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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2螳螂与黄雀1

    众人按照官职大小,关系亲疏依序祭拜。钟媛翠换好衣衫后也跟在兄长身后,她此时心情复杂的很,既有阻止了即将生的骨肉相残的欣慰,又有对老父去世的悲戚,但是更多的却是对于未知未来的惶恐,毕竟不需要多高的智慧,她也能知道这一切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方才的冲突不过是更大暴风雨到来前的序幕罢了,而她自己,作为一介弱女子,虽然明知道这一切,可却毫无能力来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钟传的丧礼十分冗长,从当天傍晚一直延续到次日下午还未曾结束,钟媛翠只是中途抽空吃了两口粥食,跟随兄长都一直站在父亲灵前向祭拜钟传的来人还礼。她拒绝了兄长和母亲让其去歇息一会的建议,极度的疲惫让她那柔弱的身体已经变得麻木了,这样可以让她短时间的忘却对于外来的惶恐,这样一天耗了下来,钟媛翠那单薄的身体看上去更是好似迎风杨柳,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断。

    到了晚饭时分,前来祭拜的人流少了点,钟匡时和钟媛翠二人退到后间进食休息。钟媛翠刚吃了两口,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进来一名白衫微须的中年男子,正是镇南节度使府掌书记陈象。只见陈象走进门来,叉手行礼,目光扫过钟媛翠身上,眼神露出一丝犹疑,旋即而逝,走到钟匡时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钟匡时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屋外,陈象对钟媛翠道了个不是,也转身尾随钟匡时出去了。钟媛翠突然耳边好似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似的,了魔怔一般,也站起身来尾随钟、陈二人而去。

    钟媛翠看到兄长与陈象二人出得屋来,便一路往僻静人少的后花园而去,她灵机一动,想起后花园中有一棵大樟树,由于年代久远被虫蛀空了,中间可以容人,外间却是枝叶茂盛,若是有人躲在其中,旁人决计难以现。想到这里,钟媛翠便抄了近路,飞快的往后花园跑去,待躲到那树洞中钟媛翠喘息未定,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心翼翼的将双眼移到树洞旁向外望去,果然是兄长与陈象二人,正站在树下,神色激动,好似正在争执什么一般。

    “公子,钟延规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点一点头,待会我就让人在他的饭食里做点手脚,便把这个麻烦解决了。”陈象低声道,右手做了了下劈的手势,脸上满是阴狠之色。

    钟匡时却有点犹疑,彭玕日前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他倒不是在乎什么兄弟的情分,但众人对他的观感还是在乎的,毕竟他现在还只是镇南军节度留后,在父亲旧部中的威信和控制能力都微弱的很,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陈象看到钟匡时这般神色,已经猜出了对方心中一二,连声催促道:“公子,钟延规那日的模样你是看到了,公子等在外间安排了二十名勇士,他的兵器事先被人收去了,手无寸铁,竟然能够赤手搏杀数人,又突入屋来,毫无惧色。公子有这等如同猛虎一般的强敌,有杀他的机会又岂能放过了?”

    “陈掌书你说的虽然有理,可那日彭家叔父的话你也听到了,想来再过月余朝廷的制敕就要到了,反正那厮也在我的掌中,等我坐稳了大位,再杀了那恶僧也不迟呀!又何必此时受人于柄呢?还有江州乃江西要冲,若是杀了此人,激起兵变,岂不是弄巧成拙吗?”

    “公子你此言大谬!”陈象听到钟匡时的回答,不由得又急又气:“在朝廷制敕到来的这一个月时间内,这洪州城中便好似在暴风的中心一般,看似平静,但随时都可能生异变,杀了钟延规,便少了一个变数。像钟延规那等人物,便是在桎梏之中,也不可小看了,只要杀了他,才是一了百了。至于话柄,公子只需说他是大病作而亡,众将中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死人和您撕破脸呢?那彭玕分明是挟敌自重,才出言救钟延规,他若是真心要救,为何一开始不说话,待到郡主挺身相救之后才出来说话?公子千万不可将其的虚声恫吓给当真了。至于江州,公子与我精兵三千人,待杀了钟延规后立刻出,彼军中无主,见我大兵奄至,定然能一鼓而破。”

    陈象这一番话下来,钟匡时不由得连连点头,伸手抓住对方的右手双手握住道:“若非掌书点醒,匡时此时尚在五里雾中,他日若能光大先父基业,富贵当与先生共之。此番行事都由先生去办,却不知应当何时下手?”

    “便在今夜!”陈象不假思索的答道:“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今夜我领人亲自去那厮所在,若是那钟延规有了提防,便闷杀了他,只说他恶疾作而死便是了。得手之后,便赶往城外兵营,乘快船赶往江州。”

    “如此甚好,那某家便静候先生佳音吧!”钟匡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一同离去了。待钟、陈二人离去不久,那大樟树上枝叶一阵晃动,跳下来一个人来,正是躲在那里偷听的钟媛翠,只见她脸上满是惊惶无助的神色,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才阻止住的骨肉残杀并没有结束,不过过了两天,二哥便要派人药杀大兄,还准备制造大兄恶疾作而死的谎言,一时间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将胸中的悲痛泄出来。

    钟媛翠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逐渐由软弱和无助变得坚定起来,爬起身来,擦干脸上的眼泪,小心的整理好身上的衣着,去除那些在树洞中偷听是留下的痕迹,才快步向前堂走去。与钟媛翠柔弱美丽的外表相反,她的躯体里却有一个坚定沉着的灵魂,这在当时的女性中是十分罕见的,尤为难得的是,她还有一个十分冷静的头脑,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比起她的两个兄长更适合继承钟传的权位。

    当钟媛翠回到前堂得时候,钟匡时已经回到那边,正准备着答谢前来击败钟传的宾客,他看到钟媛翠脸上依稀的泪痕,以为对方是思念钟传过甚,便柔声安慰道“小妹,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了,若是伤了身子,那可就不好了!”

    钟媛翠敛衽行礼道:“匡时哥哥,我方才觉得头有些晕,想回房中去歇息一会儿,不知可否?”

    钟匡时闻言笑道:“这就对了,这一天多你眼未交睫,又只吃了那么一点。一个女儿家,又怎么打熬的住,快去好生歇息才是正理。”

    “那这里便劳烦匡时哥哥了,小妹便先去了!”钟媛翠也不多言,又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去。钟匡时看着小妹离去的身影,脸上浮现出笑容,其实他心中颇为喜爱这个美丽乖巧的小妹,所以那天才没有逼令手下将钟延规与钟媛翠两人一同杀了,老父死后,他更是将心中所剩不多的一缕亲情寄托在这小妹身上,这两日看她这般操劳,心中着实心疼的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现在看钟媛翠主动去休息,钟匡时心底倒是踏实了几分。

    钟媛翠回到房中,却不歇息,快步走到床旁的小橱边,一阵翻箱倒柜,翻出一件物件来,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这才出得屋来,来到厨房了叫了一名仆役带了酒菜,才向王府右厢行去。

    南平王府右厢,在钟传在世时,此地便有一处独立的别院,其门窗都是用铁条打制,特别坚固,专门用来关押那些需要特别对待的囚犯。那日钟延规被擒拿后,便被关押在其中,一来钟匡时对洪州城内控制的还不够严密,这座小别院就在王府之中,离钟匡时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三百丈,守卫都是钟传留下的精锐亲军,若是有人能冲进王府将钟延规劫走,只怕要砍了钟匡时的脑袋也不是什么难事;二来这等兄弟相残的事情,传出去实在难听的很,钟匡时也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关在王府之中也少些人知道;若是万一有人指责他不友,他大可反驳又未曾将钟延规关押到狱中,两人都是住在王府之中,一般待遇,也好少授人于柄。

    这别院当中只有一间屋子,立在当中,突兀的很。这屋子与旁屋不同,乃是用数尺厚的青石堆砌而成,坚固无比,夹了铁棍的橡木门户,便是用板斧劈砍,一时间也打不开。只有一间两尺见方的窗户,用铁栏杆隔了。一条光柱从窗中照了下来,更衬得屋内阴寒的很。钟延规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铁甲还穿在身上,身上的牛筋麻绳已经解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脚镣和肩上的一副九斤半重铁叶团头木伽。四周散落着些盘碗,上面的吃食却好似没有全然没有动过的样子。阴暗的屋中只有钟延规沉重的呼吸声,加上那不时开合的精光闪烁的眸子,便好似卧虎一般。

243螳螂与黄雀2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人声,好似有人正在争执哀求些什么一般。钟延规站起身来,想要走到窗户旁去听的清楚一点,走了两步却现铁链的长度太短了,根本无法走到窗边。他懊恼的顿了一下足,突然现外间说话的声音颇为耳熟,竟然是个女人。

    院门处守门校尉正竭力拦住钟媛翠进入院内,低声哀求道:“留后有严令禁止任何人进入院内,否则守卫之人一律斩,妻子没入官府为奴。郡主您还是看在末将还有老母妻子的份上,莫要为难在下了吧!”

    “匡时哥哥说的‘任何人’难道还包括某家在内吗?我不过是怕有幸进小人为了邀功,对大兄苛待了,让是让外人看到了,说他为了些许权位,却不要骨肉亲情,岂不是坏了匡时哥哥的名声,你这般阻拦于我,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此时的钟媛翠毫无先前的柔弱无助,精明干练之极,言语之间步步紧逼,便是积年老吏也不过如此。

    那校尉被钟媛翠逼问的焦头烂额,一叠声的叫苦道:“万万没有此事,江州相公的饭食都是王府小厨房做出来的,绝无半点苛待,只是不可出得屋外而已。小人区区一个校尉,蝼蚁一般的人物,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如何敢参合到王爷家事中去。”

    “哼!”钟媛翠脸上满是怀疑的表情:“你们这些小人,做事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是阴狠。若是像你说的那般,为何不让我进去看看?分明其中大有蹊跷。我身为留后一母同胞,难道还会做什么事情来不成?”

    “这个,这个?”那校尉听到这里,不禁犹疑了起来。钟媛翠见他这般模样,便伸手从髻间取下一枚金簪,柔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等会大可在一旁看着,只让我一人进去看看大兄,送些酒食过去便罢,出去后也觉不与他人说,这枚金簪便你的了。”说到这里,钟媛翠将金簪丢在那校尉怀里,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若是不允,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日后你莫要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便是!”

    那校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叫苦,正如钟媛翠所言,也许现在拿尼没啥办法,可对方是留后的嫡亲妹子,何等亲厚尊贵,这样的人物想要弄死自己和捏死只蚂蚁也没啥区别,便是留后知道事情原委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但若是放她进去,看她不过一介女子,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外面还有百十个披甲军汉看守着,便是那钟延规肋生双翼也飞不走,更不要说这金簪子打制精细,龙口处镶嵌的那粒明珠有食指大小,散出柔润的光芒,只怕不是几百贯打的下来的,便是为了这金簪也值得搏一把了。

    想到这里,那校尉一咬牙便下了决心,他苦笑道:“罢了罢了,我今日便使了泼天的胆子,替您担了这些干系,您可要快些出来,莫要在里面耽搁了,小人一家老小都念您的好!”

    “这才是聪明人!”钟媛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在里面看看送点酒食与大兄便出来,绝不会为难你的。”说罢她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食篮,随着那校尉向院子当中的石屋走去。

    那校尉引领着钟媛翠走到门前,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打开门锁,小心的推开沉重的铁门,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道:“您请自便,千万莫要耽搁了!”

    钟媛翠点了点头,脸上微微露出激动的神色,走进屋来,低声道:“大兄,小妹来探望你了!”

    钟延规坐在地上,身形微微动了一下,手脚上的铁链出清脆的声响,沉声道:“小妹你来这个地方作甚?”

    此时的钟媛翠双眼已经适应了石屋内混暗的光线,她打量了一下钟延规身上的木伽和锁链,回头愤怒的瞪了那校尉一眼,用坚定的语气命令道:“快将他身上木伽打开!”

    那校尉犹疑了一下,接下来的便是钟媛翠的呵斥声:“你若不开锁,我便将你让我进来的事情告诉留后,你应该知道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罢了,小妹,他也是听命于人,莫要为难他了!”钟延规沉声答道,浑身枷锁的他却泰然自若,好似他才是这里的话事人一般。

    “延规哥哥,他这般待你,你却替他说话!”此时的钟媛翠再也没有方才那精明干练的模样,好似一个小女孩娇嗔起来。

    “这都是匡时那厮下的命令,他不过是一个走卒罢了,小妹,这地方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将吃的留下,快些回去吧!”

    听到钟延规的话语,那校尉投过去赶紧的一瞥。钟媛翠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食篮打开,将盘碟一一放到那钟延规手足可及之处,对那校尉道:“你且将那木伽打开,让我大兄好进食,待他吃完后再加上去不迟,他吃完我就走,可否?”

    那校尉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赶紧吩咐手下打开木伽,钟延规解下木伽后,伸了个懒腰,拿起碗筷风卷残云一般的将钟媛翠送来的酒食吃了个干净,之后伸出双手对那校尉道:“加上吧!”

    钟媛翠倒也干脆,收拾好食篮后便出院去了,那校尉送罢钟媛翠出门后,赶紧回到石屋窗户旁,细心察看没有异状,才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此时一阵微风吹过,他只觉得背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竟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待到那校尉走远了,钟延规左右看看无人,才小心的取出一件事物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块帛纸,里面包着一把精巧的小锉刀。他摊开帛纸,走到窗户旁光亮出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快逃,陈象夜里杀你!”

    钟延规看完后,将帛纸塞入口中嚼碎吞下,脸上并无表情,他坐回地上,开始用力的锉了起来,那锉刀钢口极好,他手上的又不过是一个铁叶木枷,约莫一刻钟功夫便听得喀嚓一响,那木枷便被他挫破了口子,用力一挣,散架开来。既然钟延规双手自由开来,他行动更是方便,不一会儿,他便将脚上的镣铐也锉开了。

    钟延规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上面的铁栏杆足有两根食指粗细,在远处的灯光映照下幽幽的出寒光。钟延规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时辰,那要来杀自己的陈象便要到了,可那小锉刀钢口已经退了火,没有趁手的工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绝对没有办法锯断足够的栏杆,找出一条生路。想到这里,钟延规回过头来,目光扫过屋中的一件件器具。

    陈象骑在马上,风吹在他身上的铁甲上,如同寒冰一般,可他心中却如同着了火一般,烧的滚烫。自从出得王府以来,他便像一个小旋风,疯狂的穿梭在兵营、码头和各处衙门之间。军队已经编组完成,船只也准备好了,只要自己现在去解决王府牢狱里的钟延规,这桩事就有了七成把握,江州虽然城墙坚固,士卒精锐,但是没有钟延规这大脑在,手足四肢再强壮也不怕。至于说剩下的三成就要靠自己搏一把了,天下间事,有五成把握就可以去博了,想到这里,陈象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待到了那宅院门前,陈象跳下马来,那守门的校尉早已到了门前相迎。陈象低声问道:“那厮可还安好!”

    “禀告陈掌书,末将半刻前还去看过,一切正常!”那校尉恭声答道,眼前这个人乃是留后的智囊,可是了不得大人物。

    “好!快带我进去!”陈象满意的点了点头,快步向院内走去,一行人走到门前,陈象透过门缝向屋内望去,借助昏暗的光线,依稀看到墙角边有一个昏暗的人形物体,应该就是钟延规。

    “打开门,等会你便到外间守候,任何人都不许他踏进院门一步!任何人!”

    “是,末将遵命!”那校尉打开门锁,也不推门便向外间倒退而去,不需要多敏感的神经,他也能感觉到这屋内即将生什么事情,自己最好还是离这里远一点比较好,免得遭了池鱼之殃,想到这里,他又摸了摸怀里,那个硬硬的物体还在,那校尉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只要等会那钟延规断了气,就自己捞到好处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泄露出去了。

    陈象推开沉重的铁门,擦油不足的门轴出刺耳的摩擦声,奇怪的是,这声音在陈象的耳力却悦耳的很。他走进屋来,对屋角的人影敛衽行礼,用尽可能有礼貌的语气道:“钟大爷,留后让下官送您上路了!”

    但是墙角的人影没有任何动静,陈象脸色微变,却并没有上前,先前钟延规的勇武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虽然此时他已经是陷阱中的猛虎了,但猛虎就是猛虎,他可不想成为对方垂死报复的对象。他伸手右手对背后的部属做了个手势,才高声道:“大爷请起身,时辰到了,留后让下官送您上路了!”

    墙角依旧没有动静,此时身后的部属已经将灯笼递了过来。灯光照到墙角上,陈象脸色顿时大变,只见墙角处只有一个破碎的木枷,上面套着钟延规那副铁甲,至于钟延规本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244螳螂与黄雀3

    那校尉正在外间暗喜,突然听到远处屋内传来一声惨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腹诽道:“那钟延规都被缚住了手脚,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陈掌书手脚也忒不干净了!”他正暗自思忖,却只见从石屋那边跑过来两名凶神恶煞的军汉,不由分说便将自己赶到石屋里,只见陈象双目通红,面目狰狞,右手指着窗户厉声喝道:“你说,钟延规那厮到哪里去了?”

    那校尉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陈象的手指望去,只见窗户上的两根铁栏杆上拴着一根布索,那栏杆好似被巨力扭曲,当中露出中一个足以容纳脑袋出入的空洞来。那校尉只觉得头盖骨被掀开,当中浇下一桶冰水来,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哭叫道:“小人不知呀!”

