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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危全讽2

    两人并骑进得抚州新城,只见城内商旅云集,道路辐辏,坊间多有佛寺,道上行人摩肩擦踵,坊市里百货齐集,危全讽策马扬鞭,一一为王茂章指点。镇海军那些随行护卫都是刀剑堆里打惯滚的,哪里见过这般繁荣景象,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私语,让领看的不住皱眉,想要厉声喝斥,偏生有旁人在场,不方便说话,端的是又闷又气。

    这一番情景看在王茂章眼里又是一种意味,自古战争最重要的资源就是有足够的粮食,在这个乱世,有粮食就有足够的兵,但并不是有粮食就可以的,牲畜、铜铁、油脂、皮革、木材、食盐等多种物质都是战争必须的资源,但是官府不可能在平时就积存那么多种类的大量物质,这样做成本实在太高了。所以如果一个城市百货云集,工匠众多的话,一旦开战时候,官府就可以大量购买或者征物质和人员,补充军械和军队的消耗,这对战争这样一种消耗极大地活动是十分必要的,而且这样繁盛的商业活动本身就意味着丰富的税收,这说明抚州有相当充沛的财力,危全讽向王茂章毫不掩饰的炫耀这些,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王茂章乃至王茂章身后的吕方,自己争夺镇南军节度的野心有着足够的实力支持,当然也不乏警告吕方放弃侵略江西野心的意味。

    王茂章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沉声道:“危府君果然治理抚州有方,不过王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王公请直言,危某自当洗耳恭听!”

    “虽说打仗日废千金,戎行之事,钱粮丰足是大好事。可是,两军交战,结果归根结底还是靠将士们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若是钱粮多的一方就能赢,那也不用开战了,直接把钱粮拿出来比一比就行了,危府君以为王某此言是否有理了”

    危全讽脸上顿时蒙上一层灰色,王茂章方才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钱粮再多,城墙再高,可争夺镇南军节度还是要阵上白刃相见,总不能用钱粮和砖头把淮南兵全砸死吧?显然对以危全讽为代表的袁、信、抚、虔等诸州州兵素质很不看好。他到底做了几十年抚州刺史,那点城府还是有的,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笑道:“说的是,说的是,王公且去歇息,明日便请王公去校场,指点一下我抚州士卒!”

    抚州驿馆的一处院落,王茂章端坐在堂上,低眉垂目,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那护卫领盘腿坐在门旁,正给擦拭自己的佩刀,这护卫领姓吕名端和,是吕家的一个族人,本在殿前亲军中当一个小头目,因为行事稳重,寡言少语,又是同姓,于是此次吕方便派他跟随王茂章同来,担任护卫之职位,同时也兼有暗中监视王茂章的任务。这吕端和也不怕王茂章着脑,每日里都跟在王茂章身旁,便是吃饭拉屎也不走远。而王茂章也好似恍然未觉,随遇而安,这才一路到了抚州。

    吕端和擦了半响佩刀,知道那钢刀如镜子一般能鉴人形,方才还刀入鞘。他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听到里间王茂章问道:“端和,你对这抚州城有何观感,较之杭州如何?”

    吕端和赶紧站起身来,躬身应答道:“很好,非常好,如果论百姓富庶程度,只怕比杭州还要胜上三分,更不要说两浙的其他州郡了,只是寺庙多了些!”

    “寺庙多了些?”王茂章听到吕端和的回答,不由得一愣,接着反问道:“这说明抚州那边百姓生活富庶,危公治理有方?毕竟若是百姓生活无着,哪里还有余钱来供奉沙门呢?”

    吕端和苦笑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只知道哪些沙门焚香拜佛,浮屠金像,耗资何止亿万,更不要说他们不耕不织,口中所食,身上所穿,无一非布施而来。小民终岁劳苦,税赋劳役之后,所得难得一饱。危全讽将民力花在这些不急之务上,一旦有战事生。难道哪些泥塑木雕还能帮他打仗不成?当年钱婆留花在菩萨上的布施可曾少了,但我大军入杭州时,可有半个僧人相助于他?”

    王茂章默默地点了点头,唐代自武宗以来,虽然屡有灭佛之举,但佛教却越演越烈,越兴盛。直到黄巢之乱后,藩镇混战,北方经济受到巨大破坏,寄生在帝国身上的佛教自然也随之受到沉重打击,再也无法恢复到旧日的胜景。但是在南方又是一番情景了,南方十国的统治者在完成对地方的割据之后,往往都文教兴盛,崇信佛教,钱缪、钟传等人都是如此。但是吕方作为一个穿越者,在看到佛教有安抚乱世人心,重建秩序方面的功用的同事,也看到了佛教,尤其是唐宋之间的佛教有靡费财物,侵占土地,人口的反面作用。于是他对于佛教的态度与钱缪、钟传等南方藩镇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对治下的佛教寺院经济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和限制,大量没收寺院的土地和依附人口,分给部属军官和士卒,他的这一系列行动,不能不影响镇海军中的中低层军官和大部分士卒对与佛教的态度,毕竟中国人是最讲究实际的,对于大部分来说,对和尚们对来世的许诺和打入畜生道的威胁再怎么可信,也及不上眼前的土地和财产来的现实,吕端和方才的说辞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

    次日,罗城外校场,临时撘起了一座高台,台上罗伞之下,危全讽与王茂章二人并排而坐,此时的危全讽满脸笑容,就如同一个热情的主人一般,指点着台下正在变换队形的军阵,为王茂章介绍着台下诸军,仿佛早就将昨日的不愉快抛至脑后了。待到三通鼓过,诸军演练完毕,危全讽伸手划了一个圆圈,仿佛要将台下诸军圈在当中,高声笑道:“抚、信、袁、吉共有精兵十万,危某欲凭此纵横江南,为国安守一方,王公深识军机,以为可否?”

    王茂章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台下抚州兵将,只见在烈日之下,操练完毕的诸军阵型已经颇为杂乱,不少军士嬉笑打闹,有的干脆躲避到校场旁的树荫之下,不由得暗自摇头,半响之后方才答道:“扬州有士众三等,公之众不过当其下者,公若欲起事,只怕须得更益之。匡时乃危公之婿,不如以大军救援为上。”

    危全讽听到王茂章的回答,脸上顿时僵住了,脸色紫,宛如一个茄子一般,过了半响,只见危全讽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只留下王茂章一人独自坐在台上。

    王茂章一个人被晾在高台之上,却是面无表情,自顾品茶,待到将茶饮尽之后方才缓缓下得台来,却只见危全讽站在台下,脸色苍白如纸,地上落着一张书信模样的白纸,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危公?危公?”王茂章一连喊了危全讽几遍,而危全讽却好似泥塑木雕一般,只是傻傻的站在那边,嘴唇不住的抖,却是一言不,一旁的抚州属吏也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前劝慰。王茂章见状只得告了声罪,俯身捡起那封书信,正欲展开看,一旁的危全讽却好似被触动了机关的木偶,猛的一下从王茂章手中夺过:“不要看!”

    王茂章被危全讽突兀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竟然被其从手中抢过书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见危全讽将那书信飞的塞入怀中,尖声命令道:“诸军解散,回府!”说罢便自顾上马,往城门赶去,抛下一地的随员和王茂章站在那里,不知当如何是好。

    洪州,夜风一阵阵吹来,吹得城头上的“钟”字大旗猎猎作响,引得城头守兵的心也随之不住摇动,在昏暗的月光下,城下的灌木丛、土丘映射出一块块黑影,在守兵们的眼里,每一块黑影都仿佛隐藏着那些可怕的淮南兵。夜风从城西的蓼洲吹来,带来了一阵阵淮南军的庆祝喧闹之声,可是这些声音反而让城头的守军更加胆寒。原来两日前淮南大军赣江而下,建大营于城西里许外的南塘湾旁的蓼洲之上。这蓼洲分为两块,由石桥相通,约有百余户人家居住,洪州城东南的南塘水便是经由这蓼洲的中间汇入赣江之中,淮南军只要控制了此地,便可以让水军直接进入南塘,水陆并举,直逼洪州城墙,反之若守军控制了此地,镇南军不但可以掩护南塘旁的城墙,还可以用小舟日夜骚扰淮南舟师,从而争取主动权。但淮南军统帅秦斐并未依照常理,阻水为寨,扼守住这个赣江要害,反而故意只留下少许兵众把守,示之以弱。钟匡时看得便宜,遣健将刘楚领精兵五千抢占拒守此地,结果秦斐故意等刘楚登上蓼洲之后,乘着对方立足未闻的时机,大举进攻,一举歼灭了这五千人,还将刘楚生擒。这刘楚刚勇过人,乃是钟匡时手下的头号健将,却一开战就被秦斐一举生擒,镇南军不由得为之夺气。

10王自生1

    西城门守兵正忐忑不安、疑神疑鬼间,城下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好似有人潜行的样子,众人本就紧张到了极点,经此一吓更是乱成一团,若非负责这段城墙的都头都是多年的老兵,挥舞着佩刀踢打呵斥,在刀背和拳脚的威胁下,那些守兵总算没有逃下城头,小心翼翼的拿起兵器回到女墙后,几个手脚灵便的还轻手轻脚的将本来做夜宵用的两盆滚粥推到碟口旁,一旦有淮南兵登城就一头淋下去。

    那都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手下士卒都已经各就各位,才小心翼翼的从取暖的篝火中挑了一根烧的很旺的木柴,压低身形走到女墙后。他知道像这种夜袭城墙靠的就是突然性,与其等待援兵,不如反客为主,突然袭击打潜伏接近城下的敌兵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对方也是在黑夜里,只要打乱对方的秩序,就算敌兵人数再多也不过是自相践踏罢了。那都头正准备将那火把扔出城外作为照明物,让城头的手下借以射杀敌兵,城下却传来一阵呼喊声,那都头不由得一愣,旁边一个耳朵灵醒的士卒已经听出了喊话的用的正是当地口音,并非淮南军多有的吴音,压低声音道:“都头,莫不是蓼洲逃回的自家弟兄!”

    “闭嘴,老老实实的守好你的碟口!传令下去,敢擅动者一律斩。”那都头恶狠狠的骂道,那士卒赶紧缩回头去,紧紧贴在女墙内侧。那都头从旁边取过一面团牌来,遮好自己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向外间望去,只见城外的空地上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城下传上来的声音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果然是洪州口音,自称是蓼洲逃回的败兵,请求城头放下吊篮缒他们上去。

    都头大着胆子将手中火把向城外一掷,接着火光向城下看去,接着火光依稀可以看见城下的空地上站着七八条汉子,并没有预想中的夜袭敌军,城头守军这才松了口气。那都头这才挥了挥手,吩咐手下取了箩筐缒了下去,他还留了个心眼,放下的箩筐最大也就可以容纳两人,以免着了敌军的道儿。过了半盏茶功夫,那七八名虎口逃生的镇南军士卒才一一上得城头,一个个惊魂未定的模样,刚刚到了安全的处境便瘫软在一旁,气喘嘘嘘。城头的守兵物伤其类,也纷纷取来热粥给逃回的同伴食用。那都头一面派人将此事上报,一面有意无意的询问逃回军士们一些问题,确定这些人并非是淮南军士假扮而来的。经过一番观察询问,那都头现逃回军士中有一个年轻人举止颇为怪异,那年轻人不过二十许人,身材高大,神态安详,上城是最后一个,守城军士送来热粥时也并未于其他逃兵争抢,也是最后一个才拿到粥食,而且此人拿到粥之后也并不是像其他人一般抢着大口吞咽,往往烫伤了自己,而只是放到一旁,待其稍微凉一点再小口吃,全然没有其余逃兵那种虎口余生,饥疲交加的模样。于是那都头心中不由得生出疑念:“莫不是此人乃是淮南军细作,故意掺杂在逃回的己方士卒中,想要混入城中,等待机会不成?”

    想到这里,那都头挥手招来一名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年轻人便被带了过来,都头沉声问道:“你是军中哪一支的,将都头、十将姓名报上来!”

    那年轻人笑了笑,叉手行礼答道:“启禀军爷,小人本是徽州行商,这次是前来洪州贩运丹参、葛布,并非军中士卒,因为为乱兵冲动,才与商队失散,无路可去,才与这些军爷碰到一同逃回的。”

    听到年轻人的回答,那都头不由得暗自诧异,如果淮南军的派来的细作,定然事先会做好功课,对冒充的镇南军部曲情况十分了解,以备对方询问,却没想到此人居然坦然承认自己并非镇南军士卒,那都头本身对于商旅之事也并不了解,只得询问了几句丹参、葛布货品这方面的知识,那年轻人一一作答,一副十分熟悉的模样。最后都头问道:“你说前来洪州行商,可此地有战事生,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年轻人苦笑道:“小人出之时,也未曾听说洪州有战事生,徽州战乱刚刚平定,丹参、葛布等货物都十分紧缺,只要贩运过去至少有个对本的利头,纵然有危险也只得硬着头皮来了。小人所属商户也洪州城中的吉兴号颇有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收购货物,军爷若是不信,我这里还有印信在此,可请吉兴号中的掌柜前来作保。”说到这里,他便从怀里取出一枚木符和书信递了过去。

    那都头将信将疑的结果手下呈送上来的木符与书信,拿在手中看了看,那木符制作的颇为精细,正面刻了福泰瑞三个字,背面则是数字和姓名,最后则是一个梅花形状的印记,应该是商号给伙计的符信,而书信则都头识字不多,也看不大明白,于是他吩咐一名手下带着木符、信笺前往吉兴号那里,再将那年轻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王自生靠在城碟旁,不远处的篝火在夜风的吹拂下,火光闪动,仿佛许多吐着蛇信的毒蛇,此时他的心中也和那火光一般,闪烁不定。自从得了吕方将令,命令他由徽州前往江西,探听军情,王自生便立即由杭州出,快马赶往徽州,与陈璋交代完事情后,他便在徽州选了一家与洪州有生意往来的客商,索要了木符信笺,孤身往洪州而来。待到他感到洪州时,正好遇到蓼洲之战,镇南军大输特输,眼看淮南军就要筑长围围城了。王自生年龄虽然不大,但自小便孤身流浪,行事果决的很,他知道一旦大军围城,洪州城内外交通就会断绝,他再想进城可就千难万难了,虽说他此时返回徽州将战况报与陈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自忖主上让自己这个亲兵头目前往洪州,一定不只是让其打探军情,还有便宜行事的意思,正好他碰到了一小撮从蓼洲之战中逃得余生的溃兵,于是他便混入其中,想要借这个机会进入洪州城,看看有没有机会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王自生正在那边独自思忖,自己方才那番对答举止有无露出破绽,眼下的处境他也清楚,只要守兵觉得有半分疑点,要么是直接推出去砍头,至少也是大刑伺候,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救不了自己,他正想得出神,却听到旁边有人说道:“小兄弟你想啥呢,莫不是想家吗?”王自生抬头一看,却是与自己一同逃回的一名军士。

    “不错,小人正是想起家中双亲,便有些失神了,让军爷笑话了!”王自生赶紧掩饰的笑道。

    “什么军爷,小人的。”那军士笑道:“咱们也是一同共过患难的兄弟了,如果不是你又背又拖,伤了腿的刘大哪里能活着回来,说来咱们还欠你的清,再这么说岂不是生分了?再说是人哪有不想家小的,有爹娘的想爹娘,有浑家的想浑家,大伙说是不是!”

    “不错!”

    “鲁四说的在理!”众人轰然称是。尤其是那个伤了腿的刘大声音更是响亮,这些溃兵与王自生共过患难,感情自然是不同一般,那鲁四将王自生放在一旁的粥碗拿起塞到对方的手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来,先把瓤子填了,再好生睡一觉,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我知道兄弟你心事重,可不吃饭可会搞坏身子的。”

    感觉到鲁四话语中的浓浓的关切之情,王自生只觉得心头一暖,赶紧接过粥碗,低声道:“谢过鲁四哥了!”

    鲁四一拍大腿笑道:“这就对了,以后咱们就是生死兄弟了,有啥过不去的事,大伙儿一起出主意,可千万别‘军爷军爷’的叫,冷了兄弟们的情分!”

    王自生吃罢了粥,刚刚躺下一会儿,便被守城士卒弄醒,却是吉兴号的一个执事看到符信来了,保了他出去,于是王自生与鲁四等人作别,约定有机会碰头聚聚,与众人作别后,王自生便随吉兴号执事一同下城,一路上他注意观察,现洪州城中虽然处在围城之中,但可能是因为水陆交通十分达,淮南军无法切断所有内外交通,所以物质并不匮乏,几个粮店价格也只是微微上涨,并不像围城之中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在他也不希望淮南军能够轻易攻下洪州。

    王自生与那执事一同到了吉兴号,那执事便安排他在一间厢房住下。那执事也不知道王自生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徽州福泰瑞的一个比较高级的伙计。那执事叮嘱几句,让王自胜莫要到处乱跑,便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厢房中只剩下王自生一人。

11王自生2

    “总算进城来了!”王自生一头躺到床上,这才觉得浑身疲惫,背上的两根大筋一阵阵的抽痛,其实身体的疲惫倒是其次,精神上的紧张才是最磨人的。)虽说他混入溃兵前早已将利害得失考虑清楚,但在城头上被那都头盘问时,他心中还是紧张万分,毕竟那时自己的生死操于人手,对方心中的随便一个疑念,自己答复稍稍不对,甚至吉兴号的保人来的晚了一点,都会让自己的脑袋搬家,当时还没有感觉,待到回到房中神经松弛下来,王自生这才觉得疲惫如同泥沼一般将自己淹没了,很快他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王自生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间有敲门声响,他自小便在外间流浪,投入吕方军中也是在殿前亲军当差,为人十分警醒,一骨碌翻起身来便已经站在门后,右手已经按住了怀中的短刃刀柄,这才装出一副迷迷糊糊久睡刚醒的口气,高声问道:“什么事呀?”

    “王爷!”门外的小厮喊道:“店铺外有群军爷说要找你,为的那个自称叫什么‘路斯’的,你可认得这人?”

