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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智取

    了空却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似得,笑道:“贫僧本来奉主持钧旨,在那寺中修行,苦思丹阳事败的过失。没想到主持不念旧恶,让某出来戴罪立功,来这里相助了尘师兄一把。贫僧虽然无能,但护卫佛法乃释门中人之责,纵然在下无拳无勇,也要尽自己一分绵延之力。”那了空前面几乎还言笑晏晏,最后几句却是大义凌然,让人心折。

    帐中众军官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兵变,不过是远在杭州的主持了凡看了尘执掌兵权,怕他趁机坐大,又在玩拉一个打一个的政治平衡游戏了,不过这次了凡支持的不是了尘,而是原先那个锋芒毕露的了空,既然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内斗,和大家就没什么干系了,军官们互相交换着颜色,都准备看一场好戏。

    玄寂背上身后那个硬物又向前捅了一下,额头上顿时一阵冒汗,赶紧劝说道:“了尘师兄,这世间事都不过是虚幻,唯有苦心修行,跳出轮回才是根本,你又何必执着呢?”说道最后一句,声音恳切之极,下面的军官们听了都暗自痛骂玄寂这老滑头,平日里都以了尘马是瞻,也不知了空许了你什么好处,一下子就跳到了空一边,当真无耻之极。却不知玄寂身后便站着徐二,只要一言不合对方的心意,只怕立刻便是利刃穿心的下场。

    了尘脸上已是气的紫,额头上的几根青筋跳动不停,只是一言不,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身后的淮南将士也不敢逼得太紧,免得露了痕迹,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下面几名了尘的心腹想要鼓噪起来,却看到其他大部分人都默不作声,喊了几声也不敢说什么了。了空见下面渐渐静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张白麻纸来,递与了尘,笑道:“这便是贫僧的告身文书,上面还有主持的亲笔签名还有印信,请师兄查看。”

    了尘随手接过白麻纸,眼中便是一张伪造的文书,无论笔迹印信都制作的十分逼真,他久闻师弟了空文武双全,连书法制印都颇精专,没想到竟一精如斯。他正想将手中书信掷在地上,大声喊破骗局,可又想起刻薄寡恩的主持,眼前又映过自己还未成*人的幼弟的面容,心头的勇气和决心顿时荡然无存。颓然低头说道:“这营中事情便请师弟费心了。”说罢便将腰间兵符印信取出,交给了空,起身走到下,让出座给了空。

    了空也不谦让,收起印信兵符,便走到上座。脸上已无方才谦和的笑容,满是肃杀之气。“奉主持佛旨,贫僧统领这枫林渡这五百僧兵,此时淮南贼兵临西陵,一旦让其渡江,不但江南诸多名刹将遭兵火荼毒,数十万百姓只怕也无有生路。吾辈沙门身上衣,口中食皆来自百姓供奉,此时正是舍身求法的时候。”

    下面众僧基本都是江南本地人,听了了空这番话,同仇敌忾之情溢于言表,了空看到下面众人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天前,顾全武顾将军领武勇都精兵南下,西陵空虚,所以我辈僧兵离开本寺支援,护江便是护寺,浙东安即是寺庙安,吾奉主持钧命,接任此处,定当将这枫林渡口防卫的如同铁石一般。”说到这里,了空便开始调换人员,将帐中军官中先前出言鼓噪的那几名了尘心腹换回杭州,换上自己带来的淮南将士,他说这些都是武勇都将佐,帐中众人见他任用私人,换掉前任的心腹,虽然急了点,但也是应有之意,否则紧急时刻上下不一,指挥不动,可要误了大事的。那几名替换的人也是一口北方口音,武勇都大半原先都是孙儒的部下,淮南争霸战中孙儒为杨行密所破后,部分溃逃到了浙东,钱缪爱其武勇收编为亲兵,是以众人也没什么怀疑。

    待众人走的远了,了空招来徐二,低声吩咐道:“等会你带上两个人,出营到江边选一高处,点火向对岸吕将军那里信号。”徐二点了点头,便带了两人出帐去了。

    浙江对岸,吕方营中,正是晚饭时间,士卒们正按照自己所属的行伍聚堆进食。这几天的食物特别丰盛,锅中煮的都是今年的新谷,而且都是硬实的干饭,并非平常的粥。佐餐的也不再是酱菜,而是一碗碗鱼汤。今天甚至碗中大块大块的猪肉和诸内脏。士卒们都猜到大战马上就要临头,营中的蔡卒和随吕方从濠州庄中南下的老卒们如平常一般大口吃喝,不时还那新兵的紧张逗趣。可从丹阳新招来的新兵都或多或少有些紧张,只是机械的把食物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完全不知其味,有的甚至干脆吃不下饭,面前的碗中堆的满满的食物半天都没动一下。

    龙十二和陈五正结伴巡视军营,看到前面那堆士卒正埋头吃喝,不是还传来几声哄笑,陈五笑道:“前面的是左厢四都的兵吧,果然不愧是蔡地的好男儿,大战临前而行若无事,这样的兵上了战场才不会怯阵。”

    “陈兄弟也是蔡地人吧,这些都是老兵,没什么问题的,陈兄弟是将军心腹,却不知渡河的日子是哪一天呀?可否透露一下。”龙十二笑着问道,吕方如此布置,他估计大战就这两天,因为全营士卒这些天全关在营内,除了准备武器外,连操练都减了许多量,这种情况断然不能持久,千余条青壮汉子,关在这小小营寨内,却无所事事,日子一长必然生乱。

    陈五眉头皱了皱,吕方对他也没说渡河的具体时间,但如此回答,却怕龙十二以为自己故意瞒着他,生了芥蒂。正考虑如何回答,却听见不远处指挥使大帐外击鼓声,正是召集将领军议的信号,两人对视,看到对方眼中满是兴奋,便快步往指挥使大帐跑去。

    两人进的帐来,只见吕雄,王佛儿两人已经在帐中,罗安琼站在末尾,吕方在上焦急的来回走动,显然已经等的没有耐性了。见二人进的帐来,吕方大声喊道:“你二人怎来的如斯慢,好了好了。”吕方抬手拦住两人谢罪,接着说:“人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军议,仁琼,你快些将具体情况给诸位说明一下。”

    罗安琼上前施了一礼,便将对岸的情况细细说明,原来了空定好引枫林渡僧兵头领到归元寺中吃饭的计划后,便让罗安琼偷偷渡过浙江,与吕方约定了空事成后便白日燃烟,夜里举火为号,吕方便遣兵渡江接应。说到最后,罗安琼大声道:“高虞侯说,一旦他进的浙东僧兵营中,控制住了僧兵,便请吕将军赶快渡江接应,枫林渡口除了那些僧兵只剩下五百新兵,并不难对付。不过这欺瞒之事毕竟不能长久,还请将军当机立断,赶快兵。”

    吕方点了点头,示意罗安琼退到一旁,便询问帐中其余四人:“情况你们都了解了,你们说说该如何呢?”

    吕雄笑着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现在知道将军为何一直让我准备船只,砍伐木料竹材了。兵贵神,迟则生变,立刻出兵便是。”

    龙十二想了一会儿,问道:“那安都统那边时候知晓,如果只有我们孤军渡江,只怕会成了众矢之的,镇海军围攻之下,未必讨得了好。”

    吕方点了点头:“罗安琼一回来,我便去了趟安都统那里,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我们这边事成,大军便随后进击。”吕方看了看帐下众将并没有其他话要说的了,便下令道:“既然如此,你们便下去,晚饭后边开始全军动员,陈五你手下多是江淮子弟,熟悉水性,晚上便由你的右厢兵先渡。龙十二的左厢随后,最后的便是炮队和吕雄的射生团。罗安琼你熟识那边的地形,带二十名我的亲兵与陈五最先去,听明白了吗?”

    浙江东岸,枫林渡口旁的一座小山上,江岸在这里凹进去一块,所以水流平缓,只不过河岸陡峭,高处水面三丈多,所以这里只设了个木垒,放了六七个兵把守。徐二焦急的往江面那边眺望,看有没有淮南军的船只,不是看着天上的星星,计算着时间。后面一名士卒走过来禀报:“哨所里那六名镇海兵都了结了,不知尸该如何处理。”

    徐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在旁边刨个坑卖了,让六个弟兄换了他们的衣服在那边继续站岗,警醒点,盯着他们大营来的方向,别让露了痕迹。”

    身后那人赶紧领命离去,正在此时,远处江面出现一点灯火,仿佛是一条船,徐二赶紧从后面火堆取出一根火把,一连在头顶划了三个圆圈。那灯火仿佛看到信号,渐渐便向这个方向移动过来,走的近了,原来是一艘走舸,这船上两边各有十余条桨,四周有牛皮木板保护,可以载运二十余人,在水面上度如飞是南方常用的战船,淮南和镇海军双方都有很多。远处走舸已经看清楚岸上火光处徐二的身影,划得更快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近前,岸上的徐二一直担心四周有浙东军埋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仿佛觉得过了一世一般。

48登陆

    那走舸来势甚急,仿佛要撞到岸上,猛然听见船上一声低喝,船上桨手同时倒划,船顿时慢了下来,木桨出咯吱的声音,仿佛要断裂了似的,待船停稳了,一人跳出船舱,岸上的徐二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罗安琼。

    罗安琼刚出得船舱,便抬头喊着:“快扔绳梯下来。”

    徐二赶紧将早准备好的绳梯扔了下来,将另外一头栓在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上,又连扯了几下,觉得结识了才跑到岸边对下面的罗安琼了个信号。罗安琼吩咐搬来了一袋米粮,约有5o余斤,绑在绳梯末尾,让其不再摇晃,方才让舱中士卒沿着绳梯爬了上去,这些都是吕方的亲兵,都是从莫邪都千五人中选出的锐士,一个个虽然身披盔甲,依然身手敏捷。不一会儿,二十名士卒便都上了岸,罗安琼却不上岸,只是吩咐下面的船夫下锚,在河岸上钉着木桩,忙的不可开交。岸上的徐二急得要命,这哨所上哨兵都已被杀,随时有可能被前来巡夜的敌军现,一旦被现众寡悬殊,这数十人只怕无一人能活,这等危地罗安琼还在这里作甚么勾当,他赶紧沿着绳梯下的船来,扯住罗安琼的胳膊说:“校尉还在这里打什么桩子,赶快上岸到高虞侯那边去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罗安琼扯去手臂,笑道:“去高和尚那里去作甚,船队马上就过来了,我等要赶快做好准备,免得误了大军上岸的事情,要挨军棍的。”了空自从暗中降了吕方,与淮南军便以俗家姓名高奉天自称,以示和过去一刀两断。他手下军士如无外人在场,也以他的官职虞侯相称,只有罗安琼在背后却叫他高和尚。

    “这么高的河岸,又无码头,如何靠岸,莫非那千余人都从绳梯爬上去,罗校尉莫要开玩笑,误了大事。”徐二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河岸足有三丈高,都是岩壁,开掘不得,若是一两条小船暂时停靠一下也就罢了,若是吃水深的大船只怕不是搁浅,便是被江水波浪推到岸边的岩壁上撞坏。哪里来得及让那千余人爬上这三丈高的岸上。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罗安琼脸上满是得意神色,却怎么也不说如何让千余人上岸,只把徐二赶上岸去小心放哨,莫要被镇海军的巡哨打了闷棍,徐二满腹怀疑的上了岸去,过了一会儿,远处来了六七条镇海军的船来,这几条船可比先前那条走舸大多了,每条船上都装了近百人,只见每条船的船都有一座吊桥,悬在半空中,仿佛乌鸦的尖嘴一般,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的。那条走舸已经用数十根钉入岩壁缝隙和河底的木桩固定好了,又在船头船尾各抛了铁锚,然后在延伸出去的木桩上铺了木板,十分稳当,成为一个平台,只是随着江波微微涌动,并没什么左右晃动。罗安琼看准备停当,便吩咐船工从舱中取出一部攻城梯来,搭在河岸上,那梯是特别用来攻城只用,顶端有两支锋利的铁钩,一旦考上城墙,铁钩便深深嵌入墙上,无论如何也推不下来,河岸也是一样,等两边固定好了。平台上便给那几条大船了信号。

    过了一会儿,一条大船靠了过来,因为和河岸间还隔了一条走舸,无需担心会搁浅或者碰到河岸,然后便抛锚定下,放下船的吊桥,搭在走舸上。船上的士卒们便分批沿着吊桥来到走舸上,又搬了两部攻城梯下来,搭在河岸上,然后爬着攻城梯上了岸边,不过半个时辰,六条船上的士卒便全部到了岸上,共有四百余人,正是陈五统领的右厢兵。

    陈五跳上走舸,此时他便是浙江东岸淮南军的最高将领,吕方在他上传之前嘱咐说:“敌情瞬息万变,相隔大江,缓急不得接应,汝自当当机立断,勿用担心其他,吾已和安都统引大军在后。胜则记功,败则自有大军相继再战。”

    陈五看此时已是三更时分,转身对罗安琼问道:“此处离枫林渡口镇海军营有多远。”

    罗安琼躬身作揖:“约有五里路,若是白日,也就两刻便到,不过夜里,就怕迷了路,我军没有根本之地,一败便是不可收拾的下场。”

    陈五笑道:“无妨,吾遣二十人前往便是,听说敌军分扎前后两营,前营都是新兵,说不定有机可趁,若是成了也好,便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二十人,无碍大事。”

    罗安琼点了点头,笑道:“陈指挥高见,上面接应的徐二刚从高虞侯那里回来,镇海军的情况他最清楚,一问他便知。”

    陈五点了点头,便上了岸去,找到徐二细细询问。徐二听了陈五的想法,摇了摇头说:“偷袭只怕不行,虽然顾全武已将武勇都精兵悉数带离,留下的都是些新兵,但那顾全武乃镇海军宿将,用兵极有法度,加之营寨已经修筑了一个多月,缝隙缺口早已堵死,并无什么可乘之机,高虞侯虽然矫诏掌握了僧兵的兵权,但毕竟营中了凡的心腹颇多,也只能约束部众,并不能倒戈相向,还是等吕将军大军上岸,在做打算吧。”

    陈五听了徐二的话,心头便是不喜,叱喝道:“吾领兵渡江之时,吕指挥使便嘱咐说,战机瞬息即逝,大江之上,急切难度,让我当机立断,节度渡江诸军,先渡江的高虞侯所部也受我管辖,你区区一个伙长,出言反对我命令出兵偷袭敌营,莫非徐二你敢抗命吗?”

