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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屠城中

    胡真闻言一愣,跟在后面的一名旧部呵斥道:“休得胡言,赵使君坚守越州,严肃军纪,言有妄取民间一物者斩,分明是你在诳语,包庇作案的同党。”

    “当真是明州军,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他们突然变了样。”曲大话尚未说完,胡真便一脚蹬开了他,几个大步便冲进了那宅院中。

    胡真冲进院中,只见院中堆满了财物,一条中年汉子被绑在堂前的木柱上,七八条军汉正一边拷打,一边大声威逼,好似在索要什么东西似得,一旁捆绑着四五名女子,可能是这中年汉子的妻女,方才的惨叫声应该便是她们出的。

    “快住手,你们是何等人,怎敢公然劫掠民家。”胡真大喝道,手中佩刀一下虚劈,带起忽的一声风响,倒是颇有威风。

    那几名军汉倒是满不在乎,为的一人喝道:“哪里冒出的混球敢在这里多嘴,某等奉明州赵使君之命公干,汝敢来叨扰,嫌自家命长了吗?”

    胡真闻言大怒,正要上前砍杀,却听到对面有人道:“是胡校尉吗?都是自家人,莫要伤了和气。”胡真定睛一看,却是那日在城门口乔装做无赖,想要趁乱突入越州城中却被自己整治的刘三。这刘三虽然性情无赖,倒也有几分好处,为胡真整治了后,反倒十分佩服,后来赵引弓拿下越州城后,好几次请胡真一同吃酒,一来二去,倒也混了个面熟。

    刘三讲胡真拖到一旁,低声道:“胡校尉你还是莫要管这桩事了,我们当真是奉了赵使君的命令,来此公干的。”

    胡真却是不信,他虽然与赵引弓相识不久,但是此人所谋甚大,既然已经取了越州,又怎么会拷掠百姓,求取财物呢?那刘三见胡真只是不信,只得急道:“罢了罢了,你可莫要与外人说,眼下形势不利,赵使君欲领兵退回明州,他不愿将这越州城留给许再思,便打算走之前,将此城付之一炬,这屋中主人家财甚丰,主公便让我等将其取来,免得便宜了别人。”

    胡真闻言,不由得呆住了,他只想到赵引弓决计不会贪图这点小利,却将自家的城池弄得人心惶惶,却没想到一旦形势不利,守不住这城池,会临走之前捞一笔。

    胡真站在那里,低头沉思,那些军汉却不耐烦的,一个与刘三相熟的喊道:“三哥,和这厮有什么好说的,像这等没眼力的莽汉,用刀棍和他说话便是,省得图费口舌。”

    刘三正要回头和同伴们解释几句,那军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绑在柱子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突然惨叫起来。胡真一下子被惊醒了,只见那中年汉子已经奄奄一息,一旁闲着无事的军汉正在一旁的女眷身上乱摸,不时有人从雾屋中搬出财物。胡真猛地一下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己收养的孩子们的面容,不由得嘴角上翘,微笑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对身后的两名旧部拱手拜了一拜,道:“二位且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与他们说说。”

    两人被胡真的举动弄得糊涂了,茫然的点了点头。胡真看到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坊门外,便转过身来,对前面的军汉大声道:“汝曹白昼杀人,拷掠财物,淫*人妻女,其罪不容赦,某越州都尉,仁勇校尉胡真,今日当与尔等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胡真便拔出佩刀,向前冲去。那些军汉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砍翻了二人,可他们毕竟人多,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一下子便将胡真围在当中,四面围攻,不一会儿,胡真身上便挨了三刀,可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挥刀猛砍,全是进手招式,全无遮拦。那些军士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只是围住胡真,却不与他交兵。胡真冲了两次,猛地收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仰天喝道:“我胡真瞎了眼睛,将越州百姓性命尽数交与豺狼口中,死后愿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生。”话音刚落,便反手一刀刺入胸口,跌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赵引弓斜倚在座椅上,亲兵们不断从她身边出入,将刺史府中的财物一桩桩的搬出来,打包好后,再用大车运到南门外的码头,陆续搬运上船,武勇都由于刚刚攻取了越州的各个属县,有些分遣部队还来不及集结到越州城下,许再思也不愿意冒险分兵将越州城四面包围,所以这个城外的码头还在赵引弓的手中,那些财物将通过这个码头,运往他的大本营——明州。

    此时的越州城中已经逐渐混乱起来,虽然赵引弓虽然只是派遣自己的亲军去勒索越州城中富户的家财,可他的行动在那些经年老兵眼里,无异于是宣布明州军即将退兵,不少兵痞也纷纷私自冲到里坊中去给自己捞一笔,越州城中的地痞无赖们也换上兵丁的衣服,或者给明州兵们带路,从中分一杯羹,或者干脆就冒充明州军,四处劫掠。凄惨的喊叫声和含杀声不断越过高高的刺史府墙壁,传到赵引弓的耳中,可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斜倚在座椅上,看着亲兵们忙乱的搬运财物。

    这时外面冲进一名将官来,后面的一队兵士押着六七个狼狈的汉子,指着他们气喘吁吁的说:“某方才在外面抓到六七个冒充我们明州军劫掠民财的无赖,当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赵引弓脸上神情如古井一般,毫无半点波动,目光扫视过那些正在不住磕头求饶的汉子,沉声道:“你们既然自称是明州军士,想必是愿意为赵某效力啦?”

    那几条汉子闻言,便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声称是。赵引弓慢慢的点了点头,招来身后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亲兵点了点头,从一旁搬来六七把短刀,扔在那些汉子面前。那些汉子正莫名其妙,却听到赵引弓慢悠悠的说道:“可我明州军又不是施粥站,不收无用的废物,这样吧,你们这几人自己较量,若是胜的,变录入军中,若是败的。”说道这里,赵引弓顿了一下,道:“便全部杀了。”

    那几人顿时呆住了,方才的狂喜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化作失望。他们虽然是市井里的无赖,可也有些许义气,方才还在一起劫掠,片刻之后便要自相残杀,博得生存的机会,着实有些拉不下脸。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扫视着地上的兵器,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害怕让对方看出自己眼中流露出的矛盾神情。

    “我数十下,若是还无人动手,便一起杀了。”赵引弓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赵引弓冷酷的声音仿佛一支利刃,带断了阻拦着众人自相残杀的那条脆弱的丝线。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扑向地上的短刀,可刚刚冲出一步,脚下便给人绊了一下,跌了个狗吃屎。那人的行动仿佛是出了一个信号,每个人都竭力的扑向地上的短刀,想要抢到手中,而剩下的人则尽力阻止前面的人,拳头,手肘、膝盖甚至牙齿,都雨点般的落在了刚才还亲如兄弟一般的同伴身上,每个人被击中后,也不呼痛,只是恶狠狠的还击过去,很快场中便满是扭成一团在地上翻滚的人体。

    赵引弓双手托腮,双目放光,紧紧的盯着场中的情景,他仿佛一个正在观看自己心爱戏剧的孩子,为场中的每一次凶猛的刺杀叫好,为每一次不幸的跌倒惋惜。这时场中的厮杀已经逐渐明朗了,三个手持利刃,浑身污泥血迹的汉子正恶狠狠的盯着对手,寻找这破绽。而其余四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扭曲的面容和残缺的身体说明他们死去时受到的痛苦。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任何一个主动出击的人,都会遭到其余两个对手的联合一击,所以他们都在竭力的等待,等待有那个没耐性的家伙跳出来,然后再捡便宜。可是他们三个人能够活到现在,都不是傻瓜,结果是谁也不动,局面眼看僵下来了。四周围观的亲兵开始不耐烦的嘟囔起来了,赵引弓拍了拍手掌,一旁的亲兵赶紧靠过来低下身子,赵引弓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六七名亲兵开始用锋利的长矛逼迫那三个人靠拢过去,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有多么不情愿,激烈的搏杀也爆了。战斗激烈而又短促,两个人很快倒在地上,一个人正竭力的把肠子往小腹里塞进去,另外一个的脖子被割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正从里面大量的涌出来。便是这个幸存者,大腿上也挨了两刀,他竭力站稳身体,用一种惊惶不安的眼神看着赵引弓,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很好。”赵引弓满意的鼓了鼓章,笑道:“你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活下来,我不但饶了你的命,这里的东西,你还可以随便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用车搬也可以,这都是你应得的。”

39屠城下

    那幸存的汉子在方才不过半盏茶功夫里,便在生死里来回走了一遭,一下子听到这等佳音,不由得呆住了。待到明白过来是什么回事,赶紧将手中短刀扔到一旁,上前两步便下跪拜谢,正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心一阵剧痛,不由得喊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早已经“死”了的同伴站在不远处,正紧张的看着自己。他心知已经着了别人的道儿,不由怒吼一声,便向对手扑去,对面那人一让,他便扑了个空,跌倒在地,挣扎了两下便断气了。

    那汉子虽然断了气,可装死那人还是从一旁的军士手中借来长枪,在每个同班的尸体上捅了两下,确认他们都断了气方才松了口气。他将手中长枪丢到一旁,拜倒在赵引弓面前,道:“小人侥幸赢了,无礼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赵引弓点了点头,笑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你一开始便处于不败之地,那些人又如何斗得过你,又如何说是侥幸,又如何需要我海涵?”

    赵引弓虽然笑容满面,神态温和,可那汉子却是越惊惶,额头的汗珠如雨点般落下来,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道:“小人无拳无勇,若是与众人平手相斗,只能落得个死,方才急中生智,同伴割开了我的肋部后,便倒地躲在尸体中装死,幸喜众人乱斗,无暇注意到我,才能保住一条性命。最后那人我便是不杀他,他也决计不会饶我的性命,所以才逼不得已出手的。”

    “哦!”赵引弓的声调上扬,语意中颇有不信的意思:“我看你们一开始还不愿动手,相互之间情谊着实不浅,若是你能逃出升天,说不定你那同伴还能分你一杯羹。”

    “将军有所不知,我等情谊的确不浅,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饶不过我,只要我们都死了,他只须随便编个理由,便能将这事瞒过去,否则若是泄露出去,已死的无人性命只能算在他头上,那五人的家人又如何饶得了他。”说到这里,那汉子的话语中条理分明,显然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赵引弓点了点头,道:“也是,你倒是聪明人,也罢,既然是你活了下来,这些财物都是你的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让军士们给你送到家中去。”赵引弓说到最后,脸上满是笑容,倒仿佛是与好友商量什么事情一般。

    那汉子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伏在地面上答道:“小人姓余名五,自幼父母双亡,在这越州城中只有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小人不求财物,只求赵将军收留小人,也好有个前程。”

    赵引弓脸上掠过一丝讶然的神色,随即便变得冷淡下来,道:“罢了,来人呀,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到亲兵队中听用便是。”言罢,赵引弓仿佛对一切失去兴趣了,起身到里厢去了。

    赵引弓走开后,余五抬起头来,此时的他脸色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沿着下巴往下滴,好似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数名军士过来带他,他却一连几下都没有站起身来,竟是腿已经吓的软了。

    此时的越州城中已是烽烟四起,大队的明州兵士卒在街道上驱赶着掳掠来的壮丁妇女,往码头那边的城门行去,在他们劫掠过的里坊,往往便纵火燃烧,躲藏在地窖或者隐秘*处的百姓为烈焰浓烟所逼,不得不从里坊中冲出来逃生,而在外面看守的军士则用弓弩刀剑刺杀,将剩余者重新逼回火中,屠杀者的狂笑声和受害者的呼救声,互相激荡,形成成一种无以名状的声音,传播出来,成为了一种在修罗地狱中才会出现的声音。

    许再思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望台。从望楼顶部望过去,只见越州城中升起了数十道浓烟,而且火焰正以肉眼可以察觉到的度快蔓延,着火点如此之多,蔓延如此迅,只有一种可能性,是人为纵火所致。许再思不由得跌足道:“好你个赵引弓,好辣的手,世人都说我‘蔡贼’手段烈酷,想不到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紧跟在后面的方用珍恨恨道:“那赵引弓纵火焚城,其辎重必然众多,不如让在下领兵追击,定然能斩杀此獠。”此人在石城山一战中为赵引弓所买,全军覆没,斩杀赵引弓之心,只怕在全军之中要数第一。

    许再思低头思忖了片刻,一旁的方永珍不住催促,过了半响,许再思摆了摆手道:“罢了,这越州今后便是我等立足之地,先抢救大火要紧,再说彼辎重定然是从水上走,还是麻烦周统领走上一趟吧。“说到这里,他便吩咐手下送口信给周安国,让其带湖州水师进击,而武勇都大军则进逼越州城,准备救火。

    赵引弓坐在船上,在他的四周,大队的船只装满了中他从越州劫掠的财货妇女,而在岸上,则是大队轻装的明州军,他们将沿着与水军平行的路线前往曹娥埭,在那里他们将登上事先存放在那边的部分民船,一同沿着慈溪,沿着余姚、慈溪、明州的路线,一直退回明州。表面上看,他的表情和刚刚从明州出兵救援越州时并没有区别,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明白,在钱缪死后的那场浙东争夺战中,他已经失去了主动权,虽然他在临行前放火烧掉了越州城,使许再思无法充分的利用这个浙东名城以为自己的作战基地,可是对方夺取越州之后,就将横亘在自己与浙东诸州之间,不管今后自己如何拼死奋战,也不过是在明州一地负隅顽抗罢了,而对方却可以不断蚕食其余诸州,不断强大起来,一直到实力壮大到足以压倒自己之前,而自己的选择只能是或者在此之前投降,或者是被对方的压倒性实力所摧毁。想到这里,赵引弓便觉得整个人无比难受,就仿佛要爆裂开来一般。

    “将军,湖州水师追上来了。”突然一个声音把赵引弓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他快步走到船尾,只见在后面约莫五六里远处,一队船只正在不断靠近,最前面的一艘形状十分古怪,并无普通船只一般的船楼、甲板,就仿佛一只巨大的海龟一般,正是从石城山一战逃回的水手所说的湖州水师的无敌战船。赵引弓低哼了一声,只见左右将佐脸色惨淡了起来,虽然明州军的船队数量远远过追兵,可是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征集的民船,夹杂在少量战船中,行驶不便,指挥麻烦,而且那些船只几乎都装满了财物妇女,负重多,吃水深,度远不及对手,一旦开战起来,只怕便会吃大亏。

    “来人,传我的号令,船只全部停下来,重新整队,将船上所载运的与作战无关的物件扔入水中,准备作战,违令者,斩。”赵引弓猛然喝道,四周将佐听了一愣,他们船上无不装了十几个美貌女子,一个为的上前一步,问道:“将军,那赏给将士们的女子呢?”

    “敌兵打过来,抵挡不住,你们还能保得住她们吗?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罢了。快扔!”

    随着旗舰上信号旗的挥动,赵引弓的命令立刻被执行了,明州军船队上面顿时哭声一片,一个个刚刚被掳掠上船的越州女子被推下船去,在滚滚的江水上挣扎了片刻,可是很快她们宽大的衣服便吸满了江水,将她们带入水中。于此同时,在湖州水师的旗舰上,周安国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敌人疯狂的行动,不由得咋舌道:“好个赵引弓,将娇滴滴的小娘子活生生的往江水里推,先是放火烧城,又是把女人往水里扔,他可是得了失心疯了?”

    一旁的副将答道:“想必是为了减轻船上负重,好等会和我们厮杀,这人倒是好辣的手,也怪不得许将军手下如此精悍,却奈何他不得,要向主公委质求救。”

    周安国搓了搓手,笑道:“那又如何,在岸上我不知道,若是在水上,他便是天大本事,老子也要让其到水里去喂鱼,只是可惜了那么多小娘子,弟兄们可还有许多打光棍呢。”说着便要吩咐手下击鼓,准备进攻。

    一旁的副将却将其一把拉住,道:“且慢,统领,你当真要全力猛攻吗?”

