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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3堤坝

    越州城,赵引弓站在城门楼上,踌躇满志的的看着大队的明州兵由下面城门鱼贯而入,在他身后站着的胡真脸色苍白,闭口不言。这时身后传来吴过气喘吁吁的声音:“禀告主公,武库、刺史府还有其余几处城门已经被我军控制,守兵都弃兵投降,按照您事先的嘱咐,城中已经宵禁,禁止闲杂人等上街,眼下城中一片平静。”

    赵引弓转身问道:“那我军损伤了几人?又杀了几人?”

    “那些守兵见势不妙,除了几个逃走的以外,都没有抵抗,自然也没有人死伤。”

    赵引弓满意的点了点头,拍拍身后胡真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此时心中不痛快,可你看那些将士都有妻小家人,若两军交战,也不知要多出多少孤儿寡母,这满城百姓,并无一个损伤,这些都要拜你所赐。你平日里以菜蔬度日,又岂是贪利买主之人,现在虽然有人说你闲话,日后时间久了,自然有公论。”

    胡真闻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躬身拜了一拜,道:“眼下州城已定,主公当如何对付武勇都大军呢?”

    赵引弓一笑,道:“你当年在石城山与许再思也算是老相识了,其实当年若非董昌昏庸,自寻死路,将董真那等良将投闲置散,就算是顾全武,也讨不得好去,眼下许再思兵不过四五千,就算兼并了浙东联军的降兵也不过万人,又无军粮器械,若是识相的,便引兵退去,还能保全性命,若是全军来攻,我便先坚守城中,遣一别将领千余精兵在外游弋,彼军粮不足,必定会分兵四掠乡里,定为我游兵所乘,最多不过月余,彼士卒定然一日不可再食,面有饥色,那是许再思便是想要保全级也难了。”

    胡真不由得暗自点头,古语有云“兵法最毒莫过断粮。”任你胸中有万般韬略,士卒如何精悍,可若是军粮不足,便是万事皆休。许再思若想在乡间打粮,就必须将自己的军队分散开来,那时这些分散的打粮队便会成为明州军的好靶子,以有心算无心,几乎可以断定明州军已经赢定了,这些胜仗虽然武勇都不会损失多少实力,可顿兵坚城之下,本来军队士气便很容易低落,又补给不足,连打败仗,许再思想要不输,便是孙吴复生想要赢这仗也难得很。

    这时,绝大部分明州兵已经入城了,只有担任后卫的却月都还在城外,已经到了地平线边的夕阳照在士卒们手中长矛上挡血的缨绒上,仿佛沾满了鲜血一般。赵引弓凝视着自己的精锐部队,突然指向北方大声喊道:“这只是第一步,先是越州,然后便是浙东诸州,再就是杭州、湖州、苏州,一直到长江,到润州。”总有一天,我要尽复两浙故土。”

    杭州城中,吕方正在军府中批阅文书,高奉天和陈允坐在一旁,准备回答吕方的疑问。

    吕方突然皱起眉头,问道“咦?在码头旁挖掘河沟,准备水车的事情不是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动工了,怎么到现在还在修建加宽道路,这进度也太慢了吧?”

    一旁的高奉天赶紧应答道:“眼下正是农忙季节,无论是民力还是牲畜都十分紧缺,若是误了农时,可不是小事,所以这一个月,那边只是让些官奴在那边拓宽道路,做些准备工作。”

    原来吕方自从拿下杭州之后,便下定决心,将杭州城外的浙江沿岸,建设成自己的军工基地,这里不但水运方便,而且水流充沛,有足够的动力来源,无论是炼铁炉的水力鼓风机,未来的铸炮厂所需的水力锻锤,都准备选址与此处。作为一个穿越众,对这个基地的建设自然是重视的很,将自己手中能拿得出的劳动力尽数派了过去,连府中伺候自己起居的家仆也只留了几个年老体衰的老妇。可比起要铺开的摊子,能够征的劳动力实在是太少了。更不要说如果征徭役,虽然不用付工钱,可伙食可得管饱管好,不然那可是民变和暴动的温床,古代无数次农民起义的诱因都是徭役这可不是偶然,可一想起自己手中的存粮,吕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高判官,我们手中还有多少粮食,今年秋收后若要征徭役,可有足够的粮食作为民夫口粮?”

    高奉天的脸色一下子苦了起来:“这个,这个?若是小规模的也就罢了,若是大规模的,只怕,只怕。”说到这里,高奉天就说不下去了,不过吕方也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阵烦躁,大声质问道:“这杭州乃是两浙精华所在,昔日太平年间,两浙之地每年漕运到长安的谷物便不下三十万石,算上路途耗费,输出的谷物不少于六十万石,现在漕运断绝,这些谷物全部都落在钱缪手中,这几年累积下来,怎么练点累积都没有?”

    “主公有所不知,两浙虽然素来号称富庶,无有水旱之害。可这些年连年战乱,许多水利年久失修,已经大不如前了,加上钱缪前几年修筑杭州城,耗费了不少粮食,若要征百姓徭役,粮食倒也勉强够,可若是来年一旦有水害,谷物不登,无有积存,只怕便会局面大坏,不可收拾。”

    吕方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钱缪在死前对自己的谏言,叮嘱要修筑浙江两岸的海塘,防止海潮倒灌之灾害,赶紧问道:“那日钱缪死前说的修筑海塘和那水害可有关系。”

    高奉天听到吕方提起钱缪遗言,举手加额道:“主公果然是天纵之才,不学而明。一句话便抓住了这两浙水害的要点。”说到这里,他从一旁取出一卷帛书,打开一看,乃是杭州附近的分水图,对这图细细讲解起来,原来这钱塘江流域冬季盛行西北风,天气晴冷干燥;夏季多东南风;夏秋之际多台风,由于季风环流的方向与主要山脉走向基本正交,山脉起着阻滞北方寒流和台风的作用,所以一旦有台风到达,往往便会在山脉前坡大量降水,水借风势,将堤坝冲垮。而且雨量集中,尤其是4—6月间,几占全年降水的一半,极其易生洪、涝灾害;而7~9月却只有全年五分之一的雨量,早灾频繁。江水随着雨量丰俭年际变化极大。有时甚至达到五比一。更不要说钱塘潮水天下闻名,海潮倒灌之时,也易于冲垮堤坝,危害民生。

    吕方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手中问题的棘手,自古以来,修建水利都是劳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搞这种大型的公共事业,要征用大批的民夫,本来就是招人怨的事情,其虽然有大利,可百姓往往目光短浅,未见其利,心怀怨恨,一旦有小吏上下其手,盘剥百姓,由其中牟利,再有野心家振臂一呼,往往便是一个朝代灭亡了。前朝的隋炀帝便是殷鉴,其京杭大运河不能不说是于国于民都有大利的事业,可百姓也深受其苦,所以后世人有‘隋虽受其弊,然唐亦承其惠’之说。”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佩服钱缪,此人在历史上修缮了两浙水利,百姓深受其惠,千载之后还传颂其名,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自然是要把他的事业做得更好。想到这里,便笑道:“也好,那便先把军工基地的事情先放一放,待到农闲下来再修海堤便是。”

    高奉天却面有难色,答道:“我看这恐非一年两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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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方听了一愣,仔细询问才明白,这修建海堤民力耗费极大,只凭自己两州之力只怕是不行的,过去都是两岸数州之力联合起来,分摊钱粮,才做得完的。

    吕方听到这里,暗想莫非自己还得先拿下这两浙之地,才能大修水利不成,可现在那边局势复杂,广陵对自己颇有敌意,哪里能抽得出身,正思忖间,去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允突然道:“某倒有办法,能够让浙江的水灾化为乌有。”

    吕方闻言大喜,笑道:“陈书记你执掌机要,想不到连这等民务也懂得,快快说来。”

    陈允笑道:“这办法倒也简单,说穿了半文钱也不值,只需在易于洪水的时候,派一队兵卒到对岸越州那边堤上,将对岸的堤坝掘开,自然我们这边便淹不了了。”

    听到陈允这般说,高奉天脸色大变,只差没有开口大骂了,吕方在一旁却是欲哭无泪,自己手下怎的出了这等人物,连以邻为壑这等主意也出的来,可看陈允脸色却不但毫无愧色,还颇有自得,仔细想想也对,毕竟再过几十年,后梁便做出了将黄河决口,来阻挡后唐庄宗的铁骑的主意,自己这招也不就是后世的分洪区的翻版罢了,眼下民力不足的时候,凑合试试也行,想到这里,吕方正准备吩咐二人,将此事保密,不得泄露出去,却听到屋外有侍卫通报:“宣州田使君有秘使前来。”

24骆知祥

    吕方听说是宣州来使,便先将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吩咐让其进来,毕竟自己能得今日之位,可是离不开田覠、安仁义二人的提携帮助。不一会儿,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皮肤白皙,颔下三缕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吕方见了却是惊奇的很,站起身来相迎道:“骆先生,莫非宣州出了什么大事不成。怎么是你亲自前来。”

    原来此人姓骆名知祥,在田覠麾下担任宣州长史之职,善于理财,田覠自得宣州之后,几乎年年对外用兵,残唐五代,像他这等武人为州牧的,大半辖内都是户口锐减,生计凋零,可宣州境内却百姓安堵,府库有余,骆知祥的功劳非小,可以说是宣州一时也少不了的人物,可如今正是春耕时节,他却作为秘使赶来,也由不得吕方如此惊奇。

    那骆知祥赶紧敛衽行礼,毕竟吕方现在也是三品的高官,虽然没有如同田覠一般宁国节度使的职位,也算是一方之雄了,他虽然在宣州田覠麾下颇受信重,可又如何受的得起这般相待。

    众人按主客坐下后,骆知祥笑道:“某家此次来,却是说来话长,要从前些日子田使君向广陵的一封上书说起,却不知吕公听说过此事没有?”

    吕方却是满头雾水,这些日子来,他几乎吃睡都在工地上,一心都在培训技工,勘探工地,和工匠们商谈铁厂、火药作坊等重要作坊的地址,还有水车的建立等事宜,就连进取浙东三州那等大事,也只是委任了陈五为东面行营都统、陈璋为参军,授予方略,其他的细节也管得甚少了,却听到一旁的陈允问道:“骆长史所说的,可是田使君提到进贡天子的那件事情?”

    骆知祥点了点头,脸色已经凝重了起来,道:“正是,想不到这事情竟然传的如此之快,连远在杭州的你们也知道了。”

    看到吕方一脸茫然的模样,陈允从怀中一封文:“这乃是广陵的李宣谕使送来的消息,某本来打算等会便报给主公,想不到这骆知祥便来了。”

    吕方点了点头,陈允为他幕府中的掌书记,可在他手下的分工中,,除了处理各种机密文书,还有情报工作的分工,那李俨暗自投入吕方麾下后,便留在广陵搜集情报,再通过那酒肆的老板,暗自送到杭州,而高奉天收了那胡姬之后,那酒肆便成了莫邪都留在了广陵的一个情报站,那里人员流动性大,吃酒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在其中的确能够得到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吕方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正是陈允的字迹,不由得暗自点头,根据吕方的要求,所有得来的情报都必须用普通纸张重新誊写一遍,以免被看到的人通过字迹或者纸张质地等细节推断出情报的来源来。可陈允现在手下信得过又有文化的人太少,他干脆亲自动手,来誊写情报,其办事的认真可见一斑。

    “侯王守方以奉天子,譬百川不朝于海,虽狂奔澶漫,终为涸土,不若顺流无穷也。东南诸镇以扬为大,刀布金玉积如阜,愿公上天子常赋,頵请悉储峙,单车以从。”吕方细细将文书读过一遍,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田覠这书信分明是将了杨行密一军。原来中国古代儒家思想里面,认为天子应该垂拱而治,而各个诸侯则管理四方,同时向天子进贡各种财货,以换得对下辖各州的合法统治权。这一个理论上十分完美的权力体系不能被破坏,如果诸侯他不敬重天子,逃避了他本身对天子的各项义务,同时也就失去了对手下各州郡的权利。从某种意义来说,唐代中后期那些半独立的藩镇容易产生州中兵卒驱逐甚至残杀藩帅的事情,其部分原因也就是这个。田覠的信中没有说出的话就是,杨行密如果你不尽对大唐天子的义务(上天子常赋),那么我田覠自然也就不会没有义务继续服从你了。而且在心中最后提到的“頵请悉储峙,单车以从。”,分明有代替杨行密来“守方以奉天子”的野心。却不知杨行密会如何应付,吕方看完书信后,随手放到一旁,笑道:“田公拳拳之心,令吕某汗颜,果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却不知吴王如何答复的呢?”

    骆知祥脸色沉重,答道:“吴王回信说,若要上供财赋至长安,须经汴州,朱温乃是我淮南大敌,岂有尽民膏以资敌的道理,待讨灭宣武之后,再恢复供奉不迟。”

    吕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杨行密这话倒也是没错,不过站在自己的立场,还是希望田覠与杨行密的关系不好为妙,否则淮南的压力要是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不妙了。

    “那骆长史此来,却是所为何事呢?”陈允看到骆知祥神情有些恍惚,赶紧出言提醒道。

    骆知祥定了定神,仿佛颇为难以启齿,好不容易才道:“田公遣在下前来,却是有两件事情相求,第一件是想要请吕公出售宣州军粮和盔甲,二来却是请求给予上次码头之战时,湖州水师所用的那火攻利器。”说到这里,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赶紧闭住了嘴。

    室中顿时静了下来,高奉天和陈允都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骆知祥,过了许久,吕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骆长史治理有方,宣州又是大郡,平时少说也有三年的积储,军用更是充足,升州破后,宣州四周亦无强大的水军对手,田公这么做,莫非是要举兵谋反不成?”

    吕方的质问声在静寂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陈允站起身来,在屋外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旁人偷听方才走了进来,只见骆知祥满脸都是苦涩,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不错,田公已经断绝了和广陵的来往,并大举募兵。”

    “所以才会向我吕方求购盔甲粮食?”吕方突然大声喊道,平日里温和可惜的容貌此时却青筋暴露,显得格外狰狞,倒是把骆知祥给吓了一跳。

    “我也曾全力劝谏过田公,可这次他却格外固执,好似在广陵城中受过什么刺激一般,毕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骆某食人之食,衣人之衣,不得不尽忠人事。”看来骆知祥是被吕方方才的吼声给吓坏了,竟然一股脑儿将自己反对的立场和盘托出。

    “主公,骆长史只是个使臣。”高奉天站起身来低声提醒道,吕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也不能马上给你答复,你且下去休息数日,我再给你答复吧。”

    骆知祥正忙不迭的点头,吕方却也不顾,对一旁的陈允吩咐道:“若是让人看到骆先生在杭州出现,只怕有不好的流言,我马上让人在丽娘的院子后面清理出一间屋子,你先到外面去收拾一下,等会便让骆先生在那边歇息,一日三餐便让给丽娘那边多送一份,就说是有个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便是。”话语中显然是将骆知祥软禁起来了。

    不过这也是骆知祥意料中的事,陈允出去了半顿饭功夫,便回报准备妥当了,带了骆知祥往后院行去。看到骆知祥远去的身影,无、无=敌o敌9龙4龙2:“某昔日看田公雅量高致,谦逊爱才,想不到其实却是这班人,心胸如此狭隘。”

    吕方点了点头,田覠向吕方购买粮食、盔甲、火攻武器,就是个白痴也能看出其中代表的意思,那么吕方的选择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跟着田覠一起干,若是成了自然是多分一杯羹,若是输了好歹也算博了一把;而另外一个选择便是绑了前来的使者,送到广陵去告,毕竟若是田覠成事了,说不定下一个就会收拾在一旁看热闹的你,若是杨行密打败了田覠,曾向杭州派出使者的事情肯定会败露,那时杨行密可不会感谢你拒绝向田覠出售粮食和盔甲,反而会指责你没有提前出,趁机收拾了你。所以骆知祥这次来杭州,可以说是一枚弃子了。而依照他昔日在田覠府中的地位和用处来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弃子,联系起这次他方才的态度来看,能够解释的唯一理由就是反对叛乱的态度害了他,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的田覠冷酷的把他踢到杭州来当弃子,所以高奉天作为同样掌管莫邪都中钱谷事务,亦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依奉天看,这次田宣州有几分胜算?”吕方突然开口问道。

    “几分?依在下看,田覠这次连半分胜算都没有。”高奉天冷然道,回身来到几案旁坐下,随手拿出放在一旁的算筹一边摆弄着,一边说:“其一,其为吴王之臣,却以下犯上,以逆讨顺,这就先输了三分。其二,吴王讨平群雄,救淮南百姓于水火,自己官居极品却简朴节用,深得民心,淮南百姓厌乱已久,岂能支持与他,这又输了三分。其三其多年出兵四掠,结怨甚多,其同党不过润州安使君一人罢了,无有有力外援,以区区二州之力,岂能与广陵相抗?”说到这里,吕方突然打断道:“最重要的是,吴王对其早有提放之心,使李神福据升州便是为了对付他,这次宣州大举募兵造船,广陵近在咫尺,岂有不知的道理,可这般纵其行事,分明是打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那一套,看起来是田宣州蓄谋已久,其实却是中了杨行密的示弱之计罢了。”

25东征

    吕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手下谋士的看法。这时陈允回来了,禀告已经将骆知祥安排停当。吕方让二人坐下,低声问道:“田宣州之事,陈掌书以为当如何是好?”

