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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4谗言

    临海城外,一天之前还是明州军大营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大营外靠近河边的空地上,坐满了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明州军俘虏,临时修建好的码头上,不少明州军的士卒正在镇海军的监督下修补损坏的船只和栈桥。陈璋站在帅帐前的空地上,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块破布,他走到那破布近前,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从无数脚印和污迹中辨认出了一个赵字,原来这竟然是明州军的中军大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成败胜负实在是难说的很,如果自己当时在杭州没有坚持冒险出海;如果那天夜里暴风雨来的再大一点;如果第二天早上自己没有飘到翁山岛,恰好碰到明州军的后勤船队;还有无数个如果,只要这么多如果有一个生了,那现在站在这里得意洋洋的恐怕就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不知生死的赵引弓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下场只怕比他还要悲惨的多,想到这里,陈璋才觉得全身冷,竟然已经透出一身冷汗来。

    陈璋正欲回到帐中,免得被寒风吹出病来,却听到右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接着便寂静无声了,他正要走过去查看,却只见周安国一边擦拭着胳膊上的血迹,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便笑着问道:怎么了,周将军,还没有打听出赵引弓的下落?

    周安国狠狠的向旁边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赵引弓也不知道前世是什么投胎的,脚板定是抹了油的,某家方才拷问了六七个军官,都说昨天还见过他,可半夜里就乘船带了亲兵逃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陈璋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假话,这么多人都众口一词,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打过来,如何实现串好词了,再说我们打过来的时候,明州军的举动就十分奇怪,倒好似受了什么惊扰,已经失去了组织,否则我们也不会赢的这么容易,定然是这赵引弓事先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局势已经不可为,便抛下大军,乘船逃走了。

    周安国叹了口气,神态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他也不是不能推断不出这么简单的事实,只是眼见得到手的大功一下子又没影了,难以接受现实罢了,此时被陈璋说了出来,也只能作罢了,他指着码头上的船影问道:那陈将军以为现在当怎么办?要派快船追吗?

    大海茫茫无际,又不知他的方向,如何追得上!陈璋笑道,他此时十分冷静,现在己方已经大局已定,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谅那赵引弓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沉吟了片刻笑道:不如这般,你且在这里安置降兵,同时派出信使到台州本地豪强处,高判官应该在内陆,这平定一州也是大功一件!

    周安国听到还有立功的机会,兴致才高了点,转而回过味来,方才陈璋眼下之意他好像并不和自己在一起,不由得开口问道:那陈将军你呢?

    陈璋胸有成竹的说:温州乃闽浙咽喉所在,我领千人前往赶往那边,先布下一子,免得又生出乱子来。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安国的脸色,笑道:若是周将军想去,我留在这里镇守也行。

    周安国脸上不由得一红,幸好他脸色黝黑,也不怕陈璋看出来。他方才心中的确生出和对方抢功的念头,只是听陈璋这么一说,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口了,何况安置降兵,镇抚一州的功劳可是眼前现成的,去温州那边吉凶祸福可都不知道,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想到这里,他便故作豪爽的笑道:陈将军说的什么话,周某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我马上去安排船只给你,用过响食便开船。

    明州刺史府,吕方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几案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折子,陈允坐在案前为他大声朗读,每当一封念完后,陈允便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若是吕方同意便点点头,陈允便在折子后批上处理意见,若是吕方不同意,则说出自己的意见让陈允记下。吕方讨平明、越二州之后,基本的战事已经了解,可在杭州待他处理的要紧公事也堆积了不少,不得已陈允才带了折子赶来明州,向他请示。

    两人正忙碌间,外间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陈允起身走到门外,原来是一名书吏送来紧急文书,陈允接过文书打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惊讶之意。

    陈先生,军前有什么消息吗?屋内传来吕方低沉的声音。

    正是。陈允微微定了定神,进得屋来,小心的带上房门,走到吕方身前,躬身道:周、陈二位将军从明州修书来报,我军大破明州贼众,斩七百有余,生俘六千七百余人,溺死无算,缴获大小战船两百余艘,军资甲仗无算,明州府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陈允念着捷报,可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喜悦之意。

    哦?吕方睁开了眼睛:那赵引弓出兵之时,全军也不过万余,这般算来光斩俘就有快八千人,已经是全胜了,那为何陈先生你语气却是这般,莫非后面还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吕方突然补充了一句:莫非是高判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信中没有提到高判官的消息,想必是周、陈二位将军还来不及和高判官搭上线,高判官当年足迹遍及两浙,此次定然无事,主公且放心。陈允劝慰道,接着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在败军中没有找到赵引弓那贼子的尸,周将军在信中说,他从俘虏口中得知,赵贼在大军赶到前那天夜里带着数百心腹上船出海逃走,不知去向。

    嗯?吕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次赵引弓引兵由海上进攻台州之后,在他心中已经将此人当做仅见的大敌,他这番不知下落也不知道又会整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北面杨行密平定田、安之乱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紧要关头,自己如果不能尽快安定好自己的后方,抽出手来,只怕便有不测之祸。想到这里,吕方低声问道:那信中可有说他们如何处置吗?

    信中说陈将军留下周将军镇抚台州,自己领了千人,直接由海路前往温州,说温州乃闽浙咽喉,如今两浙战乱,人心无主,当先以精兵据守,以为不测。陈允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吕方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陈将军果然行事果决,不顾惜己身,他此时已经立下大功,还这般行险,果然是当世名将,主公得这等人才,定然大业有成。说到这里,陈允竟然拱手作贺。

    吕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陈璋这着棋走的对了,先前我隔着台、明、越三州,对于温州鞭长莫及,现在既然控制了这几州,就应该立刻先派兵驻守,先制人后制于人嘛!此人果然是大将之才,古人云: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不正是说的他吗?说到最后不禁笑了起来。

    一旁的陈允见吕方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恶毒之色,转而立刻消失,上前一步低声道:只是这赵引弓一日不死,终归还是一个心病,此人狼子野心,偏生又深识两浙地理军情,在明州又颇有根基,若引外敌作乱,必为心腹之患,当事先有备才可。

    引外敌?吕方笑了笑:他若是逃往淮南也就罢了,若是逃往福建王审知那里,我不费一刀一枪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陈允听了一愣,却是不知吕方为何有这么大的信心,不由得开口问道:主公可否为在下解惑?

    吕方却是不说,只是含有深意的笑着。陈允没奈何只得作罢,又将剩下的折子处理完毕,才告辞离去。刚出得门外,陈允脸上现出一丝怨毒的笑容,他先前在念书信中提到陈璋的作为时故意加了点调料,说陈璋已经立得大功之下,还不顾惜己身,领兵去抢占位处闽浙咽喉的温州,话语中没有说出的含义可就深的很了,毕竟陈璋现在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外放州郡,在镇海军现有的体制下几乎是到了顶点,人在冒了如此大的危险后,一般都会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以保住已经获得成果,而又去冒险,只能说明他所谋甚大,并非一个州郡能够满足,加上温州所处的位置又是如此的敏感。陈允相信像吕方这么聪明的人物,只要回头一静下心来回味定然便能觉出不对来,可自己这些话又全是从那书信中挥出来的,半句编造的也没有,吕方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这里来,端得是杀人不见血。

125机动

    待到陈允走出屋外,吕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方才何尝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未竟之意,只是为上位者,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希望手下太过于团结,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也就行了,重要的是现在能维持住面上就行,南边福建王审知虽然占领了福建,可当时的福建不但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而且内部有大量的山地还是半独立的土豪控制,他能拿得出的人力物力很有限,更重要的是福建虽然和两浙边境线很长,可是适宜用兵的进军道路不多,只要自己内部不出什么问题,就不用担心对方玩出什么花样来,倒是杨行密的平乱之战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呢?

    常州,晋陵,行进间大军将官道塞得满满的,视线所及之处,满是飘展的旗帜和金属的光泽,淮南大军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连江南湿润的空气中也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台将军,我等如此行军,何日才能赶到宣州,为何不让我领一支轻兵,兼程而行?说话的这人身披华丽的描金明光铠,正是杨行密的嫡子杨渥,他此次随王茂章、台蒙二人领淮南大军渡江讨伐田覠、安仁义二人,他们在常州渡江之后,先解了常州之围,将被围在城中的钱传褄解救出来,然后便分兵两路,一路由王茂章领兵继续进攻安仁义,而另外一路则由台蒙、杨渥二人领兵由晋陵、义兴,出宣州广德,进攻田覠。可是一路上台蒙行军十分缓慢,全军每天只行军半日,到中午时分便停下来筑营休息,每日里行军不过二十里罢了,把个年轻气盛,恨不得插翅赶到宣州将田覠一鼓歼灭的杨渥憋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旁身为一军主将的台蒙身上此时并没有向杨渥一般披着那般华丽的明光铠,而不过是一件寻常的鳞甲罢了。已经年近五旬的他,在杨行密麾下身历何止百战,杨渥虽然倚仗父荫,已经是司徒的高官,可在其眼里还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罢了,杨行密此番让其子随军同行,目的也是为了让其见识一下如何指挥大军作战,为将来接班做准备。只见其好似充耳未闻一旁的杨渥的问话,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四周的地形,不时让旁边的押衙取出地图相比对,并排除哨探去要害处探察。见状杨渥虽然十分恼怒,可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咐,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将头撇在一旁,只是跟自己生着闷气。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台蒙方才转过头来,笑道:司徒身上这副铠甲倒是别致的很。

    杨渥冷哼了一声,答道:这乃是一个藩商送给某家的,台将军若是喜欢,回去后我让那商人再送一副来便是。

    台蒙笑道:那倒不必了,这铠甲如此华丽,若是在朝堂之上也就罢了,在战阵之上还是太惹眼了些。他的眼下之意很明显是说这副盔甲并不实用,在战场上很容易成为敌军弓弩手的目标。

    杨渥没有答话,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台蒙也不再继续劝说,自顾道:司徒方才问本将为何不兼程而行,其原因有二:其一,田覠乃淮南宿将,多有谋略,而且我军侧面的湖州吕方那厮非良善之辈,,不可不防,每日行军二十里,士卒有余力迎战,宿营皆深壕高垒,不虞敌兵偷袭,勿持敌不来,但持我有备。其二嘛!说到这里,台蒙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渥脸上的表情,见其虽然没有转过脸来,可显然注意力还是在自己的话语上,暗想:此人虽然倨傲了点,可到底是吴王之子,乃是将种,关键之后还是知道轻重的,这番好生历练一番,也能继承这一番基业。想到这里,台蒙才开口道,声音却低沉了许多:田覠此时正集重兵于芜湖,进攻李神福,我们这边行军越慢,他从广德、宣城那边调走的兵力的就越多,等到他得到我军出现的消息,又得从芜湖那边赶回,必然人马疲敝,我等便可以逸待劳,一鼓而破,这便是兵法上攻其必救,致人而不致于人的要诀。原来李神福于吉阳矶大破田覠部将王坛、王建二人后,田覠大怒,便收拾二人败兵,准备进攻李神福,而李神福一面坚壁勿战,一面派出信使给杨行密,让杨行密出兵渡江,夹击田覠。坚壁勿战,一面派出信使给杨行密,让杨行密出兵渡江,夹击田覠。淮南大军渡江之后,台蒙解常州之围后,便引兵南下,绕过润州,直取宣州,和李神福隐然间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杨渥也是个知轻重的,此时已经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副不置可否的颜色,恭容道:多谢叔父指点,小子方才不敬之处,还望见谅。他此时对台蒙以叔父相称,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台蒙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某家与你父亲乃是贫贱之交,又是乡党,你年少气盛,又几分没想到的,又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说到这里,台蒙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道:若你要继承你父亲这番基业,可不那么容易,如今乱世之中,人心诡诈,例如田、安二人,那安仁义额也就罢了,本是沙陀异种,叛服不定,唯力是从;可田覠也是我们自家的老兄弟,不但是杨王乡党,而且还是同坊里的,杨王以宣州这等起家的地盘与之,待之可谓不薄,就算有什么冲突之处,又何必闹到这般兵戈相见的地步呢?说到这里,台蒙这暮年老将也不由得胡须微颤,神色黯然,显然即将于田覠这等昔日的老友交战感到万分的无奈。

    当田覠得知台蒙大军的消息时,淮南军已经穿过了常州,进入了宣州地界,田覠立刻退兵至芜湖,留其将康儒领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残部屯守芜湖,以拒李神福部,自己领步骑赶往广德,同时派出哨探去探听淮南军的消息。

    广德,位于宣州东南角,与湖、杭二州接壤,此地山谷盘纡,襟带吴越,州东六十里苦岭关,再往东行不远处便是蛇颈关,然后便是湖州安吉县;而向南行,沿山路便是独松关,可以直通杭州。一旦台蒙夺取此地,便可以隔绝镇海军和宣州叛军的联系,防止吕方可能的援助,而且此地无论是北上进攻芜湖,和李神福夹击留守在芜湖的叛军还是进攻宣城这一叛军的巢穴都有便利的通道。而如果田覠占据了此处,便能将淮南军堵塞在崎岖的皖南山地中,迫使其退回原处,他就可以利用自己内线机动的有利地位,利用时间差,集中优势兵力逐个攻击分成三块的淮南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天复三年十月,两军于广德相遇,由于台蒙治军严整,宿营戒备森严,宣州叛军密探无法靠近军营,只能在远处通过营地的大小和灶台的数量来判断淮南军队的数量,而久历战事的台蒙让两伙将士挤在平日里一伙将士的帐篷里,灶台也只挖平日里一半的数量,因此田覠也就低估了淮南军的数量,误以为自己有兵力优势的田覠选择了野战,可是当两军对垒之时,他惊讶的现对面的敌军比情报中描述的要多得多,不由得又惊又怒,列阵的宣州军将吏看到淮南军的壮盛军容,士气也低落了不少。

    正当此时,淮南军的阵中冲出十余骑,这队人马到了宣州军阵前约莫一箭之地方才停下,为的那骑高声道:郭师从、沈文昌、郭行综何在?

    宣州军阵中士卒不由得面面想觑,对面那骑口中三人都是宣州军府中的人物,郭师从和郭行综乃是宣州军中有名的骑将,万人敌一般的人物,而沈文昌乃是田覠的观察牙推,也已经投至吕方麾下的骆知祥其名,文笔精致,田覠起兵叛乱,为之起草檄文的便是此人。有些眼尖的宣州士卒已经认出了喊话那人便是敌军统帅,涟水制置使台蒙,一时间宣州军镇中哗声四起。

    台蒙一面在宣州军阵前来回驰骋,一面高声将他们何时投军,立下何等功劳,何时升迁等等一一道来,最后停住坐骑道:汝等或为淮南骁将,或为能吏,古人云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吴王待尔等不薄,由行伍间提拔至今,汝等或受人蒙蔽,或为人挟持,如今还不弃兵归降,吴王心胸宽广,定然既往不咎,

    台蒙话音刚落,宣州军阵中的声响越大了起来,士卒们自相低语,将吏们也神色怪异,台蒙方才所言的数人,郭师从和郭行综二人倒也罢了,那沈文昌为田覠起草檄文,几乎将杨行密祖宗三代都骂的狗血淋头,可听台蒙口中所言,连他杨行密都可以既往不咎,这军前数万人面前,说过的话可没法不算数的,而且杨行密一直以来对叛将也都宽宏大量,没有秋后算账的前科,这些叛军作战的决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杨行密的报复,现在看到对面淮南军军容极盛,又去了害怕之心,死战的决心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126广德上

    宣州中军牙旗之下鸦雀无声,主帅田覠***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右腮上的一根青筋微微的跳动着,一旁熟悉的将吏知道这说明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免得成为了田覠泄怒气的对象。

    随着阵前淮南军的喊话声隐隐约约的传来,爪牙都指挥使吴国璋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走到田覠身前,躬身道:主公,请让末将出战,定将那叛贼和台蒙那厮级取来,献与阵前。

    田覠冷哼了一声,道:罢了,台蒙这厮仗打得都成精了,若是这般容易就取来级,还能活到这把年纪?你若是出阵便中了他的圈套了。我军实力占优势,以堂堂之阵便可胜之,没必要玩这些小伎俩,来人!下令击鼓,两翼进军。田覠此次从芜湖南下,麾下足有三万人,都是他这些年来指挥惯了的中军精锐,而搜集到的情报表明对面的敌军最多也不过一万三四千人,所以他打算先以两翼进攻,以占优势的兵力从侧面迂回台蒙,取得全胜。

    台蒙回到己方阵中,跳下马来,杨渥上前一步,有点紧张的问道:台将军,田贼进攻了,我军当如何行事?

