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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4甘苦

    什么,只需五十余日?吕方浑身不由得一震,小心翼翼的从锦囊中取出数粒谷种,便将锦囊收紧口子纳入怀中,倒好似这锦囊中装的不是谷种,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吕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掌上的谷种,过了半响方才抬头问道:借问一句,这谷种应当本非中土所产,可是来自占城、真腊?

    听到吕方的问话,王审邽脸色大变,惊道:不错,正是南蛮所产,不过此谷种在福建所种的也不多,相公如何得知?

    不过是听原来客商传闻罢了,当时也没当回事,没想到造化之奇,非我辈所能揣度。吕方笑着搪塞道,腹中暗想果然正如自己所料的,这谷种便是宋代方才在南方推广的占城稻,只是想不到此时在福建便已经有推广种植了,有了这谷种,自己积粮练兵,以观风云变幻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了。想到这里,吕方取出锦囊,将手中那两粒谷种又重新放回囊中,拱手作长揖道:王公这等重礼,某家代两浙万民拜谢了。

    不敢。王审邽赶忙让开吕方的施礼,他对吕方的反应很满意,来杭州之前,他通过和王道成的交谈和其他渠道,得到了不少关于吕方的资料,经过分析后王审邽得出结论,吕方这人自奉甚薄,不爱财货珍宝;已经位至两浙之主,可也只有一妻一妾,看来也不像是喜欢美色之人;而又是赘婿出身,自己这边也没有亲族,妻子那边的外戚也被吕淑娴管束的极严,向从那边打通关系也是不太可能了;想要投其所好,赠送这良种便是最好的选择了,一来的确对吕方有极大的好处,二来所费也不多,而且往深里说,福建这边如是推广开来,两浙与福建山海相连,几粒谷种又是哪里禁止的住的,还不如现在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桩婚事办成了,自己这边便是受益无穷了。

    吕方将锦囊交给一旁的骆知祥,此时他的心情较之刚才要好多了,眼前这个王审邽虽然貌不惊人,可是处事沉稳,知民间疾苦;那去世的王潮将威武军节度使之位跳过他传给了其弟王审知,却没有听说什么兄弟不和的传言,可见王审邽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威武军的高层也是比较团结的;王审知痛快的将赵引弓的财帛悉数还给了自己,可见其人并非贪图财货的短视之人,对于福建民力的使用也比较节制,威武军和福建本地居民的矛盾也并不激化。在当时的经济技术条件下,如果敌人的内部没有什么问题,即使镇海军的力量占有优势,想要消灭一个地势险要的敌人还是很困难的,既然无法消灭近邻,那就应该尽可能的建立良好的关系,好抽出更多的力量来进行内政和对付北方的强敌,那么与对方的联姻也不是不可以提的,反正自己的女儿年龄还小,真正成亲至少还要五年,在这个乱世,五年时间可能生很多事情,而且如果自己将女儿嫁给其他人,一旦自己兵败身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是如果和王家联姻,最少也是能保住一条性命,为自己在乱世中留下一条血脉。

    润华,请原谅父亲的自私吧!毕竟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个人的那点感情实在是太过轻薄了。吕方叹了一口气,心下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的悲凉,自己现在虽然手握重权,一声令下,便能让万人赴死,可是却不能保证自己最后能安然的在床上去世,更不要说护得家人安康了,毕竟在这个乱世,无论你是怎么样的强者,在时代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吕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肃容道:王使君欲与我家皆为秦晋之好,这本是一桩美事,只是我还有一桩事情,若您答允了,吕方自当从命。

    吕相公请讲,若是王家力所能及之处,自当应允。王审邽肃容答道,他早已注意到一直以来吕方的不正常表现,这下听到吕方郑重其事的提出条件,知道便是紧要关头,赶紧小心应答。

    夫妻之间,须得性情相投,我那女儿愚笨的很,只怕未能侍奉君子。此番王公回福州时,请带上我那女儿的一名婢女,也好事先知道世侄的喜好。

    听完吕方的条件,王审邽心下大明,定然是吕方爱惜女儿,虽然看过了王延翰的图像,可是还放不下心来,此次带去的婢女定然是他的心腹,便是去查看一下王延翰的容貌性情,免得是个瞎跛之类的,害了他女儿的青春,这也是应有之意。赶紧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此番好事成谐,延翰便是吕相公半子,明年闲暇时,自当前来拜访。

    堂上的镇海军将吏见联姻之事既成,知晓内情的,心中的大石顿时放下,纷纷上前大声道贺,此时他们的道贺声较之方才的多了三分欢喜,少了两分担心,其中的甘苦也只有堂上之人才能知晓了。

    已经是初更时分,屋中静谧无声,只有偶尔飞蛾扑火时出的噼啵声。吕淑娴独坐在几案前,双目凝视着案上的灯笼,神思不属,好似在等候什么一般,晕黄色的灯光照在脸上,较之白日里,少了两分英气,却又多了三分柔美。

    唉!屋中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气声,吕淑娴站起身来,伸出手去要扑灭灯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突然门外有人说道:今日之事都遂了你的意,你又何必叹气呢?

    任之!吕淑娴惊道,声音里满是惊喜,只听得咔嚓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人,看身形正是吕方,被阴影遮着的脸上也看不清什么表情,肩上已经有了一小块湿痕,却是被露水浸湿的,也不知在屋前站了多久。

    夫君你为何不进屋?夜寒露重,小心生病了。吕淑娴上前两步,想要拉丈夫进屋,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此时两人相距甚近,只见吕方的脸色非喜非怒,吕淑娴和他做了十余年夫妻,深知这个丈夫心事藏得极深,便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心中也不知有多少秘密隐瞒着自己,这十余年来,两人琴瑟和谐,夫唱妻随,莫说是吵架,便是红脸也是极少有的,更不要说像今天这般事情了。

    吕方站在门前,一双眸子看着妻子,脸上神情变幻,倒似平生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人一般,过了半响,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这又是何苦呢?今日之事,本是你对了。

    吕方这句话好似一根机枢,一下子打断了吕淑娴心中的那根紧绷着的弦,只见吕淑娴一下子扑到丈夫怀中,无声的哭泣了起来,吕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伸出手想要抚摸妻子的头,手掌到了头顶上又收了回去,旋即拍了拍吕淑娴的背,叹道:莫哭了,莫哭了,我也知道你心中的苦楚,唯一的亲身骨肉却得远嫁他方。只是当今之世,称心快意者又有几何?我辈亲族衣锦食肉,食百姓脂膏,如今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吕淑娴哭了半响,方才渐渐停了下来,从丈夫怀中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两颊绯红,轻声道:我今日那般要挟于你,你可恨我否?

    吕方想了一会,苦笑道:先前还有些恨,可方才见到了你又有些恨不起来了,毕竟润华也是你的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要说疼惜,堂上之人又有谁能比你更有资格呢?

    听到丈夫的话,吕淑娴满足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将自己的头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幽幽道:能得夫君这番话,妾身便是立即死了也心安了,当年我要嫁给你,族中之人除了父亲人人反对,可我却明白,像夫君这般襟怀宽广之人,天下又有几个呢?女儿家遇到了若是不嫁,只怕要后悔一世的。

    二人在屋中相拥,都只觉得心中安适平静,外间的烦恼之事,此时都抛在脑后。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吕淑娴突然感觉到丈夫身体一阵抖,这才觉自己也是浑身冷,挣脱出吕方的怀抱一看,才现屋门还是大开着,一阵阵的寒风往屋内灌进来,透骨生寒,吕方方才站在门口,替自己挡住了风口,只怕已经冻僵了。

    吕淑娴赶紧抢上一步关上房门,抓住丈夫的手,快的摩擦了取暖,又将屋中的暖炉捅着了,吕淑娴一边忙乱着,一边嗔怪道:任之你是冻傻了吗,干嘛在站在风口处那么久,若是冻病了,该怎么办?

    那又何妨,有你这个女诸葛在这里,我正好偷偷懒,在床上赖上两日。吕方随口调笑道,话刚出口便现不对,果然吕淑娴的动作立刻停滞了,过了半响,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丈夫沉声道:夫君,淑娴自从出嫁之后,便只姓吕方的吕,而非吕家的吕了,夫君若是要复旧姓张,妾身也自当相随。

    吕方最后还是答应了联姻的要求,让很多读者失望了,韦伯很抱歉。

    但是小说有小说的逻辑,每一个人物既然被我塑造出来,他就自然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性格,有她自己的命运,即使我是作者,也很难改变,如果我强行改变了,那这个人物就会变得不可信,这是韦伯不愿意做的。

    有的读者说,吕方是一个穿越者,来自现代,所以他不应该成为又一个杨行密,又一个藩镇头目,可是在残唐五代的那种土壤下,他除了成为这样的人,还能成为什么呢?那样的社会土壤,那样的人民,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如果他不做这些不情愿的选择,不要说展,就连活下去都很难,五代的藩镇军人就像饿狼一般,随时都准备吞噬自己的主人,哪怕一个微小的错误选择,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没有正确的选择。

    有人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应该想办法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可怕的时代,可是要改变这个时代,第一步就需要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地盘,更强大的力量,要得到这一切,吕方先就要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行事,甚至要比其他的竞争者做的更好,也就是说更残酷,更无情,通往帝王的道路旁满身泥无辜者的鲜血和诅咒,这就是悖论,吕方越是要改变这一切,他就先适应这一切,而且要比别人适应的更好,哪怕他是穿越者,也不可能像上帝一般,说一句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我这里写的是历史军事小说,不是传奇奥术师的禁咒大预言术。

    最后,对于因为这个情节而离开这本书的读者,我也只能表示抱歉了,因为我要对那些剩下的读者负责,我向他们许诺过,我要写出好的东西来,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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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矛盾1

    最后,对于因为这个情节而离开这本书的读者,我也只能表示抱歉了,因为我要对那些剩下的读者负责,我向他们许诺过,我要写出好的东西来,请见谅。/

    台州临海,自从明越二州叛军被讨灭后,吕方便统领着大军返回杭州,留下罗仁琼为台州留守,暂时据守此州,由于此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与两浙的其他部分相对隔离,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多年自相攻战,赵引弓统领的明州军入侵失败后,许多溃兵四散逃往,被地方势力收编,有了这些富有军事经验的老兵和军官的加入,地方土豪势力的冲突的规模和范围更加扩大了,胜者自然将败者的势力并吞,驱使百姓建筑坞堡,独霸一方,最强盛的几个都号称部曲数千,败者也逃入山林或者海中为寇,罗仁琼虽然挂了一个台州留守的名号,可吕方就给了他五百兵,一千石粮食,五百匹绢布,其余都要靠他自己,再加上俞之恒、胡利、胡可及那几个先前投靠高奉天的土豪,算起来管辖的民众也不过数千人,所出的政令也就在州治临海城内还有些作用,出了这临海城,也就与废纸没什么区别,幸好最近吕方通过与王审知联姻达成了联盟,先去除了赵引弓这个隐患,否则情况还不知道有多糟糕。

    什么?主公让我赶快断土料民?还要在今年秋税前把数字交上去?这绝对不可能?这台州现在就是个大土匪窝,出了临海城五十里,我士卒都要披甲结队而行,那帮土豪个个把寨子都修在险要处,我每次去要,他们就象征性的给个三五十石粮食,百余匹布帛,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要他们把所有的部曲和田亩交出来,那还不是与虎谋皮?也不知道是那个白痴出的馊主意!罗仁琼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不住跳动,劈手从一旁的读信的胡利手中夺去书信,自己细看起来,拿着书信的手不住颤抖,将那白麻信纸抖得哗哗作响,好像一直几欲飞去的白鸽。

    想必是杭州那边不明白眼下台州的局势,所以才下了这等命令,罗将军也不必动怒,将此地的形势修书报上去便是,吕相公自当会做出决断。

    胡利捋了捋颔下的白须,轻声劝解道,罗仁琼到了台州后,立刻便将收揽为自己的幕僚,十分信重。

    此时的罗仁琼已经逐渐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仔细看了看:不对,这信上有高判官的判押,他可是在这台州呆过的,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可还是这般下令,其中定有深意。说罢便将手中书信递给那胡利,胡利接过书信细看,果然正如罗仁琼所言,信纸的末尾处的判押正是高奉天的笔迹。

    那可要向杭州那边索要援兵,毕竟台州内土豪林立,这临海城中自有数百兵,不足以慑服不逞之徒,又如何度田料民呢?

    罗仁琼沉吟了片刻,脸上逐渐露出了傲然之色,笑道:不必了,胡先生,你先去将俞校尉、胡校尉招来,一同商议此事。

    胡利看了罗仁琼一眼,心中却在好奇为何转眼工夫对方便变得如此自信,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出口,拱手应了声:遵命!便出门去了。

    罗仁琼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又将那书信仔细的读了三遍,脸上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虽然在吕方麾下资格甚老,可是并没有立下什么大功,眼看着同僚们一个个或者外放州府,或者独领一军,胸中那颗功名利禄之心越的火热起来,此次平定明越二州,好不容易独领一州了,可还是个留守的代理职务,这些日子在台州忙碌之余,他那一颗心全在如何将这个留后变成刺史上了,可眼下镇海军已经与威武军联盟,和杨行密那边也不像是要动刀兵的样子,自己一个武将,竟然全无立功的机会了,现在看信上所说的,显然度田料民是极其紧要的事情,自己若是办得漂漂亮亮的,这刺史之位岂不是就到手了?想到这里,罗仁琼猛击了一下手掌,大声对自己说:不错,这刺史之位便是着落在这里了。

    不到一刻钟,胡可及等人便来齐了,现在罗仁琼的实际控制范围也就这临海城周边几十里地,他们这几人也没什么事,整日里也就领着兵士们抓抓偷牛贼,盗墓贼、修补城墙一类的事情,早就闲的慌了,这下听到罗仁琼相招,立刻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众人围团坐下,罗仁琼也懒得客套,开门见山的便将节度府来的书信内容复述了一遍,不久前的抱怨立刻又重现了,只不过现在出抱怨的人不是罗仁琼,而是应招而来的那几个手下。

    留守,这度田料民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我敢打赌,今天把告示贴出去,明天那些土豪的部曲就能把这临海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家里最少的也有几百顷好地,上千的荫户部曲,这还不掘了他们的命根子!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混球出的馊主意,度田料民这等事没有大兵相胁也是能干的?眼下正是春荒,临海城里存粮只有四五百石了,还不够一个多月吃的,等到杭州救兵到了,只怕我们的骨头都可以拿去敲鼓了,要度田料民,起码也等到了秋后,城墙修补好了,有些存粮,收容的流民也训练的差不多了,围攻过来也能多坚持几天呀!

    胡可及、俞之恒等人无一不是在台州这片地上厮混了许久了的,对于本地那些桀骜不驯的土豪的滋味可是领教了许久的,眼下他们能够在临海城中勉强维持一个局面,并非实力强大到足以压倒那些土豪,而是因为那些土豪之间的矛盾太大,根本没有足够的闲暇来对付临海城罢了,在这个问题上,胡可及和俞之恒是有清醒认识的。可如果一旦度田料民的消息走漏出去了,那些土豪之间的矛盾立刻就下降为次要矛盾了,即使那些现在对他们很友善的地方土豪也会立刻倒转枪头来攻打临海城,毕竟这些土豪生存的基础就是对土地和土地上的依附人口绝对控制,在这个问题上,其他的任何问题都会变得无足轻重。而经过了明州军入侵之后,这临海城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城墙破损严重,城内的水井也还没有完全清理完毕,根本无法应付围攻,而台州的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杭州的援军只有从海上赶来,光船只的准备行动,至少要半个月,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屋中众人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也怪不得胡,俞等人反应这么激烈。

    好了,好了!手下的反应在罗仁琼的预料之中,他拍了拍手掌,制止了他们的抱怨逐渐转变为对命令布人的谩骂,将那书信递给了胡可及:你且看看这书信上的判押,这可是高判官的笔迹,你和他一起共事过,莫非他也是混球?

    胡可及接过书信仔细看了看落款处的判押,果然正是高奉天那熟悉的笔迹,不由得疑惑的摇了摇头,随手将那书信还给了罗仁琼,苦着脸答道:高判官自不是混球,可眼下台州的情况留守也是知道的,要么加兵加粮,压制住那帮土豪,要么就不能度田料民,除此之外别无它途呀!

    加兵加粮?罗仁琼听到这里,不怒反笑:主公将这一州之地交给我,不能出兵纳粮也就罢了,还伸手要兵要粮,那还要我这个留守作甚?告诉你们,这度田料民之事一定要搞,而且要搞好,搞好了,我就是这台州刺史,你们也都有好处,大伙儿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死一块死,要生一块生,谁也别想先跑了,你们趁早给我把其他的念头都给去了,一门心思给我想出个办法来。

    听到罗仁琼凭空画出的大饼,屋中的几个将吏苦涩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罗仁琼现在手下没有几个心腹,若是真如他所说的,能够扶正做上刺史,他们这几个手下至少也有个押衙、县令的差遣,这可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为了这个,搏一把也值了,好歹实在不行,还有吕方那颗大树可以靠的。想到这里,众人纷纷抛去杂念,苦思起来。

    过了半响,俞之恒抬头道:留守,这临海城就是个筛子,四处透风,守是绝对守不住的;可要攻呢,那些土豪少的有七八百部曲,多的有三四千,便是打个对折,平均算下来每家也有七八百兵,虽然及不上我们手下士卒精炼,可他们也收容了不少了明州溃兵,知道节制列阵,这些年来也都上过阵见过血,并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力敌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想办法分而治之。

    这怎么可能?一旁的胡可及冷笑道:若是其他事情,倒是可以分而治之,反正他们这些年打下来,接下的血债早就跟山一般高了,可这次不同了,一旦料民度田,就要根据人头和土地来征税了,那可是挖了他们的命根子,反正都是要一般向官府交税服劳役,那个老百姓还愿意当你的部曲,当你的奴客。便是你说破天去,那些土豪也要先灭了你再说的。

    晚上还有一章,补昨天的。

155矛盾2

    罗仁琼看了看屋内的手下将吏,除了几个从杭州同来的部下,剩下的三个本地人:胡利是当地小豪族,本来就没有多少土地,而且族中有好几个子侄都已经去杭州从军了;胡可及是附近渔民的头领,以前漂泊于水上,岸上几无立锥之地;俞之恒是钱缪旧部,先前本来就是用来压服本地势力的,自然在台州也没什么根基,自己名义上是台州的最高长官,若是要度田料民,他们都没什么损失,甚至还可以通过均田获得一部分好处,要是能够让一部分豪族从中得到一些好处,拉一块打一块就好了,想到这里,罗仁琼灵机一动,对胡利问道:“胡先生,我在军中时听高判官说宁海周家的嫡子周虎彪在家中颇不得志,有投靠之意,若我们将其拉过来,是否能让其为我所用?”

    胡利皱眉想了想,答道:“这消息我也有耳闻,听说这周虎彪生下来身居异相,遍体黑毛,十六七岁时外貌便如三十许人一般,其父对其十分厌恶,加之其母亲最近去世了,嫡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本来要拉拢此人倒也不难,可若是要借用此人控制宁海周家的势力来推行度田料民之事却是千难万难。这度田料民之事便如同要人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一般,莫说他不过还不是周家家主,就算现在家主表示支持度田料民,也难以活着走出门外,留守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吧!”