    陈允送骆知祥去后院歇息的路上便已经仔细考虑过,此时见吕方开口询问,也不假思索,昂然道:“依在下看来,这是件好事。”

    吕方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奇怪的神色,毕竟自从吕方违抗军令,攻破杭州之后,杨行密对其的戒心便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之所以杨行密尚未动手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主力在对付上游之地,而另外一个则是顾忌田覠与安仁义二人罢了,若田覠与杨行密摊了牌,只要田覠一亡,只怕杨行密便会对湖、杭二州下手,那时羽翼未丰的吕方只怕便只有败亡一路可走了。这些事情,做为吕方心腹的陈允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吴王对我等早有猜忌之心,我等欲求自保,除了自强别无它途,此事求人不如求己。眼下浙江以东,并无真主,百姓有倒悬之苦。以主公之神武,取此无主之地,稍加经营,进可与群雄争霸,退可保一方平安。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害怕大军出后,腹心空虚,让苏州顾全武借兵于广陵,击我之背罢了。可若是田宣州起事,安润州必然亦起兵相应,隔绝大江,那时顾全武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暇谋我,这可是天赐的良机,若主公取了两浙之地,其力便与钱缪仿佛,大可与广陵分庭抗礼,不复为人下了。”陈允说的兴起,猛地一掌击在面前的几案,出砰的一声脆响,竟然将这竹子制成的几案一条腿给折断了。

    吕方点了点头,示意正慌忙为方才失礼行为谢罪的陈允起身,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上天将陈先生赐给我,看来是要让我吕任之做一番事业的。那我应当如何答复田宣州呢?”

    陈允胸中已有成竹,笑道:“田宣州求我兵甲、粮食、以及火器,依卑职看,当与其火器,不与粮食、兵甲,因为田覠若是起兵,彼若有火器,用在水军中便能与广陵水师相持,隔绝大江,联合安使君,便有自保之力,只要安、田二人一日不亡,杨行密便一日无暇攻我。现在主公便可写信给陈五,让其加进攻睦、歙、衢三州,而您大可简练精兵,休养士卒,待田覠一旦起兵,则遣一大将渡过浙江,与陈五呼应,一举并吞浙东诸州,成就霸业。”

    “那许再思的武勇都呢?他们兵士强悍,战力颇强,我也与其有约定在先。”说到这里,吕方连上露出了犹疑之色,浙东现在形势复杂,现在他们在自相残杀,可若自己领大军渡江,只怕反而会让其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自己这个强敌,那时兵祸连绵,可就非自己所愿了。

    陈允闻言笑道:“主公莫忧,武勇都虽然善战,却是客兵,在两浙毫无根基,在强敌环伺之下,要想打下一片基业岂是简单的,便是攻下一两州,其当地豪强必然不会对其心服,我以大兵临之,必有起兵响应之人,若论兵强,武勇都再强又能强得过当年纵横天下的孙儒不成?孙儒与杨行密十战九胜,兵势之强可见一斑,可由于无根基之地,只一败便身死敌手,全军覆没。”

    听到陈允的话,吕方便安了心,许再思所在的武勇都这个军事集团最大的弱点便是没有吸收两浙的本地势力加入,结果中层军官以上几乎没有一个当地人,这样一来,很难得到两浙本地势力的认同,自然也很难在南方站稳脚跟。而吕方则不然,虽然他军中的核心团体基本都是淮上或者蔡地降兵组成,对有反抗苗头的本地势力下手也是辣手无情,可是只要有必要,对其精英分子还是吸收、提拔重用的,并不以其出身加以歧视,例如丹阳的徐二、两浙的陈允、高奉天、牛知节等人,在确定了他们的能力和忠诚之后,都已经成为了吕方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样一来,湖、杭二州的本地势力在看到反抗无望后,吕方又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们的利益之后,也开始逐渐接受其为己方主人的现实。而这一点武勇都是很难做到的。

    三人商议已定,便决定立刻修书与陈五,让其加快进攻睦、歙、衢三州,同时遣密使到周安国处,让其准备与浙东当地势力和武勇都中下层军官结交,一旦莫邪都大军渡江,便双管齐下,争取兵不血刃解决掉武勇都问题。吕方写完书信后,便让陈允用罢印,去办理诸般事宜。看到高、陈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吕方又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些建设军工基地的计划,只得将其一一整理好,放入一旁的抽屉中。

    “也只能往后面再推推了,想不到自己穿越十余年了,连枝火绳枪都没有,当真是穿越诸君之耻呀。”吕方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要是老子有火枪大炮,还用的着想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直接推过去便是,那时要后宫就后宫,要灭日屠美就灭日屠美。”趁着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吕方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随着自己的地位日渐升高,其身心压力也越大了,这也算是一种自我放松的办法吧。

    吕方正神游天外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被人从身后用双手掩住了,吕方全身肌肉一紧,鼻子却闻到一股熟悉的体香,突然紧绷的神经突然送了下来,笑道:“丽娘,怎么来节堂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这里是机要之地,若非急事,还是莫要来得好。”

    沈丽娘坐入吕方的怀中,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娇嗔道:“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我和吕姐姐在家里等你一起吃晚饭,却一直没有看到你的影子,于是姐姐便让我来这里请你回去。”说到最后还把那个“请”字加重了语气。

    吕方这才现外面天色已黑,自己方才在那里胡思乱想,竟浑然忘了时间的流逝,看着眼前的爱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笑道:“好,好,好,一起回去吃饭。”说着边扶起丽娘,一同往外面走去。

    两人刚刚出了节堂,沈丽娘突然问道:“我方才进来时,听到你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什么‘灭日屠美’、‘火枪大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吕方听了顿时呆住了,想不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胡言乱语竟然被丽娘听见了,只得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们老家的土话,说的是山中的一些树木野兽之类的,你是富贵人家,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夫君你不是京兆人氏,那边说的可是官话,我家中好几个叔伯都曾在那边为官,家中也是常说官话的,怎么听起来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呀?”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语塞了,他原先在吕家当田客时便胡编自己本是京兆人氏,没想到今日居然漏了馅,自己方才的口音乃是后世的普通话,和唐时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相似,灵机一动,指着头顶上的圆月道:“你看,那是什么?”

    沈丽娘顺着吕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除了圆月外却是空无一物,正糊涂间,却感到双唇上一阵温热,却被吕方吻了上去,一时间二人相拥而立,早已忘了先前的事情。

    莫邪都东征军大营内,一队队兵士正在操练,自从吕方派陈五为主将,统领两都兵马和钱缪降兵,准备东征浙东诸州,陈五便和陈璋二人在杭州东境处编练士卒,储备军资,准备出击。依陈五的意思,兵贵神,他就准备将降兵全部打散,跳出千余精锐的编入自己的主力军中,其余的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便留在行会走,自己便带了这些兵出征便是,可陈璋却坚持自己的意见,整日里扑在营中,将这些降兵编订成伍,拉着陈五一起商定中级军官的人选。虽说陈五是军中主将,可临行前吕方有叮嘱过,陈璋在浙东呆过多年,熟悉人情,要多听听他的意见,不可独断专行。而且陈璋虽然反对打散降兵,可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带着自己一同做,并无收买人心,经营自己势力的做法,中层军官的人选也基本是经过陈五肯,可以信任的人担任的,所以陈五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同等待,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出证,若是取胜,吕方麾下武臣第一的位置便跑不脱了,他也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众人瞧瞧,若是此役成了,吕方手下得力干将不多,一州刺史是肯定的了。

    这天,一直委以全权的吕方突然派来信使,催促陈五进兵。信中言辞虽然没有全部说明原因,可是也略微的吐露了一些内情,陈五又不是傻瓜,根据已知的形势加以分析,便能猜出个一二三来,立刻召集众将,准备东征事宜。

26狡计

    陈璋看罢书信后,并不言语,在一旁若有所思,待陈五下罢命令后,低声问道:“统领,等会诸将到时,是否要信中内容悉数告知?”

    陈五听了一愣,答道:“那是自然,主公下令催促进兵,只怕数日内大兵便要进,这等事情不告知众将,如何行事?”

    “那统领以为眼下睦、歙、衢三州的防备如何?”

    “我等七千大军在这里屯守也有月余了,对方定然有了防备,虽然他们兵力弱小,倒也不可小视。”陈五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自觉便带有了怨尤之意,毕竟正是陈璋坚持要先编练士卒,方才耽误了时间,导致今日的局面。

    “统领说的是,我倒有一计,可省些力气,攻破睦州,彼方本不过是惊弓之鸟,若破一人,余者亦胆寒矣,稍加招抚,当望风而降。”说到这里,陈璋来到陈五身旁,附耳低声说道,随着陈璋的话语,陈五的脸上表情由困惑逐渐变为狂喜。

    “好,好,好,此事若成,某自当禀明主公,重赏陈参军。”

    军帐之中,将吏们站在两厢,脸色凝重中带着期盼和喜悦,吕方麾下最重军功,赏赐尤为丰厚。诸将在这边屯守多时,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眼下得到军令,一个个便如同临阵的骏马一般。

    “主公有令,宣、苏二州形势不稳,令我等先退回杭州待命,攻伐睦、歙、衢三州暂时取消!”陈五话音刚落,帐中顿时哗然,将吏们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个个脸色大变,绝大部分出身淮上、丹阳的莫邪都将吏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而少数降兵将领脸上神色却是喜忧参半,矛盾得很,喜悦的是家乡不用遭到这兵火之灾,躲去了这番大祸;而忧的是自己这次北上,与淮南兵交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

    “肃静!”却是陈璋高声喝道,他坐在陈五身旁,脸色凝重:“此地乃是军帐,岂能如此喧哗,尔辈也是老卒了,上峰有令,依令而行便是,何必多言,还不退下,准备动身事宜。”

    听到陈璋这番话,下将吏静了下来,纷纷退下依命行事,可是从脸上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对陈璋颇有怨尤之心,莫邪都之人怨恨他耽误了进军的时间,而降兵则恨他在杭州城中倒戈归降,害得他们落到现在背井离乡,为他人奋战的境地。

    天色已黑,降兵营地中。依照莫邪都军法,扎营之法与别军大不相同,那些降兵还尚未学会如何按照莫邪都军法扎营,于是便在其后驻扎。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分,由于明日便要动身退回杭州,军中气氛显得有些萧条。营东边角处的一处军帐中,挤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二十余人,当中的一人脸色白皙,身材魁梧,却是降兵中的一名都长,姓郝名逊,因其行事公正,又勇武多力,在军中威望甚著。只见他大声道:“我等本欲随大军返乡,若能侥幸取胜,也能回到家乡,得见父母亲族。可这番却要又把我们调到苏州那边,只怕他日我等都要埋骨他乡了。”说到这里,饶是郝逊这等汉子,声音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古时人们,由于条件恶劣,又相信幽冥轮回之事,对于生死间事倒不如现代人看的如此重,可是对丧葬之事看的极重。在史书上,某人客死异乡后,其友人或家人从千里外抬棺返乡,埋葬于祖坟家庙之旁,这等事迹屡见不鲜,史书上也好不吝啬溢美之辞,其原因无他,当时风俗使之。这些降兵大半都是来自浙东、浙南诸州,其中不少都是来自睦、歙、衢三州的人,兵败投降之后,对于吕方的心情颇为矛盾,一开始是颇为怨恨,可看到被选拔编入莫邪都六坊和吕方牙军的袍泽一下子被分以田宅耕牛,又不禁羡慕的很。对于出征睦、歙、衢三州,他们心中又不禁暗自怀着希望,若是成功,吕方尽得三州之地,他们不但能够回到故乡,而且凭借军功,说不定还能得到哪些袍泽一般的待遇,所以他们现在的失望比起莫邪都士卒尤烈,其中有些大胆桀骜之人干脆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帐中众人,听到郝逊的哽咽声,再想起家中时的往事,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受这气氛感染,一时间帐中满是哭声。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哭声方渐渐平息下去,一人突然道:“去苏州是死,私逃回乡被拿住也是死,好歹还有几分希望逃回家中,不如我等一同逃回家中吧?”

    众人闻言,纷纷说好,有个胆大的干脆建议说不如今夜杀了陈璋那厮,一来出口恶气,二来回去也好有个进身之阶。旁人却耻笑他哪有这般本事,一时间帐中吵得一塌糊涂。那郝逊一连喊了四五声“噤声”方才让众人静了下来。

    “你们就这点小事便吵得一塌糊涂,又如何能杀那陈璋,更不要说莫邪都那营盘你们也看到了,虽然是野战营盘,可也修的跟铁桶一般,便是以大军围攻,也未必拿得下,何况就我们这点人,还是罢了吧,我们能够逃回家乡,保住一条性命便已经是祖宗神灵保佑,其他的事情变莫要再提了,徒增祸事。”郝逊沉声道,帐中人都是经年的老兵,莫邪都的厉害他们也是尝过的,方才人多起哄时也还罢了,这般冷静下来一想,便觉得杀陈璋之事行不得,纷纷点头,都说众人没个领,什么事也做不成,还请郝兄弟受个累,领着大伙一同逃回家乡,若万一成了,个个都在家中摆上神位,每月朔望之日,绝不敢少了供奉。

    郝逊却连连推辞,原因倒也简单,像这等逃兵之事,为之人是定然斩的,其余胁从之人往往是一顿军棍便了事了,这等苦差事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做,可众人还是苦苦哀求,郝逊没奈何,只得道:“你们要我做这领之位也行,可你们要依我一桩事,否则便是砍了我的脑袋,也是恕不从命。”

    众人闻言,纷纷说莫说是一桩事,便是十桩百桩也行。

    郝逊见众人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说:“这桩事凶险得很,若有一人乱来,只怕大伙的性命都落在他手上了,若让我当这头领,你们须得下重誓,听从我的号令,无论是何等事情,都不得违抗。”

    待众人都应允了,郝逊才细细说出自己的想法,原来他早已有了计划,若是直接逃走,定然会被追兵所擒,不如先选出两名轻捷汉子去后营放火,待他们救火时,再趁乱逃走,待到莫邪都将吏现,他们早已跑得远了,对方军情紧急,想必也不愿派人来追击他们这点逃兵,成功的机会便大多了。

    众人闻言皆哑然,这计划虽然甚好,可那放火之人,只怕是死路一条了,却不知让何人来做。郝逊笑了笑,从身后取出一只陶罐,又找了些黑豆黄豆来,数了数放入罐中,道:“这放火之事极为凶险,我让谁去,谁也不服气,不如依天命行事吧,这罐中有一粒黑豆,二十粒黄豆,我们这里正好有二十一人,依次在碗中取豆,若得到黑豆之人便去放火,黄豆之人便逃生,那时各安天命,谁也没话说了。”

