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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刺客

    帐中众将闻言大喜,纷纷称赞安仁义此行宛如推食让衣,有古名将之风,自己得此明主,自当拼死效命。吕方听了却暗自好笑,按说安仁义这般行为也算是唐朝将军的传统了,高适的《燕歌行》里面不是有“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描述眼前这般情景倒是连一个字都不用改,他安仁义拿公款买女人,还带到军营里跳舞给手下将领看,和古名将之风哪有半点的关系,不过好歹安仁义也没吃独食,帐中众将个个又满眼绿光,自己是不会跳出来触颜直谏当忠臣的。

    这时安仁义又击掌三下,众人节目就要开始了,赶紧静了下来。门外走进一名女子,想来便是那新罗姬,身着玄色短襦长裙,并无什么纹饰,材料也不过是普通青绢而已,肩上搭了一条白色披帛头。也只是盘了一个髻,只用了一枚银钗,打扮的倒是朴素的很。脸上蒙了一层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灵动得很,宛如白水银中养了两丸黑水银一般,身后跟了一个中年汉子,头戴绿帽,怀中抱了一具琵琶,背上背了一柄长剑,想必是给那新罗姬舞剑时用的,进门后便坐在门口的胡床上。

    那女子敛衽屈膝福了一福,起身时身形宛如新荷出水一般,吕方心中暗赞,且不说容貌如何,这女子的风姿便不输于前世里那些受过严格形体训练的模特或空姐,看来这剑舞倒是颇有可观。新罗姬起身后,往帐中四周扫了一眼,帐中诸将竟都觉那水银一般的眼珠正在看着自己一般,不自觉都停止了低语,整个帅帐安静的都能够听见四周飞虫扑入烛火时的辟啵声,安静之极。接着那女子对坐在上的安仁义行礼道:“妾身高秀君献舞于此,还望博得安使君一哂。”声音竟如清脆决断,如同冰雪。安仁义微微颔,示意可以起舞了。

    高秀君回身取了长剑,两脚侧身站立,左手比了个剑诀。右手拔剑出鞘举至齐眉高,整个动作,自右手按在剑柄上时,便保持恒,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直至长剑举至齐眉高处,并无一分停滞,也无一分快慢,双目凝视于剑尖之上,整个人和长剑便似融为一体,一股森然的气息便凝聚其上,帐中众将大部分都有一定功底,毕竟都是在生死场上打过不少次滚的,都明白这是场中剑舞者已经达到了心、眼、手合一,完全控制住自身力量的表现。

    旁边龙十二“咦”了一声,颇有惊奇之意,吕方回头低声问“十二郎有什么奇怪的吗?”龙十二低声答道:“那女子竟用的是双手剑,并非寻常长剑若手中是真家伙,至少有五斤重,腕力不小,看来不是花架子,倒是没想到。”原来单手剑变化全凭腕力,若是过4斤以上就很难使用,那女子手中长剑粗看和单手剑一般,但龙十二家中祖传便授有双手剑术,一眼便看出那女子手中的长剑比寻常的单手剑足足要长上一尺,正是常用的双手剑,至少有5斤有余,那女子却能单手便将这双手剑运用的如此圆通,腕力可想而知。俗话说,千日剑、百日刀,剑术兵器中极难学的一种,难的就是凭借腕力驱使许多其他兵器中不曾有的变化来,是以长上一分,重上一分,虽然与人相交手时便多占上一分便宜,但驱使起来就难上十分,那女子以一介女子之身,使得如此重剑,花费的精力实在可惊可怖。

    吕方这种门外汉听了啧啧称奇,没想到竟能在这种场合看到古代的女剑侠了,可惜是自己上级的二奶。这时,旁边的猛然一声弦响,宛如银盆咋破,乐曲倒是熟悉得很,竟是前世听滥了的《十面埋伏》,看着眼前女子起转腾挪,剑光似水,整个人气、神、剑已和为一,变化虽然繁复,但如同名家唱戏一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剑意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丝毫不乱,但又毫无间隙可寻,只让觉得只要那女子手腕轻轻一送,便能轻轻易易便能将对手击倒,端得是让人心寒。

    吕方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右手上有些湿湿的,回头一看那李锐身体前倾,竟痴痴地盯着那女子,口角流涎,口水滴下来落在吕方的手上。吕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手给了李锐一个耳光,骂道:“连脸都没露出来,你就这副摸样,要是露出脸来你岂不是扑上去直接按倒了,你没见过女人呀,口水流了我一手的,忒恶心。”说着便将右手在李锐的外袍上擦了擦。

    李锐挨了一个耳光,才如梦初醒,笑道:“这女子硬是要得,虽然没看到脸,就看这腰身,安将军这八百贯花的不冤。不过说来奇怪,吕大哥你也是苦出身,现在家里连个妾都没有,怎的见了这等佳人还能如此镇定,你看帐中弟兄们可都看得痴了。”

    吕方这才注意到帐中诸将都是一脸色迷迷的,,就连上的安仁义也是一副猪哥相。自己手下也就王佛儿这个鲁男子还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禁哀叹起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物质文化生活得匮乏来,一段剑舞什么地方都没露就成这个样子,要是看到前世“天上人间”夜总会的钢管舞,那还不丢盔弃甲,不战而亡了。可总不能说这表演在自己那边不过算是小儿科吧,只得咳嗽两声答道:“人家明明是舞剑,你们倒好,全都在看人了。要仔细看看人家的剑术,学些保命的功夫。”

    李锐听了吕方的回答,满脸就是“鬼才信”三个字。正要出言说些什么,帐中大变陡生。

    只见那高秀君猛然就地一滚,便到了安仁义的案前,一剑便向咽喉刺去。安仁义本已喝的五六分了,此时突然闪电般一剑刺来,还好他本身武艺精熟,下意识上半身向后一倒,避过了那一刺,那刺客见一剑不中,起身顺势下劈,只取级。安仁义背刚着地,便条件反射似的就地一滚,恰好躲过接下来的一劈,剑锋贴着他的耳旁斩在地上,火花四溅,安仁义头上的的束金冠立刻被削断,满头乱。吓得安仁义出了一身冷汗,六七分酒意立刻去了,赶紧一脚踢在身前的几案上,那几案和上面的酒菜向那刺客飞去。

    女子本雅洁,见漫天飞来的盘碟酒水,本能的侧身避开。安仁义乘机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才觉得右耳旁火辣辣的疼,一摸手上满是鲜血,想来是方才那一劈划到了,不禁大怒,右手向平日放置随身兵刃的地方抓去,竟抓起一枚玉如意,原来这天他特意打扮成儒者一般,平日放置刀剑的地方放置了一枚玉如意把玩。这是,一声弦响,安仁义本能的用那玉如意在胸前一挡,手上一阵巨震,如意把持不住飞了出去,随后感到左肩剧痛,一看竟一支弩矢钉在那里。抬头一看那弹奏乐曲的中年汉子刚放下手中琵琶,定是在琵琶中暗藏弩机,刺杀安仁义未遂。这时帐中诸将才如梦初醒,纷纷拔刀起身扑了上去,安仁义身边的数人立刻将安仁义挡在身后,如同一堵肉墙一般,围得密不透风。

    那女刺客见刺杀之事已不可为,转身便向门口退去,吕方旁边一名校尉拔出腰刀扑了上去,拦腰一刀砍去,眼看便将那刺客砍作两截。脑筋转得快的一句“留活口”刚出口,只见那校尉竟一刀斩了个空,随即单手按住自己的咽喉,一头扑倒在地,挣扎几下便不动了。吕安离那刺客不过两丈多远,只看到那女子膝盖都没弯,整个身体便向后平滑了半尺,那校尉的刀锋便贴着刺客的衣襟划过,紧接着对方手腕一弹,掌中长剑便在校尉咽喉上点了一下。整个过程仿佛鬼魅一般,吕方本来还想冲上去,见此情景顿时脊梁上出了一片冷汗,赶紧停住了脚步。这时又冲上了数人,眼见那此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长短相交,变化更是莫测,那数人竟连兵刃相交之声都没有,便一个个被那刺客刺死,或中心窝,或中咽喉,竟无一人受了两处伤的。

    这时,帐中一片死寂,竟无一人再敢上前与那刺客厮杀,那中年汉子又用琵琶中暗藏的弩机射杀了帐门的两名卫士,又从琵琶中取出两柄短刀,催促着那女子:“阿巴,事已不遂,离去。”那女刺客正倒退着向门口走去,猛然一声弦响,如霹雳一般,那中年汉子如同被电击一般飞了出去,眼尖的看到额头中了一箭,直接贯颅而入,眼见得不活了。女刺客见状赶忙向帐外跃去。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箭射去,女刺客一声闷哼,便投入帐外的黑影中,不见了。

    安仁义排开人群,满脸铁青,两眼血红,已经怒到了极处。肩上包扎好了的绷带上血迹斑斑,将手中角弓掷在地上,嘶声喝道:“快追!无论何人,抓到者赏钱五百贯,死活不论。”

33石城山1

    那僧人听了钱缪这一番话,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钱居士时时心怀江南百姓安康,正是大慈悲心肠,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得上天护佑。家兄定能先攻破越州,结束浙东战事。”这僧人竟就是那灵隐寺主持,顾全武的弟弟,范尼僧的杀父仇人,隐然已是江南千余佛寺的宗主,了凡禅师。只见他鼻直口方,神情庄重,满脸都是悲天悯人之色,如同菩萨转世一般,哪里看得出他是个弑杀师傅的罪人。两人正说话间,院外一人突然飞奔入内,门外戒备森严的护卫无人阻拦,显然此人乃是钱缪亲信机要之人。那人上得堂来,对了凡躬身行了一礼说:“禅师你也在这。”才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与钱缪,口中喘着气说:“具美兄,不好了,淮南宁国节度使田覠统领宣州军已经到了湖州,正在向西陵赶来,只怕此时已经与安仁义会师了。“

    “什么!”钱缪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便如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正在捋须得左手不知不觉用力,竟已经捻断了几根长须,他平日里对自己的长须极为喜爱,早晚都用一柄象牙梳子细细梳理,此时早已无暇注意这些。“杭州城中虽然还有两万兵,但内外镇戍都要人,哪里抽得人出去,这宣州军来的好不凑巧。”钱缪正着急时,了凡站起昂然说:“使君不必着急,贫僧灵隐寺中还有僧兵千人,杭州城内外的几处寺庙的主持也会买贫僧一个薄面,加起来也有两千人,明日便派往西陵增援便是。”

    钱缪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听了了凡这句话,正如雪中送炭一般,抓起了凡的右臂叹道:“这些僧兵乃是护卫佛法之用,你却抽出于某,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了凡抽出手臂,合什答道:“若淮南军过了江,必然荼毒百姓,吾辈僧人虽是方外人,但平日里也是受江南百姓供奉,佛祖虽然慈悲,但也做降魔狮子吼,今日便是吾辈护卫佛法之事。”

    了凡这一席话说的义正辞严,钱缪叹道:“禅师这一番话说的是至理,倒是钱某小了,吾亦从城中抽出千人,合兵一处一起出援西陵便是。”说到这里,钱缪转身对送信进来那人说:“腾云,杭州城中诸将无人过汝,这三千兵便交与你,出援西陵。”钱缪随手将腰中长剑解下交与那人手中。“西陵诸将以你为,若有不服命者皆可先斩后奏。”原来此人便是钱缪麾下大将杜陵,字腾云,以字行,早年便与董昌、钱缪并称杭州八都之一,时任镇海节度副使,素以持重善守而闻名。了凡、杜陵二人领命离去,只留下钱缪一人在节堂上伤神苦思,:“全武呀,石山乃是整个越东战局的枢纽,你可要赶快击败汤臼,进逼越州才好呀。”

    石城山,位于江阴县东三十里,是越州和杭州之间的要隘,杭州和越州之间的交通是萧绍运河还有一条与之平行的官道,便经过此地,董昌篡号时,手下功臣宿将苦谏不听,许多被其所杀,剩下的董昌也无法放心使用,于是只得派遣并不擅长军事的心腹汤臼坚守于此。石城山正如其名,乱石穿空,只有一些杂草,并无什么树木遮掩,十分险峻,山顶有石城一座,能屯兵千人,汤臼遣精兵千人守山上,自统兵万人于山下道旁扎营,之间以甬道相连,两军呈掎角之势,镇海军兵力虽略多于他,但汤臼持重防守,也没什么闪失。

    镇海军大营帅帐中,肃穆非常,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星夜领武勇都精兵六千人急行军到了十五里外扎了营,自己便带了一队随从潜至营中,立刻出示兵符印信,出任行营都统,统一指挥征讨董昌战事,武勇都大半都是当年孙儒被杨行密击败后,逃奔浙西的北方人,钱缪收而用之,精悍非常,乃是镇海军的第一强军,如今都交在顾全武手上,可见钱缪对其信用之重。

    顾全武高踞堂上,脸色凝重之极,口中吐出的话语竟如同铅块一般,块块落在帐中诸将的心上:“自董贼篡号以来,使君将手中精锐大半交与尔等手中,自去年冬天以来,顿兵于石城山下已经数月,并无寸进。如今淮南大军压境,安仁义、田覠屯兵西陵,离杭州不到百里,快马一日可致,杨行密已经过江,直迫苏州城下,主君已是心急如焚。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钱公恩养吾辈多日,此刻正是死命报恩之时。”

    帐中众人皆都无语,先前的主将见众人无语,只得上前:“顾将军有所不知,那石城山上的小城险峻非常,如我等全力攻打,则山侧敌军大营便从背后相应,如攻打敌军大营,则我军侧背就会暴露在山顶小城之前,两营之中又有甬道相连,无法隔绝,是以久攻不下……。”

    那将领正要继续说下去,顾全武挥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某不要听你的叫苦,要的是拿下这石城山,汤臼据此要点,定是来时受高人指点,但其未经战事,机变定然不足,某潜兵至此,敌定然未知,明日遣一偏师沿着河边官道前行,军中打上帅旗,彼多次小胜,必已心焦,定然出兵击我,这时吾便领伏兵出击破敌。”那先前的主将还要说些什么,顾全武挥手示意到此为止:“今日便早些下去休息吧,出兵一战决死破敌便在明日。”众将只得行礼退下。

    众人离去后,帐中只有顾全武和随侍的儿子顾君恩二人,顾君恩见帐中并无旁人,上前低声问:“父亲大人,那官道旁边便是河滩,在兵法上可是绝地,行那背水一战也太弄险了吧。”

    “你也这么觉得吗?”顾全武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忐忑不安的儿子。

    看到父亲没有怒,顾君恩勇气大增:“是的,若是我便不理那支偏师,反正这条官道随时都可以切断,过去的是一支孤军,汤臼营中至少有半个月的粮食,又有水源,那支偏师攻城没有后继,这个季节野地里也肯定没有什么可以劫掠,最多不过六七天便不战自败了。”

    “你说的不错,如此用兵的确就太弄险了,可现在我不得不弄险,淮南大军南下,如果不赶快击破董昌,让两军相连,主客之势必然转移,那就麻烦了,再说汤臼以一介弄臣出外掌兵,军心未附,定然想着赶快立功来压服军中宿将,两军相持虽然对他们有利,但无野战俘获之功,他立功心切,看到有机可乘便会出击,两军相持之时,我手头还有六千精兵便可乘隙袭其背,那便是取胜之机。”顾全武细细述说,给儿子讲述兵法之要。

    顾君恩听完了父亲的话,脸上满是羞愧之色:“孩儿见识短浅,未曾考虑汤臼那厮的想法,还望父帅见谅。”

    “你说的乃是兵法正道,并没有什么错的,若非如今形势太紧急,某也不会行此险策,只能指望汤臼是个庸碌小人了。‘三代为将,其无后矣,’就算这次打赢了也不过是侥幸而已,不足为训。君恩,将来你的孩子还是让他读,死生之道,实在是太险了!”说到最后,顾全武声音越来越低,满是喟叹之意。

    次日早晨,石城山上的哨兵突然现一支镇海军正沿着运河边的官道前行,赶紧回身去报告军官。过了一会儿,小城的守将走了上来,口中还骂着:“你这厮莫不是看错了,镇海军又不是傻子,这官道一面是山坡,另外一面便是软泥河滩,若是我军居高临下猛攻,他们便连个退路都没有,若是看错了,定然要给你二十军棍。”那军官骂骂咧咧的走上高处,果然一支镇海军沿着官道走了过来,尾绵延有两里长,约有三千人。那军官愣了一愣,笑着对那哨兵说:“你小子还真是好运气,干得不错,快去通知中军营。”

    汤臼紧紧的盯着山下的敌军,满头的汗珠显示了他心中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居高临下一举消灭这只敌军还是继续坚守大营呢。身旁经验丰富的副将胡云建议:“敌军这般行动颇为蹊跷,居然将快一半军队放在这种绝地里,只要被我军击败,后面就是软泥滩,无路可逃,定然是效法韩信背水一战的伎俩,诱骗我军离开有利的地势,切不可离开营垒,这可是董少将军的命令呀!”