    周安国不解的问道:“那你说要如何,弟兄们那么辛苦赶过来,总要点利市回去吧。”

    那副将左右看了看,确认左右都是心腹将士,才低声道:“统领,依我看,等会派上五六艘小船意思一下也就是了,没必要用全力。”

    周安国闻言不解的看了那副将一眼,问道:“为何这般,这赵引弓手段如此狠辣,。这次不趁机把他收拾掉,只怕必有后患。”

    “那许再思分明和主公不是一条心,否则主公也不会让统领与其将校私下里交好,这次若是把赵引弓一鼓而擒,也不过是便宜了许再思,那时明州无人防守,主公又鞭长莫及,定然让许再思所取,其人野心极大,又有精兵数千,只怕又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周安国点了点头,又觉得有点担心,问道:“那赵引弓回明州后,岂不是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副将胸有成竹的说:“那也是许再思操心的事情了,他们两家闹得越欢,主公便越省心,可以将其余州县尽数拿下。到时候大势既成,许再思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老老实实俯称臣了。我想主公若是在这里,定然也会这般做。”

40棋局

    周安国猛地一击掌,笑道:“不错,主公做事一向刀切豆腐两面光,定然是将这两家都吃的死死地。”这下主意已定,周安国便派遣六七条小船出击,吩咐只要敌军稍有抵抗,便掉头撤退,自己的主力舰队却降帆抛锚,哪里还有半分追兵的模样。

    那边的明州水师摆开阵势,由于久闻湖州水师的怪船十分厉害,石城山一战便是以两船直接突破敌阵,取得胜利的,于是赵引弓便将船队组成两列,准备当敌船突破第一列后,再将其怪船和主力分隔开来,分别击破。可没想到对面只是派出了七八条小船过来,赵引弓害怕对方采用火攻战术,便也派出十余艘战船出击驱逐,可没想到对方稍一接触便退了回去。赵引弓本以为对方在使诈,可越看越是不对,湖州水师居然降下船帆,抛锚停住了,好似全无战意一般,赵引弓见状,便吩咐大船先行,自己与二十余条行动轻便的战船断后。眼见己方大船走的越来越远了,敌方还是一副悠闲模样,还有些士卒打捞漂浮在江面上的明州军丢弃的财物,全无交战的意思,赵引弓心中若有所动,吩咐自己剩下的船只升帆调转船头,追赶先走的己方船队去了,果然追兵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只是打捞财物的士卒更肆无忌惮了些,有些人干脆脱得赤条条的,带了绳索跳到江中,打捞沉入江中的财物。

    “好一个吕方,驱狼吞虎的手段倒是用的熟了,感情浙东七州的将帅吏士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也好,某家倒要看看到底谁是棋手,谁是棋子。”赵引弓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容,喝道:“传赵书记来。”

    湖州水师旗舰上,周安国正喜滋滋的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在他面前还摆着两个柳条筐,里面装满了各种财物,在一旁的船舷上,还晾晒着数十匹上等的绫绢,这些都是方才明州水师投入水中的财物,那越州乃两浙千年古城,董昌驻节所在,虽然钱缪攻破之后,公府之中财物大半都已经去了杭州,可私家富户何止千家,其中精华几乎都为赵引弓所掠,虽然此时打捞出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可摆在这里的就已经让周安国这土包子目露奇光,感叹眼睛不够用了。这时,船舷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叹声,周安国站起身来,原来士卒们从水中打捞出了一具金佛,约有尺徐高,在夕阳的照耀下,金佛表面水光流动,双目几乎无法直视。周安国看着那金佛,一张大口咧着,高兴的几乎合不拢了,挥舞右手的玉如意,呵斥士卒莫要碰坏了。他正欢喜间,却感到腰上被人捅了两下,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副将,随口问道:“云舍儿,你又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再说嘛,某家现在忙得很。”

    那副将姓云名集运,本是淮上抢掠漕运的江*贼出身,投奔吕方的时候也早得很。这人的名字虽然号称“集运“,可运气着实一般,依照他的资历,早就该是个六七品的武官了,偏生莫邪都早期水军几乎是个空白,他又不擅长陆战,一直到枫林渡一战之后,有了水师,偏生吕方又用周安国为主将,只是将派来给周安国当副将,此人行事谨慎的很,也没有在周安国面前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模样,两人配合的倒是颇为默契。那云集运指着那金佛问道:“统领,这金佛你当如何安排。”

    周安国听了一愣,暗想这不是废话,水师之中如论官职以我为长,这等好东西自然是归咱家了,这云副将为何问出这等话来。转念一想,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只顾了自家财,却忘了弟兄们。来来来!云兄弟捞上来的东西你只管挑,除了这尊金佛,其他的你只管拿去。”说话间,军士们已经将那金佛搬了过来,周安国上前不住抚摸,看来是喜欢之极。

    云集运听到周安国误以为自己是要分一杯羹,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把拉住周安国,将其扯到一旁,低声问道:“统领,这次东征,虽然我等没有斩破城之功,论军功及不上陈司马,可若是论所获财物,只怕陈司马便是拍马也及不上你了。”

    周安国听了,颇有些得意的答道:“那是自然,他攻取的那几州都是穷山恶水,那里及得上越州这等大城,像这金佛这等宝物,只怕他们便拿不到。”说到这里,周安国突然回过味来,问道:“你说这个作甚?莫非你不是要取财物?”

    “将军,你在军中根基远远不如陈司马,所立功劳也更是远远不及,却将许多财物纳入囊中,这恐怕不是持盈保泰之道吧。”

    周安国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了云集运的意思,额头不由得渗出汗珠来,低声问道:“你是说主公麾下有人会进谗言?”

    “不错,统领以一介降将,统领水师,已惹来不少人的红眼,先前在越州城外遭敌夜袭,损失了龟船,便已给不少人留了话柄,现在又将这么多财货纳入囊中,那红眼的人岂不是更多了。统领你外立大功,而内欲丰实,这可不是持盈保泰之道呀。”

    “那,那我应该如何是好呢?”听到这里,周安国已经慌了神,他虽然没有读过历代的史书,可总见过盗伙中分赃不均,自相火并的,若自己是吕方,手下有人捞了大笔财物,却独自一人吞了,想来也是不痛快的。

    “依在下之见,亲兵队中有几个是吕家族人的,让他们将财物分门别类,清点封存,然后运回杭州,就说臣虽领兵在外,但不敢自专,还请主公决定。”

    周安国点了点头,起身看了看那金佛,伸手想要再摸摸,可一咬牙转过头来,道:“来人,清点打捞上来的财物,整理成册,准备运回杭州。”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将这金佛送到大夫人那里去,便说是周某人孝敬她的。”周安国脸上肌肉抽*动,显然是拿出这金佛让他肉痛之极。

    云集运闻言想要说些什么,可转念还是闭住了嘴。

    转眼已经是天复三年(9o3年)七月,吕方攻取杭州之后,息民力,治水患,杭、湖二州并没有在战乱之后生相应的疫病,反而由于浙东诸州的战乱,许多人口逃入相对平静的杭州,吕方将其组织起来,用来修缮水利和建设他在浙江旁的工业基地,眼见的浙江两岸人头攒动,一副热闹气象。而在大量施用了从海岛上取来的鸟粪土以后,莫邪都的屯田的收成相当不错,其效用让骆知祥都不由得啧啧称奇。不过他反对吕方免费派送肥料的计划,理由是这般做,百姓便不会珍惜,好处也被田亩最多的大户得去,反而让其有了兼并的能力,不如将这些肥料和年底上缴的农税挂钩,换来的粮食便可以雇佣无地贫户修建水利,开拓荒地,这般便公私两便了。吕方在对他的决定赞不绝口的同时,更下定了要把此人挖过来给自己打工的决心。

    而陈五统领的东征大军在攻取了歙、睦二州之后,陈璋又趁衢州守将军心摇动的机会,利用自己在衢州的旧部,里应外合拿下了衢州,此时武勇都已经占据了越州,而位处越州和衢州之间的婺州已经处于一种被吕方势力三面包围的绝境,于是不得不开城投降。较为偏远的括州、温州见形势如此,也不愿意与锋芒毕露的吕方硬拼,派出使者前往杭州,表示了名义上的臣服。在浙东形势大半平息之后,吕方将陈璋委以都虞侯(总军法官)之职,让其将浙东诸州精锐简拔出来,带回杭州。而以陈五为知观察副使,镇守衢州,压服新降诸州。

    赵引弓在由越州退回明州之后,立即派出使臣至杭州吕方处,表示臣服,并上书朝廷,说吕方有大功与两浙吏民,请封其为越王,兼领两浙节度使。加之武勇都夺取越州后,越州受到的破坏极重,吕方又停止向其提供给养,不得不停止了攻取明州的军事行动,与民休息。于是到了七月,自天复二年十一月开始的武勇都之乱以来,两浙不断地战乱终于逐渐平息下来了,在名义上,除了苏州以外,吕方已经代替了钱缪的位置,几乎成为了两浙的主人。

    苏州刺史府中,顾全武躺在榻上,脸上已无人色,整个人瘦的如同一个骷髅一般,自从他亲子死后,他便在苏州呕心沥血,整顿军政,准备讨伐吕方之事,可是当吕方东征之师大破浙东诸州的消息传来后,这个倔强的老将终于被击倒了,强压下去的病魔和绝望正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往日那个刚毅武勇的两浙第一名将早已不复存在了,现在即使是一个瞎子,也能够看出他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41谏言

    大夫替顾全武把完脉象之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屋外,低声对一旁满脸焦急的钱传褄道:“钱公子,并非老朽没有尽力,只是人力难与天命向抗衡。前几天顾公虽说病势沉重,可脉象中还颇有生机,可今天脉象中却全无半点生机,便仿佛一段枯木一般,莫说老朽医术浅陋,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无意求生之人。”

    钱传褄闻言大怒,他自从与顾全武一同前往广陵求救之后,可说是相依为命,两人在武勇都之乱中一个丧子,一个丧父,心中已经无意识的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父亲和儿子,听到那大夫这般说,哪里还耐得住性子。钱传褄害怕吵醒了在里间休息的顾全武,强自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这老匹夫,休得胡言,我实话跟你说吧,顾公活的一日,你也能活一日,若是顾公去了,我就拿你一家来殉葬。”钱传褄此时已经怒到了极点,那张平日里俊秀宛如女子的白皙面容此时却青筋暴露,几欲滴出血,来显得格外狰狞。

    那大夫全身颤抖,双口不住张*合却说不出话来,也不是被吓的还是给气的。这时里面却传来顾全武的声音:“外面说话的是公子吗?有什么事情进来吧。”

    钱传褄应了一声,转过头狠狠的瞪了那大夫一眼,示意他随自己一同进去,才转过身来,进得屋来,笑道:“顾公,正是小侄,方才小侄来探望顾公病情,正好碰到大夫,在外面说了两句话,想不到惊扰了,还请恕罪。”

    顾全武强撑着要坐起来,钱传褄赶紧抢上去按住,又替他抚了抚被盖被四角,笑道:“顾公,你身体不舒服,就莫要拘礼了,好生将养才是要紧。”

    “唉!老夫已经病入膏肓,哪里还须将养,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顾全武叹了口气,在屋内暗淡的光线照射下更显得颜色灰败,毫无人色。

    “顾公怎么这么说,这位大夫可是广陵名医,方才他替您扶过脉象了,还跟我说病势虽重,可您身体底子厚,只要好生静养,便可慢慢变好了。”说到这里,钱传褄转过脸去,恶狠狠的对那个大夫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威胁对方莫要胡言。

    那大夫闻言一愣,本欲随口答一句,蒙混过去便是了,可他行医数十年,莫说是再三细查,便是两指往对方手腕上一搭,也无半点差错,方才那脉象绝对是病人心中毫无求生之念的脉象。这次与上次诊脉不过相距三日,便有这么大的变化,定然是外部因素影响了病人的病势,自己若是不开口询问,岂不是害了病人的性命,医者父母心,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是顾不得了,想到这里,那大夫决心已下,便问道:“顾公,我今日查你脉象,只觉你脉象沉滞,好似心中已无求生之念一般,与上次诊脉之时截然不同,却不知这几日来是否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大夫话音刚落,那钱传褄“霍”的一声站了起来,脸上是又惊又怒,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若不是在顾全武面前,只怕便要杀人了。见到钱传褄如此反应,大夫不由得脚下一软,一连退了四五步,几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不得无礼。”

    钱传褄转过身来,却只见顾全武已经强自坐了起来,方才喝止自己的便是他了,赶紧上前将其扶住,又取了两个软枕垫在他的腰下,帮他坐稳了,正要说话。却听到顾全武叹道:“大夫果然好本事,只凭脉象便看出了顾某胸中已无求生之念。来人,取二十两金子来,送与大夫用度。”

    那大夫正要推辞,顾全武摆了摆手,道:“你医术虽高,可却救不得顾某这必死之人。这些金子却是赔罪之用,我家公子言辞冲动,可都是关心老朽所致,若有得罪之处,大夫千万还请海涵。”

    那大夫见顾全武这般说,只得将金子手下,又劝慰了几句,可顾全武只是摇头不言,只得先退下了。

    那大夫刚刚离开屋中,钱传褄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顾全武对一旁的仆役道:“汝等且出屋去,若无人呼唤,不可进来,违令者斩。”

    钱传褄见顾全武突然这般举动,知道有要紧事情要与自己说,只得将腹中的疑问强压下去,谨立一旁静听。

    顾全武拍了拍自己所卧的床榻边缘,示意钱传褄坐下,问道:“公子,你知道为何这几日我说那大夫医术极高吗?”

    “顾公,自古庸医极多,碰到自己不会治疗的病症,便言人命中必死,好推脱责任,此人便是其中。顾公你莫要信了他的胡话,且在府中静养,我连夜便去广陵,请吴王府中名医来便是。”

    “不必了。”顾全武伸手抓住钱传褄的手,笑道:“自家人知自家事,那大夫说的不错,确实是顾某心中已无求生之念,莫说是吴王的大夫,便是官家身边的御医来了,又济得什么事。”

    听到顾全武这般说,钱传褄不由得心中一痛,急道:“顾公,可记得那日你拜别父王之时,所言之事。如今强敌未灭,仇敌尚未授,你又如何能弃我而去呢。”

    顾全武叹道:“顾某虽然驽钝,却哪里忘得了昔日在越王面前的话,只是如今时运已去,便是孙吴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我区区一个顾和尚又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顾全武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其间满是绝望之意。

    看到眼前这般表现,钱传褄才明白了,原来顾全武为何这般说,原来是数日前传来消息,吕方已经连取浙东数州,还替许再思上表,请求任命其为越州刺史。顾全武已经觉得报仇无望,才心丧欲死的。正想开口劝上几句,却听到顾全武继续说了下去:“这几日来,我躺在床上,越是想,越是觉得吕方这人当真是匪夷所思。顾某当年遇到越王,便觉得是英明果决,神武天纵,有人主之姿,于是倾心投慕。可越王虽然高才,连破刘汉宏,董昌诸人,割据两浙,可也是刘、董二人行事荒谬,自取灭亡的结果。可吕方此人自崛起以来,非有高门大户为其后援,杨行密亦对其提放打压,就领千余降兵至丹阳后,东征西讨,三日下杭州,驱使武勇都那等虎狼之卒进去浙东,无论何等强敌,他便能轻易的一举消灭,不过半年工夫,便将越王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地盘尽数拿下去了。便好似上天特意生下一个人来收拾越王一般,我顾全武是何等人,又如何能与上天为敌。”

    顾全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精神渐渐有些不支了,钱传褄正要劝他先歇息一会。顾全武却强自说了下去:“如今田、安二人聚兵甲,治艨艟,而身边并无强敌,其居心不问可知。若他们一旦起事,大江以南便不复为吴王所有。我顾某受越王大恩,由一介小卒升职方面之任,便是粉身也难报。公子,如今你是越王留下的最后一点骨血,万万不可虚掷与此,你听我一句话,若田、安二人起事,你便领兵放弃苏州,前往常州,切不可与吕方相较。”

    钱传褄闻言,连连摇头道:“苏州乃是父王留下的最后一点基业,我又岂能不战而逃,更何况若吕贼与田、安二贼相连,便是岳父大人倾力助我,也难奈何他们了,那我一家大仇,何时又能报的了,这般我便是能逃得生路,百年之后在地下又有何颜面见得钱家列祖列宗?”