    听了郝逊的主意,众人连连称好,于是郝逊将碗中的豆子先让众人看了,方才放入罐中,混杂了一番,自己当先摸了,拿出来给众人一看,却是黄豆。帐内众人便依次来摸,虽然浙东夜里天气颇为寒冷,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个摸豆人的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雨点般的滚了下来,可见其紧张的程度。这时突然“啊“的一声,一条身形短小的汉子瘫软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枚黑豆,竟是抽中了去放火的恶签。

    郝逊见抽中了黑豆,便将那陶罐中的黄豆尽数倒了出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陶罐中剩下的尽数都是黄豆,并无作伪,剩下没有摸豆的人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才感觉到背上全是泛出的冷汗。

    郝逊见那汉子脸色惨白,神情呆滞,竟好似被这压力压倒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了一般,眉头皱了一皱,猛然跪倒在那人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众人赶紧来扶他起来,郝逊却兀自要把头磕完。众人正讶异间,郝逊对那汉子肃容道:“这位兄弟,这番你去冒死放火,救了我等的性命,若万一我郝逊能逃回家乡,汝家父母妻子,断然不会少了衣食。”说到这里,他将左手食指伸入口中,狠狠咬了一个口子,指天誓道:“若郝某有违此誓言,天地鬼神皆不容。”

    众人见状,也纷纷跪下誓,齐声允诺,定当合力奉养他家老小,决不让其少了衣食。

    那汉子见状,去了身后顾虑,也站起身来,做了个团揖,道:“在下是歙州休宁县牛下村人,村口有一棵老桑树的便是,家中还有老母在堂,两个孩子,今后便烦劳各位了。”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今后四时,家祭之时,往也能给杯水酒,半碗粗饭,某家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此时脸色郑重,毫无讥诮之色,躬身还礼道:“自当如此,何劳吩咐。”

27昱岭关上

    浙东浙西两道地形十分复杂,苏州、杭州、越州、湖州为代表的浙北、浙东沿海主要是冲积平原,地形平坦,土地肥沃,自春秋时便是吴、越两国的祥地。而睦、歙、衢三州所在的浙西南却是大片的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地,其户口财力加起来甚至连杭州一州都不及,而昱岭关,便是这连绵不绝的山地中间的一处缺口,其地位于杭州昌化以西七十里,西行百二十里便是歙州治所,而向南则可以攻打睦州的背后,和杭州出的军队两面夹击睦州。无论是吕方要攻取睦、歙、衢三州,还是那三州之兵想要反攻杭州,都必须先夺取此处。自从吕方攻下杭州城后,杭州境内大部分镇海军镇戍都弃甲归降,而昱岭关守军不但没有投降,反而投靠了睦、歙二州。陈五统领的大军到达后,那两州守将一面将州中所剩不多的守兵派到昱岭关上来,一面写信到越州,召回出援攻打武勇都的本州援兵,关上守将更是小心戒备,不敢露出半点破绽来,只求能够坚持到州中精锐返回,再做打算。

    这昱岭关虽然号称城关,可实际上并无城池,只有毕竟此地位处两浙腹心,数百年来并无什么战乱,只是莫邪都兵至后,临时用木石建成的两座小寨,之间用一道石墙连接起来罢了,山上又都是岩石,无法挖掘壕沟等障碍物,不过此地山势陡峭,便是投掷飞石滚木,也是十分难以攻取的。

    这天昱岭关上,守将薛尤举斜倚在榻上休息,这些天来虽然莫邪都没有大举进攻,只是有些游兵前来骚扰、刺探军情,可也把他累的不轻,自己这些手下的底细他是明白的,那三百多原先镇海都留在这里的镇兵倒也罢了,都是能披得甲,上得战阵的好汉子,而剩下那些睦、歙二州派来的三千多援兵可就说不得了,大半都是些腿杆子还没洗干净的庄稼人,弯弓射箭这些技术活倒也不指望他们了,连手中矛杆都握不稳。十几天前,有十几名兵丁带了民夫到山下去砍些木料,用来修建壁垒,却碰到了一小队前来骚扰的莫邪都兵卒,那些己方士卒连对方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便扔下兵器甲胄,将那些民夫甩在身后,没口子的喊着“淮南贼打过来了”,往关上逃去,结果那些民夫也纷纷逃走,自相践踏,足足有十余人被踩死,更可恨的是,这伙溃兵到了关上还到处乱喊,搞得军心大乱,逼得当值校尉一连杀了四五个喊得最厉害的,才压下了哗变。后来派人下去一查,才现对方不过是五六名游兵罢了。想来也是没办法,这二州镇兵中的精锐本就在武勇都之乱时抽出不少到了杭州,结果尽数折在那里了,武勇都渡江东侵之后,剩下的大半也都派到越州去了,眼下在州中治所里也不能不留一点,能够派到这里来的只怕都是临时从田头抓过来的,要靠着这种兵士和莫邪都的百战精兵相抗衡,想到这里,薛尤举便不由得哀声叹气起来。

    薛尤举正在榻上愁时,突然听到帐外有亲兵禀告,说有敌军逃兵,说有紧要军情通报。薛尤举听了大喜,原来一般按照兵法上讲,双方相持之下,守方只是死守可是兵法大忌,一来士卒在防御工事中一直苦守,会士气低落,容易出现逃兵现象,更重要的是,你没有与敌方的接触,就很难现对方是否有使用奇兵,可薛尤举又怎敢让对方知道手下大半是这等弱兵,干脆便将兵士尽数放在关后,认真操练,对莫邪都的情况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这下听说有熟悉地方情况的逃兵,自然是喜出望外,赶紧吩咐将他们带到校场旁去,自己则起身披了盔甲,往那边去了。

    待到薛尤举到了校场旁,只见空地旁或坐或立,约有十七八条汉子,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浑身尘土,手中拿着黍饭,往嘴里猛塞,当中放着一个编的甚为严实的柳条筐,已经是空空如也,想来是刚才盛饭用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薛尤举的到来。

    “狗奴才,还不快起身行礼,没有看到薛将军来了吗?”随行的亲兵看到这般情形,勃然大怒,一边骂一边胡乱踢打那些汉子,被踢打的汉子一面躲闪,一面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向薛尤举行礼。

    可人群当中有一人可能是饿的紧了,吃的太急了,竟然不小心噎住了,只是不住的要水想要将食物咽下去,哪里还听到那亲兵的呵斥声。那亲兵本就骄横惯了的,上去就是一脚,将其踢到在地,从一旁拣起一根木棍,一面用力殴打,一面没口子的骂着“狗奴才,贼汉子!”正打骂的起劲,忽然那棍子的手腕突然被人拿住了,那亲兵正要用力挣脱,却只觉得脚下被人一勾,便失了重心,接着便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的飞了起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却只见一条灰衣汉子淡淡的道:“大伙都是苦命人,不然也不会吃这碗断头饭,当兵打仗的,想必你也尝过挨饿的滋味,又何苦如此相欺呢。”

    四周的守兵见那汉子如此,纷纷拔出手中刀枪,逼了上去。那些汉子见情况不妙,也一拥而上,将那灰衣汉子护在当中,握紧了拳头,不甘示弱,与守兵们怒目而视,眼看便是鲜血四溅的场面了。

    “且慢!”守兵们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薛尤举,只得收起了刀枪,那些逃兵也不知生了什么事,可还是将那灰衣汉子护在当中,不敢松懈。薛尤举来到那些逃兵面前,沉声道:“方才说话的可是休宁郝逊郝敬之。”

    那灰衣汉子正是刚刚从降兵营中逃出的郝敬之,他闻言犹疑了片刻,答道:“正是在下,却不知您是?”

    听到郝逊这般回答,薛尤举的口气立刻亲热了不少,笑道:“果然是你,方才我看你身形便颇有些像,却不敢确认,方才见你动手,又听你说话才敢确定,郝兄弟在浙东都是有名的角抵好手,某家久闻其名,想不到今日竟能相见。”薛尤举说到这里,与其突然犹疑起来,问道:“某家先前听闻郝兄弟在武勇都之乱时随军出援杭州,后来吕方领兵攻破杭州时,没在军中,怎么今日在这里相见。”原来这角抵本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搏斗竞技形式,大概类似与现代拳击和摔角的混合体,秦汉之时被称为“蚩尤戏”。后经魏晋的展,到了唐代更是十分兴盛,尤其是在军中,军士们**着上半身,抵手足相斗,后以擂鼓助威,这项运动后来传入日本,便是现在的相扑。这郝逊便是浙东有名的角抵好手,有兼人之勇,不但体形魁梧,而且技法里有独得之秘,寻常七八条汉子也近不得身,这守将本来就十分喜爱角抵之术,本就对其颇有印象,后来见其摔倒自己亲兵的动作,便一下子认出来了。

    郝逊苦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哎,某家昔日总觉得自己一身好本事,总的货与帝王家,博得个封妻荫子,可杭州一战,早已打消了我这番意气,莫说我这点微末本事,顾小郎君这等武勇,也落得个身受数十创,生死不知的下场,某家这次从降兵营中逃回来,只求能够和妻小团聚,苟全性命便是天幸了。”

    薛尤举见郝逊提到顾小郎君,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郝逊方才话中提到的顾小郎君便是浙军名将顾全武之子顾君恩,其人勇武彪悍,当年讨伐董昌一战时,其人领百余甲骑,屡次突入董昌将领骆团阵中,杀敌无数,使敌军位置气夺,自此一役之后,镇海军中无人再敢与其争锋,可这等猛将,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竟然在杭州城中为吕方所击破,只怕是凶多吉少。这时,先前那亲兵过来谢罪,郝逊也不欲与其计较,拜拜手便算了。这时薛尤举开口问他为何来到这里。郝逊赶紧收拾精神,一一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原来昨日他们趁莫邪都撤军之时,防备不够严密,让人在营中放火,自己与二十余人趁乱逃出营垒,一路上虽然有敌兵追击,可大部分人还是逃脱了,眼下他们都想要回到自己家乡去。

    薛尤举听到这里,不由得习惯性的摸了摸颔下的短须,思忖了片刻,问道:“听你方才说,吕方的东侵军已经撤走了?”

    “不错,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探听一下便知。”郝逊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你可曾听到是为何撤走的?”

    郝逊苦笑道:“某等不过是些降兵,最大不过是个都长,又如何知道这等机密的军情,再说我们也只想逃得一条活路,打听这些做甚呢?”

    薛尤举听道这里,点了点头,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失望的颜色。

28昱岭关中

    可不管如何,从郝逊口中流露出的消息都让薛尤举十分欣喜,他一面吩咐手下将驮畜中最老的驴子杀了,宰割煮熟了送上来,再送上些酒水来,要好好款待郝逊一行。郝逊一行人听到薛尤举的吩咐,纷纷下拜感谢,他们自出征以来,操练的十分辛苦,可荤腥却沾的甚少,方才也只有吃个半饱,这下当了逃兵反而有肉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尤举手下动作颇快,不一会儿外面便听到了驴子的惨叫声,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六七名亲兵抬了几只大盆上来,分别是热气腾腾的驴肉,内脏驴骨汤,众人出一阵欢呼,抢上前去,也顾不得刚刚起锅的驴肉烫的很,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只吃道满嘴流油,连薛尤举身后的亲兵们也看的十分羡慕。

    薛尤举笑吟吟的看着那伙逃兵大口吃肉,他之所以这般厚待郝逊,却是有理由的,他方才已经派出哨探去印证莫邪都撤兵的消息,若是此事属实,那睦、歙这两州便不再有那么强大的外敌,自己现在手下的那些临时征集的兵士必然也要回去,那时他手中不过只有三四百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陪戎校尉罢了,芝麻大小的官罢了。他先前又是属于钱缪内牙兵的编制,在睦、歙二州混又能有什么前景,而这郝逊不但是浙东角抵名家,两州土团兵中多有军官是他的徒弟,而且郝姓也是休宁大族,若能借这个机会与其结好,这等乱世,谁都不知道明日会生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也是好的,更何况所花费的不过是头老驴,又值得什么。

    众人正吃得开心,薛尤举又吩咐手下亲兵取了酒水给他们一一斟满,那些逃兵赶紧起身纷纷拜谢,那郝逊却是个明白人,自己和眼前这校尉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若是给些饭食吃,也算得上尽了同袍之谊了,像这般又是杀驴与酒,可就有些古怪了,赶紧站了起来,拱手道:“我辈穷途末路,将军以食食我等,已是再生之恩,可像这般相待,我等又如何担待得起。若有差遣,还请明言,否则这酒某等无论如何是不敢喝的。”

    本来众人从降兵营中逃出本就是郝逊组织的,逃亡路途中历经艰险,又是他带着众人逃出险境,无形之中,在众逃兵心里已经是以他马是瞻了,这番见他语气郑重,虽然还不完全明白是什么回事,还是纷纷站起身来,放下手中酒碗,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郝逊围在当中。

    薛尤举摆了摆手,随口推脱道:“些许酒肉又值得什么,郝兄弟昔日,哪次角抵时得来的花红都有一两百贯,今日反倒小气了。”

    “他时不同今日,郝某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薛将军还是将话说明白的好。”

    薛尤举见蒙混不过去,便直言道:“也没有其他事情,只是薛某今后便是在睦、歙二州过活,郝兄弟交游广阔,那时还请多多提携。”

    郝逊闻言,又想了会,觉得对方不似作伪,才笑道:“若是此事,何劳吩咐,只要郝某性命得全,担保薛将军在歙州混的风生水起,远胜今日。”说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薛尤举虽然觉得对方话语托大了些,可他城府颇深,也没有计较,笑道:“那就多谢了。”也将取了一碗酒饮尽。

    正在此时,外面亲兵来报,原来是探子回报,莫邪都大军正在撤退,他们看到对方戒备森严,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观察,大概敌军已经走了一半,最多再过两日,便要撤的干净了。

    薛尤举闻言,心里不由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他也是久经戎行的老兵了,吩咐赏了探子,让其继续观察,不得松懈。

    两日之后,果然正如郝逊所报的,莫邪都大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座规划的十分整齐的营盘,饶是以薛尤举这般精细人,也不由得松懈下来,毕竟统领这三千多新兵面对着七千百战精兵,这种精神压力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了的,至于那些新兵,先前有面前的强敌压着,还耐得住那种纪律,现在敌兵已退,纷纷开始担心家中那几亩薄地,那头老牛,还有婆娘的热乎被窝,若不是担心村正的板子,只怕早就一哄而散逃回家中去了,军纪也是日渐松懈,那些原先昱岭关守兵出身的军官虽然竭力弹压,还抓了几个带头的鞭打游营,可也没什么效果,只得作罢。

    昱岭关上,两名巡卒正沿着营区巡逻,没走上七八步,便会有节奏的敲击一下手中的刁斗,出清脆的声音,这刁斗乃是古代军中的一种器具,白天用来煮饭,晚上则用来敲击巡更,只要刁斗之声不绝,守兵便知道并无敌军偷营。此时已是四更天,正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刻,那两人虽然竭力睁开眼睛,可还是觉得上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般,不住的往下沉,这时,突然前面拐角处晃过一个黑影,那两个巡卒一惊,刚要开口大喊,那拐角处却走出一个人来,笑道:“二位兄弟莫惊,我便是前几日从敌军那边逃过来的那个郝逊,今日水喝的多了,憋不住,是出来小解的。”

    那两个巡卒都是歙州人,过去也在校场上见过郝逊的风采,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人,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了。郝逊借势一面赔笑一面靠了过来,一名巡卒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对方夜里出来小解,为何穿着的这般整齐,更不要说那郝逊毫无刚刚睡醒之人双目惺忪的模样,更要提醒同伴小心。那郝逊突然双目露出凶光,一个大步便跨到对方身侧,双手猛地一扳,便已经将那巡卒脖子给扭断了,

    另外一人还没从意识到这剧变,便已被郝逊一步欺到身侧,双手曲臂为肘,狠狠的在那人两肋猛地一夹,只听到一声闷响,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折断的肋骨锋利的尖端顿时刺入胸腔之中,那巡卒刚开口要喊,可从口中喷出的不是声响,而是温热的血液,接着便眼前一黑,没有知觉了。