    台蒙高声道:先给老夫取些酒水来!,他接过一只葫芦,喝了后几口方才笑道:方才喊了半响,倒是渴得紧,这酒味道很不错,司徒可要也喝一口?

    杨渥此时哪里还有心思饮酒,劈手抢过葫芦,象征性的喝了一点,便将酒壶丢给了旁边的亲兵,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的台蒙。

    台蒙笑了笑,回头询问方才随他回到阵中的宣州降将道:郭师从,你在田覠府上任职多年,你说那厮现在会如何行事?

    那郭师从在宣州时为田覠军府虞侯,闻言对台蒙躬身拜了一拜道:田贼虽然领兵南下,可心思还留在芜湖那边,李神福将军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依末将所见,他定然会驱兵前进,一战而定胜负。

    台蒙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他若是在广德坚壁不战,将我们堵在此地,以田覠多年行伍手段。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台蒙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众人觅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对面的宣州中军旗号摇动,叛军的阵线开始向前移动了。

    随着宣州军中军旗号挥动,两翼的叛军开始向前移动了,当他们前进了大约三十丈远的距离,为了战线不至于出现断裂,宣州军的中军也开始向前移动,可是度要慢上许多,这样一来,宣州军的阵线便成为两翼突出,中间凹陷的形状,成为了一个凹形阵,仿佛一张大嘴,想要将对面的淮南军一口吞下一般。

    田覠好大的肚量!台蒙冷笑了一声:居然想要两翼迂回包围,也不怕把肚子撑破了。一旁的郭师从沉声道:叛军右翼大半是田贼这两年才招募来的新兵,都是宣州城中的富家子弟,虽然甲杖精良,可是未经战阵,而且我所领的旧部也被调到阵后去了,新填补上来的也与左右不惯配合,若台帅与某家精骑百人陷阵,彼定然大乱。此人既然临阵倒戈,立功之心较之其他淮南军士卒尤烈,而且对宣州军的内情十分清楚,一句话便点到了对方的要害所在。

    台蒙闻言大喜,击掌笑道:好,来人呀!随着台蒙的喊声,一旁的亲兵搬上一只小箱子,打开一看,围观的众将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箱子里竟然是装满了围棋棋子大小的小金块,台蒙指着那箱子对郭师从道:这是吴王赏与有功将士的,汝可自取之。

    这箱子虽然不大,可盛满的金子算来也不下三四十斤了,那郭师从在田覠麾下虽然也是个中级将领了,可哪里见过这般豪爽的赏赐,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从那箱黄金上挪开,沉声道:待某家破敌后,再来领赏。

    随着台蒙的流水般的一道道命令布下去,淮南军的阵型开始变化了,面对这叛军右翼的左翼开始向前慢慢移动,于此同时,右翼却开始慢慢向后移动。郭师从率领的精兵已经突入了叛军突前的右翼,这郭师从果然不愧为宣州军中有名的万人敌,他身披重铠,一手挽弓,一手持矛,远则弓射,近则矛刺,宣州军右翼队形很快就出现了混乱,几股被他激怒的步卒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们,结果反而由于突出了阵型,两翼暴露出来,被对方的骑兵轻而易举的击垮了。那些骑兵斩下级,挑在长矛尖上,大声的嘲笑和恐吓着叛军士卒。

    这些骑兵的行动很快就出现了效果,右翼叛军的素质参差不齐,新兵们看到熟悉的同乡的级在敌军的矛尖上挥舞,那些骑术精熟的河东沙陀骑兵高声叫嚣着,在头盔下面露出的面容满是伤疤,加上披散开来的头便如同野兽一般,这些还没有经历过残酷战斗考验的新兵们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后面行列的士卒受到阻挡,队形开始混乱起来了。

    快,击鼓,敌军队形已乱。指挥左翼的淮南军将领立刻抓住了这个战机,他满意的看着前面的敌军行列,高声补充道:告诉儿郎们,往脸上打,那些家伙别看甲杖不错,可都是些绣花枕头,当不得真的。

    随着一阵阵鼓声,淮南军左翼压了上来,和叛军的右翼撞到了一起,淮南军士卒们恶狠狠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对手的脸部砍刺而去,这些叛军新兵虽然甲杖精良,也受过不错的训练,可是像这般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实在是经历的太少,立刻出一阵惨叫声,相较于淮南军这边受伤之后只是出一声低吼,还继续厮杀,双方的精神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兴许是看到了己方右翼形势不利,叛军的左翼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的击垮面前的敌人,好从侧面迂回淮南军。可是对面的淮南军右翼却没有向前移动,只是在原地不动,倒是淮南军的中军缓慢的向前移动,这样一来,叛军左翼的右面便暴露在淮南军的中军面前,台蒙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好机会,一部分淮南军对其动了侧击。

    杨渥惊讶的看着战场的形势,叛军左右两翼都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而叛军的中军正在向前移动,他看了看眼前老将的背影,嘴巴开合了两下,可又害怕打搅了对方的指挥,还是闭住了嘴。台蒙仿佛背上生了一双眼睛,他又下来一道命令,随着中军处两道狼烟升起,淮南军阵后的密林涌出了大队的士卒,这些正是台蒙在战前留在那边的预备队。这时,老帅仿佛卸下重担一般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司徒,这一仗应该是拿下来了,田覠那厮应该知难而退了,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叔父,你为何这般说?杨渥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连对台蒙的称谓也变了,开口问道。

    台蒙却不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开口问道:《孙子》你可看过?

    杨渥脸上现出一丝怒色,答道:叔父说的什么话,我少时就在军中跟随父亲,岂有连《孙子》都未曾看过的道理?

    台蒙点了点头,道:那十则围之这句话自然是看过的吧!

    杨渥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沉声道: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此乃是《孙子》谋攻篇中的,不知小侄说的可对?

    不错。台蒙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十则围之而非倍则围之呢?

    杨渥听了一愣,这《孙子》他自小是读的烂得了,里面的话语也是觉得理所当然,若让他说为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支支吾吾的答道:自然是要人多才能包围啦,否则两边兵力一般多,除非地利在手,如何包围?

    台蒙摇头道:司徒,你说的错了,并非是人多才能包围,而是包围才能挥出兵力多的优势,你且想想,两军交战,士卒手中的兵器最长也不过丈五,除非是弓矢,行列中最多也就三四排的士卒可以使得上力气,后面的士卒纵然再多又有什么用处,那些兵力完全是白费了,其实双方能够交战的士兵数量是差不多的。可是一旦包围敌兵就不同了,对方就算人数再多,绝大部分士卒也没有用武之地,而在外圈的我军就能占有数量优势,而且还能够不断轮换第一线的兵士,保证体力上的优势,这才是兵法的精义呀!说到这里,台蒙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的外面又画了一个圆圈。

    昨天韦伯的眼睛一条腿断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码字,不好意思,请列位原谅。

127广德下

    杨渥仔细的看了那圆圈半响,仿佛理解了少许,可又接着不解的问道:那这和今日之战有何关系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台蒙的话,宣州叛军的中军传来一阵鸣金声,左右两翼的叛军开始向后退去,叛军的中军后队从侧面延伸了出来,形成了一条稀疏的战线,掩护着两翼的叛军向后退去,可是在淮南军凶猛的追击下,叛军右翼的撤退还是逐渐变成了溃退,彪悍的河东骑兵在溃兵丛中挥舞着马刀,将无组织的败兵一个个的砍倒,许多第一次上阵的新兵惊恐的丢下兵器盔甲,向后逃窜,甚至还有成百的兵士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的。兴奋的杨渥顾不得继续学习兵法,指着对面的叛军道:台帅,让中军压上去吧,这正是阵斩田贼的良机呀!

    不可!台蒙摇了摇头,冷静的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沉声下令道:来人,让后备军增援三千人到左翼去,加紧攻打敌军右翼,田覠乃是军中宿将,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台蒙身后的传令兵应了一声,赶紧离去,台蒙这才对杨渥解释道:田覠中军和左翼还完好,他积蓄十余年的精锐岂是可以小看的,若逼得狠了,他回头死战,还胜负未知呢!我们身处险地,这次能赢个六七分就足够了,而且这样一来,田覠必然领兵向右撤退,就离他的后勤基地广德城越来越远了,我们就可以将他和广德城隔开了。

    杨渥懵懂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在军营中长大,可是像这般指挥大军的机会却从未有过,向这种战阵之中指挥的细密之处,若非亲身经历,是极难学会的。台蒙临行前受杨行密叮嘱,便不厌其烦的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何先前我让左翼先行,而右翼不动吗?

    杨渥摇了摇头,台蒙拔出腰刀在地上画了三个平行方块,又指着那三个方块道:这便是叛军的左中右三军。又在那三个方块对面画了三个平行的方块,代表淮南左中右三军,然后指着代表叛军右翼的那个方块道:叛军右翼最弱,所以我将骑兵加强给我军左翼,然后让左翼先行攻击正对的敌军,而相对来说,我军的右翼相对于正对面的敌军来说便变弱了,所以我让右翼站在原地不动,目的就是尽量拖延与敌军接触的时间,争取在击溃敌军右翼前保持己方阵线的完整。说到这里,台蒙停止了叙说,抬起头看了杨渥一眼,问道:明白了吗?

    杨渥楞了一下,问道:那若是敌军从中军抽调援兵来支援右翼呢?

    台蒙笑道:若对面的敌军统帅不是田覠那厮而是你就好了,两军相争,除非实力相差太大,胜负之间本就是毫厘,比的就是谁抢到这个先手,若我已经取得先机,敌兵就是做出应变也是来不及了,兵败如山倒,就算有援兵如何拦得住,就算拦的住,我还可以选择下一个薄弱点攻击。与其派援兵去支援被击破的右翼,还不如全力攻击我军左翼,若能击破,还能求个不胜不败之局面。司徒,你要明白,最好的防御就是巧妙的进攻呀!

    听完台蒙这一席话,杨渥不禁陷入了苦思中,的确冷兵器时代的野战,战线虽然最多也不过十余里,可是由于通讯手段和部队机动、组织能力的限制,最高指挥官对部队的控制能力是很有限的,做出的反应也迟钝的很,由于战场宽度的原因,全军一般会分为左中右三军,然后各自有相应的将领,最高指挥官通过旗号、金鼓和信使来加以指挥,一旦其中一部被击溃,从其他部队抽出兵力来支援是非常困难的,光逃跑的败兵就很容易冲垮援兵的阵型,而且败兵的情绪也很容易传染给援军士卒,所以往往一翼被击溃,指挥官最多派少量军队逆袭,更大的可能是让另外一边孤注一掷,求个不胜不败,所以历史上有许多战役都是双方各自击溃对方一翼,然后比的就是哪一边的骑兵先回到战场,迂回到敌方中军的侧背,完成最后的一击。

    宣州军阵中,田覠此时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眼见得淮南军加强了对己方右翼的攻击,许多右翼的败兵为了寻求保护,丢弃了兵器和盔甲,往中军这边跑过来,虽然中军的军官们指挥士卒面对敌军方向列成了数十个中间有数人宽度间隔的小方阵,并大声下令那些溃兵从这些空隙中逃走,不得冲动了阵脚,可是那些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溃兵们根本听不到那些呼喊声,他们耳中仿佛还充斥着那些河东骑兵可怕的唿哨声,还是一股脑儿的往己方阵前冲去,有的跌倒在地的还便向那边爬了过去,眼见得就要冲动宣州中军阵型了。

    放箭,冲动军阵者,杀!吴国璋铁青着脸,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随着他的号令声,宣州军阵前响起了一阵惨呼声,近距离射的箭矢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溃兵的胸口,就算有少数能够躲过箭矢的人,也立刻被长矛捅倒在地,被孙国璋血腥手段震慑住了的叛军溃兵们开始绕过中军,后面追击的淮南军骑兵看到对方阵型如此严整,也收住了脚步。

    好了,鸣金吧,让那个郭师从回来吧。台蒙沉声下令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快午时了,估计田覠应该会退兵吧,司徒,你等会就带两百骑兵,监视敌军,我领大军去取广德。

    此时的杨渥已经对台蒙的用兵心悦诚服,躬身领命后,便快步向后走去。

    广德城,在白天的激战后,田覠果然如同台蒙所预料的一般,由完好的中军掩护着两翼的败军向北撤退,台蒙便派出少量骑兵监视田覠的大军,自己领了主力来围攻广德,广德县的守将听说田覠大军被击败,立刻就开门投降了,台蒙只派了两百名士卒进城维持秩序,占领了县衙、仓库等要害所在,将大军依城修筑了一座大营,如同先前行军中一般,他还是站在营门前,一直到士卒和民夫们挖好了壕沟,并在壕沟后得土垒上竖起了木栅栏,才回到帐中进食,他刚吃了两口,便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帐,便听到来人高声喊道:叔父,叔父,我有紧要军情通报。

    帐门帘被揭开了,进来那人光着头,顶上升起一股热气来,正是领着骑兵去监视田覠大军的杨渥,他走到案前,拿起陶罐就喝了几大口水,才开口道:叔父,那田覠一路往北去了,看他行军途径,倒不像是回宣州,好像是往芜湖那边去了,明日我军当如何行动?原来宣城位于皖南群山的北坡和长江南岸平原的交界处,若田覠想退回老巢宣州,最好的道路便是从广德沿着誓节、双溪一路向西前往宣州,这条道路沿着皖南山地和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交界,河流湖泊甚少,而且路途最近,现代的沪渝高公路也是走的这个路线,若非如此,就只有一路往北,沿着郎溪、高淳一路退往芜湖,从那边也有一条道路通往宣城,不过这条道路要绕一个大弯子,中途若要改道,就要皖南的大量河湖水道,田覠的军队有大量的辎重,如果没有准备大量的船只,行动是十分不方便的。所以在广德已经被台蒙占领的前提下,田覠要么冒着自己侧面暴露在台蒙的危险赶回宣州,要么退往芜湖,和留在那里和李神福对峙的军队汇合,再做打算。

    台蒙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下令派出更多的哨探小心监视田覠大营的动向,杨渥此时也知道此人的性情,也不再开口询问,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台蒙才答道:监视田覠的行动,若田覠退往芜湖,我们便尾随其行动。

    杨渥问道:那为什么不直取叛军老巢,彼军将吏家小都在那宣城中,若我攻之,田覠定移兵相救,兵法中所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台蒙摇头道:兵法里虽然这么说,可运用之时,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的,田覠在宣州已经经营多年,宣州这等老巢定然战守之具皆备,岂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来的,更何况从广德到宣城,一路上戍守之处不下十处,等我军到了城下,兵锋也早已钝了,若一时取之不下,只怕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田覠那厮若和芜湖余贼汇合,定然兵势复振,那当如何行事。