    “‘路斯’?”王自生听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先前与自己一同进城的溃兵头目“鲁四”,赶紧应道:“认得,认得,你且让他稍待一会,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王自生将短刀藏入怀中,收拾了一下衣着,便出得屋来,只见三四条汉子团团蹲在廊下,正闲聊着什么,身上穿了件黑色对襟的个正是鲁四,王自生正要开口招呼,鲁四眼尖已经看到他了,起身笑道:“我等此番能够整个回来,多半都要承王家哥儿的情。我们几个方才回营中报了到,打了一只狗,又凑钱买了点薄酒,却要请王兄弟喝上一杯,万望莫要推辞。”

    王自生闻言心中不由得暗喜,他此时虽然混入洪州城来,但只是孤身一人,对于周边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无论是搜集情报还是想要做些别的什么都是无从谈起。俗话说“酒肉桌上好做兄弟”,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几个人拉拢了,岂不是远远胜过自己一个人无头苍蝇一般胡搞。想到这里,王自生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对鲁四唱了个肥诺笑道:“四哥这般礼重,小弟如何敢当。列位在此稍待,某家进去收拾一下便出来。”说罢王自生对众人做了个团揖,便往里间去了。王自生径直往吉兴号得账房去了,凭借符信取了两贯钱来,放在怀中,原来那福泰瑞商号与吉兴号是有多年商业往来的老客户了,福泰瑞有一笔货款在吉兴那边还未结清,王自生便是冒充福泰瑞的伙计前来这里用那笔款项购买丹参、葛布回徽州的,也省得身上带许多钱财引来祸端。

    王自生取了钱,便出得门来,与鲁四等人同行,众人走了半盏茶功夫,到了军营旁的一进破落宅院,鲁四与门外的妇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里间去了,王自生刚刚进得里间,便闻到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只见天井里两条汉子正忙着收拾着一张狗皮,一旁的大锅里已经烧的滚了,那扑鼻的肉香便是从那锅中来的,王自生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口里早就淡出鸟来了,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鲁四见状,已经知道王自生已经动了馋虫,赶紧招呼手下切肉倒酒,这才现没有碗筷。鲁四只得跑到外间找到门口那个妇人,索要了一只破碗洗干净了,又折了些柳枝剥了皮拿来当筷子,众人席地团团坐下,轮流用碗倒酒,到锅中捞肉,倒也吃得爽快。待到酒过三巡之后,鲁四在碗中倒满酒,送到王自生面前笑道:“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兄弟一个生意人来这洪州作甚?”

    王自生听了鲁四的问话,心中不由得一动:“这厮该不会是被派来来探自己的底细的吧!”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苦笑道:“哎,吃人的饭,便得替人做事,掌柜的开了口,我有什么办法。先前淮南军与镇海军在徽州打得一塌糊涂,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好不容易战事平息了,掌柜的想起在吉兴号有一笔没有结清的款项,便让我来这边用那笔钱买些土产,运回徽州去,也有个四五成的利,却没想到徽州倒是不打仗了,洪州这边又打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碗安生饭吃!”说到这里,王自生将那碗中酒一饮而尽,将那碗重重的放回地上,脸上满是疲惫厌倦之色。

    众人见状,也不禁为其感伤所感染,这江西自从钟传压服群雄,登上镇南军节度使的位置,算来已经有了十余年年的太平日子,比起战事连绵的四周,此地可以说是小块乐土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士卒对于战乱也尤为厌倦。过了半响功夫,一人倒了慢慢一碗酒,一饮而尽,低声骂道:“该死的淮南贼,放着太平日子不好好过,今天打东家,明天打西家,他日定遭果报!”

    这话便如同一根导火线,引了一阵诅咒声,这些士卒刚刚惨败于淮南军之手,不少袍泽都丧于人手,岂有对淮南军不痛恨的,只不过没人挑起来罢了,众人一边骂,一边用那破碗喝酒,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将买来的半坛酒喝完了。王自生正要从怀中摸出钱来,鲁四却已经站起身来,大声道:“大伙儿且稍候,某家且去弄些酒来。”说罢便摇摇晃晃的向外间走去,可过了一会儿,酒没弄回来,外间却传来一阵哭骂声,王自生正莫名其妙间,却只见四周的士卒们个个脸上都现出奇怪的微笑,显然其中有隐情,唯有自己不知。不待王自生开口询问,旁边有个口快的已经将其一一道来,原来方才外间那女子乃是个半掩门的,也贩些私酒,这鲁四是个单身汉子,与其有些露水姻缘,平日里大半的饷银倒都花在这妇人身上。只是这妇人对钱财看重的很,为人又十分泼辣,鲁四此次逃命回来,身上一贫如洗,连那半坛酒都是众人凑钱买的,若要赊欠,只怕是千难万难。

    王自生听到这里,才弄明白其中隐情,不由得心中暗笑,他年龄尚小,又投在王佛儿这等铁打一般男儿麾下,对于男女之事还知晓甚少,方才外间那妇人长得身材瘦小,容貌平庸,便对鲁四的作为颇为不屑。却哪里知道鲁四这等军汉平日里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没什么产业,哪里又有哪个良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有和这等女子厮混。这时鲁四从外间回来了,脸上多了两道伤口,神情又羞又恼,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叫骂声,那话语说的又快又急,王自生也听不全懂,大约是穷军汉还想喝酒的意思。

    王自生不待鲁四说话,便抢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贯钱来,塞到鲁四手中笑道:“四哥,这里还有些钱,且去买些好酒来,小弟今日要和众兄弟们痛饮一番。”

    鲁四见状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窘迫,急道:“这如何使得,今日我等是请兄弟来吃酒,如何还能让王家兄弟破费,你且稍候,我再去想想办法。”说罢便将那贯钱塞到王自生手中,转身便要往外间去。

    “我说使得便使得!”王自生一把拉住鲁四,又将那钱塞到鲁四怀中,笑道:“方才四哥兄弟兄弟的叫着,怎的此时又见外了,一贯钱而已,大伙儿喝得尽兴才是要紧,再说这围城之中,若是淮南军明日打进来了,我留着这钱又有何用?”

    鲁四看了看王自生,见其神色诚挚,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苦笑,接过钱后转身而去。不过片刻功夫,鲁四便抱着一坛酒回来,众人围坐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聊,不知不觉间,王自生与众人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了。王自生酒喝得并不多,只是将众人话语中的有用信息牢牢记住。

    “王家兄弟忒的不爽快,你怎的就喝这么点酒呀!”对面的刘大问道,他注意到王自生已经两次轮到他喝酒时只是浅浅的喝了一口,不由得有些不满。

    “你以为王家兄弟是你这种粗胚,大腿上挨了一箭还喝得那么起劲,也不怕金创作,送你到地府去!”鲁四截口笑道,右手顺手拍在刘大的大腿伤处,疼得他一声怪叫跳了起来,惹得众人齐声哄笑。

    待到众人笑声停了下来,鲁四喝了一口酒,肃容道:“王兄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信得过咱们,便说与咱们听,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大伙儿一合计,便能将这事给办妥了!”

    “鲁老四说的不错,喝了酸酒,吃了狗肉便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说不开的?”这却是刘大的声音,他已经忘了腿上的伤势,满脸都是诚挚之色。

    王自生本欲随便编个理由将这些人给搪塞过去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他心中暗想:自己一个人便是有三头六臂,在这洪州城中又能济得什么事,主公大军远在徽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可若是能将这几人收入囊中,那可就不同了,便可静观其变,待到城破之时,说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想到这里,他便装出一副为难之色,低声道:“四哥猜的不错,我此次出行之前,浑家有了身孕,出之前,我与浑家说多则四五月,少则一两月,定然回到徽州,可如今困在这洪州城中,也不知道那浑家如何了,这叫我如何不忧心挂念!”

    听了王自生这番话,场中顿时静了下来,这些兵卒固然有鲁四这种孤身一人没有牵挂的,可也有有妻子父母的,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得觉得碗中那香醇的酒液也变得苦涩难饮,也不知是哪个低声叹道:“天杀的淮南贼!”

    “说句大伙可能不爱听的话,物必腐而虫自生,淮南杨渥贪欲无穷,继位之后,出兵侵扰的又岂止镇南军一家?如非钟家兄弟自相残杀,钟延规献了江州城给淮南贼?淮南水师如何能长驱直入,直抵洪州城下?列位又如何会有蓼洲之败?钟家兄弟内斗,就算淮南军不来打,也会有湖南、西南、荆南兵来打的。”

    王自生这一番话说的众人低头沉思,这些平日里地位低下的兵士们平日里也很少考虑这些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天生愚蠢,王自生的话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障,将惨痛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在钟氏兄弟内斗之后,钟氏政权在江西的统治已经必然毁灭,唯一还有争议的不过是灭亡在具体哪一个敌人手中而已。

    “王家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鲁四站起身来,此时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酒意,没有任何表情的他显得有些可怕。

    王自生却是坐在地上一丝不动,笑道:“四哥,我是谁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那天我们这些武夫都吓得魂不附体,可你却若无其事一般的领着我们逃回洪州城,还有刚才那般见识,又岂是一个商号伙计所能有的?还有方才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便动弹不得,这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随着鲁四的话语,两旁的众人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纷纷站起身来,隐然间已经将王自生围在当中。

12王自生3

    王自生却是夷然不动自顾饮酒吃肉,一副老神仍在的模样,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反倒有些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泡!*待到王自生将一块狗肉吃饭,方才抬头笑道:“若我是淮南军的细作,四哥要如何对付我呢?”

    “自然是拿到上司去领赏,蓼洲一役,我团中兄弟,战死的十有七八,岂能轻饶了你?”鲁四满脸都是杀气,两旁众人纷纷拔出腰刀,眼看就是乱刀分尸的局面。

    王自生却毫无惧色,站起身来,昂然道:“四哥果然猜得不错,某家姓王名自生,乃是苏州团练使王佛儿义子,殿前亲军左厢押衙,在吕相公身前当差,这次来洪州便是受吕相公之命。”

    听了王自生的回答。众人却犹豫了起来。他们也听说过淮南大举入侵镇海军,却连遭重挫,名臣重将可折损了不少。可就是这些连败于镇海军之手的淮南兵,掉过头来打自己的时候,却是摧枯拉朽,由此可以想象一下镇海军战力到底有多么可怖了。在城外有强敌的情形下,实在不宜再惹来这等强敌,而且听眼前这年轻人所说,其身份地位不低,若是随便杀了,只怕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王自生目光闪动之间,仿佛已经猜透了众人的心思,笑道:“既然四哥也不打算马上将小弟擒拿了去领赏,不如大伙儿先一起坐下来喝酒吃肉,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要砍小弟的脑袋,起码也容我做个饱死鬼吧!”说罢,王自生便重新坐了下来喝起酒来。

    鲁四见王自生这般作态,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其余人等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那个受了王自生恩惠的刘大出来打圆场,拉扯着众人坐下,分说道:“王家兄弟说的不错,他是把咱们当兄弟才说出实情的,再说咱们在城外跟丧家犬一般逃命的时候,那留后可有派出一兵一卒来接应咱们不成?”

    众人回想起不久之前蓼洲惨败后自己的那番惶恐模样,如非这王家兄弟拉扯激励,只怕现在能够活着在这里喝酒吃肉的连一半人都不到。想到这里,众兵丁纷纷还刀入鞘,坐了下来,就连鲁四最后也在刘大的拉扯下坐了下来,喝了两圈酒后,鲁四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疑念,将手中的酒碗猛的往地下一摔,厉声问道:“王押衙,你是吕相公身边的人,打扮成一个伙计,跑到这洪州来,到底有什么勾当?莫不是你上面那位相公也要打江西的主意了?”

    “大王派我来洪州自然是有公干的,”王自生买了个关子:“却不是镇海军将要对洪州用兵,我家主公与淮南杨渥刚刚狠狠的打了一仗,眼下虽然两家息兵,但都心底都把对方当做生死大敌,这镇南军与两浙乃是近邻,若让淮南得了镇南军,那淮南不但实力猛增,而且还从三面包围了两浙之地,对我方大大不利。大王此次派我来为的就是探察这边情况,好采取相应的对策,决计不能让淮南将镇南军之地收入囊中。”

    众人听了王自生这番解释,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无形之间敌意还是减小了不少,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鲁四却冷哼了一声,冷声道:“不错,你家相公肯定不愿意淮南并吞了镇南军,可这不意味着他对镇南军有啥好意,他和淮南杨渥不过是一丘之貉,都想趁着老大王去世,钟家兄弟内斗的机会在镇南军这块大肥肉这里分一块去。说不定王押衙你这次来洪州就是为大军打前站来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聚焦到了王自生的脸上,王自生苦笑了一声,答道:“四哥你想想,淮南军有钟延规引路,已经一股脑儿打到了洪州城下,若镇海军现在出兵,撑死也就拿下个把州郡,牵制了你们的援兵,反倒把整个镇南军都送到淮南杨渥嘴巴里了,若是让淮南军得了江西之地,就算咱们占了个把州郡,最后还不得吐出来,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吗?我家主公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做这等赔本买卖!”

    鲁四终于被王自生这一番道理给绕糊涂了,他迟疑的问道:“那你这次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小弟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来探探这边的底细,便宜行事。”

    一旁的刘大听的气闷,突然听到“便宜行事”这句话,大声笑道:“吕相公倒是个有趣人,你听听这话——‘便宜行事’,这岂不是让王兄弟有便宜就占,这样的主公我才喜欢呢!”他这一席话倒是引得众人哄然大笑,自然鲁四的问话也进行不下去了。

    鲁四终于放弃了继续盘问的打算,盯着王自生的双眼说道:“王家兄弟,我鲁四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你救了咱们弟兄的性命,咱们也就拿这一腔子血还回去就是了。可你这来历实在太大,咱们这些吃断头饭的穷汉实在搭不上干系,这样吧,今天你说在这里的话就当从来没说过,可你也莫要再来撩扰咱们,咱们就只当从来没见过便是了!”说罢鲁四便站起身来,当先向外走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刘大落在最后,对王自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鲁四就这个倔牛性子,王兄弟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哪里,是我不对,瞒了大家这么久,又岂敢怪罪四哥。若是形势不妙,你们可派人到吉兴号那里来找我,只说找王之恩,这是我在这里的名字。”王自生低声道,从怀中取出一枚钱币,拔刀在上面划了一道深痕,掰成两块,递给刘大道:“这边是暗记,我若是找你们,便以这个为凭证,只要一对便知真伪。”

    刘大点了点头,将那半枚铜币塞入怀中,低声道:“你若是用的着咱们,到南门口旁的兵营去找即可,只说找丙团戊都的刘大即可。”说罢便拱手离去。

    王自生送刘大离去后,又在大门后等了一会,确定四周没有人尾随才快步离开,直往吉兴号方向而去。

    扬州广陵,大雨倾盆,天地之间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上天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天河之水从中飞泻而下。位处长江北岸,运河之畔的广陵城,在磅礴的暴雨之下,往日那巍峨的城墙宫室,便好似孩童玩耍是堆砌的沙城。也显得渺小了起来。

    吴王府,明堂,廊前的房檐下,数百道水柱飞泻而下,撞击在地上,出雷鸣般的声响,竟好似一个小型的瀑布一般。可这巨大的声响,也压不住堂上宏亮的人声。

    “好个范思从、好个陈潘,果然不愧是本王的心腹,给本王争脸面!蓼洲一战,钟匡时五千大军一鼓而灭,健将刘威束手就擒。哼!我倒要看看周隐,吕师周、刘威那些老匹夫听到这消息是什么脸色,看他们还敢说什么,驴骡之才,却当骐骥之位!”杨渥在堂上来回踱步,边走边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声音之宏亮,连外间的水声也压不住他。

    “大王所言甚是,彼等老朽,嫉贤妒能,死抱着权位不放,哪里及得上大王慧眼简拔的英才!”说话的也是杨渥的心腹,一张黄脸已经涨得通红,满是激动的神色。

    “范思从在江州留守,根本没随大军南下,陈潘也不过是个偏将,就这样也能把功劳记在他们两人头上,大王可偏心的很!”一名将佐和一旁的好友低声附耳道,脸上颇有不平之色。

    “可不,秦斐乃是一军主帅,我还听说蓼洲一战,当先突入敌阵,立下功的是那个降将钟延规,这等大胜,这两人大王连提都没提一句,只顾着夸他那两个心腹,看来今后咱们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上的杨渥听到了,他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高声道:“我淮南军中,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范思从、陈潘立有军功,本王以为当勋功三转,赏钱两百贯,绢百匹,列位以为如何呀?”

    场上众人又不是瞎子,岂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去触杨渥的眉头,立刻齐声应和。杨渥见状,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起来,于是立刻让掌书记写好书文,自己和节度判官用印之后,便送了出去,此番事了之后,杨渥便让将吏们退下,自去后殿行乐去了。

    徐温站起身来,随着诸将的人流一同向殿下行去,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仿佛对刚才生的一切没有任何意见,便是有人在他面前抱怨大王偏心,他也只是微微的笑笑,一副憨厚从容的模样,只有站在游廊拐角等待家人送来雨伞,单人独处的时候,他的脸色才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皱,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敦美,你怎么在这里,让我方才好一番找!”说话的是张灏,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脸上颇有不渝之色。

    “是张兄弟呀,你怎么还没走,有什么事情吗?”徐温转过身来,脸上又变回了先前那副憨厚从容的模样。

    “还能有什么事情!”张灏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你看范、陈那两个小子这次一出去,官阶就跟三级跳一般,眼看着已经比我们两个一般了,这次一回来肯定要么剥夺了咱们的兵权,要么派人到咱么手下把我们给架空了,那时候我们还不跟泥巴一般他让你扁就扁,方就方,那个整天被关在府内的周隐就是咱们的下场。”

    徐温笑道:“我看不至于吧,我俩对大王好歹也是有功之臣,那周隐可是说过让老吴王让位给刘威的话的,我俩岂会和他一般下场。”

    听到徐温的回答,张灏冷哼了一声道:“大王也许不会,可他那帮子手下可眼馋着我俩手下这点兵,今天那小子的话你可听见了,他们是‘大王简拔的贤才’,咱们是‘死死抱住权位的老朽’,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听了张灏的抱怨,徐温的面容有了微微的变动,望向自己同僚的目光也带了微微的讶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常以粗鲁无学面貌示人的同僚竟然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语来,的确也许杨渥看在往日功绩上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是杨渥那些心腹却放不过自己这个拦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而以杨渥现有的威望和权力基础来看,他这些心腹是最信任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手下,这样一来,自己和张灏被那些人所代替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除非……,徐温目光闪动了一下,突然笑道:“也许情况没有张兄你想的那么糟糕。”

    “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难道你要等到王府的敕书拿到你面前你才信我的话?”张灏厉声道,他环顾了一下左右无人,压低嗓音道:“你先前说范思从、陈潘等人出去,广陵空虚,咱们就有机会,可都拖了这么久了,机会在哪里?我早就说过,只要王府旁那个小城那三千兵在,我们就没有机会!”