    听罢胡利的话,罗仁琼想了想,还是觉得对方所言有道理,只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苦想,屋中人皆无语,过了许久,突然传出一声怪响,罗仁琼抬起头来,只见众人个个脸色怪异,正奇怪间,方才那声音又响了一下,罗仁琼这才听清楚了乃是腹中饥饿出的咕咕声,不由得笑道:“罢了,皇帝不差饿兵,这般饿着肚子苦熬也不是办法,大伙儿先同去吃饱了肚子,再来想吧。”

    众人除了胡利都是精壮汉子,一上午一碗碗苦茶灌下去,此时早已饿得紧了,只是罗仁琼不话,谁也不敢提这茬事,此时得了允许,纷纷起身往外间涌去,胡可及笑道:“某家肚子早就饿得紧了,都怪那周虎彪,若是他像我们这般就好了,留守一封信去,还不乖乖的赶来。”

    众人轰然笑了起来,胡可及方才所说的分明是胡话,那周虎彪若非宁海周家的嫡子,只是一个寻常穷汉,又有哪个会打他的主意?众人正嗤笑间,罗仁琼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旁的胡利走出几步,却现他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却现罗仁琼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满是若有所得之色。

    “留守?留守?你怎么了!”胡利转过身来,走到罗仁琼的身边,轻声唤道。

    罗仁琼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是脸上的神色却逐渐由若有所得变为狂喜。胡利看到他这般模样,待要将其拍醒,又害怕是了什么失魂之症,胡乱拍打反而伤了对方的魂魄,正犹疑间。罗仁琼突然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要让那周虎彪如同你们一般即可。”

    众人被罗仁琼突兀的行动给惊呆了,也不敢上前劝解,罗仁琼喊了几遍,看到众人脸上奇怪的表情,笑道:“你们以为我癫了吗?不是,我想出办法推行这度田料民之法了。”

    其余几人中如论见多识广,处事老练,自然是要数胡利了,他也不知道此时罗仁琼是否当真病了,可他知道,如果罗仁琼当真是病了,此时最好是顺着对方的口气,千万不能忤逆了,激怒了对方,便笑道:“留守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可否将这法子说给在下听听。”

    “那又何妨。”罗仁琼笑道:“我且问你,你和胡校尉也都是台州人,为何对这度田料民之事不反对?”

    “这个?”胡利一愣,旋即答道:“我等食吕公俸禄,自然要听吕公之命行事”

    “不错!”罗仁琼点了点头,笑道:“可这也不是全部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老胡你族中也没有多少田亩,胡校尉你干脆就是渔户头领,度田也没有多少损失,而且你们身为州中官吏,自然有朝廷分与的禄田、官荫,这度田料民之事对你们有利无害,自然不会反对。”

    “留守分析鞭辟入里,老朽佩服的很!”胡利听到这里,已经确定了罗仁琼精神很正常,否则绝对说不出这么逻辑清晰的话,一颗心才算入了肚子,正如罗仁琼方才所说的,自从汉代以后,中国的官员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免役免税特权,特权的大小根据他们的官职大小所定,与台州的这些聚集部曲,割据一方的土豪不同,这些特权都是合法的。听到这里,胡才已经约莫猜到了罗仁琼的意思,心下对这个武人留守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罗仁琼笑道:“那些豪强地主之所以会反对我们度田料民,不过是为了保住现有的田地和荫户罢了,好,我就去告诉那周虎彪,若他夺取周家后支持我推行度田料民之事,我不但支持他继承周家家主之位,而且还委任他为朝廷官吏,这样一来,他的那些田地和部曲自然变成合法化,这样他自然便不会反对我了,至于其他土豪是死是活,他总不会关心吧。”

    众人听了都觉得好像不错,可总觉得有点不对,难道这么简单的事总不能这么容易便解决了吧。突然俞之恒抬头问道:“罗留守,那宁海周家有近千顷田地,部曲四千多人,天下间岂有荫田荫户这么多的官职,便是有,也不是我们能够给的起的吧。”

    罗仁琼此时显然已经将头尾想通彻了,不假思索的笑道:“一个官的确没有这么多荫户荫田,不过可以让那周虎彪开张名单,我们悉数保举上去便是,加起来便有了,要是还不够,便将那些剩下的荫户报做军府,反正军府也是不用缴税的,给周虎彪一个宣节校尉的告身,还让他统领那些部曲便是。我们这里才六七个人,五百兵,如何控制得住这么大个台州,只要他能替我们将本地的这些豪族悉数铲平,将度田料民之事推广开来,便是周家那些田地人口悉数都给了他,又有何妨,我们始终是赚了的。”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连连点头,眼下他们能控制的就是临海城外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不到两千收容的流民,朝不保夕的样子,如果能够按照罗仁琼所说的将周虎彪拉过来,那自然是大赚特赚了。这时一个罗仁琼的旧部问道:“若是这般,那周虎彪会不会势力太大了呢?”

    “太大?那时已经度田料民完毕,全台州就他一个宁海周家,他撑死就拿下一个县吧,我拿剩下几个县的人力物力来对付他一个,且不说我等还有外援,想要消灭他还不是反掌之事?更何况那时周家中那么多人都在官府做事,未必每个人都为他陪葬吧?”罗仁琼笑道。

    “可这事我们能想到,那周虎彪自然也能想到,若他拒绝了呢?”那个部下并不死心,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拒绝,这么优惠的条件,他若是拒绝了,自然有其他土豪答应了来收拾他们周家,这些土豪本就矛盾重重,如果我们要一网打尽,他们是会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可如果我们事先保证他们自家的利益,他们便会立刻的出卖其余的人。再说他处境尴尬,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些跟随他的手下看到一张张告身放在眼前,也会逼着他接受我们的条件的。”

    罗仁琼自信满满的话语一下子给手下打足了气,的确正如他所说的,周虎彪不可能拒绝他的条件,因为如果他拒绝,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受到这个提议的对手会欢天喜地的接受条件,给自己背后一刀呢?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死敌,在这个乱世,“宁为凶手,莫为苦主”是所有人的共识。

    “留守妙计呀,拿土豪的刀来杀这些土豪,谁死了我们都不伤心,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呀,哈哈!”这下才弄明白罗仁琼意图的胡可及大笑道:“周虎彪那厮最喜欢吃烤鱼,我有个旧识,烤鱼那是一绝,明日我便去寻那厮出来吃鱼,正好将此事说与他听。”

    “且慢!”胡利制止道,回头对罗仁琼行礼道:“留守,擅自任署官吏,干系重大,不如先禀告杭州,将那空白告身取来,更好行事,而且文事须有武备,我等也要防备那周虎彪反戈一击,先知会明州那边和吕相公那边一声,多一手准备,免得临时反应不及。”

    “老胡说的不错,凡事须有完全准备,那胡校尉,你且先与那周虎彪联络,将其家中打探清楚,到时也方便行事。”罗仁琼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

156周虎彪上

    火盆里,明火已经熄灭,只有厚厚的白灰下的闪动的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光,四壁简陋的很,只是未经修饰的土墙,只有南墙接近顶处才开了个小洞,当做窗户,此时也用干草塞住了,只有几缕光线透过其中的隙缝照在地上。地面上到处散落着衣衫、碎骨,酒杯。老鼠小心翼翼的在地上蹿动,寻找着没啃干净的骨头。

    突然,墙角的干草堆里出一声呻吟,随进从干草堆里伸出只手来,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受惊的老鼠立刻出吱吱的叫声,丢弃掉正在啃食的骨头,逃到黑暗处,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不甘心的盯着自己那块骨头。

    那手在地上摸了摸,抓住了一只铜罐,便收了回去。随即草堆中出一声咒骂,随即那铜罐被扔了出来,哐啷一声撞到墙角处,听声响却是空的。

    随着一阵咒骂声,从那草堆中爬出一个人来,只见其精赤着上身,下身也就穿着件犊脚裤,满头的乱,夹杂几根干草,竟好似野人一般。那汉子晃了晃脑袋,好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口中嘟囔了两句,也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便伸手在那干草堆中去摸索什么。那汉子摸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不由得着恼了起来,两下便将草堆扒开了,突然草堆中出一声尖叫,随即便是一阵吵闹扭打声,被扒开的草堆现出一条白生生的来,却是个不着寸缕的女人,那汉子终于在草堆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把将那女人推开,一手提着那物件,一面骂骂咧咧的往门口走去。

    只听得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明亮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进来,那汉子习惯性的伸手遮住了直射的阳光,刚从漆黑的室内出来的他还不习惯这刺眼的日光。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强度的他走到屋后的水缸旁,,随手抓起葫芦瓢,舀了一勺水灌了下去。

    这汉子一连灌了两勺水下肚,才觉得清醒了些,随手将右手那物件往地上一插,竟然是一柄五尺开外的横刀,径直跳到水缸中去,涮洗了起来。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虽然是两浙,可是在这山中清晨之时,天气还是颇为寒冷,这水缸中更是已经凝结一层冰凌,此人却丝毫没有畏缩惧寒之态,反倒连声大呼痛快,莫非他的身子是铁打的。

    “周虎彪,你是个大混球!”随着一声叱骂声,从屋内冲出一名女子来,听声音正是方才在草堆中和那汉子扭打之人,只见其身上就披了件宽大的袍服,赤着脚,那衣服甚为宽大,穿在她身上根本不合身,一走动便不时裸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那女子却不以为意,抢到那水缸旁,便要伸手去揪那缸中人的耳朵。

    周虎彪从水缸中站起身来,只见一块块肌肉隆起,被冷水刺激了一下,更是升起一股股热气来,阳光照在他的上身,竟好似钢铁浇铸而成的一般。那女子伸手来揪他的耳朵,他也不避让,伸手在对方腋下一托,便将其举了起来,抱在怀中,那女子出惊叫,随即被周虎彪的那种大口堵在喉咙里面,只能出一阵呜呜的没有意义的声响。

    “啪啪!”突然身后传来几下鼓掌声,随即周虎彪便听到有人笑道:“美人在怀,周兄一大早就好兴致呀!”

    周虎彪立刻跳出水缸来,反手已经将地上的横刀抢在手中,这才转过身来,横刀胸前。门口却站着一条麻衣汉子,脸上满是笑容,身后跟着四个挑着担子的亲随,却是自己的旧识胡可及。

    胡可及伸出双手,示意对方自己手中并无兵器,笑道:“周兄弟莫慌,。某家今日虽然是不之客,却只是叙叙旧,并无恶意。”

    周虎彪仔细打量了一会对方,只见胡可及身上并无隐藏兵器的地方,身后也只跟了两人,他对自己的武勇颇有自信,只凭这一柄横刀在手,便是几十条精壮汉子也近不得身,更何况此次来私会相好的,便带了十余个精壮伴当,在村外高地放有哨兵,若是有大股敌人,早已有人通报。想到这里,周虎彪随手将自己姘头放下地,拱手道:“既然如此,胡兄弟且请稍候,某家进去换件衣服。”

    胡可及在院子的磨盘坐下,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笑道:“周兄弟请自便无妨!”

    不一会儿功夫,周虎彪便又钻出屋来,身上已经披了件直缀,这衣服质地倒是不错,可看大小却小了一号,穿在周虎彪身上紧绷绷的,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周虎彪看到胡可及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脸上不由得一红,笑道:“这衣服乃是前日从后山那妙音寺主持玄因那里取来的,我看这料子不错,便穿在身上了,却没想到小了点,穿的不甚方便。”

    “取来?只怕是抢来的吧!”胡可及腹中暗忖道,他脸上却露出一阵讶色:“宁海周家乃是我台州世代大族,部曲数千,周兄乃是家中嫡子,怎的还需取僧衣穿用?”

    “胡兄哪里知道某家的苦楚呀!”胡可及的问话却引来了周虎彪的叫苦:“我虽然是嫡子,可因为容貌生的丑陋,自小便不得家父欢心,整日里提着刀枪在山间厮混,便如同那山中越民一般,倒是胡兄弟现在在州中为官,前途无可限量,倒是羡煞旁人啦。”

    “周兄弟说笑了,我那个官位,又值得甚麽?临海城内还有人认我这个官,出了那临海城连个屁都不是。再说谁不知道周家部曲中最能打得便是你那两百多宾客,不是靠你这身本领,周家在宁海哪里能有今日这番境地,论宗法,论功劳,周家家主那个位子都是兄弟的。”

    胡可及这番话却触动了周虎彪心中那番痛处,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其父便另娶了一妻,生下的孩子也有两岁了,父子间的关系也便越疏远了,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整日里领着一队手下在外间厮混,前些日子,他父亲干脆将外间一个庄子分给了他,他身为周家嫡子,本来依照宗法,在其父去世前,是不应该分给他任何家产的,因为整个周家都是他的,父亲的这般举动分明是告诉周氏一族上下,周家的下一任家主不会是他周虎彪。而且他被分给庄子后,家中也减少了他手下那些宾客的钱粮,他手下那些宾客或者是他少时在山中结识的山越勇士,或者是外间收拢来的游侠恶少,虽然勇猛彪悍,果于杀戮,自然并非精于治理家产,安分守己之辈。他自己也是如此,时日一久,这手头上便逐渐紧了起来,周虎彪耳边也多了许多怨声,他也不是傻瓜,知道这是父亲削减自己羽翼,为幼弟继承家业铺平道路,他虽然没有弑杀亲父夺位的心思,可免不了心中也生出许多不满之意。

    胡可及看到对方脸色阴沉了起来,心知自己先前的试探已经达到了目的,笑道:“某家是个嘴拙的,今日来本是与周兄弟痛痛快快的吃喝一番,竟说到这些不快的事情来,当真是该打。”说到这里,胡可及轻击一下自己脸颊,招呼了身后随从一声,回头笑道:“此次带来个善于烤鱼的,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今日来便请与你好生痛饮一番,你看可好?”

    周虎彪闻言大喜,他知道胡可及在投入镇海军前本就是渔民领,他说的烤鱼好手,自然是其中的翘楚,只见那烤随从将带来的担子中的物件一样样取了出来,竟然是调料、炊具、腌制好待烤制的肉食等,最后从木桶取出十几条还活着的金背鲤鱼来,放入换了新水的水缸中,以备烤制。

    此时剩下的三名随从已经屋后取了木炭来,那屋中妇人也取出炭炉帮忙,胡可及打量了一下那妇人,只见她生的大眼杏腮,皮肤白腻,身材高挑,胸脯高耸,虽然容貌不是生的十分精致,可是举止间自然生出一股媚意来,想起方才看到衣衫间裸露出的大片白肤来,胡可及小腹禁不住升起一股火热来。他强压下那股火热,伸出大拇指笑道:“周兄这日子过得硬是要得,将来若是小弟在临海那边混不下去,周兄可要在麾下给小弟留个位置呀。”

    周虎彪对胡可及这有些粗野的恭维倒是受用的很,他随手在那女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骂道:“你莫要在这里忙了,去把俞七、陆四那几个混球给我叫过来,那几个王八蛋肯定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睡觉,妈的,有人进了村到了老子的院子里都没现,待会定好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那女子跳了起来,在陌生人的面前被周虎彪这般狎*弄,她还有些不习惯,胡可及可以看到对方的皮肤因为羞恼迅的变得通红了起来,不过最后她还是接受了相好的命令,转身向院子外面快步走去。

157周虎彪中

    在胡可及几名随从的有条不紊的行动下,很快在院子里便搭好了炭炉,还有铁架。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为那人待火烧得旺了,便走到一旁,随手往水缸中一探,待到从水缸中收回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金背鲤鱼,只是这鱼的腮部已经被人用手指死死抓住,任它怎么挣扎,也奈何不得。

    那汉子走到炭炉旁,从怀中取出一柄牛角尖刀,在那鱼肚上一划,便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来,随即除去内脏,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洗干净后,先将这鱼身上最肥厚的部分一一割了下来,旁边一人将那鱼片用细盐和韭末一抹,便用竹签穿了放在炭火上灼烤。此时正是冬季,鱼儿为了过冬御寒,身上的脂肪最是肥厚,稍一灼烤那层脂肪便融化,一滴滴的落在炭火上,出吱吱的声响,一时间鱼香四溢,周虎彪闻到这鱼香,不由得食指大动,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这鱼肉最是鲜嫩,那汉子又切得甚薄,不过几息功夫最先放在炭火上的几串便烤熟了,烤鱼的汉子便将烤熟的鱼片呈送了上来,周虎彪赶紧一把接过,塞入口中,只觉得这鱼片鲜嫩无比,倒好似酥油一般,刚塞入口中便化了,那鲤鱼的鱼刺本就不多,那切鱼片的汉子又手巧的很,切鱼的时候便将鱼刺去了,周虎彪连吐鱼刺的功夫都省下来了,只管将一串串鱼片往嘴里塞进去,胡可及也就象征性的吃了一串,便不再取用,送上来的鱼片十串倒有七八片落到了他的腹中。

    周虎彪吃的两手是油,不由得连呼痛快,幸好那两个烤鱼汉子一个杀鱼切片,一个在炭火上烤制,配合熟练的很,才能填满他那样仿佛无底洞一般的大嘴。看到周虎彪这般模样,胡可及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回头对身后侍立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会意的点了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从后面的担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到胡可及的身旁。/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上,胡可及回头一看,却是来了十几条手持兵刃的大汉,这些大汉形貌各异,身上的衣着也零乱的很,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形容彪悍,应该就是此次周虎彪所带的亲随。这些汉子到了院外,也不进来,只是四散开来,将四周巡视一番,之后为的两人才进得原来,侍立在周虎彪身后。

    痛快,痛快!周虎彪心满意足的将满是油污的双手在前襟上擦了擦,笑道:胡兄,你这两位手下烤鱼可真是一绝,不如将他们让与某家如何?

    某家此次来,本来就打算将这两人赠与周兄,周兄若是喜欢,那便是最好,只管留下便是。

    周虎彪闻言大喜,拱手作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却之不恭了。

    胡可及赶紧起身,扶住周虎彪,笑道:这又算得什么,值得兄弟如此多礼,某家此次来,却是有一桩大礼相赠,只看兄弟给不给为兄这个面子。

    说罢,胡可及将两人面前几案上的杂物拂去,这才郑重其事的将方才亲随取来的那个小包裹双手捧了起来,呈放到周虎彪面前。

    周虎彪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方才脸上那嬉笑也慢慢去了,便要伸手去解开那包裹,却被胡可及伸手拦住,笑道:朝廷名*器,周兄还是先去洗净了手为好。周虎彪闻言一愣,只得伸手在一旁的水罐里洗干净,在衣衫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只见那包裹中竟然整整齐齐的放着厚厚一叠白麻告身。

    周虎彪伸手的手好似被什么毒虫蛰了下一般,立刻缩了回来,惊讶的盯着对方,惊问道:胡兄,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看不就明白了,又何必问我!胡可及好整以暇的坐在哪里,脸上满是笑容。

    周虎彪看了看那一叠告身,又抬头看了看胡可及,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告身,打开一看,只见乃是花绫纸制成,字迹遒劲,印鉴清晰,的确是一份正九品下仁勇副尉的告身,只是所任命之人的姓名籍贯具体差遣那些栏目却是空白没有填写;周虎彪疑惑的将那告身放到一旁,又拿起第二份细看,果然那告身也和先前那份一样,姓名籍贯具体差遣那些栏目也是空着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份告身乃是正九品上仁勇校尉的告身。周虎彪将所有的告身查看了一遍,那十四份告身果然都是空白的,只有最下面一份告身上面已经填写了周虎彪自己的名讳外,所署任的官职也是执掌一县兵权的宁海县尉,乃是正八品上的散阶。

    周虎彪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告身,看了半响,方才将告身放回几案上,沉声道:胡兄,这是作甚?

    宁海乃台州县,宁海豪杰都唯周兄马是瞻,高判官在时,就颇为看重,如今罗留守委任官职,岂不是题中应有之义?