    听到钱传褄的反驳,顾全武不由得急了,握着钱传褄的一双如同鸡爪一般的瘦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得钱传褄生疼,嘶声道:“你听我说,死者不可复生,亡者不可复存。如今越王已死,吕方得浙东之地后,兵力十倍与你,你若想报仇,只能借淮南之力。如今你是吴王爱婿,杨行密年岁已老,可诸子黯弱,外戚又无强助,而属下诸将皆桀骜不驯之辈,只要你倾心接纳其子杨渥,其即位之后,并无什么可以信重之人,而你是他的妹夫,定然要重用你,那时你居上游之位,拥江淮之众,才是报仇的时机。至于田、安二人,吕方必然不会其联合作乱,其新得浙东诸州,手下多是降兵,又有许再思、赵引弓等虎狼之辈,定然是趁吴王无东顾之机,消灭周边的弱小之敌,你若是留在苏州,必然为其所害,所以要先退往常州,才是正理。”

    “侄儿谨遵顾公教诲。”钱传褄也听出了顾全武的用意,又见他这般模样,赶紧连声称是,顾全武见钱传褄不再坚持,才放下新来,松开了双手,可他本就年近五旬,又是重病之中,方才这般激动,早就透支了精力,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便昏倒了过去。一旁的钱传褄见状大惊,伸手在顾全武鼻下一探,只觉得气息便如同游丝一般,若有若无,赶紧冲出屋外,大声喊道:“大夫、快叫大夫来!顾公昏倒了!”

42工程

    浙江乃我国东南名川,由金华江、新安江、桐溪、浦阳江数条支流汇合而成,在浙西南的山脉间蜿蜒曲折,最后绕过杭州西面的天目山余脉,汇入东海。杭州南边城墙不远处便是浙江,只见在宽阔的浙江江面上,不断有连接成串的木排从上游漂下来,木排部手持长篙的赤膊汉子喊着号子,架势着木排靠向预先准备好的岸边。河岸边人头攒动,大队的丁壮正将靠在岸边的木排分解开来,然后搬运到岸边预先扎好的竹棚处。这些木材都是刚刚从浙南深山中采伐而来的。

    自古欲经略江南者,无不看重水军,吕方也不例外,在早期势力单薄时便竭力积累水军人才,注意收编民船,也有了一支粗具规模的水军。可是由于其所有的地盘无论是丹阳,还是湖州、杭州,都是人口稠密,开十分充分的平原地区,没有大量可以用来制造战船的优质木材,所以虽然所辖区域都有足够的船厂,可是这些船厂传统的木材来源是浙南的深山中,自从武勇都之乱后,输往下游的木材早就枯竭了。于是吕方一经攻取了睦州、衢州、等州郡后,便传令郡守,要求派采木工人入山伐木,编为木排,顺流而下运到杭州,先存储晾干,以被将来制船之用。

    在岸边不远处的小丘上,一众人马正看着丁壮的劳作,为的正是吕方,只见其一面观看着地势,一面在眼前的地图上勾画着,道:“将前面哪一段江岸空出来,然后沿着江岸筑一条与之平行的石堤,长度要一里,宽要有三丈,尾之上修筑望楼,与陆地上以拱桥相通,将来我军战船便停泊在石堤内侧上,这样一来,浙江上的往来船只便无法看到舟师的底细了。”

    一旁的高奉天稍微估算了一下所需的人力物力,不由得为其惊人的数字咂舌,这浙江夏秋两季最是容易生台风气候,加上海潮倒灌,水借风势,便是苦心经营的堤防都会被冲垮,更不要说在浙江中修一条如此长的石堤了,赶紧低声劝谏道:“主公,杭州战乱新平,民生凋敝,如此大事只怕暂时无力修筑,可否先搁置一下。”

    吕方哼了一声,脸上颇有不满之色,问道:“那依你说,那要多久以后?”

    高奉天沉吟了片刻,暗自将兴修水利,建设工坊等所需的人力物力估算了一番,咬了咬呀道:“依臣下之见,至少要再过两年。”

    吕方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指着在不远处岸边停靠的水师战船道:“这些战船现在都是停靠在岸边,并无什么遮拦,将来我军要是有了什么新式战船,江面上往来的民船便可看得一清二楚,那如何是好?再说一旦有大风海潮,只怕损毁更大,这又是岂能拖延的,我知道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你拿不出人手来。今天岁末,最晚在今年年底,你要把这道防波堤给我修起来。”

    既然吕方都已经下了命令,高奉天也只得低头领命,一旁的书吏赶紧将吕方的命令记录在书册上。吕方下完命令,便自顾往山丘下走去,众人赶紧尾随而下,只有高奉天落在后面,还在为方才的命令伤神。

    高府书房,高奉天坐在几案前,正在聚精会神的批阅着手下书吏呈送上来的文书,只见宽大的几案上,堆放着的文牍足足有一尺多高,在昏黄的灯光映射下,早先神采飞扬的容貌也现出了几分憔悴。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高奉天头也不抬,问道:“门外何人?”

    “老爷,是我,芸娘。“外间传来一声柔腻的应答声,原来是广陵城那家酒肆的店主人之女,她本是胡人后裔,高奉天去广陵时,因为喜欢那酒肆中的酒菜,时常前往,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那芸娘见高奉天容貌英伟,气度不凡,心中实在是喜爱之极,便效法国朝初年李卫公故事,收拾了自己细软,夜奔至高奉天住宿处,自荐为妻。高奉天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一旦还俗,对这家世之类的也早就看得淡了,见着芸娘容貌艳丽,性格爽朗,也甚是喜欢,于是两人便做了夫妻。

    芸娘进的屋来,只见高奉天坐在几案旁,几案上正摊开着一份帛书,神情疲倦,赶紧将手中托盘放到一旁,取了一条热毛巾递给高奉天道:“老爷莫要累坏了身子,先用毛巾抹把脸,提提神,再用点夜宵,再来看这些文书不迟。”

    高奉天接过热毛巾,在脸上擦了擦,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拿起托盘上的夜宵吃了两口,芸娘在他身后一面替他按摩放松肩膀上的肌肉,一面问道:“你手下那么多人,怎的没一两个称心意的,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那如何做得完。现在吕观察现在也就四五州地盘,若是将来多了,夫君岂不是要生出七八只手来才能应付的过来。”

    芸娘手上的功夫确实不错,高奉天只觉得肩膀上又是酸,又有点疼,说不出的舒服,不由得笑道:“主公大业草创,制度尚未具立,我这做臣子的不得不多受点累,担点干系,其实这些文书倒也简单,倒是今日有件事情倒是让人忧心,不过过段时间想必那骆知祥过来了,便可将谷帛租税那边的事情尽数交给他,倒也用不着**心了。”

    芸娘听了,便询问到底是何事让高奉天烦心,高奉天熬不住妻子苦求,便将今日吕方所言之事一一向芸娘道明,最后谈到:“如今两浙之地,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到处都是,便是天大的财帛落下来,也是不够的,更不要说如今民心不稳,豪杰不亲,便是调用百姓修筑河堤也要小心,更不要说让其修筑舟师的码头,定然会激起民变来。”

    芸娘听了,低头思忖了片刻,问道:“夫君你的意思是苦于没有劳力来做这工程吗?”

    高奉天点了点头,道:“不错,也不知主公哪来的那么多事情要做,要建炼铁作坊,建炼焦作坊,还有火药作坊,铸造作坊,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少新花样来,我现在手中最多不过两州之力,哪里做的了这么多事。”原来吕方现在虽然尽得浙东之地,可是为防止激起变乱,在新得的州郡内,只要是主动投降的官员,大部分都是留任的,对其的要求也只是将送使和供奉宫中的租税缴纳到杭州来,并没有做更多的要求,更不要说征民夫了。

    芸娘抿嘴笑了笑,道:“妾身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使不使得。”

    高奉天听了,倒生了兴趣,他知道自己这个妻子并非居于深闺之中的寻常女子,小小年纪便在酒肆中做事,家中的账本也大半是她管的,倒是个颇有主意的人,便笑道:“好,你且说来听听。”

    “眼下城中内外都在大兴土木,使君又是极其看重农事,便是有钱来,只怕也是从其他地方抢来的人手,若是耽搁了其他的事情,只怕反不为美。妾身的意思是,应从其他地方动劳动力的脑筋。”

    高奉天点了点头,古时人口流动缓慢,在一段时间内,劳动力的数目是有限的,吕方现在兴建了那么多工程,基本上已经把杭州附近的剩余劳动力给吸取干净了,便是高奉天拿出钱帛来雇,也雇不到多少,可百姓基本上都是重土难离,哪里能弄得到足够的劳动力呢?

    “眼下各州战事刚息,若是调用编户齐民,反而惹来祸患,不如在山越中打些主意。”

    “万万不可。”高奉天摇了摇头,否定了芸娘的建议:“主公新定浙东,内部不稳,外有强敌环伺,正是将息养民之时,若是讨伐山越,只怕战事易起而不易熄,一旦蔓延开来,便是无尽的祸患。”高奉天熟识两浙民情,深知居于深山之中的那些山越,并非官府的编户齐民,因为也就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户口数,更无法征用他们的民力,官府和他们打交道的办法一般是以强兵掳掠,历史上经常出现官府暴虐,激起民变的事情,兵火一起,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芸娘笑道:“夫君,我家先前与山越做过一些生意,他们以酋落为单位,散居山中,相互攻战,强者为王,弱者依附。常有贫贱无以自存者买身为奴,亦有战败者被俘为奴的。夫君可以用财物向其购买奴仆,用其来修建工程。”

    高奉天低头想了想,点了点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还是明日我奏明主公,再做商量。”

    润州,码头旁,在昏黄的灯光下,军士们正从船上搬下一个个密封的陶罐,陶罐的外面都包裹有草袋,想来是防止摔碎之用。安仁义站在一旁,平日里都是满不在乎笑容的脸上却满是凝重,甚至还有一分紧张。

    “五百三十五,五百三十六,五百三十七,嗯,再加上这三个,正好五百四十。安使君,末将奉主公之命,将这五百四十只‘希腊火’全数运到,还请您查收。”说话身形魁梧,黝黑色的脸庞,正是田覠麾下大将康福。

    “罢了,你做事情,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安仁义点了点头,道:“任之那厮也是好笑,怎的起了个如此奇怪的名字,什么霹雳火,雷霆火不都比这个响亮的多。”

    “安使君说的是,不过此物倒的确是厉害的紧,先前杭州城下,吕使君便是倚仗此物,一举焚毁了钱缪的舟师,后来才能如此轻易的攻下杭州。田公临行前,曾让在下带话给安使君,说淮南水师,尽在广陵东港,吾等大事成与不成,便在此一举了。”

43东塘上

    安仁义点了点头,往大江对面望过去,沉沉的暮色掩盖下,与润州隔江相望的便是广陵东塘,庞大的淮南水师除了部分随李神福西向攻打杜洪,剩下留守几乎都隐藏在那边,在天气晴朗的白天,站在润州这边的码头便可以依稀看到东塘那边的船影。、

    安仁义站在那边凝视了片刻,突然随手解下头上髻,任一头长披散开来,轻轻抚摸道:“唉,某戎马半身,便是单枪匹马面对强敌,也从未有过半份胆怯,为何现在突然觉得有些犹豫了,莫非是老了。”

    康儒站在一旁,接着一旁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安仁义头中斑驳的白,心中不由得跳出了一句话“英雄迟暮”,猛然觉得此时想到这些不吉利,赶紧强笑道:“安使君说笑了,您此时正当盛年,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要细细思量罢了吗,这可是您的好处。”

    安仁义摇了摇头,道:“那你可就错了,安某一生行事,小事倒是细细思量,反而像这等大事,却是果决的很,无论是由河东投秦宗权,还是由孙儒投吴王,都是起意立即行事,绝不犹疑。所为何者,但凡大事,必定牵涉极多,而机会却转瞬即逝,若是你一桩桩都考虑过了,对手也早已有了应对,不如当机立断,反而更好些。可是这次却不同,任之以兵甲、火油助我,却不与我等一同行事,此人智谋深远,常能人所未,可为何他明知吴王对其早有猜忌之心,却不愿与我等一同行事,想起此事,某家便觉得心中忐忑不安。”

    康儒站在一旁,他与吕方也打了很久的交道,对其的眼光也是十分佩服,更不要说现在吕方兵多地广,势力雄厚,若是与安仁义、田覠一同举事,取胜的机会便会大增,见安仁义这般说,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当年吕公在寿州城下,飘零无依,窘迫之极,若无安使君仗义相助,他又焉有今日,您何不修书一封,请他以大兵相助,其舟师强盛,兵甲犀利,若得其相助,广陵又何足道焉。”

    安仁义摆了摆头,笑道:“此事休得再提,大丈夫行事,岂能如同商贾一般,施恩于人,便汲汲求报,安某与任之意气相投,与之相交,可不是为了今日拖他一同下水来的。”安仁义心中其实还有一个猜想,他也知道吕方实乃当世枭雄,虽然并非恩将仇报的卑劣小人,但也绝对无法以情分所能够牵扯的。其从各种迹象中早就看出了田、安两人有了反意,却既不参加,也不劝阻,装糊涂作不知道。显然是觉得此事凶多吉少,不愿牵涉其中,自己和田覠此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若是等到上游问题解决,李神福大军归来,只怕自己和田覠最好的结果也是在广陵当个富家翁了。与其相求而被拒绝,不如留下一丝情分,以后也好多条退路。

    此时,货物已经全数装入仓库之中,康儒拜了一拜,道:“安使君,末将的差事已经妥当了,还请赐下回文,某也好回去交差。”

    安仁义点了点头,一旁的书吏取来写好的回条,他从怀中取出印信,盖了一下,交与康儒,康儒接过后,拜了一拜,道:“吾等回去后,便静待安使君佳音了。”

    广陵东塘,此地扼守长江要冲,自汉代以来便是江防重地,对岸便是润州,若是以北统南者,必定以此为水师重地,游弋江上,隔断交通,压迫江陵。杨行密将治所设立在广陵,以江淮之间为根本,以宣、润二州为屏障,虎视江南,其水师平日里便驻扎在此,淮南水师本就强盛,后来又得了升州冯弘铎的楼船部队,其势更是强盛,此时虽然已经分了一半随李神福北上,进击武昌杜洪,可是东塘中依然是樯橹如林,军容格外壮盛。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分,在塘口哨楼守卫的军士也是百无聊赖,说来也怪不得他,如今钱缪已灭,数百里长江水面上,西起历阳,东至大海,都是淮南的控制范围,哪里还有什么敌人,眼见得攻打杜松的大军也是连战连胜,进展顺利,守卫的军士也不由得松懈下来了。

    那军士左右看看无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往嘴里倒了一口,细细品了一会儿,方才咽入喉中,回味了半响,又喝了一口,才将那竹筒小心翼翼的封好了口,塞入怀中藏好。

    “吕七,你又在哨岗上偷喝酒了,莫非皮痒了,要吃军棍。”猛地一声喝声,吓得那军士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伙长,正好上来查看哨位,却正好撞到了自己偷喝酒,只好忝着脸笑道:“某就这一个嗜好,伙长便饶过了我这遭吧,这酒是城东陈婆的私酿酒,味道着实不错,要不您也来口。”说罢便从怀中将那竹筒取了出来

    那伙长冷哼了一声,走了上来,接过那竹筒,打开一闻,一股酒香便飘了过来,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十分醇厚,果然并非一般的薄酒可比,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低声训斥道:“吕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整日里就知道喝酒,都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娶,若是死了,你家可就断了香火,看你如何到地下见祖宗。”

    那吕七见伙长声音低了下来,心知这次已经躲过了,笑道:“伙长说笑了,某家这等刀口舔血的营生,说不定哪天便掉了脑袋,便是有了孩子也是便宜了其他人,还是喝口酒好,口口都到自己肚子里,再说这大江之上,都是自家兵马,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伙长劈手将那竹筒塞回吕七手中,喝道:“那你就去喝死吧,我可告诉你,这几日上头有说了,对面的形势可不太对,要多提点神,若是出了事情,你我可担不起干系。”说罢便掉头下得楼去了。

    吕七拿着竹筒,待伙长走远了,笑道:“对面的可是润州安使君的兵马,现在钱缪又让吕使君给灭了,哪里还有什么事情,传闻他们谋反的事情都传了那么久了,可怜半点行迹也没有,当真是自家吓自家。”说罢拿起竹筒,待要再喝上一口,却想起方才伙长说的话,叹了口气,还是将那竹筒塞好口,又放回怀中了。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吕七看到远处又划来一条小船,行的颇慢,正是寻常江南渔船的模样,离得还有七八丈远,便横了过来,船头上出来一名女子,对哨位上的吕七喊道:“这位大哥,可要鲜鱼吗?”