    台蒙沉吟了片刻,答道:待我向王茂章修书,让他分兵来援,先破田覠,再合兵一处破安仁义。如今大江之上已经重新为淮南军所控制,王茂章大可乘船从长江逆流而上,夹击位于芜湖的宣州叛军。

    杨渥闻言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我现我大阵仗写的非常差。

128潜流

    常州,陵亭(本来是广字头下面一个夌字,可是打不出来),壁垒森严,冷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刁斗声,正是王茂章统领的淮南军,相隔三四里外,依稀也可以看见连绵的营垒,便是与其对峙的润州叛军。这陵亭位于常州府城以西五十里,正是与润州丹阳县交界处。相传乃是三国时孙权射虎伤马处,西晋苏峻之乱时,郗鉴领兵守京口,便筑大业、曲阿、陵亭三垒,以分苏峻兵势,其中的陵亭便是此地;隋初杨素平定江南之乱时,在领大军渡江之前,使勇将麦铁杖潜渡至此地探视敌情;唐武德三年,李子通败沈法兴将蒋元于此地,沈法兴由是弃毗陵,东走吴郡,可见常润两州之间道路交通虽多,可此地却是交织荟萃之地,正是兵法中所说的衢地,王茂章不得此地,不得窥京口,所以安仁义才自将大军筑垒与此地,与淮南军相距。

    该死,台蒙这厮老糊涂了吗?安仁义骁勇善战,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却说什么分兵去和你共击田覠,你难道不知道敌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吗?王茂章将手中的书信揉成了一团,颔下的虬髯根根竖起,倒好似一只受惊的刺猬。

    王招讨息怒!田覠所辖的宣州人口钱粮都远胜安仁义,先破贼也是有道理的。钱传褄将地上那书信捡了起来,小心的摊开细看,经历过这数月在常州城中的困守,他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多出了几条刚毅的线条,不复过去那种贵公子的俊秀,反而较以前多了一股刚毅卓绝的感觉。

    定然是杨渥那厮出的主意,急着先灭田覠立威,感情他杨行密的儿子立功树威要紧,我王茂章的儿子性命就不要紧了。王茂章恨声道,他亲生爱子王启年现在还落在安仁义手中,生死不知,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几次前哨交锋中,润州兵也是胜多负少,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力,偏生安仁义一反常态,据险要之地,深沟壁垒,摆出一副持久战的模样,饶是王茂章久经战阵,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眼下又接到台蒙要求分兵的命令,端得是又急又怒,一时间口不择言,竟然连这等不敬之语也脱口而出。

    王招讨慎言,慎言!一旁的钱传褄赶紧劝阻道,他此时也十分尴尬,毕竟王启年也是为他和李遇断后才落入安仁义手中,按说王启年落到这般下场,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偏生他又是杨行密的女婿,杨渥的妹夫,王茂章说出这等话来,便好似也在责备他一般。

    王茂章话一出口,便知道说错话了,正好钱传褄前来劝阻,便顺势借篷下帆,坐在胡床上一言不的生闷气。钱传褄站在一旁也颇为尴尬,正要哦找个借口出帐去,却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便听到外间有人禀告道:禀告王招讨,常州李刺史那边有消息传来,吴王遣亲兵左衙指挥使徐温领兵万人渡江,大概两日后便会赶到。

    钱传褄闻言不由得一喜,对帐外高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然后转过身来,对王茂章笑道:王招讨,有了这一万精兵,无论是分兵还是不分兵都可以了。

    王茂章脸上却是悻悻然的:还能不分兵,那杨渥定然也给广陵写了信,若我猜的不错,那徐温便带来了吴王让我分兵的书信,这一万兵也就是拿来堵某家这张臭嘴的。说到这里,王茂章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喃喃的骂道:连徐温这等无能之辈也能统领一万大军,这年头还真是谁会拍马屁,谁就能升得快。像我这等大老粗,等到吴王不在了,也就是回家种田的命了。此次渡江的淮南大军,以台蒙为宣润招讨使,王茂章为招讨副使,可是两人无论是资格战功都相差无几,加上台蒙、杨行密也都知道王启年在安仁义那边为俘之事,所以台蒙和杨行密并不愿意直接以强迫军令的形式来命令王茂章,给他增援一万人也有补偿之意。

    一旁的钱传褄低下头,装作收拾几案上的文书没有听到王茂章这些不敬之词的模样,他此时心中唯一关心的就是早日平定田、安之乱,报杀父之仇,像这些牵涉到淮南军内部矛盾的事情,他不想沾手。

    润州,馆驿,王许端坐案前,一灯如豆,面前放着一本《左传》。吕方曾经买军粮甲杖与安仁义,淮南大军渡江之后,运送粮食军资的行动便停止了,可是安仁义还有数万贯的余帐没有付清,王许便留在润州,一方面收回剩余的账目,一方面观察战况,然后第一时间通知回杭州本部,可安仁义也对其颇有戒心,就将其安置在馆驿之中,外松内紧,便是出门也有几名军士跟随,王许索性便整日里呆在馆驿之中,读书习武,负责看守的驿吏也渐渐懈怠了起来。

    王许坐了许久,觉得腰间有点酸,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接着有人道:王校尉,小人是送夜宵来了。

    王许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了的双腿,随口应道:进来吧。

    随着咯吱一声,门外进来一个灰衣奴仆,手中托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四个盘子,还有一个放在温水筒中的一壶酒,说实话,虽然安仁义对王许看守甚严,可招待的确是不错。那灰衣奴仆将酒菜在几案上放着完毕后,躬了一躬,道:王校尉请慢用,那壶酒是为您特制的,请定要细心品尝。那奴仆在特制这两个字上还加重了语气。

    王许闻言一愣,见那奴仆退出门外,将房门带好方才离去。王许走在几案前,从温水筒中取出酒壶来,大概酒壶盖子一闻,的确其中装的是上好的黄酒,温的正好入口,他又将酒壶上下摆弄了一番,全无异状,最后将那温水筒拿起一看才现筒底凹进去的地方粘着了一个小纸包。王许不动声色的将那纸包纳入袖中,站起身来,来到门边看了看门外无人,方才小心的将那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张素帛,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日请到城南徐记成衣铺一会。,却没有落款,王许回到案前,随手将那素帛在灯上烧了个干净,方才将那酒菜吃了个干净,便上床就寝了。

    次日,王许便说在馆驿里呆的闷了,要出去转转,那驿吏也不好阻拦,便派了两个精细的手下跟随王许同去。王许一路上倒是进了六七家铺子,都买了些物件,让那两人抱在怀里,这两人见王许果然是闲逛,警惕之心也就渐渐松弛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城南的徐记成衣铺,王许走了进去,要做几件四时衣衫,伙计便领着他去量衣服尺度,这两名随从也不好意思尾随进去,只得坐在外间相侯。王许进得堂后,却只见一个约有四十出头的富态汉子对其拱手作揖道:王坊主可还记得徐某?

    王许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好不容易才想起此人便是徐方,昔日丹阳豪族之乱时,便是他送出信来,出告,范尼僧才那么容易的平定了豪族之乱,徐家也得了许多好处,成为丹阳屈一指的大地主,子弟也都有在莫邪都中从军的。赶紧低声笑道:末将如何会不记得,徐家主进来可安好。

    这徐方凭着当年的功劳,这些年来历任丹阳守将都对其另眼相看,着实家业达了不少,此时只见他一身肥肉,稍有举动便浑身乱颤,陪笑道:托吕相公和安使君的福,还过得去,今日邀王坊主来这里,却是有件事情相求。说道这里,那徐方便屏退了旁人,低声叙说道。原来自从吕方前往湖州,留在丹阳的那部分军队便成了安仁义的麾下,他们在丹阳多有田产,也不愿意弃家别子,去赌那未知的未来,可是田安之乱后,尤其是吉阳矶一战之后,淮南军控制了长江的制江权,淮南大军可以源源不绝的从江北来到江南,虽然现在田、安二人还没完蛋,可如果没有外来的大援,失败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于是这些旧日的莫邪都部众便想重新和旧主联系起来,免得安仁义败后,他们遭受池鱼之殃,徐家多有子弟在莫邪都旧军中,便遣人买通了驿馆中的奴仆,送信与王许,想要打通这条渠道。

    王许听完后,沉吟了片刻,答道:某此次奉相公之命,前来润州,除了收回旧账,还有探查军情之外,并无其他任务,尔等所言之事吗,我会通告相公,可某家也无法保证有什么结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方脸上的肥肉都挤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烦请坊主报与相公,吾辈皆相公一手一脚打磨而成,若相公一纸信来,便是水里火里,也绝不皱眉,请相公深思。

    王许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全信眼前此人之话,若他们对吕方这般忠诚,当年吕方被委任为湖州刺史时,他们为何没有抛弃田宅随行呢?想到这里,他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外面那两人等久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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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阿谀

    那徐方也是个精细人,已经看出了王许半信半疑的心思,笑着让到一旁,双手却呈上了一块布帛,道:“此乃是军中一众兄弟们的心意,望坊主笑纳,这店铺乃是鄙人的产业,若是您有什么回音,便可亲自或遣人到店铺,只说要丹阳胡家的人要买茧绸长袍,便自然有人接应。”

    王许随手那布帛纳入怀中,又将徐方的话暗自记下了,随手拱了一拱,便自顾走到铺面外堂处,自然有堂上的先生相送,只说长衫须得明日方能做好,那时自当送到。

    王许回到馆驿,待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将怀中那布帛小心取出,打开一看,只见那布帛上前面写着一片誓书,大意乃是表示效忠旧主吕方,若怀有二心,当天诛地灭云云。唐末时世风早已沦落,藩镇围攻天子,部将屠灭诸侯早已司空见惯,王许对这等牙疼咒自然也是看过就算,不会放在心上,可当他看完这段誓文,翻到背面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背面歪歪扭扭的写得满是血字,竟然都是参与其中的军官的名字,粗粗一算只怕不下二三十个,看那些字迹大小不一,虽然许多拙劣异常,可笔力都十分雄健,显然都是行伍之人手书,竟然都是那些军官亲手所书。

    看到这里,王许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这誓书虽然连个屁都算不上,可这些亲手所书的血字签名可就不一般了,这些军官若是有了反复,吕方只需将这些签名往他们主上那里一送,自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自然这些军官也想到了这些,这般做就是为了向吕方表明不二的忠心,王许这些日子在润州城馆驿之中,也听说过润州军在陵亭与王茂章相据,多有战胜,却没想到此时润州军中这些吕方的旧部已经对安仁义的前途这么不看好,看来自己也要早做准备,免得受了池鱼之殃。

    常州,晋陵州城,经过润州军多日的围攻,州城城墙到处是损坏之处,尤其是女墙、望楼等能够保持完好的更是十中无一,虽然王茂章、台蒙领淮南大军渡江之后,便已经解了润州军的围困,可随即大军便直扑润州,州中征集来的民夫也尽数派去转运粮秣,这些城墙上的破损之处也只能留待将来再说。刺史李遇站在城门前,昔日***丰满的脸庞消瘦黑黢了许多,额头上也爬满了皱纹,整个人就好像背后的晋陵城一般,一下子老了十岁。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相距李遇还有三四丈外才停了下来,骑手滚鞍下马,急道:“使君,徐指挥使一行已经到了一里开外。”

    李遇冷哼了一声,下令道:“奏乐,准备迎接徐指挥使!”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门两旁的一队鼓吹赶紧分两厢站开,吹打起来,古代鼓吹是秦末汉初才形成的,本源于北狄,多以短萧鼓角为之,由于乐曲雄壮,汉初边军用之,后来朝廷逐渐用之。此时那些鼓吹演奏的乃是汉乐府“协律都尉”李延年所作的《新声二十八解》中的《出塞》一曲,这本是极为雄壮之声,可这些鼓吹演奏的偏生有气无力,又多有跑调之处,和他们身上凌乱的衣衫倒是搭配的很。

    此时徐温已经带着数百名军士走的近了,身侧跟随着一名青衣文士,远远的望过去身形修长,意态闲雅,应该是徐温的文书一流人物,在一众披甲持戈的武人丛中显得格外显眼。走得近了,李遇才看清那文士脸上纵横交错着数条伤疤,皮肉翻开,竟是已经完全毁了容貌,看上去颇为骇人,李遇不由得目光一颤,立刻从那文士脸上移开。

    眼见得徐温一行人马相距还有二十余丈外,那徐温便跳下马来,步行过来。若论官职,身为一州刺史的李遇自然是高过了他,可他此行毕竟是吴王府中僚属,加上李遇此次将常州军输了个干干净净,被安仁义围在城中,若非淮南救兵赶到,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也不知之后杨行密会如何处置他,无形之间,现在两者之间的地位便翻转了过来。

    李遇眼见得徐温走的近了,低咳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的羞愧,上前一步道:“败将李遇拜见淮南亲兵右衙兵马指挥使徐温徐将军。”说着便要敛衽拜倒。

    那李遇拜倒到一半,却只觉得手臂一紧,已经拜不下去,抬头一看,却是被徐温抢上前来搀扶住了,只听到徐温笑道:“李公位在徐某之右,亲自出城相迎已是逾越之极,如何能受此重礼。”说着徐温便将李遇扶起身来。

    李遇见徐温如此有礼,心头不禁生出一股暖意来,低下头叹气道:“老朽受吴王重托,以方面之任,田、安二贼作乱,某不能平定乱贼,反而覆军丧师,连来援的王家侄儿也落在安贼手中,纵然吴王不重责,吾岂有颜面回广陵相见吗?”他说到这里,回想起田安之乱以来的遭遇,只觉得目中一阵湿润,几欲流出泪来。

    徐温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尴尬间,一旁却传来一个深沉悦耳的声音:“李公说的哪里话,自古胜败皆兵家常事,若是打了败仗便不活了,只怕吴王帐下就没有几个活人了。”

    李遇听得这话说的讨巧,的确杨行密当年和孙儒争夺淮南时,十战倒有七八次输了,田覠、台蒙、安仁义、刘威等杨行密麾下威名赫赫的大将,都在孙儒手下吃过苦头,最后若不是孙儒倒行逆施,树敌太多,所到之处以屠戮为先,不深据根本,结果才在宣州一败涂龙无敌地,如今这淮南姓孙还是姓杨还说不定。这些事情李遇作为杨行密的老部下倒是心知肚明,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抬头看说话那人,却是方才那个满脸伤疤的青衣文士,说来奇怪,此时他看这青衣文士倒是顺眼了许多,虽然还是丑陋,倒不像方才那般骇人了。便对那文士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问道:“徐将军,这位乃是何人呀?”

    “这位乃是末将幕友,此次出兵便为记室参军,姓严名可求。”徐温赶紧替李遇介绍手下,自从他听严可求之计,平定了朱延寿之乱,后来又在杨行密进军徐州时,以小舟运粮,避过了枯水期运河不能行大舟之患后,他越觉得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先生本事非凡,几次旁敲侧击全都被对方不露痕迹的避过了,他也就不再打听,毕竟这乱世之间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后来又认了严可求带的那个孩子为义子,两人的关系无形之中又近了一层,此次出兵,便带了此人一同出行。

    严可求赶紧上前敛衽拜了一拜,道:“田、安二贼本为淮南宿将,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又突与肺腑之间,莫说李刺史,以吴王之神勇,亦有东港之败,升州坚城深池,一日间变为田贼所破,兵败者岂止李公一人,何况李公虽然兵败,亦杀伤润州贼军近半,领余众坚守常州城多日,若非如此,淮南在大江以南几无寸土,田安二贼也不可复制,岂有今日的局面?说来此番平叛,李公不但无罪,只怕还有功呀!”