    那这些呢?周虎彪此时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他指着剩下那些告身问道。

    周兄这些手下,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好汉子,这些年来也跟着你出生入死,搭了不少干系,岂能像这般没个出身,这些空白的告身便是为他们准备的,再说宁海县豪强林立,多有犯禁不法之徒,你光凭一双手如何管的过来,做哥哥的都替你想好了,俗话说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些告身将来的差遣都在这一带,那时你一呼百应,才能坐得稳这个县尉的位置。

    听了胡可及这番话,周虎彪身后的那两个手下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来,本来投向胡可及的目光立刻由桀骜不驯变为了感激,他们本就是周虎彪的心腹,看到这十三份空白告身,怎么算也轮得到自己的一份,如非胡可及这个外人还在场中,只怕便要开口劝谏领接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周虎彪却没有立刻答应胡可及的要求,伸手在那告身滑*润的白麻封面上抚摸了片刻,仿佛要把那种感觉牢牢记在脑海里,突然他将那叠告身向胡可及那边一推,沉声道:请代某家拜谢罗留守,周某德行不修,乡里间也并无令誉,请罗留守另请高贤吧!

    胡可及闻言不由得一愣,他这些日子来,派出得力手下,打听那周虎彪的行踪,好不容易才探查明白他有个相好的住在这里,每个月朔望日便来私会,又准备好了善于烤鱼的部下,准备投其所好,以官职告身相诱,引其入瓮,却没想到那周虎彪这般精明,还不等自己提出要求,便一股脑儿将其拒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周虎彪行事果决的很,直言拒绝后,便起身要走,胡可及知道此人子年少便横行乡里,年龄稍大更是领着手下四处劫掠,结下的仇家着实不少,平日里行踪也颇为诡秘,自己这次花了好大力气方才找到他的行踪,下次再想找到便难了。想起此事干系的重大,胡可及抢上一步,拦住周虎彪的去路,喊道:且慢。

    看到胡可及这般行事,周虎彪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拍了拍腰间横刀,沉声道:胡兄还是莫要站在周某路上,否则周某认得你,周某腰间这把刀可认不得你。

    胡可及见到周虎彪脸上神色,脚下不由得一软,坊间传闻此人甚是手辣,经常谈笑之间,当街杀人,手下数百人也都是横行乡里的剑客恶少一流,宁海一带小儿闻周虎彪之名而止夜啼。只是想起此行任务的重大,胡可及不得不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并非在下要阻拦周兄弟的去路,只是不明白这种好机会,你为何将其白白放弃,便是你不在乎那官职告身,难道也不为手下的弟兄们想想?

    哈哈!周虎彪听到胡可及的话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胡可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从对方的笑声中没有听出一丝欢欣的味道,倒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周虎彪的笑声突然嘎然而止,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肃杀之气,哪有丝毫喜色,他冷笑了一声:本来某家今日看在这烤鱼的份上,还想饶了你这厮一条性命,可你偏要自找死路,也好,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周虎彪挥了挥手,院外的手下便围了进来,将胡可及按到在地,周虎彪走到胡可及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方才以言语挑拨我手下兄弟,便是你今日致死的原因,也罢,我今日也将此时分说明白,免得你们后来怪我不识好歹,夺去了你们进身之阶。周虎彪后面的那句话却是对自己手下说的。

    周虎彪回到那几案前,随手拿去一份告身,一面翻着那告身,一面对手下说道:你们也都是混老了江湖的人物,这没有白拿的好处的道理总是懂的吧,这厮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却苦哈哈的将告身送给你们,天底下岂有这等好事,你们是他胡可及的爹娘吗?周虎彪的嗓门越来越高,到了最后便如同吼叫一般。

    周虎彪的手下此时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岂有不明白便宜莫贪的道理,只是一张张告身放在自己面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周虎彪突然拔出横刀,一刀便砍在胡可及面前,冷笑道:快将那罗仁琼要我所做的事情一一道明,若有半点虚假遗漏,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158周虎彪下

    胡可及被按倒在地上,眼前便是那刀刃。为了阵上厮杀时不至于砍入骨头里拔不出来,这横刀的刃口磨得并不锋利,刃面上还有几处黑色的痕迹,可能是过去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胡可及的大脑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出之前的各种准备一下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大声嘶喊道:度田料民,度田料民,那罗留守乃是为了度田料民才将这些告身给予列位的。

    度田料民?听到胡可及的回答,周虎彪突然来了兴趣,他一步跨到胡可及身前,一把便将他提了起来,冷笑道:快将这事情细细说与某家听。

    胡可及知道自己这条性命此时便在周虎彪的一念之间,赶紧从罗仁琼接到杭州吕方度田料民的命令说起,然后还有以这些告身官职为代价,想要收买周虎彪支持他们度田料民的计划一一道明。

    罗仁琼那厮倒是好打算!听罢胡可及的叙说,周虎彪将其推到在地,冷笑道:这度田料民之法,乃是断了豪门大户的命根子,他此时政令不出宁海城,就想那一堆空头告身来哄得我们替他卖命,倒是好打算,好打算啦!

    胡可及被周虎彪一推,顿时跌倒在地,他这一跌反而将其从刚才那种吓呆的情况中跌醒了,想起了先前准备的那些对策。胡可及也知道在眼下的情况下,周虎彪若是要拒绝自己的要求,最好的选择就是一刀把自己和同行的手下杀了,把尸体随便找个山洞一丢,然后就推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他无论最后如何,他都可以坐观成败。自己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尽办法陈明利害,说服周虎彪,接受告身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周虎彪,你可是要将我和同来的兄弟全部杀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胡可及突然开口问道。

    周虎彪惊异的看了胡可及一眼,眼中轻视的神色少了几分,昂然笑道:不错,你倒不是个糊涂蛋,只是这次留你不得,否则风声走漏出去,对我实在不利。

    不错,我若是活着回去,你无论是否真的接受了这些告身,只要官府要度田料民的风声传出去,你们周家立刻便成了其他土豪的众矢之的,而官府偏生又软弱无力,你最大可能的下场便是被家主废除嫡子之位,被扔出去当做替罪的羔羊,只有现在立刻杀了我,才能将这些推得一干二净。胡可及每多说一句,周虎彪脸上的神色便变上一分,四周的周虎彪手下看他的眼神逐渐由轻视变为戒备。

    可若是我没有按时回去,罗留守又会如何行事呢?胡可及突然问道。

    你说他会派人到家中向我索人?那又如何,我只说从未见过你便是,这台州域内,盗贼如毛,莫说就你这几条人命,便是再多十倍,路上为盗匪所截杀也没什么稀奇的。周虎彪裂开大口笑道,可他看到胡可及并没有他的回答而感到沮丧,反而脸上露出带有嘲讽意味的微笑,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你方才所问的不是这个?他低头苦思了片刻,脸上神情变幻,突然周虎彪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没有回去通报成功的消息,那罗仁琼便会派人去找宁外一家土豪,以官职告身收买不成?说到这里,周虎彪强笑道:那又如何,田土荫户才是根本,这几张纸片又算得什么,没有哪家会接受这个条件的。/

    此时的胡可及却已经将性命危在旦夕的情况抛在脑后了,笑道:方才仓促的很,在下忘了说明白,这些官职都有一定的荫户和禄田,加起来虽然没有贵府那么多,也不算少了;而且给您的那个告身除了宁海县尉的差遣以外,还兼有一折冲府校尉的差遣,这一府兵还是空额,您若是愿意,大可将家中部曲精壮者编入军府,列入名籍,田亩也可列入其中,加起来应该较之周家所有的部曲土田还有多的。

    周虎彪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如果胡可及所言属实,那么这个条件就非常优厚了,周家现在虽然田亩宾客不少,可其中有许多是乘着州中无主,兼并掠夺而来的,一旦安定下来,一定是要吐出来一部分的,按照他在家中听到的口风,家中长老认为能够保住三分之二就觉得很满意了,而依照胡可及所言,官职所有的荫户与禄田,是合法的无须交税和服劳役的,也就是说家中兼并而来的非法田产已经被洗白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还给了自己一个折冲府校尉的位置,镇海军的军制乃是分为六坊,每坊下有若干府,军士分辖在各府之中,出则征战,归则耕作,这些田亩也是无须交税的,军府之外也不会征府兵参与劳役,也就是说,罗仁琼开出了将周家保存现有全部田亩和荫户的条件,甚至还允许周家保存现有的武装部曲。周虎彪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接受这个条件,但是他相信那么多豪强中,肯定至少有一家会接受这个条件,那自己现在杀了这胡可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他不知道会是哪一家接受了官府的收买,这样一来,官府虽然暂时在台州势力还很弱,可是在敌方阵营中有自己的钉子,还能得到杭州方面的支援,无法团结在一起的豪强世家们是不可能将镇海军的势力赶出台州,所能争取的无非是能够保留多少免税田亩和荫户罢了,可对方现在就已经拿出了周家可以保留全部田亩和荫户的条件了,甚至更多,自己的选择难道不是很简单了吗?

    来人,快将胡兄扶起来。转瞬之间周虎彪已经做出了决断,既然结局已经确定,与其让别人出卖自己,不如让自己出卖别人。他撩起衣衫前襟,拜倒到胡可及面前,沉声道:虎彪行事粗鲁,方才无礼之极,还望胡兄海涵。

    胡可及好像已经将方才被按倒在地,险些身异处的情形忘得一干二净,笑道:那这么说,周兄弟是接受罗留守的条件呢?

    不错!周虎彪站起身来问道:不过有一事在下不明,罗留守开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为何不直接去见家父,却冒着诺大风险来找在下呢?

    胡可及听了对方的问话,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某家这次找的并非周家,乃是周兄弟,这些告身也是给周兄诸位手下,而非他人的。

    听到胡可及的话,四周顿时一阵耸动,他们都知道周虎彪此时在周家中也还远不是做主的人,就算将这协议达成了,周虎彪也未必能落到什么好处,更不要说他们了,此时听到胡可及的意思,竟然将周虎彪单独拉出来,怎不让他们又惊又喜。

    胡可及看了看四周的那些周虎彪的心腹,对自己方才那段话的效果很满意,笑道:罗留守这么做有两个原因,其一周家拥有很多,而周公子什么也没有,更容易说服;其二,周家乃是宁海第一大族,我等若是上门,只怕太惹人眼,后招不便使出。

    周虎彪那帮手下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周虎彪倒是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周家现在既得利益太多,罗仁琼出的价码虽然也不低,可还都是画饼,怕那周家家主被家中那些短视的长老挟制,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周虎彪这边就不同了,完全是个无产阶级,连那个继承人的位置都是朝不保夕,身边这帮手下也都是些打家劫舍的流氓无产者,在这场度田料民的斗争中,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可是官职、仆役、田产,参与斗争的热情和坚定性和周家那帮既得利益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就算周虎彪现在有了退意,他那帮手下也会推着他往前走的。

    周虎彪不禁黯然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傻瓜,也知道那罗留守不是大善人,拿出这么一块大饼出来,肯定是要用自己这把快刀见血的,只怕第一个对象还是周家的家人。想到这里,周虎彪突然闭上了眼睛,自己小时候因为容貌丑陋而受到的诸般欺凌,还有父亲对自己冷淡的表情,还有仆役背后的议论一件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周虎彪猛地摇了摇头,低吼了一声,一旁的手下还以为他了疯症,正要抢过来按住他,免得伤了人,却只见周虎彪睁开双眼,目光清朗,显然清醒的很,这才停住了脚步。

    某家既受官职,周某自当惟罗留守之命是从,如有违令,甘当军法从事!周虎彪跪伏在地,沉声道,身后的心腹对视了一眼,也纷纷随之跪下,齐声应和道:甘当军法从事!

159撞击1

    时光如流水,转瞬之间已经是天佑元年(公元9o4)的二月了,此时的北方许多地方土地尚未解冻,农人们还躲在屋中忍饥挨饿,而位于浙南的台州,此时正是开耕播种的农忙时节,田野里满是忙碌的人影。与每年这个时候一样,常有冲突的各家土豪也都将各自的部曲解散了,回家种田,就连逃散到山中的乱兵盗匪,也有许多回到家中耕作,至少也停止了对农户的劫掠,毕竟这一个多月时间劳作,往往就决定了这一年的收成多少,各家土豪早就有了在此时停息争夺的潜规则,就算是山间的强盗,也知道等百姓种出了谷帛才有的抢,做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只会引起众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与往年不同的是,乡间却传播着临海城中的镇海军大官即将推行度田料民政策的消息,对与这个消息,各个阶层的人们的态度是不同的:

    剩余不多的自耕农的态度是冷淡的支持,虽然自从台州大乱以后,无论是俞之恒还是后来入侵的明州军,以及最近才进抵临海城的罗仁琼,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向他们收税和征劳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负担减轻了,恰恰相反,附近任何一个得势的土豪都会毫不犹疑的掠夺他们的粮食和布帛,征他们修筑坞壁,乃至迫使他们成为和土豪有人身依附关系的田客、部曲,这些自耕农能够保持住原有的自由身,不但要极大地幸运,而且自身也往往是最勇敢最精壮的汉子,他们知道,经过了度田料民,虽然他们要承担缴纳农税、征劳役的义务,但与此同时,度田料民这一行动本身也会从土豪手中夺去那些荫田、田客,土豪也不会再有欺压掠夺他们的实力,他们也会从土豪的压迫和掠夺下被解救出来,相比起这个来,那些农税和劳役的负担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基于现有的实力对比,他们又对镇海军地方长官能否完成度田料民这一政策成功的执行下去表示怀疑,毕竟现在罗仁琼能够控制的只有临海城附近不到五十里的地盘,比起那些土豪来说,他的实力是很微弱的,这些自耕农只会在度田料民政策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才会表示支持,在胜负未分形势尚不明朗的现在,罗仁琼是不能指望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支持的。

    人数最多的是各家土豪控制下的大量田客、部曲,他们对于度田料民政策的态度是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对于现有的为人奴仆,受土豪压迫,出则为兵,入则为奴的现状表示不满,对于可以改变他们这一悲惨现状的度田料民政策,有一定的希望;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田客、部曲往往数代都与那些土豪比邻而居,有的还是同宗同族,有强大的血缘和地缘纽带联结,在唐末盗匪横行,官府软弱的无政府状态,这些土豪武装集团同时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那些有一定政治军事才能的土豪头领,对手下的部曲、田客的剥夺反而比对那些还不属于他们的自耕农要有节制一些,他们害怕实施了度田料民政策之后,列名籍书之中的他们,不但要承担更加沉重的官府税收和劳役,甚至还要被征为兵,埋骨他乡,此后再也不能和家人团聚,所以他们对于度田料民政策的态度是很复杂矛盾,既有支持也有反对,而且和他们所在的集团领的各种能力也息息相关,一般来说,土豪集团的领对部曲越是体恤,剥削越是节制,这个集团的部曲田客的向心力就越强,对度田料民政策的反对程度就越强,反之则向心力越弱,就越支持度田料民政策。

    而最坚决反对度田料民政策的自然是人数最少的土豪领,他们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政策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临海城中的官府的目的就是要把台州境内这些大小不一的土豪集团全部打碎,重新还原为原子化的编户齐民,从而把土地和人口重新掌握在他们手中。之所以这些土豪还没有打到临海去,揪出狗官来,其原因无非是以下几个:先,这还只是个传闻,临海城的官府并没有出文告来,没有一个兴师动众的名头;其二现在是春耕季节,动员大量的部曲是件麻烦事,后遗症也很强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临海城的守兵虽然没有多少,可是远在杭州的镇海军主力可是个庞然大物,将其守官驱逐出去以后如何应对必然来临的报复这是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各家土豪拥有的荫田和部曲数量不同,自然对相应政策的反对程度和愿意冒的风险也不同,大伙儿的眼睛都在盯着几个最大的土豪,准备搭他们的顺风车。串联、结盟、出卖,一场场好戏正在原先或者敌对或者友好的土豪之间上演。

    宁海县周家,正如这个年代的许多村庄一般,与其说这是个村落,更不如说是一个坞堡。所有的建筑都建立在一块高地上,高地的四周和周围的平地被一条深丈许,宽两丈多的壕沟隔开,壕沟里注满了水;只有通过一座吊桥才能和外界联系。在你通过了吊桥之后,便是两丈多高的外墙,外墙上有箭塔,在内墙和外墙之间则是快足有百余步宽的空地,即使入侵者突破了外墙,在这块毫无遮拦的空地上,面对三丈多高的内墙上的弓弩手,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周氏一族的族人就聚居在这内墙之内,足有两百余户,一旦外敌入侵,加上聚居在堡外的近千名部曲,就算敌人有两三倍的兵力,进攻起来也非常吃力。

    周家大宅,书房,两名身穿青衣,手持长枪的壮汉侍立在门外,和这装饰的颇有书卷气的环境颇为不符。这时,书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荒唐,实在是荒唐!随即一件东西从房内扔了出来,两名壮汉往物件落地处一看,却是被揉成一团的信笺。

    那两人正疑惑间,屋内走出一人来,两名壮汉赶紧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看着院门处,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方才被扔出纸团一般。方才出来那人看了看那两名壮汉,方才上前捡起纸团,纳入袖中,方才重新回到屋中。

    家主,你又何必动怒呢?我周家乃宁海姓,就是在台州,论土地,论实力,周家也是数得着的,他们奉周家为主应付这度田料民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说话这人脸颊微胖,下巴肥厚,下颔三缕微须,修剪的十分整齐,正是刚才出屋捡起纸团那人,周家家主的妻舅,刘云起。

    云起,你休得胡言,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吕方是什么人物,当年在丹阳是,手下不过几百兵,便将丹阳大族杀得个干干净净,吊在道旁树木上的尸有几里长,你与这些土豪勾结起来,想要与他作对,只怕我们祖上都要化为饿鬼呀!怒喝这人便是周家家主周云成,他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此时的他脸色铁青,两边太阳穴上青筋暴跳,显然是已经怒到了极点。

    周云成执掌周家已经有十年了,处事精明强干,周家也在他的统领下蒸蒸日上,在族中威望极重,可刘云起被他这般怒斥,却不但不怕,反而强项道:家主,难道我们就拱手将田产田客悉数让给官府不成,这片基业乃是周家上上下下近千口人,四五代才积攒下来的,可不是哪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

    周云成被弟弟这般顶撞,一时间竟然指着刘云起,口中只能念叨着:你,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的确正如方才那人所说,一旦官府完成度田料民,此时的周家并无人担任朝廷官吏,就算有人当官,也无法荫庇这么多的田产和人口,就要负担这么多人口的税收和劳役,可如果不能免去官府的税收和劳役,那些部曲田客又何必在这里忍受周家的剥削呢?必然四散而去,这是周家绝对无法接受的,就算他是家主,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平日里恭顺的妻舅敢于这般对自己说话,显然是背后有一股子隐势力支持,可镇海军更是惹不起的恶魔呀,想到这里,周云成只觉得两个太阳穴上隐隐作痛,不由得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家主,在下也知道我们无法对抗官府,可是这度田料民之策实在是干系太大,是我们周家绝对无法接受的,台州、乃至两浙的豪门大户也都无法接受,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算是那吕方,也得掂量一下我们的分量,他总不能把我们全杀光吧。说到底,我们还是他治下的百姓,法不责众嘛,到最后,我们肯定是要拿出一部分田地和荫户的,可是我们这边联合的人越多,实力越大,拿出的那一块就越少,而且那些要和我们联合的人越多,我们周家手里的筹码也就越大,到最后说不定周家不但不用拿出田产和荫户来,还能从中捞一块好处呢?刘云起越说越是得意,到了最后更是眉飞色舞,几欲笑出声来。

    唉!周云成叹了口气,刘云起方才的劝谏也有几分说动了他,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有觉得有些不对,可是让他说,又不知道不对是在哪里,一时间他的心中不禁有些彷徨无计,这时,他看到站在一旁的嫡子周虎彪,一双眼睛正看着远处的风景,倒好似眼前的这些烦心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不由得一股子无明火撞了上来,问道:虎彪,你说说当如何是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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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周虎彪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父亲的问话一般,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周云成。

    “畜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周云成顿时作起来,一把操起旁边几案上的一柄铁如意,便要责打周虎彪,一旁的刘云起赶紧一边拦住周云成,一边对周虎彪喝道:“虎彪,你还不快跪下,向你父亲谢罪。”

    看到儿子跪在地上谢罪,周云成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哀,其实他心中的恼怒连表面上显示出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他这种表现与其说是真实的感情驱动,还不如说是一种习惯罢了。按说他这个嫡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刚健勇武,善下人,无论是贩夫走徒,还是游侠恶少,与一相交,无不倾心相附,这种人如果在太平年间,倒是个给宗族惹来祸患的角色;可是在唐末的乱世之中,分明是一方豪雄的胚子,周家想要从台州一地的土豪展壮大,周虎彪是个很不错的继承人。可是对于这个儿子周云成一直有个说不出来的疙瘩,那就是周虎彪出生时形容丑陋,遍体黑毛,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周云成的血脉,虽然由于妻子一方也是当地的大宗族,又无什么过硬的把柄。不可能休妻再去,可是心中却始终存了这个疙瘩,自然对周虎彪便有了差别,诸般待遇莫说不到长房嫡子的级别,便是相较于小宗的嫡子,也相差甚远,要不然像周家这等台州冠族,也不会容得他尚未及冠,便在乡间游荡厮混。此时周云成看到嫡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要是他当真是自己的血脉,那该是多好的一个帮手呀!”