    郝逊赤手空拳,击毙了两名巡卒之后,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竟疲惫之极,按说以他的本事,莫说不过这两下,便是与六七条大汉据斗半响,也不至于这般疲累。正在此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刁斗的击打声。

    “难道那两人没死。”郝逊一颗心几乎已经从嘴里跳将出来,猛地转过身来,两腿不丁不八,上半身微曲,双掌箕张,便如同一头待捕食的猛虎一般。却只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人,脸上被阴影遮着看不清楚,手里拿着方才那两个巡卒手中的刁斗,方才那声想必便是他击打的。

    “好一个‘倒扳松’,‘熊夹膀’,果然是好俊的功夫,陈将军说你是浙东角抵名家,某先前还有些不信,不过看来,与你空手相斗,只怕还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笑吟吟的说道。

    “是你?王秋?怎么你在这里?”郝逊突然惊道,此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一阵风吹开,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与郝逊一同逃出降兵营中的一人。

    “陈璋将军命我与你到敌营中来,暗中相助与你。”那少年笑吟吟的答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拿在手里给郝逊看,月光照在那物件上,出金属的光泽,却是一枚铜符。郝逊仔细观察,果然正是先前陈璋让自己看的那枚铜符,可他还是被眼前突然现的一切搞糊涂了。

    那少年笑了笑,解释道:“某本是吕使君身边的人,陈将军让我潜入降兵营中,与你一同逃走,好助你行事。你做得很好,请放心,只要你忠心办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那幼弟都会过的很好的。”

    原来这少年便是王佛儿的义子自生,那郝逊的幼弟同在杭州之战时被俘,陈璋认出他后,以此为要挟,让其在降兵营中,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想要将那些不稳定分子尽数查明白,到时候一网打尽,可后来见昱岭关防备森严,不易攻取,便让郝逊带着那些不稳定分子逃出降兵营,投到关上作为内应,自己也假装退兵,准备里应外合,兵不血刃,一举拿下关城。可陈璋虽然有郝逊幼弟在手,可还是不放心,便让自生乔装打扮,改名为王秋,打入逃兵之中,当做伏兵之用,他本是浙东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人氏,口音习性全无破绽,年岁又小,竟然无一人注意到他,今夜便是事先约定好的破关之时,自生这才暴露了身份。

    自生说完后,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方才我看你在那里呆,这刁斗若是长时间没声音,只怕惹来怀疑,所以才出来,快帮把手,把这两人的衣服剥下来,我们一同去寨上行事,只怕陈将军等的急了。”郝逊这才注意到自生便是说话时也不时击打一下刁斗,不由得暗自叹服这少年不但胆大如斗,还心细如。

29昱岭关下

    两人将那两具尸体拖到路旁的阴暗处,过了半盏茶功夫来到路上时,已经穿上了那两个倒霉蛋的衣服,自生手持刁斗,走上四五步便敲上一下,远远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生过一般。两人一路走到小寨旁,便将刁斗扔到一旁,三下两下便翻过了木墙,蹑手蹑脚的进了寨中,小心翼翼的来到望楼下。自生看看四周无人,便让郝逊在下面放哨,自己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从腰间拔出短刀,衔在口里,从梯子爬了上去。

    陈璋蹲在灌木丛中,相距他不到百丈远便是昱岭关,在月光映照下,那小寨和石墙便仿佛一头沉睡在阴影中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惊醒起来,将他一口吞没。时间已经是四更了,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天色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天色便将变亮,想到这里,陈璋不由得有点疑虑了,那郝逊和自生能够将事情办妥吗?这时,陈璋突然听到背后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背后的亲兵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他突然安静了下来,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过了,剩下的便是看天命了,成王败寇,便是今夜了。

    这时,陈璋身后的亲兵突然一阵兴奋的骚动,陈璋下意识的往关上的方向望去,只见高耸的箭楼上,晃动着一个火把,接着便是划了一个圆圈、两个、三个,接着便又划了个十字,陈璋仔细的数着辨认这那火把舞动的轨迹。

    没错!正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陈璋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手臂,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亲兵们同样兴奋的脸庞。“你们二人快些回去,带弟兄们上来,准备进攻,记住,一定要把梯子带上!”

    郝逊躲在望楼的阴影处,睁大眼睛四处查看,虽然此此刻四周寂静无声,可他还是只觉得两个太阳穴上便如同有数十面大鼓在敲一般,隆隆作响,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是自生下来了,手中提着的那柄短刀上血迹斑斑,可神情轻松,好似刚刚不过去上了次厕所一般,不由得对这少年的胆识暗自钦佩。

    “走,陈将军此时正在寨外,我们现在就去接应他们。”自生轻声道,看到郝逊紧张的面庞,心中不由得一动,补充道:“你莫要担心,无论如何,你那弟弟一定会安排好的。”

    郝逊听到这话语,他也知道此时也无法辨别这话语真假,可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轻松。郝姓虽然也是休宁大姓,可他家却只是旁支,家境也只是一般,加之父亲早早去世,母亲好不容易将自己和幼弟拉扯大,自己与弟弟之间的感情并非寻常家庭的兄弟可以比拟的,自小到大,也不知为这弟弟惹来多少麻烦,可比起今日眼前这事都算不了什么。

    郝逊满腹心事,边走边想,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石墙旁,自生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阵,到了一处比较矮的地段,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着了爬到石墙上挥舞了几下,不过半盏茶功夫,二人便看到月光下,一队黑衣军士涌了过来,由于关上都是岩石,不易挖掘,所以石墙前并无壕沟,那队军士轻易的便到了墙下,用梯子搭上了墙头,飞快的便沿着长梯爬了上来。不过片刻功夫,兵士们便沿着数条长梯越过城墙,过了墙的士卒便在按照各自伙长的指挥下分列在两边的墙根处,伏下身子,戒备四方,等待号令。郝逊正暗自惊叹这些兵士在夜间还能如此次序井然。突然那些伙长一起敛衽行礼,他突然转过身来,只见自己身后站了一人,身形魁梧,面目粗豪,盔甲上裹了一件绯色锦袍,在一众皆着黑衣的军士中特别显眼,正是此次行营参军陈璋。

    郝逊忙不迭赶紧行礼,陈璋随手扶住,低声笑道:“此次行事,敬之功劳最大,已经上书主公,委以仁勇校尉,赏绢百匹。”

    郝逊闻言,正要开口谦谢,陈璋摆了摆手,脸色转冷,道:“陈某治军,有功虽仇必赏,有过虽亲彼诛,今日吾辈已入虎穴,列位当戮力同心,同心击贼。”

    一旁的军官同声称是,原来陈璋出征前,吕方为防止其作出什么的事情来,竟然只让他一人前往行营中,连先前那三百贴身护卫亦留在杭州,所以这袭营时带的精锐全都是从那两坊莫邪都中选拔出的精锐,这些兵士都是经由吕方苦心训练过的,战力是没话说的,可陈璋不过是一个降将,想要指挥的动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要重申军纪。

    陈璋见众将士恭顺的很,便下令行事,入营的士卒们便按照事先安排,或去攻打寨门,或者去敌营放火,各自行事去了,不一会儿,寂静的夜空便被一片喊杀声和惨叫声所打破。

    薛尤举站在敌阵之中,四周都是披甲持兵的敌兵,雪亮的白刃不住的向他砍刺过来,虽然他拼死抵抗,可四周的敌兵越来越多,可他双臂也越来越酸痛,突然,他脚下一软,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四周的敌兵顺势拥了上来,看来越来越近的白刃,薛尤举再也无力抵抗,只得闭目待死。正在此时,薛尤举猛然醒了过来,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看来是这些天自己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薛尤举擦拭这满头的冷汗,耳边传来一阵阵喊杀声,他晃了晃脑袋,可是那声音还是存在,还越来越近了。这是什么回事?他猛地跳下榻来,快步走到帐门口,揭开帘布,只见不远处的昱岭关上的两座小寨上火光冲天,己方的大营也有许多地方着了火,在营门口,大队的黑衣士卒正与自己的守卒厮杀,可是莫邪都不是已经撤兵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敌军?

    “难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让自己往里面钻的?”薛尤举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赶紧上前劈胸抓住一个四处逃跑兵卒,厉声喝问道:“那些放火的是什么人?”

    那兵卒本来不过是个种田的农夫,刚刚被抓到这边来一个月不到,便突然遭到突袭,正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却突然被人抓住,抬头一看竟然是将军,早已吓得糊涂了,连薛尤举问的什么也没听清楚,更不要说回答了,只是浑身乱颤,口中吐出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词句,连个整句都没有。薛尤举没奈何,只得将他丢到一旁,又抓了两三个人,可偏生都是一般模样。正恼怒间,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转过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副将,只见带着二十余人,都满身血污,甲胄不齐,显然是方才刚与人苦战过的。

    “薛将军,快退吧,莫邪都已经攻上山来了,迟了便来不及了。”那副将气喘吁吁,右臂上包了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布,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渗出的血迹,显然受伤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莫邪都不是撤了吗?怎么又一下子攻上关来了?我不退,今日这昱岭关便是薛某的死敌了。”薛尤举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和迷惑一下子爆了出来,他猛然从一旁兵卒手中抢过一把横刀,光着脚便一边嘶喊着一边向关上冲过去。

    那些兵丁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一拥而上,将他抱住,那副将来到薛尤举身前,叹道:“将军,若是关上都是我们昔日统领的兵卒,我也愿意和你在这里死战,可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敌军大兵没到,便是这般模样,我们留下来也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将军你便是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这些跟随你多年的将士的性命难道你也不在乎了吗?”

    薛尤举听到副将的话,动作突然僵住了,抱住他的兵士看他不再挣扎,也松开了手脚。薛尤举看了看脸上满是尘土和疲惫的手下,再看看营中四处乱窜的那些新兵,不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次日清晨,昱岭关上,石墙已经被拆开一个大口子,大队的莫邪都兵卒正由其通过。在守军的大营里,大队的降兵正垂头丧气的坐成一团,正用这疑惧的目光看着正在通过的莫邪都兵士。

    陈五站在道旁,观看着昱岭关的地形,不由得赞赏道“果然是好手段,昱岭关地势险阻,右当歙郡之口,东瞰临安之郊,南出建德之背。位处三州之要会。陈参军却一夜取之,不损士卒。这西征之役,当记功。”

    陈璋却毫无在钱缪麾下的倨傲模样,拱手道:“这不过是主公运筹得力,将士用命之功,主公先在杭州斩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杀钱缪,尽虏镇海军之精锐;后又让武勇都渡江取越州,迫使浙东诸州分兵救援,州中空虚。此时我军再以实击虚,彼劳我逸,彼寡我众,岂有不胜之理。再说若无自生、郝逊二人潜入敌营,以为内应,纵然陈某再有本事,又如何能夺下这昱岭关呢?”

    陈璋如此谦逊,倒是让陈五吃了一惊,此人方才一番话说下来,竟然将自己的功劳尽数推了个干净,和往日里耳闻里完全是两个人,陈五*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陈璋一下,只见他上身微躬,脸色恭谨,哪里有半分狂傲模样,不由得咳嗽,问道:“那以陈参军所见,吾军破关之后,当先取睦州还是歙州呢?”

30诓骗上

    陈璋却不直接回答陈五的问话,反而反问道:“依统领之见,睦州、歙州二州守将如何想对我军才是最有利呢?”

    陈五见陈璋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提问,先是一愣,转而笑道:“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按我的意思,这两州若是都弃甲开门投降与我等,那是最好了,可惜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

    陈璋脸上却露出奇怪的微笑:“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陈璋这般说,陈五倒是半信半疑,笑道:“你若能让其不战而降,这行营统领之位让给你坐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陈璋赶紧谦谢道,他心里也是有数,眼前这人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肯定是有防备之心的,而且这里的军队不是吕方的嫡系便是镇海军降兵,自己在其中毫无根基,到了关键时候肯定是指挥不动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为好。他来到陈五耳边低声附耳叙说了半响,待到他说完后,陈五皱了皱眉,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样能行吗?”

    “兵法之道变化无方,有七成把握便是上等的计策了,若是到了十足把握,只怕敌方也早已有了准备,反而成不了了。此计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敌兵也会困守城中,那时我军便可个个击破,也是个好结果。”陈璋满脸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昱岭关原先守兵的大营中,帐篷和甲杖粮秣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中央的空地坐的人头满满的全都是被俘的士卒,他们一个多月前都是睦州歙州二州的百姓,平日里赶次墟,走上十几里路便算是出远门了,见到乡间捕拿盗贼的弓手便觉得是天大的人物,可此时上千人挤成一团,却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四周围墙上莫邪都士卒手中闪闪光的白刃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所处的糟糕处境,眼尖的家伙还能看到四角望楼上的弓弩手。古时交通不便,于是消息传播便容易失真,所以这里离杭州虽然也不过百余里,对吕方以及手下士卒的传闻已经完全是两个模样。加上军官们为了激励手下死战,更是大肆夸张,例如吕方是地狱里饿鬼一般的人物,早上要拿不满月婴儿的脑子做早点,中午要妇人的大腿肉,晚上还要生人的心肝下酒之类的传言不一而足。手下也是一群生食人肉,无恶不作的恶徒。那些降兵想起未来的境地,有许多人竟然被自己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我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还有两个孩子,可不能死在这里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一边哭,一边不住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弄得脸上满是乌七八糟,看起来可笑之极。

    “你这算什么,好歹也尝过女人是啥滋味,可我连村头的阿花手都没摸过,就要死在这里,这才叫惨呢。”一旁的一个弱冠少年也抽泣道。

    四周的降兵们听到哭声,一个个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了各自家中的亲人故友,眼角也不由得湿润起来。这时突然有人吼道:“好汉子死便死了,又哭个什么,好生让人烦闷。”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的却是个黑脸汉子,满脸虬髯,脸上满是愤懑厌恶之色,生的肩宽背阔,孔武有力。

    那少年被人叱喝,本欲开口反骂,可看那汉子的模样,又有几分畏惧,哼了一声道:“我也不甚怕死,只是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要被煮了给人吃,只怕将来投个好胎也难,这叫人如何不愁。”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唐末之时,投胎转世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像这等穷苦人家,更是希望那个来世能够投个好人家,不再这般辛苦,可若是被人将躯体煮了吃,那可如何是好。那黑脸汉子见众人这般颓丧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怕,喝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大伙一起冲上去和他们拼了,便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你说的倒是轻巧,大伙儿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如何和他们厮杀,我看若是四边望楼上的弓弩手一放箭,大伙儿一乱,只怕自相践踏,踩也踩死一半了。”说话的这个想必是当过几天兵的,一句话便直指要害,的确眼下那么多降兵被挤成一团,连转个身都难,只要一阵乱箭射过来,只怕立刻便是那人方才所说的惨状了。

    “那依你们说,这般也不行,那般也不行,难道我们只有在这里伸着脖子等死吗?”那黑脸汉子虽有几分力气,可在此时也没有法子,猛地用拳头打着地面,拿它们出气,连弄得满手是血也没觉。

    “依我看,莫邪都不会吃我们的肉,说不定我们这里大部分人还能保住性命。”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可绝望的人们好似碰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一把抓住死也不放,那黑脸汉子也喝道:“你们这些贼厮鸟还不闭嘴,来听听人家的话,不然便尝尝老爷的拳头。”说话间还挥舞了两下那醋罐大小的拳头,以示威胁。

    众人赶紧静了下来,目光积聚到了方才说话那人身上。那人头已经花白,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粗粗看上去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在几乎全是由青壮年组成的降兵中显得尤为显眼,只是细看后才现此人年龄也就三四十之间,只是历经艰辛,有些未老先衰罢了。

    那人被众人围观,颇有点局促,咳嗽了两声方才道:“我们是人,莫邪都那边的兵士也是人,岂有天生喜欢吃肉的,那些吃肉的大半是因为没有粮食吃才迫不得已吃人肉的。可且不说关上守军的存粮,我方才仔细看过,莫邪都的辎重一辆接着一辆,过了那么久也没过完,肯定不缺军粮,又何必吃我们的肉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出一阵赞同声,方才那沮丧欲死的气氛立刻被一股乐观的气氛所代替了,有的人还说自己早就现那么莫邪都的士兵瞳孔不是黄的,故老相传,若是吃惯了人肉的人,瞳孔便会黄,所以自己是绝不会被吃的。

    方才说话那人咳嗽了一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他便接着说下去:“依我看,杭州吕使君好食人肉大半也是军官们编来哄我们的,你们想想,若是杭州有个吃人魔王当刺史,那百姓还不逃得干干净净,这昱岭关便是交通要道,可这一个月来,大伙看到几个逃难的人啦?”