    “不敢,小人岂敢抗命。”徐二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军中最重上下之分,此时又在战前,抗命的罪名压下来,一刀杀了他也没处喊冤去。

    见徐二如此害怕,陈五脸色稍和,毕竟他不熟悉这东岸形势,若要夜里偷袭敌营,离不开徐二的协助。自莫邪都成立以来,和正规敌军刀枪相对的打仗,这还是第一次。陈五自从商队一战跟随吕方后,屯田练兵,攻濠寿两州,下丹阳,陈五无役不与,王佛儿在他眼里不过是剑客一流,吕雄不过是靠裙带关系,范尼僧是只会民事的文官,龙十二是手下败将,早就自命为吕方手下头号大将,后来见到范尼僧在丹阳县将谋逆的强宗豪右杀得干干净净,立了大功,陈五心里就跟猫爪挠一般难受,憋足了劲要在这西陵之战中立下大功,彻底确定自己吕方手下第一人的位置。

    他扶起徐二,温颜说:“并非某急于立功,不恤士卒性命,只是这夜渡击敌,本就是冒险之举,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敌军江上有巡船,只要大军渡江,必然瞒不过对方,我辈便如同那渡河的卒子,就有拼死向前,方能死中求活。等下船队便回去江对岸接指挥使后军,吾便领军跟随你进击。事成则共享富贵,事败则并力向前,绝不阵前偷生。陈某若有违此言,留在丹阳的亲子必暴死,成为绝后之人。”陈五此言既出,身旁众人皆色变,原来古时人们认为人死后也需要受人供奉享食,若是绝了后人,无人祭祀,则是世间极惨之事。众人都是乱世中的厮杀汉,白刃相向,血肉横分乃寻常事,若是陈五誓什么死于万刀之下或者不得好死,只怕众人会嗤之以鼻,可拿自己的不满一岁的孩儿诅咒,当真是极毒的誓言。

    徐二也豁开了,解开了衣襟露初毛茸茸的胸脯,对陈五说:“陈校尉,既然如此,某也没什么牵挂的,不过某在丹阳还有一个十四的幼弟,并无依靠,若某死在这里,还请照顾一二,让他继承我的那二十亩口分田。”

    陈五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若你丧在这里,这里的弟兄们哪一个活下来,都会替你照顾一二的。”说道这里,陈五回头从背后招来一名黑瘦男子,给徐二介绍道:“这是某麾下的百夫长徐十五,和你也算同宗了,乃是指挥使在淮上招募的屯田兵,随我南下追随指挥使的,最是质朴肯战,这次进袭的便是由你们俩带队,你们两人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徐二赶紧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那人,只见那徐十过神情庄重,但看面容来看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消瘦,皮肤黝黑,看起来和平常路边农夫并无什么区别,不要说和自己刚刚进入军中便成为伙长,然后便被选为锐士担任这等重任,就是和那些从丹阳招来的青年人也远远不及,不觉有点轻视,便懒懒洋洋的唱了个肥喏:“徐兄弟有礼了。”神色宗颇有不恭之意。

    那徐十五却好像没看到一般,毕恭毕敬的回了个礼:“不必了。”语音中无有喜怒,了无生人之意。

    徐二听了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见那徐十五的眼中毫无感情,看起来竟似灰色的,不禁暗自骂道:“这徐十五怎的如此古怪,莫不是有什么异物附身。”这徐二天生胆大,但乡间愚夫,颇信山精鬼怪之说,此刻想起少年时听过的种种传说,更是胆怯了三分,赶紧口中暗自念了声佛,离那徐十五远了两步。

49驿站

    枫林渡口外,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显得星星格外稀少。月光照在镇海军营寨上,宛如一头巨大的猛兽,伏在地上,随时都可能跃起噬人。寨门外百余步外,刁斗之声清晰回荡着,一个土堆后,徐二正在指着对面的营寨向徐十五介绍敌营的情况,同行的二十名精选士卒正在两百步外的林中隐蔽休息。

    “这个营寨已经修筑了月余,壕沟、竹签、拒马、寨墙,角楼一应俱全,那些寨墙都已用土堆实,上面甚至还部分修筑有女墙,如无器械难以攻取。外面的百余步远的草木植被也全部清除干净,扫清射界。”徐二细细讲解,如数家珍一般,这个镇海军营寨他早就查看过十余次了,可算是了然于心。原来当时军队一般修筑营寨时,先砍伐两种木桩,分为长短两种,长短木桩相差约有四尺,都将一头烧焦后插入土中,密密排列便成了平行的两排木墙。长的一种在外侧,断的在内侧,相距约三至四尺。然后在短木桩的顶端横铺上木板,这样变成了木城,士卒们可以在木板上居高临下杀伤敌军。两排木桩间的空隙便可以存放兵器和让士兵休憩。但是由于这样往往不够坚固,木质也易燃,一旦被撞击或者火攻,便容易失守。可这镇海军营寨已经修筑月余,将领一则为了营寨坚固,二则也为了不让士卒闲来无聊,不但将木墙内外填满泥土,变为坚固不燃的土城,而且在城头设置女墙,士卒便可以从堞口杀伤敌军,防御力大大增加,加上没有草木遮掩。虽然没有“夜不受”暗哨,如果那二十余人走近了,也肯定会哨兵被现。

    徐十五眼中死盯着远处的镇海军营,仿佛要用眼光把那营寨凿出一个洞来,只是不出声。这时,一支猫头鹰突然从两人头顶上扑下,将不远处的一只野鼠抓住,接着便掠过地面,飞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开始享用战利品。那猫头鹰动作极快,偏生飞行无声,倒是把徐二吓了一跳。那半响没出声的徐十五猛然指着方才猫头鹰捕鼠处低声说:“你看,那是什么?”

    徐二定睛往徐十五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却除了一丛丛荒草,什么也没看到。只得没好气的答道:“看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

    “那边有几只野鼠,你没看到吗?”徐十五低声回答,平时不死不活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激动。

    徐二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两只野鼠正在那里蠕动,仿佛在吃些什么,那野鼠体色和野草差不多,在昏暗的月光下,如非仔细分辨绝对看不出来。

    “老鼠又怎么了,和镇海军营寨有什么关系,你莫非昏头了。”徐二在这里已经蹲了半个时辰,眼看都快四更天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有些白了。可这厮还说什么老鼠的事情,耐不住性子的口中也不再有遮拦了。

    那徐十五却不生气:“这野鼠最是机警,为何刚有同伴被抓走便出到同一个地方?”徐十五满脸兴奋,见徐二还是满脸困惑,便继续解释道:“定然是如今是3月初,还是春荒季节,草木刚刚芽,冬天存储也被吃光,野鼠饥饿之极才会冒险求食,可这地上拿来什么特殊之处让这些老鼠在这里吃这么久?”

    “是粮食,这定然是运粮车经过之地,所以才有遗漏的谷粒落在地上,老鼠才会这般吃的香。你莫非要袭击运粮队来引镇海军出营,然后伏击,可你怎么知道运粮队什么时候过来?”徐二本来便是极为机灵的,立刻便猜出了对方的思路。

    “那倒不一定是运粮队,某本以为这里的镇海军是用船队补给粮食,不过看来因为浙江上水战激烈,水路并不安全,所以才从陆路运粮,这陆路运粮,一天也不过二十里路,此处乃是镇海军腹地,这不远处定然有一个兵站用于歇息护卫,只要我们化装成当地盗匪乱兵,袭击兵站,故意放走一两个活口求救,这镇海军营中定然出援,那时野地里几百新兵还不是我们盘子里的菜。”徐十五此时那里还有方才一脸死气的摸样,两眼满是兴奋的光芒。

    徐二听了暗自佩服,听说那陈五校尉最善于训练士卒,简练人才,原先见他派来的这人看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此时一看观察入微,冷静如恒,果然是难得的人才。点头说道:“沿着官道离这里十余里外有一处驿站,平时有七八个老卒把守,从这里抄近路过去也就五里地,半个多时辰就能赶到,拂晓时分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商议停当,便弯着腰沿着土沟走了一段路,待离营寨两百余步远,方才直起身子,来到后面士卒休息的地点。徐十五挥手招来一名士卒,将几乎细细说明后,吩咐他赶快回到江边陈五处,然后徐二也派了一名同来的士卒前往僧兵营中通知了空,以免出现误会。待准备停当,徐二便带路领了众人往那驿站行去。

    镇海军的那个驿站坐落在官道旁,是栋两进的院落,院子是由一道一人多高的土坯墙,好几年没有修补了,已经有几个地方被雨水冲出缺口。最大的缺口足够让一个壮汉轻易跨过。第一进的院子的空地上搭了几个竹棚,用来让来往的车队货物遮挡雨水用的。后面的两间木屋便是这驿站的厨房和大堂,平日来往来信使官员便是在这里休息用餐的,屋子后面便是牲口棚,饲养着用来替换的驿马,不过镇海淮南两军激战,所有的马匹早已被征用到前线去了,只剩下一匹青骡子。牲口棚后面的来三间土坯茅草屋便是这驿站的官员驿卒居住地,在后面便是一条小河,河边开辟了几块菜地,驿卒们平日在这里种些蔬菜补贴微薄的薪饷。

    此时已经拂晓时分,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驿站外百余步远的一片灌木丛后,徐十五在作着战前最后的准备:“驿站中有一头青骡,等会我们分两队从院墙缺口进去,从前院进去,先放火,后杀人,记住要给他们逃走的机会,至少要让一个活口逃到枫林渡口营中求救,记住大家说话要用江南口音,要不就不不要说话,等会脱下头盔,撕烂衣衫,一定要让他们认为袭击驿站的是乱兵或者盗贼,大家知道了吗?”见众人纷纷点头,徐十五对身旁一名中年汉子说:“韩成,这里你射术最好,等一会你留在外面,看到有人乘骡子逃出来,你就对准骡子屁股射一箭,是骡子屁股,你记住了吗?”

    那中年汉子迷惑的点了点头,徐十五从旁边取出一支箭来,递给韩成说:“用这支箭。”

    韩成接过羽箭,只见那羽箭尾羽稀稀拉拉,箭头干脆是一枚骨质箭头,分明是一支普通猎箭,韩成想要说几句,徐十五挥了挥手:“你便按我说的做吧,至于为什么等事成之后我再解释给你听。”韩成无奈,也只得接过箭矢,自去道官道旁找个地方躲藏。

    徐二和徐十五各自领一队,一队人从土坯墙的缺口翻入,向后院的草屋摸过去,另外一队则撞开院门,直入冲进厨房,灶台内还有暗火,那些干柴放入,用风箱猛拉了一阵,便有了明火,取了些准备用来照明的松明子点了起来,便成了火把,徐二和手下士卒人人点了一支握在手中,四处散开,点了起来。外面的竹棚本就是极为易燃之物,立刻烧了起来,火焰直冲上半空中,十余里外都看的清楚。徐二吩咐先不要烧那两间木屋,与众人伏下身等待。

    冲天的火光映在那三件草屋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一般,屋内的驿卒立刻有人惊醒过来,叫醒同伴,大喊着披上衣服冲出门来救火,立刻被候在门口的徐十五那队人,砍翻了两个,剩下的赶紧回身寻找木棍或者别的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正乱作一团,猛然听到外面一个破锣般的嗓门喊着:“水边的大爷下来抢口食吃,莫要乱动,否则便砍了你们的脑袋当夜壶。”满口的江南口音。

    屋中人听了一惊,自从去年董昌篡号以来,江南东西两道便战乱不断,败兵,家园被毁的无以聊生的农民,纷纷逃入深山大泽中沦为盗匪,不要说普通村庄,便是有的兵力空虚的县城都遭到过围攻,更不要说这种七八个人防守的驿站了。他们手头没有兵器,自然无力反抗,但驿站中并没有多少财物粮食,那些盗匪一旦找不到东西,只怕会将怒火泄在他们身上,这几间茅草屋一旦着了火,屋内数人只怕没有一个活得下去。

    正在此时,外面刚才那声音怒喝道:“什么?这驿站竟然什么粮食都没有,弟兄们白跑了一趟?***,点火把屋里的那几条狗腿子全都给我烧死。”话音刚落,几只火把立刻被投掷道屋顶上,干燥的茅草遇到火焰,立刻烧了起来,屋内顿时火光流溢,如同在火山中一般。

50突袭

    这屋中驿吏是这驿站中最大的官吏,低声对其余几人说:“罢了,留在屋中必死无疑,只有死中求活了,等下我一声大喊,大家各自从门窗冲出去,看看能不能抢了骡子跑到枫林渡口的驻军那里求救。死生各安天命吧。”

    屋内其余几名驿卒纷纷点了点头,那驿吏名叫吴盖,倒是机灵的,用铺盖包了一条凳子,往门外一掷,立刻两把横刀砍在凳子上,乘横刀还未收回,吴盖猛地一下冲了出去,手中长棍护住身体,拼尽全力向牲畜棚冲去,只听见身后几声惨叫,显见是后面的同伴正在被砍杀。他头也不敢回一下,冲进了牲口棚,幸喜那匹青骡还在棚中,还在吃料,也顾不得背上没有鞍具,飞身跳上了骡背,便用脚尖踢了两下骡子肚子,他记得南边院墙有一段被雨水冲跨了还未修不好,只有两尺多高,便向那个方向冲去。一路上可能是因为盗匪都去堵截其余驿卒的原因,并无人阻拦他,吴盖冲出院子,刚松了一口气,猛然听见“嗖”的一声响,还没反应过来,胯下的骡子便一声叫唤,乱蹦乱跳起来,他赶紧保住骡子颈子,险些被颠簸了下来。那骡子跳了两下便猛地一头向前冲去,跑了好一段路方才慢慢停了下来。此时天色依稀已经亮了起来,看了看后面没有追兵追上来,他才敢下了骡子,这时才感觉的两条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一看原来没有鞍具,大腿内侧的皮肉已经被磨破了,鲜血流了一大片。

    吴盖随手撕破下裳,粗粗包裹了下伤口,一抬头才看见骡子屁股上中了一箭,才明白方才骡子猛地一下乱跳,原来是被外面的追兵射了一箭,幸喜那一箭射中的是骡子而不是自己。吴盖赶紧跪下向祖宗感谢保佑,才逃得性命,拔下那支箭来,放入怀中,便上了骡子往枫林渡方向赶去。

    吴盖大腿疼痛,禁不住骡子快步颠簸,走走停停,直到天明之后方才赶到僧兵的营寨,立刻扑倒在寨门口,口中大喊着求救,被值班队正带进营中,哭喊着将驿站被袭击的情况一一说明,坐在上的主帅了空听完了,想了想,便吩咐派两人将吴盖送到镇海军营去,说吾辈僧兵为的是护卫佛法,抵抗淮南贼寇,这些乡间盗匪不过是些无以聊生的农民,战乱毁了家园才被迫劫掠求活而已,杀了他们有伤天和,非主持出兵的本意,还是请镇海军来处理这些事情吧。帐中众人除了了尘和玄寂二人猜出了几分情况以外,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赞叹了空果然不愧为高僧大德,菩萨心肠,将来定然可以早日证果。

    镇海军营寨中的戍主听了送来吴盖的僧兵的传信,腹中大骂不止,可现在毕竟自己势力微薄,防守这枫林渡还得依靠这几百僧兵。细细盘问了吴盖几句,又将仔细查看了吴盖呈上来的那支羽箭,见那羽箭不但尾羽残破不堪,箭头干脆就是一块兽骨打磨而成,只怕袭击驿站的盗匪连乱兵都没几个,只不过大半是些被裹挟的流民而已。那戍主姓罗名玉成,对自己手下这些新兵还是心里有数的,虽然没什么经验,也没见过什么血,好歹手中拿的是打制精良的铁质兵器,半数也都有披甲,在渡口的这一个多月也天天都有操练,拿来对付淮南的精兵不行,对付那些盗匪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说如果弃那些盗匪不管的话,上面怪罪不说,粮道不靖,饿肚子的还不是自己这些营里的弟兄们?那罗玉成信奉“狮子博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反正后营中还有五百僧兵防守,不用担心丢了渡口,竟只留下副将带领百人守卫营寨,自己亲自带了四百人出去讨伐盗匪。

    江南的初春,晨雾还很重,离着五十步远便看不清了。镇海军士卒们沿着官道行军,那罗玉成为赶时间,竟连早饭都没让士卒们吃,便驱赶着士卒们上路了,饥肠辘辘的士卒们在官道上行军,腹中满是怨言,道旁的草木上的露珠打湿了许多人的衣裳,初春的晨风吹在身上,更觉得有三分寒意。队伍中的人们纷纷放慢了脚步,有的干脆一边打盹一边随着大队往前慢慢走。罗玉成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个最出头的家伙一顿,队伍的度才快了起来。

    因为驿站离军营不过十余里路,不用带辎重行军,又是官道,两个多时辰镇海军便到了驿站,只见驿站内的那几间屋子早已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只剩下残垣断壁,六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菜地里,正是没逃掉的那些驿卒。一行脚印沿着官道向远处延伸,百余步远外就消失在草丛,显然便是先前的袭击者,离开官道上山逃窜了。罗玉成在驿站内来回踱着步子,猛然看到烧塌的厨房残垣里露出一段粗麻来,上前拨开一看,竟是一个半破的麻袋,里面露出一些烧得半焦的谷粒来。那罗玉成眼皮猛然一跳:“粮食,为何这些盗匪竟然没有带走这些粮食,莫非他们根本就不是盗匪。”他猛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跟在身后的吴盖的领口,扯到自己面前,贴着对方的面孔低吼道:“再想想,昨夜里袭击你们的真的是盗匪,为何这里的粮食都没带走?”