    一旁的刘云起一边劝解周云成,心中却是暗喜,周云成的续弦便是他的妹子,次子便是他的嫡亲外甥,自然巴不得周云成能够将周虎彪现在这个嫡子给废了,换上自己的外甥继承周家的家业。刘云起打定了主意,此番与诸家联合起来反对官府“度田料民”之事正是一个良机,借助这个机会一方面可以壮大支持自己外甥继承这一派的势力,同时也可以买好几家,树立几个有力的外援,另一方面也可以将周虎彪尽量从周家的权力核心驱逐出去,迫使其边缘化。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颇有信心的,毕竟这周虎彪虽然骁勇善战,手下两百余人也多是亡命之徒,以前为周家在宁海县的展和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同时也手中沾了各家豪强不少的血债,像这等联合收买的勾当并不适合,自己现在又表态支持联合各家豪强,将这个美差抢在手中应该问题不大。

    刘云起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便将多家豪强与本家联络,要联合起来和官府抗争,反对“度田料民”之事一一道明。

    周虎彪听罢刘云起的叙述,沉吟了片刻,答道:“父亲,孩儿以为此事不妥,自古有云;‘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如果此时我家牵头,定然惹怒了官府,无论最后那”度田料民‘之事成与不成,官府都要对牵头的那家怀恨在心,周家都要倒霉,不如作罢了吧!”

    周云成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本以为周虎彪平日里舞刀弄枪,想不到方才所说的一番话条理清晰,考虑甚远,甚是符合自己不欲惹来祸患的心意,正要让其起身,却听到一旁的刘云起出言驳斥道:“贤侄此言差矣,宁海周家无论是田土、荫户,在宁海乃至台州都是数得着的,我们这么大的个头不想出头,那些只有三五十顷地,百余部曲的又有哪个愿意出头呢?到头来只有大伙儿将田土和荫户拱手让给官府,十余代祖宗累积的家业化为乌有,死后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刘云起这一席话立刻扭转了局势,跪在地上的周虎彪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的确,其余的小豪族也不是傻瓜,相对于周家这等巨无霸,“度田料民”政策对他们的利益伤害的要小得多,自然他们也不会为了周家这等巨无霸的利益而冒当领头羊的风险与官府直接对抗,既然失去部曲和荫田的损失对于周家是不可接受的,那么可以选择的道路也只有一条了。

    “彪儿,你起来吧!”周云成叹道,说话的口气出奇的温和:“此事干系我们周家上下千余口的性命,你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知道吗?”

    周虎彪站起身来,躬身应答道:“孩儿明白!”

    周云成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接受周虎彪的意见,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印象好了许多,不但武艺出众,能得士心,尤其难得的是,年龄不大便老成持重,在这个乱世里,有才能固然重要,有自知之明更为重要,不然才能反而是祸根,年过四旬的他深深的明白这点。“也许彪儿是一个不错的继承人,虽然他的血脉不明,可天下间义子继承家业不也大有人在吗?至少彪儿的情分远胜过义子吧!”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周云成的脑海中。

    “你先下去吧,先将你的那些宾客调到庄子来,之后诸般事宜都用得着他们!”周云成沉声道。

    “是,孩儿领命!”周虎彪对周云成敛衽下拜,小步倒退到门前方才转身出门而去,刚刚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本来我还不想骨肉相残的,既然你刘云起容不得我,这么着急,也就怪不得某家心狠了。”

    看到周虎彪离去,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周云成二人,刘云起不由得心中狂喜,眼看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就要成为实际了,只要周家成为联合反对官府“度田料民”的联盟的盟主达成,共同的利害关系就会把这些大小豪族牢牢地绑在一起,自己就可以借助周家和官府的势力来威慑其余豪族,借助其余豪族的势力来争夺周家的继承权,甚至还可以暗中和官府勾结,待价而沽,出卖其余豪族来换取周家乃至自己的私利,在这个利益的漩涡中心拨弄人心,获得一切。刘云起强自压下心中的狂喜,上前一步作揖道:“家主,那联盟之事?”

    周云成疲倦的摇了摇头,答道:“你告诉他们,此事干系重大,大伙儿须得同舟共济,否则便是全族皆灭的下场,你知道了吗?”

    刘云起点了点头,笑道:“小弟知道了,我自当小心从事,时机成熟后再交换人质誓书,议定各自出的粮食部曲份额,请家主放心。”

    周云成点了点头,起身道:“你小心行事去吧,我有些倦了,先回屋中歇息去了。”

    周虎彪坐在上椅上,正低头思忖,下面的大堂里人声鼎沸,百余名大汉正聚成几圈赌博角力,叫好助威声,赌赢者的叫好声、赌输者的叫骂声交杂在一起,几乎将这厅堂的房顶几乎掀飞了。可有些奇怪的是,在厅堂的角落里,十几条大汉围作一团,不时低头交谈几句,十几双眼睛都盯在门口,倒好似在等着什么消息一般。

    正当此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十几条大汉刷的一声站起身来,抢到门前,围在来人的两旁,最为性急的那个问道:“来了?”

    这个无头无脑的问话并没有让来糊涂,来人肯定的点了点头,答道:“来了!”听到答复的大汉们脸上现出狂喜的笑容来,他们立刻推开堵在路上的同伴,为信使分开一条路来,簇拥着那信使赶到周虎彪面前,那信使低声道:“头领,临海那边来人了,有四十头骡子,就在庄子外面。”

    周虎彪点了点头,与手下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脸上平静的很。周虎彪站起身来,突然高声喝道:“兔崽子们,都给我滚出去,把东西都给我搬进来,有买卖要做了。”

    周虎彪中气十足的喝声压倒了厅堂内的嘈杂声,下面的大汉们立刻静了下来,旋即出一声欢呼声,往屋外涌去,不过半响功夫,近百余个木箱便放在堂中,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熟人,正是上次差点丢下性命的胡可及。

    周虎彪看了看胡可及,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故人相见,却不知此番胡押衙又有何吩咐呢?”

    胡可及笑道:“吩咐不敢,周兄如今已为宁海县尉,府兵头领,位在胡某之上,末将此次替罗留守传话来,这些箱中之物乃是送与周校尉的见面礼,至于末将自己,是听周校尉差遣的。”说到这里,胡可及踢了踢一旁的木箱。

    “礼物?”周虎彪冷笑一声,他倒不是个贪财之人,平日里劫掠所得,大半都分与部下,自己自奉微薄,所以才能收拢的住这群桀骜不驯的手下,更何况此次自己行事,乃是向自己宗族动刀,又岂是区区财帛能够收买的。这时一旁的部下已经打开木箱,众人顿时倒吸了口气,原来这木箱之中竟然是放着两具黑沉沉的锁链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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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共八十个木箱,每只箱子上都有编号,前四十只箱子里放的都是两具铁甲,一共八十具,后面四十只箱子每只箱子放了一张强弩,另外还配了五十只弩矢,请周校尉清点查收。”胡可及指着地上的木箱禀告道虽然他强自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可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自得。

    可是此时堂上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胡可及的失态,自古以来,甲胄和强弩都是国家严令禁止私人持有的军国之器,而且与同样禁止百姓持有的长槊、长柄大刀不同,甲胄和强弩由于制造的成本和技术含量很高,即使在藩镇割据多年,武器禁令早已变为一纸空文的今天,在土豪部曲中也是极其罕见的。就算是周家,在搜罗了不少明州溃兵装备的今天,全家的铁甲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二十领,而那罗仁琼居然一下子就拿出八十具来,更不要说那些强弩了,饶是周虎彪,也被对方出手的大方惊震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虎彪探出手去,从木箱中取出一顶头盔来,手指头触摸道头盔的金属表面,顿时感觉到轻微的刺痛,周虎彪仔细一看,原来是上面有少许的毛刺,显然这头盔是新近铸造出来,连表面的金属毛刺还没来得及打磨干净,周虎彪心中不由得微微生疑,原来自从淮南之乱之后,两浙乃至淮南的经济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坏,钢铁的产量和工匠的工艺水平都倒退了不少吗,所有的藩镇不约而同的都把有限的钢铁用在刀刃上——刀剑箭矢,至于头盔这类相对于不那么重要的装备,往往就用皮革或者铁片代替了,反正从某种意义上讲,普通士兵也不过是消耗品罢了,像这等新近制造出的铁盔,实在是少见的很,“难道吕方那边的铁多到连普通士卒都用上铁盔那么的地步吗?”周虎彪心中不由得暗自心惊。

    “张杰夫,你过来,试试这具铁甲。”周虎彪突然出声道,一旁那条汉子赶紧应了一声,将那铁甲装束起来,在旁人的帮助下,不一会儿便装具完毕,周虎彪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只见那张杰夫便好似穿了一件及膝的大衣一般,只不过这长衫乃是铁链串联而成的,在心脏腋下等要害处,还加有铁片衬里以加强防护效果,而且这锁帷子如同后世的T恤头套一般,还有一个头套连接在脖子上,作战时可以套在头上,外面再戴上头盔,既可以加强头部要害的防御,还可以抵御颈子侧面和后面的砍杀。

    张杰夫挥舞了一下手脚,惊喜的喊道“头领,这铁甲真不错,穿在身上也没什么限制,举手投足全无妨碍。”旁边的同伴艳羡的目光让他越得意起来,伸手拔出腰刀,刚要比划两下,却听到周虎彪的声音:“且慢,你把腰刀给我,来,把头盔戴上。”

    张杰夫顺从的接过头盔,这头盔式样很是奇怪,面部只有眼睛还有鼻孔和嘴部部位留下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孔洞,其余部位则是严丝合缝。张杰夫好不容易才戴上头套,又把脑袋塞进头盔中,他的视野立刻变得狭窄起来,只看到面前的周虎彪嘴巴张合,却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

    “小心,站稳了!”周虎彪提醒了手下一句,便反手一刀向对方的胳膊砍去,只听到一声轻响,溅起一阵火花,周虎彪上前一看,只见刀锋所到之处,在盔甲上只是划起了一条白痕,张杰夫却是毫无伤。

    “好!”堂上顿时暴起一阵叫好声,这些周虎彪的手下都是明眼人,看出方才周虎彪方才那一刀一砍一拖,虽然也就五六成力,可若是寻常铁鳞甲,至少也要开出两三分深的口子,若是皮甲,只怕那只胳膊已经废了,可这铁甲居然丝毫无损,这战阵之上,白刃相对,生死本就是一线之间的事情,有了这身甲,不啻于多了一条性命。

    周虎彪将手中佩刀丢到一旁,转身对胡可及拜谢道:“罗留守如此慷慨相待,周某自当尽心竭力,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胡可及却拦住对方拜谢,笑道:“军中自有制度森严,末将位在周校尉之下,不敢受这拜谢之礼,而且周校尉既然已为镇海军中之人,此番也是受军令行事,这些甲胄不过是份内之事,在下此番前来也是受周校尉节制,又何必拜谢呢?”

    周虎彪也是个灵醒的,胡可及稍一提醒,便觉察自己虽然受了官职告身,可是内心中却还没有自视为罗仁琼部属,这可就犯了大忌,他赶紧笑道:“胡押衙说的是,末将体会得了。”言罢,他转过身来,喝道:“大伙儿肃静了!”

    堂上众人顿时肃静了下来,周虎彪环视了一会自己这些手下,沉声道:“大伙儿跟我周虎彪一般,都是些任侠尚气之徒,若要我们垄前屋后,种田扶桑只怕是不成的,今日某家有一桩大事,若是成了,大伙儿人人都有好处,周某在这里拍胸脯,至少一份家业是跑不脱的,列位以为如何呀。”

    周虎彪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人应和道:“头领何必多言,您一句话,大伙儿水里水去,火里火去,莫非平时好处拿了,头领用得到的时候,便缩卵了,若是有这等小人,我朱五第一个放不过他。”

    “好!既然兄弟们如此义气,倒是某家做的小了。”周虎彪笑道,便只讲周云起即将托付他准备诸家豪强组织联盟对抗官府“度田料民”之事和盘托出,待到一一道明后,周虎彪沉声道:“此时乃是和官府相抗,干系甚大,列为须当口严,否则走漏消息,便是弥天大祸。”

    看到下面众人脸色凝重,胡可及不由得暗自点头,周虎彪对他手下这番话有两个好处,其一,通过宣布任务的艰难将手下那些不够忠实自己的分子筛除出去,剩下的自然是对他义气深重之人,事先消除了有人向周家告密的可能;其二,在此之后无论他在自己手下采取什么奇怪的措施,他的手下也会以为是为了防备消息走漏给官府,不会奇怪,周家人自然更不会生出防备之心,反而会以为他行事周密。而周虎彪此番行事真实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然此番不会泄露。

    看到手下的表现,周虎彪满意的点了点头,立刻将盔甲和弩弓分下去,至于胡可及和同行的手下,周虎彪只是推说是一队新近加入他们的溃兵,这种事情在当时也是常见的很,毕竟台州战乱已久,像这种二三十人规模大小的隐藏在山间的溃兵实在太多了。

    待到众人退下,周虎彪却将那次同去山间私会姘头的心腹留了下来,这些人此番又见到胡可及,又看到这么多盔甲强弩,心下早已明了,想起当时那一叠官职告身,心中热衷之情几乎便要喷薄而出,此番见到头领将自己这十几个留了下来,欢喜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此时的周虎彪却不似方才那番表情,只见其脸色铁青,双目中满是杀气。

    “此番我受罗留守之命,处置那些对抗官府的叛逆!”说到这里,周虎彪顿了一下,尤为加重了“叛逆”那两个字的语气,语气中满是杀意,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心腹们,只见他们目光中满是狂喜。周虎彪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也都知道,自从母亲去世,我在家中的地位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刘云起那厮日夜在父亲那里进谗言,想要把我嫡子之位夺去,家中那些小人看到他得了势,也都站在他那边,不将我放在眼里,要知道我周虎彪才是家中嫡子!我要把属于我的一切全部拿回来!”到了最后,周虎彪几乎是在低吼了,自他懂事以来,便察觉到四周那些异样的眼光,可是幼小的他只能低头忍受,不过今天也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

    周虎彪的心腹们兴奋的交换着眼色,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最好还要好。他们灵敏的鼻子在周虎彪的话语里几乎已经可以闻到血腥味了,除了刀剑和身上的衣衫什么都没有的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周虎彪夺回了周家之位后,便把他们一脚踢开,重新任用族人,毕竟“血浓于水”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可是有了周虎彪这句话,他们就可以把周家中那些挡路的人尽数杀掉,那时周虎彪除了他们这些一同流过血的部下,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呢?

    “头领,我朱五就是你手中的刀,你要谁的命,他就别想活。”说话那人体型精干,正是方才在堂上第一个出声应和之人,平日里那张憨厚的面容肌肉扭曲,显得分外狰狞。

    “对!对!他就别想活!”众人低声应和道,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杀戮的渴望,一旁的胡可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饿狼,随时可能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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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取一只空碗来。”周虎彪接过旁人递过来大腕,随手拔出一柄牛角尖刀,在手臂上画了一刀,让流出的鲜血滴入碗中,随即将牛角尖刀和碗递给下一个人,每个接到血碗的人都仿效周虎彪的举动,将自己的鲜血滴入碗中,待到转了一圈,血碗回到周虎彪手中,他将混着众人混杂的鲜血的大碗喝了一小口,又将碗传给了另外一个人,待到众人都饮了鲜血后,带头跪下沉声道:“苍天在上,周虎彪对天誓,从今往后与列位福祸与共,若有违誓言,神人共戮。”

    屋内众人纷纷随周虎彪一般跪下,齐声誓道:“吾辈愿与头领福祸与共,若有违誓言,神人共戮!”

    周虎彪待众人完誓后,沉声道:“明日我们便动身前往庄中,此事太过危险,我们须得留个后手,朱五,我与你二十人,留在庄外,听候胡押衙吩咐行事。”

    朱五应了一声,周虎彪回过头来,与胡可及道:“胡兄弟,你投入镇海军的事情流传甚广,若是在庄中被人认出来了,只怕惹来祸患,这样吧,你留在这庄子里策应联络便是,莫要随我同去了”

    胡可及想想也是,虽然古代不像现代这样有网络照片,可他过去毕竟也是渔民头领,算是个人物,像这般见个面也就罢了,若是到周家庄去住上十几天,难保不被人拆穿了,便爽快的应了。

    周虎彪见胡可及应允了,又与其约定了联络的时间地点,便吩咐手下收拾行李,赶往周家庄去了。

    周虎彪领了部曲宾客两百余人来到周家庄,庄中早已给他腾出了住处,却是内墙大门旁的两座宅院,早已打扫干净,虽然略微狭小了点,可是却靠近庄门,院子中还有水井,只要夺取了内门,便能隔绝庄中内外,将庄中所有人堵在里面,对于这个住处,周虎彪十分满意。周云成将周虎彪这一支精兵部属在这里,显然也颇有深意,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素来他不喜欢的嫡子此番也是心怀鬼胎。

    周虎彪回到家中后,却是闲来无事,那刘云起既然要揽功,自然容不得他插手到联盟的事情来,每日里酒饭供应充足,不给周虎彪找茬的机会;而周虎彪更是乐得清闲,将自己和手下关在院中,每日里只是操练,连院门都不出,免得无端生事,只是养足了力气,等到最后给那些家伙算总账,此时的周家庄,倒是出奇的宁静。

    转眼之间,已经十余日过去了,流传了许久的风声终于成了事实,临海官府已经派出差役,向全州出了即将进行“度田料民”的命令。这个消息便好似一个催化剂,有些本来还犹豫不决的土豪们,纷纷表示愿意加入联盟,反对官府执行“度田料民”的计划。宁海以及相邻两县的大小四十多家土豪已经同意加入联盟,经过刘云起的细心谋划,众人约定在下个月的朔日到周家庄中会盟,商谈如何行事,才能迫使官府停止“度田料民”。

    三月朔日,平日里都严闭紧锁,自从侧边小门出入的周家大门洞开,周家家主周云成站在门前,脸上满是笑容,迎接前来会盟的各家土豪使者,一旁的周虎彪指挥着顶盔戴甲的武装部曲,分作两翼排开。

    “周兄,你我有半年未见了吧,想不到你越健朗了呀!”一名中年男子拱手笑道,此人姓李名安,乃是邻县乐安的土豪领,无论是部曲还是土地的数量都与周家相仿佛,此番与本县十几名大小豪强结伴而来,前呼后拥的,其势头几乎有压倒东道周家,夺取盟主的势头了。

    “哪里,小弟较李兄还小上个四岁,头上的白都快赶上您了,如何比得上您老当益壮呢?”周云成让开一步,伸手延请道,他已经看到了后面那十几人,这么多大小豪强的使者凑到一起来,肯定不会是凑巧,显然这李安此番也是有所为而来的。

    周、李二人在上边客套,后面的一众乐安豪强们则在打量着两边那些披甲顶盔的武装部曲,看到这些散着金属光泽的盔甲和兵刃,他们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没有,都是铁甲呀,这边便有快二十套了,周家快把他们箱底都掏空了,这回可是下了大本钱吧”

    “是呀,就不说这甲杖了,那边几人你们可认出来了,是黄岩那边的徐家兄弟,有名的硬手,手上怕不有十余条人命了,他们仇家都找了好久了,想不到竟然在周家了。”

    有个不晓事的笑道:“这也是应有之义呀,此番对抗官府,可是掉脑袋的差事,周家准备的严密点,也是为了大家伙嘛,你们又何必说话这么酸溜溜的呢?”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几人立刻笑开了,一个好心的说道:“这位老哥,你道是周家这番准备是对付临海城那位空心大佬官吗?明州军那次过来,临海城里已经是一片白地,就那么六七百人,能济得什么事。他周云成摆明了就要当这盟主,周家这些部曲是拿来对付咱们的。”

    那不晓事的顿时吓了一跳,答道:“不会吧,那你们还来周家,岂不是自投罗网吗,那我还是回去吧。”

    说话那人的窝囊样顿时引起一阵哄笑,方才点明他那人笑道:“你怕什么,万事有李家那位在上面顶着,我们怕什么,在这个关头,莫非周家还敢把我们全扣下不成,周家不过想那这些吓吓人罢了,真动刀动枪,借他周云成三个胆子他也不敢。”

    在众人的保证下,那人才停出了脚步,正好此时上边周云成与李安客套完了,众人便随其一同进门去了,待到了中午时分,约定的各家豪强代表都到齐了,留在门口迎客的刘云起对周虎彪笑道:“贤侄,人已经到齐了,我便到堂上去了,这守门之事便偏劳你了。”他故意将周虎彪留在外面,不给对方一丝抢功的机会。

    “舅父请放心,这边自有小侄看守。”周虎彪躬身作揖应答道,由于视线角度的原因,刘云起看不到此时他双目中的寒光。

    周虎彪抬起头来,看着刘云起离去的背影,嘴角上翘,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来人,传令全体弟兄们披甲授兵,紧闭内门,没有我的符信,任何人不得外出,违令者斩!”