    这人话音刚落,四周众人哄然大笑起来,如果说方才大伙还是将信将疑,现在才是一颗心落了地,的确若是本州刺史是个一天吃三顿人肉的大魔王,自己只怕第一个逃走了,将心比心,可自己却被这等弱智的谎言骗的这般,当真是可笑之极。待到笑声刚落,那黑脸汉子对那未老先衰的汉子赞道:“这么多人吓成这样,也只有您看穿了那圈套。您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说不定还上过州学,怎么也跟我们一般,被抓来当兵。”

    那汉子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口中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和方才那模样截然相反,原来此人与吕方出身倒有几分相似,他姓于名续成,幼小孤苦,长大后没奈何只得入赘到同村人家当了赘婿,可他没有吕方幸运的是,那人家便

    拿他当做不要钱的长工一般,百般压榨,结果人刚到中年,便落得个这般模样,这番征兵,本应是那人家长子去的,于是便花了点钱,使了点手段,让这个赘婿去顶了缸。

    那黑脸汉子见于续成这般模样,心知他有难言之隐,便笑着替他开解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听说那吕方也不过是赘婿田客出身,可现在手下有几万大军,跺跺脚,杭州城都要晃几晃的人物。你这般有本事,大伙儿谁不承你的情。不过,依你看,那吕方会拿我们怎么办呀。”

    于续成感激的看了黑脸汉子一眼,笑道:“不知你们注意了没有,外面的莫邪都军士辎重,走了一队又是一队,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还没有走完,这可有多少兵呀。州中的情况大伙儿都清楚,能打仗的都去越州那边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这些连矛杆怎么握都不知道的家伙到这里来,昱岭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关一失,从这里到歙州便是一马平川,依我看最多不过十日,这歙州便要改姓吕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黑脸汉子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问道:“当真?只要那吕方占了歙州,便会放我们回家?”

    于续成道:“依我看是这样,那吕方当了刺史也要人种田纳粮,他把我们拘在这里还要拿粮食喂饱我们这千把张嘴,若是打仗他们还可以用我们来做夫子,仗打完了,还留着我们作甚,他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由得纷纷点头,此时早已过了午时,众人肚子早就饿了,只不过刚才被恐惧心给压住了,感觉不到罢了,这下心情放松,又听到于续成说道吃食,这才感觉的饿的慌。那黑脸汉子拍着肚子笑道:“贼杀才,肚子好生饿得慌,若是有些吃食就好了。”

    一旁有人打趣道:“若有人肉你可要吃。”

    “若是饿的紧了,便是人肉也要往嘴里塞。”那黑脸汉子此时心情舒畅,随口应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31诓骗下

    众人正哄笑间,一队看守的兵卒走了过来,为的那人喝道:“都给我闭嘴,还有力气闲扯,待会有你们好看。”说着便一摆手,身后的兵卒便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从人群中拉扯出了百余人,往外面赶去。于续成也在其中,期期艾艾的问道:“军爷,您这是要让我们去哪里呀?”

    回答他的问话的便是一记皮鞭,降兵们惴惴不安的被赶到了官道旁边,一人给塞了一把木锹,原来却是往来的车辆太多,将这年久失修的道路弄得坑坑洼洼,是让他们来修路的,众人这下倒安了心,过了一会儿,还有人送了些粥水过来,虽说那粥薄了点,可自古以来,对降兵俘虏还能有什么好待遇,大伙儿快手快脚的将活干完后,便用那些粥水勉强混*圆了肚皮,便老老实实的被押回了大营。接着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只看到大队的兵士车辆沿着昱岭关下的官道通过,也不知有多少兵马,降兵们都看得呆了。后来突然有名军官来到降兵中,挑出了三百多名相对病弱的人,便将其释放了。

    自从昱岭关失守后,歙州城中便是一边混乱,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四乡中产以上的人家纷纷收拾细软逃出城中。那刺史裴枢本是河东望族,乃是钟鸣鼎食之家,若是太平年间,倒也还罢了,碰到这等乱世,更是没奈何,外间的消息更是什么都有,有说莫邪都攻破昱岭关后,便移师攻打东向,攻打睦州,与武勇都联合攻打越州去了;也有人说对方大兵正朝本州而来;还有更离谱的竟然说淮南杨行密讨伐吕方,破关的莫邪都兵士已经回师救援去了,各种说法是不一而足,那刺史也是莫衷一是,派出前往睦州和昱岭关探听军情的探子没走出多远便碰到了敌军的巡骑,便退回来了,他手中也没有多少用得上的军士,只得四塞城门以为坚守之计,自己躲在家中后堂,对着佛祖焚香祝愿,希望前往越州救援的本州兵马早日回援,解救自己脱得困境。

    裴枢这日正在后堂愁,却听到有小吏通报,说莫邪都有使者到了,正在城下等候。他思忖了片刻,吩咐让其入城,在前堂等候。

    裴枢换了正四品官袍,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向前堂行去。唐时选任官吏,有身、言、书、判四事之说,而其中第一条的“身”指的便是容貌举止,《唐通典.选举五》里面就有明文说:“身取其体貌丰伟,举措可观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要选择体形魁梧,容貌有俊伟,举止大度有威仪之人为官。裴枢出身河东闻喜,乃是唐代有数的望族,为官遍历台府郡县,其才干且不说,仪容是颇为可观的,穿上正四品绯色官袍之后,更是不凡。

    裴枢来到堂上,不一会儿书吏便带了一名玄衣男子上来,正是莫邪都遣来的使者,那汉子神情倨傲,双手微微一拱道:“你可是这歙州刺史裴老儿,我家统领让我带话来,让你两日之内开城投降,否则破城之后,便要洗城,鸡犬不留,那时你可莫要后悔。”

    裴枢闻言暗怒,他此时虽然已经年近五旬,可他保养的甚好,脸上丰满白皙,颔下三缕黑须,腰杆笔挺,哪里有丝毫老态。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强自压下胸中怒气道:“我与那吕方都是大唐天子之臣子,我又未曾与他为敌,他出兵侵犯与我本已是错了,更何况此时干系重大,又岂能两日内给你答复?”裴枢本欲开口训斥两句,可话出了口,突然又觉得底气不足了起来,只得转口,想要使个缓兵之计。

    那使者听了,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老儿,想要拖延时日,却来诓骗我等。我家统领出之前跟我叮嘱过,若你虚言诓骗,让我便告诉你:‘武勇都许左指挥使已经在石城山大破浙东联军,悉俘残兵;我军也已经攻破睦州,大军休养二日之后,便来取这歙州城,不过不想多伤士卒,才给你个机会。你若是不信,大可赌一赌,那杭州如斯坚固,钱缪麾下有万余精兵,我家主公也不过三日便拿下了,却不知这歙州又能当得我军几日猛攻。’如今钱缪早已身死族灭,不过你家眷不在此地,倒是不用担心。”说到这里,那使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裴枢闻言大惊,他也不知道那使者方才所说的是真事,还是只是虚言恫吓,不过歙、睦二州已经消息断绝多日,本州出援军队也多日没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吕方三日之内攻下杭州的事情他也有听闻过。他虽然不是武人,但出身关西望族,对兵事倒也知道一二,吕方围攻之前在杭州城下相持了一个多月,才有时间制造足够的攻城器械,才能攻下杭州城,若要两三日内攻破歙州,那是不太可能,可若睦州已被攻取,莫邪都没有了后顾之忧,专心于己,自己内无精兵,外无救援,城破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想起传闻中钱缪城破后的凄惨下场,裴枢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裴枢捻须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使者的倨傲表情,决定还是先仔细考虑一番再说,对一旁侍立的属吏吩咐:“你先带这位下去歇息,好生相待。”

    裴枢坐在后堂,眼前的晚餐早已没了热气,可连筷子都没有动过一下,他双目直视前方,好似面前有一个隐形的东西一般。一旁的老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低声询问道:“郎君,晚饭已经冷了,可要重新做过。”

    裴枢突然一惊,才惊醒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渗出的冷汗,又按了按两鬓的太阳穴,才觉得好了些,方才他考虑如何应对信使的时候,竟然出了神,又看了看眼前的饭食,虽然菜肴十分精美,可却没有半点胃口,摆了摆手,对身旁的老仆道:“撤下去吧,今日便不用了。”

    那老仆乃是看着裴枢自小长大的,心中便把他看做自己孩子一般,看他这般操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郎君食少而事烦,又岂能长久。后面厨房中还有上好的鸡丝、蘑菇,待我去做些汤饼,你便是看在河东家中老夫人的份上,也得强用上一些。”

    裴枢听老仆提到自己母亲,只得点点头,正在此时,门外有属吏突然来报,说有昱岭关上的俘虏逃回,说有紧要军情来报。

    裴枢听了精神为之一振,赶紧吩咐带他们上来,一旁的老仆看了,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让门外伺候的仆役进来将饭食撤走。

    不一会儿,属吏便带了个人进来,便是那于续成,只见他战战兢兢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便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裴枢和颜悦色的吩咐一旁的老仆搬了张胡床过来,让于续成坐下答话。于续成再三谦让,方才坐了半张屁股在胡床上。

    “汝在昱岭关上,可有看到莫邪都的情况,一一道来,若是有用的,本州自有重赏。”裴枢轻轻捋着颔下的长须,声音沉稳有力,方才的焦虑仿佛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一般。

    “回使君的话,我与同伴们在败后,为敌军所俘,关押在营中,也未曾看到什么,只是看到贼军军势颇盛,一天多方才从昱岭关下官道走完,几次被带出去修缮官道之时,看到道路也被车压坏了不少。”于续成低头答道。

    “哦?走了快一日方才经过,官道还有许多损坏的?”裴枢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小梳整理起颔下的长须来,他在紧张的时候,最喜欢这般做。于续成紧张的看着裴枢的举动,过了半响,裴枢突然停止梳理胡须,问道:“你修理道路时可有看到道路上可有遗漏的东西?”

    裴枢的问题就如同一声响雷,炸在于续成的脑袋上,他开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始低头仔细回忆当时铺路的情况,裴枢在一旁也不慌张,静静的在等待于续成。于续成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来,他已经猜出了方才上面那位刺史询问这个问题,他在怀疑莫邪都是否是在故意虚张声势,欺骗自己。一天方才通行完毕的大军可以用一小队反复通过的士卒来代替,可是那麽多辎重车辆压坏了路面,总会有些车中装载的货物漏撒在路面上,从这些便可能推断出莫邪都是否是在使诈。据自己现在回忆,那天在修路时,自己并没有现路面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自己应该跟他说实话吗?正如自己先前在俘虏中所说的,无论是谁当刺史都无所谓,自己这种小老百姓都是纳粮服役的份,只要战事早点平息便是,眼下明显是莫邪都强,歙州弱,若是刺史早一日降了,自己也能早一日过上太平日子。想到这里,于续成深吸了口气,道:“某在路面上现了残谷,还有喂马匹的麦麸。”说完后便低下头去,一言不。

    裴枢看了于续成一眼。“应该相信这个人吗?应该不是莫邪都收买的,否则像这样的问题他应该很快就回答自己了,不应拖延了这么久,应该是年纪大了,回忆不清楚了吧。”裴枢点了点头,吩咐将于续成带下去休息,赏赐两匹绢布,接着他仿佛放下了心中的那桩心事一般,吩咐老仆道:“你且去做些汤饼过来,我肚子有些饿了。”

32扩张

    两日后,歙州城门大开,城外的道路早已重新铺上黄土,又浇上清水,行人走上去也是点尘不起。裴枢坐在城门下,正耐心的等待着莫邪都大军入城。那日裴枢询问了几名被放回的俘虏后,便下定了投降的决心,毕竟他历任台阁,又是河东大族出身,身份清贵,想来无论是谁取了歙州都要把他当个宝供起来,又何必在这里打生打死呢?于是次日便招来使者,表达了归降的意愿。那边的行营统领陈五倒也爽快,立刻修书为凭,保证州中官吏家宅平安,与送回信同来的还有百余名精兵,他们的任务便是保护城中武库粮库安全,确保裴枢本人以及家眷安全,陈五的行动大得裴枢的家人的好感,纷纷称赞老爷明见万里,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到了上午时分,在城外长亭候着的驿卒传回消息,莫邪都的前锋已经离城不过五里路了。裴枢点了点头,将杯中的残茶喝完,低声吩咐道:“来人啦,把衣服拿过来。”

    身后的老仆应了一声,便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伺候主人更衣,不一会儿,裴枢便换了装束,绯色官袍变为了一身素袍,还用一根麻绳松松的捆了两道,倒好似囚徒一般。准备完后不久,莫邪都前锋便到了,虽然实现已经得知歙州城已经投降,可前锋部队依然部伍整齐,左右亦有轻装部队哨探,如临大敌一般,裴枢看了,更庆幸自己选择的正确。当先走到人前,跪下大声道:“罪臣裴枢,于此迎接王师。”

    莫邪都的前锋校尉哪里见过这般情景,赶紧一面吩咐士卒戒备,一面派遣亲兵到中军通报,不一会儿便看到陈五、陈璋二人骑马赶了过来,看到裴枢这般模样,陈五赶紧跳下马来,一瘸一拐的快步来到裴枢面前,将其扶了起来,道:“裴使君你这又是如此自苦呢?”

    “某愚昧不堪,驱使州中百姓以抗王师,罪本不赦。望陈统领有上天好生之德,赦免州中百姓之罪,至于裴某,便是千刀万剐也不敢有恨。”裴枢高声道,他这般做也是耍了个小心眼,虽说陈五已经许诺了不会追究自己的罪过,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素服束身来投,一旦对方开口不再追究,那可就板上钉钉了,而且自己这般为州中百姓求恳,也算是个德政了。

    陈五解开裴枢身上的绳索,又脱下身上的锦袍,披在对方身上,高声道:“裴使君如此识大体,全城来归,某自当上书主公。厚厚封赏,裴使君敬候佳音便是。”

    说到这里,陈五对众人道:“我家主公出身细民,深知民间疾苦,欲治下百姓皆享太平,某不过是一介武将,用人之权,不敢自专,州中官吏暂不变易,待兵事息后,再做主张。”

    杭州城,观察使府上。吕方正看着从歙州军前送回的书信,陈允正坐在一旁,满脸都是笑意。

    “想不到这陈五倒有用人之才,出兵不过十日,竟然先破昱岭关,后智取歙州,睦州亦举城归降,转眼之间,浙东诸州吾已得其半,再算上降伏与我等的许再思正在攻取的越州。想来年内,便可尽取浙东诸州了。”吕方看完报捷书信,不由得又是踌躇满志,又是感慨万千,自己投入淮南已经有四五年了,头几年历经苦战,历经波折,连一州一县之地都苦战而不得,而如今不过十日间便能有两州之地望风而降,其间难易程度,稍一回味便觉得胸中五味杂陈。

    “这都是主公运筹得力,先分其兵势,再以大兵击其薄弱之处,自然是容易得很。”陈允不轻不重的拍了吕方一个马屁,笑道:“却不知心中所说的那裴枢当如何安排呢?”