    吴盖被罗玉成那一下给吓住了,回想起昨夜的情景,自己的确没有和任何一个盗匪打过照面,只记得喊杀声,火光,惨叫声,刀光,再就是最后的那一箭,若要他保证那些人是盗匪,已然没有底气,只得期期艾艾的说:“某也未曾看得清楚,兴许他们没有看到这些粮食,遗漏在火堆里了吧?”口气不确定之极。

    “兴许?遗漏?”罗玉成一把把吴盖推到在地上,他心里烦躁之极,虽然说不出什么来,但是把一切联系起来,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心中狂喊:“赶快回营,中计了。”他着急的冲出院门,对外面乱哄哄休憩的士卒喊道:“快起来,赶快回营。”

    外面正在休息的士卒们饿着肚子在初春的寒风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便被赶起来继续行军,纷纷鼓噪了起来。正在此时,镇海军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击鼓声,此时雾气已经消散了许多,惊讶的镇海军士卒看到雾气中黑压压的一片,宛如地狱中的魔鬼一般,一行行从雾气中涌了出来,一开始冒出来的是锋利的矛刃,然后便是一排排披甲的士卒,最后面的便是一杆牙旗,白底红字,绣着大大的“莫邪”二字。右下角有两个小一点的“淮南”二字。此时两军相距不过五十余步远,那杆大旗猛然摇了三下,鼓点也随着紧密了起来,那些士卒们猛然加快了脚步,向驿站方向冲了过来。

    那罗玉成口中一阵干,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对岸的淮南军不知从哪里渡过了浙江,然后派人扮装盗匪袭击了驿站,还故意放走了吴盖来引诱自己出营,此时敌军故意绕到自己背后进攻,已经切断了退回枫林渡口营寨的退路,只有拼死奋战求生了。镇海军士卒一阵耸动,他们大半都是新兵,面对传说中的淮南强兵不禁都有些害怕。罗玉成回身走上院门台阶,好让镇海军看到自己,大声喝道:“吾领兵无方,中了敌军的诡计,让大家堕入圈套。是某的不是。”说到这里,他看到四周士卒们惶恐的眼神,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某带了弟兄们出来,便要尽量多带些回去。淮南的兔崽子诡计再多,到最后还是要一刀一枪见真功夫,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拼死一战也未必输给他们。”说到这里,他拔出腰间横刀,一刀竟从上而下,将自己的右脚钉在地面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罗玉成疼的龇牙咧嘴:“某今日要么带着弟兄们回到营中,要么便和大伙儿一同战死在这里,这条右腿已经钉在这里了,绝不离开这院门一步。”

    那些镇海军士卒本来还有些胆怯,但见领如此光棍,一点血气之勇便从小腹中涌了上来,纷纷回头排成行列,和冲过来的镇海军厮杀起来,两军都围绕着驿站的院门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莫邪都竭力想要冲破对方的战线,把敌军击溃,然后赶到驿站后面的小河里去。而镇海军竭力以驿站为依托抵抗对方的进攻。虽然驿站的围墙不过是一个有很多缺口的土坯墙,可是作为野战依托的攻势足够了,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驿站的院墙大门口,进攻的莫邪都也看到了对方主帅便站在大门口,只要斩了他的级,那些新兵便会如同抽去了骨架的身体一般垮下来。

    可那些新兵如同疯了一般,好几个伙都死伤过半了,还跟疯了一般死战不退,虽然无论从训练,装备上都占有优势的莫邪都竟然屡攻不下,一时间战局变的僵持起来。

51渡江

    ?守而已,那牙旗下定然便是敌军领,等下我们正面大举进攻,吸引敌军注意,然后选出精锐弩手,射杀敌军主将,徐二兄弟也从背后突袭,双管齐下,定能奏效。”

    陈五点了点头,三人商量了一会,于是定计,士卒们先进食干粮,徐二带领三十人绕到南墙缺口外等待,全军起猛攻,遍告士卒,鸣金不退,反而猛攻。徐二若听到鸣金声,便从缺口处攻入。

    驿站内,来是的五百士卒已经战死六十余人,伤者有百余人,因为来时赶得急,没有带辎重,士卒们半日未食,伤疲交加,若不是主将当先死战,激励士气,这些新兵早就崩溃了。还好驿站后面便是一条小河,后面的菜地里还有些萝卜青菜,加上先前火堆里残余的半袋粮食,在废墟中找出一个瓦罐,煮了点菜粥,伤兵们每人两大口,其余的人每人一大口。罗玉成坐在门槛上,脚上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疼,眼前放着一大碗浓浓的菜粥,他吃了两口,便将其余的倒入瓦罐中。旁边的亲兵正要劝阻,罗玉成摇头叹道:“还是让将士们多吃两口吧,多点力气和敌人厮杀吧,我吃的再多,敌军杀进来不也是个死字。”

    正说话间,对面的战鼓又响了起来,不远处敌军又黑压压的攻了上来,这次敌军投入的兵力比前几次多要多一些,看来是要孤注一掷了,想来也是,敌军越过大江来攻,身处敌境,若不能胜,士卒口音习俗迥然不同,这几个月来劫掠地方,和湖杭二州的百姓结下了大仇,只怕到时连死也是奢求了。两军相距不过两百余步,箭矢在前几次厮杀中早已用的差不多了,很快便成了激烈的白刃战。战斗的核心区域便是那驿站的外墙大门处,前几次进攻那里都是数次易手,尸体已经堆的与台阶平齐。莫邪都右厢是陈五操练的精兵,就是最晚从军的丹阳兵,不算平日里在村中三老讲武习兵,从去年秋收后募兵操练算起,也至少操练了半年了。老兵队正一级几乎全是七家庄的老兵或者屯田兵出身,经验十分丰富。他们排成密集的队形,后排的人把长枪放在前排人的肩膀上,按照同一个节奏向前涌去,整个莫邪都右厢就仿佛一支巨大的豪猪,将前面的阻拦者一个个刺穿,撕碎。但那围墙门口不过两丈宽,长槊根本施展不开,偏生门口的围墙还是特别加固过的,足有六尺多高,无法逾越。罗玉成激励士卒死战,每次攻到门口都被击退了回来,眼看这一次进攻又要无功而返,猛然莫邪都后响起一阵鸣金声,死战的镇海军士卒顿时松了口气,总算又熬过了一次,看样子这也就是对面敌军的强弩之末了。

    谁知莫邪都听到鸣金声,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凶猛的扑了上来,顿时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大门一下子就被夺了下来。罗玉成杀红了眼,一连斩了两名逃跑的溃卒,带着自己的亲兵回身向门口冲回去,才没让对方撕开口子。围墙大门就仿佛一个漩涡,将所有人都卷了进来,无厌的吸取着生命和鲜血,将其卷入无底的深渊。数百人围绕着以大门为核心的狭小区域拼死厮杀着,战场上除了兵器撞击声和沉重的喘息声外,一片寂静,士卒们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砍杀和躲避上,除了垂死者的低沉呻吟外,场中几乎没有人声,竟仿佛如同一部播放的默片一般。

    形势就如同一台正在左右摇摆的天平一般,任何一个小小的触动,都会让形势急转直下。

    罗玉成一瘸一拐的站在镇海军牙旗下,最激烈的战斗就在他前方二十步的地方进行着,几次莫邪都的选锋都杀到了眼前,矛尖几乎都顶到了他的鼻尖,他依然坚持不退,带领身边最后的六七个亲兵把对手又赶了回去。他现在已经不再指望靠自己手头的兵力独自击败对手了,已经好几次往自己来时方向的道路眺望,还留守在渡口的僧兵们怎么还不来呢,不过相距十余里,应该可以听闻了,如果不是害怕导致士气崩溃,只怕早就破口大骂那些保存自己实力的秃驴,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这时,罗玉成猛然往后一倒,幸亏后面的亲兵一把扶住了才没倒下。原来他肩上中了一箭,并非是寻常的弓矢,而是一支的弩箭,巨大的冲力贯穿了盔甲包裹的身体,仿佛将全身骨架都打散了似得,震得他一阵酸麻,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疼痛。

    “一只手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应该是骨头都断了。”罗玉成试着活动了一下手上的右胳膊,阻止住亲兵把他往后拖的行动,这么大的力量,应该并非流矢,对方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想要射杀主帅,不过此时自己也只有硬挺着,否则乱了军心,手下这些新兵便是一溃千里的下场,那时自己手脚都受了重伤,决计逃不出去,还不如在这里死挺着,免得乱了军心,说不定下一刻援兵就赶到了。这时猛然南墙那边一阵混乱,那边防守的士卒早已大部被调到门口处抵抗莫邪都的猛攻了,只有十几个受了轻伤的还在那边放哨,结果被一支徐二带领二十人潜行到缺口,一跃而入,顿时一触即溃。徐二特别让后面两人带了铜锣,进的驿站便大声击打,其余人一面砍杀一面大声鼓噪,不过二十人声势竟如同百余人一般。正在驿站门口鏖战的镇海军士卒听到,不知道后面到底有多少敌军攻进驿站,军心顿时大乱,开始有人丢下兵器转身向后逃去。罗玉成一连斩杀了数名逃跑的士卒,但逃跑的越来越多,竟是杀不胜杀。罗玉成紧紧抓住镇海军的牙旗,看着眼前一堆堆的溃兵,又看看步步紧逼的淮南敌军,手中横刀竟不知道杀哪一个好,最后苦笑一声,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咽喉,反手割去。

    浙江上,已是拂晓时分,六只淮南军战船正在向对岸急驶去,船只吃水颇深,显然是满载,正是原先半夜运送陈五的莫邪都右厢的船只。吕方坐在旗舰船头,江风拂面,吹得身上的藏青色战袍猎猎作响,正是意气风。先前战船回西岸是已经回报右厢安全上岸,这证明自己的制作浮台上岸的方法可行。只要这次的左厢、射生营和炮队上岸成功,以莫邪都全部千余人的兵力,加上高奉天的内应,消灭那千名镇海军,夺取枫林渡口的把握还是很大的。吕方正想的畅快,旁边突然有人说:“你傻笑什么,前面有镇海军的战船,小心被打到江里去喂王八。”

    吕方吃了一惊,这段江岸他派人仔细探查过,这个时间平时很少有镇海军战船巡检的,怎的自己运气这么不好,怎的碰上了。却看是何人说话如此无礼,竟敢取笑主帅,只见那人身着一件玄色长袍,皮肤白皙无比,右手正在玩弄腰间长剑上的玉佩,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何处是玉,何处是手,脸上剪水双瞳,笑颜如花,显然是一名女子乔装,正是先前那位沈丽娘。原来她先前看到全营戒备,要渡江攻打镇海军,便跑到吕方帐中说也要随军渡河,吕方一听便大摇其头,这军中本就是至阳之地,女子阴气大盛,出兵带着女子本就是极为不祥的事情,在这个方面军人最是迷信,吕方虽然生长在红旗下,受过新社会几十年的无神论教育,但打了快十年仗,这方面早就被同化了,便说:“你一介女子,刀枪无眼,还是留在对岸比较安全。”想要搪塞过去。

51乌鸦上

    沈丽娘切的一声,极为不屑,抢白道:“刀枪无眼,那我武艺远胜于你,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总是怕军中有女人,说有晦气会打败仗。可本朝开国时平阳公主不也统兵破敌,立下赫赫战功,何曾见过晦气的。那安仁义行军带姬妾自娱都不怕,你一个区区莫邪都指挥使带上我一个女护卫又怕什么。何况我还是刺杀安仁义那厮的犯人,你把我留在营中,就不怕我再去刺杀他,那时你可脱逃不了干系。”

    吕方听了头大如斗,只得让沈丽娘改装上了船,不过还是在她身上裹了件软甲,并且放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就立刻遭了现世报,竟在江上碰到了敌船,偏生自己的六条战船上为了多装点士卒辎重,将拍杆等水战武器拆的个一干二净,若是打起水战来只怕只有挨得份。只见远处镇海军的战船显然现了自己,调转了船头,运桨如飞的向这边开过来。吕方这边船只里面装满了士卒辎重,吃水很深,绝对跑不过对方,只得吩咐士卒全部换上短兵盾牌,准备弓弩油瓶,将船上易燃杂物全部扔到水中,免得等下开战遭到火攻碍手碍脚。

    镇海军战船越追越近,只见前面逃窜的敌船吃水很深,行的很慢,正在忙乱的把货物往江中扔去,显然是要减轻负重,好跑得快些,只是这哪里来得及,镇海军水兵哄笑起来,污言秽语顿时不绝于耳。淮南军南下江南以来,蹂躏江南西道乡里,镇海军士卒早就与其结下了深仇大恨,现在在江上碰到冤家对头,定要将对手都赶到江中喂鱼去。

    随着敌船越来越近,吕方已经急得满头是汗,这六条船上的左厢、射生、炮队还有亲兵营便是自己在这乱世安生立命最大的本钱,如果丢了这些兵,就算活着回到丹阳,只把也没法保住那块地盘,更不要说现在相对于淮南半独立的地位了。可就算到了岸边,后面便是追兵,也没办法将这七八百人还有辎重通过浮台上岸呀。更不要说决计没办法在对方追上之前到达岸边。可没有拍杆弩机,只有打接舷战才能挥人多势众的优势,偏生船只满载,笨重的很,没有办法靠上去打接船舷战。猛然吕方心头一闪念,对旁边的王佛儿下令:“快快下令,让各条船士卒全部到舱下去,武装停当,击锣为号再出来,各条船都下得帆来,打起白旗,停下船,船头转过来对准敌船。”

    王佛儿听了吃了一惊,竟呆住了,吕方瞪了他一眼喝道:“还不快去下令,磨蹭什么,还有选上几个棒小伙到船头吊桥边去,也是等信号,一听到锣响,便放下吊桥。还有,你挑四个人,把船尾那条小舟放下水,往西岸方向划过去,越快越好。”王佛儿听了眼睛一亮,会意笑道:“在下领命。”做了个揖方才离去,

    旁边沈丽娘听的一头雾水:“你这厮当真胆小,还没开打便要投降,你在湖州抢掠了那么多百姓,和镇海军仇深似海,莫非他们还能饶了你,这几百将士有你这样的将军,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说到最后,沈丽娘脸上满是鄙夷不屑的神情,鼓着腮帮子扭过脸去,俏皮得很。

    “小姑娘懂得什么,某这是在用计谋诓他,你不是有带女装过来吗,快去找间漂亮的换上,等下就靠你了。”吕方从旁边叫来一名形容猥琐的士卒,脱下盔甲和其交换,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沈丽娘。沈丽娘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她不过一个盈盈十六的姑娘家,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吕方到底有什么计谋,一会儿便高高兴兴的进舱内换衣服去了。

    镇海军的巡检船队正忙着给弩机上弦,准备灰瓶石弹,竖起拍杆,准备给那些淮南贼一场好看,突然见前面正满帆全力逃窜的敌船下了帆,度陡降,竖起白旗,调转船头准备投降的样子,敌人旗舰船尾突然放下一只小船,快往浙江西岸划过去了,有眼尖的还看见小船上有一人衣甲华丽,将官摸样。正惊讶间,却听见对方旗舰上一名女子大声喊道:“莫放箭,我等降了便是。”

    船上的镇海军将士吃了一惊,敌军战船怎的还有女子,靠近了一看,那哭喊的女子长的极为美貌,身着一袭白衣,更显得千娇百媚,满脸都是泪痕的哭道:“各位军爷莫要放箭,伤了妾身的性命。”

    镇海军巡检船队领是个黑脸矮胖汉子,身高不过五尺,腰围倒四尺有奇,可能是因为重心底的缘故,在船头上走动起来十分灵活,宛如一只大酒桶,俗话说:“当兵三年,连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见得沈丽娘如此美人,骨头早酥了三分,见敌船上甲板上光秃秃的,只有十来个披甲汉子,拍杆油弹等水战常用装备全无,心下更是大定,挥手示意身后的手下松开弩机,免得失手伤了对面船上的美人,他手下清楚他的德行,也都笑嘻嘻的领了命。那领咳嗽了两声,要显出一番英雄气概于那美人儿看,问道:“小娘子莫要慌张,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在淮南贼军船上?该不会是被淮南贼军劫掠而来的吧“他挺胸凸肚,自觉自己这番问话又是威风又是和蔼,定能博得对面美人儿欢心。

    可对面那女子只是掩面哭泣,只是不语,原来沈丽娘虽然武艺高强,胆量极大,可并不善于机变,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吕方站在一众亲兵当中,他批的是普通铠甲,与旁人无异,见沈丽娘卡了壳,咳嗽一声上前答道:“禀告将军,这位小娘子乃是我家校尉的新纳的如夫人,乃是堂堂正正花了钱娶进门的,并非劫掠来的。”

    “大胆,汝等淮南贼子,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贼而已,还敢自称校尉,等下老爷定要把人扔到江中喂鱼。”那黑胖汉子脸色猛然一沉,他脸色本黑,这下看起来跟铁锅无异,方才他与沈丽娘说话时还十分可亲,与此刻相比,竟似两个人一般,变化之快,宛如翻书一般。“快快招来,贼酋到哪里去了,尔等到浙江上来要做何等勾当,若有一句不实,那拍杆下来,便把尔等全部打入水中喂鱼。”

    他指着自己船上两侧的拍杆,那拍杆本是水战利器,乃是木杆顶端绑有重物,水战是靠近敌船,猛然放下,重物带着长杆落下,不但可以将敌船上的人打死打上,甚至可以讲对方小船击伤击沉。由于十分越高威力越大,所以一般都是大船或者楼船才有,这次巡检队的船并不太高大,打人是可以的,若要击沉吕方的座船那是不行的。

    吕方装作害怕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起身道:“某家领如夫人来这边看望,如夫人听说浙江上枫林渡口景色出众,正好有些船只要运送粮秣,顺便载运夫人看看枫林渡口,没想到碰到了贵军船队。”

    “嗯,那贼酋呢?”