    此时陈象早已气急败坏,拿起一件事物掷到那校尉面前,喝骂道:“这些分明都是锉刀打开的,钟延规那厮进来时都有搜过身的,身上并没有那些物件。快说,这段时间有什么人见过他,你要是有半句隐瞒,小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那校尉低头一看,丢在地下的是破损的木枷和镣铐,其破口处分明是锉刀打开的痕迹,他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定然是先前钟媛翠做的手脚。那校尉好似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顿时软了下来,磕头捣蒜一般,哭喊道:“晚饭时郡主曾经带着一个婢女来这里,说要看望那厮,送些酒食,小人虽然竭力劝阻,可她是留后嫡亲的妹子,我又如何拦的住。还请掌书饶过小人妻小,小人来世就是结草衔环也要报得掌此番闯下了大祸,自己这条性命是绝对留不住了,所以只是为妻子讨饶。

    陈象听到这里,已经清楚了是钟媛翠先偷送锉刀给钟延规,然后钟延规利用锉刀打开了身上的枷锁镣铐,然后用身上衣服制成布索,绞弯了窗户上的铁条,逃出了这石屋。他摆了摆手,身后的部属便将那校尉拖下去了。

    陈象稍一思量,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抓住钟延规,而是尽快的赶往江州,只要能够将那地方控制在手中,钟延规就算逃出去了也无大碍,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亲信赶往钟匡时那里,将事情原委告知对方,赶紧紧闭城门搜捕,自己则立刻出得城外,赶往江州。

    钟延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右侧的望楼,那里的哨兵正懒懒的打着哈欠。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比起对岸就是杨吴敌军的江州,这里的哨兵显然要松懈多了,不过这却给了自己机会。钟延规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跃出城墙,他魁梧的身体飞快的从两丈高的城墙上落到地上,在他脚尖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他顺势向前一滚,便消去了的落地的冲力,好似一只灵猫一般,滚入了草丛之中。望楼上的哨兵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待他跑到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摇晃的草丛了。那哨兵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两句,最后还是把这当成是追逐嬉戏的野猫,没有上报。

    江州,这座扼守江西门户的雄城,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箔,显得格外庄严。自从钟传取得朝廷的承认,登上镇南君军节度使的宝座后,主政江西二十余年,便修养生息,注意文教,吸引了北方的许多知识分子前来投奔,是以江西不但迅从黄巢之乱后的损害中恢复过来,还吸引了许多北方移民,经济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虽然江州毗邻强敌杨吴,但毕竟两家现在还处于和平状态,商旅往来也十分繁盛,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前满是赶着要在关门前进城的商旅,拥挤之极。

    一名都头提着皮鞭对着人群大声喊着:“别挤,妈的,你们这几个贼汉子还挤个球,皮痒了要找打吗?”不时抖着手里的皮鞭出脆响威吓着人群。人们一面出不满的抱怨声,一面尽量的表现的有秩序一点。这时那军汉突然现人群中一阵耸动,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推开众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过来,被他挤开的人们出一阵不满叫喊声。

    “你这厮好生无礼,怎的不排队呀!”

    “哎呦,这厮好硬的骨头,挤得我好痛!”

    那都头看到那穷汉如此无礼,将自己好不容易才整治的好点的队伍又重新冲乱,不由得火冒三丈,抢上前去骂道:“挨千刀的穷汉,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不然你身上若能留下一块好皮,老子就不姓张!”说话间,他已经手腕一抖,一鞭便向那穷汉头上抽去。

    那穷汉也不躲闪,伸手一捞竟然就将飞的皮鞭抓住了。那军汉见状正待怒,却见那穷汉沉声喝道:“张三斗,你可是饿昏了头,连某家也不认识了吗?”

    那都头听了一愣,原来他本为河东人氏,家中行三,幼时皮肤黝黑又饭量极大,乡里都以“黑蝗虫”称之,后来从军时,便请村中乡老为其起名,乡老谓之曰:“汝有何欲?”,张三则答曰:“好叫老爷知道,俺从小饭量大,偏又家里穷,常常吃不饱。俺就想啊,以后能天天吃到白米饭,嗯,最好是早上吃一斗,中午吃一斗晚上也不多吃,也来一斗就成。”村老闻之默然无语,良久谓之曰:“既然汝与斗颇有缘,今后就叫三斗吧。”张三斗闻之大喜,“多谢老爷,甚合我意!”这般称呼他的都是极熟识的人物,于是张三斗不由上下仔细打量起来,却越看越像一个人来,只是以那人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不会这般模样吧!想到这里,那都头不由得疑惑的问道:“难道您是钟大相公,可您怎么会这般模样?”原来钟延规赶往洪州时为防止杨吴得知他不在江州,乘机偷袭,隐瞒了他出城的消息,那张三斗自然不会知道。

    “不错,正是某家!我进城之后,你立刻紧闭城门,准备守具!”钟延规快步向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道。

    张三斗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听到钟延规的命令,不由得得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准备守具?难道有敌军来攻吗?”

    张三斗在城门便找到一张竹椅,便让两名军士用长矛当做轿杆,做成了一个简单的乘舆,送钟延规往刺史府赶去。钟延规这一路上或乘快船,或搭乘车马,几乎是目不叫睫,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陈象的追兵之前赶到了江州,早已是疲惫之极。方才挤进城来几乎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此时几乎已经连站直了都很难了。

    待到钟延规赶回刺史府,数名将佐围聚在他身旁,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知道他为何赶回洪州,眼下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心下已经明了六七分,一个个都紧盯着钟延规的面孔,等待着主上的命令。

    钟延规的目光炯炯盯着着一名黄脸汉子,一个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戚知悌,你马上出,去广陵一趟去见杨渥,就说我钟延规愿意为前驱,将江西之地献于吴王,请其出兵讨伐钟匡时。”

    那黄脸汉子愣了一下,被钟延规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点糊涂,但他并没有多言,只是躬身行了一下礼,便快步向外间退去。看到部属离去后,钟延规强自站起身来,道:“来人,给我换衣甲,某家要亲阅牙军!”

    刺史府前的广场上,两千名军士披甲持兵,按照什伍之序,结为军阵。他们便是钟延规的牙军——他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些强悍的汉子正用疑惑的目光不断扫过前方的高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面绣着“钟”字的节旗,一股奇异的气氛笼罩着全场,虽然军士们并不知道什么,但是他们心中都觉得即将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刺史来了!奇怪,他怎么穿着麻衣呀!莫非是……?”一名前列的军士低声嘟囔道,立刻他的脸色惨白了起来,毕竟钟延规这般打扮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

    “噤声,皮痒了吗?”一旁的都头低声呵斥道,他的脸色也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在那个年代,藩镇节度的死亡往往就是意味着一场残酷内战的爆,而身为钟延规牙军的他们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钟延规走上高台,他在平日里所穿的盔甲外面又套了一层麻衣,距离高台较近的士卒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眼圈黑,整个人显得疲倦而又悲痛,他三次张开口,可却没有出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给堵住了,终于,他开始说话了。

245螳螂与黄雀34

    “数日前,洪州有密使赶到,说义父病危,招我前去。可我赶到后却只见到钟匡时,那厮却只是虚言推诿,隔绝内外,不让某家与义父相见。”说到这里,钟延规顿了一下,突然大哭道:“第二天便传来消息,说父王昨夜重病作,呕血而亡。钟匡时那厮自称留后,不让某家参与葬礼,反而派人幽禁我等,若非有义士相救,某家这条性命只怕便丢在洪州了!”

    众牙兵看到钟延规上台时的打扮,虽然也猜出了几分,但钟延规亲口说出钟传身死,钟家兄弟内争,自己在洪州遭到囚禁的事情来,台下的牙兵们顿时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哗啦一声大声议论起来,行伍中的都头、十将们一时间也目瞪口呆,忘了弹压。

    钟延规举起双手示意牙兵们暂且噤声,接着说道:“弟兄们,我十四岁便披从军,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指点过我箭术枪法。后来我年岁渐长,先父施恩,收养我为义子。”钟延规说到这里,解开上半身的衣甲,只见他胸腹之间纵横交错,怕不有数十道伤痕,可背上却光洁如新,全无伤痕。他手指着身上的伤痕大声道:“弟兄们请看,某家从军后出为先锋,退则殿后,生平经过的死战何止百次,可有一条伤痕在背上的?”

    台下的牙兵看在眼里,钟延规这么多伤痕却没有一条生在背上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从未在敌军面前转身逃走。这些牙兵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唯一能让他们服气的便是钟延规这等硬汉,不由得轰然而应,齐声叫好。

    钟延规待牙兵呼喊的声音稍微低落些后,高声道:“我虽然与钟匡时那厮并非骨肉至亲,可好歹也是以兄弟相称,这些年来把守江州抵御杨吴也不无微劳。如今先王去世,强敌环伺,正是危急存亡之秋。钟匡时在父王尸尚未下葬之时,便要对兄长下毒手。”钟延规说到这里,台下的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反了那贼厮鸟的!”

    这个喊声便好像一颗落到火药桶里的火星,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鸣,无数支胳膊举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仿佛一片金属的森林,一声声“洪州”的呼喊在校场的上空回荡,惊起了四周树林上的一群群宿鸟,好似乌云一般。

    广陵城外,马球场,数十骑骑士分着红黑两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正挥舞着偃月形球杖在场中纵横驰骋,追逐击打着一枚木球,那木球装饰着红紫色的彩锻,艳丽之极,在骑士们的击打下便好似流星一般飞射,突然这木球落在了场地中央,双方相距最近的数骑立刻冲了上去,将那木球围在当中,争夺起来,不过十几次呼吸的功夫,那木球竟然有数次易手,一时间竟然僵持了起来。

    双方正相持不下的关头,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一骑红衣骑士来,冲入团中,球杖伸出,便将那木球从数骑之中抢了出来,接着一勾一带,便轻巧的从对方骑丛穿了出来,顿时唿哨声四起,被夺去木球的一方骑士纷纷调转马头冲了过来,想要抢回木球,无奈那骑士骑术精绝,胯下坐骑又是养精蓄锐已久,木杖连拨便闪出一个空挡来,接着那人木杖横扫,便将木球击入球门,取了一分。场地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那得分骑士解下纀头,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得意的向同伴招手,只见一张国字脸,其略显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满是笑意,正是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侍中、弘农郡王杨渥。

    杨渥擦干净脸上汗水,将纀头丢到一旁,对着走近过来的黑方领骑士笑道:“如何?尔等输的可还服气?”

    那黑方领脸上神色又是沮丧又是佩服:“大王方才夺球,躲闪,射门那几下莫说是骑在马上,属下便是站在地上也做不出来,小人自然是输的服气,只是一下子便输了两百贯去,实在有些肉痛!”这黑衣骑士姓朱名思勍,乃是杨渥旧时心腹,尤善马球,时常与杨渥一同游戏,颇得主上信重,此次两人各领壮士相斗,以两百贯为赌注,是以朱思勍方才有肉痛的话语。

    杨渥听到朱思勍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思勍好小家子气,也罢,本王今日便饶你了这一注,不取你这两百贯了,省得下次叫你来,你又找借口推脱!”

    朱思勍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喜,赶紧唱了个肥诺,笑道:“这里先谢过大王了。倒不是小人怕输钱,只是范长史私下里叮嘱过,说大王已是淮南之主,身份已与往日不同,不能再像过去那般耽于游乐,例如马球,最多一旬只能和大王打上一次,若是打得多了,范长史定会责怪!”

    “好个范思从,连本王打马球都管!”杨渥顿时不乐,原来自从他继位以后,范思从便不断对其劝谏,希望他减少饮酒打球,谨慎行事,在杨渥的旧部之中,彪悍勇武之士不少,但能够像范思从这等不顾利害,敢于直谏的却一个也没有。

    朱思勍看到杨渥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笑道:“范长史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大王基业,请大王明鉴!”

    杨渥心中也知道范思从对自己的忠心,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想起平日里那些不顺心的事情,不由得叹道:“我如今身为淮南之主,位极人臣,但还没有昔日里判点衙内诸军时每日里射猎击球,快活之极!这天下事怎的不能两全呢?”

    杨渥正慨叹间,远处出现了一个骑影,朝这边飞驰而来。朱思勍眼尖,离得尚有两百余步便已经看清了那骑士背后的靠旗,肃容道:“大王,是王府的传骑,定然有紧要消息!”

    “莫非是与镇海军的战事有变化!”杨渥眉头一跳,神色紧张了起来,自从他将一部分亲军增援到前线,重新对广德一线的镇海军起猛攻以来,吕方放水迟滞彼军,前线战事便十分胶着。杨渥的心情也十分着急,只是如今自己的心腹陈潘已经在第一线了,也不主张再更换主将,只得耐心等候。

    转眼之间,那传骑已经赶到杨渥面前,骑士跳下马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书信,朱思勍探身接过书信,呈送到杨渥面前。杨渥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轻踢马腹道:“快回王府!”

    吴王府节堂,七八人分两厢坐开,个个神色疑惑,不时交谈着什么,从他们脸上的神色来看,应该他们还不知道被突然招来的原因。这时,突然外间传来一阵通传声,众人立刻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接着杨渥便一身窄袖圆袍上得堂来,径直走到座坐下,对一旁的范思从问道:“长史,江州的使者在哪里?”

    范思从敛衽行礼道:“启禀大王,安排在左厢的那座独立别院歇息,门外有精兵把守!”

    杨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长史,你快将事情详情说与大家听听,之后也好商量!”

    范思从点了点头,便细细的将钟传身故,钟匡时与钟延规兄弟相争,于是钟延规派出使者向淮南求取援兵的事情一一说明于众人听。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堂上众人神色各异,有惊喜,有惋惜,有疑虑,更多的则向范思从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钟延规那厮说要借兵,可有送出人质来?”

    “钟延规在信中说钟传乃是钟匡时所暗害,这到底是他编造出来还是当真如此?”

    “钟延规说要借兵,那他有无交出大江入湖的关口,这可是紧要的很!”

    雨点般的问题让范思从一时间很难回答,看着众人兴奋的神色,他的嘴唇张开而又合拢了,显然经验还不够丰富的他在这段不长的时间内并没有从使者那里得到确实的消息。

    “依我看这消息中颇有蹊跷,据我所知,这钟延规不过是钟传的义子,钟匡时却是钟传的嫡子,两者的身份本就是天壤之别,钟传又不是那等暴虐之人,钟匡时又何必暗害自己亲父来夺取王位呢?依我所见,定然是钟传死后,钟延规不服钟匡时继承大位,便起兵夺位,又害怕兵力不足,便向淮南借兵以为后援!”一名老将笑道,此人虽然未曾亲见,但凭借着过去的经验倒也猜得**不离十。

    “不错,那江州与我军接壤,钟延规若是引兵南下去争洪州,其老巢必定空虚为我所夺,与其这般,不如索性向我军借兵来的痛快。”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反正现在能够不战而取江州,洪州便门扉尽去。大王果然洪福齐天,敌军兄弟相残,门户洞开,江西唾手可得了!”

    随着疑惑的渐渐解除,狂喜逐渐占领了堂上绝大部分人的胸中,他们几乎都是杨渥的忠实支持者,但是自从杨行密去世之后,淮南诸般事情都很不顺,仿佛上天的眷顾也随着杨行密一同离去了。但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是老天给众人的一个信号,不顺已经过去,光明的未来正向自己招手。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246螳螂与黄雀5

    “大王明鉴,如今大军在广德常州一线与镇海贼相持未决,如何还有余力出兵江西?此事还请大王三思呀!”说话的人正是严可求,若是淮南接受了钟延规的请求出兵江西的话,他想要借助淮南军之力报大仇的希望只会化为泡影,所以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出兵。

    严可求的话语就好似一盆冷水浇在兴致勃勃的众人头上,堂上顿时静了下来。众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正如严可求所言,两线作战乃是兵家大忌,更不要说杨渥本身在淮南的权力基础并不稳固,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支持钟延规而战事不利,很有可能导致杨渥本身的倒台,这样一来在座的所有人都会遭受池鱼之殃,在考虑到这种后果后,每一个人说话都慎重起来。

    杨渥目光扫过下面部属的面膛,但是他这些心腹都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显然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们还嫩了点。看到心腹们这样的表现,杨渥心中不禁有些恼怒,作为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年轻人,他在文武两方面都有相当的才能,但问题在于他年纪和显赫的身世也使得他的经历过于顺利,缺乏面对困难时候的耐性,毕竟这对于从生下来便一路顺风的他来说没什么必要。在动与镇海军的战争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事并没有像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顺利,反而出现了不少挫折反复,自然也没有给他带来期待中的威望和快感,这一切都让杨渥觉得厌倦了,只是碍于自尊心的原因,他不愿意自己来提出和议,但是突然出现的钟延规请求给了他这样一个念头:“看样子这是个更好的机会,如果拿下父亲都没有拿下的江西之地,自己就能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巴,堂堂正正的坐稳淮南节度使的位子了吧!”可没有一个手下能够替自己分忧吗?

    “末将以为可以先和镇海军议和,然后再出兵江西!”徐温起身道:“广德战事胶着,吕方部属乃是百战之余,非一时间能够取胜。而江西钟氏兄弟内斗,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我军不取,必有他人取之,那时便悔之晚矣!”

    “说的好!说得好!”杨渥又惊又喜的看着徐温,这个平日里不是很看重的部将此时在他眼里却是万分的可爱。离开广德那个大泥潭,去江西那边去捡便宜,这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呀!

    “徐将军所言差矣!”严可求起身反驳道,心急如焚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杨渥已经表示了赞同的情况下,自己否决徐温的行为已经犯了“不敬长上”之罪:“镇海军据两浙之地,与淮南乃是心腹之患,非吴吞越则是越灭吴。徐将军要弃心腹之患而不顾,却要去争夺小利,在下不敢苟同!”