    “又是董少将军,到底这营中主将是他董真还是我汤臼,莫非我不信董便不能为这军中将帅。”汤臼心中暗恨,原来这董真乃是董昌的从子,骁勇无敌,谙熟军事,极得董昌手下军队军心,由于是董昌自家人,是少数几个还得到董昌信任的有能将领,董昌倒行逆施还能支撑至今,董真的苦苦支撑便是其中原因之一,汤臼到山阴县时,分兵驻扎石城山便是董真的谋划,汤臼虽然听取建议驻兵于此,但心中对董真不但不感激,反而心怀妒恨。

34石城山2

    正在此时,另一名副将骆团在旁说:“这麽说可就错了,董少将军的确当时让我们坚守城垒勿出,可他当时可没有预料到镇海军会失心疯到自己跑到那种绝地送死呀。若少将军在此时此地,他那般勇武,定然出击破敌。韩信背水结阵乃是算的是赵军全军出垒,现时只要予我精兵五千人,即可击破敌军,镇海全军也不过万三千人,所余决不能攻破剩余守营之军,如纵敌过了此处,虽然敌军并不能威胁越州,但越王如果知道定然大怒,我辈都脱不了干系。如今淮南安仁义、杨行密皆已经进逼至杭州,钱缪覆亡在即,如果吾辈不赶快立功,将来在越王面前哪来的什么功劳。”

    骆团前面的话众将还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但最后一句打动了所有人的心思,越王董昌自从篡位之后性格越暴虐,如果让敌军到了越州城下,虽然这支敌军并无攻城器械,威胁不了后方,但只怕董昌会将守卫石城山的诸将个个治罪。更是深得汤臼之心,他正要下令出营攻打镇海军,副将赶紧出列跪下劝谏:“不可出营呀,两军相持多日,敌军突然这般自置死地,必然有奸计在后,只要不出营固守,敌必自败,将来在大王面前,这里诸将将实情说明,又岂会无功可述呢?”

    汤臼沉吟了一下,正犹豫间,帐外一人突然进的帐来,禀报道:“镇海军前锋开始在道旁挖掘壕沟,打得旗号竟是许再思的旗号。”

    帐中顿时哗然,镇海军竟在道旁据壕,若让其成了,攻守之势只怕就变了。汤臼起身喝道:“骆团你统前营六千人攻打敌军,定要将那许再思的级给我取来。”

    骆团起身称诺,便转身出账去了。胡云还要劝说,但看汤臼这般脸色也就住了嘴,看汤臼要出帐观战,胡云上前说:“石城山之险关键在于山上小城,某愿自带部曲上山增援,如情况有变,也可接应全军。”

    汤臼早就有些腻烦了这名开口“董少将军”,闭口“董少将军”的副将,巴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便随意点了点头说:“老将军好自为之。”

    顾全武满意的看到董昌军如同流水一般从营寨里涌了出来,然后排成队列向运河边的镇海军压去。他转身对身边的许再思说:“再思,这次借用你的旗号惑敌,你莫要怪我。”

    身旁的副将许再思脸上满是苦笑:“你连亲身儿子都能派到那做饵的前锋中,某又何惜一副旗号,全武呀全武,真不知你胸中心肝乃何物所制,”

    “将士们身处绝境,与敌白刃相交,我顾全武又何惜一个儿子,再说君恩他食钱公厚禄多日,今日正是壮士立功之时。”顾全武此时脸上早无昨日帐中那怜惜儿女之情,脸上满是激昂之色:“许兄即刻便可去勇武都中,待我军中牙旗摇动,便攻打敌军大营。”

    运河边,镇海军和董昌军一开始的战斗就是直接和残酷的,骆团知道还有至少八千名敌军在营寨中等候时机,给他背后致命一击,而顾君恩也知道自己只要多顶一刻,父亲就越有机会给敌人背后致命一击,时间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珍贵。董昌军就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先使用弓箭削弱敌人,直接向敌军猛扑过去,镇海军也放弃了刚开始挖的壕沟,排成密集的队形。长矛和长矛相对,一会儿前进一会后退,不时有人倒在地上,大部分就立刻被踩死,兵器和盔甲的撞击声,剧烈的喘息声,临死前的哀鸣,汇成了一片无以名状的声音。顾君恩骑在马上,不断的在最危险的地方出现,杀死最危险的敌人,高声呼喊着,激励着手下士兵们的士气:“再多坚持一刻钟,胜利就是我们的了,父帅就会打在逆贼门得背上,我们无路可退,后面就是河水。”镇海军的士兵们在顾君恩的激励下,爆出了最大的力量,但是人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们面前的敌军几乎是他们的两倍,一里多长的战线上,许多地段阵线的稀薄程度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顾君恩弯弓射杀了一名不断激励着士兵作战的董昌军队正,回身对亲兵下令:“鸣金!”

    密集的铜锣声立刻响起,镇海军的士卒们立刻收缩了阵线,变成了十几个密集的小方阵,正在缓慢的向后撤退。与之对抗的董昌军立刻向前涌去,有的人看见便开始在割取敌军的级,并开始在尸体上搜索,看看有无什么财物,甚至开始出现争执厮打的情况,浙东军的队形阵线开始出现了断裂和混乱。

    “噗!”骆团砍倒一名正和同伴争抢级的士卒“要抢也等把镇海军全赶到河里去再抢,都给我回到伍里去。”在骆团的驱赶下,落在后面的许多董昌军士卒向自己的行伍跑过去了,他也是久经战阵的老行伍了,镇海军虽然撤退了,但队形不乱,收缩了队形成为密集方阵后,有些董昌的浙东兵冲的太急了,反而陷入敌阵被杀,许多士卒们经过刚才激烈的战斗,已经有些疲累了。他正准备下令手下吹号让己方整理一下队形,顺便喘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把那帮敌军赶下河去。

    突然镇海军的“许”字大旗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同时出一阵激烈的鼓声。从镇海军那十余个方阵的缝隙涌出一条稀疏的横线,这是镇海军的预备队,皆持大盾横刀,如墙而进,董昌军阵型本来有些散乱,勇者独进,怯者在后,一时间前面的数十人立刻被围杀死,这数十人本来就是军中勇士,否则此时也不会冲在在前,一时董昌军为之夺气,正在后退的那十余个镇海军方阵也反冲过来。一时间攻守之势立刻逆转。中间的两个方阵间隙中也涌出一队铁甲骑兵,约有百人,皆持马槊,成楔形阵,冲破了董昌军的战线,猛地向浙东军中央将旗处扑来,为一人正是顾君恩。

    “收拢阵型!”一名董昌军校尉正拼命地让士卒们收拢阵型,士卒们也赶紧肩并肩站好,第一排的蹲下,手中的长枪都斜向上只想敌骑冲过来的方向,在他们身后百余丈远的一座小土丘便是骆团牙旗所在。百余匹战马马蹄撞击着地面的声音,密的几乎听不出来点来,仿佛雷鸣一般,正面面对的董昌军士卒几乎都下意识的作着吞咽口水的动作,可每一个人口中只是苦,干,手中的长枪抖动的如同筛糠一般,楔形阵的尖端和浙东军的军阵终于碰上了,立刻出一阵人仰马翻,顾君恩两腿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骏马便越过了第一排密密麻麻的枪尖,撞入董昌军的军阵,连人带马四百多斤的体重,槊扎,马踩,刀砍,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团钢铁旋风一般,将身边的一切卷进去然后化成一团肉泥吐出来。铁甲骑兵们除了前面六七骑落马战死以外,其余的便从袍泽冲开的缺口涌了进去,将那个小方阵冲的七零八落,残酷的屠杀便开始了,方阵内的董昌军们都在竭力的反抗,但是失去了组织的步兵们是没有办法和甲骑们相抗衡的,很快几分钟前还是百余名步兵方阵的地方除了一具具尸以外什么也没有,这时,在甲骑和董昌军将旗之间已经只有骆团的牙兵了,甲骑们收拢了队形如同潮水般冲去。

    顾君恩扯了一下缰绳,胯下的战马降低了度,慢慢停了下来身后的骑兵们也跟随停下来,第一次向骆团将旗的冲击被击退了。在他身后的战线上,董昌军在被自己的反扑打了个冷不防后,后退了数十丈,扎住了阵脚,后面的生力军换了上来,替代了那几个被损伤惨重或被打垮了的团。整个战线已经绵延成线,锋利的矛尖密密麻麻如同受惊了的豪猪一般,方阵的间隙见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弓弩手的影子,面前的敌军将旗下,百余人的卫队人数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不过依然没有后退。顾君恩看了看身边的部下,一个个满身鲜血,正大口的喘息着,甲胄上也都插着或多或少的箭矢,胯下的马匹也激烈的呼吸着,不时打着响鼻,吐出的气在寒冷的江南冬晨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人数也减少到了七十余骑,但志气不但没有丝毫衰减,反而杀起了性子,更凌烈了三分。顾君恩满意的拍了拍旁边一人的肩膀,看了看不远处敌将在牙旗下的身影,正在激烈对身边的部下说着什么。又向远处镇海军军营眺望了一下,军营并无半份动静,近万名大营中的镇海军士卒竟还在营中观看自己在这绝地死战。

    作者的话,本书于中文网,作者名为克里斯韦伯,请到站看书

35石城山3

    “难道还没到时候,这百名铁甲骑兵个个都是百战之余,这等良士可是十余年来好不容易从四方汇集起来,一旦损失了,哪里还能补偿的回来,父亲呀,你要的等到什么时候才出击。”想到这里,顾君恩不自觉的将右手拇指指甲放入嘴中咬了起来,他有一个坏习惯,每逢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将大拇指的指甲放到嘴里咬,父亲因为这个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说他没有一军将帅的体统,自己也有注意过,但每逢紧要关头还是不自觉的咬了起来。突然一阵剧痛,一看右手满是鲜血,原来不自觉间顾君恩竟将自己的右手拇指咬破了。

    “罢了,还是冲出去吧,敌将牙旗下的那些士卒也都是精锐,自己又处在敌军围中,若是再冲一次,不但拿不下牙旗,自己这些精锐还得都丧在这里。”顾君恩右手将手中的长槊高举朝天,调转马头,猛地向下一挥,便当先向自方阵线冲去,身后那七十余骑也紧随在后,他选择的那队董昌军已经苦战了半个多时辰,颇为疲倦,腹背受敌,又见这队甲骑如此勇猛,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只是在两侧射弓矢。顾君恩冲出敌围后,猛然听得一声马嘶,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末尾一骑马中箭,马匹吃痛前腿跃起然后倒地,马上那人身手极为敏捷,竟在空中便将脚从马镫脱了出来,跃落在地,可两边的董昌军步兵围了过来,眼见便失陷在里面了。

    顾君恩见状竟返身打马向那人冲去,他马术极佳,四五丈距离便将战马加到了高,人借马势,竟从那尚未完全合拢的敌阵中冲出一条血路来,一名董昌军军官斜刺里一矛向战马刺来,顾君恩掌中长槊猛地向下一压,矛槊相交,便将对手长矛击落在地,顺手一送,锋利的槊刃便当胸透入,将那人刺了个对穿。双臂一较劲,借了马势,便将那军官挑在空中。那军官胸口被长槊洞穿,已是必死之人,偏偏一时又死不了,痛苦哀号,四周围攻的董昌军虽已是久经战阵,但一下子看到自己熟识的袍泽被挑在半空中哀号,也不禁有些胆寒,纷纷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让顾君恩冲到了那落马骑士身旁。顾君恩随手将那军官的尸体挑至一旁,赶开围攻的敌军,对那骑士喊道:“阿檀,可有跌伤,快快上马,随我杀出去。”

    原来那落马骑士乃是奚人,姓安名物檀,军中以阿檀称之,尤善长槊。

    安物檀正手持佩刀与三四名敌军对峙,答道:“某身子沉重,一马难载两人,与其俱死,无如独生,校尉身负一军重任,快些杀出去。”

    顾君恩策马赶开一名浙东军:“汝平日里一向自诩天下英雄,说江南兵弱的很,你可以一敌百,为何今日又气短。”

    安物檀明知道顾君恩是相激的话,但还是有几分生气:“先前陷阵只是断了长槊,现在手中只有短刃一把。”说到这里双手一摊,将腰刀插在地上,语中都是无奈之情。

    顾君恩随手将手中长槊递到安物檀手中,取出弓箭笑道:“那不若你持长槊步行在前,某张弓在后,岂不各行所长?”

    安物檀接过长槊,胸中激荡着袍泽之情:“有校尉在后张弓,纵然万人列阵于前,又有何惧哉。”

    骆团站在牙旗下,看到那队甲骑冲入己方阵中,捭阖,一直冲到本阵面前,还好自己的牙兵死战才将其击退,但也耽误了自己后备队增援前面军队的时机,结果董昌军虽然兵力占有优势,反而被镇海军压的步步后退。正想投入自己最后的那五百兵,一口吃掉那些甲骑,没想到竟被对方突了出去,恨得骆团的满口牙齿几乎都咬碎了几颗。正恼恨见,猛看见前方阵前,一阵混乱,竟让开一个口子来,紧接着对面的镇海军一阵欢呼,震动天地,听声音依稀是:“小顾郎君威武。”骆团正疑惑着,便派了一名亲兵上前询问,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亲兵回来禀报道:“先前敌军甲骑突围时,末尾一骑中箭落马,被我军围住了,敌军为的竟回身杀入我军阵中,救出袍泽,是以敌军欢呼,听声音那为的便是敌酋顾全武之子顾君恩,”骆团听了,更是恼怒,正要大骂,却见四周士卒脸又是钦佩又是沮丧,仔细一想便明白敌军主将几次突入己阵,还挽救落马将士,己方人数虽多,但士气已经被夺,苦战多时毫无进展对击败敌军没有了信心,心知今日想要凭手上这些士卒破敌甚难,正为难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却是一名信使,从马上跃了下来,禀报道:“汤都统有令,敌军甚为冥顽,骆将军请先退兵回营,待机破敌。”

    骆团本颇为犹豫,敌军背水列阵,自己兵力本来占优,却不知怎么打成了相持战,己方锐气已挫,只能打消耗战了,可对方还有近万敌军在营中不知动静,可如退兵方才自己全力主战,无功而返只怕主将怪罪,处境十分尴尬。这下得了汤臼的明确命令,立刻就下了决心,决定回营。他也知道敌前退兵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是全军崩溃的下场,转身对身边牙兵下令道:“让那最后五百人上前换下中间那第三团的,狠狠攻上一阵,让第三团替下来先退,某带亲兵队上前亲自断后。”骆团看那第三团被对方甲骑突入时便死伤惨重,已经有点破了胆,如听到鸣金的声音,有可能便垮下来了,那时对方甲骑一冲,只怕会兵败如山倒,那时便糟了,不如用生力军先替下来攻一下,扯开空间,然后自己亲自领精锐断后,士卒们见将军还在后面断后,军心也不会乱。

    镇海军帅帐中,顾全武正稳坐上,正与一名男子对弈,那男子身着儒衫,在满是盔甲戎服的帅帐中显得格外扎眼。对弈那人容貌颇为丑陋,皮肤黝黑,可气度高华,俨然饱学大儒一般。帐外信使将运河边战况流水般报入,顾全武充耳未闻,神色闲适,只是与那人专心下棋。到了后来,随着战况的危急,外面入帐报信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口音也变得越焦急。猛然帐内哗的一声,那男子将盘上棋子扫落一地,叹道:“罢了罢了,不用再下了,某认输了。”与顾全武对弈那人竟是钱缪的幕府掌书记罗隐,罗隐本名横,新城人,本名横,因为容貌丑陋屡次科举不中便改名罗隐。年少时便以诗名动天下,后来周游长安,因为天子下令京兆尹作法祈雨,罗隐上书劝谏,因为言辞犀利,被赶出长安。在长安时,罗隐遇到一名相士,为他相面后劝说:“你的志向是科举中第,可那最多当一个看护文薄的小官,如果你放弃科举,东归老家,那一定富贵不可限量。”于是罗隐回到杭州,拜见钱缪,钱缪十分欢喜,任以镇海节度府掌书记,十分亲信。罗隐性格十分倨傲,在各地藩镇为官时都与同僚不和,顾全武乃是钱缪心腹大将,竟然在其拂乱正在对弈的棋盘,如此无礼,帐中诸将不禁都有几分恼怒。