    “方才看到座船太慢,没法逃脱追击,便乘小船逃回西岸去了。我等无人统领,又无法逃脱,只得降了,还请将军饶了我等。”说到这里,吕方扑在船上连连叩。

    “哼,跑得倒快,连自己的女人都丢掉了,这还是个男人吗?”那黑脸矮子满脸都是不屑,转过脸看着沈丽娘的时候顿时变的满是谀笑:“这位小娘子,莫要惊慌,那等汉子如此胆小,兀的辱没了这般美人,且请上得我这船来,我带小娘子去看看枫林渡的美景。”

    吕方听了大喜,他本来只打算让沈丽娘以美色引诱对方船靠的近了,便用船头吊桥猛然放下,然后用精兵冲到敌船上去打接舷战,他那船头的吊桥底下装有铁钉,只要猛然放下,便会钉在对方的船板上,脱落不得,这本是仿效古代布匿战争时,罗马“乌鸦”战船的故智。(第一次布匿战争时,罗马和迦太基争夺西西里岛生大战,由于当时罗马人一直是内陆国,不通海战技术,结果他们就在船头安装一座吊桥,一旦迦太基战船靠近撞击便放下吊桥,然后用步兵沿着吊桥冲过去展开肉搏战,靠这个屡战屡胜。因为吊桥形状酷似乌鸦,罗马人称其为“乌鸦”战船),没想到对方竟色迷心窍,自己找死,让沈丽娘到他的船上去,凭沈丽娘的武功,挟制住对方领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怕连血都不用流一滴便可将敌船抢过来。这时,敌船靠了过来,几名水兵拿了块跳板靠在两条船上,旁边王佛儿看到船上的吊桥已经够的着对方,便要示意手下击锣。吕方却一把按住王佛儿的手,示意再等等。

    吕方正暗喜间,却听见沈丽娘娇滴滴的声音:“这江上船舶晃动,只凭一块跳板,妾身一介弱女子,哪里有办法过得去。”

52乌鸦下

    “小娘子说的是,倒是某疏忽了。”那黑脸矮子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那在下便过来扶小娘子过传来便是。”说着便要上跳板。旁边士卒赶紧一把拦住附耳道:“校尉切莫疏忽了,那边还有十余人甲胄刀枪齐全,若是挟制了你,该如何是好?”

    那汉子听了,伸出去的脚立刻缩了回来,连连点头,左右环视一番,只见身边将士脸上都满是不情愿的颜色,心知他们都不愿在这关头无端为一介女子冒险去对面船上,便转过头对对面船上看了看,只有方才答话的吕方最熟识,便对吕方喊道:“兀那汉子,快些扶沈小娘子过来。”

    吕方顿时愕然,他正暗喜不费一点力气便可以夺船,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却要到对方船上去走一遭。正想要找个由头推辞。沈丽娘却笑魇如花,伸出素手相招:“吕校尉可敢与妾身同行?”吕方离得近,只见丽娘满脸都是方才伪装“泪痕”抹上的水迹,一张素脸铅华未施,更显得白皙如玉,眼中满是捉狭的笑意,朝阳斜照在脸上,竟如同天人一般。吕方不知怎的心头一热,伸手在身后王佛儿手背上拍了拍,制止住其命令手下敲锣下吊桥。上前一步拱手低声笑道:“得沈小娘子如此佳人青睐,不知是几世修得的福分,便是修罗地狱也要走一遭了,何况不过是敌军阵中。”

    本来吕方容貌也不过中人之姿,最多可以说是儒雅,但此时面临强敌剧变,仍然言笑自若,气度俨然,自然便有一种高华气度。沈丽娘平日内心本以自身学养家世自豪,吕方、安仁义之类在她眼里都不过是粗鄙武人而已。可此刻却不知怎的,脸上一热,胸口便如鹿撞一般,说不出的害羞欢喜,竟仿佛此刻不是江上刀枪林立两军对峙,而是往昔鉴湖上一众女伴采莲的漪澜风光一般。

    “如此便偏劳吕队正了。”沈丽娘敛衽行了一礼,声音如同蚊呐一般,亏得吕方离得近才听清楚,赶紧上前一步,接过沈丽娘的右手,扶她上跳板。吕方一挨到沈丽娘的右手,便觉得手中酥手,柔若无骨,如同凝脂一般,舒服之极,不觉得心中一荡。手中素手滚烫,只见眼前佳人,在跳板上随着江波上下晃动,宛如杨柳随风,短短几步跳板,竟仿佛过了一世一般。待到了镇海军船上,脚上落到了船板,才醒悟过来。

    吕方脚刚落船板上,腰间横刀便被收走。那黑胖汉子便等不及的快步跑了过来:“小娘子辛苦了,到了我这船上就安心吧,莫再想拿弃你独自逃走的负心汉子。”口中说着便伸出手来去牵沈丽娘的手,浑然没把站在一旁的吕方放在眼里。

    沈丽娘也不躲闪,任凭牵住自己的手,正当对方魂游天外的时候,反手一折,脚下使了个绊子,便将那黑矮汉子摔了跟斗。那汉子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脖子上边架上了一柄寒气四溢的短剑,轻轻一压,便觉得脖子上微微刺痛,显然已经割破了颈部皮肤。

    “小娘子莫要开玩笑,某方才并非想要相欺,不过是情不自禁而已,快快收手,说不定要人命的。”那汉子白刃临身,方才那点色胆早已被没了,还以为自己急色了点,惹怒那美人儿,口中连连讨饶。

    沈丽娘并不搭理,右腿在对方腰眼上踢了一脚,那汉子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蹂身上前,手上剑光闪动,几名围过来想要援救或者擒拿吕方作抵押的镇海军士卒只看到眼前白影闪动,便觉得手腕一痛,便纷纷兵器落地,被沈丽娘的“刺”字诀击倒。那些士卒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女子竟有如此剑术,纷纷骇然后退。沈丽娘这次回到那汉子身边,重新将手中短剑逼住对手的后心,左手拔出对方的腰刀扔给吕方护身。口中笑道:“且叫将军知道,那负心汉子并未独自弃舟逃走,只不过送我过跳板的而已。”

    镇海军船上众人早已被这突变惊得呆住了,正在此时,莫邪都旗舰上猛然一阵铜锣响,紧接着船头的吊桥被猛然落了下来,正好搭在对手的船上,同时舱下涌出大队披甲士卒,皆持横刀盾牌向对手船上冲去。双方船只靠的太近,镇海军一方待要离开,却现对方吊桥底板的铁钩早已钉在己方船板上,动弹不得,强弩若要上弦却又来不及了,只得与冲上来的莫邪都士卒拼杀起来。镇海军旗舰最是可怜,领还在对方白刃之下,若要抵抗却又投鼠忌器,只见成群的莫邪都士卒沿着吊桥扑上了对方的战舰,战斗是激烈而又短暂的,双方的力量对比是悬殊的,镇海军一艘船上最多不过四十人,还有半数是桨手,因为水上作战的缘故,很少有人披甲。而莫邪都的那六艘船上最少的也塞了一百二十披甲士卒,若是水战,这些披甲士卒不过是些累赘而已,但两船相靠,白刃相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莫邪都士卒皆持大盾,排成龟阵,沿着吊桥攻了过去,镇海军水兵们投掷射的箭矢和火球基本都在盾牌上弹开,纷纷落入水中。待龟阵一上镇海军战船上,猛地龟阵内一声哨响,莫邪都士卒齐声断喝,同时分开盾墙将手中短矛向敌人投去,接着便趁势冲杀了过去,镇海军水兵顿时倒了一地,剩下的要么投降,要么被推入水中。很快,除了两条落在后面没有靠上来的船以外,镇海军巡检船队便全军覆没了。沈丽娘收回短剑,一脚踢在方才那矮黑胖子腰眼上,那汉子顿时飞了出去,刚落地便颈子上便被按在地上,绑了如同粽子一般。吕方走到跟前笑道:“兀那汉子,方才为何相看在下如此之轻?”

    顿时旁边一阵哄笑,沈丽娘银铃般的笑声在满船男人中其中尤其突出,吕方笑吟吟的看了过去,沈丽娘白皙的脸庞顿时泛起一阵红晕,鼻中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那矮胖汉子趴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口中大喊:“我是镇海水军虞侯周安国,留下我还大大有用。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一条贱命。”

    四周众人脸上满是鄙视之色,本来胜负乃兵家常事,成了败军之将也没什么丢脸的。可这周安国得势时骄横之极,一旦形势不对,立刻卑躬屈膝,翻脸比翻书还快,更不要说若不是他为美色所迷,害了手下袍泽的性命。旁边的王佛儿干脆直接对吕方劝谏:“这等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立刻杀了干净。”

    吕方笑了笑,也不回答,指着王佛儿对那周安国说:“你看看,要杀你的人大有人在,你快快说说你有何等用处,非要留你活命,性命可是握在自己手中,若是说不出来,死时可莫要怪我。”

    那周安国听了吓得满脸肥肉乱颤,一滴滴的汗水从脸颊上滴了下来,初春的寒风下,竟在面前地上流了湿湿的一大片,他从生下来到今日只怕还是第一次动脑子动的这般快的。王佛儿看得不耐烦,手已经按在腰间横刀刀柄上,周安国看到,杀猪般的喊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您是要渡河的吧,我这几条巡检船东岸那些渡口守军都认识,您大可化装成镇海水军,只要赶在逃走战船将消息传开,不战即可夺取渡口。”

    吕方拊掌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人倒有些小聪明,总算保住了这颗脑袋了,等会和渡口守军交谈的事情变偏烦了。”吕方笑着用手中横刀的刀背敲着周安国的肥颈,冰凉的钢铁接触肌肤,顿时满是鸡皮疙瘩,很快便有人解开他身上绳索,整只船队便向枫林渡口驶去。

    枫林渡口,僧兵军营,在接到从驿站逃回的残卒的报告后,留守在前营的镇海军副将吴恩心知对方大军随后即到,凭剩下的百人无法守卫原先那么大的营寨,于是下令点燃烽燧,便立刻放火焚烧了营寨,带领手下投奔了不远处的僧兵后营。

    帅将帐中争作一团,了空坐在座上,了尘和玄寂分坐两旁,面无表情,下面一名身形魁梧的僧人冷笑道:“你们这些镇海兵也太没用了,顾将军走了,留下你们对付些盗匪都不行,被人家打得屁滚尿流,现在还烧了自己的营寨跑到我们这里来,还谎报说是淮南军,当我们是孩子吗?”

    “你!”下的镇海军副将吴恩满脸胀的通红,气得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双眼怒瞪着对手,如果不是帅帐中,只怕他都要拔刀相向了。

    “智惠,休得胡言,出家人岂可出言如此刻薄,何况吴校尉来通报军情是一番好意,岂可如此对袍泽说话?”了空训斥了方才说话的那僧人两句,他说话极为巧妙,表面上看是训斥智惠,不过却只是指责他说话过于刻薄,言下之意自己对吴恩的话也不相信。

53过江

    那吴恩也是个机灵人,听了这话便明了了了空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了空禅师,那报信的败兵便在帐下,他亲眼所见那些淮南军的旗号,现在身上还有厮杀留下的伤痕,这岂能有假。”

    “那些浙兵经常打了败仗便谎报遇到了淮南贼军,不过是群盗匪而已,却这般大惊小怪。”智惠嗤笑道。这批僧兵出城至枫林渡口支援镇海军这段时间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两军却没有任命一个总领的,结果双方关系相处的颇差,僧兵出城离开寺庙本就心怀怨气,更瞧不起那些镇海军,视之为农夫。而镇海军士卒看到僧兵们不禁荤腥,也觉得是群假和尚,两军营寨相距又近,一来二去便关系越来越差。

    “休得胡言,罚你明天面壁三日,还不向吴校尉赔礼。”了空厉声叱道,智惠这才悻悻然的合什行了个礼。了空转过脸,和颜悦色的说:“吴副将,并非贫僧信不过你的话,只是浙江之上大小渡口皆在镇海军控制之下,皆修筑烽燧警戒,若有敌军强渡,白天燃烟夜里点火,纵然数百里也片刻即可传到。若要偷渡,最多数十人渡江而已,如何能正面攻破四百人的镇海军,此时百余里浙江上并无一处烽火,你这叫我如何信得过你的话。”

    吴恩满脸都是焦急之色:“我也不知道敌军从何处渡河而来,大股敌军渡河却是千真万确,了空禅师还请早作准备,吾已点燃烽火,若有谎报军情,吾吴恩一身承担便是。”说道最后,已是汗如雨下,当时正是初春,天气寒冷,实在是惶急之极。

    了空心中暗想,此人既然已经将烽火点燃,现在比的就是吕将军的大军先渡江夺下枫林渡口还是镇海军的援军先赶到了,我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了,现今也只能尽量祈祷上天保佑了。想到这里,了空笑道:“吴校尉说的是,不过现在既然罗怀玉罗郎君不在,这里节度诸军的便是贫僧了,纵然是谎报军情,这军法也责罚的是我,不干吴校尉你什么事。”此时枫林渡口的镇海一方军队有五百僧兵,只有一百浙兵,了空自称节度诸军明显是事急从权,绝无侵吞他部的意思,这番话说的漂亮之极,把责任一把全揽了过来,此时帐中众人听了他这番话,无论是否属于哪个派系,都对他佩服之极。

    这时,帐外猛然冲进来一人,却是渡口边哨楼的士卒,遍体鳞伤,狼狈的紧,扑到在地上,口中喊着:“淮南军过江了,淮南军过江了。”帐内顿时静了下来,方才还在低声交谈的众人都闭了嘴,了空神色如常:“别慌,细细说清楚。”

    那人定了定神:“方才江上来了五条战船,打着镇海军船队的旗号,看样式正是平日里这块巡检船队,后面还牵着三条淮南军水师常用的快船,靠了过来,正要询问,船上人说是镇海军水师打了胜仗俘获对方船只,有人受了伤,来不及回水寨,想要放到我们这边医治。我们也没防备,没想到对方一靠上码头,便冲下大队淮南军,船上也弓弩齐,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哨楼里面五十弟兄,几乎全陷在那边了,还好我当时在后面树丛里方便,才逃了出来。”说到这里,那人扑在地上大哭起来,显然被方才的情景吓住了。

    了空听了神色激动,起身到了那士卒身边问:“对方有多少人,打得什么旗号,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坐在地上苦苦回想了一会儿。方才用不肯定的语气答道:“三百,五百,一千也有可能,我方才看到情势不妙就跑了,没数清到底有多少敌军,至于旗号,白底红字,是个‘吕’字,具体哪只淮南军也不清楚。”说到最后,那人也很羞愧自己几乎没说出一点肯定的东西,脸上满是羞愧之色。

    了空转身回到自己的胡床上,心中暗喜:“想不到吕方这么轻易的便渡江成功,这里面自己居功不小,看来当日自己投靠与他算是选对了边。”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渡口也有敌军,吴恩说驿站遇到淮南军埋伏也并非谎言,此时我们已无退路,腹背受敌,只有据守营寨等待援兵了,幸喜吴校尉已经点了烽燧,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帐中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出帐指挥士卒修补营寨。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本来据守要地面对敌军不战而退在军中便是死罪,何况在退兵的路上还有一支实力不详的敌军,一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还不如这营寨里好歹有个根据。

    待众人离开营帐,只留下了空,了尘,玄寂还有六名被派到了空身边的莫邪都精锐,了尘脸无表情:“这下敌军渡了河,遂了你的意了,那些四百镇海兵都是你做的孽,不知你还要使什么奸计陷害这里的五百僧众。”