    “哦,是吗?”徐温的目光越过雨幕向远方望去,那边正是小城的方向,他回过头来,低声笑道:“其实让那三千兵不在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13计谋1

    “当真?若是如此,要收拾掉杨渥这小子就跟捏死个三岁小儿一般容易了!”张灏脸上露出狞笑,右手手掌捏紧,仿佛杨渥的脖子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可转眼之间,怀疑又占领了他的头脑,张灏低声问道:“敦美,你方才所说的该不会哄骗我吧,这小城中的三千兵可是杨行密时候就屯扎着了,那杨渥又不是傻子,岂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

    “杨渥自然不是傻子,可他手下那帮子狂徒可多得是傻子!”徐温冷笑道:“张兄你只管静候佳音,我是不是诓骗你三五日内便见分晓。”这时,两名仆役打着雨伞已经来到廊前,正是徐温家人,徐温回头对张灏拱了拱手便下的游廊去了,只留下张灏站在游廊上,将信将疑的看着同僚离去的背影。

    李怀生独坐在屋中,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四色酒肴,自斟自饮,倒是自得的很。他本来也是杨渥判点广陵诸军时的属吏,只是从资历和能力上都低于范思从、陈潘等人一筹,算是杨渥手下第二等的人物,只是这次淮南出兵江西,范、陈二人还有一部分杨渥腹心都随大军出,他便冒出头来,暂代了范思从的位置,判点王府诸事,一时间大权在手,倒是快活的紧,加上今天听杨渥的意思,范思从、陈潘二人立下战功,眼看就是要高升了,他头上这个暂代的帽子眼看就有希望去掉了,一想到这个权位带来的各种好处,李怀生不由得又满饮了一杯,只觉得浑身上下通体舒泰,说不出的爽快。

    这时,门外传来两下轻微的敲门声,接着便是管事的通报声:“禀告郎君,亲军右厢指挥使徐温徐将军在门外求见!”

    “什么?他来干什么?你出去便说我不在府上,不见!”李怀生一下子将酒杯放了下来,心中暗想这人过去私下里又未曾和自己打什么交道,还是不见为妙。

    那管事却没有立刻离开,继续说道:“郎君,徐温那厮这次带了一份厚礼过来,您要不先看一下礼单再说吧!”

    “礼物?”李怀生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他本是个贪鄙之徒,听到这“厚礼”二字,立刻转了心思,改口道:“也罢,你且将那礼单拿来与某家看看!”

    那管事进得屋来,双手呈上一张礼单,李怀生双目在礼单上一扫,便好似被胶水黏在上面一般,再也离不开了。“彩锻百段,金五十两,银百两!城南如意坊一间宅院!徐温这厮好大的手臂呀!”李怀生不由得咋舌道:“看来这厮当年平定朱延寿、田覠、安仁义之乱的时候,着实吞了不少油水进去,不然如何能拿出这么大一笔厚礼!”李怀生心中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羡妒,欢喜的是白白的得了这么一注大财喜,羡妒的是徐温手中肯定还有更多的钱财。一旁的管事看到主人自从拿到礼单便好似痴了一般,脸上一时笑一时咬牙切齿,也不做答复,只得小心的问道:“郎君,徐将军在外间等候,我应当如何答复他呢?”

    李怀生这才回过神来,急道:“见,自然是见,快,快帮我更衣,我要亲自到大门出迎!”

    徐温坐在门旁的小屋内等候,身旁只有一个老仆相随,脸上无喜无怒,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把一旁门卫的奇异目光当做不存在一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里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李怀生快步赶了出来,一边疾行一边高声道:“徐将军若有事,只需遣一仆前来,小弟自然照办,方才小弟有些许小事耽搁了,让将军久候了,请恕罪,恕罪!”说到这里,李怀玉已经走到徐温面前,拱手拜谢。

    徐温赶紧站起身来,叉手行礼道:“末将来得唐突,李总管肯拔冗相见,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说什么怪罪的话!”

    看到徐温如此谦卑,李怀玉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却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但他还是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将军如此说便折煞怀中了!”说着便伸手延请徐温进府。

    二人回到屋中,分宾主坐下,不待李怀中开口询问,徐温便笑道:“某家今日厚颜做个恶客,不请自来,却是有一桩大喜事。”

    “大喜事?”李怀中听了一愣,心中暗想:这徐温好生奇怪,他有大喜事何必来找我,若非送了这么一大注财喜过来,我还以为他是来消遣我的。想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水,笑道:“那怀中便恭喜徐将军了,不过这事和怀中有何关系呢?”

    “李总管误解了,末将口中的喜事说的固然是末将的,却更是总管的,末将此次来却是向总管贺喜的!”徐温此时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平日里那幅端方稳重的模样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怀中听到这里,心中不仅有了兴趣,也不再喝茶了,笑道:“怀中这里有喜事?那小弟怎么不知道,愿闻其祥!”

    “总管知道,大王甚喜马球,若是一旬不在马场上驰骋个两三回,便会全身都不舒坦。”徐温稍微停顿了一下:“可是这段时间,广陵连绵多雨,城外的几处球场都被冲坏,一时间也无法修复,此时若是能够弄出一个距离和设施都合适的球场来,大王定然大喜。”

    “不错不错。”李怀中点了点头,可他眉头接着便皱了起来:“只是这马球场所耗甚多,占地也不小,加之这段时间雨势颇大,其实仓促见能够建好的,莫非徐将军胸中已经有了成见?”

    “不错,王府旁的小城不就是一个好场所,那里地势宽阔,地面也夯制的十分结实,就算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水也不会变为泥沼,而且四周的营房稍加改制,便可以作为存放器具的库房和看台,马厩也是现成的,将军士迁出即可,也不会扰民,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好马场?”

    听到徐温建议将小城中的士卒迁出后将那里改建为马球场,李怀中不由得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苦笑道:“我道是什么主意,这小城驻军乃是先王时候便定下的铁律,就为了打马球将其撤出去,这肯定会被那些老将骂的狗血淋头,不可不可,决计不可!”说罢李怀中便要起身向堂后走去。

    徐温一把拉住李怀中的衣袖,笑道:“李总管说的不错,若是这般说,定然会被那些老将骂的狗血淋头,可大王却会喜欢。李总管你是大王的总管,而不是那些老将的总管,说句不该说的话,反正您无论怎么做那些老将难道会说您半句好不成?”

    李怀中听到这里,停住脚步,脸色阴沉不定,的确正如徐温所说的,他们这些杨渥的元从心腹早已和一些淮南军的元老们势成水火,这种权位之争也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无非是站队的问题,只要他李怀中能够牢牢的抱住杨渥的大腿,那些老军头的骂声其实并无所谓,甚至这种骂声多从某种意义来说还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李怀中别无选择。只有老老实实效忠杨渥一条路可以走。

    徐温见李怀中反对将小城改建为马球场的态度不再那么坚决了,便上前一步小声道:“小城屯兵虽然是先王遗训,可大王才是如今的淮南之主,再说我们也不是永远将军士撤出小城,只不过暂时撤出罢了,等到天色转晴,城外的马球场重新修好,再将那些军士撤回就是了,这也不算什么违背先王遗训吧!”

    此时的李怀中已经完全被徐温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了,他也知道依照杨渥的性格,这条建议一定能得到主上的喜欢,对自己大有好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疑惑的问道:“徐公,这事你为何不自己和大王说呢?偏要通过我这里,还送这么一大笔厚礼来。怀中自问平日里对徐公并无什么恩惠呀?”

    徐温看看左右无人,突然敛衽拜倒在地,他这突然的举动倒一下子把对方给吓着了,李怀中赶紧搀扶住徐温双臂,急道:“徐公起,有事直言便是!”

    徐温却是跪伏在地,坚持不起,沉声道:“徐某之所以将此事说与李总管,便是要投到总管宇下,万望总管不弃徐某愚钝,予以收纳!”

    “徐公你官位远在怀中之上,你这又是何必呢?快快起来吧!”李怀中见状,不由得颇为尴尬,竭力想要扶徐温起身。可徐温却是伏在地上不起,口中话语如连珠炮一般喷出来:“李总管你乃是大王心腹,虽然如今官职还在徐某之下,但他日必将在徐某之上,万望总管莫要推脱,而且大王麾下心腹颇多,总管你也需要臂助方能成一番事业的!”

    李怀中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点头,的确正如徐温所言,杨渥麾下的那些心腹人数也不少,之所以现在内部斗争还不明显,不过是因为外部还有强敌罢了。李怀中本人在杨渥手下也不是第一梯队的,若想在将来走的更远,眼下就应该多做准备,眼前的徐温手中握有重兵,若是倾心接纳,未来便是多了一大臂助。想到这里,李怀中脸上变出一副亲切的笑容来,柔声道:“既然如此,某家便去和大王说说吧,只是什么投入宇下之事再不要提了,从今往后,你我便不再分你我,今日之事,心照不宣便是。”李怀中从怀中取出那张礼单塞回给徐温道:“这些东西就敦美便收回去吧!”

    徐温却不接那礼单:“徐某平定田、安之乱时,也拿到过一点好处,总管在王府之中,用钱的地方不少,还是莫要推辞了,只要今后总管高升的时候,还念得在下的好处,徐某便感念不已了。”

    李怀中没奈何,只得将那礼单纳入怀中,心下不由得大畅,笑道:“既然如此,怀中也只得却之不恭了,今日之事李某定然铭记在心,敦美请放心。”

    徐温见自己此行的目的达到了,便起身拜别,笑道:“徐某在这里不好呆的太久,那些财物明日自然有人送到府上,房契也在其中,免得惹人闲话,还望总管见谅。”

    李怀中想想也是,便也不再挽留,送徐温出得门外方才回到屋中,又从怀中取出那张礼单,又将上面的数字扫了一遍,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又让管家重新整治了一桌精美酒肴,自斟自饮,到了深夜方才罢休。

    徐温回到府中,不动声色,也不见外人,只是在府中静养。果然数日后,便听到消息,王府旁小城中那三千兵被迁到广陵城外,小城外在雨天大兴土木,工匠们和迁出城外的军士们怨声载道。徐温听了暗喜,正准备出门去军营,却听到外间有人通传,说严可求严先生求见,徐温正思量是否找个理由推辞了,却听见外间一阵惊呼叫喊声,还没回过神来,却只见一个疤脸文士已经冲进门来,劈头盖脸便问道:“徐温你献此毒计,到底有何居心?”

    徐温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严可求,只见对方脸上数条伤疤好似几条大蜈蚣一般扭曲颤动,看起来分外可怖,显然已经气恼到了极点,徐温挥手示意赶过来的亲兵仆役退下,伸手延请严可求进屋,关上房门,方才笑道:“徐某这几日有小恙缠身,都在府中静养,全然不知严先生说的什么‘毒计、妙计’,您只怕是搞差了!”

    见徐温将一切推的干干净净,严可求不由得大怒,待要火,却又强自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李怀中出得那个将小城中亲军撤到城外,将小城改建为马球场的主意可是你出的?”

    “哦!”徐温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让严可求看的气闷不已,过了半响,徐温方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笑道:“不错,数日前我的确在李总管面前提过一句,不过也就是随便扯了一句罢了,没想到他竟然去跟大王说了,如何,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严可求看到徐温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是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这怎么是好事,小城驻军不可擅动这是先王留下的遗训,你却将其改为马球场,难道你有不轨之心,要谋反不成?”

    屋中的空气好似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严可求好似被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语吓住了一般,唯有徐温倒是镇静的很,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着严可求的目光毫无敌意,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话语并非出自对方之口一般。

    “徐将军你不会谋反吧?不会当真想谋反吧!”严可求低声的重复自己方才的话语,此时他的语调不再像是指控,反倒有点像是乞求,像是不敢面对事实真相的孩子。

    徐温站起身来,柔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必你在大王面前已经反对过了,结果如何呢?”

    徐温的语音并不高,但却立刻击中了对方的要害。严可求好似一片秋风中的树叶一般颤抖起来,问题的答案也就不问可知了。徐温拍了拍严可求的肩膀,笑道:“杨渥是个什么样的人,严先生你应该知道了,杨渥身边是些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了,我为何要这么做,严先生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必也不用我说了,该怎么做,也不用我教你了吧!”

    严可求的肩膀佝偻了下来,好像一下子突然老了十岁一般,过了半响,他低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说呢?”徐温笑道,笑容温暖的很,好像是面对着一个孩童一般。

    严可求没有回答,转过身去,向屋外走去,此时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刚刚进来时的那种劲道了,仿佛有个黑洞将其抽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名叫“严可求”的空壳而已。

14计谋2

    严可求离开屋后,徐温还没坐稳,便听到外间一阵忙乱,接着便听到张灏那破锣般的嗓门:“徐家兄弟,徐家兄弟,你怎生做到的!”徐温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便听得嘣的一声响,房门被硬生生撞开了,张灏满脸兴奋的冲了进来,高声道:“徐家兄弟,你端的好本事,某家当真是不服不行呀,快将事情原委说与某家听!”

    “张兄,噤声,此事干系重大,小心墙外有耳!”徐温低声道,走到房门探出头赶开仆役,又让一名亲信把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这才重新回到屋中。**泡!*张灏站在那里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看到徐温回来,赶紧说道:“小城驻军已经出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呀!”

    徐温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杨渥虽然倒行逆施,但他毕竟是先王的骨血,先王有大惠于淮南百姓,且州郡诸将皆为其旧部,我们若是伤了他,只怕引起众怒便不好了!”

    张灏一听徐温这般说立刻便急了:“敦美你怎么又怕了,好不容易才遇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呀!”

    徐温正欲解释,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门外有人喘息道:“启禀郎君,出事了,出大事了!”

    徐温站起身来,厉声道:“有什么大事不能等一会儿,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和张左衙有要事商议,不得打扰吗?”

    门外人声停顿了一下,显然那通传人犹豫了,不过消息的紧要还是战胜了对徐温的恐惧,那人高声道:“请郎君恕罪,大王杀人了,大王杀了节度判官周隐!家中老小也尽皆族灭!”

    “什么?”徐温一个箭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向外推开的房门立刻将跪在地上的亲信打倒在地,鼻孔流血。徐温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其揪了起来,急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重复一遍!”

    那亲信从没见过徐温这副模样,不禁给吓住了,机械的重复道:“大王杀人了,大王杀了节度判官周隐!家中老小也尽皆没入官府为奴!”

    “好!好!”徐温脸上满是狂喜之色,他喜悦的来回踱步,突然他停住脚步,对那亲信问道:“把你知道的全部复述一遍,一个字都不许少。”

    “今天早上,大王与诸将议事完毕之后,突然责问周判官曰‘卿为人臣子,却买人家国,何面目复见本王面目?’言罢便将周判官推出去乱刀砍死,接着便在城中大搜,周判官诸子皆死,其余亲属也没入官府为奴!”

    徐温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这消息可曾确实?”

    “这是小人在王府的同乡传出来的消息,可能具体还有所偏差,但周判官身死和家人没入官府为奴小人已经确定过了。”

    “好,很好!”徐温点头笑道:“你先去账房取十贯钱,这是我赏给你的,然后你便去打探消息,越详细越好,回来后我还有重赏!”

    那亲信大喜,躬身拜谢道:“多谢郎君!”便小步倒退着离去了。

    徐温转过身来,只见张灏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满是兴奋狂喜之色,在这一瞬间,不用照镜子,徐温也能知道自己的表情和张灏一样,也是一样的狂喜。

    广陵,节度判官府邸,蒙蒙的细雨落在道旁房屋的瓦当上,出轻微的声响,让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来。这雨已经连续下了快二十天了,黄土夯制而成的坊间道路早已泥泞不堪,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华丽的府邸门口,那平日里几乎从不开启的包铁红木大门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依稀可以看到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整座大门就好像一张被敲掉门牙的嘴,成群的淮南军士卒正不断的从这大门出入,搬运出一箱箱的财物来。

    “出来了,出来了!”随着一阵低语,围观的人群出现了一阵耸动,只见从大门中推出一群囚徒来,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身着白衣,被长索串成长长一串,被两厢的淮南军士卒驱赶着,在泥地里走的一步一滑,狼狈不堪,这些人都是淮南节度判官周隐的家人,看到这些数日前还高高在上的人们落到这般下场,围观百姓的感受是很复杂的,场中突然静下来了,一时间只能听到押送士卒的喝斥和甲叶碰击声。

    突然行列中一个老妇脚下一绊,跌倒在泥泞中,众人被长索串在一起,顿时行列停滞下来了,一旁押送的军士见状大怒,不由分说便操起矛杆狠狠的抽打在那老妇背上,那老妇身体本就不行,挨了两下便口吐鲜血,趴在泥泞中动弹不得,那军士还要再大,却被旁边冲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撞开,摔了个屁股墩。那年轻人可能是老妇的子侄,推开打人军士后便去搀扶老妇,却不防那军士爬起身来便一枪当胸刺来,年轻人待要闪避,却无奈被长索捆着,躲闪不及,被一枪贯腹而入,余势未尽,连其身后的老妇也一齐钉在地上。

    突然看到这番血腥的场景,道旁围观的百姓们不由得出一阵惊叫,许多妇女都下意识的用手掩住眼睛或者扭过头去。囚徒中的男人们愤怒的吼叫着,竭力挣开绳索,起反抗,押送的军士则用枪杆和皮鞭狠狠的殴打,由于数量和武器上的优势,反抗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泥泞的道路上满是血迹,但很快就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了。

    哗啦!一只茶杯摔在青石地面上,碎了一地,一个中年男子怒道:“太过分了!好歹周隐也是跟随武忠王起兵的老人,就算当年吴王继位的时候说错了话,可这几年也都尽忠职守,未曾有过逾矩的事情,吴王竟然就这么把他杀了,杀了也就罢了,还牵连到家人老小。当年田覠起兵谋反身死,武忠王还替其奉养老母,这父子二人行事怎么差的这么大!”