    顾全武却丝毫不恼,笑着问道:“昭谏兄,何必如此着急,这局势还可以挽救的啦。”

    罗隐也不坐下,站着便对顾全武说:“棋盘上的局势倒不甚急,可前方战事可紧急的很,通报军情的信使一个接着一个,你倒坐的安稳,莫非那边苦战的顾小郎君不是你的亲子。”

    离得近的几名将领顿时脸色大变,最前面那人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如果说前面罗隐的行为还只是无礼,后面这句话简直就是当面辱骂了。顾全武却脸色如常:“为将者,领君王之后,不复顾家,这镇海军中每个人都是一样,此时还不是出击时刻。罗先生还请安坐。”

    罗隐气呼呼的坐下,混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这时,帐外一名军使冲进来跪下禀报道:“浙东军牙旗又向前移动了,我军已被逼在河边,情势万分紧急。”

    帐中众将早已万分焦急,只是不敢出声劝谏。顾全武猛然将手中棋子往地上一掷:“全军出营,与敌决一死战。”

    董昌军准备撤退的同时,镇海军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半个多时辰的激烈战斗让几乎每一个人都耗尽了最后一分力量,战死和受伤的人数已经有了四成,如果不是背后就是运河,无处可逃,只能拼命死战,也早就垮掉了。就算如此,如果不是顾君恩的巧妙调度和当先陷阵,也无法坚持到现在。

    作者的话,本书于中文网,作者名为克里斯韦伯,盗贴的人盗贴也就罢了,作者名字不要搞错了,

36石城山4

    那队甲骑就如同救火队员一般,不断出现在阵线的每一处危险的地方,把突入己方阵线的董昌军冲散,砍倒,赶出去。顾君恩的脑袋里也早就没有了保存手中这队勇士的心思,只是下意识的策马挥槊,射箭。这时突然,中央战线的董昌军突然换上了一队生力军,陡增的压力立刻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中央战线的镇海军纷纷退开督战的军官,向后逃去,成群的董昌军立刻涌入了这个缺口。后面数十丈远处的浙东军牙旗下,骆团狂喜的挥舞了一下胳膊:“终于结束了。”随即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重新控制了情绪,不过他左右的亲兵军官也都陷入狂喜,没有注意到骆团的失态,这群顽固的敌人拼死的抵抗,有多少战友和袍泽丧了命呀,现在胜利的天平终于向自己一方倾斜了,接下来的就是追亡逐北,砍杀逃走的敌人而已。

    骆团满意的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已经在酝酿怎样应对回营后汤臼对自己的褒奖了,是应该矜持点还是应该表现的感激涕零点呢?还是感激涕零点比较好,汤臼并不是个胸怀很宽广的人,矜持很容易让他怀恨在心。不过汤臼是越王的近侍出身,在军中威望并不高,这次自己冒死出击为他取得了一场胜利,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汤臼在越王面前证明自己能够控制军队呢?他几乎已经看见刺史、团练使、观察使这一条光芒闪闪的宝座练成的康庄大道就在自己面前。正当此时,突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骆团一看,一名骑士冲进了正在往那个缺口涌入的董昌军的洪流中,后面跟随着二十余名骑马的甲士,想来便是先前冲入己方阵中直扑牙旗的那群铁甲骑士的残余了。这是一群怎样的人们呀,身上的盔甲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满是不知是谁的血迹污垢,到处都是破损的地方,手中的矛槊早已折断,刀剑上也满是缺口,如同锯齿一般。腰间箭囊已经矢尽,胯下的战马如同刚从水中爬出来似得,马鬃**的粘成一缕缕的,只有马背上的甲士战意更酣,二十余骑便能打退刚换上来的那数百生力军,浙东军的士卒们感觉面对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的敌人,而是乡间故老传说的山精鬼怪,披上了盔甲来到了战场上,战后不止一名参与过这场战斗的士卒失魂落魄的说那些最后向缺口起决死冲击的镇海军铁甲骑士的眼睛是红颜色的,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

    “狗杀才。”皮鞭雨点的般的落在了刚换上去的第六团队正头上:“五百名养精蓄锐士卒竟然冲不破那二十多骑疲卒,你没看见他们的马都挪不动步子了。”骆团几乎要气疯了,那二十多名甲骑仿佛横亘在他那条同往顶点的康庄大道上,“啪!”骆团一记皮鞭抽落了那队正的头盔:“你记住,如果你不能冲开那二十多骑,下一次我手上拿的就不是皮鞭,而是横刀,掉在地上的也不是头盔,而是你的级,冲过去,我的行军司马位子还空着呢,知道该怎么办了吧。”骆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硬又冷。

    那队正也被打了性子,大声答道:“某这就回身死战,要么战死要么破敌,反正肩上这颗脑袋也不会轮到将军来砍。”起身也不捡那头盔,便光着头向阵线处冲去,骆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时,突然前面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原来竟是那为的骑士马匹苦战一个多时辰,背上的骑士身披重甲,早已累倒了极限,旁边一矛刺来,骑士提缰绳让马躲避,那马儿一步失了前蹄,那骑士从竟马上跌了下来,那一矛扎在马匹的侧面,马匹顿时倒地,将那骑士的右腿压在下面。见到那骑士落到这般情景,顿时双方正在厮杀的数千士卒出惊呼,只不过董昌军一方的呼声满是欢喜,而镇海军则满是惊讶和愤怒。

    这时,近旁的董昌军士卒几乎立刻都向那骑士冲去,如果砍下那人的级可以得到多大的赏赐和荣耀呀,镇海军剩余的那些甲骑也向自己的领冲了过来,进攻者和救援者立刻构成了一个以那落马骑士为核心的漩涡,只不过这个漩涡里旋转地不是水,而是血、肉、钢铁、勇气还有生命。

    顾君恩竭力的把那匹马的身体托离地面,好让自己的右腿从下面抽出来,可那马匹太重了,他也太累了,没有能把腿抽出来,那名刺杀马匹的董昌军已经拔出了长矛,狞笑着扑了过来。顾君恩明智的放弃了拔出右腿的努力,拣起了那把横刀,对付最近的敌人。长矛是猛地朝自己的左胸刺了过来,迅捷而有力,“可惜太用力了,”顾君恩巧妙地侧了一下身子,长矛从肋下滑过,锋利的矛刃恰好划过先前的一处盔甲破口,鲜血立刻渗了出来,顾君恩忍住剧痛,左手夹住矛杆一带,右手的横刀一刺,刀锋立刻没入对手的小腹,那名浙东军士卒出痛苦的呻吟和咒骂,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致他死命的横刀,如此有力,以至于顾君恩手中的横刀也被带脱了手,这时后面的两名董昌军士卒冲了上来,手无寸铁的顾君恩坐在地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一阵锐风猛的划过,紧接着听到一阵惨叫声和人体和地面的接触声,顾君恩惊讶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匹战马挡在自己和浙东军之间,方才向自己杀过来的那两人已经横尸地上。“快把腿抽出去,这马好重呀。”旁边一人正在用力搬动压在自己右腿上的马匹,正是安物檀,顾君恩赶紧抽出腿来,还有些疼痛,不过应该只是扭伤,并不严重。安物檀一把将顾君恩搀上自己的战马,横槊站在马前面对围上来的董昌军。顾君恩拔出马上的备用横刀,笑道:“某方才入阵相救,须臾便得阿檀回报,福善有征,何相报之呀!”

    安物檀挥动长槊,逼退近前的一名敌军,大声吼道:“背后乃是长河,急切无处可渡,何不返身与小顾郎君并肩持矛,死中求活。”安物檀声如闷雷,滚滚方圆数十丈皆听的清楚,先前溃逃的镇海军士卒背后是河,也无处可逃,见顾君恩如此豪勇,为所激励,纷纷持兵拥了上来,这时,一个眼尖的猛然喊道:“主营出兵了,终于出兵了。”声音喊道后来竟已带哭音。顿时镇海军全军欢呼,众人仿佛双臂有多了十倍力气。顾君恩赶紧往己方营寨方向看去,远处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黑线正在移动。“终于出兵了,”顾君恩看了看身后那还剩下的十余骑甲士个个精疲力竭,甲胄不全的样子,平日里以庄重自持的他竟留下两行男儿泪来。

    浙东军阵中牙旗下,骆团失望的看着第六团的士卒一次又一次的被击退,面对的镇海军的确已经十分脆弱了,仿佛下一次进攻就能把他们击垮,可是到了最后被击退的都是董昌军。“敌无求生之心而有死斗之意,虽拥百万之众矣不可轻也。”骆团正犹豫着是把自己的亲兵投入赌一把还是就这样撤退,猛然身后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镇海军大军出来了,将军退兵吧。”骆团转身一看,果然远处镇海军来时的方向出现了一条黑线,正在自己的方向慢慢移动。“还有六七里路,要马上撤退,据营垒而守,”骆团的脑里迅做出了决断。

    但是整个战场的局势已经生了变化,镇海军一方背水一战的求生之心在看到己方大军的出现后,已经变成了拼死进攻的取胜心了。而相对的浙东军在屡次猛攻不下,士气不断受挫之后,猛然在自己身后看到敌方大军出援,士气更是一落千丈,此消彼长之下,攻守之势已然逆转。骆团除了那两百多牙兵之外再无预备队了,一时竟被对面那不到两千伤疲交加的残卒打得步步后退,如果下令撤军只怕立刻就是争先逃命,自相践踏的下场,那时只怕骆团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逃回大营。

    “既然瓶子打开了,就把里面的酒喝完吧,反正不喝完也会坏掉。”骆团一咬牙便下了决心,转身对身后的小校下令:“你快回营禀报汤都统,河边镇海贼军已经悉数就擒,吾军正扫除余烬。然敌大营倾巢出援,全军将士余勇可贾,还请汤使君出营为某后援,看某今日破敌。”

    “悉数就擒?扫除余烬?”那小校斜眼看了看不远处那激烈的厮杀,镇海军士卒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疑惑的看了看骆团的脸色,只见主将的仿佛一名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神情凶狠而又绝望,猛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明白了骆团的意思。磕了个头答道:“在下领命,定然请得汤都统领军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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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石城山5

    骆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从腰间解下腰刀:“明白就好,这柄刀便赏给你了,此战打完后再赏给你二十贯钱,快去吧。”

    那小校连声谢恩,跪下又磕了两个头方才离开,往浙东军大营去了。

    大营中。汤臼高居上,两厢将领争做一团,其中一人上前劝谏:“都统切不可领兵出营,那骆团若是按他说的那般已经扫灭敌军,此时定然已经回营,吾军大营与石城上小城呈掎角之势,又何必出营与镇海军冒险死战呢?定然是战况不利,那骆团谎报军情拖大军孤注一掷。”

    旁边一人也出声反对出营,另外一边有数人支持出营支持骆团。帐内顿时吵成一团,相持不下,汤臼也是犹疑不决,这时,身旁一名谋士弯下身子,附耳对汤臼说:“都统还是全军出营得好,您想想,如果那骆团欺骗我等,定是到了局势危急无法回营的时候,敌军援兵一到,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那时就算您保住了这个营寨,扼守住了这个要道,可在越王那里你还是打了败仗,董小将军如果在越王那里进上几句谗言,那时,不但失了兵权,只怕性命都难保。还不如领全军出营死战,赌一把,打胜了就可以盖过先前的败绩,打败了也不过是先前一般下场,都统意下如何。”

    那谋士一席话说完,将利害说的分明,汤臼立刻便下了决心,如果守在营里就算守住了这萧绍运河上的要道,以现在董昌嗜杀成性的作风,只要有人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自己无能,导致兵败,丧师数千,就算不掉脑袋只怕也得被调回越州贬到底,还不如出营赌一把,反正赌输了还可以投降钱缪。至于董昌是否会听信谗言,自己当年就没少看在董昌耳边嘀咕别人的勾当,对于董昌现在的秉性和作为,汤臼本人是非常有言权的。

    “全军出营,与镇海军决一死战。”主将起身下了命令,下面的将领们无论是否赞成全部躬身称诺,下去指挥军队了。

    顾全武站在一座小土丘上,一队队镇海军士兵从两侧慢慢走过,向前开进。不断有军使赶来或离去,传递着消息,指挥着万余大军向前开进。这时,一名副将快步走到顾全武身后,附耳低声说道:“浙东军大营大门洞开,汤臼悉营出战,将军果然神算。”

    顾全武两道浓眉几乎竖立起来,成了个八字形,大笑道:“汤臼果然庸才,奈圣天子保佑,钱使君鸿福齐天,此战我镇海军必胜。”顾全武兴奋的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对那副将下令:“你马上派人统治五里外的许再思,让他带领武勇都六千兵马上出,赶到后直扑山头石城,今日某要一战扫平到越州路上的所有障碍。”

    骆团派出信使回营求援后,便绝了撤兵的念头,他把手头的亲兵队派到第一线,连自己都跳上战马领了十余个亲卫向镇海军扑去,他用行动向全军说明了他的决定,既然无法在敌军大军到来前退回营寨,那么就在对方援军到来前打垮这个顽强的对手。援军的到来反而让这种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战斗变的越血腥和残酷起来。镇海军的那些剩下士卒的人数在飞快的减少,过一个时辰的力量悬殊的战斗已经让他们中的许多人精疲力竭,经常有人猛然力竭倒地,不等对手砍杀便猝死。先前他们还可以凭巧妙地调度和绝望和对手对抗甚至在部分时候压倒对手,但是当面前的董昌军也陷入了没有退路的境况时,面前的敌人也变的如果不说更加的凶狠,至少也是同样的凶狠,人数的差距就开始起作用了。被三面包围,一面是河的镇海军正在缓慢的,但不可抗拒的向崩溃展,越来越多的士兵扔下武器,不顾军官的阻止,向背后的运河跑去,几乎没有一个这样做的士卒能够成功逃生,即使他们没有被背后杀红了眼的敌军砍下级,奋战了一个时辰的他们到了刺骨的河水里很快便手脚抽筋,纷纷沉入水中淹死。但是必死的结局已经不能阻止整个军队组织的崩溃了,士兵们不是在逃生,他们只是像受惊的老鼠一般,被极度的疲劳和恐惧所击倒,被自己的本能控制着往唯一没有敌人的方向跑而已。

    顾君恩一把拦住身旁正在砍杀逃窜士卒的安物檀,摇头叹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些弟兄们已经干的够好了,若有人能够逃出命去便由得他们去吧,何必造孽呢?按我的预料他们能够顶到今天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很不错了,与其有力气杀他们,还不如省下点力气,等会儿董昌军围过来的时候,多捞几个垫背的。”

    安物檀放下手中长槊,苦笑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们奚人本就以病死床上为耻,战死疆场为荣,今日能与小郎君这般勇士同死,也没什么憾事了。”

    石城山上,浙东军副将胡云看着山下镇海军如同一片黑云一般铺满了原野,向浙东军方向涌过来,对身旁亲兵下令道:“命令全军,披甲授兵,准备出击。”

    小城中将士们纷纷听命,正在此时,突然一名眼尖的牙兵指着远处惊呼:“胡将军,那边黑乎乎的一大片是什么?应该是树林吧?”

