厮泥腿子哪里懂得这里的妙处。”李锐的口气颇为鄙夷不屑,满脸都是对于美女的向往和期待。

    帐中诸人,王佛儿是农家汉子,龙十二是穷军汉,吕雄是吕家疏宗,算得上是小地主,出身好点,不过八百贯的姬妾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江淮这些年并无大战,物产殷富,谷价颇贱,八百贯钱几有二十余家中等人家的资产,乾宁二年河东李克用下关中击败三帅,送天子还京,当今圣人也不过赏了他三十万贯的军费。听了李锐这般话,连吕方的瘾头也被吊了起来,自己的妻子吕淑娴虽然也算是漂亮,但美女谁也不会嫌多,于是拍板晚上除了吕雄轮到值班守营,其余都去参加饮宴。吕雄虽然满脸都是不爽,但军令如山,也没奈何。

    安仁义大营,中军幕府,灯火通明,儿臂般粗细的蜡烛两边足足有两排,怕不有百余根,将足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大帐照的宛如白昼,蜡烛中还掺有香料,整个帐中香气弥漫,如同仙境一般。主将安仁义还未到来,帐下两排众将济济一堂,个个身披甲胄,烛光下闪闪光,满是杀气,和饮宴的气氛颇有些不相符。众人都交头接耳的闲聊,突然帐后持戟卫士拉长了声音赞礼:“淮南东南行营指挥使,润州节度使安仁义到。”众将赶紧起身行礼迎接,一时间帐内甲胄兵器碰撞声不绝入耳,宛若战场一般。却只见安仁义身着锦袍,头戴金冠,手中拿了一柄玉如意,他本是沙陀人,高鼻深目,皮肤白皙,那里还是一介武夫的摸样,竟如一位浊世佳公子一般。安仁义双手下按,笑道:“今日饮宴,只叙情谊,不分长上,在座的都是袍泽兄弟,正是同喜之时,这持戟郎们也先退下去用些酒肉吧,”众将纷纷称诺,于是帐中那些持戟卫士纷纷离开了

    宴席已经进行了一半了,吕方身后的李锐三口两口便填饱了肚子,然后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住的挪动着屁股,口中不断地嘀咕着:“那新罗姬怎的还不出来,莫非今晚不出来了,安将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出来挑个胡旋舞也好吧。”其他几个人也有些将信将疑,吕方见李锐声音有些大了,隔壁席的都转头过来了,正要警告他收敛点。此时上安仁义突然击掌,待帐中安静了下来后,笑道:“诸位都读过杜工部的《剑器行》,‘曤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晴光’,吾辈都是武人,这等剑术何等让人神往,可惜盛世不再,吾辈福薄,难见绝技。某新买了一新罗姬,其剑舞也是一绝,依稀可见开元盛景,某不敢独自观赏,今日与大家共赏,可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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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