    一个生的颇为富态的妇人赶紧走到门旁,探出头去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的关上房门,小声劝阻道“相公,你小声点!小心让哪个多嘴的传出去,惹来灭门之祸,周家便是前车之鉴呀!”

    那中年男子满脸都是愤懑之色,但在妻子的劝阻下还是闭口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恨声道:“大王这般胡来,依我看,武忠王的基业也就到这一代了!”

    那天晚上,在广陵城中的许多家庭中都有生过和上述类似的情景,尤其是那些跟随杨行密打天下的老将们,周隐的遭遇不但让他们胆寒,更让他们愤怒,已经逝去的杨行密的行为越是宽厚,眼下杨渥行动的毒辣就让他们觉得越难以接受,人们都用一种阴郁的眼光看着吴王府那高大的府邸,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生一般。

    广陵吴王府,大殿上两侧排满了儿臂粗细的大烛,将殿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杨渥斜倚在一名姬妾怀中,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醉意,正得意的看着坐在下面两厢的心腹饮酒喧哗。从江西传来的胜利消息就好像一股明快的溪流,将他即位以来的不顺一扫而空,即将改建而成的马球场,曾经反对自己的周隐的死都让他觉得更加快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权力的甘美,那种心中所欲立刻就能化为现实的畅快感觉让他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就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这时,从背后伸出一对圆润的玉臂,捧了一杯酒呈到杨渥嘴边。“大王,妾身请您满饮了此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杨渥身后响起,杨渥转过头来,只见一个俏丽的妇人半跪在地上,女子名叫馆娃,是杨渥的一个姬妾,吹得一手好笛,颇得杨渥宠信,正双手捧着一杯美酒,脸上满是柔媚的笑容,这

    杨渥却没有立即接过酒杯,只是瞪着一对醉眼上下打量着这馆娃,直到对方笑的脸上都有些僵了,才突然狂笑道:“好,好,好!”一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那馆娃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准备接回酒杯,躬身拜谢道:“大王果然海量,妾身佩服!”

    杨渥却没有将空了的酒杯还给对方,笑问道:“馆娃儿,你可知道我方才赞好的到底是什么吗?”

    馆娃觉得杨渥的笑容有些不对,但到了此时也只得跪下答道:“妾身愚钝,请大王告知!”

    “我方才连说三声‘好’,赞的便是馆娃脖子生的圆润修长,实在是世上少有,不过还有一件更好的事情。”杨渥突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扔,反手拔出放在一旁的佩刀,横刀一挥将馆娃的头颅斩落在地,横刀狂笑道:“不管这脖子长得多漂亮,本王随手一挥便断为两截,这岂不是更好的事情?”

    杨渥突兀的行动一下子让场中人都惊呆了,过了半响功夫才听到一声惊叫,原来是方才坐在杨渥身旁的那名姬妾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方才还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人转眼之间便身异处,不由得惊慌失措,一面惊叫一面连滚带爬的向一旁逃去,却被杨渥快步赶上,一把抓住头扯了起来,一刀从后心刺进去,立刻便丢了性命。

    正当殿上一片混乱的时候,殿下突然有一名卫士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禀告大王,有乱兵,有乱兵冲进来了!”

    殿上正在饮酒作乐的众人一下子全部站起来了,身为王府总管的李怀中抢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卫士厉声问道:“什么乱兵?领头的是什么人?一共有多少人?府内的亲兵呢?”

    “乱兵很多,也不知有多少人,领头的听说是亲军左衙指挥使张灏,大伙儿拼死抵抗,无奈乱兵太多了!”那卫士狼狈的很,说话也语无伦次的很,但从他的回答中很容易判断出局势的严重性,显然这不是那种自的兵变,而是后面有人动的有组织兵变。这时李怀中已经可以用自己的耳朵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三四重院落外已经升起了几股黑烟,显然这是王府的卫士正在全力抵抗,但是从双方的声势来看,防守一方能够坚持的时间是很有限的。

    “快,王五郎,李老七,你们两个护送大王出府,赶快去东院马军那里,剩下的人随我断后,只要大王能够逃出去,咱们还有扳回来的机会,不然大伙全得死在这儿!”李怀中立刻做出了准确的判断,王五郎与李老七赶紧扶起已经喝得手脚软的杨渥,由后堂向外冲去,李怀中则定了定神,开始尽可能的用能找到的武器武装好自己,准备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来换取杨渥逃生出去的机会。正当众人忙乱的时候,乱兵们赶到了。

    张灏站在行列的第一排,黑色的铁甲上已经沾满了血迹,肩膀和右臂上还有几道刀剑划过的痕迹,如果不是这件山文甲优良的质量,只怕他此时已经无法还站在行列中。他的目光扫过殿上的众人,仿佛在寻找某个人一般,终于张灏沉声问道:“杨渥在哪里?”

    “张灏你好大胆子,竟敢直呼大王名讳!想作死吗?”李怀中高声呵斥道,他心中暗喜,如果能用言语来换取宝贵的时间是最好了,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切的幕后指使人是谁,只要叛军没有在第一波的突袭中将杨渥掌握在手中,他们就无法逃脱失败的命运,到底那时候,自己说不定也能逃出一条性命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能够在眼前的劫难中活下来,想到这里,李怀中只觉得口中一阵苦,不由得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张灏并没有理会李怀中的斥责,他摆了摆手,身后的甲士们向前移动了几步,锋利的矛尖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深蓝色。张灏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高声道:“我数三下,说出杨渥下落的可以活命,其余的死!”接着张灏毫不停顿的喊道:“一!”与此同时屈下了大拇指,剩下直着的手指只有两根了。

    “二!”李怀中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此时他的喉咙跟被四五个月没下雨的旱地一般干渴,看着慢慢靠近的敌方甲士,他现在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就是如果自己现在回头去殿上找一杯酒喝还来不来得及。

    “张左使切勿忧心,大王安然无恙!”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殿后响起,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向声音来处投过去,只见徐温宽袍玉带,一旁两名军士挟持着一人,被捆得跟粽子一般,口中塞了核桃,言语不得,正是杨渥。

15计谋3

    李怀中见此情景,只觉眼前一晕,险些跌倒在地,他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断后固然是九死一生,只不过若是杨渥落到乱兵手中,自己以及其他的杨渥心腹肯定是十死无生,权衡利弊之后还是留下来拼死断后,说不定还有一丝活路,却没想到徐温计高一着,让张灏领重兵在正门猛攻,自己却带了少数兵力在后门静候,正好逮了个正着。

    “徐温、张灏,大王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不怕天公有眼,降下天罚吗?”李怀中身旁一人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厉声喝斥道。

    张灏好似听到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仰天狂笑起来,过了半响他才停止狂笑,上前一把,猛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刀高声道:“天公?天罚?这刀把子就是天公、天罚,杨渥手里抓着刀把子,想杀谁就能杀谁,现在这刀把子在老子手里,自然老子也就想杀谁就能杀谁!”

    张灏的狂语一下子激起了众人的怒骂,那些人也知道自己绝无幸理,也再无顾忌,污言秽语铺天盖地一般的倾斜过去,那张灏也不着脑,只是笑吟吟看着,好似看一场好戏一般。

    “张左使此言差矣!”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怒骂,众人诧异的目光一下头投了过来,只见徐温笑吟吟的说道:“分明是尔等奸佞小人,蛊惑主公,滥杀旧臣,好大喜功,弄得广陵城内怨声载道,眼看先王万般辛苦方才创下的一点基业,就要毁在你们这几个小人手上。我等兴义兵,除奸佞,清君侧,又有什么不对的!”

    张灏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声击掌赞道:“说的对,说的对,敦美兄说的正是某家的心声。听到没有,你们才是奸佞小人,老子是义士,哈哈哈!”说到这里,张灏不由得狂笑起来。

    听到徐温这番颠倒是非的谬论,堂上众人不由得连声怒骂,徐温却只是不理,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军士也齐声回骂起来,两边人数悬殊,一下子便把堂上的人给压住了。张灏见大局已定,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翘着大拇指赞道:“徐兄,当真有你的,略施小计便把这些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样?现在就把这些小崽子给杀了?然后收拾了杨家,咱们两个也来坐坐这个淮南节度使的位置?”张灏行事虽然素来不甘于人下,但这次动兵变,几乎就是按照徐温的计谋而成的,于是隐然间他也把徐温当做了脑,下意识的过来询问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徐温却没有立即回答张灏,而是转过身来微微一拱手,恭声询问道:“严先生以为下一步当如何行事呢?”

    张灏这才注意到徐温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从一开始就一身不吭,紧紧站在徐温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倒好似徐温的影子一般,若非徐温突然转身询问,张灏还以为不过是跟随的某个护卫,经徐温这一问,张灏这才现对方便是那个以前跟随杨渥前往宣州的谋士严可求,现在看他与徐温的关系如此亲密,莫不是这两人早就勾搭在一起,只是将所有人都瞒在鼓里?想到这里,张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严可求双手微微一拱,伤疤纵横的脸上并无半点表情,低声道:“依在下陋见,杨渥和这些人都杀不得,起码现在杀不得!”

    张灏闻言,立刻变恼了,喝道:“如何不杀,现在他们落在咱们手上,若不立刻杀了,待到他们脱了身,只怕便要反过来杀我们了。你这般说话,莫不是得了什么好处,现在来替他们说话!”

    严可求被张灏呵斥,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说了下去:“二位将军此番行事虽然果决,一举将杨渥极其亲信一网打尽,但也留下了不少遗患:其一、淮南在外州郡的将帅们虽然对杨渥暗怀不满,但毕竟杨渥是有朝廷敕令的节帅,是先王的骨血,那些将帅们只会服从杨渥的号令,若是二位将军直接将杨渥杀了,将杨家一脚踢开,只怕立刻便会面临着打着讨伐逆贼,为杨渥报仇的讨逆大军,无论结果如何,最后坐上这淮南节度使宝座的肯定不是二位将军。”

    随着严可求毫无感**彩的话语,张灏脸上的轻狂渐渐消失了,变为惶恐和不安,在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最紧要的是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杨渥极其心腹一网打尽,然后控制住广陵,其余的事情他觉得不过是应刃而解,眼下听了严可求的一番分析,才现拿下杨渥和他的那些心腹不过是刚刚开始,剩下的诸多麻烦事一个弄不好,自己和徐温辛苦许久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想到这里,他对严可求急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严可求却好似没有听到张灏的问话一般,继续分析道:“其二,杨渥的亲信大部分都在西南行营之中,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些二流货色,若非如此二位也无法如此轻易得手。虽然秦斐才是都统,但他们手中也控制着相当一部分军队,这些都是淮南精锐,一旦其联合马殷等外地,顺流而下,以讨逆为名,只怕又是一番大祸!其三……。”

    “莫说了,莫说了!”张灏终于被严可求毫无感**彩的分析给压倒了,他一把抓住对方双手,急道:“严先生,你快说现在该如何行事,我与敦美照办就是!”

    严可求看了徐温一眼,徐温笑着点了点头,他才抽回双手,低声道:“在下以为眼下最重要的有两件事情,第一,派出得力军官到城外东院马军军营去,将杨渥亲信尽数拿下,控制住广陵诸军。”

    “说的对!这桩事的确得抓紧!那第二桩呢”张灏急问道。

    “第二桩则是要先赦免周隐之罪,释放其家小,公布其冤情,然后将史太夫人和城中诸将一同招来,共同审判杨渥亲信!”严可求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赦免周隐之罪收买那些老将人心是一招妙棋,那将杨渥亲信一同审判岂不是多此一举,若是审判后要放过了他们,那我们就当真放虎归山?”张灏不解的问道,他脸上满是疑惑之色,若非方才严可求言辞有利,只怕他便要跳起来了。

    “好个妙计!”徐温突然大声赞道,随即他笑着对张灏解释道:“张左使,你想想,本来我们若杀了这些人,还有可能被加上个‘擅杀’的罪名,但如果有了史太夫人和城中诸将的背书,这就是名正言顺了,就算外州诸将想要起兵,也没有借口,这岂不是绝了未来的后患?”

    “这话虽然不错,可若是太夫人他们放过了这些人,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了,这缚虎容易纵虎难呀!”张灏还是有些犹疑,毕竟,眼前这些人一旦能逃得生路,第一件事便是反过头来要对付自己,那时候可就悔之莫及了。

    “那又有何妨,眼下广陵城内兵权都在咱俩手中,就算当今天子来审,还能让他们逃出生天去?若还是不放心,待会把最紧要的几个杀了,只说是负隅顽抗,误杀而死便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能够逃出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多囚禁起来小心看管便是,过段时间待到风头过了,让狱卒下手了结即可!你又何必多虑呢?”

    张灏左思右想,觉得徐温说的有理,既然对方远比自己更擅长处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那自己干脆将府内事情交给对方,全力去抓城外的兵权,他索性一划手,对徐温道:“这样吧,王府里的事情都交由你处置了,我立刻领兵出城,去抓住兵权,这事可千万马虎不得,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局势翻转过来便悔之莫及了!”

    徐温稍一沉吟,笑道:“也好,严先生,你知道杨渥印信所在吧,立刻准备好敕书告身,交与张左使。”

    严可求微微一愣,转过身来面朝徐温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谨遵将军之命!”右手却是微微摇摆,徐温见状,稍一迟疑,还是笑道:“张兄弟,你我现在便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走不脱谁,城外之军你可千万要抓住了!”

    严可求是何等机敏的人,立刻明白了徐温是在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和张灏勾心斗角的时候,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将广陵这番局面稳定下来。于是严可求应了一声,便快步跟着张灏一同去取印信,准备敕书告身了,不一会儿,便准备停当,张灏便领了十余人出府去了。

    待到张灏带人离去,徐温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来人,将这些乱党给我拿下,有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众军早已摩拳擦掌许久了。他们也知道如果拿住杨渥是头功,可千辛万苦的跟着张灏杀进王府,这头功却被跟着徐温从后门入府的右厢袍泽轻轻松松的抢走了,只剩下眼前二十余人了,这在他们眼里不是活人,倒是一注注会走路的财喜、恩赏,这时听到徐温的应允,立刻齐声应喏,围了上去。

    李怀中看到众军围了上来,知道已经没有幸理,反倒去了杂念,大声喝道:“列位,人终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咱们受大王厚恩,无以为报,今日便拿这条性命去拼了吧!”

    众人都是杨渥的心腹,也知道这等内斗最是残酷,对于对方的心腹人员,投降也难逃一条死路,不如死战一场,也捞个垫背的,纷纷齐声应和,拔刀冲了上去。徐温却对于战局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转身对严可求笑道:“这里嘈杂的很,严先生与我到厢房去商议要事可好!”说罢便伸手延请,将那血腥场面抛在身后。

    二人进得屋来,亲兵也将被捆得跟粽子一般的杨渥抬了进来。徐温看了杨渥一眼,转过头来问道:“严先生,他应当如何处置呢?”

    严可求看了看杨渥,冷漠的眼神好似不是看着一个活人,而是看一个无机质的物体,这让不断挣扎,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严、徐二人的杨渥渐渐的静了下来。过了半响,严可求答道:“若是大王愿意下书罪己,惩治奸佞,痛改前非,任用忠良的话,在下以为这位子还是不要换人为好!”

    徐温听了严可求的回答,沉吟了起来,严可求的话语中颇有深意,下书罪己就是为徐温、张灏的行动背书,承认他们的正确性,惩治奸佞就是自断羽翼,所谓痛改前非,任用忠良自然是让徐温和张灏的部属充满王府,成为他们两人的傀儡,同时提升他们的官位,使他们兵变得到的果实合法化。听到这里,徐温不由得暗自点头,看来自己抓住严可求无路可去的机会,将其招揽到自己帐下是得了个宝了,毕竟用暴力获得的权力不能用暴力来代替,到了最后还是要靠政治手段来抱住果实。

    “休想!本王绝不会答应你们这两个逆贼的要求!”突然躺在地上的杨渥厉声吼道,原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咬断了束在他嘴上的皮*条,将核桃吐了出来,此时他的酒早已醒了六七分,哪里还按捺的住胸中的怒气,各种污言秽语连珠炮一般喷射出来。

    严可求却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一点也不被杨渥的怒骂所刺激,伸手制止住一旁想要给杨渥重新塞上口的军士,沉声道:“若是大王执迷不悟,那武忠王虽然子嗣不多,但也不止大王一人!只说是打马球时跌死即可!”

    杨渥的怒骂声立刻停止了,好似被一把快刀斩断了一般。严可求冷淡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杨渥不敢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恐吓自己。徐温佩服的看着严可求,他也没想到这么麻烦的事情这么容易就被对方搞定了。

    “若是大王不再说话,那便是应允了在下方才所提的意见了?”严可求低声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杨渥的双眼,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话,可以现他的双眼竟然是灰色的。

    杨渥的嘴唇开合了一下,仿佛要说什么一般,可最终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看到杨渥低垂的脑袋,徐温笑道:“来人,请大王下去,好生伺候着,若有半份差池,某家定然饶不过你们!”

16计谋4

    杨渥的嘴唇开合了一下,仿佛要说什么一般,可最终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看到杨渥低垂的脑袋,徐温笑道:“来人,请大王下去,好生伺候着,若有半份差池,某家定然饶不过你们!”

    待到军士将杨渥拖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严可求与徐温二人,徐温温颜笑道:“此番若非严先生居中策划,岂能如此顺当,待到事成之后,先生但有所求,徐某只要力所能及之处,但无不允的!“

    严可求听了徐温的话,脸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现他那副淡然的表面下正生着剧烈的变化,只是这剧变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给压制住罢了。接着,严可求起身叉手行礼道:“徐公本就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愚钝,徐公不念旧恶,以大事相任,这便是大大的恩惠了,小人又岂敢再有所求!”

    两人推让了几番,严可求却还是那么谦恭模样,徐温也没奈何,通过这些事情,他知晓这严可求智谋多端,实在是未来在淮南政治*斗争中的一大臂助,但若是落在敌人手上,则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此番若不是杨渥不虚心纳谏,只怕此时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他,而是自己和张灏二人了,但偏生这严可求来历神秘的很,自己若不弄个清楚,又如何敢把机密告知呢?想到这里,徐温暗自下定决心,此番事了之后,定然要想尽办法,将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

    徐温正暗怀心事,却听到严可求低声道:“徐公,今日虽然顺遂,可大事也只是成了一半。这些人不过是杨渥手下的二流货色。范思从、陈潘等人尚在江西,麾下有大军数万,且居上游之势,他们若得到此间消息,必不干休,我等还是早作防备为上。”

    徐温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洪州与广陵相距千里,只怕鞭长莫及呀!”