    顿时城头哗然,胡云当先往那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取过,他已经4o多岁了,眼睛已经有点昏花了,但是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还是准确的判断出那片黑影并不是树林,而是镇海军的伏兵,而且人数还不少,至少有五千人。在浙东军已经倾巢而出的现在,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胡云非常清楚。

    “将军,先撤吧,这山后有条小路直往越州,留下汤臼来垫背,若不是那厮不按董少将军的命令行事,被敌军引出营外,又怎会招致此败。”说话的那人乃是胡云的亲侄儿胡真,是胡云的亲卫队长,方才帐中军议之时,他就侍立在胡云的身后,对汤臼不听叔父劝告执意出击早就不满了,此时石城山上皆是胡云的部曲,便无所顾忌的说出心里话来。

    “放肆,汝不过一介小卒,居然敢妄论主帅,扰乱军心,来人呀,拖下去斩!”胡云一声怒喝,身后的胡真立刻被两名牙兵按倒在地,那胡真拼死挣扎,口中大喊:“叔父,侄儿这可是全为了你着想呀,那汤臼乃是卑劣小人,此次若是让他活着回去,定然要把战败的责任推在叔父身上,只有让他死在这里叔父才有生机呀。”

    胡云听了胡真的呼喊,挥手示意放开胡真,胡真一被放开手脚,立刻膝行几步爬到叔父脚下,也不起身,保住胡云的小腿哭喊道:“方才帅帐军议之时,反对出营迎战最力的便是叔父,叔父又是浙东军宿将,在营中威望本来就极高。一旦败回越州,越王怪罪之时,那汤臼定然将罪责推卸在叔父身上,一来推卸责任,逃避惩罚:二来也少掉一个可能取代他位置的潜在对手。不,只怕那汤臼根本不会让叔父活着回到越州,不给您辩驳的机会,只怕这断后之职便是留给你的。赶快撤退回到越州将一切原委报与小董将军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呀!侄儿绝无临阵怯懦之意呀!”说到最后,胡真已是不停叩,坚硬的石头地面上很快便是血迹斑斑。四周侍立的亲兵满脸都是不忍之色。

    “唉!”胡云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苦涩。随手将胡真扶起:“去见小董将军,告诉他某见镇海军有伏兵,便不一矢弃了全营将士独自逃生,还告汤臼的黑状,且不说他信不信得过,就算他信得过,某也没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种话来。”

    胡真脸上满是血迹,想要继续劝说叔父逃走,可又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云随手拍拍侄儿的肩膀,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在胡真手上:“这柄刀乃是越王所赐,锋利无比,某多次仗此破敌,以后也用不上了,送给你做个念想吧,等会你带了这柄刀便从那小路走吧,也不要回越州了,免得白白被人害了性命。”

    胡真接过佩刀,听叔父的话里隐隐有诀别之意,跪下磕了个头说:“叔父也与我同走吧,您孜然一身,并无家属拖累,也不用当着劳什子将军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自从当年从军入了杭州八都,便在在越王麾下,迄今已有十年有余,如此之恩,只能一死报之。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会便带些将士走吧,回到家乡过日子吧,千万不要再回越州城了,胡家上下便托你照顾了,越王倒行逆施,迟早必亡,只可惜了小董将军。”说到最后,胡云神色神色惨然,言语中尽是托付后事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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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石城山6

    胡真已是泪流满面,还想说些什么,胡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方才眼中那些温情已经消逝干净,声音满是铿锵金鼓之声:“一军之中,独子有父母赡养者离开;兄弟皆在军中者,弟走兄留;父子皆在军中者,父留子去。此时正是生死存亡之刻,只有存了必死之心,方能求取那一线生机。”

    小城中那千五将士顿时传过一阵无声的脉动,然后便默默的服从了命令,不时传来地位的哭泣和叮嘱声,离开的人们纷纷解下身上的甲胄留给留下的,留下的人们也托付离去者一句句私密话语,有的还解下心爱之物让其带给家乡的亲人。一切都在快和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不过半响功夫,胡真便穿着便装站在五百余名士卒们面前,含泪向胡云磕了几个头,便从山后的小路离去了。

    胡云背对着那条小路,待胡真离开后,便立刻派人通知都统汤臼,然后编整士卒,准备下山决一死战。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骆团终于赶在援军赶到之前,完全击垮了河边的那部分镇海军,剩下的还有七八百精疲力竭的残卒也都扔下武器盔甲,往运河冲去,虽然水流并不快,但刺骨的河水还是把他们吞没了,运河下游的河面上漂浮着大片的尸体,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地百姓都不爱吃这条运河里生长的鱼。

    就在骆团刚尽力把自己残缺不全的军队整理成行列,镇海军的前锋就凶猛的扑了上来,残酷的战斗便在这同一片土地上又一次展开了,只不过位于力量的天平两边的两军掉了个个,这次位于优势一方的是镇海军。

    靠着运河边的浙东军左翼被压得步步后退,但还能保持着一条连续完整的战线,毕竟镇海军没法从河面上飞过去绕过对手的侧翼,而且河边的地势十分复杂,到处都是软泥潭,沙地,如果攻的太猛脱离了本队,很容易被对手的反冲赶到泥潭甚至运河里去。但是右翼的浙东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顾全武把主力放在了这里,养精蓄锐了半个上午的镇海军正不断地冲击着敌军,把浙东的不对向后赶,一支轻装的镇海军步卒正绕过对方的右翼,即将打击在敌军的后背上,镇海军主帅的意图很明显,前后夹击,然后把对手赶到那泥泞的河滩上,全部消灭。

    骆团的形势已经窘迫到了极点,他亲自带着牙兵呆在己方的右翼,甚至亲领着卫队起了几次反冲击,激励士气,维持着浙东军的右翼。冲击敌阵的时候,一块飞石砸在他的头上,若不是骆团身为将领,头上的头盔坚固的紧,早就脑浆迸裂了,但是鲜血鲜血还是立刻流了出来,身边的亲兵们赶紧围上来要护着他退回阵中。但骆团被激起了血勇,不但不退还猛冲上前,一连斩杀了几名敌军,右翼的浙东军在他的激励下,将镇海军赶退了数十步,骆团这才退回阵中包扎伤口。但当看到那支绕过右翼的轻装镇海军,他就明白无论他和他的部下有多么的勇敢和顽强,最多半个时辰,浙东军前营地六千人就会全部死在这片河滩上,就跟刚才覆灭的那三千敌军一样,也许还用不了半个时辰,毕竟自己的军队已经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苦战,早已精疲力竭了。骆团抹了一把脸上,汗水和鲜血早已混成一片,凝结在眉毛和头上,形成了一块块的,弄得人十分难受,他费力的剥去已经干了的血块,一个奇怪的念头猛然跳入脑海里:“先前那名屡次冲入己阵的镇海军主将,战死的时候是否也是满脸血污呢?”

    正在此时,一支浙东军出现在镇海军左翼背后的石城山上,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他们猛地从山上冲下来,打击在了镇海军的背后上,而且后面的都是些老弱士卒和等待命令的预备队,那些浙东军士卒仿佛存心求死一般,按照唐军法度,与敌交战之时并不一拥而上,一般一半击敌,一半在后守备辎重。胜则追击扩大战果,不利则接应前军,而这支浙东军却全军一股脑儿向敌阵深处杀去,顿时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镇海军士卒以为后面还有大军相继,己方中了对方的伏兵,惊慌的情绪顿时蔓延起来,尤其是这些镇海军士卒,大半经历过前几次攻取石城山,都没成功,竟开始乱哄哄的扔下兵器,鼓噪的向后面逃去。

    “什么,有敌军从石城山上袭击,后军大乱。”顾全武又急又怒。他派亲子统兵诱敌,如今生死不知,虽然便面镇静自若,但内心如同在油锅里一般,恨不得早一刻击破敌军,顾君恩也多一分得救的机会,现在一切都毁了,顾全武懊恼的挥了一下右手,示意身后的亲兵跟随自己向后军行去。

    当顾全武带了援兵赶到后阵的时候,情况已经在转好了,镇海军的士兵们已经逐渐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他们现方才那只凶猛的敌军人数并不多,也没有看到后面的援军,显然是通过某条山间不知名的小路绕过来的孤军,毕竟战争中什么都可能生。顾全武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亲兵队投入战斗中,只是将二十余名惊慌失措的逃兵斩示众,他清楚这时候镇海军需要的不是援军,而是拼死作战的决心,看到没有退路以后,镇海军的士卒们纷纷转身向突袭的敌军扑去,战局逐渐扭转过来了。

    “突袭的孤军主将从山上应该看到了正在向这里运动的那六千勇武都精兵,明知这般下山袭击只不过是自取灭亡,还拼死出击,看来是想拖延时间让主帅逃走。”顾全武很快就猜出了胡云的企图,心情复杂的喟叹了声。“明知必死亦不退,董昌那逆贼麾下良士何其多矣。”

    胡云猛的一个突刺,手中的长矛没入对手的小腹,对面那张年轻的脸庞疼的扭曲起来,胡云赶紧转动手中的矛杆,锋利的矛刃立刻绞碎了对手的内脏,鲜血和内脏的碎片立刻从嘴里涌了出来,生机的光芒从年青人的瞳孔里消失了。胡云麻木的拔出长矛对付下一个冲过的敌军士卒。随着浙东突袭军的深入,镇海军的抵抗变的有组织起来,他们开始攻击胡云军的两翼,胡云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收缩成一个圆阵来抵抗三面包围过来的镇海军。随着围攻军队的增加,胡云的部下数目在迅的减少,连他本人也不得不拿起长矛亲自和敌军厮杀。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希望大营的汤臼能够保住剩余的三千兵和辎重,这些有经验的士卒在小董将军的手中将会起到重要的作用,至于他本人,引领一千孤军攻打敌军本阵,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了。

    “什么,汤都统领兵撤退了。”骆团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面前跪着的军使恐惧的匍匐在地上。“不是说汤臼那厮已经决定出兵了,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注意。”骆团一把将地上的军使从地上拖了起来,如同一个绝望的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汤臼的援军是局势危急的他的唯一希望。

    “汤都统本来已经准备出营援救了,可突然山顶小寨胡云将军派来了一个信使,汤都统看了以后脸色大变,便立刻领兵从后营逃走了,连许多辎重都遗弃在营中。”那军使早已吓得脸色苍白,骆团这时候看起来十分可怕,一道伤口从鼻骨一延伸到右腮,将他本来还十分端正的脸庞变的扭曲起来,眼睛射出绝望疯狂的光芒。他一把将那名信使推到在地上,用询问的眼光环视着身边的部将亲兵,可每一个人都在回避着他。

    正在此时,前方战线的镇海军出一阵欢呼,数千人的呼喊声滚荡在战场上空,如雷鸣一般,声势十分惊人。骆团和手下的军官相顾骇然,正相疑间,却见一人满脸鲜血从阵前冲了回来,口中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骆团得知汤臼领兵弃己而逃,本来就十分恼火,见那人口无遮拦,出言不吉,顿时压抑在胸中的怒火立刻爆出来,抢过身旁牙兵的长矛便一矛杆抽在来人的膝盖关节处,将那人打的跪在地上。骂道:“什么不好了不好了的,如你不说个清楚,老子非治你个乱军之罪不可。”中国古代军法,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中,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这乱军之罪便是斩刑。来人跪在地上,听到骆团的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口中大喊道:“将军饶命,非是小人言语喧哗,不遵禁训,实是情势紧急,前面镇海军突然多了一支军,皆身着黑衣黑甲,形容彪悍,极为勇武,打得旗号也与其他镇海军不同,弟兄们抵挡不住,校尉派小人前来求援。”

    作者的话,本书于中文网,作者名为克里斯韦伯,盗贴的人盗贴也就罢了,作者名字不要搞错了

39投降

    跪在地上那人没说几句话,骆团便明白了,顿时脸色惨白,突然间一切他都明白了,钱缪的王牌军武勇都。那些奇怪的举动都有了原因,为什么汤臼突然改变主意弃营而逃,为什么镇海军派出一支孤军放在河边的死地,让自己歼灭,却没有及时派出援兵。钱缪派出大将顾全武领精锐武勇都离开西陵,潜行到镇海军营中,然后用那三千兵作饵引己方出营,一举野战破敌,这样通往越州的道路就是一片坦途了。而位于山顶小城的正是反对出营迎战的副将胡云,那里地势高,视野辽阔,看到了顾全武置于后方的奇兵武勇都,便立刻派信使通知了汤臼,现在他们两人一定带着完好无损的部下逃往越州城,留下自己这个傻瓜在这死地断后,到了越王面前,他们又会把兵败的责任推在力主出营迎战的自己身上,反正已经死在这里的自己是没有办法出声辩护的。

    想到还留在越州城中的妻子家小,骆团就感到心丧欲死,什么刺史、团练使、观察使,自己自负聪明,到了最后连那个老东西胡云也斗不过,一家老小也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便一阵昏晕,倒了下去。身旁的亲兵看道骆团突然这般摸样,赶紧围过来扶住他,猛掐人中,连声呼喊。过了半响,骆团才醒了过来,看着眼前亲兵们一张张焦急的脸庞,两行清泪不自觉的便流了下来。

    看到主将这时候突然流泪,众人顿时慌了,他们大半都是骆团的家乡子弟,现在虽然战况不利,但只要主将还在,大家便觉得主心骨还在,可见骆团这般摸样,只觉得天塌下来一般。

    “该怎么办?”就在这几息功夫,骆团的脑中权衡利弊,仿佛过了几年一般。“罢了,事已至此,为了这些手足兄弟,也只能如此了。”骆团下定了决心,起身对身边亲兵下令道:“命令收缩后退,对对面镇海军喊话,某等要降,一同讨伐董昌篡号逆贼。”

    四周众人顿时一片寂静,被骆团的决定惊得呆住了。这时一名部将猛然拔出腰刀向骆团冲过来,口中大喊:“被主逆贼,乱吾军心。”刚冲出几步,便被四周骆团亲兵围住,乱刀砍死。骆团行若无事:“汤都统已经领军撤了,不会再有人来支援我们了,方才那些黑衣黑甲敌军,便是钱缪麾下恩养的孙儒残卒,武勇都。愿意降的,卷起右手袖子,不愿意的,某也不勉强,便弃了兵刃快走吧。”

    众人静了半响,便纷纷卷起袖子,只有六七人丢下兵刃离去了,骆团也不阻拦,领兵到了阵前,众亲兵齐声大喊,对面的镇海军听到声音,也渐渐停止了厮杀,过了半响,一名镇海军将领出列喊道:“尔等既然愿降,便弃了兵刃让开道路便是。”

    骆团出阵大声喊道:“某便是此军主将骆团,如果现在要求放下兵刃,只怕手下士卒畏惧,反而生乱,不如吾军先退到大营中,那时再放下兵刃,待顾将军处置如何?”

    那名镇海军将领听了,跑回到阵中,过了半响才出来答复道:“也好,便按照骆将军所说的办吧。”

    浙东军便开始收缩队形,一队队沿着运河边的官道向大营开去,骆团自己却上马单身向镇海军大营行去,那镇海军将领笑道:“骆将军胆子倒不小,单身入敌军阵中,连护卫亲兵也不带一个。”

    骆团惨然笑道:“败军之将,也不指望苟全性命了,某投降也不过是为了身边子弟有个好下场,若顾将军将怒气在鄙人身上,也算多救了几个子弟,某这条性命也算没有白费。”

    那镇海军将领本来对骆团还颇为鄙视,说话间颇有调笑之意,可听了骆团这一席话,脸上顿时满是敬仰之意,拱手为礼道:“骆将军果然好气魄,好胆量,倒是在下许全瞧得小了,方才言语轻慢,望骆将军见谅。”说话间便放慢了胯下马匹脚步,落在骆团身后半个马身。

    两人正行间,镇海军阵后传来一阵喊杀声,骆团奇怪的向那个方向看去,他实在不知道有哪支军队还在和镇海军厮杀。许全在旁奇道:“骆将军莫非不知道那支浙东军吗?方才从山上小路突袭过来,大概有千余人吧,十分凶猛,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差点让他们得手了。”

    “山上小路?难道胡云没有引兵撤退,只是遣人送信给了汤臼,他明明看到了后面的武勇都伏兵,为何还做这必死之事。”骆团心中顿时一阵混乱,宛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都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隐隐跳动着,骆团将其压了下去。许全在旁笑道:“顾全武将军便在那边督战,我们过去吧,说着便拨马往那边行去。”

    骆团心中虽然不愿,但也只好往那个方向行去。随着离战场越来越近,厮杀声也越来越清楚,他骑在马上如坐针毡一般,极为难受,这短短一段路,骆团希望永远走不完才好。

    “罪将骆团抗拒王师,冥顽不化,还请顾将军宽恕。”骆团跪在地上连连叩。

    “骆将军既然弃暗投明便好,也免得徒然伤了士卒性命。”顾全武答道,跪在下的骆团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什么,他在顾全武的话语中总感到一丝非人的气息,让人心悸。

    骆团正要谢恩起身,却听见顾全武接着说:“那边还有数百浙东残卒还在拼死顽抗,本将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浙东军昔日也是袍泽兄弟,不欲多杀,骆将军还请过去劝说一番,只要投降,某绝不伤将士性命,不愿从军者遣散回家便是。”

    骆团的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打了一个雷,最害怕的事情生了,刚刚投降的自己是在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还在死战的袍泽们。他只听见一个声音答道:“末将遵命。”,仿佛不是自己出的一般。

    围攻的镇海军接到命令,后退了十余丈,好让骆团上前劝降,被围攻的胡云军人数已经锐减到不到百人,他们结成一个密集的小圆阵,占据了一个约高出地面两三丈的小土丘,在激烈的喘息着,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地猛攻。

    骆团机械的走出队列:“某是浙东军石城镇将骆团,汝曹主将是谁,还请出来答话。”声音苦涩,仿佛刚吞了一大把苦盐一般。

    小丘上那些浙东军士卒顿时一阵耸动,纷纷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这时一个声音从阵中传出来:“说话的是骆将军吗汝有何事要说的。”从浙东军中走出一名男子,满身血污,已经看不出衣甲颜色式样,两眼紧闭,双手前伸,显然双目已盲,旁边两人搀扶着,正是山顶小城守将,浙东军副将胡云。

    骆团听声音颇为熟悉,看到本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胡云,吃惊道:“你怎的还在这里,难道未曾与汤都统一同撤离,你的眼睛怎的瞎了。”

    “某在山上小城看到敌军伏兵,遣使通知汤都统之后便领兵下山突袭,至于眼睛,方才脑后挨了一棍便看不见了,战场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汤都统和后营士卒可曾撤离。”

    “汤都统已经领了后营将士离开了,胡兄还请放心。”骆团松了口气,对方的眼睛看不见,不用面对胡云的目光,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好,好,好歹保住了后营那数千将士,辎重也保住了吧?”胡云连喊了几声好,猛然醒悟过来问道:“咦?骆将军你为何在镇海军那边?”