    “这是第一个以州城投降我军的人,便是给后来人看,也要以高官显爵饷之,这样吧,便上书广陵,表其为湖、杭观察副使吧。”吕方随口应道:“此人出身河东裴氏,又历经台阁,对朝廷中枢之时熟悉,将来我们地盘势力越来越大,和朝廷要打交道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我身边正缺这样一个人。”

    陈允点了点头,吕方随手将陈五的:“范尼僧在湖州,高奉天也在杭州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当做两个人来使唤,你又抽不开身子,我手下其余人统兵打仗还行,治理民政就一般了,基层官吏也远远不足,看来也只能让留用旧人,诸般新政当缓行了。”

    “那也是无法的事情,不到半年工夫,由一州之地扩展到四州之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范兄弟能料民,高兄弟有奇计,拿来治金谷,管度支倒难以挥所长,主公麾下还缺一个能管理庶务的人。”

    吕方叹了口气,的确范尼僧是个搞工程建设的好手,拿来治理民政也不是不行,只是此人有些好大喜功,对百姓盘剥有些过分,自己提醒过他几次,可也不过是好了些,没有过多久便故态重萌,想来是他那个贪财鬼老爹的遗传,是改不了的了,这种人拿来破除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局面还行,可用来管理民政可就不行了,毕竟为政之道,过宽过猛都不行。而高奉天见微识著,实在是一等一的谋士,用来整日里和文牍打交道,实在是可惜了。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心中一动,笑问道:“陈先生莫非有了合适人选,快快说来。”

    “那人便是在主公身侧,又何必远求呢?”

    吕方听了一愣,低头思忖了片刻,道:“陈先生说的莫非是那骆知祥,此人虽然善治金谷,料理文牍,可他是田公的臣僚,我如何能让其为我行事呢?”

    陈允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如今乱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像这等出使之事,一个不好便被主公送至广陵出去了,若骆知祥身为田覠信重,又如何会派来做这等苦差,他定然已经失去田覠宠信,便是回去也无法重归其位了。若主公诚心招揽,他又如何会不来呢?”

    吕方听的有理,可又不愿与田覠撕破了脸,正犹疑间,陈允接着说道:“主公大可遣人至宣州说同意给予油火、粮食、军械。只是这事情干系重大,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两家间往来联络,如此便可将那骆知祥留在杭州,一旦田覠叛起,那时再将骆知祥扣下便可。”

    陈允说完后,看到吕方还有些犹疑,赶紧补充道:“杨行密心中所患,无非朱延寿、田覠、安仁义寥寥数人罢了,如今朱延寿已亡,若田覠、安仁义不在,他要对付的便是主公了。如今之计只有尽据浙东诸州,利兵甲与其相抗方能自保。

    主公用兵仿佛孙吴,麾下亦多有壮士,可粮械财帛不丰,纵有百万之众,又有何用。昔日淮南之乱时,孙儒统陈蔡之众,纵横中原,士非不强也;麾下刘建峰、马殷皆万人敌,将非不良也;然一战皆北,身死东市者,何也,麾下无有治民理财之人,故取用无节度,所到之处,尽为废墟,百姓流离,无有根基,百战百胜,而不能一败。主公如今已有四州之地,可若无四州之才,反不如一州之地了。“

    吕方听了陈允的劝谏,点了点头,历史上因为扩张太快,没有足够的基层力量使得组织为自己的重量所压垮的例子也是有的,最著名的便是秦国一统六国之后,反而失去了先前那种高效率的动员机制,反而被义军所推翻,自己现在手下的机构十分混乱,没有一集中的财政机构,这个问题在地盘狭小时也就罢了,一旦快扩张可就不行了,这陈允有先见之明,得了这等谋士倒是自己之幸。不由得叹道:“吕某得陈先生,当真是天幸呀。”

    吕方家后院中,骆知祥自从来了杭州,在这院中算来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不要说出府门,连院门都没出去过几次,虽然婢仆伺候的十分殷勤,衣食用度也都是上等的,可他心中还是忧心忡忡,毕竟时间的拖延对他来说只能代表着吕方出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好几次想要求见吕方,可都被外面看守的亲兵以主公太忙为理由给回绝了,后来骆知祥索性每日里三顿酒饭,吃饱便睡,听天由命罢了。

    这天骆知祥酒足饭饱,正准备上床安歇,却听到院门口一阵忙乱,这院子乃是吕方私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宅,平日里除了沈丽娘和吕淑娴外,最多便是几个亲信族人前来。他正诧异间,却看到吕方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微微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想要相迎,却没想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七八成酒意,手脚不太灵便,长袖已经带到了几案上的盘碟,顿时跌落了一地,弄得满地碎瓷,乱七八糟。

    骆知祥满脸窘迫,正准备敛衽谢罪,却被吕方一把扶住,道:“知祥兄这些日子过的可好,这些奴才们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作者的话:唐代其实也是有奴才一说的,不过指的是家奴之类的人物,不像清代,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奴才,整体奴隶制。

33重农

    “哪里哪里。“骆知祥笑道:”这里十分幽静,酒肴也十分美味,又不像在宣州时整日里忙于公事,这几日倒是胖了不少。”说着还摸了摸圆润了不少的脸庞。

    “那就好,那就好!”吕方笑道,一边坐下一边说:“这几日我有些琐事,忙的不可开交,倒是把骆先生落在一旁了,只怕慢待了,今日见先生这般,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这酒肴先生还喜欢,回宣州时便将那厨子一同带回去吧。”

    骆知祥正要推辞,跟在吕方身后进来的高丰田笑道:“这也是我家主公的一番美意,骆先生便收下吧,这十几日我军进去浙东,兵事繁忙,主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探望先生,请先生莫要在意。”

    骆知祥听到高奉天说浙东兵事,不由得一愣,高奉天轻轻拍了一下脑袋,道:“某真是糊涂了,忘了这十余日骆先生都在府中静养,不曾知道外间消息。好叫先生知道,我莫邪都行军司马陈五领兵东征,攻破昱岭关后,歙、睦二州刺史已经开城投降,依附我莫邪都。武勇都左指挥使许再思也将军中将校家眷送至杭州,奉我家主公为主,如今浙东之地我军已得其半了。”

    骆知祥听到这等惊人的消息,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功夫,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对吕方敛衽下拜道:“吕公果然天纵神武,有鬼神莫测之机,外臣在这里恭喜了。”

    吕方受了骆知祥一拜,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得其地易,治其地难,眼下兵势未息,钱粮如流水般用去,眼看府库便是如洗,吕某只望平定浙东,也好与民歇息。”

    吕方这番话倒是颇合骆知祥的口味,点了点头道:“吕公有这番心思,当真是浙东百姓之福气,只是。”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想来是想到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吕方在这里大声哭穷,岂不是为了拒绝自己的要求做铺垫,想到如何回去交差,不由得愁起来。

    吕方仿佛猜出了他的心事,笑道:“骆先生莫愁,吕某再穷,田宣州开口我还是要给面子的,若无田公提携,任之岂有今日,骆先生且先开一个账单来,只要力所能及,吕某自当一应奉上。”

    骆知祥猛然听到吕方这般说,十分感动,虽说田覠有大恩与吕方,可这等乱世,枭雄之间互相攻杀,恩将仇报的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宣武朱温当年为秦宗权所攻,形势窘迫,便向朱家兄弟借兵,还约为兄弟,可刚刚击败秦宗权,他便借口朱瑄招诱自己军中壮士,兵攻打朱家兄弟,吞并了他们的地盘。田覠求告的粮食、军械还有油火都是吕方急需的东西,看来流言不可信,世人多有传言吕方奸诈好杀,如今看到倒是个感恩知报之人。

    骆知祥在心中感慨了一会儿,告了声罪,回到屋中,过了片刻便取出一份帛书来,递给吕方。吕方接过,细细看了看,又递给身后的高奉天,高奉天细细看了后,与骆知祥一同商量了片刻,方才一一敲定数字。一切商定后,骆知祥斟满了一杯酒,拜谢吕方。

    吕方也不谦让,满饮了此杯,笑道:“吕某当年领兵至宣州时,见田野开辟,满地桑麻,士民殷富,据我所知,田公亦年年对外用兵,却如何能如此,世间皆传这是骆先生之功。吕某出身低微,才亦不过中人,却执掌大郡,实属非分,不敢不小心谨慎行事,如何能使民富兵强,还请先生赐教。”

    听了吕方的问话,骆知祥的眼神一亮,当时天下藩镇,几乎都是将属下官职以为酬庸之位,担任的大半都是披甲持弓的武人,对于士人大半也不过当做仆隶一流的人物相待,田覠在其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骆知祥稍一违逆了他的心意,便被派出做这等苦差,也不由得让其心寒。可吕方眼下连战连胜,应该是志满得意之时,可却这般战战兢兢,委身下士,再联想起他在淮上投靠杨行密以后的诸般行止,越让骆知祥心动。古时士人,所求最大不过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博个封妻荫子,自黄巢之乱后,天下士人几乎都已经看出了如今已是末世,正是群雄四起,逐鹿中原的局面,也纷纷在其中选择真主,骆知祥也不例外,听到吕方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便啜饮一边思忖。一旁的高奉天低声吩咐婢仆撤掉几案上的残肴,换上热茶。

    过了半盏茶功夫,骆知祥突然抬起头来,道:“自古治民之道,在重农,有农则有食,有食则能聚民,方能生财亦能自保。若欲重农则有三要:一不违农时,春不耕则秋无食,是以古时征战有时,经年苦战,虽胜亦疲敝,必有荒年。二则人地相符,使野无旷土,人无逸夫,人、地皆能尽其力。三官府须得征有节,使令有常,何也?如今天下战乱,百姓流离,此皆坐食不耕之民,食者众而耕者寡,欲求百姓富庶,天下安堵,又岂能得焉?然百姓非不欲务农,官府盘剥过甚,小民辛苦一岁,所得不过数石,官府取其半,田主复取其半,余者又如何能糊口,且桑麻若有出产,非一岁之功,小民无留置之心,必不愿种桑植麻,无有衣食,又何以自存?吕公若欲浙东大治,须得在以上三点上下功夫。”

    骆知祥所说的是中国古代五千年来儒家学说的共识,农业是一切的经济基础,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在乱世将百姓和土地重新结合起来,才能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而他说的第二点则是要求均田制,因为王朝末期,一般土地都十分集中,一方面有大量的空旷土地没有耕作,另外一方面则有大量的流动人口,采取的解决办法无非两种,一种三国时曹魏采用的军屯制,将流民以半强迫的手段固定在土地上,使之成为国家农奴或者世家地主的依附田客;而剩下的一种则是均田制,将失去主人的空闲土地和强行分割大土地主的空余土地均给流民,使之成为自耕农。这两种办法都可以使土地和流民重新结合起来,达到建立经济基础,消灭流动人口的目的,但是第一种办法有很大的后遗症,一方面屯田制下的农民被剥夺了人生自由,生产效率很低下,另一方面则是获得大量有人生依附关系的世家地主本身也是大一统国家的潜在不安定因素,其实骆知祥说的“人地相符”指的便是均田制。第三则是说如何能使流民安定下来,因为古代中国的小农经济十分脆弱,如果受到商人的盘剥则很容易破产,为防止这点,唐以前征收的税收都是实物形式,农民生产的布帛不但可以用来缝制衣服,还能作为通货之用,所以桑麻对于古代中国农民来说不但是身上衣服的来源,还是货币的来源。但是桑树从种植到可以用来生产有好几年的间隔,成本很大,所以骆知祥建议吕方对百姓取之有度,才能让百姓安心投入农业生产中。

    吕方听完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问道:“骆先生前两条,某自当奉行,只是浙东水道纵横,尤其是浙江,水道曲折,且海水常常倒灌进来,为害极大,须得修缮堤防,可这须得大量人力。眼下兵事甚重,且若役使士卒过甚,亦有前车之鉴,骆先生可有良策?”

    骆知祥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吕方话中的意思,先前钱缪役使士卒修筑杭州城墙,结果激起了武勇都之乱,吕方趁机才夺取了杭州,此事过去才不过一年,吕方自然是不敢让军士去服苦役修水利。他沉吟了片刻,道:“我在宣州时,倒是有用过一个以田代酬的法子治理水利。”说到这里,他便用手指在茶杯中沾湿了在桌面上画了起来,原来在宣州原有一条长江的支流,年年大雨之时便冲破堤防,四处泛滥,横流四溢,若要治理又没有钱粮。骆知祥考察情况以后,现那支流两岸本是上好的水浇地,只是因为年年水灾,才荒废了成为了无主的荒地,于是他便先宣布官府即将修缮那支流的地方,然后将那些土地划分成许多块,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拍卖,并免去十年的田赋,可是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有个附加条件,就是购买田产之人须得出人力财力修缮堤防,果然许多富户看到官府要修缮堤防,便赶来购买土地,很快便将那些堤防修好,花费的钱粮也是微乎其微。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好一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暗想这骆知祥果然是能吏,想出的办法和现代城市开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是说要修缮河流,让一文不值的每年泛滥土地预期升值,然后引导民间的人力物力来搞公共建设,从而达到公私两便的目的。可是转念一想,想这等事情,无论是河流地方耗用的工时钱粮,能够拿出土地多少肥瘦,有能力出钱出人的富户等等细微末节牵涉极多,那个支流和浙江的情况也是相差甚远,像这么大个攻城,只要一个环节没弄好,便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激起民变,一不可收拾,自己手下也没有这等经验的人才,想到这里,吕方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骆知祥的身上,动也不动。

34海鸟粪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好一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暗想这骆知祥果然是能吏,想出的办法和现代城市开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是说要修缮河流,让一文不值的每年泛滥土地预期升值,然后引导民间的人力物力来搞公共建设,从而达到公私两便的目的。可是转念一想,想这等事情,无论是河流地方耗用的工时钱粮,能够拿出土地多少肥瘦,有能力出钱出人的富户等等细微末节牵涉极多,那个支流和浙江的情况也是相差甚远,像这么大个工程,只要一个环节没弄好,便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激起民变,一不可收拾,自己手下也没有这等经验的人才,想到这里,吕方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骆知祥的身上,动也不动。

    “唉!这以田代酬之法,牵涉甚多,若无经验丰富的能吏主持,只怕适得其反,可惜某德行浅薄,不得贤才屈身相助。”吕方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在几案下的右脚却踩了一旁的高奉天一下。

    高奉天是何等灵醒之人,立刻接过口去,笑道:“骆先生,如论治民理财,只怕这江南还没有及得上你的,我家主公这治水工程除了你还有谁能拿得下。田宣州这般借粮,搜罗甲杖,所欲为之事明眼人都是看的清楚的。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何不改换门庭,与公说造福两浙百姓,与私说也是能自保呀。”

    高奉天这番话立刻戳到了骆知祥的要害,他也知道一旦田覠起事,宣州立刻便沦入战火之中,若是田覠胜了也罢,如果杨行密扫平叛乱,自己身为叛臣,其下场是可想而知的。而眼前的吕方智谋深远,眼看便要将钱缪旧土尽数纳入囊中,虽然名义上还是杨行密之部属,可隐然间已经有了与杨行密分庭抗礼之势,更何况自己平生志愿便是得百姓而抚之,浙江流经两浙诸州,这项治水工程若是成功,造福生灵何止百万,骆知祥这个名字也会流芳百世,可算遂了自己平生志愿。可毕竟自己现在是田覠之臣,自古为臣之道,事上竭忠尽智,死后而已,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岂有主上面临危难,臣子却私下里自寻生路的道理,想到这里,骆知祥不由得左右为难,沉吟了起来。

    吕方看骆知祥的神情,已经猜出了他大概此时的心情,微微一沉吟,便对高奉天叱喝道:“休得胡言,某受田公大恩,粉身难报,骆先生乃田宣州股肱之臣,某岂会做这等离人骨肉之事。”说完后,转过脸来对骆知祥时,脸上已经满是歉意:“奉天说话莽撞,骆先生莫怪,他也是事主心切,不如这般吧。你订购的粮食甲杖数量颇大,一两日也调集不及,这几日可否烦劳先生,查看一下杭州附近的浙江水情,为工程做些准备。”

    骆知祥见吕方如此照顾自己的心情,心中暗自感激,躬身拜谢道:“吕公有命,骆某敢不从命。”