    严可求站起身来,走到徐温身边附耳低语半响,徐温脸上神色变幻,突然击掌叹道:“杨渥有严先生这等奇才却弃之不用,当真是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徐温站起身来,高声下令道:“来人,快去招右厢虞侯陈佑来。”

    外间牙兵应答后,不过半响功夫,房门便被推开,进来一名披甲军汉来,敛衽行礼道:“末将陈佑拜见上官!”

    严可求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这人体型微胖,颔下微须,淡黄色脸盘,不说话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若非身上穿的盔甲,粗粗看上去倒有点象一个寻常的小商人。“难道徐温要派这个人去执行自己的计策。”严可求的心中不由得暗自打鼓起来。

    “你在本将军麾下也有七年了吧?”徐温待陈佑行罢礼,突然沉声问道。

    “将军好记性,再过一个月,末将在这这右厢中便整整七年了!”陈佑虽然已经站起身来,但还是执礼甚恭。

    “嗯,这七年来你只升了一级,许多原先位阶低于你的现在也在你之上,陈佑你可有怨艾呀?”

    陈佑听了徐温的问话,脸色不变,恭声答道:“不敢,末将武艺并不出众,无有斩破阵之功,这一阶之功也有些多了,又岂敢有怨恨之意!”

    “那就好,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破敌斩将的确不是你的长处,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今日本将有一桩事交于你办,若是办成了,右厢都虞候之位便是你的了,你可愿意去做呀?”

    陈佑身形一颤,他现在不过是右厢中的一个普通虞候,中低级军官罢了,而徐温方才许诺的淮南亲军右厢都虞候则是淮南军中的高级军官了,掌管右厢军法、勤务等事宜,在右厢中只低于指挥使、兵马使等区区几人而已,徐温许下的这块馅饼不可谓不大,但是在这块大馅饼后面的任务的危险和艰巨也是不言而喻的。陈佑一咬牙,两颊的肥肉一阵颤动,现出两条青色的大筋来。

    “将军有所差遣,末将敢不从命!”陈佑重新敛衽拜倒道。

    “好!”徐温点了点头,转头对严可求吩咐道:“严先生,劳烦你一下了!”

    严可求立刻走到几案旁,取出笔墨纸砚,笔不加点,不过转眼工夫便写下两封书信来,待到墨迹干后,又从怀中取出杨渥的大印,一一盖上,收拾清楚后呈送给徐温。徐温走到陈佑身前,伸出双手扶起陈佑道:“陈虞候,这里有两封书信。我要你立刻出,尽可能快的赶到西南行营那里,将这第一封书信亲手交给秦斐秦将军,让他依照书信中的要求行事。“说到这里,徐温提高了语调,一字一顿的强调道:”记住,是要亲手交给秦将军,不可交由他人经手,你记住了吗?”

    陈佑点头答道:“末将记住了,是要亲手交给秦将军,不过若是秦将军不按照那信中所要求的行事呢?他身为一军之帅,位高权重,又是领军在外,就凭这一封书信可未必能压得住他呀!”

    “问得好!”徐温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解答道:“如果他不按第一封信中的要求行事,你就把第二封信给他,但如果他看到第一封信就照办的话,你就不用把第二封信给他了!你懂了吗?”

    “末将明白了,不过若是秦将军询问广陵城生了什么事,末将该如实回答吗?”

    “无妨,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徐温从腰间取下一枚铜牌,递给陈佑道:“你立刻出,凭这枚铜牌出城,记住,这广陵城现在城门紧闭,内外隔绝,但最多明天午时后就必须开城,所以你必须尽快赶路,越快越好,为了任务也为了你自己安全,懂了吗?”

    “末将明白了!”陈佑点了点头,此时他脸色凝重,平日里那股子笑意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显然徐温给他的书信中所写的和刚刚的兵变有莫大的关系,若是让消息在他之前传到西南行营中,只怕他这个由广陵而来的信使就有杀身之祸。想到这里,陈佑斩钉截铁的说道:“末将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赶在消息之前将这信送到秦将军手中!”

    洪州,自从淮南军在蓼洲大败镇南军,生擒健将刘楚之后。在城中的镇南军留后钟匡时便已经丧胆,再也不敢出城迎战,听任城外的淮南军占据要点,征民夫修建长围土山,打制器械,完成攻城的准备工作。每日里只是在府中向菩萨祈祷,等待抚州危全讽的援兵和前往杭州的陈象的回音,只是让他失望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期待中的援兵并没有来临,等来的只是城外敌军一波高过一波的猛攻。

    东阳门,乃是洪州东北面的一座城门,元和四年,刺史韦丹更筑城东北隅,从此此时的洪州城才倍于汉时旧城。由于洪州城的东、南、西三面分别面临东湖、南塘、赣江,大股军队机动并不困难,所以淮南军的主要进攻方向其实就是集中在东北和北面的东阳门、北门、北西门这三座城门处,尤其是东阳门,因为韦丹所建的新城形成了一个突出部,深深的楔入淮南军的阵线中,如果不先攻取此地,围攻其余两座城门的淮南军不但会遭到侧面火力的射杀,更重要的是要防备从这个突出部冲出的镇南军反击兵力,所以这东阳门就成了淮南军进攻重点之中的重点,战况也尤为惨烈。

    “嘭、嘭、嘭!”随着一声声沉闷的鼓声,淮南军的攻城部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在最前面的是被驱赶的当地青壮,这些民夫背着沉重的柴捆沙袋,一步一步的向城墙移动而来,在他们的身后则是千余名手持利刃的淮南军士卒,夹杂着大量的云梯、木驴等攻城器械,他们要等到这些民夫将城墙前的深壕填平后再起猛攻。

    城墙上又是一番景象,民夫们正抓紧时间将箭矢、油脂、石弹等物质运上城头,将伤亡的士卒运下城头。守城士卒们则尽可能的将身体隐藏在女墙后面,手中拿着长满弦的弓弩,竖起耳朵等待着军官们的号令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下的民夫们离城壕越来越近了,守兵们不由得回过头看着望楼上的将旗,他们知道开火的命令最早就是由那里出的。

    恒五舔了舔干的嘴唇,放慢自己的脚步,竭力不露痕迹的退到第二或者第三排的民夫中去。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在队形还没有打乱的时候,绝对不能当逃跑的出头鸟,否则后面的那些淮南军绝不会介意拿自己的脑袋作为威吓民夫们的工具,但是也不能走的太前面了,否则很可能会成为城头守军第一波猛烈箭矢的牺牲品。如果自己能够躲开第一波箭矢,抓住机会扔下草袋,说不定还能逃得一条性命来。想到这里恒五看了看左右的同伴,又原地踏了两步,这样一来他便又拉后了两步,此时在他前面的同伴已经有五六个了。

17苦战

    突然,随着一阵奇怪的风声,恒五突然注意到前面的几名伙伴身体僵住了,扑倒在地,接着他才听到身后的鼓声变得急促起来。恒五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的自己被人群一挤,不由自主的向前涌去,雨点般的箭矢劈头盖脑般的射了过来,不断有人倒下,但所有的惨叫声却被鼓声给压住了,他进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状态,仿佛被什么精灵控制了躯体一般,飞快的扛着草袋向前冲去,踏着同伴的尸体跑到了壕沟旁,向沟中扔下草袋。也许是祖先保佑,恒五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居然连油皮都没有被擦破一点。

    正当恒五准备转身逃走,背上却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绝望的挥舞了一下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便跌入壕沟中。沟底虽然有锋利的竹签,但幸运的是绝大部分竹签已经被草袋压住了,恒五并没有受伤,他爬起身来,双手抓着沟壁上泥土就要向上爬,但立刻就被同伴扔下的草袋砸倒,还没等他爬起身来,接二连三落下的草袋一下子就把他埋住了,恒五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只飞快落下的草袋。

    “嗯,填的差不多了!”小丘上,陈潘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击鼓,攻城!”

    随着小丘上大旗的摇动,淮南军的先头部队开始移动了,数十台木驴、云梯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号子声中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扔完草袋的民夫们惶惶的从军阵的空隙中逃回,城头上射程较远的床弩、投石机等器械也开始射,尽可能在接战前杀伤攻城军,如果可以阻拦甚至摧毁一部分攻城器械那就更好了,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淮南军前锋的死伤在急剧增加。终于,攻城军越过了壕沟,开始拆除后面的羊马墙,好让后面的攻城器械接近城墙,随行的弓弩手也开始向城头放箭,掩护袍泽的行动,城头的守兵也开始出现伤亡,不时有人中箭跌落城头。

    在攻方士卒的努力下,很快羊马墙便被打开了几个缺口,木驴和云梯开始通过缺口向城墙靠拢了,城头上的箭矢更加密集了,甚至还有火箭,但是攻方士卒一般都有大盾掩护,木驴本身也有防护箭矢的功能,造成的效果有限的很,而且淮南军还乘着守城火力集中在登城军的机会,将投石机床弩等器械移到了较近的位置,开始向城头射,守军的伤亡一下子多了起来。乘着这个机会,十余架云梯搭上了城墙,身披铠甲,口衔钢刀的淮南选锋鱼贯而上,向城头爬去。

    “快,快用狼牙拍!”鲁四厉声喝道,他负责防守的碟口正好就在东阳门旁,眼看一架云梯已经搭在了一旁的城头,锋利的倒钩深深的嵌入墙缝中,推是决计推不下去的了,由云梯上的震荡来看,怕不有四五人已经爬上来了。以他的经验来判断,像这等选锋一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所用的甲兵也是最好的,弩机都未必射得透,还是大家伙比较好用。

    随着鲁四的喝声,身后几名军士小心的抬上一根三尺多长,合抱粗细的木桩来,这木桩两端都系有粗索,桩身上满是刀刃,寒光逼人,便如同狼牙一般,想必这“狼牙拍”便是由此得名。众人将那“狼牙拍”抬到梯口,喊着号子,猛的一下推了出去,顿时听到外间一阵惨叫,想必云梯上的淮南选锋都被这“狼牙拍”砸下去了。

    “快拉,快拉上来!”鲁四厉声催促道,手下士卒赶紧拉起那粗索来,原来这“狼牙拍”耗费甚多,制作不易,若是只砸上一次,颇为不值,于是在两端都系有粗索,砸完一次,还可以扯回城头重复使用,也算的颇有巧思了。可士卒们拉了两下却拉不动,好似被卡住了一般,再一用力便扯了个空,只看到一根粗索上来,看断口处应该是被城下的淮南兵给砍断了。

    “该死的!”鲁四吐了口唾沫,云梯的末梢重新开始震动起来,显然方才的打击并没有吓阻住敌方,淮南军的选锋又从云梯上来了。身后的守军士卒拿起长枪对准云梯末端,但鲁四并没有和部属站在一起,而是贴紧女墙蹲下。

    很快,第一个梯口露出了铁盔的红缨,早已憋足了劲的守兵猛的向铁盔刺去,锋利的枪刃刺穿了铁盔,但是并没有传来意料中的惨叫声,众人不由得一愣,接着手中一紧,长枪竟然被人抓住了枪杆。原来那淮南军选锋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知道守兵定然憋足了劲给他当头一棒,便用横刀挑着自己的头盔晃动,引诱对方仓促动手,好露出破绽,果然得手。被抓住长枪守兵下意识的用力回夺,那淮南选锋借力一跃,便跳上城头,飞扑下来,手中横刀当头劈下,被抓住长枪的守兵只得弃枪后退,眼看那选锋便要在城头站住脚,打开一个缺口了。

    “肽!”那选锋一刀斩断斜刺来的一杆长枪,正要步步紧逼结果了对手,只觉得后腰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原来是鲁四蹲在女墙旁,正好处于那选锋的视线死角,猝起突袭,一举成功,守兵们趁势一拥而上,立刻将那选锋刺得和血葫芦一般,当场毙命。可就在这当口,后面的淮南军缘梯而上,更加残酷的肉搏战展开了。

    “刘大,再咬咬牙,援兵就要上来了!”鲁四一边尽可能迅捷的挥舞着手中的横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激励着身旁的同伴

    “四哥,我顶不住了,你能走就走吧,别一起陷在这里,连给弟兄们报个信的人都没有了”刘大气喘吁吁的答道,他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只能双手举着大盾,躲在后面勉强抵挡着敌兵的劈刺。此时这一段城墙上的守兵已经所剩无几了,淮南兵正从云梯上涌了上来。鲁四和刘大本也可以逃走,但好几个一同从城外逃回的同伴都受伤倒地,无法逃走,他们这一伙人从蓼洲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情谊非同一般,鲁、刘二人稍一犹豫,便被淮南兵截住了,这下可想走也走不了。

    鲁四荡开劈面刺来的一枪,刚想说话,却只觉得一阵气虚,脚底一软,赶紧用横刀往地上一撑,险些跪了下去。四周的淮南兵此时也不着急了,只是围住了他们二人,用长枪逼住了,大声嘲笑。

    眼看鲁、刘二人便要沦为俘虏,任人鱼肉。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震荡*声,鲁四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回事,便只觉得脸上一热,眼前的淮南兵便倒了一地,伸手一摸,全是血迹。一旁的刘大倒机灵得很,一下就把鲁四扑倒在地,两人成了个滚地葫芦。原来这东阳门守将眼见得这里已经被淮南兵打开缺口,手中虽有援兵,但士气低落,只怕增援上去了也会与淮南军的选锋一触即溃,反而冲动了其他部分的防线。于是他便将数张攻城用的八牛床弩掉头过来,对准缺口处射,打算先打乱了对方阵脚,再让援军冲锋夺回缺口。却没想到神佛保佑,床弩射出的铁翅长矢不但打乱了城头淮南军的阵脚,而且还正好有一支射中了云梯,将那云梯打折了,一时间淮南军的援兵接济不上,守军援兵见状士气不由得大振,便一拥而上,竟然将那缺口给堵住了。

    守兵夺回这段城墙之后,战事也一时间停滞了下来,守兵固然是疲不能兴,进攻一方得淮南兵也折损了不少锐士器械,也需要轮转休息,以备再战,鲁、刘二人和其他伤兵一起都被抬下城来,放到墙角休息,他们二人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又绝处逢生,居然保住了性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怒,该哭该笑,只是呆呆的坐在墙角下,双目朝天,半响不得言语,过了许久功夫,两人才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两人哭了良久,鲁四才觉得腹中有些饥饿,看到一旁的民夫送来粥食,便起身去舀了两碗,拿了过来,与刘大共食,两人吃了几口,刘大突然叹道:“这淮南兵好生厉害,这才不过是头两日,城壕和羊马墙便被剥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那镇海军是怎么抵挡住这些恶贼的猛攻的!”

    鲁四却没有接对方的话头,只是低头吃粥,刘大却不吃粥,只是看着鲁四,眼看对方只是大口吃粥,不理自己。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将粥碗往地上重重一顿,厉声道:“四哥,你还有胃口吃粥,总得想想后事吧!”

    鲁四却好似没有听到刘大的话一般,稀里哗啦的将自己那碗粥吃完,又将刘大的那碗粥拿了起来,吃的十分香甜,倒把刘大气的哭笑不得,也拿他没奈何。

    正当此时,一行人走了过来,为的那人身披铁甲,外罩绿色披风,正是负责守卫东阳门的镇将。这一行人走到鲁四面前停了下来,前面的亲兵大声喝道:“你可是负责守丁、戊二碟口的鲁四?”

    鲁四被问道姓名,不由得愕然,赶紧放下粥碗,躬身行礼道:“正是小人!”

    那镇将点了点头,本来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沉声道:“你便是鲁四,方才守城时你死战不退,才保住了东阳门不失,做的不错!”

    “这不过小人的本分!”鲁四刚要谦逊几句,却被那镇将制止住,继续说道:“本将治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死战不退,便是有功,若不重重奖赏,本将还如何破敌。来人啦!”随着镇将的命令声,身后的亲兵捧上了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不少铜钱,那镇将接过盘子递了过去,笑道:“这二十贯钱是赏给你的!”接着他又提高了嗓门:“鲁四力战有功,迁为左厢辛都都头,陪戎校尉,立即生效,告身文书待明日本将禀告上峰便随敕书一同下!”

    鲁四听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躬身低声问道:“恕小人无知,这左厢一共也只有七个都,小人这个都头却是管的那些兄弟呢?”

    那镇将也不着脑,耐心的一一解答道:“的确这左厢只有七个都,可淮南贼猛攻之下,有不少溃兵逃下城来,按说这些人临阵脱逃,全部都要斩示众,可眼下城内兵力吃紧,又不能全杀了。待会我将其惩治之后,便全部交由给你,这些便是辛都了,你可要好生整治这些混球一番,知道了吗!”说到这里,那镇将拍了拍鲁四的肩膀,一副十分信重的模样。

18处置

    说到这里,那镇将拍了拍鲁四的肩膀,一副十分信重的模样。

    东阳门所在的那段新城乃是元和四年的洪州刺史韦丹新建而成的,在其内还有旧城,由于相传为汉代颍阴侯灌婴所建,又被称为灌城,在灌城的旧门的空地上,或蹲或坐着数百名兵士,他们衣甲不全,多半手中也没有兵器,神情狼狈,正是在淮南军的猛攻下弃城而逃的镇南军溃兵,他们逃到旧城城门,被守兵阻截,围在这里,等待守将的落。

    “见敌而退,失却队,这都是死罪!”镇将的停顿了一下,恶狠狠的目光扫过败兵们的脸上,只见他们脸上满是绝望和惶恐,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开场白的效果,暗自点了点头,才继续高声道:“但本将不是好杀之人,念在你们这些年来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上阵厮杀的份上,便饶过你们的死罪了!”