    骆团恨不得立刻自己立刻死在阵前,土丘上那百余浙东军残卒的那种鄙视的眼光仿佛一把把横刀在身上切割着,身后的那些镇海军虽然他看不见,但也可以想象他们怎么看自己。地上的每一具尸体,胡云那双瞎了的眼睛,对面士卒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仿佛都在无声的喊着:“你这个懦夫,叛贼。”骆团张开了几次嘴,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胡云你不也随汤臼那厮一起逃走,丢下我心安理得的投降,偏生还要领兵死战。”骆团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在撕咬着,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不是因为胡云伤害了自己,而是胡云让他的行为显得如此无耻。

    “你降了镇海军钱缪了吗?”场中静默了半响,胡云问道。

    “不错,某没有错,董昌篡号罪大恶极。这是弃暗投明。”骆团高声喊道,声音一下子压倒了胡云,他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胡云你还是不要执迷不悟了,抗拒王师没有好下场,赶快弃甲投降还有一条生路,不要白白害了将士们性命。”

    小丘中立刻一阵耸动,许多浙东军士卒顿时破口大骂。骆团身后的镇海军士卒也纷纷低声斥骂,方才还在拼死厮杀的双方很奇异的都在骂着同一个人,身后阵中许再思满脸都是鄙视之色,骂道:“这骆团当真是卑鄙小人,纵然董昌是篡号奸贼,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主上行那不可言之事,为臣者自当死谏,岂有当面劝进然后倒戈相向的,这等无耻谰言也能出口,董昌手下竟是这等无耻之徒,焉能不败。”

40内斗

    身旁的顾全武赞同的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可惜这盲眼将佐,面对强敌,明知必败,仍然死战不降,当真纯臣呀,只可惜这等良士却跟了董昌这等逆贼。”

    顾全武身旁的诸将纷纷点头,看着骆团的眼光越不屑。

    胡云双手下按,示意己方将士停止斥骂,上前两步回答:“骆团你这话可就错了,若为了手下将士性命降敌也就罢了。可若说越王篡号倒行逆施,所以才降,那为何先前越王倒行逆施自称越帝之时,你却不但不劝谏,反而上表劝进,此等反复无常,真小人哉?”

    胡云话音刚落,小丘上就爆出一阵哄笑,骆团脸上顿时涨红,额头上的青筋一下一下的跳动,一时说不出话来。胡云接着说:“某食越王之禄已有十年,今日有死而已,至于麾下将士。”他转过身去面朝那百余人:“若有愿降者,某绝不挽留,汝辈死战多时,早已尽了本分,还是各自回家得好。”

    小丘上静了下来,众人皆都无语,对面与他们厮杀多时的镇海军士卒也屏住了呼吸。猛然一人笑道:“蒙将军恩情,某弟弟已经回乡,家中父老已有人照料,也不需要人回去分割田产,还是让在下与将军同死吧。”紧接着这个声音,小丘上众人也纷纷表示自己兄长子弟已经离去,愿意留下同死,结果只有三十余人离去,丘上还有四五十人。

    骆团策马回到顾全武面前,脸色难看之极,下马禀告道:“末将无能,未能招降敌将,还请顾帅责罚。”

    顾全武正要答话,旁边一人飞快赶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顾全武脸色大变,竟不顾骆团便策马离去,留下骆团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旁边的许再思笑道“既然他们冥顽不化,某已将骆将军部曲招来,想必对付这点残余,骆将军是手到擒来吧。”

    骆团脸色如水,看不出喜怒,抱拳道“谨遵钧命。”便转身离去,依稀听见后面有人说:“与此人为伍,当真是我辈武人之耻。”旁边一片附和之声。

    骆团走到自己亲兵队面前,下令道:“斩杀前面胡云那厮。”看到下面亲兵们一阵犹疑,补充道:“那些就是我等的投名状,如不下手,只怕立刻就会变成地上尸。”一股寒气立刻掠过了队伍里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要紧了牙关,随着骆团向那小丘包围过去。

    如果从战场旁的石城山上看下去,这是一幅很奇怪的图画,数千身着黑衣黑甲的军队围成了圈子,中间有区区5o余名黄衣敌军,另外两百多也着黄衣的军队却和先前那只自相残杀起来,外围的数千黑衣军却既不动手,也不为任何一边助威,当真诡异得很。

    随着骆团的亲兵的逼近,小丘上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若不信侬时,但看雪上迹。”

    这歌名叫《子夜四时歌》,各就四时景致,抒写情思,乃是吴越极为盛行的民歌,场中数千人,几乎人人会唱。此时丘上如此歌声,满是决别之时眷恋之意,围观的数千镇海军士卒不禁纷纷随着低和起来,一时间数千人和声低唱,场中满是歌声,此歌本来往往是七夕之时,爱人相会,情思绵绵的景象,可偏偏场中白刃相向,杀气腾腾,诡异得很,骆团那些亲兵听着家乡民歌,向昨日袍泽杀去,许多人眼中不禁满是泪水。

    镇海军帅帐内,榻上躺着一人,呼吸微弱,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般。顾全武站在榻旁脸色苍白,神情惨淡,手足不住颤抖,哪里还有方才战阵上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摸样。罗隐正坐在榻旁,为榻上那人搭脉,过了半响,方才站起,低声对顾全武说:“小郎君身上伤虽然不少,但肺腑要害并未受损,只是脱了力才昏迷不醒,当真是好运道,不要惊扰他,等下开些温养的药物服用,好生静养些时日也就是了。”

    顾全武听了这话,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儿子的脸庞,却又怕打扰了孩子的休息,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罗隐看他左右为难的担心摸样,叹了口气,伸手将顾全武扯出了帐外。顾全武是武将出生,哪里是罗隐一介文人扯得动的,此时实在是彷徨无计之极,方才被扯出帐外。

    到了帐外,罗隐吩咐取来纸笔,下笔如飞,一张药方便写就了,递与旁边侍立亲兵,顾全武这才回过神来,躬身对罗隐深深行了一礼,谢道:“小儿性命垂危,多谢罗公伸手搭救,这等恩情,顾某自当铭记在心。”

    罗隐却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谢我,医术不过是人道,救不了必死之人,小郎君肋处那道伤口要是再深上两分,便是神仙也难救,多亏扑在小郎君身上为他档上那一枪的那人。”

    顾全武点头叹道:“那人叫做安物檀,乃是我拨给君恩的一百铁甲骑士中的一人,想不到竟救了小儿的性命,可惜他是奚人,并无父母兄弟在此,不然也可施些恩情,报答一二。”说到这里,顾全武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骆团那厮如此凶狠,君恩性命几欲丧在他手,现在他落在某的手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到最后一句时,怨毒之情溢于言表,差点丧子的悲痛全部化为仇恨。

    罗隐在旁摇了摇头,他也知道顾全武将亲子致于险地,如今顾君恩昏迷不醒,差点丧命,顾全武便将惊吓和自责之情全都变成了对骆团的仇恨,实是无理之极,不过他也没有傻到为了一个降将来捅破那层纸,让顾全武对自己怀恨,随手拍了拍顾全武的肩膀,转身离去,让顾全武独自留下。

    山脚下,方才的战场小丘之上,数十具横陈在地上,只有十余名遍体鳞伤的浙东兵被围在核心,相互扶持着才能保持着没有倒下,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胡云被护在当中。骆团的亲兵队围作一团,雪亮的矛刃如密林一般,逼在那十余人面前,寒气沁人。亲兵队长为难的看着骆团,口中支吾着说:“将军,这些家伙已经没有抵抗之力了,就饶了他们吧,杀俘不祥呀!”

    “全部杀了。”骆团脸色铁青,声音如同幽冥中冒出一般阴冷:“一个也不许留,要不然拿什么作投名状?让他们活着骂你我背主投敌?”

    亲兵队长听了一愣,转过身去,猛地往下一挥手,数十根长矛立刻刺下,顿时将场中十余人全部杀死,那数十名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军汉,心肠早就如同铁石一般,可还是依稀听到抽泣之声。

    杭州,西陵,淮南润州安仁义大军军营,帅帐中数十根儿臂粗的牛油大烛将帐中照的宛如白昼,几处炉火上想必撒了香料,一股股甜香飘动,熏得让人觉得如同暖春一般。帐中只有十余人,要么是一军之主,要么便是亲典机要的人物,安仁义一身戎服,满脸笑容,挽着一名青衣男子进得帐来,一把按在主座上,那男子还要起身推辞,安仁义大笑道:“田兄休得推辞,你的位居宁国节度使之职,帐中众人无一人位居你上,这主座自然是你的。”

    原来此人便是杨行密大将,宁国节度使田覠,他少时便是杨行密乡里,杨行密麾下众将如论战功他位居第一,治所宣州(安徽省宣城)本来就是上州,户口繁盛,在近十年的淮南争夺战中也没有受到大得破坏,反而接纳了许多江北逃难的难民,更加繁盛。位居宁国节度使又有巡阅歙州的大权,杨行密麾下众将,如论财富兵员,田覠位居第一。而且他不像当时许多武人,为政不懂得任用亲民官,搞得治内民不聊生,田覠任用骆知祥为宣州长吏治金谷,几年下来,宣州士民殷富,将士饱暖,淮南可称第一。平日里倨傲不逊的安仁义对他都是佩服之极,让他位居上座。

    田覠笑道:“安兄弟不可这么说,虽然某忝居高位,但此次用兵两浙,行营都统却是你,军营之中上下不分,便是取败之道,你我都是武人,不必来这些虚文,这主位还是你坐的好。”

    安仁义见田覠之意颇坚,便吩咐旁人取来一张胡床,放在自己旁边,让田覠坐下,笑道:“如此便不勉强田兄了。”转身面对下面诸将时,脸色已经变得极为严肃:“自去年元月出兵已来,顿兵此地,靡费兵饷,徒劳无功,已经数月,魏约还为镇海顾全武所破,我辈身为武人,终日食禄,而不能破贼解忧,岂不愧哉?“

41失去

    说到这里安仁义顿了一下,看了一下身旁的田覠,见他脸上无喜无怒,一身青衣并无半份波动,接着说道:“如今田使君领宣州大兵赶到,某已得密报,对岸顾全武已带武勇都精兵潜离,攻打董昌去了,只剩下万余新兵,正是渡江破敌的良机,封侯之时便在此时。”

    帐下众将听到顾全武潜离得消息,顿时吃了一惊。自从乌程一战之后,顾全武的武勇都在淮南众将心目中便成了头号大敌。这些日子,两军隔江对峙,镇海军布置严密,行军作战皆符兵法,令人无懈可击,此时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哗然。

    这时,一人起身问道“虽然对岸敌势大减,然浙江毕竟宽广,若无内应,也无法急渡,想必安将军还有后招,还请告知。”

    吕方坐在一旁,看说话这人身形魁梧,明显是个武人,可脸庞却生的清秀的很,三缕长须保养得亮可见人,自己毫无印象,想必是田覠的部将,是以未曾见过,此人听到这等好消息,并未像旁人一般欣喜若狂,却立刻询问后着,倒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吕方正思量间,却听见安仁义说道自己的名字:“渡河之事,由润州行军司马吕方吕将军谋划,吕将军,你快上来说与大家听。”

    吕方听了赶紧起身,坐在胡床上的田覠见润州的行军司马竟是个陌生人,显然并非淮南旧人,暗中也吃了一惊。:《新唐书》百官志里面说“行军司马,掌弼戎政。居则习狩,有役则申战守之法,器械、粮备、军籍、赐予皆专焉。”就是说行军司马有三方面职权,行军司马的三方面职权:平时的军训,所谓“居则习狩”;战争状态下决定进攻和防守的法则,所谓“有役则申战守之法”;此外还主管武器装备、后勤供给、军队名籍等军事行政工作,所谓“器械、粮备、军籍、赐予皆专焉”。

    总而言之,行军司马辅佐元帅处理一切军务,这就是所谓“掌弼戎政”的含义。简单的说就是现在解放军中参谋长加上后勤部长的职权,权力极大,甚至如果幕府中没有长吏这种上佐,一旦主帅不在,行军司马便可接任职权。这等重要位置竟是一个新人,定然有非常之能。

    吕方走道上,先向众人做了一个团揖,便起身将旁边的一块帘布揭开,后面竟是一副十分详细的江南东道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用红黑两色标志着淮南镇海两军的地图。吕方随手拣起一根荆杖,点在地图上标志着西陵字样的区域,开始详细说明对岸的镇海军布置,以及地形。帐内众将都是久经戎行的老行伍了,见吕方还未开战便将浙江两岸敌军布置,潮水起落,河岸土质硬软,渡口地点树洞额如此详细,宛若掌上观纹,一个个信心大增,待吕方一项项将敌情地貌解释完毕,转身看着主帅安仁义停止解说,征询是否开始继续说如何渡河作战的详细计划。

    安仁义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志满得意之色:“诸位都听完对岸的情况了,如今钱缪临敌调兵,实是取死之道,等下回营简练士卒,明天全营便开始准备,后天白天便开始渡河,大家便退下吧。”

    众人心中起疑,本以为接下来便开始说如何渡河了,可偏生到这里便止住了,不过军令如山,便是满腹怀疑,也纷纷称诺退下了。营中只留下了安仁义、田覠、吕方、还有方才说话那名名叫康儒的田覠部将。

    待众人离去,田覠笑道:“恭喜安兄弟,竟然得了如此人才,当真是杨王鸿福,江南之地指日便收入囊中。”

    安仁义笑道:“若无田兄大兵来援,纵然有此机会,某这一万孤军也不敢行此险计。”

    田覠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某统兵来援,定然瞒不过钱缪,说不定他还会从杭州抽调兵力来支援西陵,此时正是春耕时节,民力紧张,某已将大部分士卒分遣屯田了,带来了不过六千兵而已,某统兵援你是福是祸现在还说不清楚呀!”