    严可求言辞激烈,语中颇有伤人之处,徐温却是大度的笑道:“的确镇海军与我正如腹心之患,但江西土地肥沃,且多有金铁之利,又位居我之上游,若非强敌所得,便居高屋建瓴之势,为我大患,这又岂能说是小利?何况如今吕方已经得地利,且士卒信附,我方兵士虽众,也无法猝拔,但江西的机会却不是天天都有的,更不要说若是取了江西之地,便可从西面威胁镇海军。老子曾云‘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这难道不也是兵法上的道理吗?”

    徐温这一番宏论,论据翔实,言辞犀利,堂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赞同,严可求虽然还是不服,但也无碍大局了,杨渥点了点头,笑道:“徐将军,你方才所言甚是,只是这议和的事情干系重大,你以为谁能担此重任呢?”

    徐温叉手行礼道:“这主意是末将出的,自然也不敢劳烦他人,若是大王信得过,末将便去广陵一趟便是。”

    杨渥听了大喜:“既然如此,便劳烦徐将军了,此番若是事成,本王必有重赏!”

    吴王府门前,徐温笑着和数名将佐拱手道别,方才在堂上的那般举止,让杨渥的那些心腹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话语间也自然亲近了不少,刚才作别之时便有四五人设下饭局邀请与他,徐温只是推说马上就要出行,有些私事要回家安排,待到回来再一一叨扰,将其全部推却了。待到诸将离去之后,他转身上马,与张灏一同回家。路上张灏突然问道:“你堂上今日这般卖力,莫不是当真要当杨家的忠臣?”

    徐温听出张灏语气中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心知自己这个同伴心胸狭窄,兼且多疑,看到自己今日在堂上得到杨渥的欢心,生出了嫉妒之心,不由得笑道:“张兄想的多了,你且想想,是广德离广陵近还是江西离广德近,杨渥若是用兵江西,他手下那几个掌兵之人定然要去,那时这他在广陵城中还不是任凭你我摆布?”

    张灏摇头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只要王府旁那小城中的三千兵不走,你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是白搭,难道你还能骗的杨渥将那道护身符也扯去了?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任凭你的摆布!”

    徐温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依我看那杨渥还真和三岁孩儿没有多大区别,我那点小伎俩在杨行密眼里连个屁都不是,但用来对付他却足够了,当真是虎父犬子呀!”

    广德,延平县,相距吕方掘开陂塘,迟滞淮南军的攻势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这洪水来得固然快,去的也快,大部分地势较高的地区已经变成可供军队通行的干地,而其间的低洼地,则变成了难以通行的沼泽,于是双方的主要战场则就在这些破碎的高地上,受到战场的宽度的限制,双方能够投入的兵力都很有限,即使野战中取得了胜利,敌方也能很容易的借助工事的掩护扼守住要道,胜利一方也无法通过追击扩大战果。淮南军与镇海军就好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摔跤手,经过了第一阶段的角逐之后,都已经耗费了很大的体力和鲜血,都咬紧牙关,等待着对方先倒下。

    镇海军帅帐,吕方坐在案前,看着眼前的书信,眉头紧锁,显然他眼前的信纸上记载的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消息。这时王自生兴冲冲的从外间走了进来,刚刚进得门来便敛衽行礼道:“禀告大王,殿前亲军右厢的周虞候领兵夜袭,攻破淮南贼两座岩砦,斩七十,生俘二十余人,夺得军旗三面,甲仗无算!我军大胜,大胜呀!”

    吕方抬起头来,脸上却没什么欢愉之色,叹了口气道:“是罗仁琼选派来的那个周虎彪吗?的确是勇武的很!哎!只是若这种胜仗我们再打个七八次,只怕你我都无法活着回到杭州了!”

    王自生听到吕方的回答,不由得十分惊讶,抬头问道:“大王为何这般说?”

    吕方苦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也罢,你也到了出外领兵的年纪了,我今天就考校你一下,一军主将最大的责任是什么?”

    王自生低头想了想,小心回答道:“自然是带领着弟兄们克敌制胜啦?”

    “你这般说倒也不算错,只是没有答道最关键的地方!”吕方摇头道:“一个统帅第一个要做的并不是克敌制胜,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养兵可是放在用兵前面的,一军之主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的士兵有饭吃,有衣服鞋子,手里有兵器,如果可能的话,还有甲胄马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饭吃,其他那些倒将就些,吃饭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说句极端的话,就算你打不过对手,但是你有饭吃,而能够让对手没饭吃,能把敌兵饿死了,就算一箭不,最后的胜利者也是你。军无积储必亡!”

    听到吕方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王自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大王,该不会我军的粮食……”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所问的问题颇为敏感,赶紧闭口。

    “那倒还没到那个地步!只是也颇为不妙了。”吕方从几案上拿起两张纸抖了抖道:“骆推官的信里写的明白,上个月光是杭州的民变就有了十五起,而两个月前才只有四起,这说明两浙的民力征一定到了一个限度,若是这般持续下去,第一个支持不下去的就是我方。”

    “那又如何?”王自生不解的问道:“为何第一个支持不下去的是我方,淮南军兵力比我们多,消耗的也比我们多,补给线也比我们长,为何是我们先支持不住?”

    “那不一样,淮南军从广陵一直到前线都有水路相通,可用舟船运送。而我军从杭州到广德,多为山路,并无水路相通,这搬运所需的人力物力可就差的远了。”吕方摇头叹道:“我本以为以淮南内部矛盾重重的现状,再经过王茂章出奔,广德、义兴之败后,问题就会爆出来,却没想到杨渥那厮反而增兵,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敌方呀。”

247螳螂与黄雀6

    吕方轻叹一声,从几案上拿起一叠文书,这些都是骆知祥历次来的文书,在这些文书上详细记载了两浙诸州民夫征的次数和时间,按照一户三丁抽一的原则,每次征两个月来计算,杭、越、苏、湖、徽这些接近战区的州郡的民夫几乎每家都有丁口被征过了。甚至有的家口已经被征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这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古代农民的家庭经济十分脆弱,尤其是作为家庭顶梁柱的壮年男子,一旦在农忙季节被征调走,往往会导致大规模的歉收,那时这些农民就只有死路一条。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何求?”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吕方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应付这内外交争的困境。

    “大王,营外有淮南军使者求见!”正当吕方在帐中左右为难,帐外突然有侍从高声禀告。

    吕方闻言问道:“淮南军使者?可否知晓来者何人?”

    “禀告大王,来人自称是淮南亲军右衙指挥使徐温,说受吴王之命,有要事通传。”

    吕方皱了皱眉头,暗自思忖道:“为何是此人,由广陵那边传来的消息看,自从杨渥继位之后,便简拔壮士,自建东院马军,以陈潘、范思从等旧时心腹统领,分明是并不信重这厮,难道此番是派此人来羞辱激怒我,好从中取利,被我杀了也不心疼?”想到这里,吕方对王自生吩咐道:“你且先请陈掌书来,让淮南军来使稍候一下。”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陈允来到帐中,吕方吩咐其到帐后暗藏,等徐温来后仔细观察,看看能否从其中看出什么端倪来,毕竟淮南军突然派出使者前来,其后必然有所原因,若能猜出个一二来,对应行事,必然事半功倍。诸事准备停当之后,吕方便下令请徐温前来。

    不久,徐温便在王自生的引领下进得帐来,只见偌大的帅帐只有吕方一人,显得空空荡荡。徐温见状不由得微微一愣,这和他事先准备的情形颇有些不同,他本以为吕方会摆出仪仗,在气势上也压自己一头,却没想到吕方竟然与自己单独相见。不过他城府颇深,旋即便收敛自身情绪,上前一步拜倒道:“末将拜见吕相公!”

    “大胆!”站在徐温身后的王自生厉声吼道,徐温对吕方的称呼颇有学问,他并没有以王爵称呼吕方,而只是称其为相公,虽然这也是非常尊敬的称谓,但在使相泛滥的残唐五代,相公不再只是宰相的特有称谓,便是观察使、团练使、刺史也勉强也可以当得上了,徐温这般称呼吕方本身就拒绝承认吕方受到大梁封敕的吴越王,镇海、淮南两镇节度使的官爵。

    “罢了,徐将军乃是本王故人,如今虽然各为其主,但也不必为些许称谓争论了!”吕方脸上神色温和,旋即对徐温道:“敦美兄,我没有让诸将在旁,为的就是免了些许麻烦事,你此番前来,想必是有要事吧,请直言相告!”徐温字敦美,吕方以字相称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

    徐温听了吕方的话,不由得双目一亮,起身笑道:“吕相公果然好见识,某家今日前来,乃是受了吴王之命,要与镇海军议和的!”

    “哦?”吕方闻言暗中不由得吃了一惊,脸上却好似什么都没生一般,只有站在帘幕后面的陈允才看到吕方扶在大腿上的右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吕方冷笑一声道:“一开始要打的是他,现在要和的也是他,吴王莫非是未长成的孩子,把这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不成?须知这可不是家家酒,打由得他,和却由不得他了!”

    徐温却没有被吕方的气势所压倒,沉声答道:“那时打有打的道理,现在和有和的道理,如今藩镇之间战和无常不是司空见惯的吗?吕相公见闻多矣,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徐温将吕方的话直统统的顶了回去,吕方却不怒反笑:“打有打的道理?和有和的道理?某家倒是不明白了,那边劳烦徐将军你将这两番道理解释与某家听听吧。”

    “朱温弑杀先帝,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吕相公你不但不出兵讨贼,反而接受朱温那厮授予的官爵,便是附逆,再说吴越之间,州县犬牙交错,互为心腹之患,吴王出兵讨伐岂不是有道理的很?”

    吕方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为何和也有和的道理呢?”

    “吕相公你兵精地险,吴王力有不逮所以只能和了!”

    只听得扑哧一声,却是站在徐温身后的王自生实在憋不住,被徐温方才直言不讳的回答给刺激的笑出声来。眼前这人的回答简单到了极点,也直接到了极点,完全是**裸的利害关系,让人即使想骂也一时间觉得无从骂起。坐在上的吕方也不禁摇头苦笑起来,过了半响,吕方止住苦笑,开口问道:“按你这般说,吴王要议和不过是因为现在无力破我,我若与其议和,将来若是我镇生变,吴王必举大兵相攻,与这等恶邻议和,岂不是与虎谋皮,吕方虽然不智,难道会做出这等蠢事吗?”

    “天下藩镇,强攻弱,大吞小,何日无之?若吕相公镇中生变,有机可乘,便是吴王不兵攻伐,难道他镇便无异心?当今天下,若兵马强盛,仇敌变为臣妾,若内生祸患,姻亲也会成为恶敌,这个道理吕相公不会不懂吧!如今镇海与淮南两镇苦战经年,士卒疲敝,民夫怨尤,与双方皆无益处,与其这般,不如双方修好,各得其志,岂不两全?”

    听罢徐温这一番话,吕方不由得低头思忖了起来,正如对方所说,当时的中国处于一种完全没有秩序,没有是非,只有力量的混乱时代,任何一个割据势力只要稍微露出可乘之机,四周的其他势力就会像闻到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扑上去,将其撕成粉碎,影响战和关系的唯一因素就是实力的对比。既然淮南与镇海两镇现在的实力对比是谁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那么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就是暂时休战,直到双方的实力对比生变化,下一次战斗爆。

    徐温看到吕方低头思忖,一时间也做不出决定的模样,暗中一咬牙,便下了决心:“其实吴王想要与吕相公议和,还有一个原因。”说到这里,徐温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对方脸上神色,才继续说道:“镇南军节度使钟传已经去世,钟家兄弟相争,吴王想要与吕相公议和,好抽出实力进取江西!”

    吕方听了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徐温的用意所在:反正钟传身故的消息也无法隐瞒,估计吕方知道也就是这几日间的事情,钟延规投靠淮南军也不可能长时间隐瞒,以吕方与其身边谋士的脑子,立刻就能猜出杨渥要求议和和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与其这般,不如主动告诉吕方,以江西内乱这本身对于镇海军也是一个机会,与其在这边和淮南军打死打活没有半点好处,不如趁着钟家兄弟内斗去江西分一杯羹。而徐温自身的想法则更深一层:反正他要的是淮南与镇海军议和,杨渥的心腹力量远去江西,自己好在广陵有机可乘。至于吕方知道消息后,会不会也去江西插一手,会不会导致淮南军进取江西的战事败坏,那就和他无关了,反正帐中只有自己、吕方还有后面那个小将三个人,也不用担心有人将自己在帐中的话传到杨渥耳边去,无论江西战事结果如何,他徐温在广陵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两人都心怀鬼胎,转眼之间都已经将利害关系考虑的明明白白。吕方笑道:“某家也不是不愿和谈,只是眼下两军之间壁垒间隔,议和之后当如何划分呢?”

    徐温听到吕方松了口,心中不由得暗喜,面上强自收敛情绪答道:“不如便以两军实际控制区域为界吧,这样也少了许多的干系麻烦!”

    听到徐温这般回答,吕方不由得暗自欣喜,这样一来,义兴与广德二县便在己方手中,义兴倒也罢了,这广德却是杭州门户,从此之后,淮南镇海两军攻守之势便已经逆转,如今两浙度田之事已经初见成效,只要休养生息数年,江东之地迟早尽为镇海军所有,这却是杨渥未能预料到的了。

    待到徐温退下后,陈允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走到吕方身前拱手笑道:“恭喜大王,数年之后,定然能尽取宣、润、常诸州,与广陵隔江对峙,霸业可期!”

248螳螂与黄雀(完)

    “若要取宣、润诸州,必先得经营广德,经历此番战事之后,百姓流离,又无城郭,易攻难守,须得拿出个方略来,招募流散,修筑城郭,将此地经营起来,才能屏障杭州。)”吕方稍一定神,便从方才的欣喜中恢复了过来,他很清楚广德现有的情况,经历了诸番大战之后,此地百姓本就逃散了不少,而影响更大的是,镇海军对坡塘的破坏,这些坡塘被破坏以后,大量的水流到低洼处,将肥沃的良田变成了沼泽,而地势较高处的田地却无法得到灌溉。这固然阻止了淮南军的进攻,但同时也对当地农业生产造成了极大地破坏。现在既然吕方打算重新经营广德,摆在吕方面前第一件大事就是重新修缮坡塘,恢复当地的农业生产,然后才有谈得上修缮城郭,囤积粮食,使之成为屏蔽杭州,进去淮南江东之地的基地。

    “大王所言甚是,广德田土肥沃,只是战后人口稀少罢了,不如从两浙腹地各州中将罪人,无以聊生之民,移居此地,以五十人为一屯,分署头目,修缮河渠坡塘,既可以灌溉田园,又能够便于水路行舟,计口授田,资以种子农具耕牛,公私分其收获,不过数年,定然能城郭坚固,仓廪充实。”

    “如此甚好,不过此事牵涉甚多,人从何处来?如何计口?如何授田?种子农具耕牛从何处来?如何分配收获?修缮城郭要耗费多少资财,这些都要小心准备,你且与骆牙推商议一下,再拿一个方略上来。”吕方点了点头,走回案前坐下一桩桩细心嘱咐,陈允看到吕方脸上现出倦色,便躬身行礼退下。

    吕方一人坐在帐中,只觉得太阳穴上的大筋跳得厉害,便好似有两支鼓槌在两边猛敲一般,生生的疼。他闭上眼睛,伸出双手轻轻的揉了起来,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头疼并没有减轻,他不禁自失的苦笑了一声,正如沈丽娘所说的,自己这双手只能用来拉弓舞枪,给人按摩只会越按越难受,这时吕方越的想念其远在杭州的沈丽娘来,如果能够有她在身边,哪怕只是面对面的说说话,那感觉也要比现在好的多。

    吕方在帐中闭目歇息了一会儿,总算觉得好了点,重新走到悬挂着地图的木架旁,重新看起地图来,不时用炭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他经常就这样在地图前呆上个把时辰。终于,吕方回到案前,高声道:“来人!”

    “末将在,不知大王有何吩咐!”在帐外守候的王自生立刻进帐,躬身行礼道。

    吕方在几案上奋笔疾书。他的度很快,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便已写好书信,小心的拿起信纸对上面吹气,待墨迹被吹干后,小心的装好再在信封口处盖上印鉴,一边递给王自生一边下令道:“你立刻去徽州一趟,将这封信带给陈璋和吕雄。”

    王自生小心的接过书信,心中不由得暗自好奇,自己身为贴身的侍卫头目,平日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吕方的,竟然被派出去当一个信使,这信封钟到底记载了何等机密的信息。不过他在吕方身边已经很长时间了,知道谨言慎行的好处,只是将那信放入怀中装好,便躬身行礼准备出。

    “你且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情!”吕方站起身来,走到王自生身旁,低声道:“你将这书信送到徽州后,便乔装打扮,去江西走一趟。”

    王自生听了一愣,低声问道:“请恕末将愚钝,大王要小人前往江西,是要见什么人,还是要送什么东西,请大王告知,免得误了大事。”

    吕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回答王自生的问题,过了半响,他才低声道:“自生,方才淮南来人说江西钟传已死,兄弟不和,淮南欲用兵于此地,你以为如何?”