    了空笑道:“那四百镇海兵的确有我作的孽,不过你们二人也有份,先前若你们二人揭穿了我,虽然你们二人难逃一死,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了尘顿时语塞,猛然间竟吐出血来,只见平日里那红润的脸变的金纸色,牙关紧闭,竟被气的昏过去,看上去宛如死人一般,原来这了尘性子本就极为刚烈,那天一招做错为了空所挟制,这几天来心里郁结极深,此刻急怒攻心,竟被气得吐血昏死过去。旁边玄寂赶紧扶起了尘,猛掐对方的人中,过了半响,了尘方才幽幽醒了过来,玄寂摸了摸脉象,只觉得还算沉稳,心知了尘底子厚,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本来了尘玄寂二人交情也是平常,可这几天来两人遭遇相同,同病相怜,交情倒是进展飞快,宛如积年好友一般。低头叹道:“我们两人不守戒律,受你诱惑去吃肉喝酒,此刻落得这般下场倒也是罪有应得,可了空师兄为何冒了诺大风险,做出这等背叛师门的勾当,你我都是明白人,那为师父报仇的话就不要说了,否则为何空海死了那么久,了空那么积极的为了凡效力,突然却又要说了凡是杀师逆贼。”

    了空见帐内并无其他人,笑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这事也要怪了凡,本来空海师傅一心想要把诺大基业全传给他的几个私生子,了凡起来夺位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这灵隐寺乃是历代祖师苦心经营来的局面,可空海却将其当做一家一姓的私产,这做法可大大违背了佛门戒律,是以了凡夺了位子,满寺僧众也没有太大反感,可了凡当上了主持后,也任用私人,要把位子留给他自己的私生子智深,而且将我等先师的弟子们纷纷派去完成那些极为危险而又难度极高的任务,结果空海师傅的八名弟子们很快不是死于非命,便执行任务失败被剥夺实权,被配到无权的空位闲置。”

    说道这里,了空脸上满是狰狞之色,话语中满是刻骨仇恨,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高僧摸样:“我自己就是例子,那次被派到丹阳策动善德寺暴乱,一共就给我了三四个部下,五十套兵甲弓弩,那丹阳离润州州治不过一日路程,纵然我暴乱成功,安仁义反掌便可将暴乱扑灭,那时我一个僧人在异地,哪里还有生还希望。分明是假淮南人的刀要我的命而已,是以吕将军一说我便投靠了他。我高奉天大好男儿,岂可被这些鬼蜮手段害了性命,定要让了凡那厮付出代价。”

    玄寂连连摇头,叹道:“高施主虽然生长在佛门,可自以为聪明,贪嗔二戒皆犯,这时间因果报应不爽,贫僧和了尘师兄犯了荤戒又贪生怕死,种下祸根,至有今日之报,却不知高施主如此横行无忌,他日会有何报?”玄寂说到最后,声音悲苦之极,听了上面的话,便不再把了空当做沙门,因此称其为俗家高姓。

    了空听了眉头一跳,他自幼年便在佛寺长大,熟读佛经,因果报应之说听的极多,只是他本极为聪慧,对那佛经中纰漏中看了无数,冷笑道,:“如世间真有因果报应,那了凡杀害师傅,陷害同门师兄弟,更不要说他放债渔利,侵吞百姓田产的那些勾当了,却不知死后在哪里?江南数百所寺庙,数万僧人不耕不织,却个个衣食饱暖,我不过是区区一小寺主持,饮食起居已远胜中人之家,灵隐寺中一场法事,鲜花铺道,香气弥天,所耗何止数万,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所聚,沙门有何恩惠于百姓,却得此供奉,按我说,如真有地狱,江南这数万在籍僧人,死后定然在那里。”

    玄寂听了了空的话,早已气的说不出话来,戟指指着了空,便是先前在他面前斩杀智深时也没如此。过了半响方才骂道:“佛贼,你定是佛贼转世,也只有这等末世,才生出你这等妖孽来毁坏佛法。“

54磊落

    了空听了,仰天大笑,仿佛癫狂了一般,好一会儿才走到玄寂面前,一把抓住玄寂的领口:“你说的不错,这世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早就应该翻过来好好整理一番了,你知道我何时决心为淮南吕方吕将军所驱策吗?”

    玄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你为何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莫非是给那吕方拿住了什么把柄,还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不对,再大的好处难道比的过自己的性命要紧,这几日若是了尘和我吐露口风,你立刻便是被砍成肉酱的下场。我实在想不同为何你这般对吕方死心塌地。”

    了空笑了笑:“那次了凡那厮派我去丹阳刺杀他,煽动豪族叛乱,见他铁腕扫灭善德寺,将寺产分与无地贫民,清点荫户,然后从中简练士卒,后来了凡又派人去煽动豪族反叛,结果被范尼僧范公子一举扫平,丹阳县内的强宗豪右被斩杀干净。按说吕将军杀人如此之多,又春季出兵,应该丹阳县内民生凋敝,百姓怨尤之声盈耳吧?可我料丹阳县内必然百姓归心,民生安堵,因为被消灭的那些佛寺和豪族我实在太了解了,他们聚敛无度,兼并土地,宛如千百头野兽,大口吞咽着贫苦百姓的血肉,这等世界不能在这样维持下去了,才生出了吕将军这等英豪,以那红莲之火洗涤这等罪孽深重的人间,想必此时丹阳县内百姓少了那些祸害,日子要好过的多了吧。”了空一口气说出许多,他这些天来思虑深重,时刻防备着事情败坏,心理压力极大,此刻见吕方大军上岸,不自觉的心里便放松了下来,心中憋得极久的话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玄寂听了空说完,冷笑道“高施主此言差矣,若说屠灭豪强,是个吕方也比不过黄巢、秦宗权吧,为何那时你不投靠过去,再说此刻你那位吕将军才刚刚上岸,这里营寨坚固,烽燧也早已点燃,若一时攻取不下,援军一到,谁胜谁负还是未知,莫要得意的太早了。”

    “黄巢秦宗权杀人虽然多,但和吕将军大大不同,吕将军杀人结果让大部分人能更好的活下去,黄巢、秦宗权则是什么人都杀,让所有人都没法活,这等乱世为将者岂有不杀人的道理。至于你说的救兵,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王者不死的道理,天下降下吕将军这么一个人来扫平乱世,若是他的事情没有完成,就不会死的,再说有我这内应居中策应,你当这个寨子还是什么不落坚城不成。”

    两人正争辩着,猛然听到帐外雷鸣般的声音,再就是惨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两人正惊疑间,猛然帐外冲进一人来,正是先前吕方派到了空身边的一名护卫,满脸都是惊喜:“淮南军到了,正是莫邪都,正在用石炮轰击营寨。”

    了空笑道:“玄寂师兄如何,在下说的不错吧,吕将军所行契合天道,自然逢凶化吉。”

    玄寂心中恼恨,却也不再强辩,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从枫林渡口上岸,一条官道沿着波浪形的台地不断上升,直到碰到会稽山脉的余脉,越过一个山脉缺口,便一直通往永兴县城。永兴县位于湖州东北一百五十里,从那里西可往西陵进取杭州:东可往杭越二州的重要据点,顾全武刚刚在此大破董昌军的石城山,切断杭越二州之间的重要交通线萧绍运河,也可以前往浙江东道的治所越州,直接支援董昌。因为多线作战,钱缪已经将地方上的兵力抽调干净,永兴县城里只有百余老弱,也就能救救火,抓抓盗贼而已。而僧兵的后寨位于距离渡口三里多远的一块高地上,离镇海军的前寨有一里多远,不远处便是那处会稽山脉的缺口,官道便从那里通往永兴县城。营寨背靠山地,居高临下,扼守官道,地势十分紧要。

    在营寨面前百余丈远处,便是莫邪都的牙旗,吕方站在牙旗下,仰视着敌方营寨,前面约四十步远处,便是炮队,正忙忙碌碌的将从码头上运过来的拆卸开得石炮安装起来,先装好了的两具已经开始向营寨投掷石块了。

    “姑爷。”说话的是吕雄,指挥炮队的陈五负责节度已经过河的莫邪都,在驿站诱歼了那支镇海守军后,还没有于莫邪都本部会合。于是指挥炮队之职便由吕雄代理,他还是用以前在七家庄的称谓称呼吕方:“船队只运来了石炮,没有石弹,石块大小轻重不均,打不准。”他指着正在投射的石炮,由于石弹轻重不均,没有办法通过调整配重来校正落点,飞出去的石弹经常偏的离谱,竟然有连整座营寨都不沾边的。

    正说话间,突然上面的营寨一阵鼓响,只见营门大开,一队僧兵开出营外,向莫邪都压了过来。

    “看来区区一个虞侯不足以酬功呀,你说该给我们莫邪都内还有什么位置可以安置了空呢?”吕方心情舒畅,仿佛一桌人打麻将,自己上家是自己的卧底,不住的把自己想要的牌一张张打出来让自己吃,一条龙十三幺的胡的不亦乐乎,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吕方正在那里得意,身前一人走了出来喊道:“将军,敌军出营了,是我们左厢四都立功的机会了吧?”

    吕方一看,原来那人是龙十二,满脸憋的通红,吕方手下那几个手下,陈过是伙长队正一流的低级军官,在商队时手下不过十几人;王佛儿是流民头子;范尼僧是给寺庙打工的奸商;吕雄也就是一个豪强的私兵小头目,而龙十二在濠州时便是宣武镇派过来的千人里的中高级军官了,就算是当时的吕方,在他面前也要陪笑脸。可一夜之间,吕方献城,天翻地覆,宣武那一千派来当监军的精兵变成了俘虏,连性命都要看他人的心情了。这番变化顿时把龙十二给打晕了,后来总算运气不错,捡了条性命,跟的新主子看样子也是个有前途的,可袍泽们被分化拆开,老兵被分去当村官,出征时留下了四百人给范尼僧指挥,明眼人都看出来吕方不愿让手下人数和实力最大的降兵集团抱成一团,只给自己留下了四百人,后来又故意提拔罗仁琼,派他到了空手下,眼看立了大功,回来便要升官的,陈五节度先渡河诸军,又使计打垮了最坚定的敌军,眼看吕方手下武将第一人的位置是跑不了了。只有自己被压在最底下,眼看这立功的机会,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便抢着走出来讨令。

    吕方笑了笑道:“陈五还没回来,我手上兵力真正经过白刃厮杀考验的也就左厢那四百人还有亲兵队了,敌军居高临下,若是败了,背后便是浙江,那可是无路可逃呀?”

    “只用这左厢这四百人,多一个也不用,若是让那帮秃贼过了那里。”龙十二戟指指这前面炮队的位置“不用将军动手,我便砍下肩膀上这吃饭的家伙来。”

    龙十二根本都没把那些僧兵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和尚唱经念佛也就罢了,如果上了战场不过是砍菜切瓜而已。

    “不要太小看他们了。”吕方笑了笑:“这些僧兵乃是江南那些佛寺的倚仗,听范尼僧说灵隐寺、慈恩寺等富甲江南,这乱世若是富而无强兵守卫,那便是小儿携瑰宝行于乱世,不过是招祸而已。那些僧兵必有可取之处,不过想来这些僧兵大半都是守卫寺产,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十二该知道如何办了吧。”

    龙十二此时心中满是悦服,拱手道别:“请将军少待,看我如何破贼。”

    看着龙十二快步向前阵左厢四都跑去,吕方也不回头,看着龙十二的背影说:“佛儿,你为何不请缨出战,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了空等会定然会在敌军后阵做手脚的。”

    “某身为亲兵队长,护得主帅万全便是立功,并非斩将夺旗才是立功。”

    “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暗中分化打压蔡兵势力,若你方才请缨出兵,立了功便让你做左厢指挥使,让这龙十二当你的副手,可现在他立了大功,若是不赏,坏了军中规矩,若是赏了,让他做大,到时候尾大不掉,你说我当如何是好?”吕方说话声音低微,如同蚊呐一般,只有紧跟在身后的王佛儿听的清楚。

    “治军之道,唯在赏罚分明,虽奴隶有功必赏之,有过,虽至亲必罚不贷故人人用命,万众一心。上位者若无持平之心,强分亲疏,纵然部下皆有效忠之心,只怕也会互相猜忌,那如何能克敌制胜。十二虽然出身降兵,但报效之心与吾等无异,吾出身流民,陈五也是黑云都降兵,范尼僧是穷途来投,将军皆能推食解衣,故得今日的局面,为何容不下一个龙十二。将军切勿自乱人心,误人误己。”王佛儿脸色郑重,低声劝谏道。

55本分

    吕方转过身,静静的看着王佛儿的眼睛,只见王佛儿一双环眼清澈见底,并无半分杂念,过了半响摇头叹道:“佛儿你勇力无匹,偏生毫无私念,爱抚士卒,颇有古良将之风,为何先前一直籍籍无名,难道这草莽之中有这么多遗才不成?”说到这里,仰天叹道:“上天待我如何之厚,将佛儿赐予我,定是要让我做一番大事业,你说的是,有了心魔,才说出这等话来。不过我也不亏待了你,等下两军相持不下时,你便带领亲兵队绕到对方侧翼给对方致命一击。”

    见王佛儿还想说什么,吕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沈小娘子在这里,她剑术高强,若是冲锋陷阵她是不如你,若是在这咫尺之内,你只怕还不是她的对手。”吕方这段话声音说的很大,不远处身披皮甲男装打扮的沈丽娘听的清楚,得意的笑了笑。王佛儿心知吕方虽然嘴上说要去心魔,不过内心还是不愿意让龙十二全占了破敌夺寨的大功,只得躬身领命去了。

    待龙十二跑到阵前,两军相距不过一箭之地,他细心观察敌阵,只见对方僧兵虽然兵甲不错,士气也颇为旺盛,可惜队形却不甚整齐,不过两百多步走下来,队形便出现几处缺口,显然勇者独进,怯者独退。原来灵隐寺主持了凡为了控制住所有的僧兵部队,不让派出的僧兵领独大,威胁自己的地位,故意采用“掺沙子”的办法,每一处驻防点都有几个寺庙的僧兵,让其没有办法抱成团,结果一打仗,便出现相互不信任,心存狐疑,劲使不到一块去。

    龙十二冷笑道:“就这样也敢上阵,他们以为这里是对付流民吗,第四都的弟兄们换上短兵,退到后面来,等下给他们一点好看。”

    转瞬,僧兵们冲到了弓箭的射程内,也开始往下方的莫邪都左厢用弓弩射击,莫邪都士卒们立刻举起先前准备好的竹排,连续几排箭矢都没什么效果,被射中的士卒们立刻被拖到后面去医治,但是他们面前的左厢四都士卒也不还击,如同磐石一般巍然不动。僧兵们停止在大约七十步远得地方整理了一下队形,看来靠弓箭是无法击垮对手了,随着时间的拖延,先前在驿站伏击己方的那部敌军随时都可能回来,只有抢先击垮眼前敌军,烧掉那些石炮器械,才能守住营寨。随着军官的呵斥声,僧兵们停止了射击,开始向莫邪都方阵压了下来,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

    两军战场位于向会稽山脉延伸的坡地上一个小台地,大约有三百余步宽,四百余步长。莫邪都的布阵呈一个倒立的品字形,前面是三个百人都,皆持矛槊之类的长兵,后面就是方才龙十二下令退下来的第四都,刚换了横刀大棒。在龙十二身边还有派给他的一都约百名射生营的弓弩手,方才他僧兵居高临下向下放箭时,他并没有让那些弓弩手还击,只是让他们在射程外的大牌后蓄养体力。

    随着僧兵们的接近,莫邪都前面的三个百人都开始放低手中的矛槊,后排的士卒将长兵搭在前排士卒的肩膀上,八尺开外的步槊密集的指向僧兵的方向,三个方阵如同怒的豪猪一般,根本无从下手。一开始正面的冲击立刻就失败了,二十余名最勇敢武艺最精熟的僧兵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对面只不过损失了几根长矛而已。很快。僧兵们便放弃了正面突破方阵的打算,开始从方阵缝隙冲入,想要从薄弱的侧翼杀入方阵内部。随着后方一阵鼓声,莫邪都前面哪三个百人都方阵开始缓缓后退,并互相靠拢。对面的僧兵出激烈的欢呼声,向缺口涌去,胜利仿佛就在眼前。

    “糟了,你还不快让你那大个子护卫带人上去。”沈丽娘花容失色,虽然她剑术十分高明,但那里经历过这近千人近在咫尺的厮杀,眼见前面不远处僧兵已经突破了阵线,流矢都已经射到七八步远的地上,赶紧催促吕方派援兵。

    “这龙十二好大胆子,果然是秦宗权手下出来的刁兵,竟然想要一把定胜负。”

    吕方心中暗叹:“果然这乱世之中的男儿都是狠角色,自己大局观,耍阴谋是不错,但要是在这生死关头,视自己性命于无物,拼死一搏,太平时代长大的自己只怕永远不如这些汉子,不过这次,僧兵一边,来源不同,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看来龙十二是赌对了。”想到这里,吕方指着前面的战场笑答:“慌什么,我看最多不过半响,我们就要赢了。”