    “诺!”身后的心腹脸上涨得通红,随即转身快步而去,不一会儿,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队周虎彪所有兵士从院子中涌了出来,登上内门的望楼和院墙,一张张强弩对准了庄内的方向,手持利刃身披重甲的士卒们则依照街道的宽度,排成了密集的方阵。

    看到手下已经列阵完毕,周虎彪便派出二十名兵士,去夺取外门和吊桥,那些守门的部曲虽然还有些稀里糊涂,可既然是被授予全权的周家少主下的命令,还是很快顺从的下城了,下了城的部曲们立刻被收缴了武器,驱赶到内城和外城之间的空地中,看管了起来。

    周虎彪在控制了内外城门后,就迅派出几队手下,控制了各种库房,还有庄中的几个枢纽,同时将不属于自己管辖的其余庄中部曲解除武装,同时全部赶到内城外城间的空地看押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以后,周家庄除了最后面的那些连成一片的那十几座大宅院外,已经全部落入周虎彪的控制之下。

    待到诸事已毕,周虎彪清点了一下剩余手中的部下,大约还有百余人,他随即命令手下准备酒食,打算先进食休息,在养足气力的同时等待事先约定好的临海援兵,果然,不久之后,外门守兵便通报过来,庄外有一队约莫两百余人的兵士赶到了。

    庄门打开后,为进来的是一条疤脸汉子,周虎彪却是不识,却听到那疤脸汉子笑道:“这位便是周校尉吧,今日得见,果然雄壮的很。”

    “不敢,却不知这位高姓大名。”周虎彪问道,那疤脸汉子笑答道:“某家便是这台州留守罗仁琼,此番行事,周校尉当功第一。”

    周虎彪听说眼前此人便是台州守官,竟然亲身涉险而来,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敛衽拜倒道:“末将失礼了,请上官恕罪。”

    “起来起来,我未着官服,你又未曾见过某家,何罪之有。”罗仁琼随手将周虎彪扶起,随即问道:“现在情形如何?”

    周虎彪心知眼前这人便是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仔细应答道:“内外大门还有庄中各处要点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收缴兵器看管起来的庄中部曲也有三百余人了,大约有一半以上了,那些豪强领都在庄子后面的老宅李,还未醒觉,只是我手头兵力有限,无法将院墙全部看守起来!”

    “好!”罗仁琼笑道:“院墙也不必全部看守起来了,反正外面有壕沟,只要将吊桥守住了,不怕他们跑到哪里去,周校尉,你在前面带路,我们立刻行事。”

    “诺!”

163撞击4

    周家内宅大堂之上,刘云起正抖擞精神,大声说道:“我辈世居台州,代为缨冠之族,乡里们信重我们,投庇于我等檐下。如今官府检料田土,分明是为了聚敛,在座的皆为乡里豪杰,岂能束手任其鱼肉?”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纷纷点头,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提高嗓门道:“我们周家忝为宁海大族,在这里有一个倡议,大伙儿联合向临海城中的罗留守提出要求,出言保证我们的田土部曲不损,否则这度田料民之事就休想推行下去!”

    “不错!说得对!要让那群王八蛋知道这台州到底是谁的天下!”顿时堂上满是应和之声,刘云起这番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说出了所有豪强的心声,自从唐末动乱以来,这些豪强早已把他们侵吞的田土和人口当成了不容侵犯的底线,任何敢于触动他们这个既得利益的人,哪怕是有朝廷诏命的官府,他们也不能容忍。

    堂上虽然是一片叫好之声,可是还是有几人心情比较复杂,便是那乐安县的豪强领李安的几个心腹,他们从心里赞同刘云起的说法,但来又不愿在李安的面前向刘云气叫好,毕竟李安此行便是要和那周家争夺盟主之位的,正犹豫间,却只见李安带头击掌叫好,这才没了顾忌,也跟着叫好起来。

    刘云起见此时堂上气氛热烈,赶紧趁热打铁,笑道:“不过呢,罗留守乃是朝廷敕封的州县之长,我辈乃是他治下百姓,与其对抗,不但与朝廷法度不合,而且不智。依在下所见,应当先派使者上书罗留守,表明我们并非抗拒“度田料民”的政策,而是台州战乱多年,形势与他州不同,若仓促而行,只怕反而惹得州中动荡,那边不好了!”

    堂上这些人都是人精,刘云起话说到这里,早已明白了大半,有个嗓门粗大的汉子高声笑道:“不错,咱们来个先礼后兵,我回去便把与州外交通的山道给堵塞了,便说是山水冲垮了道路,让那罗留守看看,就凭他那几百兵,在这台州中还能掀的起什么大浪。”

    “这位说得不错!”刘云起笑道:“正如这位所言,这台州与外界交通不便,我们只要把那几条山路给塞住了,那罗仁琼便是瓮中之鳖了!”为了激励士气,刘云起故意避去海上的道路不提。

    堂上虽然气氛热闹,可李安却是面带冷笑,看着刘云起在上边说的得意,像他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岂会相信周家费这么大力气将众人召集起来只是为了应付官府“度田料民”之事,只是既然对方囊中的玩意还没有尽数抖落出来,他也不好出言驳斥,只当在这里看一番好戏便是。

    刘云起见时机已经成熟,回头看了家主周云成一眼,得到了他的许可后,便咳嗽了一声,笑道:“列位,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我们要办这么一件大事,总得有个号施令之人,否则这么一盘散沙的样子,只怕会被官府各个击破,那时可就悔之晚矣呀!”

    刘云起这番话说完,堂上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都是聪明人,刘云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周家要坐这个盟主之位,现在形势尚未明白之前,便是多说多错,还是什么都不说静观其变为上。

    “刘兄弟,可是云成兄要坐这个位置?”一直坐在那里静观其变的李安突然站起身来朗声问道。

    刘云起愣了一下,尚在犹豫间,便听到身后周云成答道:“不错,云起的话便是我的意思,周家田土、部曲都不少,‘度田料民’这桩事牵涉甚多,既然现在的确要有一个人来牵头,周某便来担这个担子。”

    听到周云成坦然承认,李安不由得微微诧异,旋即笑道:“我李家田土、部曲也不少,这个胆子李某也想担一担,周兄以为如何?”

    周云成脸色微微一白,自从他当上这周家家主的位置,十余年来已经少有人敢于这般与他说话,可他毕竟并非常人,旋即笑道:“这担子如此之重,周某一人正恐怕担不动,李兄要来帮忙,那是正好。”话语中已经有了妥协之意。

    李安心下自忖自己实力与周家相仿,若无周家支持,自己也无法将此事办成,妥协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很快便做出决定,便合掌笑道:“如此甚好,周兄雅量,李某钦佩之极。”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几声叫骂声,随即便是兵器的撞击声和短促的惨叫声,堂上人顿时脸色剧变,尤其是周云成与刘云起二人心中更是巨震,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众人正惊疑间,便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甲叶的碰撞声,显然是有大队甲士正在包围过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云成和刘云起二人的身上,李安更是又急又怒,反手从怀中拔出匕,怒喝道:“周云成,你这厮要用强胡来吗?”

    此时周云成也是如坠五里云雾中,后退一步道:“休得胡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李安此时哪里肯信,振臂喝道:“在周家内宅之中,还说不知道?你当我李安是三岁小儿吗?大伙儿并肩子上,先拿了这两个狗贼当做人质。”说罢便要上前厮杀。

    正当此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堂上的木门便被撞开了,十几名身披重甲的兵士一涌而入,雪亮的钢刀排墙般压了过来,李安眼见形势不妙,便要往后门逃去,刚跑了两边,便看到四五张强弓对准了自己,原来后门也已经被堵住了,只得退了回来。/此时的他端的是又怒又悔,戟指着周云成骂道:“你这狗贼,便是害了我的性命,也休想从我身上捞到半点好处去家。”

    周云成虽然被李安痛骂,也不动怒,他知道无论自己此时如何分辨,对方也绝对不会相信,不如静观其变才是上策。此时外间涌进来的兵士已经将众人围在当中,平日里肃穆庄重的周家大堂之上此时满是金属的寒光,温度仿佛一下子低了十几度一般,几个胆小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先生果然是信人,将州中豪徒尽数诱到此地,倒省了本官手脚。这般大功,本官定当禀明节度,重重封赏!”突然堂上有人高声笑道,众人觅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些披甲士卒纷纷躬身让开,露出两个人来,说话的那人是个疤脸汉子,众人不识,倒是他身后持刀侍卫之人,燕颔虎须,正是周云成的嫡子,奉命在外守卫的周虎彪。

    “你是何人?”李安听到那人话语,又看到周虎彪在那人身后侍卫,心下一惊明白了五六分,只是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罢了。

    “我是何人?哈好!”那疤脸汉子笑了两声,却不直接回答,突然沉声道:“周校尉,你来告诉这厮某家乃是何人。”

    “是!”周虎彪应了一声,上前两步,身上的甲叶出一阵铿锵声,他高声道:“尔等听好了,我身后这位便是镇海军衙将,泰州留守罗仁琼,此番我父亲将尔等诓骗到此,便是罗留守的命令。”

    堂上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都被形势突然的转变惊呆了,方才还与自己信誓旦旦要一同抵抗官府“度田料民”政策的同伴一下子变成了官府的内线,自己和所有的同谋也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肉,这种剧变实在太大了,过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一时间竟然无人想起怒骂。

    “狗贼!”一声嘶喊打破了寂静,李安一步抢到周云成身前,一刀便向对方胸口扎去,恨不得将对方刺个对穿。此时的他恨不得将周云成碎尸万段,他来之前预料过周云成可能会图谋盟主之位,会借用联盟的机会扩大周家的势力,可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早就与官府勾结,整个事情就是一个大圈套,他把所有的人都给买了。

    “啊!”随着一声惨叫,倒下的不是周云成,却是暴起杀人的李安,原来周虎彪早已长刀出鞘,看到李安出手刺杀父亲,从侧面扑了上去,一刀便将对方的握着匕的右手斩断,救了父亲的性命。

    “好刀法!”罗仁琼赞道:“快将周先生护住了,此番立下如此大功,若让这些乱贼伤了,主公知道了,怪罪下来,那可就不妙了!”立刻几名甲士冲了上来,不由周云成分辨,便将他带到一旁,围在当中,在堂上众人看来,自然是小心护卫,免得被旁人刺伤,可是周云成自己心里却是有数,那些兵丁与其说是保护自己,还不如说是将自己控制起来免得乱说话罢了,他从没有过与罗仁琼联合引诱台州豪强入瓮,对方这般说谎只有一个目的,挑拨周家和其他豪强的关系,绝了周家的退路,逼得周家死心塌地的为官府效力。至于真正与官府勾结之人,自然是那个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嫡子周虎彪了,想到这里,他抬头向周虎彪望去,正好对方也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周虎彪立即低下头去,眼神中分明有一丝慌乱,周云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无论是周家还是台州,自己对于形势的展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

    “来人!”罗仁琼转过脸来,指着正握着断腕右臂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李安,面上已经满是肃杀之色:“快将这个狂徒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立刻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扑了上来,将那李安拖了起来,那李安此时受了重创,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兵士将其反剪了双臂,用绳索绑了,便拖了下去。那些豪强看到李安的悲惨下场,再想想自己的处境,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罗留守!小人是受李安那厮逼迫,没奈何才来这里的,请留守恕罪呀!”此时一人福至心灵,第一个冲出人群,扑到罗仁琼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将所有的罪过全部都推到李安那边去了。

    旁边人看到,赶紧有样学样,扑到在罗仁琼面前,一边大声哭喊哀求,一边大声痛骂李安,至于在宁海县的他们,为啥会被势力范围还在乐安县的李安逼迫到周家策划阴谋,那他们就顾不得了,总不能实话实说,说那周云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时间堂上满是哭拜之人,还站着的除了罗仁琼一行人外,就只有刘云起了,他此时又是尴尬又是迷惑,难道家主连自己都瞒住了,和周虎彪暗中与官府串通,想到这里,他不紧打了个寒颤,如果是这样,那周虎彪在周云成心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自己那个外甥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自己,先前对周虎彪使过的那么多手腕,只要周虎彪拿出十分之一还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承受不住,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刘云起站在一旁犹豫不决,这边甲士们已经围了上来,将地上哭拜之人悉数捆绑起来,眼见得不能再犹疑下去,他一咬牙,便跪了下去,刚磕了两个头,便被扶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满脸笑容的周虎彪,只听得对方轻声道:“叔父请起,有我在此,定保的周家无恙。”

    刘云起此时心中虽然还有些糊涂,可经历此事后能平安无事也是意外之喜,赶紧笑着低声道:“多谢贤侄了。”

    “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呢?待会这里有些邋遢事,莫要脏了叔父的眼睛,您且先去后厢休息。”周虎彪脸上神情越恭谨,伸手便延请刘云起向外行去。刘云起赶紧连说不敢,尾随周虎彪出去,经历这般突变之后,此时他也不禁觉得心虚胆怯,只想回到家人身边好生歇息,

    刘云起下得堂来,只见外面到处是披甲持兵的精悍军士,显然此时的周家庄已经为官府所控制,不由得暗自心灰意冷,那罗仁琼这些日子躲在临海城中,行事皆是在暗中,表面上看过去不过泥像木偶一般,可一旦作起来,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手毫无反抗的机会,实在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自己居然妄想打他的主意,实在是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了。

    刘云起正暗自庆幸,突然只觉得喉头一紧,却是被人用绳索套住了,他待要拼命挣扎,可手脚却被人用力抱住,随着那脖子上的套索越收越紧,刘云起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了,到了最后,他终于停止挣扎,双眼暴睁,舌头伸出,被人活活勒死了。

    “干得好,你们两人把这小子的尸体送到右边厢房去,再用这厮的腰带把他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缢而死的摸样,知道了吗?”说话那人满脸的兴奋,却是周虎彪的手下朱五。

    两条汉子应了一声,便将刘云起的尸体抱了起来,一人不解的问道“五哥,这狗贼过去没少给领找麻烦,这次逮着机会正好一刀刀活剐了他才解气,何必这般麻烦,倒是便宜了他。”

    朱五得意的笑骂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想想,虎彪哥是要当周家家主的人,这狗贼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虎彪哥怎么能沾上虐杀血亲的罪名呢?可这般做,旁人都以为他是多行不义,畏罪自杀,谁还能怪到虎彪哥的身上?”

    那两人听了朱五的解释,纷纷点头,脸上满是钦佩的表情,方才提问那人笑道:“绝!领这招真绝!要刘云起‘自杀’就他就得‘自杀’。”

    朱五左右看看无人,轻声道:“好了,快去办事吧,手脚麻利点,若是留下半点马脚,你们两人便摘了自己的脑袋瓜来见我吧。”

    二人应了一声,便扛起刘云起的尸往右边厢房跑去,朱五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快步往大堂那边赶去复命。

    此时大堂之上,只有罗仁琼、周虎彪、周云成三人,其余人等已经悉数退下,不复方才人头耸动模样,突然罗仁琼走到周云成面前,拱手笑道:“本官恭喜周先生了!”

    周云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应道:“周某如今已为阶下之囚,生死操于人手,又有什么可喜的。”

    “周先生这可就说的不对了,人生际遇可喜可悲并无定规,乃是比较而得,比如旁人衣裘食肥,你得一鱼自然无甚可喜的;可若旁人连菜粥都吃不饱,你却有鱼吃,那岂不是可喜可贺?”

    听到罗仁琼的话语,周云成不由得哑然,对方语意甚为明显,显然是说你现在的处境虽然比不上你从前,可再怎么说也远比那断手的李安强上百倍了,此时周虎彪突然道:“父亲,罗留守已经许诺,只要我们周家支持官府推行‘度田料民’之事,不但周家的土地部曲保持原样,还可以提拔周家子弟为官。”

    周云成冷哼了一声,他此时已经明白了一切,若无自己这个儿子背着自己与官府勾结,对方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台州大半豪强在自己家中一网打尽,可周家此时已经没有了选择,否则就算这罗仁琼放过了自己,那些家人丧于此地的豪强也放不过自己,毕竟邀请他们来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罗留守不必多言了,如今形势已经分明,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周某办得到的,自当从命,您吩咐便是。”周云成也不是个没决断的人,一旦认清形势,立刻爽快的认输。

    “好,本官最喜欢爽快人。”罗仁琼笑道:“先,你必须立刻下令周家部曲受周校尉指挥,与官府合作。”

    周云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周虎彪道:“你凭这个印信将族中长老召集起来,我立刻宣布将这族长之位传给你。”

    周虎彪接过印信,看到自己苦求多年的东西已经到手,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其二,周先生请与本官一同到临海城中住上一段时间,今后一段时间内只怕这台州会有些不太平,若是伤了周先生分毫,岂不是某家的罪过!”

    周云成心知对方是害怕自己若是留在周家,周虎彪便不好施展手脚,而且自己也可以用来作为人质来挟持周虎彪,毕竟他也是周虎彪的亲生父亲。只是他此时已经为人鱼肉,只能任凭摆布,还不如索性爽快些,便双手一摊,冷笑道:“也好,却不知第三桩事是什么?”

    此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朱五,他来到罗仁琼身旁耳边低语了两句,

    罗仁琼听罢后脸上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一丝戚色,沉声道:”周先生,刘叔父方才屋中自缢了。”

    周云成闻言,脸色大变,转头死死盯住周虎彪的双目,目光中全是怒意,周虎彪低下头去,避开父亲的目光,过了半响,周云成颓然道:“好,好!留守,我有些累了,想必这里也用不着我了,让我去右边厢房去看看云起的尸吧!”