    王自生低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答道:“末将以为绝不能让淮南得逞,否则我镇海军再无宁日。”

    “不错,不过也不能让淮南军立即撤军,最好是让其大军在江西泥足深陷,无暇顾及我方,这样我方才能有足够的余暇休养生息,侵攻江东,此番钟氏兄弟内斗,从实力大小,据有城郭来看,投靠淮南一方的应该是江州刺史钟延规,此人势力相对较弱,江州又毗邻淮南。只是这般一来,江西便门户洞开,那钟匡时刚刚登上大位,威信未立,未必能驱使先父旧部,只怕并非淮南大军之敌。你此番去江西,小心探察江西诸州将佐分别支持钟家何人,其城郭坚否?粮草足否?士卒精炼否?以为将来之用!”

    “末将明白了!”王自生叉手领命,他犹豫了片刻,小心的说道:“末将说句逾越的话,先下手为强,既然大王已经觉得钟匡时凶多吉少,为何尽快出兵呢?”

    王自生的问题虽然已经有些逾越了他的职分,但吕方并不以为忤,反而有几分欣喜,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很明白一个优秀的将领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勤于思考,敢于思考,眼下镇海军正是用人之际,像王自生这种根正苗红年轻一辈,更是培养的对象。

    “我不愿出兵有两个原因,其一眼下淮南与我军刚刚和议,我若一开始就出兵江西,支持钟匡时,说不定惹怒杨渥,使其重新进攻我方,这般岂不是平白替钟匡时解忧,反而惹祸上身了?其二眼下江西那边形势混沌不明,我若出兵,只怕惹得生出敌意,反而有人投到淮南那边去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不如修生养息,静观其变,再做主张不迟!”

    “那若是淮南军迅取下洪州,我方再出兵岂不是为时已晚?”

    “那又有何妨?当年钟传虽然受朝廷册封为镇南军节度使,但部属多为僚蛮领和本地土豪,其实不过是一个盟主罢了,凭借的不过是自身的威望和朝廷的一点名义罢了,袁、信、吉、抚诸州的刺史都是半独立的军头。如今钟传一死,他自身的威望自然也不复存在,朝廷现在更没有什么了,实际上钟匡时能够有的不过是洪州和他自己的袁州两地罢了,所以要拿下钟匡时不难,取下江西全境却是不易,与其立刻出兵,为淮南军分散压力,不如等到淮南军将这个硬核桃砸碎了,我们再去那边捡碎果子吃更为省力。”

    王自生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对吕方还是处于一种信任到盲从的地步,叉手行礼后便立即出外去了。待到王自生离开后,吕方重新回到地图旁,仔细揣摩了起来。作为一个已经在乱世中打滚了近二十年的老行伍,他自然明白计划没有变化快的道理,很多事情从道理上讲是一回事,但是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么自己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多一手准备,随机应变,这才是在乱世中的生存之道,虽然自己不能立刻派兵前往洪州,但还是可以给淮南军找一些麻烦的,想到这里,他高声道:“来人!”接着吕方便对进来的亲兵下令道:“你且去请王宣州那边,就说本王有要事与其相商!”

    王茂章快步行走在道路上,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袍服,头戴一顶葛布纀头,在纀头的下缘露出了不少白色的头,在唇角旁有两条深深的纹路,让他那张黑铁一般严肃刚强的面膛多了几分凄苦,自从他出奔至镇海军,虽然吕方对其十分敬重,但却没有给予其统领一兵一卒的权力,只是留在身旁当做一个高级参谋罢了,往日那个手握重兵,叱咤一方的淮南重将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仰人鼻息的老头子,比起丧子之痛,也许这个对他的打击更大。

    王茂章进得帐来,只见吕方还站在地图前写写画画,好似并未感觉到有人进帐的样子,便叉手行礼道:“末将参见大王。”

    “王公免礼!”吕方转过身来,伸手延请王茂章坐下,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吕某想请王公前往江西洪州一趟,不知可否?”

    “此乃王某分内之事,只是大王要某家前往江西做何勾当呢?”

    “王公有所不知,方才淮南军有使节前来,欲与我军议和!”于是吕方将先前徐温前来要求议和,以及江西钟传已死,钟家兄弟不和,淮南军即将入侵江西诸般事情一一向王茂章说明,而王茂章脸色虽然如常,但那一对唇角旁颤抖的深纹显示了他心中的激动。待到吕方说完后,王茂章沉声问道:“大王要王某前往江西是为了对付淮南军吗?”

    “是,也不是!”吕方答道:“王公深晓淮南军内情,但钟匡时却未必能用。我让王公前往江西,却是为了留下一个尾巴,与江西那些刺史们留下一条通道,让其到了危难之时,能够第一个向我们求救。更重要的是,王公你老于兵事,对与江西诸州的战力能有一个准确的评价,这对镇海军下一步的行动有着莫大的意义!”

    王茂章点了点头,躬身行礼之后便转身向帐外退去,口中并没有言语。吕方突然惊奇的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茂章那一直笔挺着的腰背突然佝偻了起来。

    到这里,第四卷为王前驱就结束了。杨行密在去世前消灭了田覠、安仁义、朱延寿等淮南内部的不稳定势力,但是由于天命所限,他没有能除掉吕方这个心腹大患。杨渥继承了其父留给他的庞大遗产,很快动了对镇海军的战争,虽然吕方抓住了淮南军将帅不合的漏洞,接连取得了几次胜利,但战争双方民力兵力的巨大差距使得胜负的天平逐渐开始向淮南一方倾斜。但是,天佑三年五月,镇南军节度使钟传的突然死亡使得淮南军与镇海军的战事终于平息了下来。在接下来的一年,也就是天佑四年,朱温终于迫使唐哀帝禅位给自己,那一年既是唐代的末尾,也是五代的开端。在这样一个两个时代的分界线上,钟氏兄弟谁能够取得胜利呢?他们那个善良聪慧的妹妹钟媛翠的命运如何呢?杨渥是否能攻取江西,保持自己在淮南的地位呢?徐温的阴谋是否能够得逞?严可求是否能够达成自己的复仇宏愿?最重要的是,吕方能否能够达成割据江东,雄霸南方的目标呢?请看《天下节度》第五卷——大侵攻。

1南湖嘴寨

    江州浔阳县,刺史治所所在之地。此时已经是一更时分,钟延规站在城头上,凌烈的江风从北边吹来,将其身边的火把刮得火光摇动,不时有伸出的火舌扫过他的脸颊,可他却一丝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北面的大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一般。

    “报!”随着一声拖长的禀告声,从城下赶上来一名信使,只见他赶上城头,气息尚未喘匀,便跪伏在地急声道:“南湖嘴戍守将遣急使来报,贼军前锋到后便起轮番猛攻,我方士卒死伤甚多,形势危急,请将军出援。”

    钟延规的眼角微微一跳,但却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闪动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方才信使口中所说的南湖嘴位于治所以东四十里,位临鄱阳湖的入江之处,旁有港名为将军套,乃是极为要紧之处。钟延规在此处建设壁垒,旁遍植杨柳以防止大军冲突。此次钟匡时所遣大军猛烈进攻此地,分明是要打通鄱阳湖和大江的交通,切断钟延规从水陆获得外援的可能,从水陆两面围攻浔阳城。众将佐都屏住呼吸吗,等待主帅的号令,可过了半响,钟延规只是面沉如水的望向大江的方向,沉默不语。时间一久,众将佐逐渐耐不住性子,终于一人再也耐不住性子,抢出行列道:“将军,末将愿领兵出援!”

    钟延规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只是摆了摆手让那名将佐退下,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卸下甲兵,进食歇息,我也有些累了,大家都散了歇息去吧!”

    “将军!”听到钟延规命令,那将佐不由得失声惊叫道,声音中满是失望和愤怒。钟延规却不为所动,做了个坚决不容辩驳的手势,便当先向城下走去,竟然当真回去歇息了,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将佐们。

    只听得亢当一声响,却是方才那将佐又气又怒,一刀砍在一旁的女墙上,那江州城的女墙外有包裹青砖,十分坚固,钢刀斩在上面,只见火星一闪,钢刀已经折作两段。

    转眼已是两更时分,刺史府卧房之外,名当值的侍卫正努力和不断下沉的上眼皮作着对抗,勉力保持直立状态。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响,让这两人立刻警醒了起来,这两人正要出声呼喊,房门突然打开了,只见钟延规身披铁甲,目光如电,哪里是刚从榻上起来的模样。这两名侍卫正目瞪口呆,只听钟延规沉声道:“击鼓,召集府中牙兵以及城中诸将,准备出城!”

    那两人手忙脚乱的跑到二门旁的大鼓旁,拿起鼓槌猛击起来,沉闷的鼓声立刻在浔阳城的上空震荡起来,很快,三五成群的军士们披甲持兵向二门旁的校场拥了过来,只见牙旗之下,火光闪烁,主将钟延规站得笔直,一旁的骏马不耐烦的刨着地面,马蹄铁和青石铺成的地面生摩擦,不时出火星。

    转眼之间,三通鼓已经敲过了,校场上已经有了约莫七百人,平日里钟延规府中有六百人宿卫,战时增加一倍,算来已经有一大半赶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钟延规也不多言,跳上战马,高声道:“士卒们整队出,目标——南湖嘴寨!”说罢便策马第一个当先而去。

    南湖嘴寨旁的一座小丘上,数百只火把如同树林一般,将那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陈象坐在大旗旁的胡床上,正指挥着大军围攻远处的南湖嘴寨。约莫三百步外,大队的镇南军士卒正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不断涌向南湖嘴寨,比起汹涌的镇南大军,南湖嘴寨那单薄的壁垒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但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镇海大军的攻势一次次被粉碎,只得丢下一具具尸退了下来。

    小丘上一名将佐看到由于天黑,镇南军士卒的进攻虽然猛烈,但效果并不好,不由得上前劝谏道:“掌书,如今已经是四更时分,我军士卒行军之后未曾歇息,已经疲敝了,连夜攻城效果也不好,不如让军士们歇口气,待到天明之后,再一举破城,岂不更好?”

    陈象冷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浔阳城的方向,高声道:“某家岂不是士卒们疲敝,但你有所不知,那江州据江湖之口,乃吴楚襟喉之地,钟延规那厮又深悉镇南军内情,若不将其扑灭,待其引外敌入寇,则大势去矣。我军士卒虽然疲敝,但还可以轮流歇息,那寨中守军势单力孤,比我军更累,只要我军连夜猛攻,天明之时定然可以取下此寨,让水军进入大江,那厮便成了瓮中之鳖,

    劝谏那将佐点了点头,但仿佛还有些担心的模样,上前道:“掌书所言虽然有理,但我军抵达之后,连营寨都未曾立好,便连夜攻城。万余大军猬集一处,天色又不明,若敌军有援兵赶到,只怕便是土崩瓦解之势。钟延规那厮久历戎行,诡计多端,掌书不可不防呀!”

    陈象冷哼了一声,还未曾回答,他身旁一名参军冷笑道:“钟延规虽然有几分诡计,可在陈掌书那里,不过如同小儿一般。掌书在城中早已布有暗线,钟延规那厮一举一动,掌书都已经了若指掌,何用尔等在这里白担心?”

    那劝谏将领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同僚赶紧扯了他的袖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原来军中律令森严,上下阶级分明,陈象此行一副独断的模样,若是纠缠下去,惹恼了对方,一个沮丧军心之罪是跑不脱的。

    陈象此时心中满是自得之色,他先前追击钟延规不得,并没有立即进攻城垒坚固的江州,而是返回洪州,一面引领大队水军赶往江州,一面派出细作与江州城中联络忠心于钟匡时的将领士卒。虽然钟延规在军中威望甚著,但毕竟钟匡时乃是钟传的嫡亲儿子,从礼法上说继承大位要比钟延规要理由充分得多。陈象再以厚礼相诱,很快就在江州城中获得了相当多的细作,方才那参军说的了如指掌是夸张了,但钟延规若要做出什么大动作瞒过他的眼睛,却是难上加难,

    正当此时,远处的南湖嘴寨传来一声巨响,却是在镇南军的猛攻之下,寨西面的一段壁垒终于被撞塌了一段,攻方和守方同时出呐喊,汇成了一片,唯一不同的是一方是狂喜,而另外一方则是绝望。

    “恭喜掌书!”

    “掌书庙算如神啦!”

    眼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小丘上的众将佐赶紧抢先道贺,眼看此人已经是留后手下第一红人,此时若不狠狠拍马,岂不是白走了这一趟。不过众将佐心中也有几分钦佩之意,毕竟取下这要害之地,水军能够进入大江,便已经抢了大半的胜机,像这等连夜猛攻,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武人是最现实的,打赢的就是有道理。

    陈象被众人的谀辞捧得颇有点熏熏然,幸好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笑道:“此番取胜,上仰仗留后洪福,下赖将士用命,某家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列位所说的陈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可他毕竟伪装功夫还不够,脸上满是洋洋自得之色,哪里有半点受之有愧的样子。

    土丘上众人正得意洋洋,谀辞横飞的时候,战场西面的高地上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队人马,正是钟延规一行。他从二更时分从江州出,一路疾行,只有少数将佐听到鼓声,领了亲兵尾随而至,待离南湖嘴寨还有两里处时,已经有约莫步兵六百人,骑兵三百人,钟延规下令军士们下马歇息半刻钟,将坐骑喂饱马料,缓步靠近战场,准备突袭敌军。

    高地上钟延规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战场的情形,虽然还是四更时分,无法准确判断敌军的数量,但靠他多年阵仗的经验,从对方的军阵大小大约可以推断出敌军的数量在一万左右,这还不包括水军的数量,这个数量对比是很惊人的。

    钟延规身旁的将佐看到主将一声不吭,低声道:“将军,咱们冲吧,天色快亮了,咱们的机会不多了!”

    钟延规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亲自领骑兵冲锋,你带领剩下的步兵点起火把,高声鼓噪,但不要急着进攻,待到敌军乱了,在徐徐前进,知道了吗?”

    “末将领命!”那将佐叉手行礼后,便快步退到后边准备去了,钟延规回过头来,骑兵们已经纷纷跳上马匹,靠拢了过来,形成了一个以钟延规为箭头的三角形。在昏暗的星光下,钟延规只能够看到最近的几个人的脸庞。他张了张嘴唇,但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终于他提起长槊,高声道:“上马,点火,目标”他手中的长槊猛的下劈,槊尖所向之处竟然是远处火光通明的小丘——镇南军帅旗所在之处。

    南湖嘴寨,虽然进攻一方罗列的火把灯笼将战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但西段那一段被撞塌的壁垒,烟尘四起,进攻一方的士卒视线被烟尘所阻,无法视物,不由得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等待溅起的烟尘落下,再起最后的猛攻,这个战场的核心区域一时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千百道粗重的呼吸汇成了一片,好似猛兽巢穴一般。

    “快推柴车过来,塞住缺口,不然大伙都逃一死!”寨中的守将双眼通红,大声催促着守兵,想要用柴捆堵塞缺口,但已经苦战半夜的士卒们已经疲敝已极,行动迟缓,甚至有的人在搬运柴捆时便一头跌倒在地,脱力昏死过去,眼见得缺口处的烟尘已经渐渐落地,已经依稀可以看到对面镇南军士卒矛尖的金属闪光,可那缺口的柴捆却只有两尺余高,一跃可过,那守将不由得转身对浔阳城方向拜了一拜,悲呼道:“刺史呀刺史!我于大眼对得起你了,这颗脑袋今天便丢在这里了!”说罢,便提刀向缺口行去。他身后剩下的十几个亲信也尾随而去,就连委顿在地上的伤兵也纷纷拿起身旁的残刃,石块,准备做最后的一搏。原来古时作战惨烈莫过于围城,他们方才借助壁垒的掩护,杀伤的敌军士卒何止己方的数倍,这下一旦破城,攻方必然会用屠杀来报复,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捞个垫背的。

    于大眼手提大盾横刀,站在柴捆后面,其余的守兵便以他为中心排成了三列横队,这几乎是寨中所有还能迎战的士卒了。此时其余部分寨墙上的战斗也平息下来了。攻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打开了缺口,那与其在黑夜之中攀爬壁垒,不如攻击敌军队列,好歹血肉总比砖石容易摧毁的多。随着一声声沉重的战鼓,借助对面照过来的火光,于大眼甚至可以看到对面镇南军士卒脸上的狞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入进攻一方的行列中,镇南军的行列出现了不少缺口,但很快就被填补了起来,守兵不待于大眼下令,便丢下手中的弓弩,剩下的距离太近,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射一箭了。正当此时,镇南军的后阵传来一阵喊杀声,一开始还很模糊,但就如同海潮一般,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杀贼!万胜!”钟延规高声呼喊,左手提着铁锏,右手挥舞着约莫四尺多长的半截槊杆,他的长槊在冲进敌阵后不久就折断了。在他的马前,成群结队的疲惫的镇南军士卒如同受惊的羊群一般四处乱窜,自相践踏。钟延规有意识的驱赶着他们向小丘那边逃去,这些乱窜的败卒不但冲乱了己方的队形,而且如同瘟疫一般传染着惊恐和失败的情绪,这让还没有受到攻击的友军队形也开始松动起来。

    小丘之上,方才那种胜利就在眼前的乐观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莫名其妙和惶恐的表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浔阳城里有我的内应,他们都传来消息,说钟延规已经回府歇息了,众将也各自回营了!这不可能!”陈象疯狂的喊叫着,此时的他披头散,头上的梁冠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此时的表现就好像本以为胜券在握但突然现自己已经输光了全部本钱的赌徒,绝望而又惊慌失措,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一军的统帅,负有指挥全军的职责。

    一旁的将佐看不过眼了,上前劝谏道:“掌书,眼下最重要的是击退敌兵,至于是谁待到天明之后自然就明白了。末将愿领亲兵出去,击退敌军!”