    “当然是福!”吕方插话道:“说来还要谢田公统兵来援,钱缪果然调兵来援,其中有两千是僧兵,某有一个细作在对岸,已经收买了其中一个小头目,某这计谋便是作在他身上。”说到这里,吕方放低了声音,走到帐外招进一条汉子,脸上一条刀疤,满身都是凶悍之气,正是前些日子派给了空派遣的罗安琼。他跪下磕了一个头,便上前细细叙说起来。过了半响,帐中出一阵畅快笑声,安仁义笑道:“如此细密的谋划,钱缪焉得不败。”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安仁义挥手让罗安琼退下领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吕方,弄得吕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暗想军营传说这安仁义颇有龙阳之好,莫不是看上自己了,想到这里便是一阵恶寒。

    足足过了半响,安仁义猛然冒出一句:“吕方,那新罗姬滋味还不错吧。”

    吕方仿佛头顶上给劈了一个响雷一般脑子里,脑子里便开了水陆道场,铜锣鼓钹顿时响成了一片,嘴巴开开合合半响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安仁义饶有趣味的看着吕方,好像很满意自己方才那句话达成的效果。过了半响,吕方方才冒出一句来:“使君饶命,某并非并非包庇刺客,只不过这些日子情势变化太快,所以……。”

    安仁义随手止住了吕方的话头,:“你不必解释,我已经查清楚了,那女子并非钱缪派来的刺客,不过是为了家门私仇而已,并无什么背景,饶了她一命也没什么,吕方你在外统兵已经几个月没亲近女人了,那个新罗姬也的确貌美,南下以来你屡次立功某也没赏你什么,这个女子便赏与你吧。”

    吕方听得哭笑不得,自己连那女子的指尖也没碰,竟被安仁义当做是好色之徒,看到旁边田覠和康儒两人脸上猥琐的笑容,吕方便觉得很无力解释,不过那新罗姬的确是国色,吕方突然觉得不解释也挺好的,起码也是自保之道,心情便舒畅了起来。”

    “不过这新罗姬某也花了8oo贯钱,你也不能白拿,要拿一样东西来换。”安仁义突然话锋一转,脸上满是诡秘的微笑。

    “要拿样东西来换?”吕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当了丹阳县的镇将后,又是灭佛寺,又是灭豪族,捞到了不少好处,要么分给士卒,要么就投在了工业化基础建设的无底洞里去了,半点都没花在自己身上,媳妇吕淑娴头上那枚钗子还是家里带过来的,实在搞不清楚安仁义饶了那么大圈子来索要的是什么宝贝。只得躬身行了一礼:“属下如今所有皆是拜都统所赐,都统如有所欲但请明言。”

    安仁义听了大喜,一步就跨到了吕方面前,笑道:“听说吕兄弟家中祖传一张宝弓,百步可穿杨柳,不过一石之弓却有两石得功效,破坚甲如穿草纸。当年吕兄弟便是仗此利器,射杀贼,护得一庄平安,某平生最爱便是强弓利刃,坚甲宝马,还请吕兄弟割爱。”说到最后,安仁义竟已经握住吕方的右手,满脸都是希冀恳求之色。

    吕方这才恍然大悟,这安仁义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打自己那张从前世带来的那张的滑轮复合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本来吕方现在都已经混到了一军主将的位置,他又是那种躲在后面施诡计害人的腹黑党,亲自动手射杀敌人的机会也不太多了,将手中那弓送与安仁义换新罗姬那样一个大美人,还讨了上司的欢心,若是在前世,想新罗姬那样的没人,就是十把那种滑轮弓也换不来一亲芳泽的机会,怎么说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随着在这个时代呆着的时间增长,吕方也越来越融入了这个凶悍残酷的古代世界,有时候夜里想起昔日在现代的日子,竟有一种感觉那个衣食饱暖,富足安全的社会本来就不存在,那些过去的日子不过是自己的幻梦而已,,而这把来自现代社会的复合滑轮弓变成了自己和前世唯一的一个纽带,若要送给安仁义,便仿佛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一般,怅然若失。

    安仁义见吕方犹豫不决,半响没有回应,脸上便有些不痛快来,他拿出那等美色与吕方换,身为上司还觍颜相求,吕方却犹疑不决,心底有些恼怒,声音便大了起来:“吕将军的宝弓是传家之宝,出言相求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田覠在旁看到安仁义脸上有了愠色,不愿让安仁义为了一件兵器伤了手下将士的心,便出言道:“不过一张弓而已,某手上那张‘大屈’也算的不错的了,安兄弟若是喜欢便送与你了。”说罢便挥手让康儒出的帐外取弓。

42强弓

    吕方正想着,猛然被田覠的话惊醒,赶紧扯住康儒笑道:“且慢,某并非舍不得一件兵器,只是此弓乃是先父传下来的,方才想起小时父亲教我射箭的旧事,有些出神了,这等利器还是在都统这等神射手手中方能挥妙用,某现在便将那弓取来交给都统。”说到这里,吕方便招来帐外的罗安琼,吩咐他回营取来自己的那张复合滑轮弓。

    安仁义听了大喜,早就将方才的不痛快抛到脑后,笑道:“那是那是,少时习射情景如何能忘,多谢吕兄弟了。”他立刻便改了口,亲热的紧,不再以官职相称。

    田覠见吕方虽然脸上笑着,可隐然还有一股愁意,显然将那弓送与安仁义颇有些不情愿。他与安仁义自破孙儒便并肩作战,田覠本来当时在杨行密手下为众将之冠,可安仁义当时由孙儒那边叛变逃过来以后,因为精于骑射,善于指挥骑兵,是淮南少有的骑将,杨行密极为重视,便将其位居田覠之上。田覠却毫无怒色,待之十分恭敬,在消灭孙儒的淮南争霸战中两人都居功至伟,治所宣润二州又是比邻,所以两人情感极深。此时田覠见吕方思虑深远,搜集情报细密,是少有的人才,不愿意因为强夺部下心爱之物,而伤了安仁义和吕方将帅之间的和气。便拉回吕方的胳膊,对康儒说道:“快去将我那把‘大屈’取来。”转过身对吕方笑道:“今日某与吕将军初次见面,听说吕兄弟去年才加入我淮南军,便屡立奇功,攻陷濠、寿两州都有你的功劳,当真是年轻有为。某这柄“大屈”虽然及不上吕兄弟家传宝物,也是名家精制而成,在某手上也射杀了不少贼人。今日便赠与吕兄弟了,今日吕兄弟有失有得,倒也平常。”说到这里,双手握着吕方的手,紧紧的捏了两下。

    吕方是何等精细的人,立刻便明白了田覠的用意,心中暗自感激,久闻田覠能雅量高致,能得士心果然名不虚传,躬身行礼答道:“田公如此厚爱,某只有为都统鞠躬尽瘁,方能报此大恩。”

    两人这一对答,双方的用意立刻便了然于心,不禁都是会心一笑。正说话间,康儒已经取了田覠的“大屈”弓矢回来,田覠拿在手里,爱惜的抚摸了阵,方才递给吕方,笑道:“此弓原先是长安城中御制之物,顺滑有理,原先是高使君在神策军中为千牛卫时所得,后来淮南兵乱时,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仗此物射杀了不少敌军。今日便赠与你了。”话中颇有不舍之意。

    吕方双手接过弓矢,那张弓还未上弦,两端倒卷过来,仿佛一个直径一米的圆,把手部分已经被人手磨的亮可鉴人,两端的挂弦用的弓珥微微翘起。为了防潮,弓上被厚厚的刷了一层清漆,里面的角片,枫木弓胎,一条条牛筋,透过半透明的漆层看过去,可能是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好像在跳动一样,仿佛那些被它射杀的敌人的怨魂便在其中。吕方给弓上好弦,取出一支羽箭走出帐外,拉了个满弓,对准约2o步远处一支火把,微微一瞄便松了拇指,火把立刻落在地上,箭矢飞出去的轨迹几乎是笔直的,深深的插入火把旁的木桩上。

    “古代工匠的技术可真不是盖的,开弓十分顺滑,回弹极快,而且手上几乎没有感到震动,这张弓只有6o余斤,可射出的箭矢不比普通一石弓的度慢,就是用现代材料制作的狩猎弓只怕也不过如此。若是放在前世,自己那张复合滑轮弓就是十张也换不来自己手上这把。”吕方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手中“大屈”弓,转身对田覠施了一礼:“多谢田公割爱。”

    这时,去取滑轮弓的罗安琼回来了,吕方将手中的“大屈”弓递于罗安琼,随手接过那把公司的,将箭囊挂在肩膀上,爱惜的抚摸了一下爱弓,笑着指着远处一盏灯笼:“安都统,你看那盏灯笼离这里有多远?”

    安仁义惊奇的看着吕方手中的物件,他本是塞外沙陀人,不过三四岁大小便骑着羊,拿着小弓射杀兔鼠,稍长那更是整日里骑马控弦。可今日见吕方手中那物件怎么也不像一张弓,只见那物件在旁边的火光下熠熠生辉,倒像是金属所制,两端各有一个铁盘子,却又缺了一个口,最奇怪的是竟有好几条弓弦。安仁义看了吕方所指的方向,笑道:“吕兄弟莫非在说笑,那灯笼离这里怕不有?步远(古代一步大概有1米半,1oo米左右),就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射中。”安仁义言下之意显然就是至于你吕方那个就更别提了。

    吕方笑了笑,也不争辩,右手戴上了一只手套麽样的物件,取出一支箭搭在滑轮弓的箭台上,箭尾咬在一根弦上,拉了个满弓,两端那两个缺口的铁盘子也旋转了起来。安仁义满脸讥笑:“想不到这铁架子还真能射箭。”

    说话间嗖的一声,吕方右手已放了弦,远处那只灯笼顿时灭了,场中数人竟无一人看到那箭矢是如何飞出去的。顿时远处来一阵混乱,显然哨兵误以为有敌袭,康儒赶紧跑了过去弹压。吕方转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到田覠脸色惨白,显然为方才那一箭所惊。安仁义更是不堪,一张嘴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塞进一枚鸭蛋,过了半响,方才结结巴巴的说:“吕兄弟你好会隐藏,原来箭术这般了得,某平日里还自吹自擂,自以为弓矢之技,天下间也是数得着得了,原来不过是夜郎自大。”

    吕方正要解释这不过是器械之功,并非自己技术群,旁边田覠却叹道:“没想到吕将军好臂力,我方才根本就没看见箭矢是如何飞出去的,可见这箭矢飞行之快,只怕至少是4石的强弓。战阵之上,便是披了铁甲,5o步内也受不得他一箭。”吕方却看到田覠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颜色。

    这时康儒跑了回来,左手中提了那个灯笼,右手拿了块木头,插着一支箭矢,脸色郑重之极:“吕将军方才那箭正好射中了灯笼中的松明子,然后直入后面的木桩,足足有三寸之多。”

    看到场中田覠和安仁义死灰的目光,吕方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明清楚,只怕这两人以后都要披着三层盔甲上阵了,吕方走近安仁义,附耳说了一阵,只见安仁义脸上有悲有喜,神色精彩之极,过了半响,吕方方才说完,将那复合弓放在安仁义手中。安仁义将信将疑的问道:“你说方才都是这张宝弓的功劳,随便一名普通人,只要练习上十几天,都可以射的这么准?”

    吕方笑道:“这么准是要花些功夫,不过4o步远射一个苹果大小的物体是没问题的。”

    场中众人听了脸上都是不信的神色,要知道弓矢之道本就并非易事,三年五年的功夫是寻常事,所以《孟子?公孙丑章句上》里有“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意思就是仁德的人就如同射箭一样,先修正自己然后射,如果不中,不怨恨那些比自己强的,反而自责。这便是用射箭的方法用在做人上,可见射箭并非短时间的事情,若一个平常人,练个十来天就能到这种水平,那士兵也太没技术含量了,也怪不得素以神射自豪的安仁义如此吃惊。

    田覠仔细打量那张滑轮复合弓,突然问道:“莫非这弓也有增长臂力的妙用?”

    “正是,这两片偏心轮便是省力之用,等下田公试试便知。”吕方指着两端的钢轮说。

    安仁义听了这话哪里还按奈的住,按照吕方的指点弯弓搭矢,果然如同吕方所说,一连射了十余箭方才停下来,笑着说:“天下竟有如此神物,某身负此弓,便是横行天下又有何难,那米志诚号称淮南弩射第一,得此宝物后,我看十个米志诚也抵不过我一人。”双手抱着滑轮弓,显然珍惜至极。

    “安都统,这弓还有一件事情要事先说清楚。”吕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我情谊甚笃,私下里便以兄弟相称吧,快说吧。”安仁义笑的都快和不拢嘴了,口中的称谓又亲近了几分。

    “这弓弦力极大,若是一般箭矢,只怕会被弓弦劈开,所以箭尾须用牛角或别的硬物加固,否则便如同空放(射箭术语,就是拉开弓后不搭箭而释放弓弦,这样所有的能量都由弓体承担,容易伤害弓体。)一般,容易伤弓。”

    安仁义连连点头,表示铭记在心,便回帐中将那滑轮弓放置好,吕方看见那把公司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听到一声断裂,自己和前世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道自己完完全全生活在残唐五代,再也不能回到现代了。不禁觉得一阵怆然若失。

    安仁义放置好了滑轮弓,出来看到吕方的神色,方才想起自己夺人所爱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忝笑道:“吕兄弟,我知道强弓坚甲都是武人至爱,你放心,我和田公不会让你吃亏的,只要浙江两道拿下来,你一个一州留后是跑不了的。“说到这里,忍不住心头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吕方回到营中,一想起自己的爱弓,心中便满是郁闷,虽然自己不必亲自开弓射杀敌人,但毕竟这是自己唯一和过去的联系。到最后猛然喝了一声:“佛儿,快将那新罗姬带上来,我要审讯她刺杀安将军的事。”

43沈丽娘

    大帐中,吕方手中抚摸着刚刚田覠送给自己的“大屈”弓,王佛儿手持长槊侍立在后,下跪着的正是那乔装新罗姬的女刺客,手脚都上了镣铐,神情委顿。不过这些日子看来并没有人凌辱他,想来大家知道她关系重大,很快就被送到安仁义那里,若是除了事情,自己脱不了关系,是以这么个美丽女子在军营中还保住了清白之身。

    吕方看那女子倔强的样子,心底越想越气,自己的滑轮弓呀!不要说八百贯,就是八千贯也买不来了。口中却冒出一句:“兀那女子,你有何等长处,竟值得八百贯钱?”

    那沈姓女刺客本来就存了必死之心,她本来就是劫后余生,连自己的叔父都在行刺失败后死去,自己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准备这台上狗官无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然后便咬舌自尽,省得受那凌辱。没想到那狗官居然问了这样一个怪问题,竟似瞧不起自己一般,愤然答道:“某精通经传,又会棋琴诗画,剑术也是一流,如何不值得那区区八百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己所说的话竟似把自己当做市场上姬妾奴婢一般,若要改口,莫非承认自己还不值那八百贯,情急之间,觉得委屈非常,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女子本就生的极为美貌,此时美人含泪,更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吕方因为这女子失了自己最爱惜的东西,正在气头上,呵斥道:“哭什么,莫非还委屈了你不成,就凭这些就值八百贯钱,你可知道江淮间今年一斗米也不过二十文,一夫日食不过两升,八百贯钱足够一千士卒2oo天的粮食钱,如果按照一天六文酱菜钱,就可以招募四千团结兵在家乡守卫二十天之多,如果不考虑米价差,京师先前防备陇上吐蕃的防秋团结兵也不过万余贯而已。你一名女子,如何值得这个价。”说到最后,吕方早已忘了自己生气的原因,开始纯粹为了钱财的损失而愤怒起来。

    那女子听的目瞪口呆,本来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咬舌自尽。可上那人口中唠唠叨叨满是痛惜财产损失,竟无一句要将她如何处置的话语,哪里还有先前一句便摸准自己底细的精明摸样。便试探道:“那你要如何处置我,斩还是……?”她紧张的盯着吕方的嘴巴,准备吕方一吐出“凌迟”便自我了断,免得受那无边苦楚。

    “斩?哪里有那么便宜,八百贯钱呀,老子要把你买到窑子里去,能捞回几文也好。”吕方气的两眼通红,口不择言的说了出来。身后的王佛儿看到实在太不像话了,伸手在背后扯了扯吕方的衣襟,暗示他说话注意点。吕方正在气头上,跳起来对着王佛儿喊道:“你扯什么衣服,大丈夫有话就直说,我知道你又要说为将者应清廉自守,这么贪财不成体统,可全军上下快两千人吃马嚼都要钱粮,就那么一县的地盘你让我哪里变出来那么多,这女子可值八百贯呀,老子一定要捞回来,你小子没吃几天饱饭,倒一脸的君子象了,这么快就忘了那天在我面前说能让你家人手下吃饱饭,便把这条命卖给我的话了。”

    王佛儿被吕方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话呛住了,一张黑脸胀的紫,过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末将愚钝,还请将军见谅。”便躲到一旁一声不吭了。

    吕方正骂的痛快,旁边那女子已经目瞪口呆,怯生生的说道:“这位军爷,听你的话只是可惜钱财,如果我补偿你那8oo贯损失,莫非你就能放了我,不再追究我?”

    王佛儿本来在躲到一边去了,听了那女子的话,便知大事不妙,扑到吕方面前劝谏道:“千万不可以呀,这女子乃刺杀安都统的刺客,如果放了她,如何向安都统交代,那和叛变又有何区别。”

    吕方一把推开王佛儿,笑道:“当然不可能。”王佛儿刚松了口气,吕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几乎让他昏过去:“八百贯不过是本金,还有利息钱呢,莫非这些日子钱不能生息的吗?”

    那女子听了吕方的话,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方才的泪珠还未拭去,宛如清晨盛开的昙花,花瓣上还有露珠,绚丽之极不可方物,吕方看了,心中暗想:“乖乖,这漂亮女人果然要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弄得人心痒痒的,不过《倚天屠龙记》里面殷素素不是说了‘千万别相信漂亮女人说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自己现在就是要敲竹杠,千万不可心软。”想到这里,他一连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了七八遍方才一本正极的问:“你笑什么,莫非你还有钱赎身不成。”浑然没现自己说话语气和说辞仿佛妓院里面对为自己赎身的妓女一般。

    那沈姓女子言笑晏晏:“那不知吕将军要几分利钱,月利还是天利,莫非是驴打滚吗?”