    “那是自然,朱五,你送先生去去吧!”罗仁琼柔声道。

    待到周云成退下后,罗仁琼脸上的笑容便渐渐褪去,他转过身来,沉声道:“周校尉,现在就是最难办的事情了,你以为当如何行事?”

    周虎彪闻言愣了一下,好似还没有从方才的情形醒悟过来一般,赶紧躬身应答道:“周家部曲悉数召集也不过千人,更何况眼下时间紧迫,两日内能召集五百人便不错了,加上留守手下精兵,也不过七百人,这么多豪强决计无法悉数击破,只能拿下两三家立威,威吓其余才能行事。”

    “不错!”罗仁琼点了点头,虽然由于他们行事周密,并没有人逃出去。可毕竟纸包不住火,迟早那些豪强都会现事情的,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选择哪几家豪强加以突袭就是大有学问的了。罗仁琼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你以为应该选择哪几家呢?宁海县附近几家还是别的?”

    周虎彪显然事先已经考虑过很久了,摇头道:“宁海县附近那几家豪强虽然距离近,实力也不强,比较有把握,可是宁海县本为周家范围,便是不加突袭,眼下他们家主都在我们手中,也不难降服,反倒浪费了这个突然性。不如我等突袭李家,一来他家为乐安大族,一旦击破,州中看到周、李二家都已经屈服,其余豪强自然胆寒;二来李安已经断手,仇恨既然已经结下,不如索性将其家族屠灭,以其家私妇女分赏士卒部曲,以坚军士之心;其三若屠灭李家,则乐安、宁海两县姓皆已被破,州中豪强必然不知我方虚实,我等再放出谣言,言杭州已经派出大军,诸贼定然胆寒,留守再令人质写出书信,要求彼等拆除壁垒,交出人质,部曲,再令其戴罪立功,攻打那些顽固不化之贼,让贼等自相残杀,而我等坐收其利。”

    “好!”听罢周虎彪这一席话,罗仁琼已经下了决心,沉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熟知地理,便由你领兵立即出,突袭李家,只是你要多少兵士?”

    “此事不在兵多,而在突然,我只带那两百宾客,再从家中选拔五十人即可,留守小心防守此地,尽量延长消息泄露的消息便是。”周虎彪也知道这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时机,声音镇定而又沉着。

    “好!”罗仁琼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塞到周虎彪手中,低声道:“周家若有不稳之人,你便将姓名写在这里。”说罢,不待周虎彪回答,罗仁琼便自顾下得堂去,留下周虎彪一人站在堂上,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帛书。很明显,那些姓名被列在这帛纸上的人将来的下场只怕与刘云起无二。周虎彪走到几案旁,将那帛纸放到几上,伸手拿起笔,可那笔竟然好似有千钧之重一般,几番拿起又放下,到了最后,周虎彪好似下定了决心,低头在帛纸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将那帛纸折好,下得堂来对一名手下吩咐道:“你将这帛书亲手交给罗留守。”

    周家后宅中,罗仁琼正忙着审讯一名豪强,外间跑进来一名兵士,双手呈上一封帛:“外间有人送来这个,说是周虎彪周校尉送来的。”

    罗仁琼接过帛书,随手示意部下退下,拆开帛书一看,只见雪白的纸面上写着八个墨迹淋漓的大字:“骨肉之恩,实不敢忘。”

    乐安李家,世代为台州大族,其财货之饶、部曲之众,与宁海周家并称双雄,自从传出官府即将度田料民的消息后,李家就开始一面修缮壁垒,训练部曲,联系台州各地豪强,一面向四周的小豪强和尚未投靠他的自耕农征收粮食布帛,理由是用于款待官府派出差役的公费,弄得乐安县内满是嗟叹之声。

    “度田怎么了,料民又怎么了?官府还能当真推行下去?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平日里不好做的事情尽数做了,再一股脑儿全部载到官府脑袋上,岂不是痛快得很,平日里哪来这么好的冤大头?”李家内宅,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眉目间倒有六七分像那李家家主李安,正是李安的二弟李承,李安去周家之后,便是他在家中主事。

    一旁的帐房笑道:“这些日子来,咱们一共弄到粮食六百余石,布帛千余匹,还征百姓将壁垒修缮了一次,连口粮都省下来了,这可都是二爷您的功劳呀,家主回来肯定要夸奖的。”

    李承冷笑了一声:“你这厮端的是没眼力,我岂是为了这点粮食布帛,你想想如今正是农忙时节,被征劳力的家中肯定劳力不足,到了秋天定然歉收,那时他们还不得乖乖的把田土献到我家来;而且这般做,百姓并不会怪我们李家,而是把仇记在哪无事生非的官府身上,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啪!”那账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笑骂道:“打你个没见识的,在二爷面前那轮到你乱说话的,只须老老实实的按着二爷说的去做便是了,定然是成的。”

    李承被账房这一阵马屁拍的舒服,笑道:“罢了吧,你这身功夫便全在这张嘴上了,小心做事,待我兄长回来,莫要出了纰漏,让他看到了,你可讨不到好处。”

    那账房赶紧连声称是,这时外间突然有人通传,说随家主前往周家的随从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周家嫡子周虎彪,带了快两百人,只说有要事通报。

    李承听了一愣,暗忖若有要事,为何兄长不回,却派随从回来,还让周家领了这么多兵过来,便沉声吩咐手下让家中部曲准备好了,自己当先向外间行去。

    待到了庄门,只见外间密密麻麻的站满兵士,站在前面的两人一个是随兄长前往宁海周家的心腹,宁外一个满脸虬髯,身形雄壮,李承已经认出正是周虎彪。两边的院墙上稀稀拉拉的站着百余个李家部曲,正指着下面的兵士,说笑着什么。

    李承高声喊道:“周世兄,我们两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家作甚?”

    周虎彪上前几步,来到庄门下高声喊道:“周某此次来,却是奉了家主之命,有要事前来的,李世兄请快将庄门打开,让周某兄弟们进去休息。”

    李承冷哼了一声,这些年来台州豪强混战,周家与李家虽然没有大动干戈,之间的关系也绝对称不上友好,对方一下子带了两百多全副武装的兵士来,又岂能随便开门。李承微微思忖,转而笑道:“周世兄,你手下彪悍的紧,进庄只怕吓坏了庄中妇女,这样吧,你先和我兄长随从进来叙说事情,至于随你同行的弟兄们,我让人送来干粮饮水,便让他们在外间进食休息吧!”李承随即一招手,便从寨墙上缒下来一只可容两三人的大箩筐来。

    听到对方这般回答,饶是初春的寒意还颇为渗人,周虎彪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冷汗来。“那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来了,想要把我诓骗进去一刀杀了。”周虎彪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寨墙,足有三丈高,不比有些小的县城城墙矮,加上寨墙前的壕沟,绝非可以轻易攻破的,虽然壕沟的吊桥并没有拉起,可凭自己身后的两百余名兵士,想要攻进寨中,的确是不易的很。

    周虎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朱五摇了摇头,示意拒绝对方的建议,周虎彪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道:“朱兄弟,待会我上城,若能将李承那厮擒拿住了,你便趁势让伏兵一起出来扑城,若我中伏被杀,你就领着弟兄们退兵,千万不要蛮干?”说完,不待朱五回答.net,周虎彪从旁边手下拔过一柄短刀,藏入怀中,便自顾带着那李安的随从一同往那箩筐去了。

    不一会儿,周虎彪便上得寨墙来,李承便在四五名手下簇拥下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周世兄,你说有要事前来,却不知是何事呀?”

    不待周虎彪开口说话,一旁那李安的随从猛的一下跳上城头,一边跑一边嘶声喊道:“周家的狗崽子投靠官府了,大爷也被他们抓了,二爷小心。”

    突然的变化让李承呆住了,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待他回过味来,便只看到眼前白光一闪,咽喉上已经着了一刀,却是周虎彪见情况不妙,反手便将怀中的短刀掷去,正中李承咽喉。

    周虎彪掷出手中短刀,也不看中了没有,大吼一声,便拔刀合身扑了上来,李承身边随从来不及抵挡,便被他砍翻了一人,其余两人拖住李承便向后退,剩下一人回身抵挡周虎彪,其余的守兵这才回过神来,叫喊着扑过来,可最近的相距也有四五丈开外。

    那名回身抵挡周虎彪的随从当头一刀砍来,周虎彪也不抵挡,一矮身边已经扑到敌手怀中,那随从竟然一刀砍了个空,刚想收刀再看,却只觉得脚步松动,竟然被周虎彪拦腰举了起来。俗话说“地是脚根。”任你天大本事,双脚一离地,也施展不出来,那.net随从此时的情况便是如此,被周虎彪举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忙着一团。此时最近的两三个守兵已经冲到近前,周虎彪猛的一劲,竟然将这随从向近前的守兵投去,顿时跌做一团,其余守兵见他如此勇猛,也不禁放慢了脚步,只是大声呼喊,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厮杀。

    周虎彪掷罢那守兵,抢上两步,便追上那两名拖着李承的随从,手起一刀便杀了一人,剩下那人见势不妙,只得弃了李承独自逃走了。周虎彪也不追赶,自顾拔出短刀,将李承的级割了下来,抓住髻提了起来,对那些部曲高声喊道:“李家兄弟抗拒官府,已经授,周某受镇海节度使吕方之命,领大军讨伐李家乱贼,只诛贼手,胁从不问,尔等还不弃兵投降?”

    那些守兵死了领,又见周虎彪如此勇猛,正犹豫间,外间爆出一阵吼声,只见那百余兵已经扑向寨墙来,远处旌旗飘扬,也不知还有多少后继,不由得个个神气皆沮,纷纷弃兵扑倒,齐声喊道:“吾等愿降,请周将军饶命!”

163撞击5

    周家内宅大堂之上,刘云起正抖擞精神,大声说道:“我辈世居台州,代为缨冠之族,乡里们信重我们,投庇于我等檐下。如今官府检料田土,分明是为了聚敛,在座的皆为乡里豪杰,岂能束手任其鱼肉?”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纷纷点头,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提高嗓门道:“我们周家忝为宁海大族,在这里有一个倡议,大伙儿联合向临海城中的罗留守提出要求,出言保证我们的田土部曲不损,否则这度田料民之事就休想推行下去!”

    “不错!说得对!要让那群王八蛋知道这台州到底是谁的天下!”顿时堂上满是应和之声,刘云起这番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说出了所有豪强的心声,自从唐末动乱以来,这些豪强早已把他们侵吞的田土和人口当成了不容侵犯的底线,任何敢于触动他们这个既得利益的人,哪怕是有朝廷诏命的官府,他们也不能容忍。

    堂上虽然是一片叫好之声,可是还是有几人心情比较复杂,便是那乐安县的豪强领李安的几个心腹,他们从心里赞同刘云起的说法,但来又不愿在李安的面前向刘云气叫好,毕竟李安此行便是要和那周家争夺盟主之位的,正犹豫间,却只见李安带头击掌叫好,这才没了顾忌,也跟着叫好起来。

    刘云起见此时堂上气氛热烈,赶紧趁热打铁,笑道:“不过呢,罗留守乃是朝廷敕封的州县之长,我辈乃是他治下百姓,与其对抗,不但与朝廷法度不合,而且不智。依在下所见,应当先派使者上书罗留守,表明我们并非抗拒“度田料民”的政策,而是台州战乱多年,形势与他州不同,若仓促而行,只怕反而惹得州中动荡,那边不好了!”

    堂上这些人都是人精,刘云起话说到这里,早已明白了大半,有个嗓门粗大的汉子高声笑道:“不错,咱们来个先礼后兵,我回去便把与州外交通的山道给堵塞了,便说是山水冲垮了道路,让那罗留守看看,就凭他那几百兵,在这台州中还能掀的起什么大浪。”

    “这位说得不错!”刘云起笑道:“正如这位所言,这台州与外界交通不便,我们只要把那几条山路给塞住了,那罗仁琼便是瓮中之鳖了!”为了激励士气,刘云起故意避去海上的道路不提。

    堂上虽然气氛热闹,可李安却是面带冷笑,看着刘云起在上边说的得意,像他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岂会相信周家费这么大力气将众人召集起来只是为了应付官府“度田料民”之事,只是既然对方囊中的玩意还没有尽数抖落出来,他也不好出言驳斥,只当在这里看一番好戏便是。

    刘云起见时机已经成熟,回头看了家主周云成一眼,得到了他的许可后,便咳嗽了一声,笑道:“列位,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我们要办这么一件大事,总得有个号施令之人,否则这么一盘散沙的样子,只怕会被官府各个击破,那时可就悔之晚矣呀!”

    刘云起这番话说完,堂上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都是聪明人,刘云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周家要坐这个盟主之位,现在形势尚未明白之前,便是多说多错,还是什么都不说静观其变为上。

    “刘兄弟,可是云成兄要坐这个位置?”一直坐在那里静观其变的李安突然站起身来朗声问道。

    刘云起愣了一下,尚在犹豫间,便听到身后周云成答道:“不错,云起的话便是我的意思,周家田土、部曲都不少,‘度田料民’这桩事牵涉甚多,既然现在的确要有一个人来牵头,周某便来担这个担子。”

    听到周云成坦然承认,李安不由得微微诧异,旋即笑道:“我李家田土、部曲也不少,这个胆子李某也想担一担,周兄以为如何?”

    周云成脸色微微一白,自从他当上这周家家主的位置,十余年来已经少有人敢于这般与他说话,可他毕竟并非常人,旋即笑道:“这担子如此之重,周某一人正恐怕担不动,李兄要来帮忙,那是正好。”话语中已经有了妥协之意。

    李安心下自忖自己实力与周家相仿,若无周家支持,自己也无法将此事办成,妥协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很快便做出决定,便合掌笑道:“如此甚好,周兄雅量,李某钦佩之极。”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几声叫骂声,随即便是兵器的撞击声和短促的惨叫声,堂上人顿时脸色剧变,尤其是周云成与刘云起二人心中更是巨震,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众人正惊疑间,便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甲叶的碰撞声,显然是有大队甲士正在包围过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云成和刘云起二人的身上,李安更是又急又怒,反手从怀中拔出匕,怒喝道:“周云成,你这厮要用强胡来吗?”

    此时周云成也是如坠五里云雾中,后退一步道:“休得胡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李安此时哪里肯信,振臂喝道:“在周家内宅之中,还说不知道?你当我李安是三岁小儿吗?大伙儿并肩子上,先拿了这两个狗贼当做人质。”说罢便要上前厮杀。

    正当此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堂上的木门便被撞开了,十几名身披重甲的兵士一涌而入,雪亮的钢刀排墙般压了过来,李安眼见形势不妙,便要往后门逃去,刚跑了两边,便看到四五张强弓对准了自己,原来后门也已经被堵住了,只得退了回来。此时的他端的是又怒又悔,戟指着周云成骂道:“你这狗贼,便是害了我的性命,也休想从我身上捞到半点好处去家。”

    周云成虽然被李安痛骂,也不动怒,他知道无论自己此时如何分辨,对方也绝对不会相信,不如静观其变才是上策。此时外间涌进来的兵士已经将众人围在当中,平日里肃穆庄重的周家大堂之上此时满是金属的寒光,温度仿佛一下子低了十几度一般,几个胆小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先生果然是信人,将州中豪徒尽数诱到此地,倒省了本官手脚。这般大功,本官定当禀明节度,重重封赏!”突然堂上有人高声笑道,众人觅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些披甲士卒纷纷躬身让开,露出两个人来,说话的那人是个疤脸汉子,众人不识,倒是他身后持刀侍卫之人,燕颔虎须,正是周云成的嫡子,奉命在外守卫的周虎彪。

    “你是何人?”李安听到那人话语,又看到周虎彪在那人身后侍卫,心下一惊明白了五六分,只是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罢了。

    “我是何人?哈好!”那疤脸汉子笑了两声,却不直接回答,突然沉声道:“周校尉,你来告诉这厮某家乃是何人。”

    “是!”周虎彪应了一声,上前两步,身上的甲叶出一阵铿锵声,他高声道:“尔等听好了,我身后这位便是镇海军衙将,泰州留守罗仁琼,此番我父亲将尔等诓骗到此,便是罗留守的命令。”

    堂上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都被形势突然的转变惊呆了,方才还与自己信誓旦旦要一同抵抗官府“度田料民”政策的同伴一下子变成了官府的内线,自己和所有的同谋也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肉,这种剧变实在太大了,过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一时间竟然无人想起怒骂。

    “狗贼!”一声嘶喊打破了寂静,李安一步抢到周云成身前,一刀便向对方胸口扎去,恨不得将对方刺个对穿。此时的他恨不得将周云成碎尸万段,他来之前预料过周云成可能会图谋盟主之位,会借用联盟的机会扩大周家的势力,可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早就与官府勾结,整个事情就是一个大圈套,他把所有的人都给买了。

    “啊!”随着一声惨叫,倒下的不是周云成,却是暴起杀人的李安,原来周虎彪早已长刀出鞘,看到李安出手刺杀父亲,从侧面扑了上去,一刀便将对方的握着匕的右手斩断,救了父亲的性命。

    “好刀法!”罗仁琼赞道:“快将周先生护住了,此番立下如此大功,若让这些乱贼伤了,主公知道了,怪罪下来,那可就不妙了!”立刻几名甲士冲了上来,不由周云成分辨,便将他带到一旁,围在当中,在堂上众人看来,自然是小心护卫,免得被旁人刺伤,可是周云成自己心里却是有数,那些兵丁与其说是保护自己,还不如说是将自己控制起来免得乱说话罢了,他从没有过与罗仁琼联合引诱台州豪强入瓮,对方这般说谎只有一个目的,挑拨周家和其他豪强的关系,绝了周家的退路,逼得周家死心塌地的为官府效力。至于真正与官府勾结之人,自然是那个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嫡子周虎彪了,想到这里,他抬头向周虎彪望去,正好对方也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周虎彪立即低下头去,眼神中分明有一丝慌乱,周云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无论是周家还是台州,自己对于形势的展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

    “来人!”罗仁琼转过脸来,指着正握着断腕右臂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李安,面上已经满是肃杀之色:“快将这个狂徒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立刻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扑了上来,将那李安拖了起来,那李安此时受了重创,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兵士将其反剪了双臂,用绳索绑了,便拖了下去。那些豪强看到李安的悲惨下场,再想想自己的处境,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罗留守!小人是受李安那厮逼迫,没奈何才来这里的,请留守恕罪呀!”此时一人福至心灵,第一个冲出人群,扑到罗仁琼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将所有的罪过全部都推到李安那边去了。

    旁边人看到,赶紧有样学样,扑到在罗仁琼面前,一边大声哭喊哀求,一边大声痛骂李安,至于在宁海县的他们,为啥会被势力范围还在乐安县的李安逼迫到周家策划阴谋,那他们就顾不得了,总不能实话实说,说那周云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时间堂上满是哭拜之人,还站着的除了罗仁琼一行人外,就只有刘云起了,他此时又是尴尬又是迷惑,难道家主连自己都瞒住了,和周虎彪暗中与官府串通,想到这里,他不紧打了个寒颤,如果是这样,那周虎彪在周云成心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自己那个外甥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自己,先前对周虎彪使过的那么多手腕,只要周虎彪拿出十分之一还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承受不住,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刘云起站在一旁犹豫不决,这边甲士们已经围了上来,将地上哭拜之人悉数捆绑起来,眼见得不能再犹疑下去,他一咬牙,便跪了下去,刚磕了两个头,便被扶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满脸笑容的周虎彪,只听得对方轻声道:“叔父请起,有我在此,定保的周家无恙。”

    刘云起此时心中虽然还有些糊涂,可经历此事后能平安无事也是意外之喜,赶紧笑着低声道:“多谢贤侄了。”

    “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呢?待会这里有些邋遢事,莫要脏了叔父的眼睛,您且先去后厢休息。”周虎彪脸上神情越恭谨,伸手便延请刘云起向外行去。刘云起赶紧连说不敢,尾随周虎彪出去,经历这般突变之后,此时他也不禁觉得心虚胆怯,只想回到家人身边好生歇息,

    刘云起下得堂来,只见外面到处是披甲持兵的精悍军士,显然此时的周家庄已经为官府所控制,不由得暗自心灰意冷,那罗仁琼这些日子躲在临海城中,行事皆是在暗中,表面上看过去不过泥像木偶一般,可一旦作起来,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手毫无反抗的机会,实在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自己居然妄想打他的主意,实在是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了。

    刘云起正暗自庆幸,突然只觉得喉头一紧,却是被人用绳索套住了,他待要拼命挣扎,可手脚却被人用力抱住,随着那脖子上的套索越收越紧,刘云起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了,到了最后,他终于停止挣扎,双眼暴睁,舌头伸出,被人活活勒死了。

    “干得好,你们两人把这小子的尸体送到右边厢房去,再用这厮的腰带把他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缢而死的摸样,知道了吗?”说话那人满脸的兴奋,却是周虎彪的手下朱五。

    两条汉子应了一声,便将刘云起的尸体抱了起来,一人不解的问道“五哥,这狗贼过去没少给领找麻烦,这次逮着机会正好一刀刀活剐了他才解气,何必这般麻烦,倒是便宜了他。”

    朱五得意的笑骂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想想,虎彪哥是要当周家家主的人,这狗贼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虎彪哥怎么能沾上虐杀血亲的罪名呢?可这般做,旁人都以为他是多行不义,畏罪自杀,谁还能怪到虎彪哥的身上?”