    严可求这一席话说下来,让一旁的徐温听得目瞪口呆,直接面对这些糖衣炮弹的李遇更是不由的暗自点头,倒好似坚守这常州城的当真是自己,是有大功于淮南一般,到后来也只有软绵绵的谦逊了几句,先前脸上的那番阴云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进城之时干脆挽了徐温并行而进,往日关系平常的两人此时倒好似蜜里调了油一般亲热,倒把徐温弄得好不尴尬。

    晋陵城,刺史府。由于在先前的围城战中,城中大部分建筑物都被拆毁变作了礌石滚木砸在围城敌军的脑袋上,李遇索性在自己府中腾出了一进院子让徐温、严可求二人歇息,徐温以军情紧急为名,拒绝了李遇的宴请,两人来到屋中,徐温见屋中无人,便笑道:“严先生今日为何如此奉承李遇那厮?他被安仁义打得屁滚尿流,被堵在城中,你这番话说下来,倒好似我等是承了他的情一般。”

    严可求笑了笑,脸上的伤疤抽*动了几下,饶是徐龙无敌温已经看惯了,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只听到严可求沉声道:“将军这还是第一次独自领大军出外吧?”

    “不错。”徐温听了,脸色不由得一红,他在淮南军中资格很老,可是由于自身能力的原因,到现在才第一次独自领大兵在外。

    “俗话说,树大招风,将军昔日不过王府中一个虞侯罢了,可这两年来执掌淮南节度亲兵,参与机要,今日又领兵出外,信重之极,知道的说是将军积功至此,不知道的只怕会说将军不过一介幸臣罢了,定然谤言甚多,俗话说‘积毁销骨’,在下今日这番话乃是为了结好李遇,为将军在外间多一臂助呀!”原来徐温这些年来所立的功勋,要么是献计,要么是后勤,却并无野战攻城之功,在淮南武人气氛极重的环境中,许多人对他的升迁并不服气,严可求这番话便是对此所的。

130温暖

    徐温听到这里,不由得连连点头,如今虽然田、安之乱在杨行密的雷霆手段之下,已经逐渐式微,可是淮南镇中又有一个隐忧逐渐显现出来了。在清口之战后,北方宣武军方面的压力也小了许多,外部压力减小了之后,内部的各种矛盾就显现出来了,如今杨行密已经年过五旬,重病在床,偏生诸子孤弱,没有有力的外戚,外镇的众将又多有桀骜不驯之辈,虽然其中最冒头的朱延寿、田覠、安仁义三人或者已经被斩杀,或者也情况不妙,可是其余手握重兵的武将还大有人在,杨行密活着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不在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田覠、下一个安仁义?作为淮南中枢武将的徐温,无论从自己私利还是为了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渥的利益出,对像李遇这等外镇重臣,结好都是很有必要的。

    “那我们明日就出城赶往陵亭,将吴王的书信交给王招讨,好尽快领兵乘船赶往芜湖,与少主汇合。”徐温暗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位置,大半都是来自杨行密,若杨行密去世,只有抱紧杨渥这条大腿才有出路,因为若是那淮南节度之位换了别的外镇武将,那些人身边都已经有了多年的班底,根本没有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决定尽快的赶往杨渥那边。

    严可求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军情变化无常,王招讨乃在外大将,有专杀之权,将军明日还是见机行事的好。”

    次日,徐温便带了亲兵一路赶往陵亭的王茂章大营,严可求却借口要料理些后面大部的杂事,留了下来。待到徐温赶到陵亭,便直往王茂章帐中,二人相见之后,徐温寒暄了几句,便取出杨行密的亲笔书信,交给了王茂章。

    徐温交罢书信后,便做到一旁,只见王茂章越看书信,脸色越阴沉,也不敢多话打扰,过了半响,王茂章看完书信,将其折好放到一旁,沉声问道:“徐右衙,你可知杨王这信中说的何事?”

    徐温此行作为领兵大将,杨行密便有向其指示过用兵的方略,他虽然没有看过这封书信,此时也能猜得出个大概,不过眼下还是装作不知的好,便起身应道:“这信乃是吴王写与您的,末将如何敢看。”

    王茂章点了点头,指着那:“这信中乃是令我分兵乘船赶往芜湖,与台蒙合击田覠,然后再回师消灭安仁义。”说到这里,王茂章停住了话语,走到对方面前,死死的盯着徐温的双目,问道:“你以为我该如何行事呢?”

    “这个!”徐温不由得语塞,同时低下头思忖起来,顺便避开了对方的灼热的视线。若是按常理说,自然应当回答要不打折扣的执行杨行密的命令,可既然此时王茂章开口询问,显然是对方心中不同的想法,所以才征求徐温这个带着一万大军的部将的意见,这个时候该不该回答,该如何回答可就是大有学问的了。想到这里,徐温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侧后方,寻找严可求的身影。

    王茂章见徐温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也没有回答,便不耐烦的说道:“宣润二州,互为犄角,今陵亭、曲阿诸垒未拔,犹如门户未启,而以兵渡江而击贼心腹,便如门户未开,而越墙而入,若主人持戈相逐,则死矣。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受吴王重托,领数万大军,定不能将将士至于危地。”

    徐温见王茂章如此大胆,竟然直接拒绝接受杨行密的命令,只差没有直接说这是乱命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对方无论从实力,权势、地位都远远胜过自己。最后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道:“此事干系重大,王招讨还是慎重起见为上。”

    王茂章冷哼了一声,道:“本招讨自当上书吴王,将此事解释清楚便是,徐右衙只需听命从事便是。”话语中颇有不屑之意。

    王茂章立刻一面修书给杨行密解释一切,一面将军队诸部撤出壁垒,用徐温带领的援军代替,并在营中降下自己的旗帜,换上徐温的将旗。他放出风声说淮南军见陵亭久战不利,则准备乘船前往芜湖,合击田覠,再来对付安仁义,实际上那些白天撤退下来的军队夜里又回到营垒中,王茂章让两伙士兵挤在平日里一伙士卒的帐中,准备引诱安仁义出来决战。

    润州军壁垒,安仁义站在望楼上,望着远处的淮南军营垒,这些日子来两军相持,虽然没有生大的激战,可近两万大军在野地筑垒,每日消耗的粮秣资财十分惊人,他的家底又远无田覠那般厚实,早已捉襟见肘,如非前段时间吕方派王佛儿接济了了一部分,只怕已经支撑不住。可就算如此,麾下士卒的怨声也越来越高,尤其是在多次前哨战中取胜后,要求立即决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尤其是继承自吕方的那些府兵,他们的连续出战已经接近半年,家中的田产损失巨大,军心也越浮动,这点让安仁义十分头疼。

    “将军,您看!对面敌军的将棋已经换了,由‘王’字变成了‘徐’字,听哨探得来的消息,王茂章已经领兵乘船前往芜湖,我们面对的敌将乃是杨行密麾下的右衙指挥使徐温。”一名部将指着远处敌营的军旗说道,声音里颇有兴奋之意。

    安仁义没有回答,双目还是凝视着远处的敌军营垒,上午的阳光下,下两军士卒在河边懒洋洋的打着水,顺便也享受一下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对峙了这些日子来,双方已经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谁也不攻击对方打水的士卒。安仁义的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数日前,他得知台蒙统领的淮南军在广德一战击败田覠,田覠正领兵向北撤退,这样一来,指望宣州那边有增援给自己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如果王茂章当真领兵乘船赶往芜湖,再加上从上游退下来的李神福,田覠就已经落在了三支大军的包围中,而且这三支军队的指挥官都是当世第一流的武将,那田覠的失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就算自己现在赶去增援,只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那如果能击败眼前的敌军呢?”安仁义继续思忖道,如果自己能击败眼前的敌军,那么常州和自己之见就不再有任何间隔,那些为了供应淮南大军而聚集在常州城中的军资粮秣也自然会落入自己的手中,台蒙统领的那支由陆上进攻的淮南军的补给线也就被切断了,虽然他可以通过劫掠和夺取宣州当地的存粮来解决问题,可是这样一来,无论是行军的度,还是分散军队都是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最后纵然田覠被消灭了,自己也可以拿常、润二州作为礼物来结好吕方,至少能保证自己一家人和亲朋故旧的性命安全。安仁义越想越觉得乘着王茂章不在,击破眼前的敌军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至于徐温这个人,被他华丽的无视了。自视甚高的安仁义不认为这个一直都在吴王府中厮混的小小虞侯,在野战上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不过安仁义一开始还是决定用一个小伎俩来削弱对方。

    “来人,派三百人去袭击那些打水的敌兵,同时命令营内士卒提前进食。”安仁义沉声下令道,于此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声的微笑,仿佛进食前的老虎一般。

    钟安平慢腾腾的给自己的木桶打满了水,上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他抬起头,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那种舒服的感觉仿佛透到了骨子里,钟安平惬意的闭上了眼睛。相隔二十余丈外,七八名润州军的士卒也在打水,经过了开始几天的小战斗,双方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对方不越过这条小河的中线,就容忍对方汲水的行动,毕竟这附近唯有这条河水才是唯一的活水,是比较好的饮用水来源,人畜都是要饮水的,双方既然既无法占领这条河流,也不愿意每天付出十几条人命作为饮水的代价,自然形成默契就是唯一的选择。

    “有鱼,安平快来帮帮忙!”一声欢快的喊声惊醒了正在呆状态中的钟安平,他睁开眼睛,一旁的同伴站在河边的石块上,双手抓着一条正在拼命挣扎的河鱼,那鱼滑溜溜的身体在同伴的手中跳动着,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重新跳入水中。

    “别呆,快来帮忙,不然晚上的鱼汤可没你的份。”那伙伴的喊声更大了,钟安平赶紧跑了过去,手中提着装了半桶水的木桶,那伙伴赶紧将鱼放入桶中,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的笑道:“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这鱼肥的很,怕不有三五斤重,咱们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钟安平也被这意外的收获给打动了,在一旁傻哈哈的笑着,突然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穿了那捉鱼同伴的胸口,锋利的三棱箭头立刻贯穿了他未披盔甲的身体,鲜血从伤口处飞溅出来,落在了水桶中,钟安平的脸上也落下了几滴。

    昨天看了《老男孩》,到了最后的主题曲,哭的一塌糊涂,有些东西逝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们能做的只能尽量的抓住那一点点尾巴。

131渡河

    中箭者的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对自己中箭这个事实十分惊讶,他张开双臂抱住了钟安平,脑袋无力的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钟安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伙伴的躯体放倒在地面上,嘶喊道:“王四,你没事吧!”

    王四咧了咧嘴,仿佛要说什么,可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显然这支箭矢已经射穿了他的内脏,这对于古代的士兵来说可以说是致命伤了,就算不会立即死亡,随即的大量失血和伤口感染也会夺去他脆弱的生命。

    一阵惨叫声把钟安平从失去伙伴的悲痛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四周已经有五六名同伴中箭倒地,不过他的运气很不错,居然连点油皮也没有擦破,小河对面的高地上,数十名手持长弓的润州军正向这边射箭。

    “该死的润州贼!”钟安平恨恨的骂道,善射的他立刻认出了对面的润州军特有的长弓,他迅的拔出短刀,将同伴身上箭矢露出身体的那部分截断,以免在接下来的搬运过程中不小心触动箭杆加重伤势,接着将已经昏迷的同伴背了起来,全力的往己方大营跑去。此时,那装鱼的水桶被碰倒了,那鱼随着水冲到了地面上,在满是碎石的河岸上跳跃挣扎,鱼口不住的张合,仿佛耻笑这两个方才还打算吃掉它的人。

    安仁义站在高地上,数里外的河岸旁的战场一览无余,被润州军的偷袭激怒的淮南军立刻开始了报复行动,营门打开,一队约五百人的军队排成了队形,正徒涉小河,向对岸高地上的敌军弓箭手杀去。很标准的反应,对手的行动在安仁义的预料之中。“先通过突袭激怒对方,然后将这些报复的敌军吸引到更接近己方大营的战场来,最后大军出营列阵,与敌军决战。一切不是正按照自己计划的进行吗?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心神不宁呢?难道是自己老了?”安仁义咬了咬牙:“也罢,酒罐已经打开了,自己剩下该做的就是把它喝干净了。”

    “全军披甲,出营列阵。”安仁义沉声道,此时的他表面上神态沉静,还是那副指挥若定的模样,一旁早已跃跃欲试的亲兵应了一声,便上马向大营疾驰而去。

    战场是一片两边升起,中央凹下的谷地,一条小河由西南流向东北,穿过原地的中央,分隔开来两军,润州军的营垒便在小河西面的高*岗上,而淮南军的营垒则在小河的另外一边,整个战场的地形是由西南向东北逐渐降低。在战事生的季节,正是枯水期,小河的最深处也不过淹没士卒的膝盖深,双方的军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徒涉而过,安仁义就打算先引诱敌军主力涉水进攻己方,这样润州军不但可以居高临下,而且冬季的刺骨河水也可以削弱敌军士卒的体力。安仁义将自己的军队做了以下部署:中军是由他的州兵组成了,约有六千人,这是他最信任的,战斗力在润州军中也只有吕方留下来的莫邪左都可以相提并论。右翼则是由丹阳县兵,也就是吕方遗留下来的莫邪左都,人数约有三千人,而左翼虽然有五千人,可实力却是最弱的,因为这支军队里有许多都是昔日常州军的战俘,无论是士卒的装备还是士气都是最差的,而剩下的作为预备队和守卫营寨之用。

    安仁义将自己手中最精锐的军队都部署在右翼和中军,其原因就是为了有效的利用地势上的优势,在击退了敌军进攻之后,动迅猛的追击,一举夺取对方的营寨,不给对方据营待援的机会。他坚信只要自己能够在淮南军的战线上打开突破口,即使自己左翼那较弱的部分受挫,最后的胜利依然属于自己,因为像这种大军野战指挥,对于指挥官的经验、镇定、士卒对于主帅的信心都要求极高,淮南军的指挥官徐温在这三个方面都与自己相差甚远,所以即使不考虑己方其他方面的优势,他也坚信自己能赢得胜利。

    淮南军中军大帐,徐温坐在座上,不时的挪了一下屁股,说实话,在这个位置上他还有些不太习惯。在看看两厢里甲胄齐全的将吏毕恭毕敬的站的整齐,连王茂章都换了一副寻常盔甲站在旁边,他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大权在握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呀!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冲进军帐大声喊道:“贼兵突然袭击汲水军士,值班校尉已经领了五百军士出营进攻。”

    “什么?”徐温一下子愣住了,他倒也不是没见过阵仗,可领敌龙无着数万大军,面对安仁义这等淮南宿将,他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的转向王茂章那边。

    王茂章走到当中,高声道:“本将以为,当以大军相继,与其敌逼我,不如我逼敌,何况我军领吴王之命,以顺讨逆,何患不胜,请徐右衙领全军布阵,今日定要大破贼军。”王茂章说完,也不看徐温的脸色,自顾转过身来,扫视两厢将吏,那些将吏大半都是他的部属,纷纷不待徐温说话,便齐声应和,倒把坐在上的徐温弄得颇为尴尬,虽说他这些年来早就锻炼的城府颇深,脸色也变的微青。

    “徐右衙以为当如何?”王茂章转过身来问道。

    徐温强压下心中的圭怒,笑道:“不错,全军出营布阵,今日誓破安贼。”