    正说话间,战局就生了突变,由于僧兵来自三四座寺院,了空又故意派了一个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头目担任指挥,结果看到局势有利,几乎所有的僧兵都几个方阵的间隙冲去,挤成一团,猛然一阵梆子响,雨点般箭矢向密集的僧兵飞去,顿时倒了一片。原来龙十二在敌军在方阵间隙拥挤的同时让射生营的向前,直到三十步远方才放箭,强劲的箭矢在这个距离可以射穿大部分盔甲,造成了恐怖的杀伤效果。这时僧兵缺乏阵战经验的缺点就暴露了出来,前排的士卒开始转身向后跑或者翔两翼闪开,可是后面不知情的人还是向前涌来,挤成一团。龙十二乘机便带领换了短兵第四都杀了上来,两军在方阵空隙的狭小空间厮杀,手持横刀大棒的莫邪都立刻便占了巨大的优势,僧兵们被挤成一团,手里的兵器根本施展不开,成群的被砍倒在地上。向两侧散开企图空出地方好施展兵器的人立刻被两边的方阵的长矛刺死。还留在后面的僧兵们被密集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只听到袍泽凄厉的惨叫声和兵器和**的撞击声。莫邪都左厢的士卒几乎全是原先宣武镇在濠州城中的降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他们并没有把力气花在喊杀上,只是不断的用手中的兵刃向对方身体的要害刺去,一面是凄厉的喊叫,而另一面是残酷的沉默,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王佛儿站在战场左边的台地上,俯瞰着战场,他前面便是僧兵的侧后方,身后便是二十余名士卒,刚才两军一接触,他便带领士卒多带旗帜皮鼓从旁边绕到了敌军侧后方,身旁的士卒看着战局在向莫邪都有利的方向转移。王佛儿手下的亲兵队的士卒本来就是选拔自各队中的精锐,平日里心高气傲,可自从下江南以来,除了跟随罗仁琼渡江的二十人以外,其他的人寸功未立,现在眼见左右厢的昔日同侪个个都立有战功,一个个心里跟猫抓一般难受。唐军军法,无论赏赐还是勋田都是根据战功来的,眼看连战连胜,可跟自己没一点关系,虽然王佛儿治军严整,身边一名平日里极为勇悍素得龙十二喜爱的士卒大着胆子劝谏道:“龙校尉,我们快上吧,再晚了,功劳就全被左厢那帮兔崽子给抢光了。”

    王佛儿也不回头,冷冷下令:“击鼓摇旗,大声呐喊,敢乱伍争先者斩。”

    顿时鼓声大作,身后士卒大声呐喊,摇动手中的旗帜,一时间尽如同有数百人从上杀过来似得,几次冲击不成,反而伤亡惨重的镇海僧兵顿时大乱,本来这些僧兵就是来自各家寺院,平日里就有些互相猜忌,先前的一股骄悍之气又被正面的莫邪都左厢打掉了大半,现在背后有人包围过,许多人立刻转身逃去,唯恐跑的慢了成了最后的垫背的。方才还有些相持不下的战局立刻急转直下,许多僧兵扔下武器脱下盔甲好让自己跑的快一点,有的甚至对前面挡住逃跑道路的袍泽挥刀砍杀,身后的莫邪都士卒毫不费力的从背后将一个个敌人杀死,领兵出战的头目挥舞着横刀,想要将逃走的士卒赶回去抵抗,想要挽回败局,可他平日里威望本就不高,砍杀了两名溃卒后,立刻被后面大队崩溃的人流冲到,踩成肉酱。

    “这王佛儿倒是会抢功,我等都已经快把那帮秃驴打垮了,他就跑过来捡便宜。”说话的是龙十二身旁的一名亲兵,他是龙十二的一名族弟,亲信无比,眼见王佛儿只是摇摇旗,打打鼓,半点力气都没费就抢了不少功劳,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休得胡言,屁股痒了想吃军棍吗?”龙十二厉声叱道,他看自己族弟虽然低头不敢吭声,可是还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身边的亲兵也满脸不服气样子。心知若是今日若不开解心结,这帮厮杀汉子定然会因此和亲兵队的士卒怀有芥蒂,若是让吕方知道了,认为自己有怨望之心,恐怕将来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看其他人离得够远,不用担心听到自己的声音,便叹口气小声道:“你们这几个都是多年与我共生死的袍泽,有些话我不怕说明白,其实王将军这是帮我的,你们想想,吕将军是明眼人,这次破敌,我们左厢人以少众而破强敌,斩数百,缴获甲杖无算,功劳是跑不了的了,只是莫邪都中,我们濠州的降兵中蔡兵便有近千人,而吕将军手中丹阳兵和淮南的元从不过七八百人,从人数上看我等边占了一半还多,更不要说我等都是历经战事的老兵,他手中大半都是新招募来的新兵,更不要说在寿州城下我等还哗变过,你说哪个当将军的对我等没有疑心。”

56酬功上

    龙十二身边那几个亲信顿时哑然,自唐中叶以来,全国上下可以说是骄兵悍将所在皆是,节度使们起来欺负皇帝,藩镇的牙兵牙将们便欺负节度使们。当将军的对这些桀骜不驯图谋不轨的手下一般就一个态度两种手段,形势允许就杀,形势不允许就先给好处等拖到形势允许了再杀,血的教训是太多了。现在那些降兵加起来不过千人,那点实力在底盘已经瓜分完毕的淮南根本不足以自保,若吕方起了杀心,找安仁义开口,一个晚上就能把他们全给屠了,更何况现在蔡兵被拆分成几块,下面士卒们又有土地有盼头,只怕形势不妙起来把这些头目全给杀了向吕方表忠心的可能性更大。

    龙十二看了看手下那几个亲信都不吭声了,接着说道:“这样王佛儿分些功劳走,其实对我等更有好处,省得功劳太大了让上面为难,功高不赏便坏了军中规矩,若是赏了又怕我等蔡兵在莫邪都中实力太强,破坏了平衡。反正我是铁了心要在吕将军手下干了,不想再生事端。你们几个也注意点,嘴巴收紧点,要是让吕将军以为我有怨望之心,就算我不拿你们几个的人头表忠心,你们还逃得出吕将军的算计。”

    那几名亲兵想起昔日濠州城下被烧得焦黑的汴兵,还有寿州城下被俘汴兵的一排排无头尸体,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吕将军的各种计谋实在是防不胜防,赶紧如鸡啄米一般点头。

    说话间,战事已经结束,五百多僧兵几乎都被斩杀,因为僧兵营寨位于高处,所以往回逃的时候便是往上爬,度很慢,追击的莫邪都左厢士卒都是些久经戎行的老卒了,他们很有经验,只是保持着队形,斩杀着落在后面的敌兵,并没有逼的很紧,一方面免得出现敌兵无路可逃,回头来穷鼠噬猫的情况,另一方面让爬山逃跑的敌军在疯狂的逃跑中消耗掉体力,减少对手的抵抗力。只有极少数幸运者逃回了营寨,其余的不是被斩杀便是弃兵投降后被杀得兴起的蔡兵屠杀掉,有唐一代,蔡地人便以凶残和善战闻名。

    站在莫邪都牙旗下的吕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并没有派人阻止这一行动,毕竟自己身处敌境,身后便是大江,右厢兵还未和自己会合,敌情不明,若是留下这些僧兵,还要留下人手看管,一旦等会敌军援军赶到,形势逆转,只怕成了祸根,不如全部屠了干净。再说自己下江南时便定下了方针,正如本朝太祖所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要问题。”

    他自从起兵以来,便下定决心,他的主要敌人便是世家豪强地主和佛教寺院,要消灭他们的实力,剥夺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并将土地分给自己的士卒和无地或者少地的贫民,制造出足够多的中产的自耕农,他们是自己的最重要的兵源和财源,同时把退役士兵派到各个乡村去控制基层,征税练兵。只有这样才能让士兵和将领们愿意把命运和自己的事业连在一起,在地盘上建立一个和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所以他才任龙十二屠杀投降的僧兵,因为随着朱温逐渐吞并黄河南北诸镇,必然大兵南下淮南,随之杨行密必然要把主力调往淮河一线与之相抗,那江南战局必然反复。钱缪自保有余,进取不足,加上两浙诸州也没有完全内部整合完毕,必然要和谈,那时自己俘虏的僧兵也不得不交还回去,不如现在杀了,将来对付灵隐寺的了凡也省几分力气。

    “击鼓,牙旗向前移动,准备进攻敌军营寨。”吕方看到前面左厢已经将俘虏杀得差不多了,很多士卒正在一边搜索敌军尸体上的财物,一面剥取盔甲,队形已经有些散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将军,士卒们都有些疲惫了,还是让他们休息一下在进攻吧,驱赶疲惫之卒仰攻敌寨,敌军若是逆袭,局势便不妙了。”身旁的吕雄赶紧上前劝谏,他还有句话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当兵的收入除了军饷和劫掠以外,战场上的战利品也是很大的一块,士兵们的勋赏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斩数目,所以一般大战结束后,士卒们往往先在战场上搜索战利品和敌军级,若是主帅在此时驱赶士卒进攻敌寨,士卒们起来哗变的可能性都有。

    “我们疲惫,他们更疲惫,若不能乘敌军惊魂未定,直逼敌军根本,在营中的了空如何有机会行事,此刻多流一点汗,等会就少流一碗血。我们现在深入敌境,敌军援兵随时可能到,若不能夺取营寨有个立足之地,一有小挫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士卒们贪图战利品和休息也就罢了,你身为军官,还这般目光短浅,若不是看在夫人的份上,这下便让你去拿根长矛去当大头兵去。”吕方越骂越是生气,手中的荆杖狠狠的抽了吕雄两下,回身对牙兵喊道:“击鼓,进军,有贪恋财物听鼓不进者,一律斩。”

    吕雄脸上满是羞愧之色,赶紧跑到自己的射生营中去指挥了,龙十二听到鼓声,赶紧带着亲兵驱赶着正在搜索财物的士卒,进攻敌寨去了,有两名老兵听到鼓声,心中恼火,竟然扔下兵器坐在地上抱怨说没力气了,从来没听说过不让士卒们收罗战利品的将军。龙十二立刻将那两人斩示众,这才将左厢士卒组织起来,左厢很快便逼近了营寨,开始填壕沟,破坏拒马,僧兵营内已经乱作一团,逃回和留守的近百人早已被方才的屠杀吓破了胆,只有少数几个人爬上望楼向下放箭,也立刻被后面的射生营射成了刺猬,正当此时,营寨大门处突然一阵喊杀声,正在寨墙上露头射箭的守军突然一个个被砍倒,人头也被扔了出来,大门也被打开,只见里面两队都穿着镇海军服色的军兵正在自相残杀,所不同的是人数较少的一支右臂上绑了一块白布以为标志。龙十二眼尖,看见前面最为骁勇的一人正是亲兵队里面的那个徐二,口中还大喊着:“营破了。”龙十二赶紧驱赶士卒冲进营内,先抢占粮仓,军资储备。营内守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弃甲投降,不一会儿,营内中军便打起了莫邪都的军旗。剩下的六十多守军都被赶到后营,围成一团。

    吕方高踞座,手下将佐分列两旁,沈丽娘身份尴尬,便侍立在吕方身后,她身着软甲,手按腰间长剑,红颜与白刃相映,别有一翻俏丽。了空笑吟吟的站在末尾,他方才也披甲持兵与徐二他们并肩奋战,也斩杀了数名僧兵,可此时虽然血染战袍,可还是一副高僧大德的摸样,吕方在上面看得有趣,笑道:“了空师傅,这次渡江破敌,你功劳第一,你说说我该怎么赏你。“

    了空闻言出行行礼如仪,一丝不苟:“这世上从此之后便没有了空这人,只有莫邪都的高奉天高虞侯,这些都是属下的本分,还请将军随便看着赏吧。“

    吕方摇了摇头:“高虞侯,你这话可就错了,军中最忌讳的便是赏罚不明,你立了功便要赏,否则何以激励壮士。”说道这里,吕方顿了顿,对了空问道:“高虞侯可通笔墨,懂算术?”

    “还算粗通。”

    “那好,本来这莫邪都中的掌书记的活都是范尼僧范兄弟担着的,这次出兵,范兄弟他留守丹阳,做了知丹阳事,那出兵的这些日子里,营内掌书记这个担子你便担了吧。”吕方笑道,他这次出兵,营内杂务极多,偏生手下几个将领若说舞刀弄枪倒也罢了,若是文书来往,账目统计便全瞎了眼,弄得只得临时招募了两个儒生来担任此职务,偏生这掌书记有十分紧要,吕方放心不下,只得不是亲自去查看,弄得十分疲累,这下来了了空,赶紧把责任推过去了。

    “谨遵钧命。”高奉天躬身接命,官职的告身文书还要等吕方一级一级的禀报上去,方能制作与高奉天。这掌书记一职十分紧要,一军之中的文书来往都是归他管理,由于莫邪都中行军司马和长吏两个职位都是空着的,一来是因为人才紧缺,而来是因为吕方手下大半都是降卒,这两个位置太重要,不愿意在军心未附之前让别人占了这个位置,结果这两个职位的部分工作例如钱粮统计,器械整理的后勤一摊子也由掌书记执掌,实际上高奉天以来便成了莫邪都的大管家兼秘书,因为他孤身来投,手底下没有班底,吕方不担心他架空自己,才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他。

    高奉天领了掌书记一职,便走到吕方身边,吕方肃容道:“我朝自高祖从太原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原因无他,功必赏,过必罚耳,是以将士捐生忘死,以破强敌,高奉天潜身敌营,通报军情,立有大功,赏勋田百亩,绢百匹,任为从七品下承务郎莫邪都掌书记。”说到这里吕方顿了一下,阻止住高奉天的拜谢,道:“高先生不用多礼,你先是通报顾全武领兵离开的军情,然后又孤身冒险直入敌营,控制了镇海僧兵,为我等渡河破敌创造了有利条件,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57酬功下

    高奉天连声说不敢,喜不自胜。原来按照唐代官制,凡九品以上职事官,无论文武,皆有一个序列,标志高低,名叫“散阶”或者叫“本品”,职事官例如掌书记职事则随才录用,或从闲入剧,或去高就卑,迁徙出入,参差不定。散位则一切以门荫结品,然后劳考进叙。(文散官一共有29阶。开府仪同三司居从一品,特进居正二品;自从二品到从五品下的都以“大夫”为名,分别是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正议大夫、通议大夫、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大夫、朝议大夫、朝请大夫、朝散大夫;自正六品上到从九品下,分别是朝议郎、承议郎、奉议郎、通直郎、朝请郎、宣德郎、朝散郎、宣义郎、给事郎、征事郎、承奉郎、承务郎、儒林郎、登仕郎、文林郎、将仕郎。而武散官也是29阶。自从一品到正三品分别是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镇军大将军、冠军大将军;自从三品到从五品下分别为云麾将军、忠武将军、壮武将军、宣威将军、明威将军、定远将军、宁远将军、游骑将军、游击将军;正六品上到从九品下,上阶为校尉、下阶为副尉,分别是昭武校尉、昭武副尉、振威校尉、振武副尉、致果校尉、致果副尉、翊麾校尉、翊麾副尉、宣节校尉、宣节副尉、御侮校尉、御侮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陪戎副尉。)高奉天如今已是从七品下,一步便跨入官员序列,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因为唐代一般惯例,文官一品二品一般都空闲,或者授予功勋老臣,以为荣衔,并无实权,所以朝廷中带中书下平章事的宰相本品往往也不过是三品四品。吕方刚刚开辟幕府,文官不过范尼僧,高奉天二人,眼看吕方连战连胜,智勇双全,一旦占据属州,依照本品自己立刻便是一个百里侯的出息,便是两榜进士也远远不及,哪里是原先在一个穷寺里当个方丈能比的,这一宝实在是压的对极了。

    “罗仁琼与徐二随高掌书记一同行事,立有殊功,罗仁琼任为正八品上仁勇校尉右厢甲都都长,徐二为从八品下仁勇副尉亲兵队队副,各赏勋田三十亩,绢二十匹。龙十二领兵击破强敌,又夺取敌寨,官升一级,为从六品下昭武副尉左厢指挥使,赏绢百匹,勋田五十亩,钱百贯。王佛儿从旁协助,赏绢五十匹,勋田三十亩,仍为正七品上振威校尉。右厢的陈五回来后,在颁布赏格,其余立功将士也有相应恩赏。”吕方一口气按照眼前诸人的功劳将恩赏办不出来,军中最忌讳的便是有功不赏,将士们提着脑袋上战场,立下战功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赏赐,很容易出现兵变的。到了最后,吕方对龙十二说:“现在你可以让你手下将士去打扫战场了,方才让你驱赶将士攻营你可心服。”

    “将军方才用兵,暗合孙吴之法,末将心服的很。”龙十二低头答道。

    “那就好,我也知道那般做法易让将士怨望,只是当时若不急进,只怕事后后悔无及,今天诸军禁止饮酒,岗哨加倍,将士们人不解甲,小心防备敌军偷营。”吕方悉心吩咐道。毕竟枫林渡口也是浙江上的重要渡口,镇海军援兵随时可能到,自己右厢四百兵还未归营,不得不小心防备。

    吕方正思量间,外面亲兵却报进来,说右厢陈五已经归营,说有要紧事回报,吕方心喜,说赶紧让他进来,只见陈五气喘吁吁的进来,急冲冲的,差点将吕方身前案上的烛火撞倒,吓得吕方赶紧扶住,几案上那封地图,可是他的宝贝,虽然不过是张自己原先带来的那份旅游地图的复制品,可手头也就这一份了。忙乱间不小心碰到了盛水的陶碗,洒了地图全是,只得小心擦拭,一时间手忙脚乱。

    “将军,别忙活地图了,镇海军的援兵来了,足有三千人,已经到了永兴县城,离这里不过三十里,估计明天就会来攻。”陈五满脸焦急,口中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喷出来。

    “这么快,”吕方吃了一惊,他现在手头上不过千余人,安仁义的援军明天才能过来,虽然凭借着营寨和隘口的有利地势,他有信心顶住援军,问题是这至少得拼掉他不少士卒,这可和他下江南时捡便宜的既定方针完全相反呀。这时,吕方脑子里猛然一闪念,问了陈五一句:“对了,你上午是去驿站伏击了镇海军,那里离永兴县城还有二十多里,敌军援兵到了永兴县城,你怎么知道的?”