    这时,哨楼下的两名当值军士也被惊动了,纷纷走了出来,喝道:“不要不要,这里是军机要地,你当是寻常地方吗,再在这里胡闹,小心军爷把你们射成刺猬。”

    那女子却不离开,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若是大哥帮忙,这鲜鱼便不要钱了,送与各位大哥了。”那女子说到这里,从底舱提起一尾鲜鱼来,只见微弱的月光下,那鲜鱼被拿住腮部,不住挣扎,鲜活之极。

    那两人正要喝骂,却被从哨楼上下来的吕七给拦住了,他被那女子的鲜鱼给惹起了馋虫,他从军快二十年了,却连个伙长也不是,大半都是败在肚里的那条馋虫上了。吕七来到岸边,喝道:“你且过来说个明白,这么远,听不清楚。”

    那女子听了,对舱内做了两个手势,不一会儿,小船便划了过来,船儿离码头上无、无|敌|龙=书-屋有六七尺,那女子便一跃而过,身手倒是轻捷的很。原来那女子本与广陵城中的一家酒肆有了协议,每日要送十余尾鲜鱼到他那里去,可是今日恰好碰到鱼群,多打了半个时辰,眼看便要赶不及了,便央求吕七行个方便,让他们从东塘抄个近路,赶去城中。

    那两人都是新兵,当兵的日子只怕加起来也不及吕七一般,伙长又不在,便以吕七马是瞻,吕七跳上小船,只见舱中除了两筐鲜鱼,便是一些打渔用的什物,两个船夫也是粗手大脚,皮肤黝黑,脸上还有水锈,显然是终日里在水上讨生活的。他眼见那筐中的鱼活蹦乱跳,肚里的馋虫不住跳,转过身来对那女子道:“你这厮好生糊涂,我们这有三个人,你拿一尾鱼来,又怎么够分。“

    那女子听了,赶紧连声赔了不是,去那筐中取鱼,吕七站在一旁,正得意间,却看到那女子俯身时,露出手肘上白皙的肌肤,不由得心起疑念,像水上讨生活的渔民,就算是女子,也得日晒风吹,皮肤黝黑粗糙,与男子无异,哪里可能有这么白皙的肌肤,反手便向那女子的肩膀抓去,口中喝道:“且慢,你到底是什么人。”

    吕七眼看便要抓住对方的肩膀,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抓了个空,定睛一看,却看到那女子已经退到船尾,笑道:“这位军爷好没耐性,妾身为汝取鱼,却这般乱动。”

    此时吕七心中已经笃定,眼前这人定然并非打渔女子,反手已经将腰间佩刀拔了出来,喝道:“你好大胆子,连水师重地也敢来打主意,莫非不要命了。”

44东塘下

    那女子却是不做声,向后退了两步,吕七觉得不对,正要让外面守候的两人出信号,却听到后面两声闷响,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两名同伴已经倒在地上挣扎,一旁站着的正是那两个船夫,手中提着鲜血淋漓的短刀。

    “糟了。”吕七虽然不知道这几人是哪家人马,可也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圈套,反手拔出腰间佩刀,向船尾逼去,想要将那女子生擒住,以为人质,要挟那两人逃出生路。

    眼见那女子已经退到了船舱尾部,已经没有了退路,吕七大喝一声,举刀虚劈,想要吓住那女子,好抓个活口,却只见对面女子手上一动,便飞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只觉得右手一阵剧痛,佩刀把握不住,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足有两掌大小,两只粗大的螯钳死死的夹住了吕七的手指,却是那女子眼见无路可退,便顺手将一旁竹筐中的螃蟹扔了过来,那螃蟹被擒之后,被扔在竹筐中,早就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报仇,自然是死也不放。

    俗话说“十指连心”,吕七两根手指被螃蟹的大螯死死钳住,自然是钻心的疼痛,正要想办法甩脱,却只觉得脚下一阵晃动,回头一看,却是那一条汉子进得舱来,手中提着短刀,满脸杀气,正是方才在岸上杀人中的一个。吕七暗中叫了声苦,急中生智,猛地一下向一旁的船舱侧壁撞去,那侧壁不过是用苇席编成。只听得普通一声,吕七便落入江中。

    那男女三人在船上看了半响,却连个水花都没有泛起来,靠拢商议了两句,便取了点着了一个火把,对着江面方向划了三个圆圈,不一会儿,便有一条小船划了过来,从船上跳下来六七条军汉,一忽儿往不远处供值哨士卒休憩的小屋摸去。

    吕七刚刚落入水中,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方才还死死钳住他不放的螃蟹,落入水中便放开大螯离去了,他知道自己若是现在浮出水面,立刻便是死路一条,他记得离自己落水不远处,岸边有个凹进去的小湾,只要能够熬到那边再浮出水面上岸,便能逃出一条生路,便强自憋住一口气,往那边慢慢游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工夫,吕七只觉得快要给憋死了,手掌突然碰到一块硬物,他赶紧靠了过去,浮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的举目四顾,只见岸边已经多了一条小船,两名军汉正手持兵刃警惕的放着哨,他小心的爬上了岸,借助一旁的土堆绕过那两人的视线,往同伙的士卒所住处跑去,

    吕七离那木屋还有十余丈远,便听到一阵叫骂声和兵刃撞击声,近了一看,不由得目眦尽裂,原来那些围攻的兵卒先用木栅栏将房门拦住,再用带有铁尖的长竹篙从栅栏的缝隙中往里面捅刺,房门里虽然有十余人,可地势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手中的兵刃又够不着门外的敌人,只能拼命的用手中的兵刃斩砍竹篙,不断有人惨叫着被对方刺中倒下。

    吕七站在不远处,耳边不住传来同伴的惨叫和敌人的狂笑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大吼一声,便向敌人背后猛冲过去,一头便将一人撞到在地,夺过他手中的兵刃,四处乱砍,那些突袭的士卒一下子被打昏了头,也分不清有多少敌人,堵门的人也丢下栅栏四处逃窜,屋内的守兵也趁机冲了出来,大声呼喊着追杀敌兵。

    这时吕七方才那股热血已经过了头,赶紧将军士们唤了回来,一面派人去东塘中岸上的营寨报警,一面打听到底生了什么事。原来方才那些偷袭士卒上得岸来,便想要暗中摸营,趁着屋中守兵还在梦中,将其杀个干净,却不巧那伙长起来小便,碰了个正着,用身体顶住屋门,外面的敌兵见撞不开门,便用长矛横刀隔着木门猛刺,这小屋不过是临时供守兵住宿之用,简陋之极,房门不过是些木棍捆扎随便扎了扎而成罢了,不一会儿,伙长便挨了四五下,几乎成了个血葫芦,不过也为里面的守兵争取了披甲持兵的时间,突袭士兵见房门狭窄,一时间冲不进去,便将那房门堵住,将一旁用来扎鱼用的铁尖竹篙捆扎起来,胡乱捅刺。

    吕七看着方才还训斥自己莫要饮酒误事的伙长已经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由得羞愧难当,忽然听到外面“翁”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只觉得头顶一凉,抬头一看,屋顶已经少了半边,一只小臂粗细的弩矢大半没入对面的墙壁中,只露出两尺多长短的尾端犹在晃动。

    “八牛弩!”吕七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看这声势威力,只怕是军中用于攻城之用的大型床弩,箭矢通体皆用生铁铸造而成,传说要用八头牛与其上弦,所以以此得名,攻城之时,便是敌方城墙高厚,弩矢无法将其摧毁,也能深深没入墙中,攻城士卒便能从其露出墙面的尾端攀援而上,其威力可见一斑。

    屋中的守兵尚未从这强弩的威力带来的震惊中平缓过来,便只听到一阵嗖嗖的箭矢声,接着便是一阵阵中箭的惨叫声,锋利的箭矢将他们的射穿了他们的盔甲,将其肌肉撕裂,甚至钉在地上。在临死的吕方眼帘里,浮现出了一艘艘巨大的战船,雨点般的箭矢正从船上射过来,在为的旗舰上,飘荡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巨大的“安”字。

    凄厉的金铎声回荡在淮南水师营寨的上空,大队的衣衫不整的士卒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四处乱跑,在水面上,突袭的润州水师轻而易举的击沉了一艘又一艘战船。由于方圆数百里江面上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敌军水师,东塘中停泊的淮南战船并没有多少水手,根本无法有效的操纵战船起锚出航,这些行动不便的战船便成了对方极好的活靶子,润州战船或者用船撞击对方薄弱的侧面,或者使用火弹攻击,新从吕方那里得到的希腊火威力十分惊人,它们几乎能将触及的一切点燃,而且用水也无法浇灭,在现了这点后,船上剩余的淮南兵士也纷纷绝望的跳入水中,往岸上逃生去了。

    “好,好,好,想不到这希腊火这般厉害。”船上,安仁义看着心腹大患——淮南水师大小数百条战船在火中燃烧着,不由得狂笑道,可不过片刻功夫,便转而轻叹道:“可惜了,若是早上半年得到这玩意便好了,便能将淮南水师尽数歼灭与此地,那时这大江纵横数百里便都是我安仁义的天下了,便是渡江不成,也能割据江南,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儒士,正是苏掌书:“使君倒也不必忧心,虽然在李神福那里还有一半水军安然无恙,可他领数万大军,进讨武昌杜洪,胜负乃是未知之数,便是他得了杨行密那厮的号令,前有强敌,如何能轻易领兵撤退,说不定会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由,抗命不遵。”

    “那倒不会。“安仁义摇头道:“李神福对杨行密十分忠实,杜洪又不过是自守之贼,四周皆是强敌,若以小兵追击则无益,若以大兵则只怕老巢不保,李神福定然会全师回援,只是武昌与广陵相距甚远,往返至少也要数月,只要我等先取南岸诸州,扼守京口、瓜州诸渡口,杨行密纵然有十万大军,又能奈得我何?”

    说到最后,安仁义猛地拍了一下船栏,语气中满是踌躇满志之意。

    此时,停泊的淮南战船已经损毁了六七分,船上的士卒也无、无|敌|龙=书-屋已经逃散了大半,安仁义见天色渐黑,他害怕广陵有援兵赶到,封锁了东塘出口,反而不美,便下令舟师各自将尚称完好的地方战船带上,一同出了东塘,往将对岸润州去了。

    广陵吴王府,杨行密虽然已是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可平日里生活还是十分简朴,并未如同当时的其他军阀一般,穷奢极欲,做长夜之饮,往往早早便休息了。这几年来,年岁渐大,旧伤作,更是休息的早。这天,他刚刚上了床,便听到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书记高宠的声音:“大王,卑职有要事禀告。”

    杨行密冷哼了一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高宠撞了进来,满脸都是惶急的神色,急道:“大王,润州水师突袭东塘,淮南水师已经尽数焚灭,安仁义反了。”

    杨行密却不慌乱,低喝道:“慌个什么,大丈夫临事须得有静气,先坐下来说话。”

    高宠赶紧坐了下来,强自吸了几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杨行密见他这般,才点了点头,问道:“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你以为当如何应对为好。”

45夺城上

    高宠定了定神,又斟酌了片刻,才答道:“依卑职之见,当立刻派使者渡江,赶往升州,田、安二人狼狈为奸,安仁义已反,田覠定然脱不了干系,眼下李升州已经领兵去攻打杜洪了,其家小老母皆留在升州,若让田覠得手,只怕形势便一不可收拾。”

    杨行密点了点头,看到高宠这么快便抓住了关节所在,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不错,你马上让书吏写好书信,渡江去升州,那里地势险要,只要有了防备,一时间田覠也是拿不下的。”

    “还有,大王,如今东塘水师尽丧,润州水师已无抗手,安仁义不用担心广陵大军渡江,定然会领兵侵攻常州,常州刺史李遇手下只有部分团结兵,无力与润州精兵相抗。润州水师刚刚大胜,士卒定然疲惫的很,我等应趁天色未亮,派部分援兵乘快船渡江前往常州才是。”

    “好,好,好!”杨行密突然大笑起来,站起身来,连连拍着高宠的肩膀,哪里有水师刚刚被袭灭的样子。看到杨行密这般举止,高宠脸上不由得露出忧色,盯着杨行密的脸庞,暗自思忖:“吴王莫不是突然受到太大打击,了疯病了。”

    杨行密突然站住脚步,弓下身子看着高宠的脸庞问道:“高家小子,你可是以为某家举止失常,失心疯了?”

    高宠没有想到杨行密的目光如此敏锐,赶紧俯下身子拜倒谢罪道:“属下失礼,死罪死罪。”

    “罢了。”杨行密让高宠起身后,道:“田、安二人若是结好吕方,高筑墙、多储粮,我倒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可他们起事的时机实在挑的太差了,吕方如今兵锋虽盛,可他从去年出兵杭州算起,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虽然连战连胜,可必定府库空虚,士卒疲惫,加上地盘一下子由一州扩大到六七州,必定要停歇下来将养个几年,最多送些兵甲便是。这两人势单力薄,虽然占了点便宜,也不过多扑腾几个月罢了,东塘那些战船能够换来这个结果,算来某还是赚了。”

    高宠见杨行密如此笃定,也是信心大增,笑道:“大王高见,倒是在下愚钝,白担心了。”

    杨行密坐了下来,捋了捋颔下胡须,指着高宠笑道:“可最让我高兴的却不是田、安二人起事,而是你。”

    “我?”高宠听了这话便落入了五里雾中,不由得糊涂了。

    “不错,杨某如今已经年过五旬,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没有一个活过五十的,这些日子来,某家经常头晕目眩,想必也时日不远了。”杨行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按说杨某如今官居一品,位止王爵,也该是活够了,只是诸子不肖,却实在是放心不下。我在世的时候倒也罢了,可若是去了,渥儿能守得住这片家业吗?你叔父便在我府中任职,今日又见你如此明断,他日我儿即位,身边谋主便有了人,这才是让我真正开心的事情呀。”

    听到杨行密这般说,高宠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流,谦道:“如此重任高某实在是难以胜任,府中胜过我的大有人在,还请大王三思。”

    “不错,可那些老将个个功高不赏,我在的时候也就罢了,渥儿又哪里驱使的了他们,莫要推辞,好自为之,勿忧不富贵。”说到这里,杨行密有些疲倦了,便吩咐高宠赶快去行事。

    高宠走出屋外,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欢喜的是,杨行密这般说,自己前途便是一片光明,而忧虑的是,杨王年齿已老,就算这次打败了田、安二人,可他一死,只怕府中之人,便人人皆为敌国,自己身受吴王大恩,与杨家早已分不开了,只怕那时便不得自由了。

    升州城,唐时升州便是建康,自东吴到陈,数代雄主都建都与此地,其地面临大江,背靠重山,有虎踞龙盘之说,若说江南形胜,此地当属第一。由于隋末时杜伏威、辅公祏割据此地,杜伏威降唐后入朝后被扣不返,辅公祏遂起兵反抗,建立宋政权。唐平江南,置升州(升州此为贬义,升是小计量单位,十升为一斗,意为弹丸之地),为防止南方再起据此地雄城割据,便将旧都台城平毁,迁至他地筑城以为升州,但是此地的地理位置决定其很快又兴盛起来,李神福据守此地后,更是深沟高壁,兵力雄厚,是淮南本部在江南的第一雄城,成为了田覠背上的一枚钉子。

    去年李神福领大军西向,便将城中守军抽走了不少,加上吕方击破钱缪之后,升州在四周都是友军,无有外敌,本来此地就是江南旧都,交通辐辏,四方特产荟萃于此,战事平息下来,淮南本就富庶,四方商旅皆聚集于此地,虽然不能与广陵、大梁这等天下一等一的名都相比,可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光。

    如今正是七月朔日,农人刚刚收罢了夏粮,手头松动了几分,商人们便纷纷打开铺门,抓住这个时机想要个利市。留守升州的推事不但大开城门,让四郊百姓入城购物,还在东西两个城门内的空地外各新建了一个市场,任凭商人百姓在其中交易,从中抽税渔利,毕竟乱世之中,若要养兵,先就必须有财,之所以宣武镇兵精甲天下,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大梁位处运河要道,水运方便,四方商贾积聚于此,朱温从中抽税,才能支撑得住他庞大的军队。

    已经是正午时分,这升州气候,夏天最是酷暑难耐,端得是又闷又热,守门的军士们早就将身上的盔甲脱去了,躲在阴凉处,饶是如此,汗还是不住的往外冒,身上的那件单衫早就被汗浸的湿透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上往下落,便好似方才从水中爬上来一般。轮值的兵士不住的看着一旁木杆的阴影,盼着时间过的快点,好让替班的弟兄过来。

    这时,不远处走过了一行人,戴着斗笠,挑着扁担,上面用荷叶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一名军士上前一步,右手已经扶在腰间刀柄上,喝道:“干甚麽的,担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快让我们看看!”