    吕方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他自从出兵以来,就为军费的事情焦头烂额,乱世要自保先就要精兵强将,可要养兵就少不得钱。这下可逮到冤大头了,先贤韦君小宝曾经说过这为捞钱的道理,送上门的冤大头竹杠不敲白不敲。想到这里,吕方的脸上顿时多了三分笑意,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某家做买卖童叟无欺,这样吧,安将军昔日花在你身上八百贯,你刺杀安将军定然是大辟之刑,这一条性命也算八百贯吧,买你的时候是在两个月前,月息便按3分算,利滚利算下来一共两千两百二十贯,看你也可怜,这二十贯的零头某家便抹去了。两千两百贯,交钱走人,姑娘不知是拿现钱还是金银珠宝来抵呢?”

    吕方自顾自己说着,飞快的便将那八百贯钱一下子翻了一个筋斗有余,那沈姓女子早就听得呆了,过了半响方才怯生生的问:“你莫不是骗我的吧,怎的一下子有这么多,再说利滚利怎的一下子就算明白了,也没看你用算筹。”

    吕方得意洋洋:“某何曾骗你,你若不信,便过来某一条条算给你看。再说,这么简单点事,还需要用算筹,这算法,自信当代还没有人比得过我吕方的。”吕方说的极有自信,他好歹是正规的计算机本科毕业,什么傅里叶级数,泰勒展开等等,莫说是现在,就是到了清末,他在数学方面在国内还可称翘楚。

    那女子想来是真急了,竟走到吕方面前,看吕方演算给她看。王佛儿本来还想阻止,但看那女子手脚上都有镣铐,不太能伤害吕方,便只是在一旁戒备。吕方也不生气,一五一十的算给那沈姓女子看,算完后笑道:“你看我可曾骗你,说了我连这抵刺杀安将军的那八百贯的十几天利息都抹去了,便宜了你不少。”

    “那可怎么办,我只有一千贯,还是卖尽族中田宅才有的,还不够给你的。”那沈姓女子看吕方一五一十算的清楚,按照吕方的算法,果然是欠了一大笔钱,惶急之下反问道:“抵罪的钱怎么这么贵,我记得往日县中有人抵罪不要这么多钱的呀。”

    “那要看犯的是什么罪,什么人啦,不说你刺杀朝廷命官这是何等大罪,人人命价不同,自然赎罪的钱也不同,你能和那些三文两文的穷汉比吗?安将军花了多少钱买你,你便拿多少钱赎回你这条命去,岂不是公平的紧。”吕方说的越气定神闲。

    “那,那可怎么办呀!”那女刺客终究是个年轻女子,虽然一身剑术当时少有,可毕竟是世家子弟,往日里钟鸣鼎食,哪见过吕方这等无赖手法。原先存了必死之心去刺杀安仁义倒也罢了,可此时突然有了生还的希望,去了必死之心,面对这般变故便觉得无助,便不知如何是好起来,便如同普通妇人一般,扑倒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美人含泪,本来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心动,一旁的王佛儿也眉头耸动,颇有不忍之意,却方才被吕方抢白了一通,不好开口。吕方却取出纸笔,在几案上奋笔疾书,过了半响方才写就,细细打量,待墨干后,便取出短刀划成两半。走到那女子身前笑道:“小娘子莫哭,某都替你想好了,你先签了这份文书,然后将那一千贯钱取来,这桩事边聊了。小娘子你当真好运道,天下哪里找来我这等好心人。”说到最后,口中啧啧有声,连连摇头,仿佛为自己的心软不满一般。

    王佛儿心中好奇,探出头去,只见那张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文字,竟是一分卖身契约。大意是:“立出舍书。沈某某,今因欠吕方铜钱一千两百贯,并无依靠,无力偿还,将自身买与吕方为奴。买身之后,任凭教训。倘若遭遇不测,各从天命。两边情愿,各自无悔,永远存照。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王佛儿看着文书不禁打了个寒战。旁边吕方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还少个中人,佛儿,这中人便是你了,快快在契约上签字画押。”说着,便将手中毛笔塞到王佛儿手上,催促王佛儿赶快画押。王佛儿却后退几步,并不拿笔。吕方笑道:“佛儿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成某还会害你不成。”

    吕方这话不说还好,王佛儿听了这话,连连后退几步,戒备之极,仿佛吕方手中拿着是刀剑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过来接了笔在那契书中人处签了名字。

    那女子看了半天契约,抬头问道:“吕将军,如果我签了这件文书,岂不是便陷身奴籍,吾沈家世代望族,又岂能做出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情。再说就算某签了这文书,凭我一身武艺,你又凭什么相信我不刺杀或者逃走呢?”那女子已经停止了哭泣,脸上泪痕依稀,但眼神清亮,神色坚定,再无方才哭哭啼啼小儿女模样。

    吕方笑道:“沈小娘子果然非寻常庸碌女子,汝家门已破,想必你最大心愿并不是杀敌报仇,而是复兴家门。那千贯钱也应是用来复兴家门之用。你如全心助我,我便助你恢复沈家。如你逃走或者刺杀我,那也不过是毁了你家复兴的希望,以沈娘子这般聪明,定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那女子随手将那文书揉成一团,脸上破颜一笑,她媚态天生,此刻笑容盛开,虽未着脂粉,但依然艳丽无比,端得是当世无匹的国色。“吕将军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玩这等小手段,倒是小气了。若能助丽娘复兴家门,丽娘掌中这三尺长剑自然随将军所指,便是这身子,如果看得上妾身这蒲柳之姿,也是将军所属。”

44宴无好宴上

    沈丽娘这一席话说完,帐中两个男人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来,静了半响,吕方猛然哈哈大笑:“好好,丽娘果然并非寻常女子,某家拿封文书来诳你倒是自取其辱了,佛儿,你替沈小娘子去了镣铐,在后营专门为她立一个帐篷,好生招待便是。”

    待王佛儿送罢沈丽娘回来,吕方吩咐道:“令全体士卒在营中戒备,今天中午杀猪宰羊,大享士卒,你派人仔细盯着枫林渡那边,等待信号,白日有烟,夜间以火。一旦有变,立刻渡江。”王佛儿沉声领命而去。

    浙江东岸,永兴县,归元寺方丈禅房中,四个和尚正围坐一团,油光光的脑袋烛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来如同几个灯泡一般,屋中平白亮了几分。当中一口大锅热气腾腾,雾气缭绕,水中翻滚的竟是大块的肉和蘑菇。坐在主位倒是熟人,正是了空,只见他笑容可掬:“诸位在枫林渡戍守,抵抗淮南贼子,护卫佛法,这几日也辛苦了,今日有只麂子撞进寺内,被隔壁寄居信众打杀了,便请各位过来打打牙祭,所有罪业,全落在某一人身上,各位请放心享用。”

    了空本就生的神采飞扬,言语便给,此时曲意奉承,伸手延客。那几个僧人都是来援僧兵中的中下级军官,不是了空的同辈师兄弟,便是杭州城中其他寺院的武僧头领。本朝开国时,洛阳少林寺十三僧人从太宗击王世充,立有大功。这习武之人本就体力消耗大,素食难以提供足够营养,于是太宗皇帝便开了少林寺武僧的酒肉之戒,于是本朝寺院武僧这荤腥之戒本就持的不太严的。加之这些天来,在这江边野外驻扎,那里比得上在寺中过的安逸,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见了空如此殷勤,纷纷吃喝起来。

    了空在旁取了一个罐子出来,随手打开封口,顿时禅房中满是酒香,给旁边一人倒了满满一碗,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竟是上好的江南名酒女儿红。了空身旁那人,名叫了尘,是了空的师兄弟,本是灵隐寺中的武僧教头,一身横连功夫极为了得,是极好酒的,平日里在杭州城中本就是无酒不欢的,这十来天在西陵驻扎,腹中的酒虫只怕都饿死了一半,这下见的这等美酒,立刻把手中筷子一扔,抢过来饮了满满一口,仿佛极渴的人看到清水一般,第二口便少了许多,也不马上下咽,只是含在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过了半响方才吐了一口气,叹道:“好生畅快,了空师兄这女儿红只怕是十五年的陈酿了吧,果然醇厚甘鲜,回味无穷。这酒甜、酸、苦、辛、鲜、涩6味杂成,即合为一体偏生又层次分明,让人饮了如同登仙一般,果然是好酒呀。”

    座中其余数人也多是好酒之人,见了尘如此表情,也早顾不得佛门戒律,嚷着要酒吃,了空笑着给他们一一斟满。这时旁边一僧人说道:“了空师叔,酒肉是佛门大戒,我们吃肉还可以说是抵抗淮南贼寇,需要体力厮杀护寺。这酒可说不过去了,酒能乱性,我辈都是沙门,岂能为此乱行。”说话的那僧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许人,面容英俊,只是颧骨略突,神情倨傲,显得有些难以亲近。

    年轻僧人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来,禅房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众人拿着酒碗喝也不是,不喝却又不舍,尴尬的很,正喝的尽兴的了尘想要反驳几句,却又不知如何说。原来这年轻僧人不是旁人,乃是灵隐寺主持了凡的私生子智深,养在寺中,平日里宠爱非常,这次了凡派来让其见见世面,隐隐然已是方丈的代表。是以房中众人个个年纪辈分都远高于他,但他扫了大家的兴头,却无人敢出言驳斥。

    “师侄出言差矣,这酒性至纯,如何能乱性。”了空笑言道:“只不过世间俗人修行不够,饮了酒后平日里压抑的恶行便暴露出来,这里诸位师兄弟都是历经苦修的高僧大德,心志早已打磨的如同圭玉一般,哪里还有半杂念,这酒反而有助于补养身体,淬炼精神。再说昔日太宗皇帝早已解了武僧的酒肉大戒,军营中十分辛苦,喝几杯酒水解解乏有何何妨。”了空这一席话分明都是强词夺理,但房中众僧齐声赞同,他们本就对智深反对他们喝酒极为不满,只不过不愿意得罪了主持了凡,这下了空当出头鸟,他们当然乐得顺水推舟。智深毕竟年轻,见到这么多长辈出言,心下倒怯了,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屋内众僧纷纷吃肉畅饮,待酒过三巡,了空见众人都有四五分酒意。给自己到了一杯,与众人唱了一个肥喏,饮了一口,笑道:“诸位已经到了西陵有些日子了,可不可以与某透点风,某家寺院离浙江实在太近,一旦淮南军过江,便会为其荼毒,实在不得不事先准备。”

    了尘满口酒气,笑道:“师兄怕什么,你本就是被从杭州灵隐寺中贬黜来的,若是敌军过江,最多孤身回去也就是了,凭你的功夫,一张弓,一把刀,十几人进不得身,淮南军又不是特地要抓你,还怕逃不回去不成。”

    众僧轰然称是,这了空,口才便给,智谋深远,一身武艺也十分了得,乃是灵隐寺中‘了’字辈的数一数二的人物,若不是现任方丈了凡有强力外援,行险杀了前任方丈空海,说不定现在灵隐寺中方丈之位便是他的,也正因如此,了凡方丈对其颇为猜忌,派他去丹阳县中善德寺中做那九死一生的勾当,结果事败回来,了凡正好借此把他贬到永兴归元寺这个小寺来。不过众人知他能耐极大,并无人敢看轻他。

    了空笑了笑,口气十分郑重:“诸位莫要说笑,某实在心里颇有些不祥的感觉,心神不灵,所以来问问各位,还请不吝告知。”

    旁边一人接口道:“了空师兄连善德寺那么危险的勾当也能活着回来,显然是佛祖保佑善人,天佑善人,又怕什么淮南军。”

    房内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尤其是智深的脸色难看的很,原来了空事败后,了凡便又派了几名心腹弟子,带了一批甲胄兵器,又去了丹阳县,联系当地豪族暴乱,结果前些日子消息传来,事情败露,不但那几名僧人每一个回来,连丹阳县内的豪族也几乎被血洗了一遍,看形势定然是凶多吉少。这人说天佑善人,了空活着回来是善人,那主持了凡那几位徒弟死于非命,自然就和善人没什么干系啦。了凡当上主持的办法不那么光明,又一心要一统江南诸多佛寺,是以对这些寺中旧人和其他小寺庙的僧人对他颇有微词,这人多喝了几杯酒,便吐出了心中真言。禅房中气氛一时极为尴尬。

    了空心中暗自欢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摸样,起身做了个团揖,笑道:“各位同门,都是贫僧多言,本来今日请大家来也就是一起打个牙祭而已,倒惹得不痛快,还请各位见谅。”方才说话那人也心里暗自后悔,害怕智深回去给了凡打外猛然听到一声响,众人一惊,了空笑道:“想必是野狐狸来了,这归元寺颇为破落,晚上经常有些野物跑进来,佛家有杀生之戒,也就任他们去了。”

    众人都已经喝得四五分了,哪里分辨得出,一人还笑道:“野狐狸,莫不是狐狸精吧,这可对修行不好。”唐代狐狸化作美女的故事已经颇有流传,众人听了齐声哄笑。

    了空笑骂道:“佛家人不讲诳语,你这厮倒是百无禁忌,小心报应。”这时外面又传来几声剧响,众人这次都听得清楚,乃是兵器相撞和人的垂死呼喊声,正欲起身,却都觉得手脚无力,显然酒食中动了手脚,中了圈套。众人一齐往了空脸上看去,却只见他都是高深莫测的满脸笑容。了尘性格本极鲁莽,大声骂道:“了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在酒菜里动手脚,快快把解药拿出来,我们外面可有二十来个护卫。”他边说边扶着几案边沿想要站起来,与了空厮打,没想到那药性十分猛烈,刚站起到一半,手脚猛地一软,便扑到在几案上,汤水残酒顿时四处横飞,溅了旁人浑身,惹来一阵咒骂。

    “护卫。”了空一阵冷笑,这时突然转来一声惨叫,声嘶力竭,那声音仿佛就在门外,众人听得一清二楚。猛然“砰”的一声,禅房门被撞开,一名男子浑身是血,滚了进来,身上横七竖八的满是伤痕,众僧顿时吓得出了一声冷汗,酒顿时醒了。一人猛然认出那条汉子满头光亮,正是此次通行的护卫领智友,问道:“智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智友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眼尖的早已看出他身上的伤势都是刀枪上,最严重的是腹中挨得一刀,伤口极深,连肠子都已经流了出来。智友戟指指着了空痛苦的喊道:“便是这贼僧偷袭我等,各位师叔师伯小心。”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条雄壮汉子,光着头,穿着一件两档铠,双手各提一把横刀,满身杀气,一脚便踏在智友的背上,一刀便从后心戳进去,手底用力一剜便结果了智友的性命。蹲下拔出腰间匕,对准智友颈椎骨缝一刀,接着手腕一用力便取下了级。随后旁若无人的对了空躬身作揖:“彼等护卫共二十二人皆已斩杀,未走脱一人,等一会便将级呈上来,还请高虞侯检点。”

45宴无好宴中

    了空行若无事,点了点头:“做得好,士卒可有损伤的。”

    那汉子神色严肃,躬身又行了一礼:“吾辈事先准备周密,让他们分开去用膳,然后个个击破,弟兄们有两人受了轻伤。”

    了空眉头挑了一挑:“你只有十五人,将那二十二人斩杀,只有两人受了轻伤!好本事,你叫什么名字,某要为你向吕指挥使请功。”

    那汉子听了大喜:“多谢虞侯栽培,某姓徐,并无大名,因为行二,乡里皆称吾徐二,位居队副之职,罗校尉回对岸禀报军情后,某便执掌这十五人。”

    了空听了暗喜,自己去对岸送上顾全武偷偷离开西陵的消息,吕方立刻授给自己虞侯的职位,负责策反对岸敌军的任务。虞侯,本为执掌水泽出产之官。(《左传昭公二十年》:“薮泽之薪蒸,虞侯守之。”)宇文泰相西魏时,置虞侯都督,后世沿袭。隋为东宫禁卫官,掌侦察、巡逻。唐代后期,藩镇以亲信武官为“都虞侯”、“虞侯”,为军中执法的长官,是极为亲要的官职。此刻见吕方手下士卒如此精悍,那些护卫也都是僧兵选出的健者,竟轻而易举的斩杀干净,眼看自己选对了边,前途光明,心里极为舒畅。

    说话间那二十二名护卫的级便被送了上来,扔在地上,禅房中此时哪里还有一丝佛门净地的摸样。了空轻声数着:“1,2,3……21,22”了空数完级,拍了拍手,对着众僧笑道:“列位知道护卫们都到哪里去了吧。”

    “你这恶贼,自己是佛门弟子,竟然联结淮南贼寇杀害释门同辈,死后定然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生。”说话的正是智深,他也不像其他人一般吓得噤口不言,满脸都是怨毒之色,口中大声斥骂。

    “大胆秃驴,竟然敢辱骂某家虞侯,不要脑袋了吗?”徐二上前一步,右手明晃晃的横刀在智深面前虚劈了一下,威吓于他,混忘了这屋中除了他自己全部都是头顶光光的僧人。

    了空却不火,随手示意徐二收刀退后,上前一步笑道:“智深师侄说的不错,贫僧勾结外人,杀害同侪的确应该堕入无间地狱。不过这世上如果真的因果报应不爽的话,想必了凡师兄死后也会很精彩。”

    智深本来满脸都是激愤之色,口中咒骂不止,可听了了空这一席话顿时哑然,禅房之中除了徐二一人,都明晓内情。昔日了凡借助兄长顾全武的外力,杀害师父空海,夺取了灵隐寺主持和江南佛教领袖的宝座。比起了凡往日罪大恶极的行为,了空今日所为也不过是“他做初一,我作十五”而已。

    了空见禅房中众人都不说话,笑道:“各位可能奇怪某为何突然出卖师门,投靠淮南吧?”