    另外一名将领却是意见不同,反对道:“如今天色昏暗,连敌军来自何方,人数多少都不知道,你领兵出去很容易陷入混乱之中,与己方自相残杀。不如让诸部严守己阵,若有乱动之人便以强弩射杀,这才是御敌之道!”

    “若是有营盘据守,倒是可以这般应对,可现在大军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猬集成一团,败兵一冲便乱了阵脚,如何严守己阵?你这分明是覆灭之道!”

    听到身旁诸将吵成一团,陈象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弱小,刻把钟前还在对自己大奉谀辞的这些人现在脸上都写满了对自己的不屑,这些将佐们仿佛自己这个主帅已经不复存在,为如何应对突袭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就要交起手来。陈象脑子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这次统军将领不是自己该多好呀!

    “你们看,那边的高地上是什么!”一声大喊将小丘上正在争吵的众将警醒了,顺着方才说话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地上,满是大片的火把,怕不有五六千人,随着一阵阵鼓声,那些火把正缓慢的向前移动,显然方才突袭己方的不过是敌军的先头部队,现在敌军大部赶到,开始大举进攻了。

    “该怎么办?”陈象脑海中顿时乱成一团,难道自己在浔阳城中的那些奸细都不过是些反间,故意传来假情报给自己,而淮南军的援兵早已赶到,故意引诱自己连夜猛攻,待到己方士卒疲敝再一举突袭。他惶恐的将目光投向自己那些将佐幕僚们,可他绝望的现那些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们现在却一个个闭口不言,避开主帅探询的目光,显然他们对于眼下的形势也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正当陈象一筹莫展的时候,小丘下传来一阵喊杀声,竟然是钟延规率领的骑兵已经杀到了小丘下,只见钟延规左手挥舞着铁锏,右手则手持不知从哪里夺来的一根长矛,当先突入守兵阵中,铁锏所向,竟然无一合之将,转眼之间便杀透了敌阵,直向丘顶火光通明之处扑来,口中如同雷鸣一般呼喊着:“匡时小儿何在,可敢与某家一决雌雄!”

    这一切就好像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陈象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了,

    远处无尽的黑暗中好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正在向自己冲来,他疯狂的跳上战马,高声喊道:“撤,我们撤,诸将留下断后,幕僚随我先退!”说着便打马向南方逃去。

    陈象的逃走就好像抽去了镇南军这个庞大机器的枢纽,各支部队就好像被抽去骨架的肌肉,垮了下来。大队刚才还在努力奋战的士卒们开始丢下兵器,解下盔甲,全力逃走。一面面旗帜,被丢在地上,无数只脚从这些刚才还飘荡在风中的锦旗上践踏而过,将其深深的踩入泥泞之中,更不要说伤兵和辎重了。即使有少量想要保持秩序的营伍,在海潮一般崩溃下来的溃兵面前,唯一的命运就是被吞没席卷。

    拂晓时分,太阳的光芒从地平线下折射上来,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色,钟延规站在不久前还是镇南军指挥所的小丘之上,眺望着战场。借助着拂晓的微光,可以依稀看到脚下的战场上满是镇南军尸和遗弃的辎重物质,一直远远的延伸向南方。这就好像生了风暴之后的海边,海潮席卷而过,将无数的遗弃物丢在沙滩上。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嘶鸣声,钟延规转过身来,凛冽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原来是他的坐骑靠了过来,这匹忠诚的畜生靠拢了主人,开始用柔软的舌头舔着主人的右手。钟延规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坐骑的鬃毛,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干粮,掰碎了一块送到马儿的嘴旁,那坐骑立刻吃了起来,显然经过昨晚的一番苦战,这畜生也饿得紧了。钟延规笑了一笑,将袋中的饼全部拿了出来,一一掰碎了放在地上,他站起身来,突然现坐骑的屁股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划伤的。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冷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一旁,捡起了一面大旗,正是此番镇南军统帅江州招讨使,镇南军留后府掌书记陈象的帅旗,此时这面显赫的大旗被遗弃在地上,和其他尸、辎重没什么区别。

    钟延规将那面锦旗撕碎,选了两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回到坐骑的身旁,小心的替坐骑包扎其伤口来。包扎好了以后,钟延规走到一旁,看着包在马屁股上的大旗,轻蔑的冷笑起来。

    一名副将跑了过来,高声禀告道:“将军,南湖嘴寨的守将于大眼还在,不过敌军大将陈象已经逃走了,这厮倒是灵醒的很,第一个跑了,可惜得很,不然抓到了他一定要剥皮拆骨,让他吃尽了苦头才死!”

    钟延规转过身来,笑道:“大眼还在就好,这次如果不是他死守小寨,让贼军疲敝之极,我们也不会赢得这般容易,不过也没啥可惜的,像陈象这等无胆匪类,留到钟匡时那边去继续祸害人才好,还怕他逃到天边去不成?”

    不好意思,韦伯回家休假去了,由于上网条件限制,更新时间可能比较乱,今天这一章6ooo,补上昨天那一更,请见谅。

2联姻

    听到钟延规信心十足的话语,部属将佐们出一阵赞同的哄笑声,一旁正在舔舐地上碎饼的坐骑仿佛被众人的哄笑声所感染,不由得抬起头来长声嘶鸣,声中似有金铁之声,直上云霄。

    江州浔阳城,在一番大胜之后,这座古城充满了生气,不久之前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已经被胜利之风吹得一干二净了。民夫们搬运甲杖辎重的号子声,孩童跟在车辆后面的喧闹声汇成了一片,竟然将弥漫在城头上的杀伐之气也冲淡了不少。

    刺史府内,将佐文吏云集,大部分人脸上满是迷惘和兴奋混杂的神色,出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以外,其余人并没有参与昨夜的大战,他们次日一早就听说刺史昨夜两更时分出城,大破洪州军,斩杀俘获无数,接着便接到命令,到刺史府中军议,在堂上的不少人此时心中的感觉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

    “刺史到!”随着一声通传,钟延规快步从堂后出来,他身上还披着铁甲,虽然经过粗粗的擦洗,但还隐隐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有些心怀鬼胎之人不由得微微一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末将(属下)恭贺府君大破贼军!”堂上众人敛衽行礼,齐声道贺。

    “罢了!”钟延规摆了摆手,沉声道:“昨夜的事情诸君应该都有耳闻,我这里就不多说了,今日招大家来却是还有一件事情。”说到这里,钟延规轻击掌道:“将那东西拿上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侍从堂后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镶金的小木匣子,离得近的将吏们可以闻到一股子檀香味道,显然这匣子要么使用檀香木制作的,要么是用香料熏制过的,众人都知道钟延规虽然为一州刺史,但自奉微薄,并无熏香这等士人的习性,显然这木匣子并非是他所有。

    钟延规接过那木匣子,打开盖子,从中拿出一叠信笺,举起来让众人看了看,沉声道:“这木匣子乃是从贼军主帅帐中得到的,其中的信笺很多都是来自这城中,有不少人现在就站在这堂上。”

    钟延规话音刚落,堂上顿时哗然,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有诧异,有愤怒,有慌张,还有绝望,钟延规却是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堂上众人的脸色。

    “府君,这等勾结外敌的恶贼绝不能放过了,末将请求将其一一索出,枭示众,妻子没入官府为奴!”一名将佐跳出行列高声道。

    “不错!”“正是!”堂上立即满是赞同声,每一个人都唯恐落于人后,引来致命的怀疑。

    “肃静!”钟延规高声道,堂上将佐静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膛,在很多人脸上他都可以看到竭力压制的恐惧。钟延规暗中冷笑了一声,道:“取火来!”

    很快一名随从就取了一只点着的蜡烛,钟延规好不可惜的将那些信笺一一点着,火焰很快就吞咽了这些白皙的纸张,变成了一小堆灰烬,钟延规将那些纸灰倒在地上,又将木匣子扔在地上,出清脆的碰撞声。

    “钟匡时乃先父亲子,又兵势强盛,某家只有江州一城,势单力薄。这里人人都有父母妻族,行这自保之道,某家也不怪你!”钟延规话音突然一转:“但昨夜之战,列位可以看出兵虽众,但将帅不得其人,军势不整,若寻其暇而击之,则不难破。如今吴王已遣三万大军西向,相助我等,诸君若齐心而行,必能建不世之功,荫庇子孙百代!”

    听了钟延规的话语,堂上诸将纷纷下拜应答道:“使君恩重若此,我等敢不效命!”

    洪州镇南军刺史府,节堂声传来一阵阵怒吼声,不时夹杂着器物的摔碎声,过往的婢仆将吏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落下把柄,成为堂上的怒的留后泄怒气的对象。

    钟匡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俊雅的面容肌肉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让人望而生畏,他指着跪伏在眼前的陈象破口大骂:“你领着万余大军,战船数百艘,那逆贼手中兵不过五千,你居然一战而溃,一个人就这样逃回来了,将甲杖器械尽数丢给那厮,居然你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陈象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抬起头来恳求道:“只是在战场上现了几件紧要事情,须得尽快告知留后,末将这才忍辱偷生,晚死数日。将事情说完后,末将自然敢当留后斧钺!”

    钟匡时冷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将愤怒的情绪压制了下来,沉声道:“好,快说!”

    陈象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膝行了两步,向钟匡时靠近了些:“末将是连夜围攻南湖嘴寨之时,遭到敌军突袭,才一败涂地的。本来依照逆贼军中细作的情报,当夜逆贼早早就寝,诸将也已经散去,根本无法出袭的。”陈象说到这里,钟匡时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道:“你在那里啰啰嗦嗦什么,钟延规无力攻你,那又是谁来打你,莫非是天兵天将不成?”

    “倒不是天兵天将,乃是淮南军!”陈象答道:“逆贼与外敌勾结,结外敌以自重,我军猝不及防,才吃了败仗,我见败局已定,害怕这消息泯灭在乱军之中,这才逃回洪州,向主公禀告,望主公体察微臣的一点血诚!”

    听得陈象的回答,钟匡时脸色忽变,来回踱步,思忖半响后突然问道:“你说是遭遇淮南军突袭方致败绩,可逃回诸将之中,并无有人说有看到杨吴旗仗的。”说到这里,钟匡时声音突然转厉:“莫非是你以虚言诓骗某家,逃避自身罪责不成?”

    陈象听到钟匡时的叱喝,却并不慌张,一一辩解道:“当时天色不明,又是在败军之中,尔等昏乱之中如何能确定不是淮南军?微臣也是敌骑冲阵之时才确认是淮南贼军,再说纵然是淮南贼军突袭,末将身为一军之主,也逃不脱思虑不严,防御不备之罪,又何必再加上一个欺君之罪呢?”

    钟匡时听到陈象的回答,思忖了片刻,脸色稍和道:“你且起来吧!”

    “微臣谢恩!”陈象磕了一个头,方才站了起来,他方才磕了许多个头,头皮早已被磕破了,鲜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显得狼狈之极。他看到钟匡时眉头紧皱,显然是因为方才自己所说的钟延规勾结淮南军之事,便小心的上前一步到:“吴人轻狡,将佐又多为百战之余,钟延规那厮又深悉江西内情,两端和在一起,主上须得小心应付呀!”

    钟匡时正是心烦意乱之时,他当上了日思夜想的镇南军宝座之位,才现这宝座竟好似铺上了厚厚一层荆棘一般,刺人的很。钟延规勾引外敌入侵倒也罢了,连自己的岳父都态度暧昧,只是闷头经营自己的抚州小王国,并没有给予自己实际的支持,相比较起来,眼前这个陈象也显得可亲了不少,毕竟他是自己的人,想到这里,钟匡时不由得叹道:“我今天总算知道了天子为何自称‘寡人’了,孤家寡人,每个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却没一个肯出手相助的。”

    “留后,钟延规那逆贼可以勾结为敌,您也可以结交外援呀!他不过是一个区区江州刺史,您可是镇南军留后,若要结交外援,岂不是远远胜过他了!”陈象察看钟匡时脸色,觉得对方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去了,这才小心的说道。

    “外援?”

    陈象看到钟匡时来了兴趣,便小声道:“钟延规可以勾结杨吴,您就可以与杨吴的敌人结盟,与之抗衡。镇海军节度使吕方雄踞两浙十三州,士卒精锐,他和淮南乃是大仇,若您与其结为秦晋之好,共同抗击吴贼,彼一定会应允。而且您有了这等强力的外援,在镇南军内部也是大有好处的!”

    听了陈象这番话,钟匡时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不少。突然,钟匡时愣了一下,问道:“秦晋之好?你的意思难道是……?”钟匡时的脸上满是讶异之色。

    “不错,臣下的意思就是将郡主嫁给镇海军吕相公,两家结为姻亲!”

    “不可不可!”钟匡时头摇得与拨浪鼓一般:“我那妹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外和内刚,若是这等将其强嫁过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再说吕相公正是春秋鼎盛,定然早有妻妾,难道让我妹子嫁过去寄人篱下不成?”

    面对钟匡时的反对,陈象却寸步不让,抗声道:“有何不可,先王去世之后,留后便是郡主的长兄,长兄为父,郡主婚嫁之事您一言可决。若说吕相公,乃天下英雄,两家身份相符,正是郡主的良配,他看在留后份上,又岂会苛待了郡主。”说到这里,陈象又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嗓门道:“若是郡主不愿,那也怪不得别人,如非她私放了钟延规那逆贼,又何至于引来淮南外贼?如非有淮南军入侵,留后您又何必要结盟镇海军与其抗衡?”

    听了陈象这一番话,钟匡时脸上神色忽阴忽晴,然思想斗争极为激烈,过了半响,他忽然跌足叹道:“罢了,罢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还要一个亲信之人前往杭州,通达好意,却不知何人可往!”

    陈象后退了一步,敛衽下拜道:“若是留后信得过微臣,微臣愿意跑上一趟,当个月老!”

    钟匡时闻言大喜,笑道:“也罢,此时干系重大,未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掌书愿意跑一趟那是最好了!”说到这里,不知不觉间钟匡时对陈象的称谓又变成了陈掌书,自然那兵败的罪责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象下得节堂来,才觉得额头上的伤口生生的刺痛,伸手摸了一看,只见手上满是血迹,不由得暗中骂了两句。他方才在堂上使尽了心思,欺骗钟匡时说钟延规与淮南军勾结,一来可以推卸一部分自己战败的责任;二来为迫使钟匡时与镇海军联盟,将钟媛翠嫁给吕方打下了伏笔。一旦钟匡时同意联姻之事,自然一事不烦二主,自己就是前往杭州最好的人选,既然要用自己来办这么大一件事情,战败的责任就轻轻松松的逃了过去了,而且还顺手报了钟媛翠私放钟延规之仇。这一个连环计丝丝入扣,只要你一开始上了套,就由不得你不接着跟着走下去,实在是陈象毕生的杰作,反正淮南军是否有派兵,也是个无头案子了,钟匡时也没法派人去问钟延规。想到这里,陈象抬头望向北面的厢房,脸上满是阴狠的笑容,钟媛翠便是被囚禁在那厢房之中。

4劝说

    次日,洪州镇海军节度使府,北面厢房之中,钟媛翠静静坐在妆台前,正对着铜镜贴花黄。那铜镜本是上品,打制的十分精细,但由于多日未曾打磨的关系,生了一层薄薄的铜锈,灰蒙蒙的,看过去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唉!”随着一声轻叹,钟媛翠将手中的绢花叶丢在妆台,随手一拂,将妆台上的物件拂乱。此时她心中的思绪就和眼前妆台上的物件一般,乱成一团。她站起身来,走到房门旁,透过门缝向外间看去,只见院中角落隐隐约约的站着数名青衣老妇,目光扫动之间都在院中的房门,显然是在看守自己。原来自从钟媛翠私放钟延规之后,虽然钟匡时并没有立即惩治自己的妹子,但还是将其幽禁在北边的厢房之中,用亲信的老仆妇日夜巡守,就如同囚徒一般。

    钟媛翠回到妆台之前,对着铜镜呆。这些日子来,那些看守禁止她进出院落,但她还是从侍从仆妇们的片言支语中听到了些许消息,二兄钟匡时已经派出大军前往江州,讨伐大兄钟延规,她虽然对于这同室操戈的情况颇为痛心,但身处困境的她也无力干涉这一事实,只得听天由命,呆在这院中苦熬。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参见相公”的通传声,不待钟媛翠站起身来,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进来一人,正是钟媛翠的亲生兄长,镇南军留后钟匡时。

    钟媛翠稍一犹豫,便上前一步敛衽下拜道:“小妹见过兄长!”

    “免礼免礼!”钟匡时赶忙伸手虚托,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仿佛有什么难以出口的话要说一般,又微微咳嗽了一声,才笑道:“如今我新继大位,若不处事公允,只怕惹得旁人闲话,这才将你禁足一段时间,妹子你可莫要怪我!”

    “媛翠自知罪责深重,兄长如此已是法外开恩,小妹又岂敢责怪兄长!”

    “那就好,那就好1”钟匡时干笑了两声,接着又询问了钟媛翠一些衣食住行方面的琐碎问题,钟媛翠也一一作答,待到问完之后,钟匡时也不知如何导入正题,而钟媛翠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温良谦恭的样子,屋中气氛一时间竟然冷场了。

    这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陈象,看到这般模样,心下了然。他对钟匡时使了个眼色,钟匡时没奈何,强自挤出一张笑脸,笑道:“好叫妹子知道,今日为兄前来却是来说一件喜事与你听的!”

    钟媛翠却是被钟匡时突兀的话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答道:“小妹这般模样却是何喜之有?”