    吕方赶紧扶起骆知祥,骆知祥刚刚站直身子,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却是吕方将自己身上所穿的那件锦袍披在自己身上,正讶异间,只见吕方微笑道:“骆先生为田公之臣,某本欲送些财帛之物相酬,又恐田公知道后误会,反而给先生带来麻烦。浙江岸边风大,这件锦袍便赠与先生挡些风寒,还望先生收下。”

    看着吕方脸上诚恳的笑容,感觉自己身上那件还散着对方体温的锦袍,骆知祥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敛衽下拜道:“知祥何德何能,得吕公如此看重,本欲效犬马之劳,只可惜已经身有所属。”说到这里,吕方将骆知祥扶起,低声道:“大丈夫相交贵在心知,骆先生此去,若是形势危急,便去寻宣州城德兴里西门旁的那家酒肆,只需说明自己身份,店中人便会全力相助。”

    骆知祥闻言一惊,随后便知道了那酒肆定然是吕方安插在宣州城中的细作,不由得暗自心惊,这吕方虽然与田覠关系甚好,竟然早早的便在宣州城中留下了伏笔,其心思果然深不可测,怪不得不过数年功夫,便由一介淮上土豪展为东南不可小视的一股势力。

    吕方与高奉天出了骆知祥的院子,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一名小吏快步走了过来,在二人面前拜了一拜,道:“禀告吕使君,高判官,外面有个自称王道成的汉子求见,说是奉使君去泉州公干,回来复命了。”

    吕方听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却是几个月前,此人蒙混进了制硝的秘密工厂,被自己觉,本来是必死的了,后来此人声称自己可以弄到阿拉伯种马。于是自己便与其约定时间,以同行的商队伙计为抵押,本以为至少要半年才有消息,想不到不过三个月便回来了,莫非有了什么变故?吕方沉吟了片刻,便吩咐待他上来。

    过了半盏茶功夫,两名军士便押着那王道成上来了,只见其满脸尘土,衣衫褴褛,连头上的髻也蓬松杂乱,也不知几日没有梳洗了,与三个月前商队头领那志满得意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了。离吕、高二人还有三四丈远,便扑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边喊着:“草民王道成拜见吕使君,恭贺大军旗开得胜,尽得两浙之地。”

    吕方这几日心情甚好,笑吟吟的问道:“罢了罢了,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王道成却不起来,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答道:“莫邪都一举攻取歙、睦二州,小人好歹也是行商之人,若这等大事都不知道,只怕连老本都折尽了。”

    吕方点了点头,问道:“看你模样这阵子也吃了不少苦,那种马之事办的如何了?”

    王道成却不立刻答话,又在地板上磕了两个响头,才一一道来:原来他赶到泉州后,好不容易寻到那能够贩运种马的胡商,与其说明了贩马之事,那胡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可是要先有四千贯的定金。自己商队伙计扣在吕方手上,王道成也顾不得许多,将自己家中商栈中的货物尽数折价卖掉,又以来年的茶叶抵押,借了些钱财,方才勉强借齐了定金,尽数给了那胡商。可转眼之间,那胡商便没影了,一问才知道这胡商去年和一个青楼中的名妓好上了,不到一年功夫,尽然将万贯家财花的差不多了,连回乡的钱都没有了,这些正好碰到了王道成这个冤大头,自然是不骗白不骗,把钱拿到手,转过头便上了船,只怕现在都出了大洋了。王道成听了不住叫苦,若是平时自己决计不会中了这么蹩脚的骗术,可眼下不但将本钱折了,商队中的兄弟还被扣在吕方手上,若是时候到了,只怕便尽数沦为异乡之鬼,没奈何,只得一路上赶回杭州。

    吕方听他说完,站起身来,绕着王道成转了两圈,不住打量对方模样。王道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倒好似入定的僧人一般。

    “你我先前约定,若不得马匹,则商队之人尽斩。不管怎么说,那马匹已经是井中之月了,你这般辛苦赶回来,莫非是要来求死的吗?”

    王道成脸上无喜无惧,沉声答道:“此事本是因我而起,先前某的确是想要赶回来,与同伴齐死,只是路上碰到一物,想来可以救得众人性命。”

    听了这话,吕方倒有了兴趣,坐了下来,问道:“你倒是笃定的很,好,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能够比得上那些种马?”

    王道成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囊,小心翼翼的双手呈给一旁的高奉天,高奉天接过布囊,递给吕方。吕方疑惑的打开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掌上,却是些灰白色的土粒,吕方闻了闻,散出淡淡的臭味。不由得抬起头来问道:“这是何物,怎能救你们性命?”

    那王道成细细道来,原来他路上经过一个海边的村庄时,看到村中道旁堆着一些土堆,土堆表面都是现在在吕方那里看到的没有熬制过的硝土,可那村中并不是在吕方下辖之处。王道成不由得暗自心惊,莫非这制硝之法已经散布出去了,若那吕方知道,岂不是害了商队弟兄们的性命。他赶紧与村民攀谈,旁敲侧击那些村民是哪里得知的制硝之法,他心里存了万一的希望,能够从村民那里得知制硝法泄露的渠道,若是能够通报与吕方,将功折罪,也能救了几个伙计的性命。没想到那些村民对与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制硝一问三不知,所这些土堆不过是不远处海岛上积存的海鸟粪罢了,取来肥田之用,相沿已经前年了。王道成闻言灵机一动,便向村民借了小船,去了那小岛之上,果然整个岛上积存了厚厚一层海鸟粪,也不知有多少,岛上阴凉之处海鸟粪表面厚厚的满是硝土,只怕是取用不尽,王道成赶紧取了一点作为证据,又暗自记下那海岛的位置,往杭州赶来。

    听了王道成的话,吕方脸上还是镇定,心中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王道成所现的海鸟粪不但可以用来制硝,还是天然的化学肥料。南美洲的智利沿岸的天然硝石产地便是大量的海鸟粪积存而成,德、英、法国在历史上都有大量的开采,欧洲的农业革命在人工固氮之前,也是依赖与此地,想不到在中国沿海也有许多,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淡然道:“也罢,某也不是嗜杀之人,你这番立功不小,又知晓甚多,不如便在我军中寻个差使做吧,也好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王道成听到吕方这般说,跪倒在地道:“多谢使君,道成敢不从命?”说完后站起身来,便觉得眼前一阵黑,一下子软到在地,原来他这一路上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不过是想到商队的数十条性命皆系一人身上,强挺住罢了,这下精神压力一去,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35墙头草

    杭州刺史府,李彦徽斜倚在榻上,刚刚午睡起来。卧榻旁两名青衣小婢正端来温水青盐,准备伺候他梳洗更衣。那两名青衣小婢,不过二八韶龄,正值青春少艾,所着青衣裁剪的十分合体,承托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两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好似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一般,却是一对孪生姐妹。看她们容貌举止,便是一般小家碧玉也是远远不及,此时却被用来当做伺候李彦徽起居的贴身婢女,倒是出奇的很。原来自从李彦徽由广陵渡江到了杭州,担任杭州刺史之后,与吕方保持着一种相对平静的关系,正如他事先所料到的:吕方借口兵事未息,浙东诸州未平,将杭州属下诸县的权利尽数抓在手里,便是杭州城中,吕方不但将刺史府中的民籍田册尽数搬走,连有能的属吏也尽数调到了自己的观察使府中,于是李彦徽所在的刺史府中,只留下了十几个年老昏庸,什么也做不了的老吏以外。可待李彦徽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惊讶的现不但那宅院准备的十分妥当,而且其中的舞姬婢仆,厨子花农无一不备,素质还十分出色,李彦徽也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没过两日便看出了门道,随口一问,竟然都是越王府的旧人,那一对孪生小婢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待到用青盐漱口完毕,一旁的婢女送上了热乎乎的毛巾,李彦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只觉得刚刚起床后那种懒洋洋的感觉已经全部从身体赶走了,伸了个懒腰,便起身来到书桌旁坐下,两名婢女赶紧过来替他打髻,两名少女柔软灵巧的手指在间穿过,她们轻软的躯体不时和李彦徽生接触,嗅着少女的体香,李彦徽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起来,从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吕方那厮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恶?”

    李彦徽突然摇了摇脑袋,仿佛要把刚才那个奇怪的念头从中赶出去。“这些都不过是那吕方想要来消磨自己的俗物罢了,李某堂堂关西大族,又岂是醇酒妇人这等小伎俩能够对付的。”

    “妾身手脚粗鄙,弄伤了相公,还请恕罪。”原来方才一名婢女正拿着簪子准备替李彦徽插上,却正好对方突然摇晃脑袋,簪子尖利的一端划破了李彦徽额头的皮肤,看到簪子上血迹,那两名婢女吓得跪倒在地上谢罪。她们二人在越王府中可是见过同伴因为犯过一点小错便被拖出去活活打死的,想到那时的惨状,这对孪生姐妹不由得吓得全身颤抖。

    李彦徽这才感觉到额头上一丝刺痛,对着铜镜一照,不过是划了个小口子。正欲让管事的把她们带下去,打上二十下手板便罢了。低头一看,目光正好碰到了那两名婢女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不由得小腹一热,喉头只觉得一阵焦渴,上前一步,伸手托起右边那人的下巴,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正胆寒心惊,却突然感到下巴被一只大手托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正看到李彦徽目光灼热,视线只是在自己胸腹之间游转,她虽然年纪不大,可在越王府中为婢女数年,哪里还不知道男人这种目光代表着什么,心中却是又喜又怕,喜得是自己姐妹二人今日这番大祸是免了,怕却是她被派来前也有听说过这位李相公和杭州城的主人吕使君好像关系不太对付,若是他日生变,只怕自己姐妹没有个好下场,先前杭州城破,转眼间越王一族数十人被尽数推到牙城外的空地上,身异处,那般景象仿佛还在眼前。那婢女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不悦的哼声,赶紧抬起头来,柔声道:“妾身姓胡名玉珍。”

    李彦徽满意的哼了一声,伸出右手将胡玉珍拉了起来,另一只手便已经伸入对方怀中,跪在地下的另外一名婢女羞不可抑,正不知是应该出去还是留下来服侍时,门外突然有人禀告:“相公,有要紧事禀告。”

    李彦徽冷哼了一声,将怀中罗衫半解的胡玉珍推到一旁,他已经听出了门外说话那时是随自己一同来的家仆李通,此人是李彦徽的数代家仆,十分知机,这般做定然是极为要紧的事情要说。

    “你们先退下吧。”李彦徽整了整衣冠,冷然道。那两名青衣婢子弓着身子退出门外,李通进的门来,敛衽拜了一拜,道:“相公,某方才过吕观察府外时,看到有贴出布告,说莫邪都东征之军大获全胜,已经攻破昱岭关,歙州、睦州皆已开城归降。”

    “什么!”李彦徽一屁股坐在胡床上,脸上再无在下人面前的那种矜持表情,立刻他又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此事可是当真?那吕方不过出兵一旬,便已经攻取两州,天下间岂有这般快的?”

    “依在下看,这消息倒不似作伪。战事胜负还可以欺瞒,死了多少人,斩获多少,谁也搞不清楚有没有撒谎,毕竟只要对方大军没有打到杭州城下,谁也不能确定他打了败仗,可歙州、睦州在谁手中,这可是没法骗人的。眼下吕方新得杭州,威信未著,乡里豪强皆狐疑未定。眼下吕方新得杭州,威信未著,乡里豪强皆狐疑未定。歙、睦二州相距杭州不过百余里,若是脚程快的,三五日便能走个来回,那时真伪便能有个定论。吕方又不是傻瓜,岂会撒这种打自己脸的慌?”李通不假思索的答道,显然一路上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了。

    李彦徽颓然的点了点头,他也并非愚人,这点事稍微一点便明白原委,只是方才受的冲击太大,一时不敢相信罢了。他愿意来这杭州这个危地当这个空头刺史,便是看准了吕方这人看起来做事虽然喜欢行险,可实际上却是个极为求稳的人,若非将利害得失考虑的十分清楚,才会行事。他来杭州看起来危险,可实际上杨行密势力胜过吕方许多,只要吕方一日没有与杨行密抗衡之力,就决计不会伤害自己,给杨行密入侵的借口。所以李彦徽才来了杭州,想要立下功劳,在将来吕方的遗产上分一杯羹。可如今吕方神的胜利却一下子把两浙乃至江南的形势给打乱了。杨行密现在水师主力随朱瑾和李神福去攻取武昌的杜洪去了,宣州的田覠和润州的安仁义蠢蠢欲动,北方的宣武朱温也遣大将屯兵宿州,与之呼应。杨行密只能屯重兵于淮南,以静制动。而苏州的顾全武虽然有心报仇,可实力微薄,不足以给吕方足够的压力。而在夺取了歙、睦二州之后的吕方,便处于极为有利的战略环境,浙东诸州本就兵力微薄,又相互之间并不信任,看到莫邪都这等兵锋,最大的可能是各自婴城自守,从而给了吕方各个击破的机会,由实力对比来看,其结果必然是在不久的将来,吕方尽得浙东之地。(李彦徽还不知道武勇都已经击破了浙东联军,并已经委质与吕方,为了不引起周边势力的不良反应,吕方有意的隐瞒了这个消息。)如果这一切都成立的话,即使杨行密能够消灭田覠和安仁义的叛乱,几乎继承了钱缪所有遗产的吕方也可以与之相抗衡。那时的自己便处于一个十分危险地位置了,身为吕方属下官吏,却是杨行密委任的,加上过去与吕方结下的旧怨。那时万一吕方想要找个人来祭旗,李彦徽觉得自己是最好的人选。

    “吕方这厮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恶。”刚刚被驱逐出脑海中的那个年头一下子又跳了出来,李彦徽开始一项项的举出吕方作为一个主君的优点来:知人善任、通晓军事、慷慨大度等等。在过了好一会儿以后,李彦徽突然现吕方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主君,在考虑了许久以后,他低声对李通道:“你先下去准备一下,明日去趟广陵,带一封信给吴王。”

    “李刺史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广陵去了。”吕方府中,一名校尉禀告道。

    坐在上的吕方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那校尉退下,一旁的陈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吕方道:“那位李相公倒是行事光明的很,竟然将书信写完后便放在几案上,半点也不隐瞒。”

    原来李彦徽府中上至舞姬,下至婢仆,都是陈允特别关照过的,李彦徽那封书信写完后放无=敌敌-龙龙o书22书屋在书房内,夜里与其同寝的胡玉珍将偷看了一般,第二天便由书吏抄录出来,放在陈允几案上了。

    吕方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只见信中不过写了些自己攻取二州之事,并无其他什么事情,笑道:“依我看,只怕这书信是李彦徽故意给人看的,他也不是个傻瓜,岂不知道这府中尽是我派去的细作,只怕这是向我卖个好,表明不欲和我作对罢了。”

    陈允点了点头,道:“主公说的不错,只不过也不知是他真的不想做对,还是想要欺瞒我们,好让我们松懈了,易于暗中行事。”

    “只怕两者兼而有之,此人便是个墙头草,那边强了便往那边倒,也罢,世间人大半皆是如此。这般也好,眼下越是保持现状对我们便越有利,他若是个没见识的蠢汉,我们反而麻烦了。”吕方冷笑道。

36火攻

    越州城,这座东南名都,自乾宁三年以来,不过七年功夫,算来这已经是第三次遭到围攻,而且碰巧的是这三次围攻的进攻一方都是来自浙西,主力也是由孙儒降兵组成的武勇都,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主人由钱缪变成了吕方,说来也算是许再思与这越州城有缘吧。

    赵引弓站在城楼上,眉头紧锁,在城东的鉴湖边,百余名敌军正驱赶着民夫挑运土石,修建一座土垒,不远处的湖面上,停泊这数十艘大小船只,在夕阳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清楚桅杆上飘扬的红边白底的大旗,赵引弓明白,这些便是随武勇都东侵军南下的湖州水师。那些船只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小湖湾,水深浪浅,是一个停泊的好所在。那土垒正处于湖湾的出口处,显然为保护停泊的战船所建。

    “主公,石城山一战,我这栋水师尽没,彼水上已无抗手,若让其再将那土垒建成,湖州水师战船便可放心停泊,那时吕方便可沿着水路运粮接济武勇都,以为长久之计,形势对我军便大大不利呀。”说话的却是赵引弓的部将吴过,攻取越州之役,他立功颇多,如今已经是明州亲兵左衙指挥使,极得赵引弓信重。

    赵引弓点了点头,吴过方才的话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本来他阵前退兵,让方永珍和许再思二虎相争,自己却夺取了越州城,本以为武勇都就算胜了,也是无根的浮萍,进退失据,见坚城南下,便会如黄巢、秦宗权那等流贼一般,去衢州、括州等防卫薄弱之处。他却没想到许再思竟然委质与吕方,自称为臣,求取援兵军粮,继续进攻越州。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吕方竟然有这等胆魄胸怀,接受了不久前刚刚叛变了钱缪的许再思,一面派遣船只运送军粮给武勇都,一面遣使者前往广陵,上书杨行密,请求委任许再思为越州刺史。如此一来,许再思军势大振,在吕方派来的水师的支援下,以主力直逼越州城下,越州的属县看到风向不对,也纷纷投靠了武勇都。赵引弓虽然取了越州城,倒好似反被许再思困在城中了。

    赵引弓看了好一会儿,好似有些厌倦了,转过头来问道:“那依你看当如何是好呢?”