    禅房中众人都不吭声,了空也自顾说了下去:“这事要从某那次前往丹阳说起。”旁边智深嗤笑道:“想来也是你事败被擒,贪生怕死便做了淮南贼的内应,只恨主持未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还让你到这里静养,不然哪有今日。”

    了空却不着恼,笑吟吟的等着智深骂完才继续将那次的经过叙说清楚,最后才说道:“大家都知道,昔日空海师父有几名俗家弟子最是疼惜。”说到这里,了空顿了一下,看了智深一眼,其余几人也都心里有数,知道他说的便是空海的那几个私生子,便如同智深之与了凡一般。

    “某本以为师父几点骨血早已为了凡那恶贼所害,却在丹阳那淮南将手下看到范尼僧范公子,真是善人必有天佑,吾师空海大师多年以来修桥铺路,救济灾民,弘扬佛法,却落得个为弟子所害的下场,某平日里还抱怨苍天无眼,善人没有好报,那天才知道造化之奇,非我辈这等浅智所能揣度。”说到这里,了空双手合十唱了声“阿弥陀佛”。室内众人也只得随他同声唱佛,只是室内满是级,腥臭扑鼻,情形极为错愕。

    “自从见了范公子,某就在六祖慧能面前下毒誓,就算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生,也要报杀师大仇,让先师后裔坐上这灵隐寺的的主持之位。”说道最后,了空早已没有平日温文尔雅的摸样,满脸都是激愤之色,后面的徐二本来就信仰佛教,这下听了更是心中暗自敬意。智深哼了声,正要反驳。了凡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举在手中,让众人仔细观看:“这枚玉佩你们也都见过,乃是六祖慧能禅师的遗物,我寺主持的信物,自从了凡这恶贼杀师之后,便说在乱中遗失了,这个是伪造不得的,便是范公子交与某以为信物号召忠义之士的。”说道这里,了空将手中玉佩交与了尘手中,让他们仔细辨认。

    了尘接在手中,细细辨认,只见那玉佩内部有一个“静”字,透过光看过去宛若天然生成一般,玉质温润无华,拿在手上透出一股暖意来。正是昔日空海师父手中那枚,赶紧双手递还给了空,肃容答道:“果然是师尊遗物。”

    了空将玉佩递与其他两名僧人,那两人都是杭州其他寺庙的武僧,那里能够分辨这玉佩,了空给他们看也不过不愿意授人口实,堵住他们的嘴而已。那两人也就略微看了看,便点头过了。最后到了智深面前,了空笑道:“师侄生的晚,只怕还未曾见过这师门重宝,今日也让你开开眼界吧。”边说边将伸手将那玉佩放到智深眼前。这时,突变陡生,本来智深委顿在地上,仿佛中毒深重,此时他猛然跃起,一头撞入了空怀中,手中还持着一把闪亮的怀匕。了空顿时吃了一惊,身体条件反射的一侧,匕便刺在小腹右边,反手一肘打在智深脸上,了空本身就有一身武艺,在这生死关头更是爆出潜力,竟将智深打得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上,和墙边那其余三人滚作一团。

    徐二赶紧扶住了空,查看伤情,口中连喊:“大师你觉得如何,伤势可重否?”他心情慌张,竟忘了称呼了空官衔,伸手往了空伤处一摸,却是硬硬的,连血都没流出多少,不由得一愣。了空苦笑道:“某知道今日事情危险,便师吕将军故智,穿了一件贴身甲,是以伤势不重,回去倒要多谢谢吕将军了。”徐二一摸,果然是那硬物是一层甲片,解开一看,伤口浅浅的,赶紧起身从门外叫来两人为了空处理伤口,自己回身便拔刀走到智深面前,要结果了他。智深本欲反抗,可惜脸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竟起不得身,只得闭目待死。徐二反手持刀,对准智深的心脏部位,正准备下手,却听见了空喊道:“不要杀他,留着他还有用,绑起来便是了。”

    徐二回头不解的看了看了空,见其神志清楚,便收起横刀,狠狠的给了智深一脚,骂道:“便宜你小子了。”随手扯下一些布条,将其绑的结结实实,他怀恨智深刺杀了空,绑的时候故意将酒水浇在布条上,勒的紧紧的,这样布条干燥后便会收缩,勒的人疼痛难忍。

    待徐二捆好了,了空便低声吩咐了徐二几句,徐二点头便出门去了,对面智深只是大骂不止,其余三人看到了空的举动,又是怀疑又是害怕,气氛十分尴尬。

    “你为何未中药毒,莫非方才未进酒水?”了空挨了智深一刀,却不着恼。

    “某是受戒沙门,为了抗击淮南贼子吃些肉倒也罢了,那酒乃乱性之物,岂能饮用。”智深心知自己必无幸理,傲然答道。旁边三人听了神色惭愧。

    了空点了点头:“虎父果无犬子,了凡师兄有这等孩儿倒也让人羡慕得很。”

    过了片刻,徐二进来,提了一桶冷水,后面还跟了三名亲兵,手中竟端着上好了箭矢的弩机,点钢了的矢锋在灯光下闪着蓝光,让人心悸。徐二故意让对面三人看得清楚,笑道:“这都是两石的强弩,箭矢也也涂了乌头毒,各位千万莫要自误,枉自丢了自己性命。”屋内众僧看到锋利的箭矢对着自己,顿时觉得脊梁上一股寒气升了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连连点头。

    徐二回头看了了空拱手行礼,禀报准备停当,了空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便将那桶冷水分别泼在对面僧人身上,此时还是早春,夜里寒气逼人,这一桶冷水泼在身上,顿时打了个寒战,方才身上那种绵软无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那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一人慢慢站了起来,唱了个肥喏:“了空禅师,冤有头,债有主,杀死空海禅师的是了凡那厮,我等并无干系,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则个。”此人乃是杭州城中慈恩寺的主持玄寂,慈恩寺是杭州第二大的丛林,只亚于了凡的灵隐寺,势力也相当庞大,了凡为了更好控制慈恩寺,在上代主持圆寂之后,故意支持素来没有主见,能力平庸的玄寂来作主持,寺中僧人皆都不服,玄寂只得对了凡言听计从,来换得了凡的支持,所以这次出兵,他虽然心中不情愿,也只得带了本寺僧兵出城,对了凡的私生子智深这一介后辈也得曲意奉承,此时身子一能动立刻便想撇清干系,置身事外。

46宴无好宴下

    徐二在旁冷笑一声,将左手横刀扔在地上,当啷作响,吓得玄寂连连后退,口中念佛。了空笑道:“玄寂师兄好生糊涂,智深是了凡那厮的私生子,今日你们一起来了,若他死于非命,你们那个还能脱得了干系。你们想要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了。我那师兄性格往好里说是雄才伟略,思虑深远,往坏里说便是阴险奸诈,最是记仇,平日里都对你们打压防备,他儿子死了,你们却活着回来,纵然他这次为了大局忍下了这口气,难道以后不会报复?”

    了空这一席话,说的那三僧暗自点头,了凡因为得位不正,所以一直对“了”字辈的师兄弟颇为防备,极力培养亲信后辈,周边各寺更是排挤分化,无所不用其极。众人心里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形势所逼,不敢吭声而已。了尘瓮声说:“师兄你想要怎么办,列出个章程来吧,也不要打哑谜了。”

    “好,了尘师弟果然爽利。”了空猛地一拍大腿:“今日只要你们三人每人砍智深一刀,取了了凡恶贼儿子的性命,下毒誓,与我同心辅助范公子讨伐了凡,夺回主持之位,你我便是好兄弟,今日之事自然也就了了。”

    了尘脸色如铁:“若不肯砍呢?”

    了空脸上笑意盎然,可语意如铁:“不肯下手,自然就与了凡那厮是一党的,与智深一般下场。”

    “好,好。”说话的却是方才出言嗤笑智深那人,他走到当中,拣起横刀,一刀便砍在智深肩上,顿时血流如注,那智深倒也硬起,钢刃及体,只是闷哼一声,尽没呼痛。那人笑道:“这便可以了吧。”

    了空笑道:“自然是可以了,苦参师父还请那边安坐。”此人是杭州城外一座寺庙的僧兵头目,武艺既不出众,佛法也不精深,今日也是随着一起来的,了空也不看重他,不过此人第一个出来,倒是看风色快的紧。

    苦参口笑道:“好。”却猛地一刀向了空劈来,徐二自从智深行刺之后,早已提高警惕,赶紧一刀拦住苦参,随即后面三人扣动扳机,近距离两石的弩矢立刻将苦参击倒在地。

    了空上前几步,走到苦参面前,只见他胸腹之间中了三箭,伤口流出的血都已是乌黑色,眼见乌头毒无救了。诧异的问道:“了凡对你并未有深恩,为何却这般求死呢”

    苦参已经垂死,但神态安详:“某并非为了了凡一人,却是为了两浙百姓,若淮南军过的江来,兵祸连绵,只怕江南大地再无一处净土。吾辈沙门平日不耕不织,口中食身上衣皆来自信众供奉,此时正是舍身相报之时,只可惜武艺平庸。”说到这里,口中吐出血来,说不出话来。显然已被射穿了肺部,血液倒涌上来,呛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本来屋内诸人都有些瞧不起这苦参,觉得他形容猥琐,见识浅薄加上势力微小。可看他方才作为,虽然与其立场不同,但心底油然而生敬意。了空走到苦参身前,只见其双目圆睁,手在鼻前一摸,已经没有了气息,合十低头默诵《地藏王菩萨度心咒》,待念完后,轻轻为其合上圆睁的双目,叹道:“苦参师兄大慈大悲,大智大慧,非吾等所能及,今日为江南百姓舍却己身,如此大功德,今日想必是释尊借我等手兵解,想必已脱却轮回,在西天极乐世界去了。留的吾辈在这乱世中苦苦挣扎,死后堕入无间地狱。”那了空平日说话神采飞扬,此时却是苦涩之极。说罢,对徐二吩咐:“将苦参师兄的尸体好生焚化,待此间事了,葬在灵隐寺历代先师塔林中,吾便在那里苦修,好好忏悔罪孽。”

    徐二也满脸都是崇敬之色,跪下对苦参的尸体连磕了三个响头,才亲自将尸体抬了下去。

    苦参的尸体被抬了下去,了空念了声佛,转过身去,脸上悲天悯人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忍:“两位还有什么想法,是随苦参师兄一起去西天极乐世界,还是和某一起下无间地狱?”

    禅房中一阵静默,过了半响,了尘站起身来,拣起横刀,一刀便砍在智深的喉咙上,结果了他的性命,也解除了他的痛苦。

    “大胆。”徐二右手横刀出鞘,正要上前,了空挥手拦住徐二,笑道:“某又没说不能一刀杀了智深,玄寂师兄你打算如何,快些决定吧,否则某等得及,这些军汉可没这么好的耐性,若是伤了和气便不美了。”

    玄寂听了,身子一颤,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满满站起,接过了尘手中横刀,闭着眼睛一刀砍在智深身上,随后手上一软,横刀便落在地上,叮当作响。玄寂仿佛被抽去了全身骨头似得,软倒在地,哭泣起来。

    了空笑了笑,吩咐众人将智深的尸体拖了出去,对了尘、玄寂两人说:“好,我们现在便都是一条船上的战友了,等下我们便一起去枫林渡军营,那时便是尔等博取进身之阶的时候,两位切莫自误。”

    枫林渡口是浙江上一个小渡口,在西陵上游约2o里处,虽然没有西陵渡口那么水流平缓,直接萧绍运河,直下越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渡口。只不过河岸比较陡峭,不适合舟船靠岸,所以镇海军只留了千人把守,其中五百人都是新招的士卒,真正的中坚力量是新来的五百僧兵,他们在原先董昌攻打刘汉宏之战中就在钱缪麾下,不但武艺精熟,又崇信佛教,意志坚定,绝非那些刚扔下锄头柄的新兵可比。镇海兵,僧兵分扎前后两营,僧兵在后,镇海兵在前,戒备森严。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门口的什长正不耐烦的等着来换岗的同伴,如果回去的完了,自己那份被吃光了,晚饭可就没着落了。这时远处来路上出现一行人,仔细一看,却是上午出去探望旧友的那几位头领,二十余人簇拥着他们,却不知是什么人。正疑惑间,那行人已经到了跟前,什长赶紧上前合十行礼,仔细一打量,却见早上一同出营的智深师傅和苦参禅师没有一同归来,同行的二十来名护卫也一个个体型魁梧,神情彪悍,并非是早上一同出行的那些僧兵同伴。

    正犹疑间,却听见一个浑厚温和的声音:“智深师父和苦参禅师与我等精研了一天佛法,有些疲倦了,便留在我寺中休息,护卫兄弟们也都留在寺中,明日和两位禅师一同回来,这些都是我那边一个信众的庄客,这时节兵荒马乱,派来一同护卫两位禅师的。”

    那什长往声音来处看去,正是了空,方才站在了尘魁梧的身体后来,护卫没有看见,只见他一身月白色细麻袈裟,更显得器宇不凡。那护卫赶什问好,这了空昔日在灵隐寺中可是了不得人物,佛法武艺都是寺中翘楚,虽然现在被贬出杭州,但普通僧众对其依然十分崇敬。

    这时了尘和玄寂二人走了过来,顿时一股酒臭味传了过来,微微抬头一瞥,只见两人脸上满是红白之色,那什长心底顿时雪亮:“甚麽精研佛法,分明是吃肉喝酒快活去了,说不定还有妇人侍寝。苦参和智深定然是喝的多了,懒得回来,在那边抱着女人快活在,留的我们在这营中喝那菜粥,死后定然堕入畜生道。”口中却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禅师精研佛法幸苦了,非吾辈能及。”又合什行礼,方才回身招呼手下推开拒马,让众人入营。

    一行人直接进了帅帐,一会儿,了尘便走出来,身后紧跟着三人,神色古怪,对帐外的哨兵说:“你快去传令中军官,召集什长以上军官到大帐议事,这里站岗的事就不用你管了,自有这两位兄弟照看,快去吧,切莫坏了大事。”

    那哨兵有些奇怪,但还是合什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去传令。了尘转身走近帐中,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方才紧贴在他后面那人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顶在了尘的腰眼上,须臾也不放开。

    帐中了空斜倚在几上,满脸都笑意,叹道:“了尘师兄何必如此,你莫非不知道你这般鼠两端最是不好,方才你用言语暗示,如果相持起来,岂不是害了玄寂师兄还有着二十余人的性命。”

    了尘脸上极臭,也不回答,一屁股便坐在上座上,一言不。过了半刻功夫,营中军官纷纷赶来,此时正是吃饭功夫,众人虽然都是僧人,但腹中饥饿也是怨气不少,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帐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进的帐来却觉得气氛十分尴尬,帐中四周站了十几条陌生魁梧汉子,按刀而立,营中主将了尘高踞台上,神色漠然,玄寂坐在一旁,脸上也是古怪的紧,智深和苦参二人却不见踪影。

    两人身旁却有一人,月白色的麻布袈裟,脚踏芒鞋,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让人向他只瞧得几眼,便心生钦仰亲近之意。军官中来自杭州寺院的几个立刻认出此人正是了空,赶什行礼问好,了空满脸笑容,一一合什还礼,一时间帐中气氛热闹了起来,有个机灵的家伙立刻想起营外的哨兵也换了人,心里咯噔了一声,上前一步笑问道:“了空禅师不在归元寺中精修佛法,却来这军营俗地作甚。”那人口气虽然柔和,但语意却十分尖刻,进来的那十余名军官也觉得不对,纷纷后退几步,手按兵刃,顿时帐中分作两堆人,之间气氛也剑拔弩张了起来,仿佛立刻便要开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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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