    听到镇将说要宽恕之词,众败兵不由的面露喜色,纷纷下拜连声拜谢,有的还失声痛哭,场中顿时乱作一团。

    那镇将却好似全然没有看到这场景一般,摆了摆手,身后的亲兵便拿了数只瓦罐上来,放在众败兵的面前,众人也不知道原委,脸上都露出好奇的神色,探头探脑的交谈起来。

    那镇将伸手双手下压,做了个肃静的手势,待到场中安静下来,方才继续说道:“但军中若是法度废弛,又如何上阵?我虽然免了你们的死罪,可活罪难逃,本将将对你们施以十抽一之刑。这瓦罐中有红豆和黑豆,若是抽到黑豆的,便是斩示众,红豆的则是受十记军棍,生死自由天命。”

    场中立刻哗然,溃兵们脸色顿时大变,方才那股子乐观庆幸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镇将方才所说的什一抽杀之法在古时各**法皆有,只是具体细节不同,如果军队溃散,需要以刑杀震慑士卒,逼迫其拼死作战,但又法不责众,不可能将所有的败兵全部杀掉,往往便采用这种抽签处以死刑的手段,这样一来能够给生者以足够的威慑,也让死者不敢有怨言,毕竟抽签等随机抽取的办法古代往往代表神意或者其他的神秘意志,不至于留下太大后患。

    溃兵们开始一个一个的将手伸入瓦罐中,摸出一粒豆子来,若是红豆,自然是欢欣鼓舞,如蒙重生;可若是黑豆,则形态各异,有当场瘫软在地昏死过去的,有呆若木鸡,双目朝天口中念念有词的破口大骂,还有破口大骂企图反抗的,不待四周的牙兵上来,便被一旁的同伴按到在地,他们好不容易逃得死罪,可不希望又被这些死人牵涉过去,四周的牙兵手中的强弩横刀可不是吃素的。不过半响功夫,三百多名溃兵便都摸过了豆子,三十多名摸到黑豆的倒霉鬼被牙兵们两个挟持着一个,动弹不得,那镇将也不多话,伸手一挥,身后的军士便送上酒来,给那三十多人每人灌了一碗,便如同死狗一般按到在地,白光闪动便砍下三十多颗血淋淋的头颅来,齐刷刷的放在众人面前,让人一看便渗得慌。

    那镇将这才领了鲁四出来,大声道:“这人也是你们的袍泽,名叫鲁四,淮南军攻城之时,同伴死伤殆尽,他死战不退,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还保住了好几个受伤无法后退的同伴的性命。某家治军,不但有过必罚,有功也必赏,现在,他便是你们的都头!”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溃兵的脸庞。才继续说道:“鲁四和你们一般,都是在城头守卒,可在淮南贼面前,可是两般表现。你们且想想,这些被自家人砍了脑袋的是死,那些在城头战死的也是死,可这两般死是一回事吗?你们这十记军棍暂且记下,待到退敌之后再做计量!”

    那镇将说到这里,转身拍了拍鲁四的肩膀,低声道:“这三百个兔崽子便交给你了,好生整治一番,守城人手不足!”便领着牙兵们离去了,只留下鲁四、刘大二人面对着眼前三百多溃兵,两旁横七竖八的还横陈着三十多具无头尸。

    鲁四看了看眼前的景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看看身后的刘大,也是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只得回过头来,嘴唇张合了几次,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大伙儿先把尸入土了吧。”

    新城的南侧紧靠着城墙有一块无主荒地,往日里乞丐、流民等无主尸往往便是用苇席一卷随便挖个坑便埋了,淮南军兵临洪州城下之后,附近己方士卒民夫的尸便埋在此地,在眼下这种情形下,棺木深葬自然不可能,许多都只是刨了个坑,再在尸上浅浅的盖上一层土便了结了,结果往往到了第二天便被野狗闻到气味,刨出来撕咬的到处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军士们为被斩的同伴们挖坑埋葬,再想到自己的前途,其心情士气自然是一落千丈。站在一旁的鲁四看了,不由得暗自摇头。

    “四哥,这样下去可不成呀,看这些家伙挖坑都只有这个劲头,要是登城了,淮南贼打过来,还不是一哄而散了!”刘大也不是瞎子,也看出几分端倪来了,

    “少废话,有说话的力气还不滚过去抡两下锄头!”鲁四没好气的骂道,他岂不知道眼前的情况不妙,只是他在此之前最多也不过管着同伙的十来个同乡,这一下子被挪到这个位置,管着三百多人,一时间也抓不住头绪,不由得火起来。

    刘大被鲁四骂了也不生气,凑近了低声道:“四哥,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用!”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鲁四的眼睛都懒得偏一下,只是盯着正在懒洋洋干活的兵士们,唯恐一个没照看到,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还记得那个自称是镇海殿前亲军虞侯的王自生吗?咱们把他请过来,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制得住这帮兔崽子。”

    鲁四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沉吟了片刻答道:“从和我们逃生那次来看,那王家兄弟本事是有的,只是他此次来洪州,背后的来头只怕大的吓人,我们这些小虾米掺和进去,一不小心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是算了吧。”

    刘大咬了咬牙:“我也知道这事危险得很,可今天你也看到了,要是援兵上来再慢点,咱们现在就已经被埋在这里了,那天一起吃肉喝酒的兄弟,现在除了你我就算没死也是个残废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般耗下去,早晚是个死,与其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如搭上王家兄弟那条线,说不定还能博出条路来!”

    刘大说完之后,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鲁四的嘴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鲁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叹道:“罢了,你想去便去吧,反正也不可能在糟到哪里去了!”

    吉兴商号,王自生无聊的靠在墙上,屋外传来一忙乱的脚步声,那是店主人正指挥伙计搬运着商号中的钱帛和贵重财物,想要乘着淮南军还没有对这洪州城四面包围,尽可能的将一部分财物运出去。王自生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投入这孤城之中,想要创出一番功业,像义父他们一样开府建衙。可世事艰难,他进得城来才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没有半点关系的他在这洪州城中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也理不清半点头绪,这些天下来,功业没有半点眉目,可这战局却越的对镇南军不利起来,眼看这城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有时候自己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乘着还没到最后关头脱身为妙。

    “砰砰!”随着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那个胖乎乎的管事,他唱了个肥诺,对身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个伙计便抬了两担财物进来,管事指了指财物,笑道:“王家郎君,这些便是贵号的余款,鄙号这就和您结清帐了,请郎君过来查收!”

    王自生听了一愣,走过来一看,只见那担子上都是些青绢铜钱,装得满满实实,好不沉重。这管事前些日子总是躲着自己,明显就是想要尽量拖延还款,可此时却如此一反常态,倒把王自生弄得有些糊涂了。

    他正思量间,那管事突然说道:“若是郎君搬运不便,鄙号也可替贵号运出城外,不过这运费嘛?”那管事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最后的那个“嘛”字拖了好长,一双小眼盯着王自生,满是得意的神色。

    王自生就是个傻子,也猜出了对方的意图了,那吉兴号的管事分明是要乘着这危急关头,胁迫王自生拜托自己运送财物出城,从中狠狠的勒索一笔。看到这胖子一双小眼里透出的得意神气,王自生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幸好自己此行来不过是拿收回欠款当做个幌子罢了,否则还真的着了这厮道儿。他正想着如何戏耍一下眼前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外间却赶来一个商号伙计,高声喊道:“王郎君,王郎君,外间有个自称刘大的军汉要找你!”

    王自生闻言不由得喜出望外,早将那两担财物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将那管事与财物落在屋中。那胖子管事看了看王自生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财物,不屑的哼了一声:“先收起来吧,那小子迟早要着老子的道儿!”

    王自生出得门来,只见刘大坐在台阶上,看到自己出来正要起身。王自生赶紧抢上前去,伸出双手扶住刘大双臂,连珠炮一般问道:“刘哥腿上伤势如何,四哥如何,弟兄们可还安好,这些日子来你们也不来看望小弟,想煞小弟了。”

    刘大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出来,为见王自生的事情忐忑不安间,突然收到对方如此热烈的接待,立刻便被打动了,苦笑道:“这几日淮南贼攻城一日紧过一日,哪里有时间来看你,我这腿上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四哥也安好,只是弟兄们。”说到这里,刘大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

    王自生看的对方脸色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不过他毕竟少时便披从军,对这生死间事早就看的惯了,只是低声劝慰了几句。刘大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低声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合适说话的地方?”

    王自生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低声道:“随我来!”说罢便起身沿着坊墙向东而去,拐了个弯便是一个断头胡同,进去之后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从外面看不到,正是私谈的好地方。两人进去之后,王自生沉声问道:“刘兄,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言吧!”

    刘大左右看看无人,方才将当天生的事情一一叙述之后,方才小心的说道:“我和鲁四商量过了,这三百人我们是没本事管得住的,王虞候你经历的场面大,不如来出把力,把这三百人掌握住!”

    “三百人!”王自生心头顿时泛起一阵狂喜,如果自己手中有了这三百兵,在这个处于各方势力漩涡中的洪州城中能做出多少事情呀。不过他还是强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狂喜压制在心中,竭力用镇定的口气答道:“四哥开了口,小弟自然从命,只是如今洪州形势危殆,多了这三百兵,其实倒是多了个累赘,不知四哥他那里有何打算?”

19联盟

    刘大听王自生话语中似乎有推脱之意,不禁有些心慌,赶紧笑道:“我也知道这事有些为难,只望兄弟你看在情分上挑起这担子来!我等便是承情的很。)”说罢便要敛衽下拜。

    王自生赶紧扶住刘大,他暗想治军之道无非是厚赏严刑,自己并无威权可以凭借,要想迅抓住这三百人,只能厚赏了,倒是那些财物来的及时,正好用在这当口上。想到这里,王自生笑道:“刘哥莫急,先回我住处,小弟有些东西要给你看看!”

    抚州,自从那日阅兵时收到洪州来的急报,危全讽大惊失色,将王茂章等人落在高台上独自回府之后。王茂章一行人便被安置在驿馆中,只是每日里酒食招待,也无人前来搭理,与刚进城时那般处境却是截然相反。倒是从外间隐隐约约传来消息,淮南军已经大破镇南军,包围了洪州城,钟匡时那边的形势已是万分危急,抚州坊市里的米价也是一日三升,百姓们都在囤积粮食,从洪州那边过来的各种特产更是有价无市的局面,眼看便是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头儿,你说这危全讽到底是做什么打算?钟匡时可是他的女婿,他嫡亲女儿也在洪州城中,形势都这般危急了,他还呆着按兵不动?倒是好耐性!”周虎彪坐在院门旁的石凳上,一边擦拭着佩刀,一边向同行而来的头目抱怨道。这些日子都憋在这个小小的院子中,早已将他憋得浑身气闷,难受到了极点。

    “我和你都蹲在这个半亩见方的院子里,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那护卫头目口中也没好气,他想了想,才冷笑道:“说不定是给淮南贼给吓住了吧,也不知道主公派咱们跟着那王茂章来这里作甚,难道还指望这些家伙能成事不成?”

    正在院中闲扯的两人,也没有想到他们方才无意间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淮南军在蓼洲一战中大破镇南军显示出的强劲战斗力震慑了以危全讽为代表的抚、吉、袁、信诸州的地方豪强,这些在钟传死后准备夺取镇南军节度使宝座的人现自己的实力不足之后,便各怀鬼胎,企图连接外援,以增加自身的筹码,靠近湖南的吉州刺史彭玕自然是结援盘踞湖南的马殷,而危全讽还有些犹疑不决,既想与盘踞两浙的吕方联合,又害怕引狼入室,辛苦一番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才将王茂章一行人安置在驿馆之中,晾了许久,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出兵援救在重围之中的洪州了。

    杭州,自从陈象与钟媛翠那天在驿馆见过一次吕方之后,并没有像寻常来使继续住在驿,而是搬到了城外的灵隐寺中,一来那里幽静的很,往来人少,而且沈丽娘在那里生产之后,便时常去寺中朝拜,多有布施,无形之中这灵隐寺变成了吕方的家庙,吕方便是前去也不会惹人注意,不用担心淮南细作现钟家与镇海军的这层关系。其二便是钟传崇信佛教,钟媛翠也受影响颇深,这沙门丛林自然比较受她青睐。两人在这灵隐寺中住了近一个月,每日里暮鼓晨钟,打禅颂经,倒也逍遥自在的很,可吕方就再也没有来过,虽然那方丈玄机时常过来看望,殷勤的很。这日子说来倒也闲适的很,只是陈、钟二人都是负命而来,已经见过吕方,却没有半点援兵的消息,让两人如何在这寺中又如何熬得住,尤其是钟媛翠,本来都下了决心,准备舍却自己,换的满族安康,可现在却挂在这里,好似被悬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最是难受。

    这天上午,两人用过早膳,那方丈玄机便来探望,询问饮食住宿可还合意,又说些佛家的禅语机锋。按说这方丈虽说还算不上大德高僧,但谈吐高雅,言语间又颇为识机,最是擅长逢迎,平日里也能讨得钟、陈二人欢喜,可眼下这两人早已心急如焚,如何还有心思听他的佛家故事,有趣社情。钟媛翠年纪较轻,城府还不够深,直接问道:“玄机大师,我们两人在这灵隐寺也住了好些时日了,只是王府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玄机心中暗想:“我不过是个方丈罢了,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看守伺候好你们两个,只是听命行事之人罢了,如何能回答你这种问题?”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笑道:“女施主莫要心焦,佛经有云:‘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此番事情如此重大,又岂是三两日能有消息的,且在寺中安养,以贫僧所见,再过几日必有消息!”

    玄机这一番话本不过是搪塞拖延之词,说的尽是些活头话,可停在钟媛翠耳中却完全是另外一般意味,此时的她便好像一个落在水中之人,便是一根稻草在手里也要死死抓住不放,偏生玄机又生的一副好皮囊,看上去满是一副高僧模样,哄得钟媛翠躬身拜谢道:“若如大和尚所言,吕相公出兵,我定重塑菩萨金身,以报恩典!”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飞奔过来一个小沙弥,没口子的喊着:“方丈,方丈,快到大门去,大王来了!”

    钟媛翠闻言大喜,连忙对玄机大礼参拜,口中连颂佛号,连刚才在一旁腹诽的陈象都又惊又疑的看着玄机,心中暗想这大和尚莫不是当真有些鬼门道,自己今后还是小心为上,莫要得罪了满天神佛,惹来什么祸事,赶紧低声念佛不止。

    玄机也是又惊又喜,赶紧站起身来,对钟媛翠低声笑道:“这也是女施主心诚之故,我佛待信徒宽厚,若有所求,无不允诺。”他也知道些许钟媛翠此行来的目的,自然也想抓住机会,与这个未来可能成为吕方枕边人的重要人物撘上线,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三人赶紧出得院来,往大门处赶去,刚走的不远,便看见一行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最前边的那人身穿紫袍,头戴黑色纀头,正是吕方,三人赶紧敛衽行礼,口中道:“小人(贫僧)出迎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吕方走到近前,扶起玄机,朗声笑道:“请起,请起,本王来的莽撞,方丈何罪之有。”又对陈象和钟媛翠道:“本王这些日子事务繁忙,脱不得身,让二位在这里久待了,请见谅!”

    陈、钟二人对视了一眼,齐声答道:“不敢,大王百忙之中拔冗相见,已是愧不敢当!”

    吕方点了点头,对玄机道:“本王此次来是有要事与这两位相商,方丈且先去安排一间清静的院子。”

    “贫僧的禅房倒也还过得去,若大王觉得可以,不如便去那里吧!”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那边叨扰了!”

    于是一行人便随着玄机前行,穿过了两重院落,便到了一间独立的小院子,四周只有有数丛竹林,果然清净的很,玄机领着院中僧人退下,只留下吕方带来十余名侍卫看守,禅房之中只留下吕方、高奉天、以及钟、陈四人。

    四人坐下后,吕方点了点头,身后的高奉天开门见山的说道:“主公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同意钟镇南的建议,共同抵抗淮南贼!”

    钟媛翠闻言大喜,这些日子一直压着她的心事一下排解开来,不由得一个“好”字脱口而出,这时她才想起既然协议已成,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的夫婿,自己这番模样实在是与礼仪不合,赶紧闭口,垂下头去,两颊已是绯红。

    一旁的陈象却不是那么天真,吕方这么痛快的答应联盟之事,必然还有后文,这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不过这些东西让天真的钟媛翠知道反而不美,于是他对高奉天笑答道:“大王施以援手,共抗吴贼,镇南军上下感激不尽,只是既然两家已经联盟,那如何行事自然要连同声气,这等事宜颇为繁复,不如我等等会详谈为好!”

    高奉天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陈掌书所言正和吾意。”原来吕方突然决定与钟匡时达成联盟是有原因的:徐温在广陵动兵变,囚禁杨渥,剪除杨渥亲信之后,通过在广陵担任江淮宣谕使的李俨,吕方很快就得知了详情。经过军议,镇海军上层认为在广陵的这场兵变一定会影响到淮南军在洪州前线的行动,这样一来,等待时机的方略必须加以修改,于是吕方便做出了立刻与钟匡时达成联盟,然后以共同抵抗杨吴为名迅出兵江西,力争获得最大利益的决定,正是这个原因,吕方才这么突然的出现在灵隐寺。

    钟媛翠退下之后,陈象与高奉天立刻放开了手脚,高奉天也不讳言,沉声道:“我镇海军若要出援江西,钟使君须得先将让饶州出来,以为我军的根本!”

    陈象闻言犹疑了一下,低声答道:“饶州出产丰富,士民殷富,又面临大江,可否换其他地方呢?”

    高奉天摇了摇头,道:“其他地方麻烦的很,而且镇海水师精锐,饶州背湖临江,又与两浙有水路相通,正是水师用武之地,我与吴贼相争,若是水师得胜,则已断其一臂了!”