    为那人放下担子,唱了个肥喏,脸上堆笑道:“我们都是四郊的老实百姓,今日也就是进城卖点土产,再买点盐回去,两位军爷,且行个方便。”说话间已经靠近身来,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和那军士握了一握,那军士便觉得手中多了几枚通宝。

    那军士掂量了一下,那几枚钱币重量颇足,倒是上等的好钱,脸上立刻和缓了几分,正想让其入城,后面的同伴却伸手向后面汉子的担子上摸去,却被汉子猛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屁股墩。不由得恼羞成怒,反手已经将腰间佩刀拉出半拉白刃来,喝道:“好个贼子,定然是乔装打扮来赚城的,快来人,一一拿下。”

    为的汉子赶紧跑了过来,赔笑道:“军爷莫怪,我这侄儿没出过远门,傻乎乎的冲撞了军爷,还请包涵这个。”一面连连作揖。

    方才得了好处那军士赶紧走过来,说了几句好话,可那被推的军士一来没拿到好处,二来也失了颜面,还是嚷嚷着不肯干休,要将所有担子上的东西尽数拆开了,细细查看,看看有没有携带军器,眼看便要闹僵了。

    为的汉子返身将自己担子上的荷叶揭开,里面现无、无|敌|龙=书-屋出的都是些莲藕、莲蓬、水芹、菱角等时鲜水产,用荷叶包了些拿过来,笑道:“大伙儿赶了一上午路,也就想趁着这些东西新鲜,想要买个好价钱,也能多买点盐回去,若是按这位军爷所说,拆开了再捆回去,耗费时间不说,只怕坏了卖相,也不值几个钱了,请二位军爷大善心,看在大伙儿赶了一上午路的份上,高抬贵手吧。”说着便将自己手上的几个荷叶包送了过去。

    那军士看了那些汉子在烈日下汗下如雨,也不由得有了几分可怜,吃了几枚荷叶中的菱角,只觉得满口生津,十分舒服,又见那为汉子将方才那人带了过来,又是向自己赔罪又是斥骂那推人汉子,心中的气也消了七八分,也就叹了口气,放了他们入城了,那为汉子没口子的连声道谢,方才挑起担子入城去了。

    为汉子入了城,待离岗哨远了,才来到方才推人汉子身旁,笑道:“吴都头方才倒是受委屈了,言语无状之处尚请见谅。”

    “罢了,你方才做的不错,本就是某家失手,若是让其现了担子里的兵刃,丢了弟兄了性命小事,误了使君的夺城之计可是大事。”说话间,那汉子将头顶上的斗笠取了下来,举目四顾,只见其高鼻薄唇,容貌精悍之极,正是田覠麾下精兵爪牙都的头领吴国璋。

46夺城中

    这爪牙都便是田覠所蓄养的牙军,平日里选拔精悍武勇之士为之,平日里奉养倍于常军,虽然总共不过三百余人,但得其死力,所向无前,这吴国璋不但骁勇善战,而且对田覠忠心耿耿,自己已经是五品武官,竟然亲身犯险,作这偷城的勾当。

    吴国璋观察了一会儿形势,只见城楼上约有一都兵士看守,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已经临时搭建了一个大竹棚,进城的百姓和小商贩们便在那里出售自己的货物,竹棚的出入口处便有税吏在哪里抽税,由于是正午时分,便是无意购买的人也到竹棚中躲避暴晒,所以远远看去,竹棚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都头,我们到那集市里去吧,咱们站在这里,显眼的很,城楼上的哨兵已经往我们这边看了好一会儿了。”先前那为的汉子见吴国璋驻足不懂,已经惹来了几道怀疑的视线,赶紧低声低声劝谏道。

    吴国璋点了点头,挑起担子便往市场里走去,入门时那税吏随便看了看他们担子中的货物,便估了价值,又拿了一块竹牌给为的汉子,吩咐保管好不得丢失,也没有收受税钱,便让他们进去了,原来入城赶集的百姓往往身上并无财帛,有的不过是些实物罢了,如果入市时便要收税,收上来的也不过是些实物罢了,既不能饷,也很难保管,不如先记下他们带来的货物,等其出市时减去剩下的,再按值抽税,这般行事不但能够减轻了官府的负担,也省了百姓的麻烦,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吴国璋一行人入得市中,随便找了块空地,摆开摊位,倒也几分模样。吴国璋却只是观察左右形势,眼见竹棚外维持秩序的不过是些拿着棍棒的弓手,便是城门口的军士,也未曾披甲,不由得暗自欣喜。正在此时,又一伙农人走了进来,肩上挑着的都是烧好的木炭,为的那人与吴国璋对上了眼色,露出探询的目光,吴国璋点了点头。那汉子会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装作一个踉跄,肩上的担子一歪,竟然就将竹篓中的木炭尽数竟倒在摊子正在出售的莲藕上,还有许多溅在正在一旁买水鲜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立刻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衣襟,喝骂道:“你这烧炭佬眼睛生到哪里去了,竟然将木炭都倒在你家爷爷身上,来来来,快快赔来。”

    那挑担汉子整日里在深山中伐木烧炭,十天半月也少与生人见面,这时一张嘴巴咕咕哝哝半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一张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困窘和恼怒。

    烧炭汉子的同伴赶紧围了过来,将对方推开。那人更是怒形于色,随手便挑起一旁的扁担,操在手里,喝道:“怎的,感情你们弄脏了我们的东西还有理了不成,莫以为人多就能欺负人不是,老子这棍棒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买水鲜的汉子也操*起棍棒拥了上来,一时间双方都操*起棍棒对峙,怒目而视着对方,四周的商户行人纷纷避开,生怕糟了无妄之灾,眼看一场殴斗便要爆了。

    两边正对峙间,外面维持秩序的弓手们赶了进来,为的是个腰圆膀粗的胖子,离得还有七八丈远便气喘吁吁的喊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这些穷汉可是皮痒了。”

    众人听到了,目光都积聚到了吴国璋的脸上,可站在人群后面的吴国璋摇了摇头,两边的汉子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突然一起叫骂起来,那弓手头目便仿佛被在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一般,吵得他头晕目眩,喝令一声,身后的弓手们一阵棍棒排将打了过去,将两边人驱散开来,这样才让其静了下来,大声道:“你们这些贱骨头,当真是不打不老实,好了,你们为的是谁,给我一个个说。”

    买水鲜一边出来一人,指着地上的木炭道:“我等都是守法良民,方才在这里好生买点水鲜,可没想到他们路过时竟然将木炭倒了一地,弄脏了我等的菜蔬。我等要其赔偿,他们竟然要动手打人,肯定老爷主持公道。”

    这边刚刚说完,另外一边的辩解道:“我等也不是故意的,这集市如此狭小,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我等又未曾出售木炭,手中哪有财帛赔偿他们,刚要辩解,便要动手打人,还请老爷主持公道。”

    那弓手头目此时已经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呵斥道:“你们这两群贱奴,竟然为了这点事情集众殴斗,莫非是活腻了吗?来人呀,两边各自罚钱五百,再鞭挞十下,也让你们这些山野汉子知道什么叫做王法。”

    话音刚落,人群便静了下来,那头目恶狠狠的盯着那些农人,喝道:“怎么不吭声,莫非还有不服的吗?有不服的给我站出来。”那头目喊了两三遍,农人们无一人应答,不由得觉得十分得意,却听到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恶吏欺人太甚,反了他的。”

    这声音便如同一个信号,方才还如同羔羊一般驯服的农人们顿时如同猛虎一般扑了上来,手中提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雪亮兵刃,那些弓手待要反抗,却惊恐的现那些农人不但娴熟,而且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不一会儿便被砍翻了一地,四周做生意的人见状,赶紧四散逃走,可那竹棚中地势狭小,立刻便自相践踏起来,一时间集市大乱,满是哭爹喊娘,呼爷唤子之声。

    那弓手头目方才还威风凛凛,可看到那些农人挥舞着刀枪杀了过来,立刻便软了,躲在几个亲信后面大声呼喝,声音中竟然带了些许哭音,他本是升州城中的破落户,将自己的妹子送给李神福手下一个亲信李虞侯当了小妾,靠了这层关系才得了这个肥差,带着二十来个弓手平日里在升州城中横行霸道,倒也过得惬意。可一见到眼前这白刃相对,血肉横飞的真阵仗,平日里的那点勇气早就化为冷汗从后脊梁上流出来了。眼见得平日里与自己一同吃肉喝酒的同伴被一一砍倒,那头目再也坚持不住,转过身便向竹棚边缘跑去,只要翻过那栅栏便是城楼上的守兵,到那里便安全了。可他刚刚跑到栅栏旁,便觉得后心一凉,扑到在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城头的守兵校尉正躺在阴凉处休憩,正睡得香甜,却依稀听到耳边有人呼唤,睁眼一看,却是手下正满脸惶急的禀告说集市那边出了乱子,跳起身来来到城上一看,却只见城门内侧的集市里已经是乱作一团,喊杀惨叫之声连数十丈外的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骂道:“定然是李虞侯那个没出息的小舅子勒索商贾,激起了乱子,这厮拉出的屎,还得让老子来替他擦,当真是晦气之极。”

    一旁的手下看到上司满脸不情愿的模样,低声道:“那我们不如当做没看见吧,反正那集市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也让那胖子吃点苦头,省得平日里太猖狂了。”

    “蠢货。”校尉反手便给了说话的手下一个脆的,骂道:“这么近能看不见吗?那胖子挨了打是小事,若是他妹子在李虞侯耳边吹点枕头风,你担当得起?快点齐半都兵,某家带去弹压一下。”

    那手下赶紧转身去点起兵士,心中却是腹诽不已:“你心中有了怨气,却拿我出气,今日当真是流连不利,下了勤定然要去庙中拜拜菩萨,也好去了晦气。”

    吴国璋走到那头目身旁,随手从他背心拔出佩刀来,此时进得市场中的无、无|敌|龙=书-屋十几个弓手都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四周的手下正擦拭兵刃,等待自己的号令,来不及逃走的百姓纷纷跪伏在地上,不住哀求饶命。

    “都头,城头的守兵过来了,约有五十人,当如何应付,还请示下。”

    吴国璋看了看过来的敌兵,只见其行伍有序,倒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非方才担任治安任务的弓手可比,灵机一动,冷笑道:““那厮倒是识趣的很,他若是缩在城头,我等夺门倒还有几分麻烦,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大伙儿先将他们杀败,再顺势夺下城门。”

    那些爪牙都士卒本就极为勇悍,听了都头这般说,士气更是大涨,吴国璋便吩咐先将带来的木炭中隐藏的狼烟点着了,通知城外的宣州大军,然后将那些逃走不及的百姓驱赶在前面,己方军士却混杂在其中,向那边冲过去。

    那守门校尉离得集市还有十余丈远,便见得黑压压的一群人向自己这边拥过来,前面的都是些哭喊着的百姓,后面集市升起大火,一股黑烟笔直而上,竟然是军中用于通信的狼烟,不由得心中一紧,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喝道:“大伙儿收拢队形,莫要妄动!前两排士卒蹲下,长矛向前”

47夺城下

    军士们听到号令,立刻依令结阵,刀牌手分别护住两翼,长矛手居中,前两排的兵士蹲在地上,用长矛的尾端的铁尖插入土中,锋利的矛尖猬集着斜指向前方,整都兵士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一般。

    守城军士们刚刚结阵完毕,便听到过来的人群后面一声哨响,接着便是一片惨叫呼救之声,避难的百姓们好像背后是恶魔一般,哭喊着向军阵这边冲过来,仿佛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锋刃不存在一般。

    那校尉眼神犀利,已经看到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那些人群后面有不少挥舞着横刀的健壮汉子,正驱赶着那些避难百姓往自己军阵这边冲过来,其目的显而易见,便是想要用这些百姓当做肉盾,来冲破自己的军阵。

    “扎住阵脚,有感冲阵者,杀无赦。”校尉大声喝道,都中各伙伙长也齐声应合,转眼之间,跑在最前面的六七个中年男子已经到了阵前,可眼前的守兵毫无半点让开的意思,明晃晃的矛尖便在眼前闪动,待要从旁边绕过去,后面的人已经压了上来,只听到一片惨叫声,最前面的六七人已经被长矛刺穿了,趴在如同树丛一般密集的矛尖上挣扎,后面的人们看到这般惨状,早已吓得两腿软,后面的爪牙都兵士一连砍杀了四五人才把他们逼了回去。

    那边矛阵虽然坚固,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猛冲,眼见得已经有三四条长枪给折断了,密集的矛阵中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缺口,那些乔装入城的爪牙都兵士心知此时正是生死关头,半点也拖延不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露出了缺口,离的近的一人大喝一声,便提着陌刀扑了过去。

    那汉子姓庞名冲,本是关西人氏,生的身长力大,尤善使陌刀,只见他突入敌阵之中,六尺有余的刀刃在他的挥舞下,便如同车轮一般,当者无不披靡,后面的爪牙都兵士跟着突了进去,长矛手见近了身,施展不开,只得纷纷拔出腰间佩刀抵抗,双方杀做一团。可时间一长,形势便逐渐对升州守兵不利起来,由于最近天气炎热,加之附近又没有什么强敌,所以这些守兵几乎都没披甲,而对面的爪牙都军士在布衫下面都着了软甲,两边交起锋来,一方挨刀是血肉横飞,而另外一边却最多不过是破层皮,这叫人怎厢抵挡的住,结果不过半盏茶功夫,那个督促士卒死战的校尉也被庞冲砍了脑袋,其余的兵士也就一哄而散。

    爪牙都兵士也不追赶,纷纷拣起地上堆放丢弃的盾牌,便向不远处的城门冲去,毕竟此时每一刻时间都是万分宝贵,若不能拿下城门,接应外面的宣州大军入城,他们便是再厉害十倍,也早晚是掉脑袋的份。

    此时的城楼上,已经是一片大乱,当他们看到那股狼烟,便是个傻子也能看着这绝非一般盗贼所能拥有的物件,定然是用来通知外面接应的大军的信号,那个副尉一面命令手下点起烽火,向城内兵营出求救信号,一面驱赶着士卒穿上盔甲,将箭矢石块搬到城墙内侧来,准备抵抗敌人的抢城。

    这边爪牙都军士刚冲到城楼下的坡道口,上面便有箭矢射下来,不时还夹杂着石块,吴国璋督促着手下冲击了几次,可都被对方赶了下来,倒不是爪牙都军士不够勇猛,只是那坡道最宽处也就能容纳七八人,偏生他们入城时又没有携带弓弩,再多人也只能在后面干着急,眼看远处的道路上已经升起烟尘,这显然表明升州城内的牙军已经出动,最多半刻钟功夫他们就要完蛋了。

    吴国璋正焦急间,猛然看见不远处的城墙边上对着一些竹竿,可能是用来搭建那竹棚剩余的,不由得灵机一动,便带了六七个人,脱去了靴子,将佩刀衔在口中,将借着竹竿之力,爬了上去。幸喜守兵注意力都在坡道那边了,吴国璋带了七人上了城墙也未曾被人现。