    营外,一队队淮南军从数个营门口鱼贯而出,在排阵使的指挥下分别列阵,在小河的对面,润州军也正在布阵,双方的前锋部队在小河两侧的谷地不断生小的接触战,都在竭力掩护己方的主力布阵完毕,生命和鲜血都在飞快的流逝着。

    钟安平又收紧了一下束甲的腰带,他身上那件鳞甲不但大了些,而且在右胸部缺了一块,他只有尽量将缺口处挪到肋下去,虽然那里也是伤口,可好歹有胳膊挡一下,总比胸口那边无遮无拦的好。虽然先前他竭力将伙伴王四背回了营地,可还是没抢回来他的性命,虽说既然吃上了当兵这碗断头饭,自己这条性命就不算再是自家得了,可此时的他心中还是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随着一声声的战鼓响起,钟安平开始随着阵型慢步向前移动,淮南军移动的度并不快,从高空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一条黑线开始慢慢的向西移动,很快钟安平便到了河边,一踏入河水,一阵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十一月的江南,虽然没有像河朔那般滴水成冰,可待到钟安平重新登上对岸的河岸,也已经是脸色青灰,牙齿不住打颤,两脚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可是不待钟安平重新活动开双脚,后面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淮南军军阵向前移动的度迅变快了,他就如同一具僵尸,被同伴裹挟着向前冲去,几乎是同事,一阵阵箭矢落在淮南军的头顶上,尤其是钟安平所在的左翼,他们正面对的就是丹阳县兵,这些吕方的旧部,足足有七百多名长弓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在射出的第一支箭矢落地前再射五支箭。钟安平的左右不断有人被箭矢射中,出惨叫跌倒在地,这些受创者立刻就被后面的同伴踩到在地,出凄惨的喊声。可是此时冲锋中的淮南军士卒们被急促的鼓声激励,不顾头顶上落下的箭矢,全力向敌军扑去。

    在润州军的右翼,长弓手在射完最后一支箭矢后,开始敌龙无后退,消失在后面十几个小方阵的间隙中,每个小方阵都是由一都士卒组成,待长弓手撤退完毕,那些小方阵后排的士卒立刻补充了上来,将那些空隙填补完毕,形成了一条绵密的战线。都长、伙长等低级军官在战线后面大声的呵斥着,老兵们说着黄色笑话,嘲笑着身旁的新兵,倒是让那些紧张的新兵放松了少许,先前破常州军一战中,莫邪都士卒死伤了六七百人,虽然伤愈归队了百余人,从丹阳县中又征了五百多壮丁才步卒了缺额,吕方在时像这等经验不够丰富的新兵一般都要集中训练完毕才分入各都,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也只能将就了。

    钟安平高举手中的长矛,狠狠的从前列士卒的头顶上猛扎下去,同伴们的惨烈伤亡就好像一把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他迫切的想要用面前敌人的鲜血来浇熄自己的怒火,可是长矛只是刺中对方盾牌的边缘,被弹开了,他咬紧牙关,准备再刺第二下。突然,刺耳的哨子声响起,敌人的战线后面出一阵齐喊,随着喊声,莫邪都的士卒们将肩膀靠在盾牌上,一起向前挪了一步,许多对面的淮南军士卒措不及防,被盾牌挤倒,与此同时,莫邪都的兵士们用长矛和短剑从盾牌间隙斜刺出去,顿时淮南军阵中出一片惨叫声。

132敌我

    战线由西南蜿蜒至东北,约有两三里长,双方加起来有接近三万名的士卒在激烈的厮杀着,双方的军士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越过同伴或敌人的尸,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汇成了一片,即使在相距战场十余里外也能听得到。

    王将军,我军进攻不利,要派援兵上去吗?徐温已是没有了主意,他虽然在淮南军中多年,可是这么接近这等数万大军会战的战场还是第一次,眼见得淮南军攻势受阻,润州军借助地势的优势,牢牢的占据了高*岗上的有利阵地,就算有少数突上高*岗的淮南军,也很快被润州军的反扑所击败,尤其是位于润州军右翼的莫邪都,更是压得对面的淮南军喘不过起来。徐温也知道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淮南军仰攻如果不能突破敌阵,一旦时间长了那股子气泄下来,后果便不堪设想。

    不必!王茂章那张锅底般的黑脸阴云密布,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战局,连眼尾也不扫徐温一下,过了半响,方才挥手招来一旁听命的校尉道:令弓弩手做好准备。

    钟安平激烈的喘息着,竭力的挥舞着手中的佩刀,抵挡着敌兵的猛攻,他先前手持的长矛早已折断,眼前的敌人就像一块巨石,位处斜坡下方的自己不管如何用力,也许能够稍微能够向前前进一两步,可是很快又会被赶下来,然后又会以更大的重量压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一息,两息?钟安平觉得自己手握的佩刀越来越重,仿佛整座泰山都已经压到了它的上面,双臂的肌肉仿佛有几千根烧红的钢针在刺一般,刺痛无比。

    终于,在淮南军战线的左侧有士卒在敌方的沉重压力下,丢下兵器转身逃走,虽然督战的军官立刻将其砍倒,可是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汹涌的人潮将任何试图阻拦它的人冲倒带走,还在顽强抵抗的淮南军为了避免被敌兵从侧面包围,也不得不开始向后移动脚步,可是在润州军的猛攻下,很快退却变成了败退,败退变成了溃退,最后溃退变成了逃跑。

    快派援兵吧!要不就来不及了!徐福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再也顾不得一军主将的体面,跳到王茂章身前喊道。

    派援兵?王茂章转过脸来,眸子冰冷,他上前一步,粗壮的躯体几乎将徐温撞倒在地,我军先前投入进攻的有一万六千人以上,润州军最多也就一万二千人,我军人数比他们多三分之一,现在他们缺的不是人数,投入再多的援兵也会被溃兵冲乱队形,缺的是死战到底的决心?来人!王茂章将被他激烈的言语驳得哑口无言的徐温丢到一旁,径直下令道:上督战队,传令下去,敢退回那条河的,全部斩杀,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根据王茂章的命令,督战队立刻前进到了河边,少数逃过河的败兵立刻被擒获斩,督战队们一面将级示众,一面高声重复着王茂章的命令,在王茂章命令的督促下,淮南军的败兵只好转过身来拼死抵抗,润州军惊讶的现,虽然面前的敌人的组织和武器(许多人在逃跑的时候将兵器丢弃了)都很缺乏,可是他们面对的抵抗反而更加猛烈了,有经验的润州军军官们立刻指挥着手下收缩队形,他们知道这不过是敌兵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像这样没有组织的疯狂是不可能持久的,很快眼前这些敌军的疯狂就会消耗完漏*点和体力,那时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们斩杀干净。

    徐温也看出了,他也顾不得方才王茂章对自己的无视,上前一步低声道:王将军,眼下虽然既然顶住了贼军的攻势,就可以派援兵了吧?

    王茂章回头看了徐温一眼,目光中带着的一种莫名的疯狂,让徐温不禁打了个冷颤。不错,该派援兵了!王茂章笑道:来人啦,让弓弩手出阵,下令放箭,目标,河边的润州兵!

    徐温的脑袋嗡了一下,几欲昏了过去,他赶紧上前一步,扯住王茂章的胳膊嘶声道:不可,不能放箭呀!贼兵和我军兵士混杂在一起,若是放箭,岂不会误中我军士卒?

    王茂章回过头来,笑道:不错,可也能射杀那些润州贼,不是吗?我还有两万的预备队,而安仁义没有那么多,战争不就是比谁胜下来人多的游戏吗?

    徐温的手无力的松开了,王茂章话语中那残酷的逻辑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的确,战争不就是比谁剩下来活人更多的游戏吗?既然自己这方有数量优势,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王茂章厌恶的甩开了徐温的手,回头对传令的校尉大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很快隐藏在淮南军阵中的弓弩手们走出了队列,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他们张开弓弩,对准正在河边厮杀的双方军士释放了弓弦,一开始是第一排羽箭,然后是第二排,密集的箭矢好像乌云一般,连河边天空上的阳光也暗了起来。

    钟安平竭力挥舞着手中的佩刀,这柄佩刀刀刃的三分之一已经折断了,剩下的长度只有两尺不到,他拿着这可怜的武器抵御着面前敌人的进攻,枯竭的体力使得他的脚步踉跄,面前的敌人双眼露出残酷的笑意,显然他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这个家伙先巧妙的挥舞了一下右手的横刀,好像要攻击钟安平的颈子,钟安平下意识的向右跳开躲闪,可是这不过是个虚晃,对手收回了横刀,用长盾的下缘狠狠的撞在了钟安平的腹部,这沉重的一击立刻使得钟安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手中的那柄断刀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待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只见敌人高高举起了横刀,正准备一刀将他的级斩落。

    正当钟安平准备闭目待死的时候,突然一只箭矢飞来,直接射穿了那敌兵的咽喉,那人丢下手中的兵器和盾牌,双手捂着伤口处,仿佛这样可以阻止生命的流逝一般,可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与其一起流出来的还有他的力气和生命,很快他也跪倒在钟安平的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钟安平,嘴唇不住张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地,可惜被箭矢割断了气管的他只能出一些奇怪的咕噜声。

    钟安平还来不及庆祝自己的好运,便觉得自己后腰一疼,回头一看,却也是中了一箭。可这个方向是后方呀,如何会有箭矢飞来?他勉力转过身来,只见如同飞蝗一般的箭矢在他的四周落了下来,将拼死厮杀的两军将士不分敌我的尽数射杀,惨叫声,诅咒声,箭矢飞过带起的风声交织成一片,仿佛无间地狱一般。这时,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钟安平只觉得一阵头晕,便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有唐一代,天下间如论弓手,要数河中,如论弩手,则是宣润,杨行密割据淮南之后,淮南军中集中了其中的精粹。王茂章这番不分敌我的射杀,打了安仁义一个措手不及,许多润州军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射杀当场,本来对付这等弩手,要么是迅接近,要么疏散队形,可此时在弩手和淮南军之间不但有一条小河,还有许多淮南兵,而且在混战之中也实在无法疏散队形,就在这短短的十几息功夫,润州军就至少损失了千余人,而且队形大乱。

    很好,徐右衙,现在可以派出援兵了!王茂章笑道,他回头看了看徐温,自顾大声对身后的虞侯下令道:下令击鼓,让留在营中的预备军进攻。

    随着一阵阵鼓声,从淮南军的营地里又拥出了大队的淮南军,他们就是王茂章的生力军,为了欺骗安仁义出战,他将这些军队隐藏在营寨中,并没有派出来列阵,就是等到这个时候,打安仁义一个措手不及。

    来人,将某家的将旗升起来,今日我要给安仁义那个沙陀贼一个好看?王茂章大声下令道,此时的他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得意的笑容,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恨意,他本为杨行密的亲兵出身,对杨的忠心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在历史上虽然由于各种原因,在杨行密死后阴错阳差叛逃出淮南,最后到朱温手下为将,可后来与淮南交兵,已为敌国,路过供奉杨行密的庙宇,还是入庙参拜旧主一番,加之自己的爱子也为安仁义所俘,可想其对安仁义的憎恨,其用兵刚忍沉毅,且不乏阴狠,此战一开始战况不利时不派援兵可见其忍,后来不分敌我的射杀,可见其狠,虽然无法与朱温、李克用、李亚子那一流人物相比拟,可也是一等一的难缠。

    看到这里的书友可能想起了电影《勇敢的心》里面的那位大反角,长腿爱德华,没错,韦伯这里的确借鉴了他,那老头又阴又狠,虽然是反角,可把主角梅尔吉布森的风头抢去了不少,要不是儿子是在不争气,还是个同性恋,也不至于被苏菲玛索活活气死。

133逃生

    随着隆隆的鼓声,淮南军中军大旗由徐字大旗变成了王字大旗,大队的生力军排成了密集的队形,向河边压去,可怕的杀气仿佛使得战场上的空气都凝固了,正在河边拼死厮杀的两军将士都暂停了战斗,将目光投向这些不之客。

    江副将,快将老兵们投入战斗,将眼前这些残敌在敌军援兵赶上来之前全部干掉。于孔嘶声喊道,他此时脸色铁青,双目充血,方才淮南军不分敌我的箭雨将一切顺利的战局一下子反扳过来,他所在的莫邪都士卒在第一阵箭雨中也死伤不少,可是毕竟绝大部分士卒都有大盾,经验丰富的军官们立刻命令军士收缩队形,用盾牌互相掩护,所以他们的损失在润州军中算是最少的,可如果后面的援兵在压上来,就算他们生的三头六臂,也绝对无法抵挡占有绝对优势的淮南军的攻势,于是于孔便大声命令掌握莫邪都实权的副将江统,投入第三线的最后那六百名老兵,尽快肃清河边的敌军,好借助河流这一自然障碍来抵挡淮南军的攻势。

    可任凭于孔如何大喊,江统却好似聋了一般,并不理睬,一双眸子只是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况,于孔抢到他身前,将腰间佩刀拔出一半,以白刃相胁道:江副将,为何不下令击鼓进军,莫非你要抗命吗?

    于孔这般举动,四周的莫邪都将吏纷纷围了上来,这于孔本是安仁义的心腹,被派到这莫邪都中当指挥使,可军中的实权却是在出身旧人的江统手中,平日里这两人就有些不对付,于孔此时撕破了脸想要用强,立刻被十余把寒光闪闪的白刃围在当中,只要江统使个眼色,便是乱刀分尸的下场,他从本部带来的几名心腹还来不及拔刀,便被砍倒在地。

    鸣金,让诸部收缩队形,退回岗上。江统仿佛没有看到四周剑拔弩张的情形,沉声下令道,一阵凄厉的鸣金声传了过去,莫邪都第一二线的士卒很快就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收缩队形,向岗上退去。

    于孔眼见自己已经难逃一死,索性高声痛骂道:安使君恩养尔等多日,想不到你们却是些养不熟的狗,江统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们的狗命吗?王茂章连自己人都敢杀,定然会把你们尽数斩杀。

    那些莫邪都的将吏顿时大怒,几个脾气火爆的汉子立刻将其围在当中,狠狠的殴打泄愤,可那于孔自视必死,倒也没有了顾虑,竟然也挥拳反击,那几人全然没想到那于孔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反抗,又无有斩杀他的命令,竟然被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其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不要打了,来人,送于指挥使到中军安使君那里去!江统走到于孔面前,只见他已经满脸青肿,两只眼睛更是多了两个黑眼圈,倒好似一只熊猫一般,看起来滑稽得很,正一脸愤愤不平的看着江统。

    于指挥使,你到了安使君那里,请转告一句,王茂章并未分兵,显然是要引我军野战,如今敌军数倍于我,其事已不可为,请安使君领兵先退,润州城池坚固,尚有可为,莫邪都上下受安使君厚恩,自当留下断后,报使君之恩。江统这一番话仿佛魔法一般,将于孔还未出口的污言秽语堵了回去,他竭力睁大那一双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同僚,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过了半响,才开口问道:你莫不是虚言诓骗某家的?