    原来吕方的地盘与洪州并不接壤,若要从两浙出兵洪州除了长江以外,一共有三条道路:其一是从徽州祁门出,沿着昌江而下,过新昌、浮梁而至饶州;其二是由徽州婺源出,延婺水而向南,有折向西,经过乐平、德兴而至饶州;其三则是由衢州玉平出,经过横峰、贵溪、余干而在折向西面前往洪州。由于饶州和洪州旁都有河流直通鄱阳湖,有水路相通,镇海军的援兵如果走前两条路的话,不但距离要短得多,而且有水路相通,运送兵员补给方便,可以直接将水师的战船延河流而下,与淮南军的水师交战,可以挥镇海军的水军优势。于是高奉天便以保护己方出兵的后路为由,要求钟匡时将饶州割让给自己。但是陈象并不愿意,提出以其他州郡代替,高奉天表示不同意。其原因有二,如果选择第三条进军路线,不但距离要远很多,更重要的是,太靠近抚州,容易引起江西的其他地方土豪势力的警惕,从而树敌太多,所以吕方坚持要以割让饶州作为出兵联盟的条件。

    看到陈象还在犹豫,高奉天笑道:“想必陈掌书在这里还不知晓外边的情形,我家的细作已经传来消息,淮南军刚刚在蓼洲大败镇南军,生擒健将刘威,如今洪州已经被淮南军包围,内外断绝,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高奉天的话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把陈象给击倒了,他是在太清楚蓼洲对于洪州城防的重要性了。镇南军的水师平日里都在城东南两面的东湖和南塘之中,而蓼洲便正好堵在赣江和这两个水域的连接之处,淮南军若是得了此地,只要以浮桥相连两边陆地,便可以将镇南军的水师堵在这个死地里,而且淮南步军也可以往来于南塘之上,洪州城处于一个半岛的有利地形也就不复存在,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陈象终于下了决心,抬头答道:“也罢,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不如请贵军先准备出兵事宜,割让之事,待在下禀告我家相公之后才能定夺!”

    高奉天与吕方对视了一眼,回头笑道:“也好,不过还请陈掌书与饶州守臣沟通一番,莫要起了冲突,反倒让吴贼得利!”

20乱兵

    陈象也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镇海军提出的割让饶州的要求是趁火打劫,但此时洪州的战局已经如此,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援介入,钟匡时的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自己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更不要说他心中怀有的私心,一旦钟匡时败亡,他就成了无根浮萍,无所依托,而镇海军就成了他的新东家,而这饶州就成为他送给吕方的投名状和见面礼了。)所以他才那么痛快的答应了高奉天的建议,并很快与高奉天敲定了行动的细节:先让陈象引领部分镇海军以援兵的名义前往饶州,借机袭取,吕方亲领大军在饶徽二州边境,以为后继。

    饶州,又名鄱阳,其地多广川大谷,北接长江,西靠鄱阳湖,东接徽州山脉,南连抚州,与江西镇洪州、江州隔湖相望,多铜铁、木材,可制舟船,自古吴楚二地交兵,此地便为孔道。淮南军攻破江州之后,大军直下洪州,而留守江州的范思从则分出偏师游弋湖中,不时登岸袭击饶州属县,而饶州此时唐宝虽然诚信爱民,但却无应变之才,若是太平年间,倒是个造福一方的循吏,可碰到这种情况,便慌了手脚,只知道加紧加固治所城墙,碰到所属县城遭到袭击,便遣兵救援,不过四五次下来,军中士卒便疲惫不堪,接着又吃了淮南军数次埋伏,死伤惨重,士卒们不由得沸反盈天,再也不愿出城迎敌,唐宝这时候也拿这些骄兵没手段,无论是重赏恐吓都没什么用处,也只得婴城自守,整日里在府中后堂焚香朝拜,指望天降福气,解决眼前的难题。

    这天唐宝在后堂焚香祈告,正念的入神,突然一名亲信家人由外间走了进来,在唐宝耳边附耳低语了几句。本来还有些垂头丧气的唐宝立刻神情大变,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这等大事小人岂敢胡言乱语,府君还是快些过去吧,那帮丘八都快把西门旁的坊市给抢光了!”那家人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当真是房破偏逢连夜雨!”唐宝站起身来,低声骂道:“这帮丘八打仗不行,捣乱当真是一等一的!快,快去把府内的护卫召集起来,放甲兵,一同去西门去!”

    待到唐宝领着百余名亲卫赶到西门,那边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只见乱兵们三五成群的在坊市间穿行,手持刀剑,抱着各种财物,两厢的坊市中传来一阵阵的哭喊声,不时还有一缕缕黑烟飘起,显然这是抢劫完毕后的乱兵毁灭痕迹所为。

    见到这般情景,唐宝不由得气不打一起处来,厉声喝道:“来人啦,给我把这些混蛋拿下,一一枭示众!”

    唐宝的命令却好似一块落入泥潭的石块,并没有激起什么回音,他身后的侍卫们个个畏缩不前,唐宝一连喊了几遍,众人也不过上前了七八步,离的近的几伙乱兵不但不害怕,反而挥舞着手中血迹斑斑的横刀逼了上来,大声笑骂,结果唐宝带来的这些侍卫不但不敢上前迎战,反而被吓得连连后退,倒把唐宝这个文官给落在最后面,独自面对那些恶狠狠的乱兵。

    唐宝看到那些乱兵离他不过六七丈远了,一个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为的那人腰间还挂着一枚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唐宝只觉得一股子冰水从顶门上直灌下来,将胸中的愤怒和勇气都给冻住了,即将喷射而出的叱喝也卡在了喉咙里。这时,最近的一伙乱兵突然停住了脚步,犹疑了起来,显然他们也认出了唐宝的身份非同小可,乱兵们的犹疑又给唐宝增加了一点勇气,他正要上前叱喝,身后却窜出来一人来,正是唐宝的贴身家人,只见他一把扯住唐宝的胳膊便死死向后拖去,一边扯还一边哀求道:“郎君莫要以身试险,这些都是些该死的囚徒,反正现在他们也抢的差不多了,若是逼得狠了,郎君受了损伤,那可如何是好呀!”

    那家人力气颇大,唐宝也不是很坚持,很快便给扯了回去,那些乱兵见到这般情景,不由得胆气复壮,对着这边大肆笑骂,那些亲卫也志气沮丧,纷纷随之退去,一行人退到远处,唐宝一把推开那家人,厉声吼道:“你们有百多人,乱兵最大的一伙也不过十几人,却不敢上前交战,这是如何道理?”

    众亲卫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上前解释道:“那些乱兵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人物,我们人数虽多,可见过阵仗的连三四个都凑不齐,一动手起来,立刻便会见分晓,那时若是一个不好,伤到了府君,我等便是百死莫赎之罪呀!”那人说到这里,众亲卫齐声应和,唐宝听到耳里,不由得又羞又恼,他自然不信这些人当真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不敢擒拿乱兵,但一个事实是可以确定的,自己手下这些亲卫肯定没法对付这些乱兵,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城中那些骄兵会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虚弱,自己也更加不可能指挥的动他们,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现实。想到这里,唐宝不由得跌足叹道:“武夫跋扈,志士措手呀!”

    自从那天西门乱兵之事后,这饶州的情形就每况愈下,乱兵们烧杀了两座坊市,可到了最后,将佐们也只是送来了七八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级,只说便是犯事的兵卒,其余的便打了十几军棍便了了帐。唐宝虽然恼怒,但手中没有忠实能战的力量,也只得装聋作哑便作罢了。而淮南军的袭击则是一日多过一日,虽然多半只是骚扰,但在州兵出动不足的情况下,各个州县不是结团自保就是与淮南军暗通款曲,唐宝倒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危害,与敌军暗通款曲就不用说了,各州县结团自保也是后患无穷的事情,那些团头无不是乡间豪强,这些人一旦有了名义,无不招纳部曲,修筑壁垒,像钟传、危行讽等人都是他们的前辈,唐宝虽然缺乏应变之才,但好歹也读过史的,但他此时却知道困守府中,无可奈何,所以尤为痛苦。

    这天,唐宝照旧在后堂焚香祷告,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既然现实的环境不允许,他也只有采用这种办法来乞求自然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标,虽然未必有效,最起码这可以让他暂时摆脱令人厌烦的现实。

    “郎君、郎君,节度府陈掌书求见!”一名亲信家人走到唐宝身旁,低声禀告道。

    “陈掌是洪州那边有紧要消息,否则留后又如何会连他都派来了?”唐宝皱眉思忖道,由于陈象带着钟媛翠前往杭州与吕方联盟干系重大,为防止泄露消息,陈象一行人更换服色,一路上也未曾张扬,是以虽然陈象去杭州时途经饶州,但身为饶州刺史的唐宝却不知情,还以为对方是从洪州来的。”

    那家人看唐宝在那边低头思忖,半响也没有吩咐该如何行事,只得低声问道:“郎君,请问是否见那陈掌书?”

    唐宝这才被家人的问话从沉思中惊醒了,抬头道:“见,自然是要见的!”那家人刚要回头,唐宝又喊住对方补充道:“让陈掌书从侧门进来,莫要引人注意,你知道了吗?”

    那家人会意的点了点头,答道:“小人理会得,郎君请放心!”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那家人出去之后,唐宝在堂中变得极为不安。“陈象他过来,莫非洪州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难道城破了不成?若是洪州城破,我又该如何自处呢?”一系列的问题让唐宝越烦躁起来,连平日里闻来颇为定神的檀香也突然变得难以接受了,他猛地一挥手,那只精美的铜香炉立刻摔落在地,溅起的香灰飞升起来,落在供奉的老子像上到处都是。颇为虔信道教的唐宝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扼拂去老子像上的灰尘,低声祝祷,乞求道祖的原谅。

    这时陈象随着那家人上得堂来,正好看到唐宝正在老子像前祝祷,立刻拱手笑道:“唐兄倒是好闲情,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参拜道祖,让兄弟好生艳羡!”

    唐宝也听出了陈象话语中的调笑之意,但他此时也懒得和对方作口舌之争,便直接问道:“洪州那边情形如何?掌书此次来可是有留后的钧命?”

    陈象闻言暗喜,看来对方并不知晓自己此行是从杭州来的,而以为自己是从洪州来传达钟匡时的命令,利用唐宝的这个误解,自己想要达到骗取饶州的目的就容易多了,想到这里,陈象脸色一阴,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道:“不错,我这次来正是传达留后的钧命,只是对于唐府君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21说服

    陈象闻言暗喜,看来对方并不知晓自己此行是从杭州来的,而以为自己是从洪州来传达钟匡时的命令,利用唐宝的这个误解,自己想要达到骗取饶州的目的就容易多了,想到这里,陈象脸色一阴,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道:“不错,我这次来正是传达留后的钧命,只是对于唐府君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唐宝苦笑了一下,叹道:“若是洪州危急,征调饶州州兵只怕唐某力所难及,我现在只能勉强维持城内的局面,要他们去洪州去讨贼却是万万不能。”

    “莫非饶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唐宝这他本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但些日子困在府中,拿那些乱兵没有什么法子,早就闷了一肚子的苦水,这下碰到陈象“这个从洪州来的使臣”,下意识的便将其当成了倾吐的对象,将腹中的苦水倒了出来:“陈掌书呀陈掌书!你在留后跟前又哪里知道我在这饶州的难处呀!这帮子老革打起仗来一无是处,被吴贼打得稍一接触便输的一塌糊涂,结果便一个个躲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只知道骚扰百姓,谁也那他们没啥办法!你当我喜欢整日里躲在后堂焚香祷告呀!我这全是被他们逼得呀,前几日那帮子恶贼将西门内的坊市烧抢一空,我责问下去,却只是送了几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级充数,里面居然还有女子的,分明是杀良抵充的!”

    听了唐宝的一大堆抱怨,陈象不由得心中暗喜,他来之前暗中准备的一大堆说辞看来都用不着了,这唐宝既然现在处于这般境地,外有强敌,内有骄兵,再无别的选择,自己就算送上一杯辣椒水,他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了。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轻笑了两声,道:“这般看来,陈某此次前来倒是救了唐府君的急了!”

    “当真?快快说来!”唐宝又惊又喜的问道,声音都不禁颤抖了起来,右手拿着的拂尘也下意识的丢到一边去了,他虽然颇为崇信道教,但好歹也是熟读经卷的儒生,“鬼神之事敬而远之”的道理还是懂的,又怎么会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事上,只不过现在实在在现实中找不出办法,才借助这个逃避现实罢了,现在听说有了希望,自然又将什么教祖鬼神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某又岂敢虚言诓骗!”陈象笑道,一边坐下一边接着说道:“不过某家此次不是从洪州来,而是从杭州来的!”

    “杭州?那不是镇海军吕方的地盘?”唐宝愣了一下,他也不是个糊涂人,立刻从陈象的话语中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在洪州遭到围攻,危在旦夕的关头,陈象身为钟匡时的头号心腹,却跑到杭州去,其间的隐情实在是耐人寻味呀!想到这里,唐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问道:“陈掌书不必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请明言!”

    陈象见唐宝如此作态,心知对方心中已经生出疑念,暗悔自己方才有点得意忘形,竟然将自己的底牌那么快就托了出来,赶紧定了定神说道:“我这次前往杭州,乃是受了留后之命,与吕相公商讨联盟一同对抗吴贼之事,而且留后还将亲妹嫁给吕相公,结为姻亲。镇海军吕相公已经应允,派出援兵前往洪州,我这次来便是与唐府君商议镇海军援兵的事情的!”

    “糊涂!”唐宝霍的一声站了起来:“糊涂!留后年纪轻,经历的事情少,也就罢了,你陈象也是先王老臣子了,怎么不出言劝阻呢?还在中间掺和着,把郡主都嫁给吕方那厮。吕方是什么人物?这分明是借途灭虞之计,打我这饶州的注意,若是让他把手伸到江西来了,这镇南军哪有人是他的对手,只怕过不了几年,整个江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唐府君所言有理,那吕方的确并非善类!只是,”陈象并没直接反驳唐宝的言辞,而是轻轻的绕了个弯子,接着说道:“可眼下形势危殆,唐府君应该有听说洪州战局,吴贼有了钟延规那个内贼的接应,连战连胜,洪州城已经四面皆围。抚州危全讽、吉州彭轩那几个老匹夫都拥兵自重,观畔待变,留后新继大位,手下没有得力的部属,若是没有得力的外援,还能有什么办法?”

    唐宝被陈象这一番辩驳堵得半响说不出话来,的确正如对方所言,钟匡时的最大问题就是继位时间太短,没有足够的威信来控制镇南军的其余州郡实力,在外敌入侵的情况下,那些钟传的旧日部属都在坐山观虎斗,于是淮南军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对洪州这样的大郡围攻,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钟匡时能够在野战中击败对手,否则就只有指望能有援兵了,在唐末五代这种年头,援兵和敌兵本来就是差相仿佛的,吕方固然不是好相与的,马殷之流也差不多,陈象的选择固然不怎么样,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虽然如此,可也不能求吕方的援兵呀,这岂不是赶走一虎,又来了一狼吗?”唐宝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颓然坐下。

    “吕方是狼不假,可若是让吴贼攻破了洪州,难道你还能守得住这饶州不成?再说就算吕方有不轨之心,可眼下吴贼势大,他若是与我方交恶,只怕也难以独力支撑,所以对于吕方来说,最上算的是和我方联合,共抗吴贼,而不是破坏了两家关系,以至于被吴贼各个击破。”陈象细细的将利害向唐宝剖析开来,到了最后低声道:“府君你现在难道能够控制住这饶州吗?在这乱世里,若是你将此地献于吕相公,与共与私都有大利呀!”

    听到这里,唐宝沉吟了起来,陈象话语中的意思很明白,反正你现在也控制不住这饶州城,这饶州城就和火药桶一般,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那些乱兵今天能在西门抢劫坊市,明天就有可能冲到刺史府中砍掉你的脑袋,要知道唐末藩镇作乱时,第一个被杀的往往就是该州郡的守臣和那些高级军官。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吕方,还能换的不少好处来,至少一个节度副使是跑不脱的,吕方就为了千金买马骨,做给天下人看,也不会亏待了唐宝,相比现在他整日里躲在后堂上焚香祷告那简直是相判云泥了。

    “你这般说也有道理,只是眼下在吴贼骚扰之下,饶州各地豪强四起,纷纷聚团自保,只怕未必会遵本府的号令呀!”唐宝听到这里,说话的口气也和缓了下来,显然他的心防已经松动了,不复方才那副坚决模样。

    “这倒无妨,只需你修书一封即可,其余的自有吕相公安排。还有,府君你不是对那些骄兵悍将没什么办法吗?吕相公此次派了百余精兵与我同来,不如我们设计一番,给那些家伙一个好看!”

    “百余人?”唐宝不禁有些犹疑,低声问道:“是不是少了点,我府中也有数百护卫,可却拿那些乱兵没奈何,这就百余人,饶州城中州兵就有四千余人呀!”

    陈象见唐宝这副模样,傲然笑道:“那又有何妨,这百余人可都是百战之余,又岂是你那些摆摆仪仗的护卫可比。城中乱兵虽多,但魁却只有几个,只需找准机会,一击得中,自然便能一举成功,否则若是变起,我可只有孤身一人,府君可是一大家子,那时可就悔之莫及了!”

    “一大家子,悔之莫及!”唐宝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眼前不由得浮起了那天西门坊市被乱兵劫掠的凄惨景象,惨叫声、火光、乱兵得意的狂笑汇成了一片,那被系在腰间的级的面容变幻,依稀正是自己爱子的模样。唐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猛的睁开双眼,才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唐宝猛的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也罢,唐某此番便任凭陈掌书安排,要如何行事,还请掌书吩咐!”

    “不敢当!”陈象赶紧让开身子,不敢受唐宝的大礼,低声道:“先还请府君开出文书,让陈某随行军士入城,安排隐秘地方歇息,然后找出那些乱兵中的头目中间,找个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唐宝脸上露出难色,低声问道:“进城不难,只是乱兵混杂的很,如何能找出其中的头目呢!”

    陈象胸有成竹的笑道:“这又有何难,陈某这便献上一计,彼辈自然会冒出头来!”说罢他便站起身来,走到唐宝耳边附耳低语。过了半响,唐宝跌足笑道:“陈掌书果然足智多谋,唐某佩服万分!”

22狡计1

    饶州西门,乱世中的百姓是一种恢复能力极为顽强的动物,经过上次乱兵之后,不过七八天的功夫,被烧杀过了的坊市便被百姓清理的干干净净,离散的百姓又回到故里,临街的店铺又开了张做起了生意,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依旧是旧日模样,只有墙角等小处还有星星点点黑的血迹,还能让人想起七八日前的惨烈景象。(_泡&)

    一伙军士结伙当街而过,自从他们败给淮南军之后,便屯守在城门附近的军营中,都指挥使、都虞候等军官们不但不约束军士,反而故意放纵他们以收揽人心,三操两练自然也是没有了,结果饶州城内尤其是四门附近的区域经常可以看到三两成群的军士闲逛,有些城中恶少也扮作乱兵模样,横行不法,城中官吏也不敢惩治,治安自然是每况愈下,七八天前的西门附近的那次事件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道旁一个黑衣汉子拉着乱兵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军爷,蒸饼您拿走即可,可把铜钱留给小人好吗?小人可是指望着这些钱来养家糊口呀!”