    城外宣州兵的前锋已经到了城下,守兵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留了七八个人在外面守碟,其余的都在坡道口死死堵住,他们地势甚高,已经能看到己方援兵的人影了。那副尉打定了主意,这升州城修筑的颇为坚固,城门还有瓮城,便是外面的宣州兵突破了城门,只要城楼不失,还有挽回的机会,眼前的这些敌人彪悍勇猛,若是让他们夺了城楼,那可就大势已去,自己便是被活剐了,也不为过。

    那副尉眼见得己方援兵离得越来越近,而下面的爪牙都兵士拼死冲击,刀剑相击和喘气声仿佛便在耳边回荡,不由得跪下祈祷道:“菩萨在上,若这次能逃过此劫,定然为您奉上香油十升,若有食言,便不为人子。”

    那副尉正闭目祈祷,突然听到一声惨叫,转过头一看,只见六七个赤足汉子,正红着眼睛挥刀砍杀,几名正在往下射箭的手下正手忙脚乱抵抗者对方的进攻,方才出惨叫的却是一个被手中断弓弹起的弓弦扫中了眼睛的亲兵。副尉也来不及猜想对方是怎么摸到己方后背来的,拔出腰刀大喝一声对着眼前为的一人砍去。

    吴国璋砍翻了两人,便看到一个头目模样的敌兵挥刀杀过来,他也不躲闪,便是一刀当胸刺了过去,竟然是以命博命的招式,合身便将对方刺了个对穿,手中用力一绞,那副尉挣扎了两下,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便不动了。这时,吴国璋才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原来对手那一刀也砍中了他,只不过那时已经被自己刺中,手中没了力道,只要他动作慢了半分,只怕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而不是那守兵头目了。

    这时守兵见腹背受敌,己方副尉也死了,那个斩杀副尉的敌兵头上挨了一刀,半边脸都是鲜血,可眼神冰冷,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顿时大溃,爪牙都的兵士们赶紧冲上城来,分出七八人打开城门,其余的便准备迎接地方的援兵。

    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升州东门慢慢被推开了,如同潮水一般的宣州兵一拥而入,向城内涌去。城楼上的“李”字大旗也慢慢的落了下来,这个插在田覠背后的钉子终于被拔了下来。

    升州东门城楼上,田覠坐在胡床上,将佐们分列两旁,吴国璋换了装束,伤口处已经被用白绢包扎好了,从他苍白的脸色来看,伤势着实不轻,可他依然站的笔直,这个人简直是铁打的一般。

    此时升州的几座城门都已经被宣州军控制了,虽然城内还有几处据点没有拿下,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宣州军的将佐们虽然闭口无言,可是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如果说在起事开始,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有些犹豫的话,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如今广陵已无水师,李神福敌前回师,本就是兵家大忌,只怕讨不得好了,就算他能将剩下那一半淮南水师带回来,也至少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宣、润二州在长江以南几乎没有抗手,可以生很多事情。有的想得更远一点的,已经想到了和吕方联合的事情,虽然说先前那人态度暧昧,可是现在形势已经大有不同,淮南在长江以南还剩下常、苏二州,常州也就罢了,苏州的顾全武和钱传褄可是吕方的死对头,苏州又是他势在必取之地,与田、安联合起来,各取一州,可是最好的选择。宣州诸将可是与莫邪都打了很长时间交道的,想到有这等强兵站在自己这边,众人都觉得自己的前景光明了许多。

    “国璋,你头上伤势不轻,可要下去歇息一会?”田覠却没有提起军务,反问询问其爱将的伤势来。

    吴国璋微微躬了一下身子,答道:“不过擦破了点皮,使君不用担心,某自当有分寸。”

    田覠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一个地方。”

    “喏!”吴国璋也不多话,躬身领命。

    田覠便下了城头,跳上马来,一路往城内走去,只见一路上秩序井然,并没有书屋=无-敌9龙1书2屋寻常破城时那种烧杀抢掠的景象,这一来是因为田覠将这里作为自己未来的治所,不欲破坏太大,反而不可收拾,而来也是因为没有生激烈的攻城战,宣州军的伤亡不大,士兵们的仇恨情绪也不重。

    过了一盏茶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一座府邸面前,只见数百名宣州军将这府邸围的水泄不通,可奇怪的是,包围的士兵却没有动进攻,只是与守卫府邸的守兵相互对峙,仿佛在等待什么命令一般。

    田覠跳下马来,来到府邸门口,神情轻松,仿佛没有看到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倒好似到多年好友的家中探访一般,道:“李舍儿,代我向嫂子通传一声,便说田家兄弟来拜访。”

    那守兵头目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响才冷哼了一声,往府邸里面去了,田覠站在坐骑旁,四处打量,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过了半响,那头目出来了,回禀说夫人请田使君进去,田覠应了声,便由那头目带路,只带了吴国璋和其他两个亲兵便进去了。吴国璋心中有些疑惑,也不知这是何人的府邸,为何主公拿下升州之后,作出这等奇怪的举动,待穿过两个院落,便看到一座院落,门口竟然是使臣方有的节杖和旌旗,在这升州城中只有一人能有这东西,难道这里就是杨行密的心腹大将——此时正在武昌城下奋战的升州团练使李神福的家?

48余波

    田覠入得院来,只见正屋门口站着一名中年妇人,衣着朴素,脸色阴沉,身后站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倒是身作锦袍,服饰华丽。离的还有四五丈开外,田覠便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李家嫂子,我手下都是些粗鄙武人,若有惊扰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那妇人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声,答道:“罢了,田宣州何必如此多礼,如今升州城已破,都不过是仰人鼻息的鱼肉罢了,能保全性命都要念你的恩情,还谈什么惊扰得罪。”

    那妇人话语冷淡,田覠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笑道:“嫂子说的哪里话,田某与神福兄弟相交数十年,是托付妻子的交情,岂会亏待了你们。如非那杨行密待老兄弟太过刻薄,我已年近五十,官居极品,又岂会与你们兵戈相见,拿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做这冒险之事。嫂子且在院中好生安养,衣食用度便和往日一般,绝不至有半份亏待,待到神福兄弟回来,某再将你们好好交还给他便是。”

    吴国璋此时才从言语中确认对面的妇人便是升州团练使李神福之妻,其人为杨行密的心腹大将,如今正领大军攻打位于长江上游的武昌节度使杜洪,东塘一战之后,淮南剩下的机动水师几乎尽在他的控制之中,可以说附杨则杨胜,附田则田胜,在田、杨两边地位举足轻重,也怪不得田覠对其妻子如此笼络。

    听到田覠这般说,李夫人脸色稍和,她自己倒也罢了,身后的孩子却是夫君的唯一骨血,李神福戎马半生,成婚甚晚,男丁只有这一个,自然是爱若性命,便是为了他,也决计不能惹怒了面前这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如此,妾身先谢过田宣州了,只是我家夫君受吴王大恩,未必能如你所愿。”

    田覠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低声安慰了几句便告辞了,待出了李家府邸,便吩咐手下好生供应衣食,断然不可惊扰了李神福妻子静养,才放心离去。

    田覠待离开李府后,突然问道:“国璋,你可知道这升州有何特产?”

    吴国璋不由得一愣,他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哪里知道这升州有何特产,突然被田覠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正犹疑间,身后跟着的一名亲兵插嘴道:“这升州乃是六朝古都,特产倒是多得很,只是不知道使君问的是哪一方面的。”

    此时田覠看到前面拐角处正好有个米铺,便随口道:“民以食为天,这升州可有什么出名的吃食?”

    那亲兵笑道:“这升州城中出名吃食倒是不少,可最出名的要数鸡鸣寺的素汤饼。”

    田覠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也好,今日兵不血刃便取下了这升州城,我等也打打牙祭,一同去着鸡鸣寺吃吃素汤饼。”

    众亲兵赶紧其声称好,于是一行人便往鸡笼山东麓的鸡鸣寺而去,待到了山门,寺中僧侣早已得到通传,大开寺门相迎,待到听说田覠此行竟然是为了吃素汤饼,赶紧一面奉上香茶,后面大厨亲自动手,小心伺候,不一会儿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饼便送了上来。田覠吃了几口,果然汤饼十分筋到,汤汁更是鲜美,面汤上浮着汪汪的一层麻油,让人一看便倍增食欲。田覠一连吃了两碗才作罢,一旁伺候的主持赶紧吩咐送上茶水,一边小心的询问是否满意。田覠沉吟了片刻,问道:“这汤饼果然美味,只是这汤汁如此鲜美,当真没有荤腥?”

    主持听到田覠的问,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层汗珠来,谁知道眼前这灾星突然生了念头来寺中吃汤饼,若是有半点伺候不周到的地方,只怕鸡鸣寺数百年的基业便要化为灰烬了,赶紧小心答道:“罪过罪过,本寺乃佛门静地,如何会有荤腥,这高汤乃是香菇金针笋干红枣等素料熬制的高汤,浇在特制的面饼上,才有这等美味,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有半点不实之处,贫僧死后定当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生。”

    “那倒不必了,某家也就随口问问,若这般说,这素汤饼乃是贵寺独有的呢?”

    主持看田覠神色倒不似来找麻烦的,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不错,这素汤饼的做法却是本寺五十年前一位前辈想出来的,他出身豪富,出家后受不得佛家清苦的饮食,于是便明了这素汤饼的做法,江南之地,倒是未曾听闻有谁也会做的。”

    “好!”田覠点了点头,道:“那便借借贵寺的厨子,到某家一位朋友那里去,给他做做这素汤饼。”

    那主持虽然满头雾水,可也总算确定了本寺的安全,赶紧点头应允,生怕慢了惹恼了眼前这灾星,惹来祸患。

    杭州、湖杭观察使府。自从安仁义突袭东塘得手,尽焚淮南水师,吕方府中的气氛便变得诡异起来,那些留在湖、杭二州的莫邪都将吏个个肚子里都憋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主公和田覠、安仁义相交多年,又一直被杨行密打压,如今田、安二人起事,正是起来大干一场的机会,至少近在咫尺的苏州要吃下来。尤其是吕雄,他跟随吕方极早,论资格比王佛儿、陈五、范尼僧等人都要早得多,可如今陈五领兵东向之后,扫平浙东诸州,手握重兵,压服浙东诸州,隐然之间已经奠定了吕方手下武将第一的地位;王佛儿一直都在莫邪都牙军都指挥使,而一直以来,吕方都在从降兵和湖、杭两州豪强子弟挑选勇健之徒,补充牙军,如今牙军已经有四千之众,甲杖皆是精选,精悍之极;范尼僧虽然名义上不过是湖州长史,但是湖州刺史的位置一直是空缺的,实际上他是吕方属下中最早执掌一方的。只有他,虽然是吕方的族人,可是如今却不过执掌着一坊之兵,和徐二、罗仁琼、牛知节等人并列,叫他如何服气,所以吕雄算定了吕方今天在吕淑娴那里,便借着探望吕淑娴的由头,让姐姐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定要在出兵苏州的事情上占个好位置,谁说他吕雄就没有当一州刺史的命。

    吕雄来到吕方府门前,看门的亲兵头目正是吕家子弟,看到是他,赶紧上前行礼道:“原来是三哥,今日来所为何事?”

    “多日未见夫人,想念的很,麻烦你为我通传一句。”

    “说得哪里话,夫人有吩咐过了,自家兄弟若来,随到随传。”那小头目一面说话,一面打开了侧门,让吕雄入内。吕雄拱手谢过了,便一路往吕淑娴的院落行去,刚进得院来,便听到吕方的声音:“是小弟吗?好些日子没见了,来来来,我等一同较射一番,让你姐姐来当中裁,看看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进境。”

    吕雄往声音那边看去,却只见吕方一身短打扮,手中提着大弓,几名亲兵正在布置箭靶,吕淑娴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看样子吕方此时心情正好,若再让吕方胜上两场,再开口求允,想必便能成。

    想到这里,吕雄几步赶到吕方面前,笑道:“也好,小弟这些日子教练军士,在这射道之上也颇有心得,倒是要请大哥指教一番。”说话间,便脱掉外袍,露出一身短打扮,挑选起弓来。

    两人先试射了数箭,待熟了手,便较量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射了五轮,吕雄小心射偏了两箭,让对方胜了。吕方十分得意,将弓放到一旁,笑道:“某这些日子整日里都在工地上忙碌,在弓矢上倒有些疏忽了,想不到今日还侥幸胜了。”

    一旁的吕淑娴送过来毛巾茶水,笑道:“夫君你休得诓骗小弟,哪天回来你不到后院去射上两轮,这弓矢你何曾丢下一日。”

    听到妻子这般说,吕方笑了笑,他如今虽然已经官居三品,麾下有数万大军,可是对弓书屋=无-敌9龙1书2屋矢的功夫可不敢有半点荒废,毕竟古代冷兵器的战争,战场范围很小,一旦战局有变,便是一军统帅,也要自己保护自己,这性命攸关的事情,可来不得半点侥幸。一旁的吕雄看到此时气氛十分融洽,便小心道:“润州安使君已经起事,在东塘大破淮南水师,如今大江已经隔绝,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吕方正在擦拭脸上的汗水,听到吕雄这般问,心里咯噔一响,脸上却淡然的很,答道:“我等乃吴王臣属,能有什么打算。”

    吕雄听了一愣,接着便急道:“大哥,你莫非忘了杨行密如何相待与你的吗,当年你带领莫邪都弟兄立下大功,却被派去当劳什子的湖州刺史,我等好不容易拿下杭州,却派来个李彦徽来当杭州刺史,若非田、安二人还在,只怕那杨行密早就派兵打过来了。”

    “闭嘴!”吕淑娴厉声喝道,打断了弟弟的声音。只见她脸色凝重,喝道:“小弟,这等军国大事,应在节堂之上谈论,岂是在这里说的,更不要说吴王乃朝廷重臣,岂是你这等微末小臣能够谈论的。你这么不识大体,又如何能让人放心呢。”

    吕雄被吕淑娴这般训斥了一番,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拜了两拜,便找个由头退下了。吕方低头思忖了片刻,低声道:“想不到军中将佐竟然有这个念头,倒是让人亦喜亦忧呀。”

49交杂

    吕淑娴与吕方是结夫妻,了解丈夫性格,虽然不似史书上那些雄猜之主那般,可也是极有主见之人,眼下莫邪都中吕姓族人所在皆有,而且许多人都身处要津,而吕方虽然姓吕,偏生却毫无半点血缘关系。吕雄方才那番举止,若是让吕方有了不好的想法,一旦心中有了嫌隙,只怕将来再难弥补,所以她才这般严词斥责,待吕雄走了,才低声替其解释道:“吕郎,阿雄性格粗疏,不知你心中所思,不过他与你贫贱相交,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吕方拍了拍爱妻的手背,笑道:“那是自然,阿雄不过是立功之心心切罢了,他看到陈五夺取浙东诸州,自己也有些眼热了,不过以阿雄的资历,也应该外放做一州刺史了,待浙东诸州事了了再说吧,待会你派人给他带个口信,让他诸事留心,其他事情无须操心,吕任之亏待不了他。”

    吕淑娴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说宣州田使君遣使者赶来,正在外间等候。吕方夫妻对视了一眼,暗想这个节骨眼上他派人前来作甚,难道是想要说服吕方一同出兵,可像这等事情都是事先约定好,岂有临时再派人联络的。吕方正犹疑间,一旁的吕淑娴已经吩咐道:“先请使者到堂上稍候,送上茶点,不得怠慢了。”

    吴国璋坐在堂上,只见所在颇为简陋,只有七八张椅子,别无长物,墙壁上也并无什么装饰。下人送上茶点,他一路赶来,十分饥渴,三下五除二便将其一扫而光,还有点意犹未尽,正犹豫是否再要一份,便听到堂后的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站起身来,便看到堂后走出一人来,一身短打扮,好似刚刚从校场上下来一般,正是吕方。吴国璋撩起袍服前襟,正要下拜,却被吕方扶住,笑道:“罢了罢了,某也未着官袍,吴都头也是旧相识,就不必拘礼了吧。”

    吴国璋却是坚持着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道:“我家主公前几日得了一处美味,吃了之后甚是爽口,便让末将带些过来与使君,还望吕公笑纳。”

    吕方听了一愣,他本以为这田覠这节骨眼上派人过来,无非是求自己一同起事,没想到竟然是送些吃食过来,这吴国璋他是知道的,担任爪牙都的都头,虽然所辖兵力不多,可与田覠出入同行,是身边极为信重的人,被派来做这等事,倒是奇怪的很。吕方心中思量,脸上却露出感动的表情,对着宣州方向拱了拱手道:“田公行事果然有古人之风,得一珍味也没忘了小弟,倒是让任之生受了。”

    二人说了几句话,外间走近一个僧人,双手捧着一碗汤饼,吕方接过一看,却是后世常见的汤面,吃了几口,面条劲道,汤汁也是鲜美的很,显然是下了几分功夫的,再看了看眼前站着的是个僧人,心下已经了然了几分,他随手放下汤碗,笑着问道:“这位师傅,我吃的这汤饼可是素食,未曾加于荤腥吧?”