    吴过满脸兴奋,上前一步道:“先制人,后制于人,贼子新至,立足未闻,看这进度,夜里那土垒定然完不成,夜里那些船只定然要到湾中停靠,那时我们选精兵出城偷袭,放一把火将那些船只尽数烧掉,也好挫挫他们的士气。”

    “也只有这般了,可惜水军战士已经大半丧在了石城山了,便是还有战船也无济于事了。”

    已经是三更时分,越州城的水门已经无声的打开了,在暗淡的星光下,十余条小渔船滑了出来,接着两侧更伸出六七条快桨,划了起来,随着快桨的滑动,船渐渐快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湖湾的外面,领头的吴过伸出手来探了探风向,现正好风是向湖湾那边吹去,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恶狠狠的下令道:“起帆,快快划桨,一同冲进那湖湾去,等会儿听我的号令,一同点火,今夜老子要把那些湖州贼全部送去喂鱼。”

    水手们赶紧升帆,此时没有月光,为了怕敌军现了,事先有了提防,船上只用了几个蒙了红布的灯笼,从岸上看过去倒好似夜里捕捉鱼虾用的诱火。可在这般昏暗的灯光下,想要在这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完成升帆这等复杂的行动,倒是麻烦的很,急得吴过不住低声喝骂,灯光透过红布,照在众人的脸上,仿佛都一个个血人一般。

    随同的小船纷纷也升起帆来,吴过来到船尾,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栓在船尾的小艇,这可是船上七八人的性命所在,船上已经装满了浸透了清油的干柴,等会一近湖湾,便干柴点着了,好将敌船烧着,水手们便要由这条小艇逃命。

    水手们随着低沉的号子声,一同划桨,加之船帆借来的风力,船越来越快了,不一会儿,最前面那艘船离湖湾口不过二十余丈了,以现在如同奔马一般的船,这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了,站在船的吴过已经可以听到土垒上的武勇都哨兵出的报警号角声了,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敌方将领此时脸上的惊慌失措。“已经来不及了。”他喃喃自语道,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已经可以看到湖湾内停泊的湖州水师战船巨大的轮廓。

    “点火!”吴过大声吼道,随着他的命令,两名准备已久的亲兵将灯笼扔到舱内的堆的满满油柴上,接着捅破了灯笼。灯笼内跌落的烛火很快就点着了糊灯笼用的纸张,接着火舌舔在浸透了清油的干柴上,火焰一下子腾了起来。借着火光,吴过已经可以看见湖湾的岸边,停满了一条条湖州水师战船,站在岸边土垒上的哨兵一面射出零星的箭矢,一面出呼救的喊声。

    “吴头儿,快上艇吧,船进了湖湾,想要出去就麻烦了。“身后的士卒禀告道。

    吴过转过身来,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目睹敌军水师葬身在火海中的美妙情景。船上的水手们已经差不多都下小艇了,船舵已经别死了,反正对方船只靠的那么密,只要方向差不多对了,决计不会撞不中的。吴过走到船尾,亲兵站在小艇上,右手提着佩刀,准备待吴过上艇便斩断绳索。吴过正准备转过身最后看一眼那些敌军战船,突然他感觉到脚下的船身一阵剧烈的震荡,接着便觉得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条黑色的铁索扫过船面,几乎将甲板上的所有物件尽数掠入水中,吴过便是这些“物件”中的一个,一直碰到桅杆,船只巨大的冲力使得桅杆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终于,船身打横过来,被铁索给拦住了。原来武勇都虽然没有将那土垒修建完毕,可为了防止敌军偷袭,便在那湖湾入口处拉了一条铁索。那天夜里星光暗淡,明州军的偷袭部队根本没有现一条铁索,于是那些飞的火攻船大半都撞到那三条铁索上。吴过被飞掠过铁索几乎拦腰截断,在逃生小艇上的水手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吴头儿被撕成了两段,可是其他船只就没有他们这么幸运了,后面许多船只的水手都在甲板上,排队到后面的小艇,混乱之间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前面的船只突然打横过来了,便看到一条铁索沿着甲板扫了过来,飞掠过的铁索将阻拦在他们道路上的一切物件斩断,无论是腿骨、脖子、还是木板。鲜血立刻喷射出来,可很快就被火焰灼干,落入冰冷的湖水中的士卒也很快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逃生。

    终于,在一艘又一艘火攻船的撞击下,那铁索终于随着一声脆响,断为两截,落入湖水中,两艘火攻船冲进了湖湾中,撞在一艘湖州水师的战船上,立刻便烧了起来。

    周安国躺在帐中,鼾声如雷,脱得赤*条条的一身黑肉下面还压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那日接到吕方的结交武勇都中下级将吏的密令后,他便去了忌讳,将水师军务尽数委给了副将,自己整日里和许再思麾下的将吏推杯换盏,喝五邀六,过的好不快活,那些武勇都将吏一来见他水战着实有些本事,又要在吕方手下做事,对其也是曲意奉承。这周安国虽然言谈鄙俗,可也有一番好处,那便是下的了身段,拉的下脸,几杯黄汤狗肉下了肚子,便全无架子了,与军中汉子倒是脾胃相投。这下一边曲意接纳,一边小心讨好,这些日子,周安国倒着实在武勇都军中结交了不少酒肉朋友。

    昨日到了城下,负责修建土垒的那个武勇都校尉弄来五六只鸡,七八尾鱼,整治干净了,便请了周安国和几名湖州水师将吏,一同吃喝了半宿,待到周安国喝了七八分醉意时,还弄了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送到他帐中,说是给周统领暖被窝的,结果待到报信的副将冲进帐中,只见帐中满是酒气,统领睡的如同死猪一般,怎么喊也弄不醒,没奈何只得从帐外的水缸弄来一盆冷水,尽数浇在他的身上。

    “哎呀。”周安国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还没醒过神来,便看到一人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大声吼道:“统领,越州守军出城夜袭,火攻湾中我军战船。”

    “什么?”周安国身上残存的三四分酒意顿时不翼而飞,这几日他虽然将军务尽数交给了副将管理,可水师停泊所在还是他选定的,船只停的如此紧密,一旦遭到火攻,其后果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吕方那喜怒难测的面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有多少敌船?损失了多少?”周安国随手从一旁的榻上拿起一件袍服裹在身上,一面往帐外冲去。

    “统领莫急。”副将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身上穿的是女服。”

    周安国低头一看,才现自己仓促间竟然披了件女袍在身上,赶紧脱下更换。

37屠城上

    周安国随便将自己那件宽袍往身上一裹,也来不及穿上鞋,光着脚边冲出帐外,到了岸边一看便觉得好似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来,不由得呆若木鸡。原来冲进湖湾中的火攻船倒也只有两艘,可恰好其中一艘撞到的便是周安国的座船,舰队中两艘龟船中的一条。而更倒霉的是那条龟船在石城山水战中与敌舰冲撞,船舷有些破损,昨日抛锚停泊好后,水师中的木匠便将部分受损处的铁板木板拆卸下来,准备次日好生检查一番,船上的水手也都到了岸上歇息,结果被火攻船撞上,抢救不及,眼见的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船壳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安国不由得唉声叹气跌足叹道。吕方治军,并不是仅仅以胜负结果以为奖赏将帅的凭证,而是看将领在当时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深信一点,做出错误的决定赢得的胜利,比正确的决定而失败还要糟糕,因为前者带来的错误经验会在未来的战争中狠狠的惩罚你。周安国这次水师停泊,临敌停泊却让水手们在岸上过夜;自己是水师统领,却在军中饮酒大醉;还留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帐中过夜。上面这三条,随便一条都可以让他被重重治罪。想到这里,周安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出身降将,却自领水师出兵在外,算来比位置远在他之上的陈五还要早些,莫邪都中早就有不少人说他闲话,不过是杭州码头和石城山两次水战他都大获全胜,加上吕方坚定的支持他,将这些人的声音给压住了罢了。可这次损失虽然不大,可偏生被烧毁的却是自己那条座船,瞒是决计瞒不住的了,只怕要脱一层皮了。

    副将看周安国这个模样,却哪里知道他心里打得小九九,劝慰道:“统领,幸喜昨日在湾口拉了一条铁索,绝大部分火攻船都被铁索给拦住了。其余的船只都没有什么重伤,也就是损了一艘,算来还是我方胜了。”

    周安国听了副将的劝慰,脸色略微缓和了点,快步来到自己的座船旁,跳上船身,从头到尾仔细查看,只见那船里面龙骨都被烧坏了大半,决计是不能修复了。待到检查完毕,周安国跳下船身,低声吩咐副将道:“等会你将船上剩下的铁甲拆下来,再放把火将其烧干净。”说罢便回帐中去了。

    那副将听了一愣,随即便会意了,原来这两条龟船之所以能够带上这么多铁甲还能如此灵活,其内部结构无论是龙骨的铺设还有水密隔舱的使用,都颇有独得之秘,周安国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也知道其中颇有机密,既然这船已经无法修复,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免得让内行人看出门道,也造出来与己方为敌。

    周安国回到帐中后,便唤来军中书吏,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昨夜的事情一一如实禀告吕方,毕竟这军中近百名将吏,许多都是吕方的淮上旧部和丹阳子弟,瞒是决计瞒不住的,与其让那些盯着自己这个位置的人在吕方面前告恶状,不如自己早点说实话。毕竟作为一个外来的降将,主公的信任才是自己立足的唯一保证。

    越州城中,刺史府,一名形容狼狈的水手伏在地上禀告道:“主公,昨夜吴指挥使领我等夜袭敌船,眼看一切顺利,大伙儿就要冲进湾中,可没想到敌军在湾后拉了一条铁索。”

    赵引弓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脸上也平静如水,好似方才听到的并非是己方突袭失败的消息一般,问道:“那吴过呢?被俘了还是战死了?”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与吴指挥使同船的兄弟说,将爷落水前被那铁链扫了一下,当时船很快,只怕,只怕。”说到这里,那水手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胆怯的抬起头来,小心的看着上赵引弓的脸色。

    “罢了,你昨夜也辛苦了,能活着回来也不容易,先下去歇息吧!来人,昨夜出城的将士们每人赏钱五贯,战死的再加五匹青绢,一同给他们的家人。”

    唐时军法,兵卒出战,若兵败覆其主将,自己逃生回来,是要十抽一处以斩刑的,那水手若不是有在明州的家小牵连,只怕早就逃生去了,此刻突然得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喜的呆住了,过了半响才连连磕了七八个响头,退出屋外通知同伴们去了。

    那水手离去后,赵引弓并没有回到屋中歇息,明州军的将吏们此时大半都在各处巡守,堂上只有赵引弓一人,只有门口两名披甲持兵的亲兵侍卫。这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那两名亲兵赶紧转头往堂内看去,只见赵引弓脸色铁青,方才手中玩耍的玉如意已经不见了,地上却满是碎玉。看到这般景象,那两人立刻转过头来,仿佛堂上什么都没生过一般。

    第二天,领兵攻取了诸暨县城的许再思回到刚刚回到越州城下,听说湖州水师被袭的消息,立刻赶到周安国营中。他可以说是最明白眼下湖州水师对于围攻越州的重要性的人了。古语有云:“南人乘船,北人骑马。”只要水上的优势在自己这边,吕方便可以从杭州源源不断运送军粮和援兵来,而自己就算一两次进攻受挫,也可以重整旗鼓,最后拿下越州城,可一旦舟师没有了,通过陆路运送军粮不但耗费巨大,而且在兵乱四起的浙东很容易遭到伏击。“千里馈饷,士一日不可再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所以他看到湖州水师只有一条船被烧毁,不由得举手加额,立刻把当值的军官拖下去打了二十军棍,然后命令他两日内一定要将那土垒修建完毕,决计不能再出半点差池。

    几个月来的被围攻、解围、破城,现在又被围城,越州城中的百姓们已经麻木了。街上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虽然是阳光普照的白天,偶尔走过的巡逻明州军士,带起一阵阵尘土,军器的碰撞声在坊间回荡,好似鬼蜮一般。

    胡真行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两名旧部,他开门献城之后,赵引弓委任他做明州军中的一名虞侯,统领五百兵,算得上是极为看重的。胡真却坚决不接受,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战乱的生活,正准备向赵引弓告辞,领着旧部和收养的孩子回到故乡,躬耕田亩,以求自保便是了。可随即武勇都便挟持着降兵到了越州城下,四处兵荒马乱,没奈何他也只能留在城中,眼下他和数十名旧部便成了一个两边不管的状态,旧日的长官自然是没人管他,明州军没有赵引弓的命令,也没有来管他,幸喜俸禄柴米倒是半份不少,朔望日都有军士送到宅中,胡真也就硬着头皮收下了。

    胡真过了福兴里,眼见到了前面左拐,便到了自家的住处,这时右边的坊墙后传来一阵尖利的呼救声。胡真赶紧快步跑到不远处的坊门前,那宽厚的坊门却是大开着,刚进来便看到一具尸躺在血泊中,翻过来一看,却是看守坊门的徐老儿,脖子上挨了一刀,眼见的被砍断了大半,只虚虚的连着一层皮肉,双目园瞪着,也不知道死前看到了什么事情。胡真随手将其双目掩上,拔出腰间佩刀,带着手下,小心的往里面探去,刚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一个灰衣汉子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胡真抢上一步劈胸抓住,掼倒在地上,当胸踏了一脚,喝道:“好个贼子,朗朗乾坤,竟然入室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汉子本惊魂未定,被摔倒在地,反而给摔清醒了,一把抓住胡真的腿,哭喊道:“冤枉啊,胡校尉,可不能冤枉了曲大,莫说小人没这个胆子杀人,便算小人有那个胆子,看门那个徐老儿挨得那一刀,尤其是寻常手段使得出来的。”

    胡真听了一想果然不错,方才那一刀干净利索,便将人的脖子砍断,便是将人绑的结结实实的,瞄准了砍也难得很,若是手力,眼力都是稳到极处,也难以做到,如非是经年的老侩子手,便是沙场上磨练出的老兵,看眼前这汉子形容猥琐,分明是市井间的无赖汉罢了,如何能有这般手段,不由得踏在他胸口的腿便松开了。

    那汉子见胡真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说明原委,原来这曲大本是越州城中的破落子弟,据说祖上也曾当过县令,如今早就败落了,平日里便靠变卖祖产和偷偷摸摸过活,可越州城这些日子连连围城,当铺里早就人满为患,路上又无行人,把这曲大可饿的两眼冒金星,这天他路过这福兴里,想要摸进去偷点吃的,可没想到进来一看都是死人。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宅院中传来一声惨叫声,显然是女子声音。胡真正要前去看个究竟,却被曲大一把抱住,正要挣脱,却听到曲大苦苦哀求道:“胡校尉,莫要去了,这桩事情你管不了,是明州军在里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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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