    那两人听了朱五的解释,纷纷点头,脸上满是钦佩的表情,方才提问那人笑道:“绝!领这招真绝!要刘云起‘自杀’就他就得‘自杀’。”

    朱五左右看看无人,轻声道:“好了,快去办事吧,手脚麻利点,若是留下半点马脚,你们两人便摘了自己的脑袋瓜来见我吧。”

    二人应了一声,便扛起刘云起的尸往右边厢房跑去,朱五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快步往大堂那边赶去复命。

    此时大堂之上,只有罗仁琼、周虎彪、周云成三人,其余人等已经悉数退下,不复方才人头耸动模样,突然罗仁琼走到周云成面前,拱手笑道:“本官恭喜周先生了!”

    周云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应道:“周某如今已为阶下之囚,生死操于人手,又有什么可喜的。”

    “周先生这可就说的不对了,人生际遇可喜可悲并无定规,乃是比较而得,比如旁人衣裘食肥,你得一鱼自然无甚可喜的;可若旁人连菜粥都吃不饱,你却有鱼吃,那岂不是可喜可贺?”

    听到罗仁琼的话语,周云成不由得哑然,对方语意甚为明显,显然是说你现在的处境虽然比不上你从前,可再怎么说也远比那断手的李安强上百倍了,此时周虎彪突然道:“父亲,罗留守已经许诺,只要我们周家支持官府推行‘度田料民’之事,不但周家的土地部曲保持原样,还可以提拔周家子弟为官。”

    周云成冷哼了一声,他此时已经明白了一切,若无自己这个儿子背着自己与官府勾结,对方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台州大半豪强在自己家中一网打尽,可周家此时已经没有了选择,否则就算这罗仁琼放过了自己,那些家人丧于此地的豪强也放不过自己,毕竟邀请他们来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罗留守不必多言了,如今形势已经分明,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周某办得到的,自当从命,您吩咐便是。”周云成也不是个没决断的人,一旦认清形势,立刻爽快的认输。

    “好,本官最喜欢爽快人。”罗仁琼笑道:“先,你必须立刻下令周家部曲受周校尉指挥,与官府合作。”

    周云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周虎彪道:“你凭这个印信将族中长老召集起来,我立刻宣布将这族长之位传给你。”

    周虎彪接过印信,看到自己苦求多年的东西已经到手,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其二,周先生请与本官一同到临海城中住上一段时间,今后一段时间内只怕这台州会有些不太平,若是伤了周先生分毫,岂不是某家的罪过!”

    周云成心知对方是害怕自己若是留在周家,周虎彪便不好施展手脚,而且自己也可以用来作为人质来挟持周虎彪,毕竟他也是周虎彪的亲生父亲。只是他此时已经为人鱼肉,只能任凭摆布,还不如索性爽快些,便双手一摊,冷笑道:“也好,却不知第三桩事是什么?”

    此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朱五,他来到罗仁琼身旁耳边低语了两句,

    罗仁琼听罢后脸上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一丝戚色,沉声道:”周先生,刘叔父方才屋中自缢了。”

    周云成闻言,脸色大变,转头死死盯住周虎彪的双目,目光中全是怒意,周虎彪低下头去,避开父亲的目光,过了半响,周云成颓然道:“好,好!留守,我有些累了,想必这里也用不着我了,让我去右边厢房去看看云起的尸吧!”

    “那是自然,朱五,你送先生去去吧!”罗仁琼柔声道。

    待到周云成退下后,罗仁琼脸上的笑容便渐渐褪去,他转过身来,沉声道:“周校尉,现在就是最难办的事情了,你以为当如何行事?”

    周虎彪闻言愣了一下,好似还没有从方才的情形醒悟过来一般,赶紧躬身应答道:“周家部曲悉数召集也不过千人,更何况眼下时间紧迫,两日内能召集五百人便不错了,加上留守手下精兵,也不过七百人,这么多豪强决计无法悉数击破,只能拿下两三家立威,威吓其余才能行事。”

    “不错!”罗仁琼点了点头,虽然由于他们行事周密,并没有人逃出去。可毕竟纸包不住火,迟早那些豪强都会现事情的,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选择哪几家豪强加以突袭就是大有学问的了。罗仁琼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你以为应该选择哪几家呢?宁海县附近几家还是别的?”

    周虎彪显然事先已经考虑过很久了,摇头道:“宁海县附近那几家豪强虽然距离近,实力也不强,比较有把握,可是宁海县本为周家范围,便是不加突袭,眼下他们家主都在我们手中,也不难降服,反倒浪费了这个突然性。不如我等突袭李家,一来他家为乐安大族,一旦击破,州中看到周、李二家都已经屈服,其余豪强自然胆寒;二来李安已经断手,仇恨既然已经结下,不如索性将其家族屠灭,以其家私妇女分赏士卒部曲,以坚军士之心;其三若屠灭李家,则乐安、宁海两县姓皆已被破,州中豪强必然不知我方虚实,我等再放出谣言,言杭州已经派出大军,诸贼定然胆寒,留守再令人质写出书信,要求彼等拆除壁垒,交出人质,部曲,再令其戴罪立功,攻打那些顽固不化之贼,让贼等自相残杀,而我等坐收其利。”

    “好!”听罢周虎彪这一席话,罗仁琼已经下了决心,沉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熟知地理,便由你领兵立即出,突袭李家,只是你要多少兵士?”

    “此事不在兵多,而在突然,我只带那两百宾客,再从家中选拔五十人即可,留守小心防守此地,尽量延长消息泄露的消息便是。”周虎彪也知道这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时机,声音镇定而又沉着。

    “好!”罗仁琼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塞到周虎彪手中,低声道:“周家若有不稳之人,你便将姓名写在这里。”说罢,不待周虎彪回答,罗仁琼便自顾下得堂去,留下周虎彪一人站在堂上,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帛书。很明显,那些姓名被列在这帛纸上的人将来的下场只怕与刘云起无二。周虎彪走到几案旁,将那帛纸放到几上,伸手拿起笔,可那笔竟然好似有千钧之重一般,几番拿起又放下,到了最后,周虎彪好似下定了决心,低头在帛纸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将那帛纸折好,下得堂来对一名手下吩咐道:“你将这帛书亲手交给罗留守。”

    周家后宅中,罗仁琼正忙着审讯一名豪强,外间跑进来一名兵士,双手呈上一封帛:“外间有人送来这个,说是周虎彪周校尉送来的。”

    罗仁琼接过帛书,随手示意部下退下,拆开帛书一看,只见雪白的纸面上写着八个墨迹淋漓的大字:“骨肉之恩,实不敢忘。”

    乐安李家,世代为台州大族,其财货之饶、部曲之众,与宁海周家并称双雄,自从传出官府即将度田料民的消息后,李家就开始一面修缮壁垒,训练部曲,联系台州各地豪强,一面向四周的小豪强和尚未投靠他的自耕农征收粮食布帛,理由是用于款待官府派出差役的公费,弄得乐安县内满是嗟叹之声。

    “度田怎么了,料民又怎么了?官府还能当真推行下去?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平日里不好做的事情尽数做了,再一股脑儿全部载到官府脑袋上,岂不是痛快得很,平日里哪来这么好的冤大头?”李家内宅,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眉目间倒有六七分像那李家家主李安,正是李安的二弟李承,李安去周家之后,便是他在家中主事。

    一旁的帐房笑道:“这些日子来,咱们一共弄到粮食六百余石,布帛千余匹,还征百姓将壁垒修缮了一次,连口粮都省下来了,这可都是二爷您的功劳呀,家主回来肯定要夸奖的。”

    李承冷笑了一声:“你这厮端的是没眼力,我岂是为了这点粮食布帛,你想想如今正是农忙时节,被征劳力的家中肯定劳力不足,到了秋天定然歉收,那时他们还不得乖乖的把田土献到我家来;而且这般做,百姓并不会怪我们李家,而是把仇记在哪无事生非的官府身上,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啪!”那账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笑骂道:“打你个没见识的,在二爷面前那轮到你乱说话的,只须老老实实的按着二爷说的去做便是了,定然是成的。”

    李承被账房这一阵马屁拍的舒服,笑道:“罢了吧,你这身功夫便全在这张嘴上了,小心做事,待我兄长回来,莫要出了纰漏,让他看到了,你可讨不到好处。”

    那账房赶紧连声称是,这时外间突然有人通传,说随家主前往周家的随从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周家嫡子周虎彪,带了快两百人,只说有要事通报。

    李承听了一愣,暗忖若有要事,为何兄长不回,却派随从回来,还让周家领了这么多兵过来,便沉声吩咐手下让家中部曲准备好了,自己当先向外间行去。

    待到了庄门,只见外间密密麻麻的站满兵士,站在前面的两人一个是随兄长前往宁海周家的心腹,宁外一个满脸虬髯,身形雄壮,李承已经认出正是周虎彪。两边的院墙上稀稀拉拉的站着百余个李家部曲,正指着下面的兵士,说笑着什么。

    李承高声喊道:“周世兄,我们两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家作甚?”

    周虎彪上前几步,来到庄门下高声喊道:“周某此次来,却是奉了家主之命,有要事前来的,李世兄请快将庄门打开,让周某兄弟们进去休息。”

    李承冷哼了一声,这些年来台州豪强混战,周家与李家虽然没有大动干戈,之间的关系也绝对称不上友好,对方一下子带了两百多全副武装的兵士来,又岂能随便开门。李承微微思忖,转而笑道:“周世兄,你手下彪悍的紧,进庄只怕吓坏了庄中妇女,这样吧,你先和我兄长随从进来叙说事情,至于随你同行的弟兄们,我让人送来干粮饮水,便让他们在外间进食休息吧!”李承随即一招手,便从寨墙上缒下来一只可容两三人的大箩筐来。

    听到对方这般回答,饶是初春的寒意还颇为渗人,周虎彪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冷汗来。“那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来了,想要把我诓骗进去一刀杀了。”周虎彪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寨墙,足有三丈高,不比有些小的县城城墙矮,加上寨墙前的壕沟,绝非可以轻易攻破的,虽然壕沟的吊桥并没有拉起,可凭自己身后的两百余名兵士,想要攻进寨中,的确是不易的很。

    周虎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朱五摇了摇头,示意拒绝对方的建议,周虎彪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道:“朱兄弟,待会我上城,若能将李承那厮擒拿住了,你便趁势让伏兵一起出来扑城,若我中伏被杀,你就领着弟兄们退兵,千万不要蛮干?”说完,不待朱五回答,周虎彪从旁边手下拔过一柄短刀,藏入怀中,便自顾带着那李安的随从一同往那箩筐去了。

    不一会儿,周虎彪便上得寨墙来,李承便在四五名手下簇拥下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周世兄,你说有要事前来,却不知是何事呀?”

    不待周虎彪开口说话,一旁那李安的随从猛的一下跳上城头,敌龙无一边跑一边嘶声喊道:“周家的狗崽子投靠官府了,大爷也被他们抓了,二爷小心。”

    突然的变化让李承呆住了,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待他回过味来,便只看到眼前白光一闪,咽喉上已经着了一刀,却是周虎彪见情况不妙,反手便将怀中的短刀掷去,正中李承咽喉。

    周虎彪掷出手中短刀,也不看中了没有,大吼一声,便拔刀合身扑了上来,李承身边随从来不及抵挡,便被他砍翻了一人,其余两人拖住李承便向后退,剩下一人回身抵挡周虎彪,其余的守兵这才回过神来,叫喊着扑过来,可最近的相距也有四五丈开外。

    那名回身抵挡周虎彪的随从当头一刀砍来,周虎彪也不抵挡,一矮身边已经扑到敌手怀中,那随从竟然一刀砍了个空,刚想收刀再看,却只觉得脚步松动,竟然被周虎彪拦腰举了起来。俗话说“地是脚根。”任你天大本事,双脚一离地,也施展不出来,那随从此时的情况便是如此,被周虎彪举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忙着一团。此时最近的两三个守兵已经冲到近前,周虎彪猛的一劲,竟然将这随从向近前的守兵投去,顿时跌做一团,其余守兵见他如此勇猛,也不禁放慢了脚步,只是大声呼喊,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厮杀。

    周虎彪掷罢那守兵,抢上两步,便追上那两名敌龙无拖着李承的随从,手起一刀便杀了一人,剩下那人见势不妙,只得弃了李承独自逃走了。周虎彪也不追赶,自顾拔出短刀,将李承的级割了下来,抓住髻提了起来,对那些部曲高声喊道:“李家兄弟抗拒官府,已经授,周某受镇海节度使吕方之命,领大军讨伐李家乱贼,只诛贼手,胁从不问,尔等还不弃兵投降?”

    那些守兵死了领,又见周虎彪如此勇猛,正犹豫间,外间爆出一阵吼声,只见那百余兵已经扑向寨墙来,远处旌旗飘扬,也不知还有多少后继,不由得个个神气皆沮,纷纷弃兵扑倒,齐声喊道:“吾等愿降,请周将军饶命!”

    这段时间我都在外面,现在还在成都,这九千字暂且补上一点,请大伙原谅。

164撞击6

    周虎彪一连斩杀数人,饶是他勇力过人,此时也不禁有些力竭,突见眼前的对手不但没有扑了上来,反而弃兵投降,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连声喝道:“快将下面大门推开,我保汝等家小无碍!”

    正当此时,朱五等数名心腹已经借助竹梯登上了墙头,涌到周虎彪身旁便要拔刀砍杀那些降兵,周虎彪赶紧拦住,一同下墙将下边大门打开,方外间大部入庄,待进了百余人,周虎彪便按照事先约定,二十人为一队,拿那几个新降之人为向导,分路向庄中杀去。这些周虎彪的手下过去本是些横行乡里之徒,任侠好气之辈,对李家的财货早就眼红了,只不过李家实力强大,壁垒高厚,无法下手罢了。出之前周虎彪便曾经许诺,李家家中之物他一介不取,子女玉帛皆为他们所有,此时不费一兵一矢便进得庄来,一待结成了队,便猛扑了过去,一时间方才还宁静安详的李家庄立刻火光四起,哭声震天,宛如阿鼻地狱现世一般。

    派出了数队手下后,周虎彪并没有将后面接着进庄来手下撒出去,只是守在大门处,自己站在大门的望楼上俯瞰庄中占据,他那些剩下的手下看到先进庄的同伴们抢得痛快,不由得骚动起来,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周虎彪在望楼上听到,大喝道:“都给我耐住性子,少不了你们的那份。”

    听到头领的喝斥声,那些部曲才静了下来。周虎彪这才凝神观察起战局来,显然自己的进攻达到了突然袭击的效果,防御一方的抵抗十分软弱而且没有组织,但即使如此,李氏族人依然竭力关上各自院门,妻小也爬上屋顶,用砖石投掷敌人,周家部曲们则一面撞击院门,一面弓弩予以射杀屋顶上的敌人,有几个性急的干脆纵火点燃,打算将院内的敌人一股脑儿全部烧死。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周虎彪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后庄的一处院落传来的,透过烟尘,依稀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青壮汉子正沿着庄中道路往那边跑去,显然那院落便是这李家庄的中枢所在。

    “给我披甲!”周虎彪跳了下来,先前他登门之时,为了防止对方疑心,索性只在袍服下穿了身皮甲,并没有穿铁甲,此时正是自是不同,待他束扎完毕后,对后面百余名披甲士卒大声喝道:“那锣鼓敲打之处,定然是敌人巢穴,正好,也省得花力气去找,待尔等随我攻上去,将其杀个干干净净!”

    众人在大门下等了许久,早已憋得不耐烦了,听到周虎彪的号令,纷纷齐声应和。众人立刻出,周虎彪这些手下虽然并非经制之军,不过是些私兵,但打劫行伍之事却经历甚多,并非一拥而上的乌合之众,这庄中道路狭窄,能够供大部厮杀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在大部的前面有十余个身手轻捷,耳目灵敏的汉子,皆持圆盾短兵,唤作“跳荡”,在这些“跳荡”的后面才是主力,皆披铁甲长矛,为四行纵队前行,最后面的才是周虎彪,身边跟随着十余名精悍之士,这些都是纵横台州乃至浙东的有名勇士,唤作“陷阵”,阵前厮杀之时,若是胶着不下,周虎彪往往亲自带着他们直扑敌阵,斩杀敌。随周虎彪同来还有七八名州兵,他们先前以为周虎彪是匹夫之勇,不过罗仁琼暂时用得着,才饷以官职罢了,现在看到其夺庄之时,两百多手下如臂指掌,指挥如意,才将心中的轻视之意收了起来,知道眼前这人能得此位并非幸至。

    众人行了不过半盏茶功夫,前面的便传来一阵唿哨声,周虎彪立刻喝令手下停住脚步,展开阵型,几乎是与此同时,前面巷道见便传来一阵厮杀声,接着便看到那些“跳荡”且战且退的向主力这边跑了过来,后面紧追不放的数十名披甲持刀汉子,这些应该就是那些听到锣声赶往那院落处的,显然是李家部曲中的核心武力。

    转瞬之间,那些“跳荡”已经退到阵前,消失在主力的行列缝隙中,那些追兵突然看到眼前这些严阵以待的披甲敌兵,不由得一怔,正当此时,对面那些披甲军士一声断喝,先放了两排弩矢,便已经持矛席卷上来,顿时倒了一片。李家部曲虽然拼死奋战,但一来兵刃长短不及,二来对方甲胄坚硬,形势越对他们不利了起来,只是他们既然这个时候赶往宗祠迎战,自然是族中的中坚,而且妻子父母便在这里,已经无处可退,所以被逼得节节后退,可还是只败不溃。在阵后指挥的周虎彪看到敌兵阵中有个黑甲汉子大呼酣战,隐然间便是魁,便随手提了连枷,振臂喝道:“随某家来!”便领了在阵后养精蓄锐已久的那十几名“陷阵”冲了上去。

    李会之大声呼喊着,激励着身前死战的部属,他本为家主李安之子,当日正在家中,突然间却听到有人通传,说宁海周家遣人突袭,已经破庄了。他不由得惊讶万分,虽然李家号称有部曲数千,可是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抓来的农兵罢了,现在这个农忙季节,能够上阵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周家也是一般,这般动武最伤元气,只会便宜了旁边观战的第三者,李会之怎么也想不通周家为何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是眼下最紧要的是打退敌人的进攻,再做商量,算起来庄中足有六七百壮丁,再加上四周散居的族人,只要拖下去,肯定是对李家有利的,于是李会之一面武装宅中仆役,一面击锣让庄中部曲到宗祠所在地集合,约莫收拢了两百人便杀了出来,幸喜入庄的敌人都分散劫掠,他也分出几队人去驱散敌兵,扑灭大火,自己带了主力一路往大门赶来,只要能夺回大门,以李家壁垒的坚厚和存粮的众多,他有信心打退三五倍庄中丁壮数量敌人的围攻,可从眼下的情况看来,那些分散劫掠纵火的敌人分明是用来引诱自己出击的诱饵,眼前这些敌人身上的铁甲强弩,都绝非周家这种土豪所能拥有,想到这里,李会之才现自己乃至整个李氏一族都成了一个巨大阴谋中的牺牲品,只觉得背上一阵寒。

    正当此时,李会之听到前面一阵惨呼叫骂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十余名身披重甲的敌兵已经杀进己方阵来,为那人身形魁梧,身上披了一件铁甲,连脸上都蒙了一具铁面具,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倒好似一举会活动的钢铁魔像一般,这领左手提了一面圆盾,右手却未持寻常刀剑,却是提了一具连枷,在头上舞动,待其“呜呜”的风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所有拦在此人面前的李家部曲,无不筋断骨折而亡,转瞬之间便已经杀到了李远安的面前。

    李会之看到那人所持兵器,便知道敌手臂力雄浑,决不能让对方先进击,否则自己绝对抵挡不住,便大喝一声,横跨一步,便向对方腰肋之间甲胄薄弱处刺去。

    那铁甲汉子看起来身躯沉重,行动却出奇的迅捷,眼见的对方一刀刺来,便丢了连枷,竟然一把抓住了李会之的刀刃,李会之见状大喜,手腕一旋,便要将对方五指割断,猛一用力却转不动,定睛一看才现对方握着自己刀刃的右手上居然戴了一副黑色的手套,细看竟然是无数细密的铁环串联而成的。

    李会之赶紧弃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便觉得脖子咯吱一声,便觉得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呸!李家的狗崽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比他那个废物父亲倒是强多了!”周虎彪冷笑了一声,向李会之的尸体上吐了口唾沫,随手从一旁拣起一柄断刀。地上的李会之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刚才周虎彪圆盾的坚硬边缘给砍断了。周虎彪蹲下身子,熟练地割下了李会之的级,站起身来,一旁的部下将其高高挑起,高声喊道:“李贼授!”