    那僧人一路赶来,未曾休息便被赶到厨房,制作汤饼,已经是疲惫之极,可偏生正吕方面前,又不敢半点失礼,生怕做错了半点,不但丢了自家性命,还给寺院带来灾祸,突然听道吕方问话,赶紧*合什回礼,小心答复道:“吕观察好眼力,这汤饼正是素食,未加半点荤腥,却是贫僧寺中的特产。”

    吕方笑了笑,像这等素食,后世最是时兴,寺庙日渐富有,俗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尚也不能免俗,可又不能吃荤腥之物,于是只能在香菇、面筋那些东西上下功夫,将素食做出鱼肉一般的口味。加之为了吸引前来朝拜的施主,寺院也往往用这些素食款待吃惯了荤腥的信众,后世许多寺院里都有展出这种“素食”,只是想不到千余年前的唐末,便已经能吃到这等东西。想到这里,吕方随口问道:“却不知师傅在哪家大丛林修行?”

    “升州鸡鸣寺。”

    吕方听了,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是何等灵醒之人,立刻明白了田覠遣人送碗汤面给自己吃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转身问吴国璋道:“吴都头,田使君还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我吗?”

    吴国璋躬身答道:“我家使君让末将带话,这鸡鸣寺还有几道斋菜十分爽口,若吕公觉得这面还爽口的很,不如走上一趟,一同品尝。”

    吕方听了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好一个一同品尝,田公倒是够义气,有什么好事都忘不了我这吕任之。”说到这里,吕方的笑声突然顿住了,问道:“田公何时取下了升州城。”

    吴国璋脸色如常,答道:“我家主公于三日前取下升州,尽得城中府库,升州团练使李神福妻子如今也在我军手中。”

    吕方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完全了解田覠的打算,他了解吕方的性格,若是时机不成熟,便是派人前来,也无济于事。如今安仁义击破东塘水师,田覠拿下升州,生俘李神福妻子,形势已经极为有利,此时再派人相邀,把握便大多了。

    吕方思量了片刻,抬起头来笑道:“此事干系重大,待某家慢慢考虑之后再答复可好。”

    杭州刺史府中,李彦徽再无往日那副阴沉闲雅的模样,脸上满是焦躁之色,他也顾不得身边那些吕方的细作,在厅堂中来回踱步,不时回头看看门口,好似在等待什么消息一般。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彦徽转过身来,只见门口冲进来一条身着褐袍的汉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郎君,郎君,大事不好了。”

    李彦徽此时也顾不得斥责那人,快步来到阶下,一把抓住那汉子右臂,低声喝道:“小声点,你想让左右细作都知道吗?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快说!”

    那褐袍汉子是李彦徽的家生奴仆,对其十分忠心,李彦徽在杭州,身边能信得过也就此人了,日前他听说安仁义起事,领水师突袭东塘,大获全胜,尽焚淮南水师,不由得大惊失色,便令他前往城外码头打探消息。吕方取杭州后,便在城外码头处修建了大量的仓库,以供商人租用,如今东南商旅,荟萃于杭州,若要打探消息,在那边最是方便。

    褐袍汉子待气息平息了点,小声答道:“小人在码头酒肆处打探,那边都在传闻安润州突袭东塘的事情,有几条先前前往广陵的船都已经回来了,听说大江已经隔绝交通,有许多人都在商量着准备从升州采石矶那边渡江呢。”

    李彦徽摆了摆手,示意仆人闭嘴,他此刻心烦意乱,安仁义和吕方的关系他是明白的,若吕方一旦起兵相应,自己这个杨行密安插在这里的钉子只怕第一个要倒霉,一想起吕方那笑吟吟的面容,他就不禁暗自打了个寒战。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一旁的仆人怯生生的声音:“郎君,小人路上还看到了一桩事情,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李彦徽此时心烦意乱,胡乱摆了摆手,道:“你说吧,难道还有什么倒霉事情不成!”

    “郎君可还记得宣州田使君手下那个吴国璋吗?就是那个极为蛮横无礼,爪牙都的都头?”

    李彦徽稍一回忆,便想起来自己早先从湖州逃走,寄居宣州时,迎接吕方的宴饮上,言辞间激怒了此人,竟然直接呵斥自己,便点了点头。那褐袍汉子见李彦徽没有怒便小心的说了下去:“小人从码头回来时,在城门口看到此人,与他同行的是个和尚,却是升州鸡鸣寺的僧人。”

    李彦徽听了一愣,转过头来问道:“你认得那吴国璋不稀奇,可天下僧人何止千万,你又如何能确定那是升州鸡鸣寺的?”

    “那鸡鸣寺的素汤饼甚是有名,小的有次前往升州时,便书屋=无-敌9龙1书2屋去吃过一次,还跑到香积厨去,想要偷看是如何做的,却被这秃驴现,狠狠地责打了一番,所以印象甚深,决计错不了的。”那褐袍汉子说道后面,显然是想起来被打的旧事,语气中满是切齿之恨。“

    李彦徽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可曾看到他们去哪里了?”

    “小的跟了一小段,看到他们往吕观察的府邸那边去了,不过某不敢跟的太近,怕被他们认出了,惹来麻烦,所以并没有看到他们进入吕观察的府中。”说到这里,那褐袍汉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主人的脸色,看到李彦徽此时脸色沉重,可是却并无恼怒之色,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李彦徽暗自思量,这吴国璋乃是田覠身边信重之人,来吕方这里定然是有要事,身边跟着这个升州鸡鸣寺的僧人,莫非是升州那边出事了。想到这里,李彦徽猛地站起身来,喝道:“来人,快些替我换上袍服,某有事要去拜见吕观察。”他虽然还不能确定事情的全貌,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若不能当机立断,只怕明日的此时,自己的脑袋便已经挂在校场上,以为祭旗之物了。

    不一会儿,李彦徽已经身作绯袍玉带,他取来铜镜,检查了片刻,转身往门外走去,那褐袍汉子正准备跟随,却看到李彦徽转过身来道:“这次你便不要去了,某出门后,你便将我房中细软收拾好,到城外等候,若明日我还不曾回来,你便独自逃生去吧,你我主仆一场数十年,那些财物便算是一点情分吧。”说到这里,饶是以李彦徽平日里的淡漠无情,双眼也不禁有点湿润了,他不欲让仆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转身不顾而去。

50狡兔

    吕方府邸中,高奉天、陈允、王佛儿、陈璋四人正为是否答允田覠的要求,与田、安二人一同举兵而争论,吕方手下的重臣除了在浙东的陈五,湖州的范尼僧,几乎都在这里了。说来奇怪的是,王佛儿与陈璋这两个武人反对出兵,理由是士卒疲惫,新得的浙东诸州局势不稳,当地豪强都在虚与委蛇,兵力增长太快,而可以基本实力却有限,如果一旦兵势不利,只怕局面便不可收拾;反而是高奉天和陈允二人却力主答应田覠的要求,至少也要派出水军给田覠,以牵制杨行密的实力,理由是在杨行密眼中,吕方与田、安二人都是一般货色,救人便是救己,而且一旦田、安覆灭后,吕方便孤立无援,与顾全武所在的苏州接壤,至少也要在田、安二人被消灭前,占领苏州以为屏障,当然如果能够与杨行密划江而治那时最好的了。吕方坐在上,慢慢的抚摸着颔下的短须,一连踯躅不定的模样。

    这四人争得兴起,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一齐将目光转向吕方,等待他的决定。这时,外间有军士禀告,说李彦徽求见。屋内数人都不由得楞住了,这李彦徽自从来了杭州后,除了必要的情况,便极少来到吕方府中,为何今日这节骨眼上却恰巧赶到,难道他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请李刺史进来,莫要怠慢了。”吕方吩咐道,待到那侍卫下去了,吕方笑道:“你们可别漏了口风,这厮可是精的跟油缸里的老鼠一般,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风声,待会儿只得见机行事了。”

    众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李彦徽便上得堂来,吕方站起身来,满脸堆笑,正欲客套两句,却只见对方对一旁的四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直通通的对吕方问道:“田覠、安仁义起兵作乱,吕观察麾下数万大军,江东无人可比,却不知作何打算?”

    以吕方对李彦徽过往的印象,此人出身清贵,城府颇深,言语间往往以旁敲侧击为多,像这般单刀直入的质问,饶是以吕方的城府也只得施展踢皮球的功夫搪塞道:“李刺史来的正巧,本观察正召集手下将吏商议此事,大伙儿也没有一个定见,您历经台府,见识定然非我等能够比拟的,不如请您也来说说。”

    李彦徽也不推辞,昂然道:“其实此事倒也简单,要么响应田、安二人,出兵攻取苏、常二州;要么应吴王敕令,讨伐田、安二贼。只要不是犹疑不决,鼠两端,都也是一条出路。”

    吕方听了倒是有点诧异,他本以为李彦徽会整一套什么以顺讨逆,君臣之道之类的大道理来,没想到此人说的倒是颇有见地,的确眼下吕方无论是协助哪边都是一条出路,就是不能犹疑不决,因为这般若是田覠胜了,会怀恨吕方受恩不报,而若是杨行密大获全胜,那也会认为吕方是在附逆,两边都不会讨好。

    “那依李刺史所见,当如何行事呢?”

    “依在下所见,若田、安二人合兵一处,直接渡江攻打广陵,观察便可起兵相应;若这两人分兵侵略四邻州县,扩张地盘,观察便应应吴王敕书,讨伐田、安二人。”李彦徽也不绕圈子,直视着吕方的双眼答道。

    “李刺史这般说是何道理?”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来,先前脸上那点敷衍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凝重。

    “宣武朱温树敌甚多,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平卢王师范皆与之交兵,自清口之败后,再无力与吴王争锋。如今吴王地域广阔,南至江、北至淮,西至武昌、东至大海皆为其地,兵精粮足,豪杰归心。田、安二人起事,如今虽有小胜,可若是拖延时日,以区区两州之力,如何能与淮泗之众相抗衡。如今之计,只有乘东塘大胜,西征大军未回,广陵人心摇动之机,尽起宣、润之军,称吴王信任小人,渡江直取广陵,才有得手的希望。”

    王佛儿在一旁听的不对,插嘴道:“李刺史此言差矣,广陵乃吴王根本,虽然西征已去其半,剩余也还有不少,更何况江南尚有常、苏二州未取,若攻取广陵不下,西征大军顺流而下,那时身处坚城之下,腹背受敌,便是土崩瓦解的下场。田、安二位都是宿将,岂会行这侥幸之道。”

    李彦徽冷笑道:“王将军说的不错,可是吴王有数倍之众,部下亦不乏良将,若不行险,使勇者不及逞其勇,智者不及使其计,又如何能有取胜之机。”

    李彦徽说完后,室中人都不由得颔,的确兵法乃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小心从事,不可以侥幸之心相待,可是如今杨行密大势已成,田、安二人逆天行事,就是冒险也是顾不得了。

    “李刺史,你与我等不同,乃是吴王信重之人,为何今天与我等说这些犯忌之事?”随着吕方的声音,室中五双眼睛一下子齐刷刷的定在了李彦徽的面孔上。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罢了,李某先前得罪吕观察和田公之处颇多,一旦你举兵起事,只怕在下性命难保。”李彦徽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的心思吐露出来了。

    “哦?”吕方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站起身来,绕着李彦徽走了两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对方,突然问道:“可若是吕某起兵相应吴王,田、安二人亡后,谁知道吕某会不会是下一个倒霉蛋呢?田、安二人都是吴王重臣,立有大功,可还是为其猜忌,最后落到这般下场,吕某又如何才能自安呢?”

    李彦徽显然早已有了准备,不假思索的答道:“在下自当修书与吴王,为吕观察说辞,予吕公节钺,并将苏州置于治下。使君纵然起兵与田安二人一同起事,所得也不过苏州罢了,如今却能不损士卒而得一大州,岂不美哉!”

    吕方坐了下来,眉头紧皱,脸上时喜时忧,现在正在仔细考虑,分析利害。他如今虽然已经占领了浙东大部分领土,可是他的官职不过是湖杭观察使,所辖不过是湖、杭二州罢了,无法通过合法的渠道控制浙东州郡,当地的豪强也对其并不心服,不得不让陈五统领重兵在衢州压制,这也是他一直犹疑着不愿出兵的原因。虽然现在唐王朝早已失去了地方上的控制力,可每一个藩镇易主之后,新主人最紧要的事情便是上书朝廷,请求对即成事实的追认,不给四周敌人攻击自己的口实,除非吕方干脆自立为王,宣布独立,这一步是躲不开的。而作为吕方的顶头上司,有节钺授予权的杨行密是绝不会主动承认他对两浙地盘的实际控制的,而如今便是这样一个好机会,至于苏州这样一个大州,对于改善吕方在杭州的战略形势的意义更是不言而喻的。

    过了半响功夫,吕方站起身来,拱手道:“古人云一言兴邦者,今日得见矣,只是吕某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李郎君为我释疑。”吕方此时不再以官职称呼李彦徽,无形之中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

    李彦徽拱手还了一礼,笑道:“不敢,吕公且请直言。”

    吕方挥手摒退了众人,低声道:“若说为了保全性命,前面那些便已经足够了,为何又要写信与吴王,无故而得大惠,吕某如何生受的了。”

    李彦徽也不推诿,答道:“无他,狡兔三窟之计罢了,李某生于乱世,又无拳无勇,若想保全级,只能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吴王已年近五十,须皆白,其子徒有勇力,非人主之姿。吕公士马强盛,深谙权谋机变,非久居人下之徒,他日若广陵有变,还请伸以援手。”说到这里,李彦徽敛衽深深施了一礼。

    高奉天、陈允、王佛儿、陈璋四人在屋外正等得有点心烦,却听到屋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便看到吕方与李彦徽二人把臂出来,吕方一直将李彦徽送到院门方才止步,拱手笑道:“便烦劳李相公了,待到事成之后,两浙之珍,吾与彦徽兄共享之。”

    苏州刺史府,顾全武躺在榻上,脸上已经枯瘦之极,眼眶深奥,颧骨高耸,远远看去,便如同一举骷髅一般,如非胸口不时起伏一下,还以为在这榻上躺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不过是一具枯尸。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得近了却放轻了,却是钱传褄,只见其身披甲胄,脸上满是风尘之色,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田、安二人起事,他在苏州小心戒备,既要防备北边的安仁义,又要小心南边的吕方,实在是累的够呛。

    钱传褄解下头盔,由门缝往里面看了两眼,室内光线暗淡,看不清楚,他便转过身来,低声询问在门口侍候的婢女顾全武的病情,那婢女答复说顾全武时睡时醒,只是昨日里吃了点粥水,今天一天都没有进食,倒是把钱传褄弄得急了,不由得提高声音训斥其那婢女来。

51劝说

    钱传褄刚呵斥了两句,屋内便穿来一阵咳嗽声,他赶紧压低了嗓门,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向里面看去,却只见顾全武已经醒了过来,正一边咳嗽一边竭力想要坐起身来。钱传褄赶紧进得屋来,小心的将顾全武扶坐起来,轻轻的替他轻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顾全武才将喉中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神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钱传褄赶紧吩咐婢女盛一碗热粥进来,服侍顾全武吃了几口,可此时的顾全武嘴部肌肉已经松弛,上下颌咬合不严,没吃几口,粥水便从嘴中流了出来,弄的衣襟上到处都是,钱传褄只得将碗放到一旁,替其擦拭。