    钟匡时笑道:“镇海军节度使吕方吕相公已经遣人来向小妹求亲,那吕方吕任之割据两浙,横行江东,乃是天下间有数的英雄,两家地位相符,正是门当户对,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求亲?喜事?这怎么可能?”钟媛翠讶然道:“兄长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去世不久,我这为人子的岂能在亲父尸骨未寒的时候谈论婚嫁之事?吕相公想必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法的人物,岂会行事如此荒唐?”

    “这个?”钟匡时立刻被钟媛翠的话语驳的哑口无言,正如钟媛翠所言,钟传才刚刚下葬没多久,依照礼法,钟媛翠一般要守孝三年,方可再谈婚娶之事,象吕方这等身居高位之人,纵然自己不知道,身边的谋士文臣又岂会同意这等事情?”

    一旁的陈象看到钟匡时无言已对,赶紧上前接口道:“郡主这些日子在这院中有所不知。钟延规那厮逃回江州之后,竟然卖身投敌,引入淮南外敌,一同进逼洪州,如今形势已经万分危急,须得与镇海军吕相公联合,方能共抗吴贼。所以这虽然有违礼制,也只能从权了。”

    钟媛翠闻言大惊失色,她只知道钟匡时已经派兵去攻打钟延规,依照双方的实力对比,钟匡时已经占了绝对优势,她在院中日夜祈祷钟延规能够逃出性命去,也就罢了,却万万没想到钟延规居然投靠淮南,引外敌以自重,居然还占了优势,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得酸苦参杂,万般滋味。

    陈象看了看钟媛翠的脸色,揣摩着说道:“说句逾越的话,那钟延规若是凭自家之力,夺得大位,钟王春秋二祭,血食香火是不会少的。可他如今勾结吴贼,为虎作伥,自身不过是吴贼的一个傀儡罢了,若是让他得胜,这江西之地就再也不会姓钟了,钟王在泉下有知,岂会瞑目?郡主虽非男子,可好歹也是……。”

    “不要说了!我应允了就是!”钟媛翠突然厉声打断了陈象的话语,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今日这番局面,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私放钟延规的结果,那日自己若是没有擅自行事,最多死了钟延规一人,但江西之地,亡父的香烟可却都保住了,说来今日这番危局,还都是自己造成的。

    “郡主深明大义,洪州满城父老皆深蒙大恩,陈某在这里替众人拜谢了!”陈象见钟媛翠已经开口应允了,赶紧敛衽拜谢,将事情板上钉钉,免得对方出言反悔。倒是一旁的钟匡时还有一点骨肉之情,嘟哝道:“小妹你还是思量一下在说,那吕相公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想必已经有了妻室!”

    陈象见状不由得大急,可此番情景下他也不好出言,幸好钟媛翠答道:“二兄不要说了,我此番是为了父亲和洪州百姓,莫要说那吕方有了妻子,就算他是个罗锅独目的老朽,我也嫁给他。”说到这里,钟媛翠突然背转身去,不再言语。

    “郡主果然深明大义,满城父老皆深感大德!”陈象此时已是意外之喜,赶紧将不要钱的谀辞一堆一堆的送了过去,唯恐对方突然变了主意,又生出什么事端来。钟匡时看到这般情况,心中也有一丝悔意,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便被陈象拖了出去,两人走远后,陈象又偷偷折回来,细细叮嘱那看管的仆妇头子:“这些日子来,除了那两个固定送饭的人,谁也不许和郡主说话,否则唯你是问!”

    江州浔阳城,往日那座几乎从不打开的北门洞开,城门外那层层匝匝的羊马墙、壕沟、壁垒等障碍物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官道也被重新铺上黄土,洒上清水,人马走上去点尘不起。钟延规身穿素袍,坐在道旁的盖伞下静候,好似在等待上司来访的下僚一般。

    到了正午时分,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影,初时还不甚明显,但很快黑影很快就变得清楚了起来,眼力好的士卒已经可以依稀看清楚那是移动的军队。钟延规站起身来,沉声道:“来人,替我更衣。”

    一旁的军士赶紧上前,替钟延规脱去上衣,袒露上身,又将一束荆条捆在背上,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钟延规走到道旁,跪伏在地。

    不一会儿,那军队的前锋已经到了近前,见到这番情景,赶紧有军使向后通传,过了半盏茶功夫,便有一队人马赶来,为的正是淮南大将秦斐,杨渥任命其为西南行营都招讨使,指挥入侵江西之战。

    钟延规见对方主将到了,便叩道:“罪将抵御朝廷大军,为恶深重,今日袒身负荆,请将军责罚!”

    秦斐见状,跳下马来,伸手将钟延规扶了起来,沉声道:“钟将军何必如此,今日你我已是一殿为臣,往日之事便让他过去吧!”说到这里,秦斐解下对方身上的荆条,丢到一旁,又脱下自己身上的锦袍,披在钟延规的身上,高声道:“吴王已经上奏朝廷,以钟兄为江州刺史,镇南军节度判官,各军将吏赏赐有差,列位有功无罪,无须惶恐!”

    江州士卒位于抗击杨吴的第一线,多半都有杀伤杨吴士卒,此番投靠,心中都不免有些惴惴,眼下看到身为敌军主将的秦斐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许诺,一颗心这才下了肚子,纷纷欢呼起来。

    钟延规、秦斐一行人进得城来,到刺史府分宾主坐下,上过茶后,秦斐便开门见山问道:“此次进军江西,吴王虽然以我为主帅,但如论镇南军内情,钟刺史所知当属第一,我等都是武人,也不来虚的,你且说说当如何进兵吧!”

    不好意思,我上一章重复了,后来又现没法删除修改,请大家原谅,明天我请编辑帮我删掉。

5虎狼

    钟延规也不谦让,对屋中人团团作揖道:“以在下所见,钟匡时新继大位,威信未著,士众之心尚未亲附,兼之新遇大败,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若大军浮舟而下,直逼洪州城下,彼虽有智勇之士,亦无暇得以施展。若拖延时日,彼卑辞厚币,求的外援,城内人心安定,洪州城郭坚固,存黍可支数年,那时攻城不下,外有援兵,则悔之晚矣!”

    听了钟延规这番分析,淮南诸将脸上纷纷露出兴奋之色,有几个性急的干脆交头接耳的说了起来,毕竟淮南大军出动之后,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下了江西的门户江州,众人寸功未立,在这种情况下,屋中淮南将佐胸中的求功之念便好似火上浇油,燃烧的愈炙热。

    秦斐却是丝毫不为屋中热烈的气氛所动,冷静如恒,一对眸子直视着钟延规问道:“那危全讽、危仔倡、彭玕他们呢,这几人实力雄厚,我军长驱直入,直取洪州,这些人若是领兵来援,会不会对我军不利呢?”

    “彭玕所领的吉州与马殷交境,危氏兄弟虽然是钟匡时的亲家,但这两兄弟都以抚州为自家地盘,乃是自守之贼,而且这两人当年与先父也是分庭抗礼的人物,兵败之后为形势所迫才屈身降服,钟匡时虽然娶了危全讽的女儿,但其中实有芥蒂。只要我军行动迅捷,就能将其各个击破。”

    秦斐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只是微微颔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屋中的淮南将佐见状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主将的命令。却只听到秦斐沉声道:“将士们远道而来,已经疲敝了,且先休息一日,再做打算!”说罢不待诸将多言,便自顾下堂去了。

    江州刺史府和当时绝大多数唐末的官府衙门一般,大体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部为处理公事的刺史府邸和附属诸曹,而后面部分则是刺史本人及其家属亲兵的私人府邸。自从淮南军进入浔阳城之后,钟延规便从这刺史府中搬了出来,让与秦斐,自去寻了一家院落居住,于是这江州刺史府便成了淮南军西南行营都统秦斐的幕府所在。

    府内的一处院落中,竹影婆娑,夜风吹过,带起一阵微响,反倒显得更为清幽。明亮的月光照在院中,倒映出一片片黑影,在微风的吹拂下慢慢摇动,倒好似无数影藏在阴暗中的猛兽,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择人而噬。

    秦斐站在房中,正扫视着屋中的摆设,这屋中布设的简朴异常,除了一床一几以及墙上悬挂的横刀和一张硬弓以外,环顾萧然,床上的被褥也都是葛麻所制,便是中产之家,也不至于如此。秦斐打量了半响,脸上神色复杂,感慨万千。

    这时,外间传来一声通传,却是范思从前来拜见,此番淮南出兵,杨渥将自己的一众心腹尽数遣来,积累资历和经验,连范思从这个头号心腹也不例外,在秦斐属下担任记室参军一职,方才他去秦斐的住处,却又扑了个空,只听说秦斐去了此处,便赶了过来求见。

    “属下拜见都统!”范思从敛衽下拜道,他在广陵时便就行事持重,在杨渥诸多新近得志的心腹之中,更是迥然不同,此番在秦斐属下更是谨慎小心,虽然眼下并非正式场合,诸般礼数也是一点不缺。

    “范参军请起,不必多礼!”秦斐扶起范思从,他对这个杨渥的头号心腹十分小心,丝毫不以自己身居高位而自倨。

    “属下此番来拜见都统,却是想为白天的事情请教一番,那钟延规所言末将听来颇有道理,为何您却不置可否呢?”

    秦斐却没有直接回答范思从的问题,指了指这屋中陈设,问道:“思从,你可知道这屋中原先住的是何人?”

    范思从这才左右打量了这屋中陈设,答道:“这里本是江州刺史府的后府,看这屋中陈设,应该是一个钟延规属下的都头、十将之类的人物吧!”

    秦斐笑了笑,道:“错了,这里的主人便是钟延规本人!”

    “什么!”范思从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会四周的陈设,带着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问道:“属下看那钟延规的年岁,也应该有妻妾,看这室中便是个中产之家也都不如,他好歹也是统御万人,执掌方面的人物,怎会如此自苦?”

    “某家一开始也不相信。“秦斐脸上现出感慨万分的神色:“我到了住处之后,看到那住处虽然摆设的十分华丽,但却不像是个武人住的地方,于是便招来仆妇询问,才知道那只是钟延规妻妾的住处,他自己平日里都是在这个院中,那个地方十日里也住不上一日。此人如此自苦,必然所谋甚大,绝非甘居人下之人。”

    范思从听了秦斐的判断,不由得点了点头。自古上位者驾驭人心的手段,无非是赏罚两道而已,象钟延规这等不爱财货妇人的,赏这一条是没什么用处了,只剩下一个罚字又如何能驾驭的了这等人物呢?想到这里,范思从已经明白为何秦斐白日那般表现,这个淮南西南行营都统脑子里不但想着如何进取江西,更在想着如何对付眼前这个表面十分驯服的钟延规。

    “钟延规这厮数日前,以千余兵夜袭敌军,斩千余,生俘四千,所获甲杖不计其数,洪州水师胆寒之下,多有登岸求降之人,光投靠过来的船只便有数十条,从这般来看,钟匡时人心不附,士卒疲弱,要破洪州不难,只是得了此地之后,如何处置这钟延规便是个大学问了,若是将此人留在此地,是去了一狼,来了一虎,只怕又是一个吕任之!”秦斐摇头叹道:“我年岁已老,此番征讨江西只怕是最后一役了,可不能再养虎遗患!”

    “那都统以为当如何行事?”

    秦斐微一沉吟,便压低了声音道:“明日出兵,范参军你便留守江州,钟延规他随大军前往洪州,他的部属则留在江州,由你统御。这样一来,这厮纵然有什么本事,没有亲信在身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待到平定洪州之后,便将其送到广陵,委以高位,养起来便是了!”

    范思从躬身道:“属下定将这江州城守得如同铁桶,不让生出半点事端,请都统放心。”

    两人商量完毕之后,便各自回到屋中歇息,待到次日,秦斐便布军令,将钟延规所领的部属尽数划至范思从指挥,而将钟延规拘在自己身旁,领大军出,直扑洪州。而钟延规却好似完全没有半点感觉一般,只是躬身领命,驯服的交出了手中的军队。范思从接过指挥权后,便先遣散了部分军队,剩下的也打散编制,重新编制,掺入自己带来的军官亲信,不过转眼的功夫,钟延规手下昔日那只让人望而生畏的强兵便被拆的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杭州郊外,自从战事平息之后,吕方便遣散民夫,与民休息,并且通过与福建威武军的粮食贸易,减轻了粮食的紧缺情况,从而有余力可以减免了民力征过度的杭、湖、苏、徽等州的秋粮。古代中国的农民不愧是最为勤劳忍耐的群体,经过这两个多月来的休息,杭州郊外不久前那副“田亩多杂草,村中少炊烟”的景象就有了很大的改观,农夫们正驱赶着耕牛在田中忙碌着,尽可能多挽回一些损失,也让家中老小在秋后能够多吃几顿米饭。

    随着一阵犬吠马嘶声,一队行猎人马从大道上赶过,道旁的农夫们赶紧小心的伏低身子,在泥水中叩。虽然他们无法确定道上经过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们还是能够判断出自己的生死祸福不过是这些人指掌间的事情,恭顺一些还是明智的选择。

    吕方身着窄袖袍服,骑在马上,头戴青布璞头,手提弯弓,腰间的的箭囊中装着十二支羽箭,身旁便是吕淑娴、沈丽娘二人。嫡子吕润性不过七八岁年纪,也横坐在一匹儿马上,手持小弓,精神抖擞,好一副唐末出猎贵族图卷。

    “润性你要抓紧缰绳,这段路两边都是田亩,若是驾驭不当,误入田中,踏了禾苗便不好了!”吕方一边指点着儿子骑术,一面看着道旁的田亩农作物生长情形如何,他们正在经过的这一段道路颇为狭窄,几乎就是稍微宽一点的田埂,两边的禾苗又长的不错,到了后来几乎都覆盖到路上来了,吕方干脆跳下马来,迁马前进。

    吕润性年龄尚幼,还坐在马上,由一名亲兵为其牵马,他看到父亲小心翼翼的牵马前进,不由得奶声奶气的说:“这些禾苗好生讨厌,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禾苗就好了!”

    “休得胡言!”吕方突然停住脚步,厉声呵斥,他虽然权位日高,但在妻妾子女面前还是保持着言语温和,容貌可喜的模样,对于润性这个嫡子,更是连句重话都未曾说过,此时突然见疾言厉色,倒是把吕润性给吓住了,嘴巴微微咧开,一副想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

    吕方话刚出口便觉得后悔,他这几年来不是忙着东征西讨,就是勾心斗角,花在家中子女身上的心力连半分也没有。吕润性的教养便由妻吕淑娴来承担了,可偏生吕淑娴虽然行事公允,深孚众望,却一直没有生出一个男丁来,这下有了润性,自然就对其宠溺了点,虽然年岁还小,没有到纨绔子弟的地步,但也不像是个武人子弟的样子。

    “润性呀!”吕方走到儿子坐骑旁,那儿马还不甚高,吕润性坐在上面也只到吕方肩膀那么高。吕方伸手抚摸了一会儿子的头顶,柔声道:“这禾苗可是好东西,你我口中食,身上衣,无一不是来自于这田亩之中,若是胡乱践踏,那时可要饿肚子的!”

    吕润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吕方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来这个儿子倒和刚刚穿越到唐末的自己颇为相似,生下来就衣食饱暖,哪里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如果说自己在穿越之前那个时代还有经历过选拔性教育的竞争,眼前这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儿连这个都没经历过,自己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识稼穑艰辛”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低声叹道:“某家今天总算知道‘只求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之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旁的吕淑娴与吕方数十年的夫妻,如何听不出吕方话中的深意,不由得脸色微红,低声道:“妾身教子无方,让夫君忧心,实在是惭愧的很!”

    吕方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慈母多败儿,这也是古今至理,不过如今我也打下了一个局面,也该花些心思在孩儿身上,否则便是打下多大一个江山,也不过是个二世而亡,反倒害了亲族!”

6乔装1

    吕方如今是何等身份,虽然言语中并没有明言指斥,但吕淑娴还是立即下得马来,敛衽拜谢,既然主母都下马了,通行的随从也一起下马跪伏在地跪拜谢罪,只有沈丽娘突兀的站在一旁,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尴尬之极。

    吕方伸手扶起吕淑娴,沉声道:“都起来吧!”待到众人起身之后,才对吕淑娴道:“俗话说孤木难直,独子难教。教养孩儿还是多些友伴才好,今日回去后,我便在军府将佐的子弟中挑些忠实可靠的,与润性作伴。”说到这里,吕方转过头对吕润华笑道:“润性孩儿,为父明日为你挑几个哥儿当伴当可好!”

    此时的吕润性对世事还是懵懵懂懂的,方才生的一切他还根本搞不明白,只听到父亲说要给他派些玩伴来,少年人本就是喜好玩乐的,听到吕方的话不由得鼓掌笑道:“好,太好了,府中什么都好,就是整日里太无聊了些!”

    听到吕润性天真的回答,吕方不由得笑了起来,随从们见主公心情转好,也不由得松了口气。随之附和说笑,一行人的气氛也随之活跃了起来,唯有站在一旁的沈丽娘目光闪动,好似有心事一般。

    吕方一行人经过那段狭窄的道路,地势逐渐高了起来,道路两旁也逐渐由稻田转变为旱地、灌木丛。随行的杂役们开始散开队形,一边拍打着灌木丛,一面出喧哗声,将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走兽惊扰出来,好让在高地上的吕方以及亲随们策马射猎。此地本就是草木丰茂的地带,走兽颇多,亲随们有意无意间又将走兽驱赶到主公面前,结果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吕方便打了两只麂子,四五只野兔,也算的收获颇丰了,他觉得有点疲倦,便回到宿营地,刚刚坐下准备歇息,便看到一骑正沿着来时道路飞奔而来,心中不由得自忖道:“莫非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片刻之后,那骑士便赶到近前,跳下马来便快步向吕方所在小丘跑来,随行的护卫见是镇海军节度判官高奉天的属吏,便引领了上来。那属吏敛衽下拜后高声道:“启禀大王,洪州镇南军留后钟匡时有使者前来!”