    于孔话刚刚出口,便觉得不对,眼下自己的生死不过人家转念之间,而且若是江统下令倒戈,以现在的形势,润州军便是一败涂地的下场。果然江统也懒得出言反驳,只是挥了挥手,几名亲兵便将于孔挟持而下,推上坐骑,往中军方向赶去。

    在高*岗中央处,华丽的安仁义牙旗还在风中飘荡,只是此时的旗帜就仿佛它主人的脸色一般,看上去颇有些苍白。此时淮南军的生力军已经开始渡河,而己方的军队显然还没有从方才敌军不分敌我的乱箭射杀中恢复过来,右翼的莫邪都正在有组织的向高*岗上后退,而中军的军官们还在尽力重新控制士卒,用这些已经被严重削弱的军士,对抗养精蓄锐已久的淮南生力军,其形势显然是极为不乐观的,至于最弱的左翼,他们倒是颇为幸运,因为他们先前没有能击退进攻的敌军,现在战线还在坡上拉锯,离淮南军弓弩手阵地较远,结果只有零星的箭矢落在他们的头上,可是在中军和右翼都受到了巨大打击的现在,左翼也开始动摇起来了。

    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将战线维持在河边?不,那不可能,那河太浅,作为一个地理障碍太容易跨越了,已经受到严重削弱的己方军队是无法抵抗强大的敌军。安仁义犹豫了一下,丰富的经验立刻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大量的淮南军队还在从对方的营垒中涌出,显然那个狡猾的王茂章彻底的瞒过了自己。安仁义在脑海里在闪电般急的比较着各个选择的优劣:陵亭必须坚守,否则自己就无法阻止淮南军涌入润州,一旦敌军涌入润州,当其中的便是丹阳县,那些莫邪都的士卒家人田宅都在丹阳,那时,这些精悍的士卒就会立刻变为自己的敌人,可是现在还守得住吗?在击败孙儒之后,第一次,安仁义心中生出了疑问。

    安使君,右翼的莫邪都有使者来报!通报声打断了安仁义的思绪,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带上来!

    于孔,你不在右翼指挥作战,来我这里干嘛?安仁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立刻注意到部将脸上的那些伤痕,不由得惊讶的站起身来。

    主公,江副将在右翼指挥,请不用担心。于孔禀告道,经过在路上的考虑,他决定将自己被殴打,江统拒绝服从自己的命令的事情瞒下来,毕竟在这个时候,和莫邪都再起任何冲突,对于己方都是致命的,他深吸了口气,道:江副将让我禀告主公,如今势已不可为,还请主公赶回润州,以图再举,他愿领丹阳县兵为主公断后。

    安仁义此时已经从于孔的奇怪外表和言语中猜出了一些端漪,只是在这个紧急时刻,他能够做的选择其实已经有限了,江统的行动向自己表明,即使没有立即倒戈,构成自己右翼主力的莫邪都对自己的忠诚已经很值得怀疑了,这个排他性很强的武装团体认为自己已经大势已去,他们并不会给自己殉葬,至于所谓的为自己断后,那不过是句好听的托辞罢了。

    右翼的莫邪都行动非常迅,他们已经退回了高*岗,重新占据了有利的阵地,可他们的行动同时也将中军的右翼暴露在淮南军的面前,渡河的淮南军飞快的席卷了右翼,狠狠的打在润州军中军的侧面,虽然这些安仁义的精锐还在抵抗,可很显然,中军的崩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到这一切,安仁义的脸色惨白,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回营!

    江统看着润州军中军牙旗的位置,终于那面中军牙旗开始向营垒移动了,他叹了口气,身后的一众将吏围了上来,其中胆子最大的徐跛子开口问道:江头领,我们真的要替那安刺史断后呀,这大半年来,大伙儿也丢下了小八百条命了,也算对得起他了,吕相公留下这点骨血,可不能在这里糟蹋了。

    大胆,你一个区区校尉,这也是你能置口的吗?江统扫了那徐跛子一眼,冷哼道,饶是那徐跛子是在生死间打滚过四五遭的汉子,也不禁得后退了一步。吕方这府兵之制,一坊之主,出为将军,归为坊主,其权位极重,若非兵时要有州府所的符信,几乎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军阀。自从吕方离开丹阳,这些留在丹阳的莫邪都军士便是受这江统节制,无论是田产纠纷,还是训练操练,都是他一手操持,对其的敬畏几乎已经渗入了骨髓中了。

    江统目光扫过周围的将吏,只见众人虽然都在回避他的目光,可是眼神中都满是不情愿。既然眼下润州军败局已定,还不如放下武器投降,何必又白白浪费儿郎们的性命呢?众人的脸上几乎已经写上了不情愿这三个字。

    并非我浪费弟兄们的性命,这淮南军主将方才的行事大伙都看到了,那厮连自己的手下都下得去手,我们就算弃甲归降,又有谁能保证那人不会将我们一股脑儿尽数屠了?因此我们就算降,也不能向这支敌军投降。江统说到这里,四周的将吏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的确方才淮南军那番不分敌我的举动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莫邪都这些日子来屡破淮南军,以敌方将领的举动来看,只怕若是落到他手上,大伙儿都落不得一个好,可这和替安仁义断后有什么关系呢?

    这壁垒之中财帛粮食积聚甚多,我军便退入壁垒中,将其尽数遗弃,再退往延陵,敌军看到有这么遗弃的财物,定然四散劫掠,加上安刺史退往润州,他也不会分兵追击我们,这样我们才能有一条活路!江统指着正在退往大营的安仁义牙兵叙述道。

134蠢动

    杭州城,经过吕方这几年来的苦心经营,在武勇都之乱后颇为残破的杭州城也恢复了几分旧日的风光。随着吕方控制范围的不断增大,杭州逐渐恢复了两浙中心城市的地位。湖、苏、杭平原的粮食和布帛,台、明、温、杭等州海边的盐货和海产、浙西浙南山地的木材、兽皮、矿产以及海外的藩商也逐渐聚集此地,许多往日里逃避战乱的百姓看到情况的改善,也返回故乡,有钱的便在旧址开始重建旧居,没钱的只好随便搭个窝棚度日,甚至卖儿鬻女,在官府旧日划分的瓦舍集中之处,供富商一掷千金的青楼固然是人头攒动,繁盛异常,便是寻常街头巷尾,也时常隐约可见倚门卖笑之人,不经意间,这杭州倒是显出几分虚假的繁荣来。

    镇海军节度府,节堂之上,满当当的站满了人,众人或着青衣,或着绯袍,竟然全是吕方麾下将吏,如果有熟悉如今镇海军情形的,稍微观察一下便会现除了几个在外镇责任重大无法赶回的,其余镇海军中重要将吏悉数在此。原来自从陈璋与周安国在台州悉获明州军余部后,又乘舟南下,兵不血刃,取得位处闽浙咽喉的温州,吕方便留下陈璋镇守温州,自己领着大军返回杭州。吕方十一月二十日夜里回到杭州,两天后便将众将吏召集到节堂来。

    依吕方平日里行事,最是厌烦繁文缛节,一向是要办哪方面事情,便找相关此事的几名将吏来,可今天却将众人悉数集中起来,几乎是吕方当上这镇海军节度使来头一遭。众人猜想现在虽然赵引弓还下落未明,可越、明二州的隐患已经除去,而且还兵不血刃的控制了台、温、括三州,吕方此时实际的控制范围已经过了昔日的钱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召集他们,定然是论功行赏,于是在此战中立下功劳的都踌躇满志的打算着自己会得到多少恩赏,而那几个立下大功,传说中要被外放到外州当县官的,更是被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簇拥在当中。毕竟吕方治军极严,他这些将吏也不敢克扣士卒军饷,所以就算穿上了绯衣,也都不富裕,而残唐五代之时,还有什么能比外放到州郡当官油水更厚的呢?镇守洛阳的河南尹张全义并不以贪禄而闻名,所镇守的洛阳地区也残破之极,可后来后唐庄宗破后梁之时,他居然能拿出上百万贯贿赂刘皇后来为自己脱罪,其油水之厚可见一斑,像吕方这些手下,先前都没什么班底,外放之时肯定需要一些佐吏,若能跟着前往,一年下来获利个几千贯也不稀奇。

    杭州刺史李彦徽独自一人站在一旁,他此时的身份极为尴尬,吕方的这些部下都对其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而他也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去结交吕方那些部将,此时他一袭紫袍,站在乱哄哄的镇海军的诸将吏中格外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不由得冷笑道:一帮子泥腿杆,如今还立足未稳便想着求田买舍,醇酒妇人,我倒要看看这吕任之现在如何统帅这群贪夫!李彦徽这声音虽然低微,可刚刚出口便感觉一旁有道目光扫过来,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又是一名青衣官员,也是寥落的站在人群之外,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却是骆知祥。

    见听到自己低语的是此人,李彦徽也不在意,他知道这骆知祥虽然善治金谷,在吕方手下颇得重用,可作为一个后来者,不过乱世中的一介文士,又无强力的靠山,其处事十分谨小慎微,决计不会向吕方告密给自己惹来麻烦。李彦徽想到这里,看了看那骆知祥,又对唾沫横飞,丑态百出的将吏们翘了下嘴唇,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骆知祥果然畏缩的低下了头,避开了李彦徽的目光。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有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喊道:两浙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使君到!

    话音未落,方才还乱哄哄的节堂立刻肃静了起来,镇海军将吏们赶紧分两厢站开,李彦徽也不紧不慢的走到右厢第一的位置,他此时如论官职勋位,乃是吕方麾下第一人,自然这位置是他的。此时,后间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帘布展开,只见吕方身披紫袍,头戴金冠,自顾来当当中坐下,身后紧跟着数人,却是陈允、高奉天、王佛儿、陈璋、罗仁琼数人。

    行礼!随着一旁的侍官的喊声,节堂上数十人纷纷敛衽下拜,口中齐声喊道:末将(微臣)拜见主公!便是那李彦徽,也不得不依礼而行。

    罢了,都起来吧!吕方坐在上,看着下面数十人跪拜如仪,这还是他第一次身着官袍,依照朝仪接见诸将吏。饶是他身为一个穿越者,一下子面对着这么多人对自己行跪拜之礼,表示效忠,头脑也不禁一阵眩晕。他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在那长安大明宫上主持朝会,面对着千百倍于眼前数量的臣子的效忠,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主公,十月十七日,王茂章领大军于润州陵亭大破安仁义,斩俘不下万人,安仁义辎重财物悉为其所获,继而连破曲阿、延陵诸垒,大小十余战,连战连胜,如今已将安仁义围于润州城中,润州属县已望风而降。一阵急促的话语打断了吕方的遐想,他抬起头来,说话的却是罗仁琼,这里的人隐然间已经将杨行密当成了己方最大的敌人,便是李彦徽,此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在认真打量旁边廊柱上的木材纹路。

    淮南贪得无厌,吞并宣润二州之后,只怕会对我方不利,末将以为,与其人谋我,不如我谋人,先出兵润州,救援安使君为上。说话的却是一员留守杭州的将佐,他看到先前随吕方出征的同僚有的升官,有的财,都捞了不少好处,眼见又是一个出兵的机会,赶紧抢先开口。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将佐不由得起身附和起来,这些中低层就将佐看到吕方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早已信心爆棚,只觉得天下间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恨不得干脆一战将淮南军赶过江去,与杨行密划江而治,再战取下广陵,三战干脆将宣武朱温得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休得胡言!尔等不过偏稗将佐,这里岂有你们说话的地方。王佛儿厉声叱喝道,他转过身对吕方躬身行礼,沉声道:主公,吾辈起兵,为的就是申大义于天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赵、徐二贼跳梁,多行不义,故主公以方伯之任,代行天伐,如今徐贼授,赵贼随亡命天涯,伏法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主公正当息兵养民,以待王命,岂可再妄动刀兵,岂不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吴王扫平淮南大乱,深得江淮民心,吾等岂能与之相抗。

    王佛儿这一段话,不像是出自一个武夫之口,倒像是个淳淳儒者一般,吕方虽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可是他也认为自己还无法与杨行密相抗衡,毕竟杨行密已经经营淮南十余年,百姓富庶,户口财富数倍于自己,更不要说他如今是当今天子任命的东南行营都统,有节制东南诸镇的权力,自己也是他的部属出身,在政治上自己就处于不利的地位,暗地里支持安仁义、田覠也就罢了,直接掏家伙和杨行密撕破脸干,吕方还没有那么傻。

    吕方在上不吭声,没有表明态度,下面的那些将吏见王佛儿的话挡住了他们升官财的道路,虽然不敢直接开口反对,可腹中还满是怨气,只是没有一个官位和王佛儿差不多的人带头反对罢了。

    陈璋在一旁冷眼旁观,对一旁的众将吏的心态已经明了,他暗自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主公,末将昨日得到消息,那赵引弓已经有了下落,他领着数百残兵投奔福州王审知去了,此时已经到了福州,被王审知收留。

    陈璋这一席话便好似一块石头落入了水中,激起了许多涟漪,他刚刚立下大功,在镇海军中的地位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加之那些将吏中心思敏捷的已经想到,这不又是一个出兵的好借口吗?先前和王审知关于种马的争端如果说作为出兵的理由分量还差点的话,收留叛将,怀有恶意,这个理由可是十足的分量了。而且这王审知的兵力可远远比淮南弱小,而且和主公也没有什么君臣关系,这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出兵对象吗?反正他们需要的是升官和掠夺的机会,至于这个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这里很感谢圣罗兰之血书友,他给我提出了疑问,又提供了很有用的资料,给了韦伯很大的帮助。作为一个新人,这本书越到后来,韦伯就越现自己需要知道越多,而实际知道的越少,希望大家能够帮助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我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希望大家能够和我一起走下去,在这里我先多谢了!

135投契

    “赵贼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此等恶人,岂能纵其逃脱,某愿为先锋,定斩得此獠之,献与戏下,望主公恩准!”一名将领站了出来,敛衽下拜道,高声道,年青脸庞涨得通红。

    “末将亦请为先锋!某愿持兵先行!”节堂中顿时响起了一片请战声,吕方麾下的军官团作为一个集体来看极为年轻,许多人三五年前还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头兵,眼见得有人跳出来,赶紧一拥而上,只见顿时堂上跪倒了一片。

    吕方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仿佛没有看到堂中情景一般,只是看着放在案前的一叠帛书,过了良久,跪在地上的将吏们也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窥看主公的举止,他们虽然不敢在节堂之上私语,可还是互相交换着眼神,想要知道吕方到底在看什么东西才这么出神。

    “骆推官,这折子中所言可都确实?”吕方将那帛书翻阅了两三遍,方才抬起头来,视而不见眼前跪的满地的将吏,直接询问站在旁边的骆知祥道。

    骆知祥听到吕方询问,哆嗦了一下,上前应答道:“句句属实,下官岂敢虚言诓骗相公,下官在两浙为官多年,历转司工、司田、司户、司仓诸曹,这些东西要么是来自官府中的图册帐薄,要么是这些年来下官与属吏亲自调查所得,若有半点不实之处,请相公重重治罪。”

    吕方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很好,骆推官你做的很好,你好好做,勿忧不富贵。”说到这里,吕方指着那帛:“列位,若镇海军中人人皆如骆推官一般,我吕方又何忧外敌不破,大事不成呢?”