    陈五赶紧细细说明原因,原来他上午驿站一战中消灭镇海军后,全军休息到了下午,因为他们是抄小路跨过会稽山脉的,所以士卒们都是轻装,身上只带了一日之粮,战前便吃完了,无法重新从小路绕回去,所以不得不派出部分士卒去劫掠各处村庄,来获取军食。偏生此时正是春季,又是战乱时节,四周村庄要么村民早已逃散殆尽,要么也只剩几个无力行路的老弱留守,根本得不到足够的粮食,结果那些打粮的士卒越跑越远,有一支竟然跑到了永兴城边的村落,反正他们从俘虏口中得知,城内也不过有百余老弱把守,不用担心,谁知道他们刚刚抢到粮食,高处放哨的士卒便看到四五个镇海军前哨,双方一交手,打粮的部队占了先手,杀死了两个,还抓了一个活口,一问才现并非县城守军,竟是接到烽燧求救信号,赶来的镇海军援军,足有三千人,打粮的人赶紧弃了粮食,赶了回去,陈五一听到,赶紧引军退往渡口,幸喜此时吕方此时已经拿下了隘口。

    吕方听了,被气了个半死,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呀,范尼僧在丹阳现在就是一杀人魔王,小儿闻其名而止夜啼;龙十二的左厢方才杀降兵毫不手软;陈五的右厢粮食不够吃边便一直抢到永兴县城边上,怎的别的穿越前辈虎躯一震,美女们便投怀送抱,小弟们纳头就败,自己骄奢,媳妇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弟们一洗脑便一个个忠诚度跟用p修改了似得,穷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活像是岳家军转世。而自己好不容易拉起一帮手下,好不容易抢到点东西都分给他们了,自己媳妇平日里穿的也不过是未染色的素绢,头上也就插一枝荆钗束,唯一值钱点的饰还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自己身边刚多了个美女,那个黑脸的王佛儿便唠叨说什么士卒尚未饱暖,一军之主切不可耽于淫乐,免得伤了壮士们的投效之心。没看到安仁义那军费去买舞姬,也没看道手下有怨望之心。吕方看着王佛儿,腹中骂道:“龙十二杀降兵,陈五纵兵劫掠,怎么你不说两句,双重标准呀,典型的双重标准。”

    吕方正腹诽着王佛儿,旁边侍立的王佛儿却以为吕方看着自己是要自己表意见,上前拱手行礼道:“永兴县城离这里不过三十里,急行军的话半日便到,将军定要小心准备才是。”

    “废话。这么多的兵书你都读到里去了,这谁不知道呀。”吕方心中暗骂,却看了看右侧的高奉天,方才军议完毕后,龙十二去整顿左厢士卒,徐二和罗仁琼也各自退下,只有高奉天和王佛儿一个要整理大笔文牍,另一个是亲兵队长,都侍立在吕方帐中。

    “据我所知,镇海军精兵分为三块,一块在苏州刺史成及那里抵御淮南大军,其余的是钱缪昔年的杭州八都兵选拔出来的精锐,留守杭州,剩下的便是顾全无吾统领的武勇都还有一部分各州县团结兵抽调出的精锐,正在攻伐董昌。所以得知宣州田覠领兵来援后,钱缪不得不抽调僧兵来支援西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僧兵没见过大阵仗,钱缪久经戎行,这点他还是清楚的。”高奉天顿了顿,看帐内众人都在注意的听自己的话,才继续说道:“把守西陵浙江一线的那些镇海军大半是去年秋收后才征集来的士卒,因为江南相比其他地方战事较少,所以百姓并不素习军事,本来就对江淮锐卒颇有畏惧之心,加上现在已经是春耕季节,肯定军中有很多人都担心家中田地,军心必然不稳,如果我等先以锐卒放火焚烧四周村落,同时将俘虏的僧兵放回,彼辈得知前军大败,定然军心大乱,便有可趁之机。”

    “高掌书记为何要放回僧兵,莫非是香火之情未了。”旁边陈五出言讥讽道,他听说已经听说高奉天已经是从七品下承务郎的散阶,还占据着掌书记的要津,简直是飞快,心里有些妒忌,此刻不禁出口讥讽起来。

58刺客上

    “休得胡言,奉天已是军中同僚,他深知镇海军内情,非你我能及,还不快向其道歉。”吕方叱喝道,他手下班底就这么几个人,若是抱成一团架空自己固然不好,但是互相仇视就更糟糕了,必须从苗头上就抹去。

    陈五心中虽不情愿,但也值得上前长揖为礼抱歉,高奉天也是个知机的,赶紧扶住陈五,陈五就势便不行了。高奉天笑道:“方才陈校尉没听某话说完,也难怪如此,那些僧兵虽然要放回,但个个皆要斩去双手拇指,割鼻去耳。斩去拇指则无法再持兵与我等相抗,割鼻去耳则如果再次俘虏尔等,即可杀之以为惩戒。同时让部分士卒假装刚从对面江上过来,故意让那些僧兵看到,以为淮南大军已经渡江。同时让彼等带话,说我辈吊民伐罪,只诛杀钱缪一人,胁从不问,若不从者,一律按照僧兵这般处理,彼等见此情况必然军心大乱。如此即可宣扬我军威势,又无杀俘之恶名,是两全之道。”

    帐内众人听了一起点头,王佛儿赞道:“高掌书记这招果然高明,彼等皆是新兵,见到断指无鼻的放回俘虏定然胆寒,果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计。”陈五在旁也连连称是,驿站一战虽然取胜,但是他也死上加起来有百余人,实在经不起再来几场这种硬仗了。只有吕方内心叹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自己手下果然是人渣集中营,这了空当了几十年和尚,怎的出的主意这般阴毒。”浑然忘了手下这几人几乎人人都吃过自己的亏,如果问他们莫邪都中谁计谋最多最毒,肯定选的便是吕方他自己。想到这里,吕方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道:“便按高掌书记说的办吧。”众人见吕方突然这般表现,以为他有些累了,便纷纷告辞出去了。

    待众人出去后,吕方在帐中来回走动,帐外传来一阵阵受刑僧兵的惨叫声,直往人的耳朵里灌。吕方心里也一阵阵的烦躁,便从几案旁取出酒罐来,想要喝上两口酒消一下心中的燥气。手中杯子刚到嘴边,便听到门外一阵争吵,好像是哨兵正在阻拦什么人不让其入内,吕方正奇怪何人如此大胆,要知道在军中擅闯帅帐是斩刑的。正在此时,猛然听见一声娇叱,便听见呼痛声和兵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旋风般的冲入大帐,却是沈丽娘,只见她右手手持长剑,雪白的脸庞上满是愤怒的红晕,高耸的胸脯随着气息上下起伏,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吕方对后面冲进来的亲兵护卫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出去,那些亲兵见沈丽娘如此杀气腾腾纷纷犹豫起来,这时王佛儿过来,看见这般情景,便挥手让手下们出去,自己站在吕方身前。

    “沈小娘子,你这是为何,莫非不知道擅闯军帐,手持白刃面对主帅都是死罪吗?”吕方对沈丽君的行为并未火,平静的问道。

    “外面是谁的主意,何人如此残暴,那些僧兵犯了何罪,却要割去拇指,鼻子、耳朵,让他们以后如何过活。”沈丽君声音虽大,里面却有一股掩不住的脆弱,仿佛在拒绝相信什么似的。

    “是何人的主意不重要,这营中所有的命令皆经过我的肯,生的所有事情最终责任人也是我,斩去那些僧兵的手指、鼻子自然是我下的命令,只不过理由沈小娘子可想听吗?”

    沈丽君听了这话,身子晃了一下,头低下去,仿佛受了沉重一击要跌倒似得。过了半响才抬起头来,两眼微红,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了下来,神情凄婉若失,吕方心中微痛,差点上前安慰,承认乃是高奉天出的主意。但转念毕竟是自己下的命令,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和自己出的主意又有何差异。脚步便收住了。正尴尬间,沈丽君手中长剑直指吕方:“你下这等命令,与那杀人无数的安仁义又有何分别,只恨我还把你当做好人,那天在安仁义帐中没有先杀了你。

    吕方随手拦住抄起铁鞭,拦在自己身前的王佛儿,淡淡说道:“我本就和安使君是一路人,如今便是父子兄弟,也无所不用其极的相互残杀,若是他人在我今天的位置,只怕用的伎俩更是不堪。你若是要将这些人尽数杀尽,便是武功再高个十倍也做不到。”

    沈丽君手中长剑不住颤抖,平日里如钢铁一般稳定的右手,如今却连一柄长剑也拿捏不住,过了一会儿,长剑猛然跌落在地,沈丽君也扑到在地上大哭起来,声音凄切,让人不忍猝闻。吕方走到沈丽君身旁,想要伸手抚摸她的长,手伸到一般却又缩了回来,叹道:“你毕竟还是和我不是一路人,今日已经太晚,你便在那木屋中休息吧,这营内也就一间木屋。我去王佛儿那儿过一宿,待战事平息,路上安定了些,我与些钱,沈小娘子你还是投奔亲戚,找个好人嫁了吧。”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沈丽君在帐内独自哭泣。

    夜里,吕方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说来奇怪,这些年行军打仗,早把他那些现代人的痕迹打磨的一干二净,平日里不要说地上铺一把草睡在地上,便是在战场枕着尸也能睡着,今天莫非是王佛儿的鼾声太大的缘故,吕方摇了摇头,横竖起不来,还不如起来巡巡营,看看夜晚的哨兵有没有打瞌睡。吕方起身披了甲,王佛儿也被惊醒了,伸手便要摸枕后的横刀,看见是吕方才住了手,吕方低声道:“我睡不着,起来巡巡营,你好生休息吧,在营中我的武艺足够应付了。”

    王佛儿却不答话,也起身披甲,跨了横刀,提了一杆长矛跟在吕方身后。吕方笑着摇了摇头便当先走了出去。一路上二人细细查看了各处岗哨,幸喜哨兵们虽然疲累,但都是些老兵,知道这是紧要时刻,都警醒的很。两人走了一圈,见没什么问题,便往王佛儿帐篷处走去,一路上吕方看着天上明月,越觉得孤寂。猛然听见后面一直没出声的王佛儿冒出一句来:“其实沈小娘子是个好姑娘,某先前说的那些话倒是想得太多了。”

    吕方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没头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便等王佛儿继续说下去。

    “某先前还害怕沈小娘子如此国色,会让将军耽于享乐,消磨了成大事的气魄,让我等追随的弟兄们没了指望。可《史记》上说,汉高祖刘邦好醇酒妇人,但善用韩信萧何,不也打下了炎汉四百年天下,我朝太宗杀弟取其妻,不也是开辟了贞观之治,可见上天生圣人,不可以常理所约束……。”

    “住嘴,你这说的什么乌七八糟的。”吕方越听越觉得糊涂,都扯到唐太宗李世民了,再让他说下还不知道说出什么犯禁的话来。吕方转过身看着王佛儿的眼睛,冷笑道:“佛儿你倒长学问了,又是《史记》又是本朝太宗的,感情明早你解甲别干这丘八活了,去长安考进士去。到底什么意思你给我直说,别弯弯绕绕的。”

    “我的意思是那沈小娘子对将军有意,沈小娘子如此武艺,又是国色,偏生还胆量群,今日在船上镇静自若,擒拿敌酋,可称巾帼英雄。难得又是对将军这般倾心,将军为何今日将那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本来出主意的也是那高奉天,还要送她走,这一走以后要再见面可就难了,后悔莫及呀!”王佛儿这番话一开始说的结结巴巴,后面越通顺起来,现在在心里已经憋了很久。

    吕方正要解释自己身为一军主帅必须有担当,不可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手下推,话刚要出口,却觉得自己会错了意,王佛儿的意思并非要自己推卸责任,而是要他哄哄沈丽娘的,那沈丽娘已经对自己有意,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留下来原谅吕方而已。不过王佛儿什么时候进步到对女人心思这般了解的地步吧,他原先不过是个颇有勇力的莽汉而已吗。

    吕方正心怀鬼胎的猜度,却听见王佛儿喊了声不对,往王佛儿视线那边一看,正是沈丽娘的住处。一看却正常得很,哨兵站的很直,方才过去时那哨兵便是这般样子。吕方疑惑的看着王佛儿,王佛儿赶紧解释道:“今晚这哨兵原先是我的手下,他天生左腿比右腿短上半寸,决计没法一直站的这么笔直,定然是出问题了。”

    吕方听了立刻心里咯噔一响,反手拔出横刀便向沈丽娘住处跑去,身后的王佛儿刚想说先多叫上几个士卒再过去稳妥些,没想到吕方这般冲动,一把没捞住,只得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屏住呼吸来到门口,免得惊醒了沈丽娘,万一出来查看撞见了误以为两人图谋不轨就尴尬的紧了,吕方伸手在哨兵身上摸索了一番,哨兵胸口软绵绵的,原来胸腔两排肋骨早已被击的粉碎,早已丧命,只不过整个人背后被用一木棍撑住了,才站的笔直。两人对视一眼,在这寒冷的初春夜里,人身上还尚温,身体也没僵硬,想来刚刚被杀不久,不过却不知来人使得何种兵器,难道那刺客是和王佛儿一般的天生神力,使得是数十斤的大铁锥不成,当真是奇怪得很。

59刺客中

    事到临头,也不得不进去了,吕方挥了挥手,王佛儿会意,提起长矛,一脚将木门踹的粉碎,吕方将哨兵尸体先一把推了进去,王佛儿跟在后面随即手中长矛舞成一团,护住全身,冲进屋内,要是屋内伏兵被引出手,定然逃不过王佛儿后面的雷霆一击。吕方提起横刀正要跟进去,却听见里面一声女子尖叫,正是沈丽娘的声音,赶紧冲了进去,口中喊着:“丽娘莫慌,吕某在此。”冲进去一看,却是一番尴尬摸样,只见王佛儿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双手抓着长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脸扭到一边去了。沈丽娘躺在床上,被子裹在身上,肩膀全露在外面,月光从空荡荡的大门照进来,更显得皮肤白皙如玉,两眼红肿,显然哭泣了很久,脸上又惊又羞,显然被吕方、王佛儿两名破门而入的狂徒惊住了。

    吕方看到沈丽娘并未受到受害,一颗心才掉肚子里去了,目光往四周一扫,那屋子摆设颇为简陋,空空荡荡的藏不住什么人,眼见并无其他人,看来是刺客看到屋内睡得乃是个女子,并非目标,便没有下手,撤了,沈丽娘才没有遭毒手。这才开口问道:“沈小娘子安好,方才有没有刺客入内。”