    如果说方才这些李家的部曲们还能在不利的形势下苦战坚持,那是因为族长嫡子还是大声激励他们,坚持到其他人前来支援他们,可现在形势如此不利,却没有看到援兵,连领也被人斩杀,那些最勇敢最坚毅的部下在战死在李会之的身旁,这股子坚持的劲头一下子便垮了下来了,所有的人开始争先恐后的夺路向李氏宗祠逃去,全然不顾脚下还有方才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乡里袍泽,周家的部曲们也加以追击,毫无困难的从背后把一个又一个敌人砍倒,很快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变成了一个单方面屠杀的屠场。

    周虎彪坐在椅上,身后便是一排排的李家祖先灵位,一队队的手下正穿行在平日里肃穆的李家宗祠之中,不时将几名抱着孩子的哭啼妇人或者满眼仇恨的老人拖到堂上,宽阔的大堂上已经有了数十人了,显得有点满当当的,不过这里没有一个青壮男子,显然男子都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杀死了。

    开始恢复更新。

165撞击(完)

    “头领!”朱五气喘吁吁的上前禀告道:“已经清点清楚了,李家七房的男子除了四五个在外面收账营生的,不是被斩了,便全在这里了!”他方才剧战之余,也来不及歇息,便领着两个降兵清点尸和俘虏,确定战果。

    周虎彪满意的点了点头,此番出之前,罗仁琼便有交代,要杀李家这只“鸡”来震慑台州豪强这些“猴子”,既然要动手,索性做的干净点。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奉州中罗留守之命,李家图谋不轨,满门皆斩。”说到这里,他反手拔出腰刀,走到庭院中,随手插入地面,喝道:“男子高于刀柄者皆斩,女子没入官府为奴。”

    李家满门被灭后的两天内,几乎所有台州的豪强都先后接到了一封州府来的书信,信中内容大同小异,说的是州中留守有令,所有坞壁必须在两日内尽数拆除,并交出军器甲胄,派出嫡子到临海城为质,否则李家便是反抗者的下场。派出信使之前,胡利使了小伎俩,派往各家豪强的信使并不是同时出,而是根据到达目的地的路程远近,出的时间各自不同,越远的越先出,使得所有信使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大致相同,而且距离期限的剩余时间很少,让那些豪强根本没有时间互相联络,采取一致的策略。于是许多豪强在听说乐安李氏被灭门,宁海周家投靠官府的消息之后,觉得大势已去,又无法重新联络串通,无法得知其余人的决定,自己如果敢于抗拒官府的命令,结果很有可能是自己一家单独面对官府的军队,虽然那临海城中听说只有几百兵,可是对单独一家豪强来说还是十分强大的。于是经过短时间的考虑后,绝大部分的豪强都为了保险起见,选择了服从官府的命令。既然选择了服从命令,那些豪强便决定要尽可能迅捷的行动和殷勤的态度来讨得官府的欢心,几乎所有的服从命令的豪强都连夜动家小,拆除壁垒,并将兵器甲胄运到临海城来,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除了少数两三家以外,留在豪强那边监督的信使都赶回报告,壁垒已经拆除完毕,大部分兵甲也已经随同信使送到临海城来了。

    临海城,经过罗仁琼这些日子来的经营,昔日一片废墟的城中总算多了些房屋,在旧刺史府的废墟上也多了一处两进的院落,这院落远远看去还不错,可走近一看,才现这院子,几乎都是夯制的土坯建成,只有最里面的几间屋子才是用了些砖木,粗陋的很,而且看样子这些砖木还是从废墟中收集而来的材料,并非新近烧制砍伐而来的,可就是这处简陋的院落外间却有披甲持兵的军士把守,这里便是新的台州留守府,也是罗仁琼的住宿之处。

    “胡先生果然妙计,不费一兵一矢便逼得那些豪强自己动手拆除壁垒,如此一来,那些豪强没有了壁垒,便如同没了壳的王八,还不是任凭我们摆弄,主公的‘度田料民’之事,总算有了眉目了!”屋内传来一阵宏亮的笑声,说话的正是台州留守罗仁琼,看他此时的脸上,满是红光,实在是意气风到了极点,原来这些日子来,吕方所辖的两浙十二州,除了湖州是吕方起家之地,当地的豪强要么以“义从兵”的形势,加入了镇海军集团;苏州与淮南接壤,为避免惹得不稳,吕方故意将“度田料民”延后以外,其余各州都已经开始推行此事,其成绩有好有坏,有的州府有人起兵反叛,围攻县城,最糟糕的甚至有攻陷县城,围攻州府的。虽然如此,吕方推行“度田料民”之事的态度还是十分坚决,一面派兵到事态严重的州县增援,一面下文到进展比较缓慢的州府加以催促,追赶进度,务必要在年内完成此事的主要工作。台州在两浙各州中推行的度本来就属于前列,在考虑到当地土著实力的强大和罗仁琼手中实力的薄弱来看,罗仁琼不但将叛乱扑灭在萌芽状态下,而且稳步的推进了“度田料民”工作,吕方对于这个结果是十分满意的,还特别在文书的末尾夸奖了罗仁琼两句,这在罗仁琼的记忆中可是头一遭,这叫他如何不欣喜异常,自然也对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胡利大声赞赏。

    “不敢不敢,留守过奖了,您使计收服周家,族灭李家,那些豪强已经胆寒,老朽不过是因人成事罢了,做不得数的,做不得数的!”胡利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逊谢道,神色恬淡的很,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古时医疗卫生条件落后,他这个年纪已经是离死不远了,族中几个子侄也都已经去了杭州在军中效力,侄儿胡可及也在台州府中混的风生水起,眼见得经过吕方这次“度田料民”的行动,那些昔日在台州无限风光的豪强们必然会一蹶不振,能够取而代之的便是以镇海军为代表的外来势力和胡家、周家这些依附镇海军的新旧势力,能够将胡家这个昔日在台州排不上号的小豪强带到今日这个位置,胡利已经很满足了,他现在所想的就是谨言慎行,想办法持盈保泰,保持着今天这个地位。

    正当胡利小心翼翼的拍着罗仁琼马屁的时候,外间有人通报,说杭州有要紧书信送到,罗仁琼赶紧命令让信使进来。待比对过印鉴无误后,罗仁琼赶紧打开书信,细心阅读,带到读完后,罗仁琼低头沉吟不语,一旁的胡利也不插话,只是挥手示意屋内的其余人先出去,只留下自己和罗仁琼二人,过了半响,罗仁琼方才抬头问道:“胡先生,你可知道主公这信中写了何事?”

    胡利答道:“想必是和那‘度田料民’之事相关。”

    罗仁琼点了点头,胡利能够猜对也不稀奇,毕竟寻常内政事情自有陈允、骆知祥等人处置,无须劳烦吕方这个节帅,而吕方这段时间写过来的信件中十封里倒有九封是相关于“度田料民“之事的,他随手将那:“你也看看这信吧!”

    胡利稍一犹疑,看了看罗仁琼的脸色,还是伸手接过书信,细看起来,随着他阅读的过程,脸上恬淡自若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佩,还没有读完,胡利不由得抬起头来叹道:“吕帅胸中竟有如此格局,难道他竟然志在天下不成?”

    罗仁琼点了点头叹道:“某家跟随吕帅多年,虽然早就知道他并非常人,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格局,定然非人下之人。”

    原来在写给罗仁琼的心中,吕方透露了完成了“度田料民”之后的部分下一步举措,他先将随自己一同夺取了两浙的核心武力,也就是那六坊兵和亲军由过去的兵农合一的半职业兵变为彻底的职业军人;然后将一部分那些已经跟随吕方一同攻破杭州,忠诚经历了考验的湖州义从豪族由湖州迁徙到那些不稳的州县的要害所在,同时将这些不稳州县中的豪强迁出本土,以加强对各州县的控制;其三让各州刺史将州中强宗豪右,刚勇有力之徒举荐上来,将其编练为州郡兵的骨干军官,平时农耕,战时以为义从,扩大了兵源。这一切与吕方先前推行的“度田料民”政策显然是一个系列的,先通过“度田料民”增强财力和人力资源,同时剥夺地方豪强与中央政府的对抗资本,然后用这些财力和人力资源来加强现有的基本武力,使之完全职业化,能够有更高的动员率;再通过掺沙子加强对各州的控制能力,最后给予本土豪强仕进的机会,在增强军力的同时,防止那些豪强因为无有机会而投靠其他势力。这一系列政策明显不是一个只想守土安民的人所会采用的,如果能够有效的执行下去,其效果一定是十分惊人的,毕竟在古代中国,一个王朝的军政实力往往是由政府能够控制的编户的多少决定的,绝大部分税收和军役的承担者都是他们,而拥有大量财富和权力的高门大户往往都有办法逃避税收和兵役,所以如果一个王朝能够尽可能的平均分配土地和财富,限制高门大户的数量和财富,那这个王朝就能最大限度的挥出自身拥有的人力物力资源,战胜与之实力相仿佛,甚至远远胜过他的敌国。而吕方这个政策执行下去的结果,就是编户齐民来当常备军,豪强和他的依附民来当州郡兵,在短时间内,整个社会的精华都会投入到军队中,这样一个社会,扩张是他唯一的出路,制定这样一个政策的人,肯定不会以一个镇海军节度使为满足的。

166田册

    在杭州镇海节度府后面,本有一个大的水塘,附近的百姓都唤作余塘,余塘当中有一小块陆地,约莫有半亩大小,与陆地用一座小桥相连,本来只有一处亭子,早就荒废了,可最近却建起了一起院落,那座孤岛与陆地相连的小桥旁甲士林立,便是偶尔有进出的书吏也都要一个个契合符节,戒备十分森严,有路经塘边的婢仆都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仿佛多看上一眼此地便会惹来什么祸患一般。

    上得岛来,就会现这院落与府内的其他建筑不同,竟然没有用上一块木头,全是由砖石建设而成,连窗户都是用铁条制成,院落两侧是两排房屋,房门也是完全用铁制成,在房门的上方挂着铭牌,分别写着两浙各州的名称,只有当中的大堂中放着几张木椅,这可能是这院子内部唯一的木制品了。

    “很好,此地干系重大,且不可留下一点易于着火之物,所有要查阅或者誊写书册之人都必须在堂屋去外面工作,且不可在库房内点燃火烛。”从左厢那间挂着“杭州”铭牌的房间里传出一阵人声,随即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第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紫袍男子,正是镇海军节度使吕方。

    紧跟着吕方走出来的却是掌管两浙金谷的节度府推官骆知祥,他点头应答道:“主公说的是,我马上就吩咐下去,将屋内的木制书橱全部换成铁制或者石头的。”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提醒道:“那些存放书册的地方须得小心照看,切不可被虫鼠啃食了!江南天气鄙湿,还要防止潮气霉烂,屋内须得准备生石灰。”

    “为以防万一,还是在其他地方再建一个库房,将书册誊抄一份,万一有一份损坏了,也有补救的机会!”

    “不错,要做一个备份!”作为一个穿越者,吕方对部属这个提议很满意,禁不住用了一个前世常用的术语。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得堂屋中,只见宽阔的堂屋中摆放着数十张几案,在每张几案前都有一名到两名书吏忙碌着,不时有人将他们几案上誊抄好的文稿呈送到几位官长那里,那些官长在仔细检查完那些文稿,确定无误之后,便将其装订成册,放到最当中的几案上,如今正是八月的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众人个个忙得汗透重衣,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歇息。吕方走到那个当中的几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册,只见封面写着一行遒劲的柳体字“浙江西道杭州临安县吴兴里”,吕方打开名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却是看不太懂,不由得回头看了骆知祥一眼。

    骆知祥赶紧上前解释道:“主公,本朝开国之时,承战乱之余,户口凋零,百姓疲敝,却能平定突厥、薛延陀等强寇,只因赋役均平。下官打算推行“里甲”之制,以11o户为1里,推丁粮多者1o户轮流担任里长;余下的1oo户分为1o甲,甲有甲,每甲1o人;对鳏寡孤独不能眼役者,附于1甲之后,叫作‘畸零’,里长、甲负责一里一甲的事务,1o年一轮换。在里甲制度基础上,编制赋役书册,以里为单位,每里编一册。在册页绘制户口、赋役总数图表,每隔1o年官吏更定籍册,一式4份、两份分存在节度府中,府县各存一份。如此一来,官府若要征劳役,便有据可行,恶吏无法操持上下,从中取利,豪强也无法盘剥小民,横行兼并。”

    吕方点了点头,重新查看起这名册来,只见其页详细注明了这吴兴里中总共的户口数和大牲畜土地数量,还有田地的肥瘦程度,后面每页则注明了每户的人员性命和土地大牲畜数量,这样一来官府对于征多少人力物力而不会造成百姓无法生存下去便心里有数了,而且那些豪强再也无法把劳役推到其他百姓的身上,没有这个特权作为基础,旧有的豪强势力也会很快消失。

    “那现在进度如何?杭州共有多少户口?”吕方翻看了两页,将。

    显然骆知祥对于吕方的问题早有准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钱塘,於杭,临安,富阳,于潜,盐宫六县都已经完成了,只有唐山和新城二县才刚刚开始,估计九月底便能全部整理完毕,现在确定的户口数共有八万八千五百七十一户。”

    “七万八千五百七十一户?有这么多?”吕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记得元和年间只有五万余户的,怎的经过了这么多次战乱,反而多了这么多,不是还有两个县没有统计上来吗?”

    “相公果然博闻强识。”骆知祥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马屁,笑道:“想必是从那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中看得的吧,相公可还记得开元年间杭州的户口数?”

    吕方皱眉想了一会,有些不敢确定的答道:“好像是八万多户。”

    听到吕方的回答,骆知祥笑了起来:“不错,主公想想,开元虽然号称善政,可毕竟离隋末战乱并不久远,户口蕃息也需要时间,而到了元和之间有近百年,杭州所在的江南之地又未经战乱,岂会户口反而少了近一半?”

    “荫户,一半以上的百姓都是荫户。”吕方喃喃低语道,这就是中国古代王朝无可救药的慢性病,随着王朝的持续,社会的财富和人力都在持续增长,可是这些增长的财富和人力都掌握在拥有免税免役的特权阶级手中,中央政府可以动员的实力并没有随之增长,可负担却不断增大,一旦出现了自然灾害或者外敌入侵,中央政府便捉襟见肘,这些特权阶级看到形势不妙,便或者使用这些人力财力动反叛,取而代之,或者割地自守,等待新主待价而沽,换取更大的特权和富贵,这一切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一遍又一遍的上演,仿佛永远不会改变一般。

    “也许自己也不过一个其中的过客罢了!”吕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其余各州的情况呢?”

    骆知祥的脸上露出难色,答道:“湖州那边范公已经搞的差不多了,毕竟那是相公的家之地,其余各州进展都不快,懂行的人手不够,倒是台州进展的挺快,昨日送来的名册来看,他们临海、宁海两县已经完成了,进展在出去杭州和湖州之外的剩下各州中是最快的。”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骆推官不必着急,这事情.net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须得小心从事,若是被人在图册里做了手脚,贻害可是无穷,待到秋后,你便派出人手抽取图册复查,若是现有人敢在其中动手脚的,杀无赦!”吕方到了话语的最后,还是露出杀伐果断的枭雄气度。

    骆知祥赶紧连声称是,虽然吕方的杀气指向的不是他,他还是觉得脊梁上不由得升起一股凉意,毕竟他可是见识过吕方的手段,在这个人一路行过来的道路两旁,已经倒下了无数的牺牲者,想必再多上一些,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吕方转过头来,脸上已经多了一些笑容:“骆推官,记录田土的书册也要抓紧,缺人手,缺钱,都尽管开口,户口和田土这两件事情搞明白了,我这个镇海节度使才明白自己有多少家底。‘知人曰智,知己曰明’某家算不上智慧,可总得当个明白人吧!”吕方说道这里,也不待骆知祥回答,便自顾走出屋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回头道:“如今正是最热的时候,回头我让人每天送些我地窖里存的冰来,做成冰镇酸梅汤分给这些书吏,也好解些暑气。”

    骆知祥赶紧拱手拜谢,他这些书吏已经连续忙了许久,虽然这岛上四周都是水塘,较之府中其余地方要好了许多,可这些日子的炎热也是在难熬的很,吕方这般体恤下属,自然让他感激涕零的很。

    吕方摆了摆手,制止了骆知祥的拜谢,道:“不必了,我吕方行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些书吏都是有功之人,用些冰是应该的。如今杨行密已经平定了田安之乱,又让李神福派去东征杜洪,又把台蒙和王茂章这两员重将放在宣润二州,整军练武,.net给我们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吴越之地,参差交错,山水相连,非吴吞越,即是越吞吴,如果我们不能在他收拾完杜洪之前把我们内部的事情搞好,我们的下场和你的旧主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里,骆知祥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浑似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躬身拜倒道:“下官自当尽心尽力,相公放心便是。”

    广陵吴王府。相较于去年,杨行密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昔日那魁梧的身体现在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可脸上也多了些肉,双目也多了几分神光。杨渥留在广陵之后,杨行密也逐渐将一部分事务交付在他手中处理,杨渥小心从事,平日的言行也收敛了不少,杨行密看在眼里,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无形之中,对他的身体也不无好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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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