    “下官微功,得主公如此赞赏,实在是愧不敢当!”此时的骆知祥低垂着脑袋,脑门上全是汗,虽然他没有抬头四顾,可也能感觉道节堂上众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滋味可是难受之极,目光中的含义更是让他有些胆怯。吕方平日行事也算得上“宽厚”,待属下几个重臣也十分礼貌,但在众将吏面前这般夸奖也是头一桩,有些人心中暗想:“这骆知祥既无披坚持锐,破阵斩之功,也无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之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拿着算筹的小吏罢了,和商贾一般的人物,却蒙得主公这般夸奖。”一个个心中不由得暗生嫉妒。

    “兵法之道,第一就是足食足兵,国无积蓄则不为国,军无积蓄则败,骆先生你这折子中所言之事,正是点中了某家的痛处,怎么奖赏也不为过。”吕方说到这里,脸上已经笑容满面,口中更是不再以骆知祥的官职相称,而是以先生称呼。自从他地位日高,威福自专,平日居养体,移养气,不知不觉中脸上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像这般笑容满面的样子,除了吕淑娴和沈丽娘外,见得着的也就是陈允、高奉天、王佛儿这几个老资格的部下罢了。堂中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更是暗自吃惊,越对此时吕方手中帛书中的内容好奇起来。

    骆知祥见吕方对他如此相待,心里也不由得一热,他在两浙州县历转多年,所任的多是司工、司田、司户等州县属官,对于唐时两浙的基层行政经验和弊病所在清楚之极,用现代的话说,他就是体制内部的训练有素的行政官僚的代表,这种人物由于通晓世情,又富有行政机构的工作经验,由他们提出的行政改革措施,不但切中时弊,更难得的是这些措施往往有很高的可行性,要知道指出行政机构的弊病很简单,而做出有建设性的改革确实千难万难,历史上许多改革往往是不改还能维持,越改越糟糕。所以唐宋时,有“不经州县,不入台阁。”的说法,选拔出来的以宰相为代表的中央官僚们不但在官僚系统里有崇高的威望,更有丰富的行政经验,不会瞎指挥,这样才能有效地维持中华帝国这么庞大的一个机构的正常运行。/骆知祥作为这样一个人,在田覠麾下时就在宣州做出了很不错的成绩,当时宣州有在淮南诸州中有独强的名声,几乎可以与广陵分庭抗礼。可是有讽刺意义的事,骆知祥的工作成果反而提供了田覠反叛的物质基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助长了田覠的野心,最后当骆知祥反对田覠将自己工作的成果全部投入扩军备战,而是进一步对宣州进行开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自己主君的信任和宠信,被当做一介信使派到吕方这里来借粮。而当他现在又一次拿出自己的计划呈献给吕方的时候,他也做好了被再次贬斥的准备,毕竟他这个计划要投入的资源之大,骆知祥自己是最清楚的,这也就意味着镇海军一切对外的军事行动都要立刻停止,甚至还要裁退一部分现有的军队,在如今武人经国的时候,任何一个官吏提出这样的建议,几乎可以说是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的。

    吕方此时已经逐渐从方才刚看到这份折子的惊喜中脱离出来了,他压下心中的欢喜,摆了摆手,让跪在地上请战的将领们站了起来,沉声道:“军国之事,干系重大,不可仓促行事,待日后再做计量,今日便到这里吧!”说到这里,吕方便站起身来,下面的部下们赶紧躬身行礼,待到吕方由堂后离去方才站直了身子,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可也不好当旁人向骆知祥询问,只得纷纷离去。待到众人离去后,骆知祥方才出得堂外,正要回家,却被一名亲兵拦住,道:“推官且随某来,主公有事相招。”

    骆知祥猜想是关于自己那帛书的事情,赶紧尾随那亲兵,沿着廊桥一路到了一处院落外,那亲兵站在一旁,示意骆知祥自己进去。骆知祥进得院来,走到正屋门口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高声道:“下官骆知祥求见镇海军节度敌龙无吕相公!”

    “骆先生何必拘礼,且进来!”吕方笑道,从堂内走了出来,此时身上已经换了衣衫,不再是那件紫色官袍,而不过是见半旧圆领袍衫。他伸手把住骆知祥的右臂,延请进屋道:“方才居公时,不得不如此,现在在某家私宅,骆先生大可自在些。”说着便领着骆知祥进得书房,便要请其坐下,骆知祥还要推诿,却被吕方强自按着坐下。

    吕方和骆知祥分宾主坐下,吕方面容一整,指着放在一旁几案上的帛:“某家少时贫苦,曾为人田客,深知稼穑艰辛,农人苦作一年,除却税赋、虫鼠、种子,所获无几,稍有水旱,便是糟糠不厌。起兵之后,指望能打下一个清平世界,至少能致一方太平,让百姓稍得休息,可吕某的官是越当越大,手下地盘和兵士也是越来越多,可百姓的日子却没有丝毫改善。吕某每次想到这些,也是夜不能寐,今日得见先生的折子,才有拨得乌云见日的感觉,还请先生不嫌吕某愚钝,不吝赐教。”说到这里,吕方捋起袖子,拜了一拜,两臂裸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昔日在吕家在当田客时留下的疤痕。

    骆知祥忙不迭起身让开,不敢受吕方那一拜,吕方却是坚持躬身下拜,肃容道:“某家这一拜却不是自家下拜,乃是代表两浙万民下拜,若是先生折子中所言之事能成,便是能造福两浙百姓百代,何谛万户生佛,只怕千百年后也要受人香火供奉,吕方恰逢其会,自然也能分享一二,既然如此,先生此时受吕方这一拜又有何妨!”说到这类,吕方强自将骆知祥按在椅子上,才退到一旁郑重其事的躬身拜了三拜。

    骆知祥没奈何,只得受了吕方三拜,心中更是激动之极。自古以来,聪明强毅之士,最大的渴求不过是不朽,是以自古帝王无有不修建规模宏大的陵墓,世代祭奠,更是把盗墓列为何杀人一般的重罪,以求不朽。可是一旦王朝更替,前朝王陵便沦为了泄愤和劫掠的对象,末代王孙更是一个个隐姓埋名来苟全乱世,其不朽也就成了奢望。可是像为后世百姓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例如战国时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修建都江堰,使得四川成都平原再无旱涝之灾,百姓不知饥馑,后世称之为“川主”,代代祭奠,这也是一种不朽了。吕方方才所言所行,自然触动了骆知祥心中的隐秘之处,的确,如果他心中所想之事若是能成,让两浙之地无旱涝之年,百姓无饥馑之灾,自然香火供奉,后世传颂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骆知祥站起身来,挺直了胸膛,平日总是有些佝偻的身材无形之间也高大了不少,对吕方拜了一拜,朗声道:“明公如此相待,知祥若不尽心竭力,将此事办成,日后定然死于非命,死后入不得宗祠!”他此时心情激荡,居然下如此毒誓,古人对于宗法之事看得极重,若说不入宗祠,已是无以复加的毒誓了。

    到了此时,骆知祥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来,摊敌龙无开在吕方的面前,他这副地图乃是临摹自吕方那副从前世而来的旅游地图,虽然详细程度和精密程度还是有许多差距,但在唐末已是天下少有的精密舆图,他便指着地图对吕方一一讲解起来。

    韦伯先在这里抱歉,这几天我们年底一个东西验收,我在科里面做内勤,材料,文档、ppt都是我做的,领导汇报我在后面做准备,晚上还要搞接待,我都跟着跑,每天晚上到家都十一二点了,第二天早上六七点就爬起来了,还要值班,年底还有一个单位的竞赛,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请大家见谅,毕竟我是个业余写手,不过大家放心,韦伯第一不会太监,第二不会烂尾,只要有时间,肯定保证质量完成这本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

136种田1

    原来此时吕方所控制的范围大约为今天的浙江省全境、上海市、江苏长江以南的一部分,即杭嘉湖平原,加上浙南山地。这块地盘在今天看来自然是全国的精华所在,光上海这个全国第一大港口所得的海关关税就是个天文数字,更不要说浙江和苏南的天文数字gdp了,可惜在大约一千一百年前的吕方却没有这么好运,今天的上海市所在的地方在唐末还大半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当时对外贸易的枢纽还是广州、泉州、广陵还有杭州,而且由于古代的高昂运输成本所限,当时的贸易只能限于少量的奢侈品,要想支撑起一个有志于大陆争霸的割据政权,是农业也只有农业能够提供足够的粮食、武器和人口来组成军队,而且必须是十分达的农业,才有能力提供足够剩余粮食来供养士兵、手工业者、官僚、商人,组成强力的军队征服其余的割据势力,这点在古代中国历史上体现的尤为突出,秦帝国与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东汉与河北大平原和南阳盆地、唐帝国与关中和中后期的江淮平原,都是十分鲜明的例证,即使吕方是个来自现代中国的穿越者,在唐末的中国也无法成为例外者。

    可是吕方此时控制的地盘作为一个争霸天下的基地还差得很远,浙江东西两道的地形为西南高,东北低,从西南大约海拔千余米的天目山脉、括苍山脉,阶梯状的往东北方向阶梯状的下降,一直到杭嘉湖的水网密集的冲击平原,比较适宜大规模农业开的平原主要有杭嘉湖平原、宁绍平原、温黄平原、温瑞平原、柳市平原、还有是金衢盆地。其余的地方由于山脉纵横、交通不便,即使在今天,也不是大规模的商品粮生产区域。而这些平原在当时开程度还很低,以其中大而且开条件最好的杭嘉湖平原为例,杭嘉湖平原的地形主要是由大量的纵横交错的水道和高地不平的丘陵地带,而那些地势低下之处,由于水量的充沛,往往就变成了大片的沼泽,吕方当时在围攻杭州是就惊讶的现,当时的杭州北面就是大片的沼泽,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根本就不可能。经过汉末三国到唐末数百年间的艰苦开,居民点还是集中在绍兴山会山地支谷和扇形冲积地、吴兴的天目山地的支谷、还有平原上的那些地势较高的高地上,其原因主要是要排干低地的沼泽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十分惊人,没有官府的组织,普通百姓是无力完成这样的工程的,而且为了完成这么大的工程,移民不得不组成以当地豪族为核心的民团来开水利,这也是江南豪族势力强横的一个重要原因。更糟糕的是,由于钱塘潮的存在,浙江的下游没有像其他河流一般有肥沃的冲积平原,土地贫瘠,而且海水渗入地下水,有盐碱化的危险。这些沼泽所在地气候湿热,蚊虫极多,也是疫病的重要源地。这一切导致浙江东西两道的户口数比较起现代乃至两宋来,要少得多。整个杭嘉湖平原上只是孤零零的散落着一些居民点,而其间则是大片大片毫无人烟的沼泽地。

    听完骆知祥如数家珍般的情况介绍,饶是如今已是十一月的寒冬,吕方的额头上也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自渡江以来,大半的时间都在带兵打仗,对这些民生之事所知甚少,行军打仗所到之处虽然经常是了无人烟,可也没放在心中,还以为兵荒马乱的时候自然就是这样,可现在听骆知祥说完,自己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地盘还是块处*女地,等着人去开垦呢?想到这里,吕方看着眼前这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骆先生,那你腹中可已有方略。”吕方恭声问道,眼下镇海军中多谋善断,勇猛善战的都不乏其人,可善于搞经济的只有眼前这个宝贝了。

    “方略不敢说,知祥只是有些想法,还请主公指正!”骆知祥等得就是这一句了,他也不是傻子,方才将两浙说得跟瘴气横行的云贵一般,就是想要引起吕方的重视,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到他的工作中去。其实两浙当时的农业基础虽然差,但是战争破坏的程度并不大,比起中原、河北、关西打得数百里了无人烟还是好多了,而且水量充沛,日照时间长,农作物一年可以两熟,只要在水利工程上下功夫,保持政治上的安定,吸收移民,还是大有可为的。

    “杭、湖、苏、温等州,所在土地平夷,河流纵横,若小心整治,几不下六千万亩,按每十亩征一石粮计算,每年秋税上供之数就有六百万石之多。”

    “且住且住。”听到这里,吕方满脸通红,双目中满是兴奋的光芒,一把抓住骆知祥的胳膊问道:“骆先生此言可不是说笑,当真能每年秋税就有六百万石粮食?”

    “哎呦!”

    随着一声惨叫,吕方赶紧放开了右手,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问道:“骆先生可曾受伤,方才吕某忘形了,还请见谅,只是方才先生所言,当真属实?”原来方才他心情激动,手上一用力,竟然将骆知祥捏疼了,他这些年天天打熬力气,弯弓披甲,一身筋骨早就如钢铁一般,骆知祥一介文吏,如何受得了他这一下。可这也怪不得他,要知道《旧唐书食货志》中有记载,玄宗天宝二十一年,关中旱灾,谷物涌贵,玄宗则以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同中书下平章事,充江淮、河南转运都使,全力运送各地粮食入京,三年时间内一共运了七百万石粮食入关中。当时河南、江淮两道所辖极大,关中的旱灾规模极大,以至于玄宗不得不前往洛阳,逐粮而行以减轻关中的负担,可是像这种情况下,也就在三年时间运送了七百万石,而按骆知祥所言,两浙区区十三州就竟然有六百万石的秋税,按照一名士兵一天三升,如果不考虑其他消耗的话,这就是十万大军近六年的军粮,夏税、盐税、商税等其他收入还不算,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也怪不得吕方忘形了。

    骆知祥此时自然不敢喊疼,只得强忍住笑道:“还好不碍事,的确是六百万石,可那是在进行开完毕后的事情,现在的数字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当然夏税也其他税收也会随着田亩和人口的增长随之增长,但是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投入。”

    此时的吕方已经完全被骆知祥方才放的那个大卫星给冲昏了,有这么多的剩余粮食,他可以养活多少工匠和士兵,完全可以大炼钢铁,爬科技树,一统全国也不是梦想了,以至于连骆知祥话语里那个“开完毕之后的事情”这个伏笔也没有听见。便急着催促道:“那好,骆先生,你快说说该如何进行开?”

    骆知祥见吕方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计划勾引入港,便从指着几案上的地图细心讲解起来。中国传统农业的主要源地是在黄河流域中下游和黄土高原地区,到了唐末时对江南地区这种湿润地带农业开技术积累已经基本完成,大体上来说,主要是分为两种:分别是主要适应于沿海区域的海塘盐田系统和适应于中下游低地的纡田系统。沿海地区由于靠近海边,会因为海潮的存在而导致田地盐碱化,为应对这种情况,中唐以后在以盐田开为目标的江淮巡院的主持下,修建了大量的海塘、漕河、沟渠等水利设施,在扩展海塘内侧盐田的同时,对以内的河川系统进行疏浚、整修、加固,在海塘的重要部位设置水门以便放水。在河川水源和淡水湖区修建护岸、设置堤防,和海塘一样设置水门,利用河川水源和淡水湖区提供的淡水,冲洗海潮倒灌带来的盐分和死水,使之纵横贯通、循环交流,最终构筑成经海塘向大海排水的水利工程,逐渐使盐碱化的土地变为可以耕种的良田。这一技术,早在东汉时期,便在越州修建鉴湖使用过,经过几个世纪的逐渐改良,已经逐渐被江南百姓熟练掌握了。而对于杭嘉湖平原上大量的沼泽地,则应该采用圩田。先在沼泽地的高地选择定居地,然后选定附近的自然河道用作交通和排水供水的干渠,在干渠只见则挖掘互相连通、供排灌之用的支渠,然后将一块一块的沼泽用堤坝围起来,逐渐排干其中的水,将其排入入沟渠中,使之成为可供耕作的田亩。

    听到这里,吕方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不就是后世臭名昭著的围湖造田吗?感情唐末时候就有了,便沉声问道:“这些水利工程耗费不少吧?”