    “啪!”一声响,吕方脑门挨了一下,沈丽娘见吕方一股脑儿破门而入,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四处乱瞧,口中说什么刺客之类的胡话,又羞又怒,一把便把身旁的木枕扔了过来,口中骂道:“哪来的什么刺客,倒是眼前便有个色鬼。”

    吕方躲闪不及,脑门上立刻挨了一下,沈丽娘腕力不小,打得他两眼顿时黑,若不是头上戴了头盔,只怕立刻便是鲜血横流的下场。吕方正在又疼又怒,正要解释几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娘子倒是错怪好人了,的确有刺客,便是在下。”

    屋内三人立刻吓得一跳,这三人就算武功最弱的吕方也在这乱世刀尖上滚了七八年了,不敢说力敌白刃,但如长枪盔甲在手,三四个对手也近不得身,更不要说王佛儿和沈丽娘了。可一人在他们同处一室,他们竟毫无觉察,当真是可怕之极。

    王佛儿反应很快,先一把将吕方扯到自己的身躯后面,然后才转过身来,挺矛对准身前那人,吕方连退两步站到沈丽娘身旁,护住她的身体,毕竟王佛儿神力过人,掌中长矛有八尺开外,武艺尽是些大开大合的招式,自己离得近了反而让他施展不开。沈丽娘看到吕方第一步便站在自己身前,护住自己,方才的恼怒便如同春天残雪一般飞快消融,一股异样的甜蜜感觉在心头荡漾,虽然强敌在前,形势危险之极,她尽希望这时间过的越慢越好,内心深处,沈丽娘竟对那刺客有了一丝好感,毕竟若非那刺客吕方又岂会如此在乎自己。

    沈丽娘正陶醉在个人的小小幸福里,猛然一件衣服被扔到自己的脸上,吕方的声音十分焦急:“丽娘快些穿上衣服,那刺客武艺十分高强,王佛儿看来顶不住了。”沈丽娘被从美梦中惊醒,赶紧穿上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前面看去,只见那刺客竟站在王佛儿的长矛顶端,王佛儿尽力舞动长矛,想要将那刺客从矛尖上抖下去,可无论王佛儿如何舞动,那刺客双脚竟如同黏在矛杆上一般,始终附在上面。按说王佛儿天生神力,现在在流民时吟唔叱诧,千人皆废。好几次被乱军逼入绝境,全靠他和王猪儿兄弟二人当先冲锋,无不望风披靡,若不是靠他的武勇,他那支流民群的许多妇孺老幼,早就变成了他人的腹中之食了。可今天遇到这刺客,他竟仿佛如同落入陷坑中的猛虎,一身力气武艺半点都施展不出来,那刺客五短身材,体重最多不过百余斤,可在长矛那头竟如千斤重担一般,将王佛儿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王佛儿舞动稍一慢下来,那刺客竟沿着矛杆直攻下来,在剧烈摇动的矛杆上,经如履平地一般。

    王佛儿眼见那刺客沿着矛杆直入空门,眼见只有闭目待死,突然剑光一闪,身后一道剑光迅如雷电,只取那刺客面门,原来是沈丽娘已经穿好了衣服,出剑攻那刺客,正好救了他的性命。王佛儿赶紧就地一滚,让到了一边,坐下喘息了两口,惊魂稍定,才拒绝的背后一阵凉,一摸才现刚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背后衣衫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两腿也一阵阵软,他入阵死战数十次,但如论凶险,无一次能与此次相比,想起方才门外那哨兵披了甲还肋骨尽碎,现在看来应是极刚猛的掌力,若是方才沈丽娘穿衣慢了半刻,只怕自己已经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吕方站在一旁,手里提着横刀想要上去帮忙,却只见剑光如同闪电一般,心知自己武功与相斗二人相差太远,上去也是碍手碍脚,便横刀在一旁为丽娘掠阵。只见沈丽娘手中剑术与军中武艺大不相同,军中武艺一刀便是一刀,一枪便是一枪,实实在在,并无虚招。那沈丽娘的剑术,并无一剑使到尽头了的,一剑最多使到了三分之一便变为另外一剑,端得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让人目不暇给,若是平常人,只怕要害挨了一剑方才知道。那刺客武功也是高绝,双手空空,并无兵刃,面对沈丽娘闪电般的快剑步法竟丝毫不乱,连连后退,沈丽娘一连十余剑竟连衣角也没沾到,只是一开始失了先手,手中又无兵刃,局面始终扳不回来。眼看已经被逼到了木屋墙壁前,身后再无退路。沈丽娘又是一剑直照胸口刺来,那刺客却不躲闪,眼见长剑便要刺入左胸,沈丽娘手上更加了把劲,要在吕方眼前显现手段,便是百炼精钢,也要刺个通透。

    正当此时,那刺客仿佛僵尸一般,整个人手足膝盖各处关节丝毫没有扭曲,整个人却突然向右移了半尺,沈丽娘想要随之变招,可这一剑力道已经使得尽了,无法再有变化,夺得一声已经透入了木屋墙壁,手腕用力刚要拔出长剑再次,那刺客反手一掌击在长剑无锋剑脊之上,那口百里挑一的利剑竟被一掌震断,沈丽娘虽败不乱,手中半截断剑立刻舞了一个剑花,护住全身,同时快步后退。吕方和王佛儿二人赶紧上前护住沈丽娘,那刺客却不追击,沈丽娘刚刚站定,猛然耳边一丝风声,一看对方手中把玩的那半截断剑已经不在,伸手一摸,背后瀑布般的长顿时少了一块,已然被对方射出的那半截断剑削去了一大块,顿时花容失色。心知对手是手下留情,否则若是对准咽喉射来,十条性命也去了。

    吕方那边三人惊魂未定,竟忘了大声呼救。那刺客却大摇大摆的走到屋门口坐下,双掌轻击道:“好剑术,由极静到极动,阴阳变化毫无痕迹,若不是最后心急了点,某空手还取之不下,好些年没见过这般正宗的越女剑,偏生还是这等美人,这次出手当真是不虚此行呀。”

    吕方紧盯着这刺客,这人武功实在可怕,自己穿越到这乱世已有七八年了,手下也颇多武勇之人,安仁义、朱延寿也是天下闻名的悍将,可如论武功,那些人比起眼前这人来变如同幼儿一般。吕方心中苦笑,自己少年时的武侠梦想不到竟这样实现了,可怎么看都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只见那刺客并未蒙面,长的身量不高,体型极为魁梧,竟仿佛一个大木桶一般,身上裹了见寻常的素绢短炮。满头乱,胡乱扎了个髻,蒜头鼻、金鱼眼,招风耳,一张大嘴咧着正笑的开心,一双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双手抛弄着一柄短刀,正是那日陆翔在山中的自称美男子的好友陈允紧盯着屋内三人,便如苍鹰盯着三只野兔一般。

    吕方心中正想既然这刺客不可力敌,那只能用智取了,看他方才射出断剑的功夫,如果自己开口呼救,只怕援兵未至,自己便已经丧命在那飞刀之下,只有找出他行刺自己的原因,才能逃出生天。

    吕方正寻找缝隙不得,那刺客笑道:“你们三人何人是吕方吕将军呀。”

    吕方听了一愣,还没出声,身旁的王佛儿挺身答道:“正是某家,汝可是为取我级来的吗?”

    “是为吕方级来得不错,不过恐怕你并非吕方本人吧,方才你们二人进的屋来,当先冲入的便是你,后来相斗之时,还是你有意无意的遮挡保护同伴,只怕你那位同行之人才是莫邪都指挥使吕方,听闻吕指挥使打扮奇特,头上没有髻,只有一层短,如同沙门一般,两位取下头盔一看不就清楚了。”

    王佛儿顿时哑然,吕方取下头盔,随手放在仍在地上,上前笑道:“这位先生观察入微,武艺高强,吕某平生少见,却不知受何人所托要取我的性命。”

60c刺客下

    陈允见吕方看到自己武功如此高强,又明言要取自己性命,还行若无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现在屋内三人,王佛儿手中只有一柄横刀,挥不出力大的优势,沈丽娘方才是出其不备,抢了先机都未能伤了对手,加上一身武功都在一柄长剑上,如今长剑折断,武功至少去了三成,更加抵御不住自己,看吕方身形步伐,武功还远远不及两人,可以说自己反掌便可取了他的性命,偏生还这般镇定,莫非此人当真有天命在身,有王者不死一说。

    “吕指挥使这一年来所作所为应该自己心里有数,丹阳县陆家都是数百年的高门,被你杀得几乎绝了根,更不要说善德寺了,只不过你倒是能得士心,你这护卫雄武绝伦,真是少有的万人敌,却甘心为你替死,只是可惜了,自古忠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陈允说到最后,连连摇头,声音中满是惋惜之情。

    “若是为了陆家被灭门之事,吕某倒也无话可说,虽然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出兵,但离开前我也留有方略给范兄弟,如果有人密谋作乱,立刻以雷霆之威扫荡,顺便将丹阳县内的强宗豪右一概扫平。”吕方也不推诿,反正就算把责任推到范尼僧身上,那刺客也不会轻易饶了自己的性命,等会便和王佛儿和沈丽娘拼死一战便是了,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推到沈丽娘,这般大美人到了嘴边都没吃到嘴,就这样死了,当真是暴殄天物呀。

    “若是陆家业参与谋逆倒也被你灭门,倒也罢了,也是罪有应得,某便不出手了,偏生家主陆翔虽然与会,却独善其身,并未参与其中,却还是被你灭了满门,如此恶行,某家与陆翔乃是至交,岂能容你。”说到这里,陈允站起身来,眼看便要出手了。

    沈丽娘和王佛儿见状赶紧准备抵挡,沈丽娘还上前一步讲吕方挡在身后,吕方却拦住沈丽娘,理直气壮的反驳道:“那陆翔与会,深知谋逆之事详情,却不但不向官府出,还将准备出的徐家家主关押,这和亲自谋逆有何区别,有什么冤枉的。那陆翔若是出,不但家门可保,而且赏赐也不少,那出的徐家现在便是丹阳第一的强宗,陆家的遭遇不过是他自取其祸而已,今日你杀我倒也罢了,若说这是恶行,任何官府在某这个位置都会这般作为。”

    陈允听的气极,颔下胡须一根根怒张,仿佛刺猬一般,戟指吕方骂道:“这是何等歪理,陆翔他不参与谋逆是忠,不出出卖朋友是义,这叫忠义两全,莫非在这乱世,不害他人自保也不行吗?”他隐逸山林,虽说主要因为容貌丑陋,不符合唐代科举里面对“官体”的要求,屡试不第,但思想里本来老庄的味道就很重,是一个遁世者,陆翔的做法非常符合他的口味,是以才成为好友,为之出手行刺吕方。吕方方才那番话触动了他心里的那个禁区,顿时让其怒极,一时间倒忘了出手杀人的事,一定要先把吕方驳倒再说。

    “如今乱世,民不聊生。无论是亿兆蚁民,一方牧守,乃至长安天子,都惶惶不可终日,农夫不能安生种田,官员随时有被乱贼所害,天子则被四方藩镇乃至南北两司陵迫,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世上的旧秩序已经被打破,新秩序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所有的人都不安其位,困苦不堪。无论是我留在丹阳的镇守铲除豪强,还是豪强联合起来想要赶走我的留守,都是想要建立秩序的行为。他陆翔两不相帮,莫说我要杀他,若是豪强事成,现徐家在他看守下依然能派人出,也会怀疑他鼠两端,只怕他陆家也是一般下场,他这般做法对朝廷不忠,对朋友不义,兼谋自身不智,若是不亡,当真是没天理了。”吕方说的振振有词,倒好象不是他灭了陆翔满门一般。

    陈允被吕方一席话说的有些头晕,听起来那话极有道理,的确若是豪强成事了,找到徐家派人出的证据,定然以为是陆翔搞的鬼,表面说两不相帮,暗地里却放纵徐家出卖友,那还不灭了他满门。可明明是陆翔没参加密谋被灭门,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而且被吕方秩序这个词弄得有些头晕,心里没有底,话里的气势也低了三分:“吕指挥使可否说的慢点,某有点被弄糊涂了,明明你和丹阳诸豪强是死对头,为何说的好像是同一伙人似得,都要对付陆翔兄弟,莫非这乱世中便没有独善其身的办法了。”

    “的确我和丹阳豪强是死对头,我也早有讨平豪强,整顿丹阳之心,所以我虽没有亲自下令屠灭陆家,但方才也没有将责任推诿旁人。但就算他们事成,将我赶走,无论谁上台,也要申明法纪,整顿户口,清点田亩,干我现在干的那些事情,否则他在台上也坐不稳。只不过那时为政者自己便是豪强,掣肘颇多,恐怕这些做的不好而已,那时政令不行,军令不一,外敌打来抵御不住,苦的还是升斗小民。至于独善其身,若陆翔如同你这般不过是一个人,并无一个大家族拖累,自然可以隐逸山林,嘴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可陆家是丹阳传承近七百年的大豪族,如何能够躲的过去。如果是你身为一县之,县中户态度暧昧,那你是拿他立威,还是凭着善念赌他其实并无叛变之念?”

    陈允被吕方那一袭话驳的哑口无言,他是个极聪明自傲的人,只不过因为容貌丑陋不得志所以才养成了这种愤世嫉俗的性格,这种性格的人有个好处,就是绝不自欺,哪怕别人说的话对自己不利,只要有理,便是心里再不服气也老老实实认账,吕方方才那席话说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平日里许多感觉模模糊糊但又说不明白的疑问一下子豁然开朗,心头畅快之极,但此次来时慨然答允陆翔,要取吕方的性命,可他心头还有许多苦思多年的问题,若是杀了吕方,只怕再无人解答,不知还要多少年才遇到这样一个人,犹豫再三,才下了决心,反正以自己的武功,取吕方的性命不过是反掌之事,现在不过三更时分,还可细细问上许久,反正就算今夜没问完,下次再来问便是,脑袋长在吕方脖子上,随时可以取去,自己答应陆翔来取吕方的性命,可又没有承诺多久来取吕方的性命,看吕方的样子,只要不出意外,再活个二三十年没有问题,只要不让他寿终正寝便不算为了诺言。

    想到这里,陈允也不急了,一屁股坐在门口上,伸手示意吕方三人坐下,笑道:“不想你这军汉倒懂得这么多道理,某今日还是真的来对了,也罢,今日我便同你好好论上一番,若是有理,你那级便先寄存在脖子上一日便是。”

    陈允这话语颇为轻佻,视吕方那边三人于无物,吕方倒也罢了,他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从小兵当起,没少花时间苦练,但是从来都不倚仗这匹夫之勇的。其他两人顿时脸上变色,沈丽娘哼了一声便要作,陈允冷笑一声,屋内一声轻啸,沈丽娘手腕一痛,掌中那柄断剑已经落在地上,叮当作响,吕方和王佛儿一看,只见地上一块拇指大小碎木滚动,陈允手中还有三四块同样大小的碎木在滚动,想来方才便是这块碎木打在范丽娘手腕上击落了长剑,木质本来甚轻,那木块又小,难道方才陈允便是掷出这快碎木打落了范丽娘手中的长剑,两人正惊疑间。猛然见陈允右手手指一弹,一块碎木便从两人间飞过,去势极急,便是用那铁胎弹弓射也不过如此,那碎木打在两人身后桌上的一个陶碗上,将之打得粉碎。沈丽娘与王佛儿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这世上竟有如此武功,凭借血肉之躯如同强弓一般的威力的,方才在王佛儿和沈丽娘心中的被轻视激起怒气顿时荡然无存,心中满是恍然无助的恐惧感。

    “啪啪。”鼓掌的却是吕方,他脸上却满是惊喜之意,好似看到了什么喜事似得:“好厉害的‘弹指神通’,不想今日竟能亲眼看到,却不知先生如何练的如此武功。”

    “弹指神通?嗯,原来这门功夫竟叫这个名字,当真不错,听起来又威风又贴切,好吧,今后便叫这门功夫叫弹指神通吧。”陈允听了觉得这名字倒是很合自己口味,不禁连连点头。

    王佛儿和沈丽娘听了气苦,难道这人竟然不知这刺客的武功是要取自己的性命用的不成,就算再好又和他何干,看他平日里也不像那种武痴般好武之人。沈丽娘不像王佛儿平日里庄重自持,上下之分深入骨髓,脱口娇斥道:“吕方这短毛贼莫非失心疯了,人家武功是用来要你性命的,还在这里叫好,当真是被你气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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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