    “老夫如今便如那朽木一般,如今田、安二人叛乱,从苏州退兵诸般事情何等繁琐,还是莫要在我这里耽搁了吧?”顾全武轻轻的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完。

    钱传褄却不回答,只是替顾全武擦拭完身上的粥水,又拿起碗要替他喂粥。

    顾全武此时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可脑子却分外清明,自从武勇都之乱后,他便与钱传褄朝夕相处,便如同父子一般,此时见钱传褄的模样,立刻便察觉了不对,低声问道:“公子为何还在这里耽搁,莫非?”说到这里,顾全武便顿住了。

    “不错,顾公!自从武勇都之乱后,两浙十余州只剩下了苏州一地,先父百战方创下这番基业,小子不能为父报仇,扬光大也就罢了,可还要将其拱手让给仇人,你让我到了地下,如何有脸去见先父。”钱传褄脸上满是忿然之色,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面对杀父仇人,不战而将手中的州县拱手而让,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

    “公子,田、安二人起事以后,留驻苏州的我军已经四面皆地,位处死地,便是先王在此境地,也只有一般行事。”顾全武看到钱传褄一脸倔强的神色,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显然半点也没有入耳,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头顶,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钱传褄见状大惊,赶紧唤来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药,好一会儿功夫,那顾全武方才幽幽醒了过来,刚刚张开双眼,便看到钱传褄白皙秀美的脸,双目含泪,满是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叹了口气,强自打起精神道:“公子,老夫这条性命已经是风中残烛,如今数子皆死,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的,唯一牵挂的便是公子,先王留下这点骨血,托付与我,若有半点闪失,老夫便是在阴间,又有何颜面见得先王。”说到这里,顾全武已经是老泪纵横,钱传褄想起父亲与自己分别时的音容笑貌,也不由得执手相对而泣。

    过了半响,外间突然有人通报,说杭州刺史李彦徽有使者前来,说有要事通报。钱传褄听了一愣,他此时心情烦乱,又想这李彦徽此时在吕方手下为官,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正想开口将其赶出城去,却听到顾全武低声道:“这李彦徽乃是吴王手下宠臣,武勇都之乱时,便是此人来到宣州军那里,催促田覠退兵的,他与那吕方虽然名为上下级关系,可实际上颇有嫌隙,这要紧时刻来人定然有要紧事,公子快让他进来,莫要耽搁了。”

    钱传褄点了点头,那侍从赶紧退下了,顾全武方才说了许多话,神情颇为疲倦,钱传褄正欲退出屋去,让其好生静养。顾全武却坚持让其进来,钱传褄拗不过他,也只得让其斜卧在榻上,等待使者。

    那使者进得屋来,钱传褄不由得一愣,他本以为这李彦徽派来的使者定然是精悍能干的汉子,否则也难以从戒备森严的杭州那边潜行过来,可看眼到来人,却不禁有几分失望,只见来人穿着一件褐色的长袍,遮掩不住浑圆的肚子,面目庸碌,哪里有半点精悍之气,倒好似富贵人家的贴身奴仆。钱传褄压下心中的失望,接过那人双手呈上的:“你送信过来,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吧?”

    那汉子闻言一愣,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这一路上顺利的很,吕观察派了二十名卫士将我一直送到贵军哨所前,这若还算吃苦,小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钱传褄听了一愣,他本以为李彦徽是得知了什么紧要情报,派心腹瞒着吕方送来,可看样子却并非如同自己所想的,待他打开了书信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那汉子大声喝道:“你家主人好生无耻,吴王待他如此恩重,他却为吕方鹰犬,来人,快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汉子本不过是李彦徽的家仆,来时又顺利得很,本以为对方看罢书信,便会好好款待,说不定还会赏点钱帛,可没想到钱传褄脸翻得比书还快,也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竟然拿自己做了出气包,一旁侍立的护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一下子扭住了那汉子的胳膊,便要向外拖去。那汉子此时在这生死关头,一下子爆出了惊人的力量,拼死挣扎,两个护卫竟然一时按他不下去,正欲先将其一下打昏再拖出去,却听到上边顾全武的声音:“且慢,公子,李刺史信中写了什么,且给我看看。”

    钱传褄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放开那送信汉子,将手中:“这李彦徽果然是反复小人,竟然为吕方那厮做说客,要让我们让出这苏州城,去援助常州,以防止安仁义的进攻,当真是无耻之尤。”

    顾全武闻言“咦”了一声,展开书信细细看完后,屏退那两名护卫之后,低声道:“那李彦徽所言和我先前所说的并无什么分别,公子为何怒?”

    钱传褄哼了一声:“那如何能比,顾公是一心为了小子的安危,李彦徽那厮却是为了吕方当说客,企图兵不血刃而得此一州。那贼子倒做的好梦,想靠三寸不烂之舌,在吕方那恶贼那里邀功,传褄便是只有孤身一人,也要与莫邪都拼个死活,让他们看看钱家男儿的风骨。”

    原来那李彦徽回府后,修书一封,派使者送往广陵,征求杨行密的同意,为防止夜长梦多,并且向钱传褄也写了一封书信,让其退出苏州,将兵前往常州,增援守兵,防止安仁义的猛攻。可没想到钱传褄血气方刚,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说服他,反而激得他回头死战,这可是李彦徽始料未及的。

    “公子,你将这书信看完,李刺史虽不能说是纯臣,可这办法的确是对眼前乱局最为有利的,吕方那厮与田、安二人交好,偏生又为吴王所猜忌。若其与田、安二人合并一处,大江以南便不复为淮南所有,苏州也会落入他的囊中。可若公子主动撤出苏州,换得其站在吴王一边,起码保持中立,则田、安二人虽然一时猖獗,灭亡也是迟早的事情。公子,如今你势单力薄,若想在这乱世立足,唯有依附吴王,如今田、安二人起事,你只有屈身事人,才是自保之道呀!”

    顾全武一席话下来,钱传褄不由得低下了头,他也不是无脑之徒,只是胸中积忿已久,听了顾全武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只得面对现实了。他点了点头,将书信纳入怀中,对那信使喝道:“你且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钱传褄多谢他的良策,五日后,我便会让出苏州,让那吕方自己来取。”说到这里,钱传褄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好似要炸开了似得,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脚踹开大门,冲出屋去。

    润州城门,安仁义站在城楼上,看着大队的兵士正鱼贯由大门出去,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旁的部将不由得疑惑问道:“使君,我军大破淮南水师,如今已经控制大江,常州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你又有何忧心呢?”

    “你且看看出城的各部军队。”安仁义指着各队出城的军队,只见在狭窄的城门出去后,军队的队形都有些混乱,唯有一支军队迥然不同,队形严整,居前者不急,居后者不乱,正是吕方留在丹阳的那三千名莫邪都精兵,安仁义将其遍入自己的内牙军中,视若珍宝。

    众将佐也都是识货的人,看到自己的军队与之相差甚远,也不由得沉默不语。安仁义叹道:“若是吕任之还在这里该有多好,以他那等精兵,我又何必去攻什么常州,直接以之为先锋,领大军直逼广陵便是,何必在此坐失良机。”安仁义久经战阵,也想到了如今广陵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自己与田覠实力与杨行密相差太远,最好的战略便是直逼对方脑,让对方来不及动员全部实力便决出胜负。

    这时,城下突然赶上来一名气喘吁吁信使,赶到安仁义面前便跪下,双手呈上一封:“禀告使君,田宣州的回信在此。”

    安仁义接过书信,拆开才看了两行,便将那:“田公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如今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若不能并力一处,哪里还有取胜之机,你取下升州,便应全力助我攻取常州,争取划江而治,却说什么李神福用兵神,要提放与他,当真是愚钝之极。”

52前夜

    一旁的苏掌书拣起那书信,原来安仁义突袭东塘之后,便用舟师横行大江,突袭了广陵沿岸几处淮南军的要点,斩获颇多,迫使杨行密收缩防守,然后便修书与田覠借兵,准备一举攻取常州,与杨行密隔岸对峙,可田覠却回信说李神福虽在武昌,可大军顺流而下,不过十日之类的事情,需要小心提放一类的话,拒绝了安仁义的要求。

    苏掌:“主公,田公乃宿将,这般也是稳妥之计,我们正好全力攻取常州便是,只是顾全武那厮尚在苏州,倒是要小心提防为是。”

    “也只能如此了,只可惜时机一去不复返了,李神福若是回师,大江之上,双方便是五五之数。至于苏州那边倒是不用在意,顾全武久病成疴,钱传褄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再说他们全力提放杭州的吕任之都嫌不够,哪里还有余力来常州。”

    常州,城中满是肃杀之气,坊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走过的小队巡逻士卒,自从得知田、安二人起事,刺史李遇便下令各个属县守兵撤至常州,城中天黑之后宵禁,城中所有住户,除了独子以外,皆抽取丁壮加固城墙,修补工事,分守城碟;便是壮妇,也动员起来,准备饭食木柴,担架布帛,以备守城时候使用。整个常州城便如同一只受惊了的蜂巢一般,嗡嗡作响。过了几日,城中守备稍微齐具了些,可预料中的润州兵并没有打过来,加上吴王府中的押衙王启年领了一千精兵趁着润州水师封锁缝隙,从广陵渡江赶来了。刺史李遇为了安定人心,便让王启年领兵入城之后,待到天黑之后,从东门出城,绕到西门再进一次城,如是一连搞了三次,城中百姓看到援兵络绎不绝的赶到,人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了。可数日后,却传来了宣州田覠袭破了升州城,在城头守碟的丁壮看着江面上纵横如飞的润州水师战船,回到家中带来的各种谣言更是千奇百怪,最离谱的是宣州兵已经由采石矶渡江,攻取历阳,淮南已经有六七州起兵相应,朱温的宣武大军已经渡淮,兵锋直指广陵,吴王被围在广陵城中,危在旦夕。逼得李遇一连斩杀了十几人,还把看守城堞的丁壮给撤了下来,可是城中还是一日三惊,弄得他也是一筹莫展。

    这几日润州游兵不时突袭了常州城外的镇戍,城中又有十几个泼皮纵火抢劫杀人,这紧要关头,李遇不得不亲力亲为,一连好几天没睡个踏实觉,这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只得将紧要军务托付给王启年,自己回到府中,也没梳洗,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可刚刚躺下,便觉得身子下面的床板在不住晃动,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帘,却看到王启年那张黑脸,不由得吓了一跳,惊道:“王押衙,润州兵打过来了吗?”

    王启年摇了摇头,道:“安贼那边调动频繁,不过倒没有进兵常州的迹象,只是方才接到苏州那边的信使,说顾帅和钱都尉已经领了全州将吏,往这边来了,说是要一同并力对付安仁义。”由于钱传褄娶了吴王杨行密的爱女为妻,依照国朝旧制,便有了驸马都尉一职,所以王启年称其为驸马都尉

    说话间李遇才逐渐清醒过来,听到顾全武举苏州兵马来源,不由得兴奋道:“这倒是个好消息,顾公用兵如神,倒是可以抵挡安贼兵锋。只可惜这般便便宜了吕方了,兵不血刃便可得一大州。”说到这里,李遇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

    一旁的王启年听到吕方的名字,脸上神色不由得有了些许变化,不过数年以前,自己与其初识时,吕方还不过是淮上一个寻常土豪,在诸般大势力只见挣扎求生,可如今已经拥兵数万,辖地近千里,连吴王杨行密也不可小视的一方枭雄了,其间变化之大,让身处其中的他又如何不能感慨万千呢?

    李遇看王启年神色奇怪,好似神游天外一般,便拍了拍他,提高了嗓门问道:“对了,王押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启年被李遇拍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刺史,你与我父亲也是平辈论交,便不必以官职相称了,直呼姓名便是,现在已经是午时了,信使说大军离常州还有十五里路,大约晚饭时候便会抵达。”

    李遇吃了一惊:“已经是午时了,我怎么觉得刚刚躺下一般。”赶紧站起身来,取了一旁的袍服往自己身上套。

    王启年一边帮他穿好衣服,一边笑道:“李刺史这些日子来操心军务,想来是累的紧了,倒是末将方才莽撞了,见一时叫不醒刺史,竟然触动贵体,摇晃起来,请见谅。”

    李遇已经穿好了袍服,看了看王启年,只见其站在一旁,身披铁甲,腰挺背直,气度沉凝,不由得赞赏的笑道:“罢了,某家当真是老了。启年你也有三四日没有回府歇息了,还能如此坚忍。茂章能有你这样的孩儿,某家是羡慕得紧。”

    “某家在城头都有打过盹了,再说自小在军中历练,早就习惯了。”王启年不以为是的笑了笑。

    李遇取了纀头,对照着铜镜小心戴好,笑道:“不管怎么说,苏州兵马到来,对我们常州总是好事,启年,我们先去准备他们歇息的营地粮秣,到时候一同到城门去迎接他们。”

    已经是黄昏时分,常州南门城门处,李遇、王启年二人身着官袍,正在相侯,不说顾全武、钱传褄二人在这危急时刻领兵来援的情分,便是钱传褄乃是杨行密爱婿的身份,李、王二人便是不能轻忽的。眼见的苏州州兵来得近了,王启年久在吴王府中当差,认得钱传褄的容貌,眼见的前队中马上一个披着山文铁铠,容貌秀丽的正是。知会了李遇一句,二人上前敛衽行礼道:“常州刺史李遇(吴王府中押衙王启年)拜见驸马都尉钱公子。”

    钱传褄赶紧跳下马来,小心还礼,王启年的眼光甚利,已经看到了钱传褄的右臂上绑着一条白绢,在黑色的甲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在队伍中又没有看到顾全武的身影,想起顾全武重病已久的传闻,不由得心里一惊,便听到一旁的李遇问道:“多谢钱公子仗义来援,只是顾公此时身在在何处,本州久闻顾帅大名,却未曾识荆,还请拔冗一见。”

    李遇话音刚落,只见钱传褄脸色凄楚,指着身后的行列中道:“顾公已于两日前仙逝,临走前还叮嘱在下弃苏州,领兵来投李使君。”

    李遇闻言大惊,此时后面行列已经来的近了,行列当中却是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一副楠木棺材,想必便是顾全武的遗骸所在。他赶紧对那棺材拜了一拜,起身道:“休得这般说,公子乃是大王爱婿,如今杨钱两家便如同骨肉一般,待击破田、安二贼之后,大王定然以大州属之。如今之计,还请公子节哀,先入城好生歇息。”

    钱传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低声道:“顾公临去前,还有一事叮嘱与我,若润州举兵入侵,李刺史可将我军士卒皆用常州军士服色。先示之以弱,待两军激战正酣时,再突然易帜,击其不备,定能大获全胜。”

    “不错。”李遇闻言大喜,笑道:“久闻顾帅乃两浙第一名将,想不到去世之前尚能留恩泽与人,安仁义那厮虽然勇悍,也定然要着道。”

    “只怕此时常州城中颇有安贼耳目,我此行领偏师在前,大队在后,不如我先入城,其余大军,就在城外扎营,地方细作自然无法知晓,只需李刺史将所用旗帜送到营中便是。”

    常州古名晋陵,春秋时属吴,为延陵季之子之采邑。汉改曰毗陵,西晋东海王司马越谪于毗陵。元帝以避讳,改为晋陵郡,宋、齐因之。隋开皇九年平陈,废郡,于常熟县置常州,因其治所晋陵县为名。其地西南高,东北低,其地江河湖泊遍布,除了南部的天目山余脉,西部的茅山以外,几乎都是平原,润、常二州相距不过一百七十里,边境又无险可守,若安仁义全军急袭,一日一夜,润州大军便能直薄晋陵城下。是以李遇不得不在城西要害处立寨,以王启年所领的千人坚守,与城中以为犄角之势,免得一旦兵锋受挫,便被堵在城中,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钱传褄刚刚入城,次日便听到哨探来报,安仁义尽起大军,直往晋陵城来,水陆并进,十分凶猛,路上的数处守军小寨,转瞬间便被其攻陷。安仁义将所俘获的兵卒尽数放回,让其带话:说自己与田覠功高难赏,受吴王身边小人陷害,要诛杀幸进小人以求自保,望李遇开城投降,莫要伤了和气,不失为富家翁,否则城破之时,便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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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