    这里多谢圣罗兰之血书友,他给我提供了很多资料,这里先谢过了。

137种田2

    “这个!”骆知祥脸上露出难色,他也知道此时便是紧要关头,沉声道:“主公,花费虽巨,可此乃一世之劳,收益百代,何况还可以采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支付工费,往主公明断。/”

    吕方点了点头,可脸上还满是犹疑之色,方才骆知祥所说的几种水利设施的修建,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虽然冬季农闲之时,自己可以通过动员农业剩余劳动力来搞建设,可是在古代中国,像修水利建长城这样的大规模公共设施建设,对于统治者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因为这必然带来大量的徭役负担,而大量脱离户籍控制青壮年劳动力集中在一起进行剧烈的体力劳动,以当时的政府糟糕的组织能力和技术条件,这些劳动力的生活条件肯定是糟糕之极,很容易形成对政府的不满,这些不满情绪集中在一起,酵,又有大量可以作为兵员的青壮年劳动力聚集在一起,一旦有心怀不满的野心家或者革命者振臂一呼,往往就能造成一个帝国的覆灭,修建大运河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工程,可这也是隋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历史上一直有“隋虽因修建运河而亡,而唐实受益之。”的说法。即使吕方不采用政府直接出面,将工程划片分包,让地主或者商人来组织百姓,像历史上一样,自的大规模建设圩田和海塘,这样做虽然能够避免引起百姓的不满,可是建设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这些组织者会获取新田亩的最大利益,那些参与建设的劳动力也肯定会成为他们的依附农民,有了人口和财富,这些强宗豪族肯定会实力大增。一直以来,吕方都在千方百计的打压分化所在统治区域的地方豪族势力,无论是屠杀、分化、收买无所不用其极,因为他始终坚信一点,在古代中国,土地的兼并程度始终和国力成反比的,大量的小自耕农才是最好的兵源和税源,他可不希望辛辛苦苦的搞了水利建设,最大的受益者却是自己的敌人。

    虽然吕方也知道搞大规模水利基础建设对自己实力的增长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既然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地方割据势力的头目,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但要对当地百姓有利,更要对他自己,还有他身后代表的以北人和丹阳众为主体,两浙降众为补充的武人集团的利益负责,如果没有这个武人集团对自己忠诚和支持,任凭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在残唐五代也不过是个扑街的废柴,在这一点上,吕方是十分清楚的。所以水利基础设施建设何时搞,怎么搞、在哪里搞都要取决于这个出点。

    骆知祥看到吕方低头思忖,半响无语。虽然心中也有几分焦虑,可他也知道这等重要之事千头万绪,吕方这般认真考虑也是正常的,起码总好过先前田覠一听明白自己所说的庞大计划后,便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田覠在淮南外镇武将中已经算是肯虚心纳谏,留心民政的翘楚了,否则也没有办法组织和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只是唐末五代之时,藩镇割据,武人当国,即使有些留心民政,展经济的藩镇头目,这么做的根本目的还是为建立更强大的武力搞好物质基础,在残酷的兼并战争中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如果和这个根本目的生了冲突,一切都要放弃。在这一点上,吕方这个穿越者和杨行密、朱温、李克用等人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骆先生,此事干系重大,而且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只怕不是三年五年就能完成的。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还是先拿一块地方作为试点,看看能不能有所成效,如果可以,再推广开来,这样做不但要稳妥得多,反对的人也比较少。先生你辛苦些,快些把选定的地点、方略、所需的人口粮帛都交上来,争取早些开工,好不好!”吕方考虑完毕,决定还是采用后世天朝的“特区”的办法,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到时候利弊自然都会体现出来,再加以改进,最后把兴利去弊的经验加以推广,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骆知祥赶紧躬身领命道:“下官领命!”便收拾几案上的帛书舆图,准备赶快离去,正如吕方所说的,此事的确要加快脚步,因为眼下正是冬天,农闲季节,有大量的空闲劳动力可供征,若是到了春耕时节,那就只有等到明年了。

    骆知祥收拾完毕,又对吕方拜了一拜,便要离去,吕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紧盯着对方的双目沉声道:“知祥,并非某家穷兵黩武,不顾民生疾苦,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骆知祥行走在节度府中,耳边还回荡着方才吕方的话语,说话时吕方脸上显露出的无奈表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以来,这个主君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深沉大度,而又有几分阴狠,硬是在乱世的强权夹缝中打出了一片基业来,可方才吕方话语中流露出的几分无奈和疲龙无敌倦又给了他几分寻常人的感觉,好像不再是那个坐在宝座上所向披靡的枭雄,而只是一个疲惫的普通中年人。

    正当骆知祥浮想联翩的时候,却只觉得脚下一空,险些跌了一跤,原来他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感叹中,居然没现已经走完了长廊,脚下已是下行的台阶了。骆知祥正低头抚摸扭了一下的右脚踝,正庆幸没有扭伤,否则这节骨眼上若是伤了脚,可会耽搁了自己的大事,却听到有人笑道:“骆推官,你神不守舍,到底在想什么呀,脚上可没有什么大碍吧?”

    骆知祥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人,身着绯色官袍,身材修长、气度俨然,皮肤***,颔下三缕长须,鼻直口方,双目略显的细长,正是杭州刺史李彦徽。骆知祥赶紧站起身来,敛衽行礼答道:“拜见李刺史,方才下官想些琐事,竟然未曾看到上官,失仪之罪,还望李刺史见谅!”

    “不过是偶遇罢了,又非是府堂之上,处理公事,又有何妨?”李彦徽笑得颇为欢畅,问道:“却不知骆推官行路时也在思量是何等事呢?想必和吕相公方才召见之事有关吧?”

    “这个,这个,相公召见下官,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询问了些金谷方面的事情,”骆知祥支吾了两句,一时间也只能胡乱搪塞了几句,他虽然并不以机变见长,可好歹也在官僚结构里混了几十年,筑室于道,三年不成的道理还是懂的,吕方和他商量的事情牵涉极广,自己若是嘴不严,露出风声去,只怕便会惹来大祸。

    李彦徽见骆知祥显然是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自己,略显细长的双目立刻眯了起来,若是熟识他性情的家人在场,就知道这是他心头极怒,动了杀机的显兆,不过他城府极深,反而笑道:“吕相公召见询问,定然是极为要紧的公事,那本官也就不问了,骆推官还是去快去忙吧。”说罢便笑着拱手作别。

    骆知祥赶紧还礼,匆匆离去,他本不善于和人勾心斗角,和李彦徽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额头依然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倒好似忙了半天一般,他如此赶快离去,下意识里也有尽量离此人远些的想法。

    “哼!微末小吏,也敢如此无礼!”李彦徽盯着骆知祥的背影,脸上的微笑褪去,露出阴冷的表情来,他心胸本就极为狭窄,当年从湖州脱逃后,在宣州田覠与其宴饮时便搞得很不愉快,只不过这几年在杭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得已压龙无敌抑住了自己的性子罢了,他将今日吕方在堂上对骆知祥折子的评价和召见骆知祥的行动联系起来,对事情的展在心中已经有了个简单的轮廓,再想起自己从广陵那边的得到消息,握住腰带的右手不自觉的紧握起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选择了!”

    吕方坐在案前,正细心的查看着地图,对照着骆知祥的方略,此时的他心中思绪万千。自己周边的几个割据势力并不是电脑游戏的npc,会让自己在老窝里安安心心的种田升级不管,等自己攒足了兵一举平推了他们。西面的钟传等人由于兵力羸弱而且有大山相隔不提,旧主杨行密会不会在平定了田、安之乱后继续收拾了自己呢?虽然如今自己实力今非昔比,可如果要按骆知祥建议的那样大搞水利基础建设,肯定要复员许多士卒,杨行密会放过这个彩虹难逢的机会吗?还有福建的王审知,虽然他的兵力远远无法与杨行密相比,可是这年头,能够独霸一方没有一个善茬,这人就带着几万黄巢余部纵横万里,硬是在山头林立毫无根基的福建打下一片天下来,肯定是智勇兼备的人杰,更何况有了逃往到福建的赵引弓这个知晓内情的向导,实在是心腹之患。吕方左思右想,可实在没有一个头绪,不由得慨叹道:“实在是缺可信的情报呀,要做出正确的决断,实在太难了。”

138投靠上

    “禀告主公,杭州李刺史求见!”吕方正在屋中独自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吏士的通报声。

    被通报声打断了思绪的吕方皱了皱眉头,李彦徽这个杨行密安插在自己这边的钉子这些日子很是知趣,只是呆在府中享受醇酒妇人,参与和议时也只是坐在一旁,偶尔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语,自己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线也没有报来什么不对的消息,看来此人对眼前的形势判断准确的很。可像今天这般单独拜见自己,也是破天荒头一遭,难道广陵有什么事情生了吗?那为什么已经投靠自己的李俨却没有一点消息过来?想到这里,吕方起身沉声道:“来人,快取我的官袍来,我要亲自下堂迎接李刺史。”

    李彦徽坐在院门房内等候通报,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吕方平日里所居之处,不由得好奇的四处打量,只见这处院落倒是颇为宽阔,足有十余丈宽,三十余丈长,只是院内地上也只是用青砖铺了一条过道,其余地面上不过是夯实了的红土罢了,两旁整齐的摆放着刀枪弓弩,石锁木桩,看这些兵器器械被磨得油光亮的把柄,显然是天天使用的,院内房屋都是平房,房檐和梁柱上不过粗粗的刷了层清漆,并无什么装饰,粗粗看上去不过是杭州城中一处中产之家的宅院罢了,若非门口站着数名笔挺的披甲兵卒侍卫,谁又能想得到这院落住的便是两浙十三州的最高统治者。

    李彦徽正暗自感叹吕方自奉微薄,不改武人本色。突然听到一个笑声:“李公今日登门来访,倒是稀客呀!”他赶紧站起身来,只见说话那人身披紫袍,头戴金冠,正是镇海军节度使吕方,正向这边快步行来,竟然亲自下堂相迎。

    李彦徽赶紧快步迎上前去,离得吕方还有十余步便敛衽拜倒道:“下官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吕相公亲自下阶相迎。”

    吕方抢上一步,将对方扶起,沉声道:“当得起,当地起,李公出身世家,守身严谨,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不比周不朋党,有古士大夫之风,今日突然来访,定然有教于某家。昔日周公以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何等尊贵,尚且一沐三捉,一饭三吐哺,以待贤士,吕某虽才识浅陋,却蒙天子信重,授以两道十三州之地,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事有不成,有负天子,有负黎民。”吕方这一番话前面是引用了《荀子》中描述秦国士大夫早上出门就去干公事,晚上出了公家门就直接回家,全心全意投入公事,不拉帮结派搞朋党,称赞李彦徽的作为有古士大夫之风,一席话文绉绉的,全无一般武夫丘八的粗鲁味道,倒把李彦徽听得一愣,饶是他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一张脸皮早已练得如城墙一般,听到吕方将自己躲在府中吃喝玩乐说成与先贤一般作为,老脸也不由得微微一红。

    “哪里哪里!”李彦徽被吕方猛灌了一阵汤,一时间也只能结结巴巴的应付了几句。吕方则把臂引领他上得堂来,分宾主坐下,又下令婢仆奉上茶来。

    李彦徽喝了两口茶,定了定心神,他虽然也知道吕方方才对他的恭维十成里倒有九成半是假的,可这起码意味着此人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很想拉拢自己,这一点让他先前的决定更加坚定了。想到这里,李彦徽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下官今日拜见相公,的确有件大事请教。”

    吕方微笑道:“下官一词还是莫要提了,李公乃吴王亲信,本官不敢以寻常下僚相待,有何事相询还请李公示下。”

    吕方的回答让李彦徽顿了一下,脑子立刻飞快的运转了起来,方才对方的话先强调了李彦徽的身份,同时表明了吕方对与杨行密的尊重,还暗示了方才对自己殊礼是看在于杨行密面子上。“吕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是表明对自己的疏远,还是暗示想要拉拢自己?”电光火石之间,李彦徽的脑子已经将吕方的话语来回翻了四五个来回,可还是跟一团乱麻一般,抽不出一个头绪来。李彦徽抬头看了看吕方的脸庞,一张***可喜的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可在这笑容下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呢?想起面前此人过去的诸般作为,李彦徽身上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可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也只能走下去见机行事了,鼠两端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下官这几日有传闻,吕相公平定了两浙之后,与四邻交好,便将息兵养民,不知此事是否属实?”李彦徽低声问道,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吕方的脸庞,不肯漏过一丝表情,可能是不小心,他并没有按照吕方先前要求的改口,还是以“下官”称呼自己。

    “哦?”吕方略带讶异的应了一声,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表情,笑道:“想不到李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可能也是没留意,他也没有现李彦徽继续以“下官”称呼自己。

    看到对方没有坚持反对自己以“下官”称呼自己,李彦徽不由得松了口气,对于吕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若是他自己,也不会直接明确的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的。李彦徽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身体前倾了一点,低声道:“下官也有几条消息渠道,这几日广陵那边还有个消息传来,吴王病势转重,已经呕血卧床不起。”

    李彦徽投下这枚深水炸弹后,满意的看到吕方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平静的答道:“李公可曾记得朱延寿故事?”吕方所说的便是一年多前,杨行密伪装重病,双目失明,连其妻都一起瞒过了,骗得暗有反意妻弟寿州团练使朱延寿孤身赶回广陵,将其斩杀之事,其意思显然是像杨行密这等有前科,连老婆都瞒的过去的人物,你这消息是信不过的。

    李彦徽却不气馁,他本身对于医术颇有研究,临行之前就见到杨行密的面容时,便现其暗疾颇重,只怕大限也就在这三四年之内了,更何况田、安之乱后,他居然将远在前线的李神福、王茂章等人调回,也没有自己领兵亲征,显然其身体状态很不乐观,这半年来虽然他不需要亲自领兵,可居中运筹调度,消耗的心力体力也非常巨大,所以他听到杨行密重病作的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也知道像吕方这等人物,靠几句空言是决计无法让其相信的,于是李彦徽笑了笑,又打出了一张王牌:“杨渥已经从宣州前线乘轻舟星夜赶回广陵!”

    吕方的眉头皱了皱,并没有立即说话,李彦徽这个证据就有力多了,若是杨行密命在旦夕,像杨渥这样的继承人肯定要赶回广陵,督领重兵,镇压权力交接时可能生的动乱,当然这也可能是欺骗自己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是杨行密装死欺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他认为自己现在还会愚蠢到回到广陵参加他的葬礼吗?吕方暗自摇了摇头,杨行密若是这么天真,那反倒好说了,而且即使杨行密可以通过这个计划诱杀了自己,他就能从这一计划获利吗?毫无疑问,两浙会在自己死后分崩离析,可淮南不一定是能从中获利最大的一个团体,而且在杨行密身患重病无法亲自统兵的时候,领兵出征的那名武将有最大的机会控制宣、润、苏、湖、杭这些浙西州郡,一个在淮南内部拥有巨大人望的淮南武将比自己这个在淮南内部没有什么人望的“外系统”武将控制两浙对于不再具有杨行密巨大威望和行政能力的继承人来说要更有威胁的多。吕方深信自己能想得到这一点,杨行密也一定能想得到这一点,这个男人现在的最高目的就是尽可能完整的将自己的基业交给儿子,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任何人,同样的理由,为了这个目的,他也会放过任何人。

    “李公说的不错,吴王病重,可那和我这个下臣又有什么关系呢?”吕方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李彦徽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道:“依本朝制度,节度使已是外臣之,相公又兼有同中书下平章事之职,有直接上书天子,已是人臣之顶,本来除了今上之外,已经不用再听任何人指挥。”李彦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吕方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然而今上以金吾将军李俨为江、淮宣谕使,书御札赐杨行密,拜行密东面行营都统、中书令、吴王,以讨朱全忠。淮南、宣歙、湖南等道立功将士,将用都统牒承制迁补,然后表闻。吴王始建制敕院,每有封拜,辄以告俨,于紫极宫玄宗像前陈制书,再拜然后方才授官。然都统一职,有事则授,无事则免,非常置之职,吴王功盖天下,德行深厚,方才受此重任,杨司徒虽然少年老成,非常人能及,可要继任这都统一职只怕还差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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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