    “什么?”吕方眉头一轩,方才还斜倚在胡床护手上的身子立刻坐得笔直,他屈指一算,自己派出的王茂章与王自生一明一暗两招棋,依照路途推算,最多到了抚州,如果再算上钟匡时使者路上所耗费的时间,对方使者出的时间至少在半个月前,这么来说就应该是江西的战局生了变化,而不是自己的布置起了效用。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下意识的捏住颔下的短须。

    “杨渥那厮好快的手脚!”吕方心头不由得暗生悔意,原先在广德苦撑时,他日夜都盼着杨渥移师他向,可现在真的淮南兵西向,去找钟匡时的麻烦了,吕方又现一旦杨渥取得江西之地,便可以从三面包围自己,那时镇海军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想到这里,吕方霍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道:“带马来,立刻回城!”

    杭州城驿馆,陈象斜靠在木桶之中,略有点烫的热水刺激着他的皮肤,那种酥麻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用一只无形的刷子搔弄着他的骨髓,惬意之极。陈象反转右臂伸了一下,试图挠挠有点痒的背部,可惜有点够不着,他无意识的嘟囔了一句,不情愿的坐直了身子,准备找个什么物件来好生挠挠。

    “郎君可是哪里有些不适,让妾身服侍便是!”随着一声甜腻的女声,一对滑腻的手臂从陈象背后伸了过来,小心的在他背上痒的部位挠了两下。陈象立刻觉得舒服多了,他无意识的哼了两声,满意的重新回到水中。婢女机灵的又开始替他按摩其肩膀和太阳穴来,不一会儿功夫,陈象就感觉到他这一路上积累的疲惫和紧张就渐渐消失了,充沛的精力又重新回到这个身体里,无论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水有点凉了,郎君可要加点热水?”身后的婢女柔声问道。她看到浴桶的男人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从一旁的热水桶中舀了一勺水重新回到浴桶旁,小心的沿着桶壁将热水搀了进去。她刚刚加完一勺热水,便觉得手臂一紧,却是被一只有的大手给抓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只觉得身体一轻,却是被人抱了起来,掉到浴桶中去了。

    陈象大声的笑着,怀中那个鲜活的**的跳动让他感到一种充实感,那个婢女在一开始几下本能的反抗之后,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路上带着钟媛翠这个定时炸弹的紧张感,任务可能失败的恐惧,在这个时刻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柔软的**,至于即将拜见吕方这个此行的目的,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驿吏的呼喊声:“陈郎君,陈郎君!大王到了,大王到了!”

    “大王?”陈象的行动一下子停滞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大王”这个名词现在代表的是谁。这时只听得哗啦一响,却是驿吏在外间等不及了,自行打开了房门,冲了进来,那婢女此时正躺在浴桶之中,残余的衣衫浸透了水,紧紧的贴在丰满的**上,和**也没有什么区别,她看到驿吏冲了进来,羞不可耐,嘤咛一声跳出木桶,往屋后跑去。

    “陈郎君你快些更衣,大王已经到门口了,可不能让他久候!”那驿吏好似根本没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般,只是忙着从外间取来袍服,手忙脚乱的替陈象更衣。此时的陈象脑中却是一片昏乱,还没有从方才的一切中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大王可是吕相公?”

    “那还能有谁?这两浙之地能够称大王的除了他还有谁?”

    陈象的脑中产生出一个不祥的兆头,他小心的问道:“那吕相公现在会在哪里呢?”

    “大王进得驿馆便直往郎君所住的那个院落去了,现在应该在您所住的地方等候吧!”正在忙着替陈象包上纀头的驿吏随口答道,接着他就现对方的举动停滞了,驿吏不满的抱怨道:“时间可紧的很,您可别再拖了!”

    “糟糕!”陈象好像火烧了屁股一般,跳了起来,接着也顾不得头顶上的纀头还没有戴正,便三下五除二的系好腰带,向自己所住的院落狂奔而去。

    陈象所住的院落,正堂之上,吕方身穿紫袍,头戴金冠,坐在主座上,高奉天侍立在身后,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这么说,公子乃是南平王(钟传的王爵)的幼子咯!”吕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其身穿一件青绢圆领袍服,剪水双瞳,鼻挺口小,皮肤白皙,分明是个女子乔装而成,而且从其外貌来看,其本来的容貌还十分出色。

    “不错,小子在族中行十三,大王可以钟十三相称!”那乔作男装的女子还没有觉吕方和高奉天都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真实性别,正竭力装粗嗓门,自我介绍道。

    “哦!”吕方点了点头,他来到驿馆时,眼前这女子便说使节不在,自称是钟传的公子,接待自己。从她言谈举止来看,应该出身优裕的很,就算不是如她自己自称的钟传子女,也是镇南军中重要人物的女儿,像这样的人物,应该对于江西那边的形势知之甚多,与其等会跟那个心怀叵测的使者猜哑谜,不如先和眼前这个“钟十三”扯扯闲话,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什么重要消息。

    想到这里,吕方已经打定了主意,笑道:“某家前些日子听来自江西的客商说,南平王去世之后,其诸子不合,乃至兵戎相见。杭州与江西路途甚远,其间消息迷失甚多。十三郎乃是钟王幼子,定然深悉内情,可否将事情说与本王听!”

    吕方说完之后,表面上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暗地里却是集中精神,察言观色,看看能否从对方的表情中获悉什么内情来。只见对面那男装女子眼圈一红,鼻翼微缩,好似就要立刻哭出来一般,接着却强自忍住,低声道:“家门不幸,手足相残,让大王见笑了。不过先父崇佛荐贤,修缮文事,与江西百姓多有恩惠,‘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今日虽有少许不顺,必能渡过难关。”

    吕方看到那女子这般表现,虽然不能确定对方的具体身份,但一定和钟传有极为亲密的关系,很有可能就是钟传的亲生女儿,只是他对于江西的情报收集还很薄弱,对于钟家有权位的男丁也还罢了,有几个女儿却是一无所知,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持,吕方就是诸葛复生,也猜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钟匡时派这个女子到自己这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女子乔装打扮又有什么目的呢?吕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7乔装2

    正当吕方在那边沉思的时候,堂上那乔装女子也在上下打量着吕方。这女子正是随陈象同来的钟媛翠,她虽然早已下定决心,拼却一己幸福,也要换得镇海军的援兵,挽救老父遗下的基业,但天下间的女子,又有哪一个听说自己未来的夫婿就在外间,能够忍住不去看个究竟呢?但以她现在的身份,无论是从礼法还是利害关系都不适合以本来的身份去见对方,于是她便用帛布束了胸,又找了个身材与自己相仿的文吏换了衣服,乔装作一个青年文吏,自称是陈象的属吏,来见吕方。钟媛翠她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吕方眼光何等老辣,两个照面下来便被对方看出了破绽,只是吕方未曾掌握全局,还不动声色,装出一副未曾察觉的样子。

    堂上两人正各怀心事,揣测对方的底牌的时候,只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陈象衣衫不整的狂奔而来。陈象进得门来,也顾不得头上的纀头歪斜,衣衫不整,便敛衽拜倒在吕方面前道:“大王驾临,外臣不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吕方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陈象身后的钟媛翠道:“陈掌书请起,你虽然不在,但贵方这位郎君应对得当,并无失礼之处。某家久闻南平王治理江西二十年,招揽人才,开科取士,英才荟萃,今日得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呀!”

    陈象稀里糊涂的随着吕方的手指回头一看,这才看到男装打扮的钟媛翠坐在后面,一脸神气活现的样子,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姑奶奶居然就这般跳了出来,也不知道吕方那老狐狸已经从她嘴里套出了多少东西,只怕自己此行的目的底牌对方已经一清二楚了。想到这里,陈象不由得越沮丧,吕方脸上的笑容在他看来越像给小母鸡拜年的老狐狸——不怀好意。

    “这不过是卑职分内之事,如何当得大王一赞!”吕方的夸奖听在钟媛翠的耳里却是另外一种滋味,她站起身来,拱手为礼,竭力装出一个英姿勃的青年文吏的模样,可惜她娇柔的声音和略微有点做作的动作出卖了她,这更让跪在地上的陈象有一种想一头撞死在眼前的大柱上的冲动。

    吕方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见到对方一般。正午的阳光由右侧的窗口射入,正好照在钟媛翠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是半透明的,吕方可以清晰的看清皮肤下淡淡的青筋,还有颈子上细细的茸毛在随着对方的呼吸而起伏。也不知道为什么,吕方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欣喜,好似自己一下子突然年轻了十岁一般。

    陈象沮丧的站起身来,他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多么难对付的人物,如果让这样的人物在谈判之前获悉了对方的底牌,吕方就会像对付一只核桃一样,不断收紧铁钳般的双手,一直到将对方压成无数的碎片。但无论眼前的情况有多糟糕,生活总要继续,陈象竭力收拾自己的心情,在腹中的枯肠中搜索合适的词汇好来说服吕方答应与钟家联姻,并结成联盟共同对付淮南。突然,陈象注意到了吕方看着身后的钟媛翠的目光,在这目光中好似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他的心情突然转好了起来。

    “也许眼前的处境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陈象暗忖道,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容。

    “你且先退下吧,本官有要事与吕相公商议!”陈象回头对钟媛翠下令道,钟媛翠稍一犹豫,显然她对接下来将要商议的事情颇有兴趣,但她还是迅的服从了陈象的命令,叉手行礼后退下了。

    此时屋中只剩下了吕方、高奉天、陈象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三个人都笑着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开口,过了半响功夫,陈象终于再也沉不住气,咳嗽了一声,强笑道:“外臣此次来杭州,却是为了一桩好事来的!”

    “哦!”吕方微微的点了点头,一副一切尽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模样,却并不搭话。陈象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家留后久闻大王乃当世英雄,仰慕已久,欲与您结为秦晋之好,两家联盟,共抗吴贼!”

    “秦晋之好?”吕方惊诧的睁大了眼睛,他也猜到了对方此行来的目的,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乱世规则,镇海军拿出少量的力量扯扯淮南的后腿,也不是不可以,当然钟匡时必须拿出相应的好处来,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吕方万万没有想到,钟匡时拿出的却是这样一个“好处”。

    高奉天看到主公皱眉思忖,场中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便上前笑道:“原来陈掌书此行来却是做的个冰人的差使,却不知是哪位贵人?”

    “贵人乃是南平王幼女,我家留后的嫡亲妹子,身份也与吴越王相称,正是天作之合!”陈象竭力在脸上堆起笑容,可一对眼睛却是死死的钉在吕方的脸上,只见对方只是皱眉思忖,却是沉默不语,他猜不出吕方此时所想,心中更是不住的打鼓。

    “莫不是便是刚才那位女子?”吕方暗自思忖道,如果联姻对象当真是钟匡时的嫡亲妹子,以对方的贵重身份,又岂会这般第一次便巴巴的送过来,更不要说乔装打扮来与一个陌生男子的自己相见了,毕竟这是真实的唐末,而不是琼瑶阿姨UU小说的言情小说,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旁的陈象见状,却以为是对方拒绝的意思,不由得情急道:“大王为何如此,吴贼乃两家共同的大敌,联姻之举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陈掌书弄差了!”吕方见对方误解了,笑着解释道:“某家并非拒绝联姻之事,只是某家已经有一妻一妾,兼有子女。若是贵女嫁过来,岂不是要为人妾室,这岂不是有违礼制?”

    陈象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大王此言差矣,您这般年纪,又岂会没有纳妻。我家留后来前就叮嘱微臣过,以吴越王的功绩,迟早是裂土封侯的,那时多纳几个夫人也是应有之义,正是我家妹子的良配,若是这件事情,大王就不必多虑了。”

    听了陈象的话,吕方却越狐疑了起来,显然钟匡时对于联姻的要求十分迫切,难道说眼下洪州的形势已经万分紧迫,才逼得他卑躬屈膝的请求联姻?虽然从主观上来说,吕方是很愿意派出军队支援钟匡时的,但是派援兵的时机却是个很有学问的事情。派早了不行,如果两家还未曾交兵,战况还不明朗,镇海军的援兵很容易被钟匡时当做炮灰而白白消耗掉,吕方也很难从战后的结果中获得相应的好处;派晚了也不行,因为如果钟匡时已经被打败了,战局已定,镇海军的援兵就只会授人于柄,反而引来淮南军的入侵;只有在钟匡时大大的消耗了淮南军的实力,而又未曾败亡的时候,吕方投入的援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但要做到这一点,准确及时的情报就十分必要了。

    想到这里,吕方笑道:“联姻之事,干系重大,本王今日也无法给你答复,这里先谢过留后了。不过,掌书此次从洪州来时,那边情形如何,还望指教!”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陈象心情沉静了下来,在前往杭州之前,他就想到了对方一定会询问自己江西的战局,陈象也反复考虑过该如何回答。先欺骗是不行的,毕竟吕方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信息渠道,就算自己暂时能够骗过对方,也很快会被对方现,那么在自己所在阵营前途不明朗的现在,得罪吕方这样一个人物,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全部说实话也是不行的,如果吕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后,自己在对方眼里也就不再有利用价值,反而断了自己未来的一条退路,只有尽可能少的说实话,才是在这个乱世中的生存之道。想到这里,陈象斟酌着字句答道:“禀告大王,我离开洪州时,钟延规已经投靠了吴贼,献出了江州城,我军略有小挫,不过袁、信、抚、吉、饶等州县都表示支持留后,洪州有精兵数万,粮可支十年。”

    “那湖口呢?是否还在留后控制之中?”

    陈象脸上露出难色,答道:“已经落入吴贼之手!”

    “那可就形势不妙了!”吕方叹气道,钟延规本人所有的洪州,以及江西的其他州郡,多半都在鄱阳湖边,或者也有水路与湖水连通。一旦湖口落入淮南军的手中。淮南水师就可以从中进入鄱阳湖,随意的攻击任何一个州郡,镇南军陷入了分兵防守的窘境,这对本来就对其他州郡控制不力的钟匡时是非常不利的。

8投靠

    陈象默然不语,他此次抢着前往杭州与吕方联姻修好的任务,本来就暗含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千言万语不如一默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吕方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一边上下打量着陈象,只见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垂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倒好似修行多年的大德高僧一般。吕方静观良久,突然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本王年少时曾经听一位老者说过,最重要的不是找对答案,而是找对问题,陈掌书以为如何呀?”

    陈象听了一愣,全然没有想到吕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稀里糊涂的应答道:“大王高见,非外臣所能及!”

    吕方笑了笑,自顾说了下去:“陈掌书,此番联姻之事了了之后,却不知你有何打算呀?”

    听到这里,陈象的心头被好像被一道闪电划过,仿佛知晓了什么,但又好像被一层薄膜给隔住了,看不大清楚,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自然是返回洪州复命,不过……。”说道这里,陈象突然停住话语,抬头看了吕方一眼,方才小声道:“外臣想这联姻事关重大,只怕并非短时间可以完成的。”

    “不错,所以只要联姻之事一日没有完成,陈掌书就得在杭州呆上一日!”吕方的声音斩钉截铁,但脸上的笑容却和语气的坚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象不假思索,上前一步敛衽行礼道:“微臣拜见主上!”

    吕方不待陈象跪下便起身扶起对方,长声笑道:“快快请起,你我君臣之义,全在这方寸之间,又岂在那些虚礼上!奉天,你说依陈掌书之才,当得以何职方才供其展布!”

    一旁的高奉天赶紧应答道:“军府中还缺一个推官,只是官职卑微,只怕亏待了陈掌书。”

    这推官本是节度使、团练使等外派使职下的属员,掌推勾狱颂之事。这官职位远在判官、掌书记之下。可陈象听了却面露喜色,跪倒拜谢道:“主公如此大恩,微臣只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万一。”原来陈象知道像自己这等孤身来投的外臣没有什么根基,就算吕方给自己一个天大的官,也只是个空头馅饼,只能被部属钳制的死死地,说不定哪天还倒霉落得个没下场。倒不如当个吕方身边的小官,虽然品级低微,但只要进入了吕方身边那个圈子,得到他的信任,自然日后有大把的机会。

    陈象爬起身来,此时的他既然已经卖身投靠,也再无顾忌,便将钟传身死之后,钟延规奔丧,钟匡时派自己安排死士伏击不成,后来又将其囚禁准备将其杀死,却被钟媛翠所救,后来自己又领兵进攻洪州,却被钟延规击破这一桩桩事一一说明,中间或有少许事情,陈象有意无意的想要跳过隐瞒,吕方和高奉天是何等精细的人,立即抓住反复询问,一直到将诸事都了解清楚方才罢手。此时两人才现已是深夜,于是吕、高二人拜别而去,陈象赶紧送出门外。

    马车行走在街道上,此时的杭州街头已经宵禁了,静寂无人,吕方坐在车中,可以清晰的听到马蹄铁和青石街道的碰撞声。突然吕方抚掌笑道:“侠骨柔肠,倒是个妙人!”

    一旁的高奉天是何等人,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低声笑道:“想必今日那个扮作副使的女子便是那位郡主了,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女子,在下这些先恭喜主公了!”