    那乱兵手中抓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近百文铜钱,正是那买饼汉子一上午所得,被那乱兵顺手一把夺走,那买饼汉子做的是小本生意,做一日才有一日吃的,吃了饼不给钱也就罢了,可要是连这些钱都给拿走了,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全家老小只有饿死的份了。是以他虽然满心害怕,可还是死死拉住乱兵衣袖不放,口中苦苦哀求。

    那乱兵只是不理,用力一扯,只听得“叱”的一声,手中一轻,低头一看,原来衣袖已经被那买饼汉子扯破了好大一块,那买饼汉子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吓得连求饶都不敢,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瑟瑟抖。

    众乱兵见状,纷纷起哄取笑起来。那乱兵被同伴取笑,不由得越着脑起来,飞起一脚踢在买饼汉子小腹,将其踢的口吐鲜血,委顿在地。那乱兵又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将其打得伏地不起,方才起身准备转身离去,却只觉得脚下一紧,回头一看又是那买饼汉子,已经被打的处于半昏迷状态,可还是死死抓住裤腿,口中喃喃恳求道:“铜钱!铜钱!”

    那乱兵见状也觉得没啥意思,扯了几下,也脱不开对方的死缠,只得将夺来的铜钱随便扔了一点丢在那买饼汉子头上骂道:“钱给你了,快快放手!”

    说来也奇怪,那买饼汉子明显已经是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可听到铜钱落地的声响,立刻便放开乱兵的腿,爬着去捡地上滚落的铜钱。那乱兵此时也败了兴致,也懒得再去找对方的麻烦,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喝道:“站住,都给我站住!”

    乱兵们转过身来,只见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朝这边走过来,手上提着长棍,有几人身上还背着弓箭,为的那人手扶腰刀,神色凝重,沉声喝道:“尔等当街抢劫,殴打良民,还如同没事人一般走了,莫非这饶州城没有王法了不成?”

    乱兵们看那为汉子的眼光怪异的很,好似看一个傻子一般,其实也难怪他们这般,这些日子来他们在这饶州城中已经横行惯了,不要说当街抢百把文钱几个蒸饼,就是进屋杀人,淫*人妻女也无人敢多言半句,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伙人来管闲事,乱兵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打人那乱兵打了个哈哈,狂笑道:“王法?在这饶州城中老子就是王法,你们是什么玩意,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出来说话了!”

    “好大胆子,竟敢口出狂言,某家乃是刺史府贼曹,统领弓手捉拿城中盗贼,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要我等动手不成?”那为汉子厉声吼道,身后的弓手们也纷纷散开,隐然间已经形成了对这些乱兵的包围之势。

    “贼曹!弓手!”那乱兵狂笑起来:“就凭你们也敢来找咱们的麻烦!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此时他与那贼曹相距不过七八尺远,那乱兵突然拔刀由下撩了上去,他这一刀颇为阴毒,眼看就要把对方卸下一条大腿来,却只觉得右臂一痛,接着整个人便腾云驾雾的飞了起来,痛得昏死过去。

    那乱兵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旁人却看的清楚:原来正在他拔刀偷袭的时候,对手却抢上一步近了身,不但避开了他的刀锋,而且将他的右臂夹在了肋下,接着顺着那乱兵的势子,一绊一送,便将其跌了个脆响,连右肩都脱臼了。这贼曹的动作又快又准,和打闪一般,偏生又和对手的招数丝丝入扣,仿佛是事先排练好的一般,漂亮之极。众乱兵见他如此身手,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摆开阵势,如临大敌一般。

    那贼曹却不慌张,也不拔刀,笑道:“怎的,要一起上吗?也好,兄弟便在这里接着了!”说到这里,后退了半步,摆开了门户,做了个迎战的架势。

    众乱兵对视了一眼,为的一人冷喝道:“你到底什么人,好俊的扑手,某家可不记得刺史府中有你这号人物!”

    那贼曹笑道:“我说是缉拿城中不法之徒的贼曹,你们又不信,让你们上前动手,你们也不敢动手,也罢,来人啦,让这帮丘八看看弓手们的厉害!”

    随着那贼曹的喝声,乱兵两侧的坊墙上各站起了十余名弓手,手中都s持着长满了弦的强弩,锋利的箭矢对着当中的乱兵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这帮乱兵们顿时脸色惨白了起来,两边的弩手相距不过三五丈远,被夹在当中的他们就算有天大本事,在二十多张强弩的攒射下,也只有死路一条,想不到这贼曹手段如此毒辣,竟然连强弩这种军国之器都搬出来了,他们输得倒也不亏。

    “怎的,你们还不丢下兵器,束手就擒,莫非还想跑不成?”那贼曹冷笑道,仿佛是为了加强他的威胁的真实性,墙上的一名弩手扣动了机牙,一只弩矢立刻钉在为的那名乱兵的脚前半尺之地,深深没入土中。

    为那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迅的收回了脚步,毫不犹疑的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一点点的反抗表现甚至犹疑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其余的乱兵们也飞快的丢下了兵刃。贼曹身后的弓手们一拥而上,将其一一捆绑起来,用绳索串好了以后,那贼曹留下一人沉声道:“你快些回军营去,告诉你家指挥使,让他来刺史府领人吧!”

    半个时辰后,刺史府门外,大队的士卒便在一个黑甲将佐的指挥下蜂拥而至,此人姓米名高,本是饶州军马排阵使,被淮南军打败之后,唯恐唐宝治罪,便愈放纵士卒,以此来自保,饶州城中各部州兵中便数他下辖的七百人军纪最差,这次所惩治的乱兵便是他的手下。当他得到逃回报信的手下的消息后,不由得又惊又怒,立刻点齐了三百人赶往刺史府,想要将那些手下要回来。

    米高站在大门外,只见刺史府大门紧闭,外间也空无一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府内的唐宝此时肯定已经知道了乱兵已经来到,摆出这副模样,倒是奇怪得很。

    “将军,大门紧闭,让弟兄们把门撞开吧!”校尉指着刺史府门前的台阶道,这些台阶都是用四五尺长的长条青石铺成,正好可以用来撞击刺史府门用。

    米高打量了一会府门,犹豫了一下,答道:“不可,怎么说这也是饶州的治所,若是撞坏了不好看,你先去敲冤鼓,若是没人开门,派几个弟兄翻墙进去把大门打开了就是。”

    “喏!”那校尉颇为讶异的看了米高一眼,转身领命而去,他却不知道米高心中另有算盘,他虽然不惧怕那个手中无兵的刺史唐宝,可这饶州城中掌握兵权的还有都指挥使,都虞候二人,他们手中的兵力比他米高还要多,若是在这里给他们落下了把柄,岂不是麻烦的很,不如将这些表面功夫做到了便是。

    那校尉跑到冤鼓旁,用连鞘的刀当做鼓槌,敲了十余下,门内也没有动静,他正准备去叫几个手下翻墙开门,却只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吱呀一声,一旁的小门被打开了,探出一个青布包裹的脑袋了,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显然被外间的大阵仗给吓住了。

    “你这厮莫走!”那校尉一看急了,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将其拖了出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唐府君在哪里?被捉去的军中袍泽关到哪里去了?”

    那汉子早已被吓得瑟瑟抖,颤声答道:“小人是府中护卫,府君在后堂,至于什么袍泽小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哼!”那校尉冷哼了一声,他先前逃回的败兵所言,对手十分厉害,来时还准备动手好好厮杀一番,现在见了刺史府护卫的模样,胸中满是不屑之意。一把将那汉子推倒在地,走回米高身旁禀告道:“将军,这厮也说不清什么,不如我等直接到唐府君那边,先将被抓去的儿郎们索要回来再做打算如何?”

    米高稍一思索,将得失利害盘算了一番,便下令道:“也好,你我带百人去见府君,其余的便在外间休息吧,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胁迫上僚!”

    “喏!”

    米高领兵进得府来,一路上暗中思索:在眼下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作为统兵最少的自己,还是谨慎行事为上,但也不能将那些乱兵弃之不顾,否则自己在营中的威信便要毁于一旦,看来只有采用尽可能不粗暴的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上策,待到了后堂前,米高已经打好了算盘,只等着与唐宝商谈了。

23狡计2

    “米将军,你带着这么多军士持甲兵进府,到底意欲何为呀!”唐宝站在阶前,高声呵斥道,只是颤抖的衣摆还是曝露出了他内心的忐忑。

    米高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军士止步,上前两步敛衽行礼道:“末将为何而来,难道府君还不知道吗?今日西门外的那二十余名军士现在在哪里?”

    唐宝侧头看了看一旁着青衣打扮的陈象,见对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才沉声道:“他们当街抢劫,殴伤良民,自然要依法处置的!”

    米高眉头一跳,险些就要作起来,只是想起都指挥使和都虞候两家,不愿授人于柄,于是沉声道:“他们乃是我下辖军卒,若犯了法度,自有军法处置,府君请将他们交给末将,末将自会秉公处理!”

    唐宝闻言一愣,他也没想到米高居然跟自己文绉绉的谈管辖范围这种律法的事情,他本来打算和对方争执几句便假装屈从,借机麻痹对方,然后再对付。可米高的回答完全处于他的预备范围之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居然愣住了。

    一旁的陈象见状不由大急,也顾不得曝露行迹,上前一步笑道:“既然如此,请将军上堂稍待,一会儿便将军士解来转交!”

    米高上下打量了一下陈象,看其打扮应该是刺史府中的属吏,便冷笑一声,自顾上得堂来,唐宝也随之向堂上走去,那校尉领着数名米高的亲卫正要随之上堂,陈象笑着伸手拦住道:“这里是刺史府的后堂,若是让兄弟们持刀舞杖的,只怕不好看吧!再说堂上堂下也就七八丈距离,这么多军士围着,在这刺史府中,还能有谁伤着米将军不成?”

    那校尉看了看堂上,除了两名婢女以外,空荡荡的只有米高与唐宝二人,不禁犹豫了起来,米高听到陈象的话,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与其争执,沉声道:“罢了,你们便在下面休息一下吧!”

    那校尉应了一声,便领着众军士在堂下的空地歇息,陈象招呼了两声,数名仆役便搬了两个大桶上来,里面装的都是茶水,众军士此时都有些渴了,赶紧上来舀茶水喝,喝罢了水便四散坐下,那校尉也懒得约束,自去寻了个荫凉所在歇息。

    米高在下坐下,等了一会功夫,见外间没有动静,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便拱手道:“怎的还没有送来,唐府君莫不是戏耍某家吧!”

    唐宝强笑道:“将军说笑了,本府又岂会戏耍,想必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情,本府再派人催促一下便是。”说到这里,唐宝高声道:“来人,快去催促一下,莫让将军耽搁久了!”

    米高见唐宝如此,虽然有些不耐烦,倒也不好作起来,好歹人家也是一州刺史,如非必要,也不要闹得太难看了。便坐下来安坐。可过了半响功夫,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再也忍耐不住,正要再次开口催促,却听到堂下一阵人声,依稀正是自己带来的军士的声音,赶紧站起身来,向堂外走去。

    米高刚走了两步,堂下却冲上了两人来,手持横刀,满脸杀气,他眼见不妙,掉头就跑,却被一旁伸出的腿绊了一下,摔了个跟斗,还没站起身来,便被追兵赶上,按在地上,寒气逼人的刀法架在后脖上,吓得他连声喊道:“莫杀我,莫杀我!”

    米高被捆得结结实实,一把提了起来,看到唐宝与陈象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又急又气:“唐宝你这是作甚,堂下都是某家的心腹,快快将本将军放了,否则定然给你好看!”

    “好看!”陈象冷笑了一声:“让米将军出去看看外间情形吧!”

    陈象话音刚落,那两人便将米高一挟,便推出了堂外,只见,四周站满了手持军器的士卒,他刚刚留在堂下的百余人军士已经被缴了军器,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一股股臭气扑鼻。

    米高看到那校尉就在躺在一旁,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禀告将军,我们刚刚喝了些送来的茶水,结果不久便个个腹痛如绞,正好这些敌兵围了上来,大伙儿便……!”说到这里,那校尉再也说不下去,惭愧的低下了头。

    “将军莫要责怪,某在他们的茶水里放了不少巴豆,所以他们自然会肚痛如绞,遗矢满地,这样自然无法御敌啦!”陈象走到米高身旁,好整以暇的解释道。

    “你!你!你!”米高盯着陈象,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只怕陈象已经死了几十次了。陈象却好似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对方满含恶意的眼光,笑道:“莫不是将军要询问某家的姓名,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说到这里,陈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服,拱手行礼道:“在下姓陈名象,乃是镇南军节度掌书记,见过米将军了!”

    “镇南军掌书记?陈象?”米高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在脑海搜索许久,眼前这个笑吟吟的男人的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合了起来,米高脸上的表情立刻由愤怒变为恐惧,接着变为讨好,扑倒在地哀求道:“小人治军不严,聚众闹事,挟持上官,还望宽恕!”

    陈象满意的点了点头,事情正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展,虽然现在自己手头上真正顶用的也是吕方交给他的一百五十精兵,不要说控制全饶州城,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连眼前这米高留在府外的乱兵都应付不了,可他故意先施计拿下此人和入府军士,然后再亮出自己的身份,故意给对方造成自己一种假象:自己的被擒拿不过是正在开始的一系列行动的一个小部分,整个饶州城已经或者即将落入陈象手中,与其反抗,不如想办法反戈一击更为有利。

    “治军不严!聚众闹事!挟持上官!”陈象故意将语放慢,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说说依照军法,应当如何处置?”

    米高此时已经汗流满面,陈象的话语就好像一柄铁锤一下下的敲打在他的心上,他磕头如捣蒜一般,哀求道:“末将知罪,还望陈掌书饶命!”

    “饶命?”此时的陈象脸色如铁,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一般,在米高身前来回踱步,突然一脚将其踢到在地,厉声戟指喝道:“这三样都是死罪,连妻子都要没入官府为奴,你还敢说要饶命?”

    陈象那一脚正好踢在米高的鼻子上,顿时鲜血横流,米高赶紧爬起身来,却是不怒反喜,他已经听出了陈象话语中的深意,对方明显是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否则又何必在这里和自己废话,直接拖出去砍了就是,赶紧连声喊道:“小人愿意戴罪立功,请掌书恩准!”

    听到对方这般回答,陈象的脸上终于又露出笑容:“你说要待罪立功,也好,你且说说当如何立功,来抵过你的三项死罪呢?”

    此时的米高脑子转的飞快,他知道自己的生死便系于一线,如果不能够显示出足够的利用价值来,对方是不会可惜拿自己的脑袋来维护军法的威严的。

    “我可以把都指挥使还有都虞候他们全部诓来,然后一举擒获,还可以将我营中的不逞之徒一一列出,好将其一网打尽!”米高突然福至心灵,高声喊道。

    陈象心中暗喜,脸上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冷笑道:“大军已经进城,他们若是识相,倒也罢了,若是不识相,也不过是反掌之事罢了,正好拿来为后来者戒。”说到这里,陈象便转过身去,背对着米高,对唐宝使了个眼色

    唐宝会意,做出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陈掌书,虽然大军已经进城,雷霆之下,彼辈自然束手就擒,但天威之下,难免伤了无辜百姓,岂不是违逆了留后爱护百姓之意?”

    米高被陈、唐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弄得没了方寸,本以为是必死的局面,突然听到唐宝所言好像是挽救自己的,赶紧膝行两步,急声道:“府君所言甚是呀!小人固然该死,但请掌书看在城中百姓无辜的份上,给末将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说罢便连连磕头,如同捣蒜一般,青砖地面上砰砰作响,倒是没有作伪。

    陈象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本官也不是好杀之人,‘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道理还是懂的,只是此时城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是一个不小心,反倒为其所害,不如‘乱者既斩’,与其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的好!”

    米高听出陈象语意松动,赶紧强声说道:“末将乃是朝廷经制将佐,本无意如此,只是属下狂悖之徒颇多,无力制衡,才成了这样一般局面,掌书若是信得过,小人立刻将营中贼姓名一一列出,写信招来,只需将他们除去,余者必不能为患!”

    陈象冷笑道:“我又如何知道你写的是不是贼,岂知不是你随便写些姓名来欺骗本官,诓我等放你归去,再做谋划!”

    米高连声喊起撞天冤来:“小人如何敢尔,堂外有百余人,掌书大可随便择三五人询问即可,若有差池的,便可斩去小人级便是。”

    陈象与唐宝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办法不错,他们也知道时间紧迫,若是府外的随从军士现不对,鼓噪起来,便大事去矣。陈象便唤人取来纸笔,让米高写信,待到写完了,便按他先前所说,在外间挑了四五个军士,随便挑了六七个人问了,果然都是营中平日里桀骜不驯,聚众闹事的不逞之徒,这才派人到了府外,只说唐刺史有赏赐,唤他们进来领赏谢恩。那些人倒也没啥怀疑,毕竟平日里唐宝手中也没有可用的兵力,每日里都是躲在后堂焚香祷告,这是已经传遍整个饶州城的笑闻,只道是在米高的威逼之下,破财免灾,米高则正好哪来做顺水人情,收买他们这几个心腹,实在没有想到这乃是杀头的毒计。待到到了后堂,看到先前进府的百余人护兵被人用长索串了,委顿在地,现情况不对,早已来不及了,陈象一声令下,随行的军士立刻围了上来,四五个伺候一个,按到在地,不由得分说,悉数斩杀,呈上十余枚级上来。

    刺史府外,剩下的那四百人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可除了中途有使者出来招了十余人进去,再就无人理睬,连半杯茶水也无人送出来。时间一久,军士便慢慢松懈了,解下衣甲坐在地上歇息,军器弓矢更是丢的到处都是,毕竟米高为了收揽人心,对于军纪也自然弛废了不少,都头十将们也懒得弹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躲到荫凉处歇息,至于刺史府中的米高,并无人关心,毕竟他带着百余护兵进去,若要拿下,岂能没点动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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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