    “高判官休得胡言!”吕方摆手笑道:“眼下头一桩大事便是如何应付这钟家兄弟的内斗之事,听那陈象所言,钟延规颇有胆识,又得淮南大军相助,只怕钟匡时不是他的对手,看来我军要早做准备,不然让淮南军得了江西之地,下一个倒霉的便是我们。”

    “依属下所见,主公不如答允钟匡时所求,纳了那女子!”高奉天坐起身子,向吕方靠拢了点,接着说道:“那钟延规不过是淮南军的一个幌子罢了,只要淮南军前脚进了洪州城,只怕他后脚便会人头落地,最好的下场也是被送到广陵当个衣食不愁的寓公,只怕钟匡时那厮的下场都比他好些。那时候,这位郡主便是钟传的唯一后裔,钟家在江西颇有遗泽,主公若纳了此女,便可以钟传半子的名义整合钟家残余势力,驱逐淮南军,这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吕方闻言,再想起先前在堂上钟媛翠那副男装丽人的俏皮模样,不由得意动,脸上也不由得微笑了起来,旋即他现自己的失态,强自收敛形容道:“眼下说这些还太早,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多了解江西那边的消息,才能制定方略,高判官,你须得多拍得力细作前往江西,探听那边的情报!”

    “喏!”马车中高奉天肃容领命。

    江西抚州,位于今天江西省东部,古名临川,位于洪州南部,州境三面临山,一面临湖,河流纵横,土地肥沃,自从春秋时候便有了相当程度的开,危全讽夺取此地后,苦心经营,当时在江南西道南部的吉、信、袁、饶、抚等诸州之中,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军事实力都当属第一,在钟传死后,隐然已经成为了洪州之外镇南军的另外一个政治军事中心。

    汝水,由建昌府蜿蜒向北,流入抚州境内后,由转折向西北,中途接受了大量的小河溪流之后,水量大增,待到了抚州城东以后,依然是水量十分充沛的大江河了。汝水环绕过抚州城东南部分,然后向北继续前行,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抚州城外的一段天然的屏障,于是位于抚州城东北面北津就成为了抚州城外的重要渡口,官府也派了一名津吏,带着十几个差役在这里设卡一来收些税款,二来也可以管理修补这里架设的一座浮桥。虽然如今两百多里外的洪州已经是兵锋相见,百姓流离,可这里还是人烟稠密,商旅辐辏,全然是一副太平景象,若非桥头不远处的柳树下多了二十多个步弓手,哪里能看得出此时正是兵火连绵的乱世年头。

    “王公,这渡口是何等要紧的地方,只要守住这里,北面来的敌人就得到绕到数十里外才能渡河,那危全讽却只派了几十个弓手把守,看来这厮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在汝水北岸的渡口等待上浮桥的行列中,有一行人颇为醒目,按说他们穿着打扮倒也寻常,和平日里往来的客商并无什么两样,只是精神举止却是截然不同。举手投足之间迅捷异常,目光更是锐利的吓人,寻常过路人只要一对视,就下意识的绕开了去。说话的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蓬勃的精力仿佛要从他那身酱色圆袍底下喷出来一般,此时的他正对着一个为模样的白老人说话,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之意。

    那白老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属下的话语,只是仔细的打量着浮桥的设置和往来的行人。接着又看着远处的抚州城墙轮廓,过了半响方才低声答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抚州人烟如此稠密,客商云集,城郭齐备,颇有一番太平气象,看来那危全讽治民倒是有一套的,能有这般名声倒也非幸至,至于其他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毕竟南士脆弱,非北兵所能比,当年他败于钟传,只怕今天也并非淮南军的对手。”

    说话间,众人已经随着行列向前走了一段,不远处便是桥头,几个差役正在桥头收缴税款,同时控制上桥的人数和车辆牲畜,免得同时上桥的人太多,压塌了浮桥。不一会儿,便轮到了他们,一名差役走了过来,大声道:“每个人两文钱,每个人两文钱,谁也不能少!”手已经向第一个人伸了过来。

    第一个人便是方才那个说话汉子,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铜钱来,数了数便递了过去道:“俺们一共二十个人,这是四十文钱!”

    那差役接过铜钱,在手上掂了掂,却将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道:“这些不过是些‘薄脆’,如何能当得钱使,快取些‘肉好’来!”

    那汉子闻言大怒道:“我给你的个个都是上等好钱,岂会是坏钱,你难道是恶某家吗?”原来这差役口中所说的‘薄脆”说的乃是制作低劣的钱币,因为分量不足,使用铅等贱金属等原因,易于破碎,所以民间称其为“薄脆”;而肉好是指古代圆形玉器或者钱币的边缘和孔,肉是边,好就是孔,常代指钱币,隋文帝时重铸的五铢钱,因为铸造质量好,分量足,在民间流通的效果很好,百姓们就称其为肉好。

    那差役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嘲笑道:“不知哪来的外乡佬,你见过几个钱,还能分得出‘薄脆’和‘肉好’,若不拿出钱来,便滚到一边去,莫要挡路。”

    那汉子正要攘臂上前,好好收拾一下眼前这家伙,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同伴,低声说道:“给他就是,不过些许钱币,莫要误了大事。”

    汉子只得在怀中摸出钱囊,从中挑选处品相好的四十枚钱币,重新递给差役,那差役接到手里一枚枚细细看过来,才笑嘻嘻的倒入囊中,打了个唿哨,对身后的同伴喊道:“让他们过去!”

    汉子见那差役向后走去,准备收取下一拨客商的渡河钱,却不还自己先前交的那四十文钱了,不由得大怒,上前一步便扯住对方衣袖,喝道:“某家先前那四十文钱呢?便是薄脆你也得还钱呀!”

    那差役却一把甩开衣袖道:“不晓事的家伙,难道你还想拿这些坏钱去害别人不成?某家不拿你去治个伪造钱币之罪就是开恩了,快快让开,不然便让你吃一顿柳条!”

    那汉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抢上一步便一把揪住那差役衣领,抡起醋坛一般大小拳头便砸在对方脸上,顿时打得那差役口鼻鲜血横流,口中连声骂道:“爷爷不来欺负你便是开恩了,想不到今日你区区一个差拨也敢骑到爷爷头上来了,今日若不打的你脑袋开花,今后某家便管你叫爷爷!”

    那差役挨了两拳,开始还挣扎反抗,大声叫骂,可挨了两拳之后,便再也没力气反抗,口中的叫骂也变成了哀号求饶之声,旁边的几个差役上来帮忙,被那汉子手一拨一推,便成了滚地葫芦倒了一地,又有那个敢于上来,待到那汉子的同伴赶上来拉开二人,那差役已经满脸是血,四肢无力,出得气多进得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后面的同伴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伸手探了探那差役的鼻息,只觉得已经如同游丝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断绝,不由得勃然大怒:“好你个周虎彪,此番主公派我等出来,是何等大事,你却如此鲁莽,要作死吗?”

    那周虎彪知道自己理亏,期期艾艾的答道:“我也知道是错了,只是方才这厮欺人太甚,某家实在是忍耐不住,却想不到忒不经打,挨了两拳竟然便这般模样!”说到这里,他走到那差役身旁,蹲下身子给那差役扇了两个耳光,骂道:“你这厮莫要赖在地上装死,快快起身,某家不再打你便是!”

    那差役离死也就差一口气了,被周虎彪这两耳光一扇,白眼一翻,眼看就要咽气了。

8危全讽1

    正当此时,四周一阵混乱,方才还围在四周看白戏的酱油众们突然忙乱的散开,众人抬头一看,却是那差役的同伴看到周虎彪凶猛,不敢过来解决,却去一旁的柳林拉来了那些乘凉的步弓手,好来给那些外乡汉子一个好看。只见那个头领打扮的正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催促道:“快些,快些,就是这群混蛋,莫要放走了一个!”

    “都是你这厮做的好事!”护卫领狠狠的瞪了周虎彪一眼,高声喝道:“还不快护住王公,快快撤退!”周虎彪知道理亏,冷哼了一声,拔刀殿后,这一行人都是镇海军中千挑万选的锐士,也不用具体指挥,便自然而然的摆开一个圆阵,将王茂章护在当中,徐徐向后退去。抚州这十余年来也没有什么大阵仗,这些弓手平素里见过最大的阵仗不过是乡间火并,几千人围拢厮杀半日,结果却往往不过死三五个,伤六七十,而眼前这二十多人结阵而行,面对敌手凛然不乱,宛若一座移动坚城,那些弓手胆气自然而然便落了几分,于是任凭领大声催促,那些弓手还是一步一拖,保持着与对方的距离,只是提高嗓门叫骂,却不上前追赶。

    周虎彪也不是傻子,很快就看出了对方的底细,回头笑道:“跳梁小丑,也在老子面前舞刀弄枪的,校尉,待某家去砍翻几个,余众自然逃走,省得听他们在那噪聒,烦心的很!”

    那领观察了一下形势,现那些弓手虽然不敢上前,但也不退,己方也不好大步退却,的确需要人断后将其击退,才好放心撤退,于是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也罢,虎彪你便带五个人去赶走他们,莫要恋战,赶跑了他们便回来!”

    “不用了那么多人,老子一个人就够了!”周虎彪大大咧咧的从肋下拔出短刀,一长一短两把刀绰在手中便要单独上前。正当此时,却听到身后一人道:“不必动手,报上某家的姓名,就说有故人要拜访危刺史!”

    周虎彪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王茂章,为了防止对方弓手冷箭,随行护卫将其围在当中。那护卫领有点犹豫,低声道:“王公,我等此次前来抚州乃是机密,眼下危全讽敌我未明,我等还是先探明敌情,再做计较吧!”

    “镇海大军威震江南东西两道,危全讽又岂敢伤我等分毫,你不必多言,只须依照我命令行事便是!”王茂章沉声道。他此次一路上沉默寡言,行止道路全然由那护卫领号施令,开口的时候吃饭多过说话,这些护卫们口中虽不说,但心中都颇有轻视之意,可此时他脸色一沉,往日那大军统帅的威势一下子又回到他身上,那护卫领哪里还敢多言,只得俯身领命而去。

    这些年来,危全讽治理抚州颇有成效,与周围的袁、信、吉、虔诸州关系都颇为和睦,虽然百姓富庶,可也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手下士卒已经有十余年未见刀兵了,这些弓手们更是不用说了,眼见的对方渐行渐远,个个都心中暗喜,只是嗓门又高了八度,将平生里所知道的污言秽语尽数骂了出去,可脚上的步伐又慢上三分,可莫要将那强寇逼得急了,狗急跳墙,回身死战,那可就不妙了。

    可没想到那伙强寇走到一半,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转回头来,还有个领模样的人提着横刀当先走了过来。弓手们不由得心中暗生悔意,刚才莫不是自己骂的太狠了,触到了什么忌讳,那些家伙莫不是来寻晦气的,早知如此方才嗓门就小些了。

    众弓手正寻思间,却看到来人离得还有十余步远便停住了脚步,高声道:“来者可是抚州危公部属,我等乃是镇海军节度使吕相公的使节,有要事拜见危公,请代为禀告!”

    弓手头领正准备指挥厮杀,却被突然的转折搞糊涂了,他打着胆子应答道:“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印鉴书信?”

    那护卫领回头做了个手势,身后便跑过来一人,手中捧了一个包裹,打开后他便取出一只卷轴来,双手捧起晃了一下。那弓手头领已经看清,那卷轴葵花锦面,乌木轴头,制作的十分精美,绝非寻常百姓所能持有,心下已经信了七八分,小心的走出行列道:“既然是吕相公的使者,自然效犬马之劳,只是请上使告知姓名,小的也好向上峰禀告!”

    那护卫领还没开口,便听到身后王茂章沉声道:“老夫王茂章,你便与危公言,只说是宣州故人来访!”

    王茂章北破朱温,斩杀朱温子朱友宁,此时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名将,那弓手头目得知眼前竟然是这等大人物,不由得瞠目结舌,期期艾艾半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赶紧派出手下去抚州城中通传,自己引领众人到柳林荫凉处歇息不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功夫,便看到对岸赶来一队人马,衣甲鲜明,仪仗齐全,上得浮桥,不一会儿便过得汝水。弓手们看旗号正是抚州刺史危全讽,赶紧散到道路两旁俯身下拜。待到那行人到得近前,只见一骑排众而出,身穿绯袍,中等身材,圆润的脸庞,若除去身上所穿的绯色官袍,粗粗看过去,也就是个乡间一个寻常小老头罢了,只是细长的双眼里目光闪烁,才能看出其并非等闲之辈。

    “王公,多年未见,得无恙呼?”危全讽跳下马来,高声笑道,神色间颇为欢愉,待走到近前,才现王茂章纀头下露出的鬓角已经是雪白,已经颇有衰颓之色,不由得讶然道:“王公,某家记得你比我还小几岁,当年你到我这里来求借粮食的时候,也没见得特别老呀,怎的现在成了这个模样?”

    “危府君有所不知!”王茂章苦笑道:“老夫家人幼子皆为杨渥所杀,如今这世间只有王某孤身一人,如非报仇之念尚存,只怕老朽也不能苟存至今了!”

    “怎么会这样,杨行密待下宽厚,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个儿子!”危全讽摇头叹道:“也罢,且随我进抚州城吧,自从上次你来抚州借粮一来,怕不有二十年了!”原来当年杨行密在淮南争霸战中,围攻宣州赵鍠,军粮缺乏,便派王茂章向危全讽借粮,两人当时便是相识了。危全讽应允了这个请求,杨行密能够攻取宣州,危全讽实在是颇有助力。

    危、王二人上得马来,一同向抚州城行去,一路上只见道旁桑林遍野,田畴纵横,一副百姓安乐的太平景象,不要说刚刚从安定中恢复和平的两浙,就是南方最强的淮南杨吴也远远不及。王茂章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得感慨道:“危府君别的不敢说,这二十年倒是没浪费,抚州百姓有你这样一个刺史,的确是有福气呀!”

    “不敢,不敢!”危全讽象征性的谦让了两句,自得的笑道:“当年钟郎君有天命在身,某家不与他争这个镇南军节度的位子,如今钟郎君已去,看匡时孩儿也不像是能坐稳那个位子的样子,应该是轮到某家了!”

    听到危全讽这般说,王茂章的眉头微微一皱,试探着问道:“如今钟氏兄弟相争,钟延规引杨吴大军入境,危公待如何计较?”

    危全讽却没有立即回答王茂章的问题,只是打了个哈哈,过了半响方才说话道:“王公你在淮南军中多年,深知兵事,明日某家便请你为某家做一桩事!”

    “危府君有命,某家自然惟命是从!”王茂章躬身领命。

    一行人过了汝水,便一路西行,东面便是临水,二水之间有一块平地,土壤微红,其上有一处城郭,远远望去规模倒是不小,颇有破败之处。危全讽指点着那城郭笑道:“王公可还记得这城郭?”

    王茂章皱眉回忆了一会答道:“这便是赤冈城吧,六朝时治所便在此地,新城便在旧城以西五里处。”

    “王公好记性!”危全讽击掌赞道:“的确六朝时治所便在这西津赤冈,因其靠近渡口,利于交通,本朝宝应年间中,太守王圆以其地势卑下,又非道路之会,自赤冈移治于连樊小溪之西陲,新建州城,不过,”说到这里,危全讽话锋一转,脸上满是自得之色,笑道:“今天抚州新城又不在连樊小溪西陲那里了。”

    王茂章听了一愣,已然明了了危全讽的意思,想来他又将抚州治所换了地方,便接着对方的话语说了下去:“莫非危府君又有建设?”

    “不敢,黄巢之乱后,百姓流离,不得安居。某家观抚州旧城颇为残破,且地势不够险要,不足为乱世之中的屏障,于是某家便在中和三年将治所迁往羊角山,后又在子城外建罗城,经历五年而成,已成坚固不摇之势,足以护抚州士民。”

    危全讽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点着山形水势,侃侃而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显然这件事让他自己也非常自豪,唐时后期尤其是南方,由于承平已久,而且朝廷也不愿意当地的城郭成为反叛势力的凭借,有意无意之间并不加以维护,城郭壁垒早已破坏无遗,很多地方干脆就是一座裸城,所以黄巢、庞勋等流贼往往一旦作,官府士民便束手无策,盗贼所到之处,糜烂无遗。危全讽作为当地地方豪强势力的代表,以镇压黄巢等流贼起家,对此是深有体会,于是一旦据有抚州之地,民力稍有余裕,便大兴土木,重新兴建新城,作为自己势力的根据地,当地百姓在丧乱之余,也愿意拿出力量来支持他建设新城。

    一行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新城。王茂章仔细观察,这新城果然不凡。原来危全讽这子城乃是因羊角山山势而建,周长只有一里多,十分险峻,而新建的罗城则是外包了五座山峰,周长怕不有十几里,如果论起工程量,几乎达到杭州新城工程量的一半,但是危全讽所能动员的民力比起钱缪可要少多了,而且在夯土城墙外面都有包砖,这对于位处南方多雨的抚州就显得尤为必要,城上马台,望楼密布,显然在建设开始就对于各种进攻方式都有准备。危全讽看到王茂章的脸色十分凝重,脸上露出得色,笑道:“王公,你是当世兵法大家,你看这城郭可还使得?”

    “这城郭的确十分坚固,不过!”王茂章语意一转:“这守城绝非城墙坚固就行了的,城中粮秣、财货是否存储充沛,士卒是否善战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是千仞之城,也无法坚守!”

    “王公说的好!”危全讽并没有为王茂章话语而生气,做了个伸手延请的动作,笑道:“王公进城后便请看看某家财货是否充足,士卒是否善战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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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