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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狡计3

    众兵丁正在府外候着,突然听到门内一阵脚步响动,接着便听到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大门便被推开了。一般像这等官府正门除非遇到有上官前来都不开启,一年都开启不了几次,府内人员平时出入都是从侧面的小门。众人正诧异间,从府内涌出一队队披甲持矛的甲士来,席卷了过来。众兵措不及防,又无军官指挥,纷纷后退,不一会儿便被这些甲士逼到了坊墙之前,挤成了一团,许多人连丢在地上的军器都来不及捡起来,赤手空拳的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些甲士将众人围住了,并没有接着进击,前面的第一排士卒蹲下,矛尖斜指向上,第二排平指,第三排的则是手持强弩,锋利的箭矢对准了拥挤成一团的乱兵们,整个行动并没有常见的都头的令声,却无声而又迅捷,显然这是一支久经行伍的精兵,绝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

    由于其中的不少头目骨干刚才都被叫进府内了,这些乱兵的指挥体系被打乱了,所以一时间也无法形成合力,只是目瞪口呆的眼看着自己被包围,却没有人敢领头反抗,过了半响,才有一个头目大着胆子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是米排阵使的护兵,都是自家人,我家将军在哪里?”

    包围的甲士们却没有回答,一双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他们,仿佛是在看着一群死人一般,那开口说话的小头目咽了一下口水,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时门内走出几个人来,一个眼尖的乱兵看到米高正在当中,赶紧高声问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呀?”

    米高脸色苍白,一声不吭。陈象咳嗽了一声,高声道:“尔等乃军中吏士,受饶州百姓恩养,就应该外御敌寇,内平盗贼。但你们却挟持上司,欺凌良民,横行霸市,滥杀无辜……”

    包围之中的乱兵们被陈象连珠炮一般的罪名给打晕了,一时间居然忘了出声,机灵点的再联想起被叫进府中的那十几个人,还有眼前米高那副模样,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了,只是被甲士逼得挤成一团,施展不开手脚,虽然心急如焚,可也没有奈何。

    这时陈象已经将罪名说的差不多了,“念在尔等愚昧无知,为奸贼所欺,情有可悯,若反戈一击,尚可恕罪,否则天兵一到,自然玉石俱焚……”

    众乱兵虽然都是些粗人,对于陈象口中那些文绉绉的词语不太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显然并非什么善类,几个胆大的开始煽动身边的同伴准备起事,只听得一阵弦响,接着便是一阵惨叫,那几名士卒仰头就倒,头上已经多了一支弩矢,正是刚才煽动同伴之人。

    众乱兵一阵耸动,可是在锋利的矛尖面前,又没有统一的指挥,很快又被逼成了一团。陈象轻击双掌,身后走出十几名刺史府中的卫士,这些脸色惨白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矛,矛尖挑着一枚级,正是方才被引进府中的人。

    米高身后的军士捅了一下他的背后,他踉跄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依照先前嘱咐的话喊道:“兄弟们,快放下兵器吧,洪州大军已经进城了,只有反戈一击才是活路呀!”

    乱兵中顿时乱作一团,有的胆小的丢下手中武器,有的胆大的则大声的叫喊,乱糟糟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绝大多数人则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听米高的命令放下武器,还是群起放抗,将命运抓在自己手中为好。陈象见状,心知眼前便是紧要关头,若是有人振臂一呼,只怕立刻便是一番混战,他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钱囊,抓了一把掷入乱兵从中,高声道:“得钱者不杀!”

    铜钱落在众乱兵们头上,许多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外围的甲士们也齐声重复着“得钱者不杀!”的喊声,几个机灵的已经低头抢过一枚钱币,丢下兵器向外跑去,甲士里在军官的指挥下让开一条缝隙让其通过。看到这铜钱真的可以作为保命的凭证,乱兵们立刻低头抢夺起来,捡到钱币的便狂呼着丢下兵器向外跑去,就算有几个还想负隅顽抗的看到这般情景也没奈何,只有低头去捡钱的下场,不过片刻功夫,外间的近四百人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只留下散落一地的刀枪盔甲。

    看到手下的乱兵都放下军器,被陈象忙着打乱编制,重新分配军官,米高不由得有些肉痛,在这乱世里,兵不但是权柄,更是财富,自己手头上这点兵权如果被夺去,再想拿回来便是千难万难了,可转念一想,此番大变中能够保住性命便是祖宗保佑,又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陈象吞并这些乱兵之后,立刻取出府库中的财帛,赏赐给最先弃兵头像的四十个人,又斩杀了负隅不降的数人,恩威并施,然后才将这些乱兵重新打散,分别编入王府亲卫和带来的镇海军甲士中,分配停当后,才派人送信到都指挥使和都虞候那边,只说米高部属触犯了军法,,请二位前来商议如何处置。这两人都已经得到了米高领兵包围刺史府的消息,以为正是个好机会一箭双雕,架空唐宝同时剥夺米高的手中兵力,却没想到陈象早已有了安排,这两人刚刚进得府来,大门便在身后闭合,接着两厢便是箭如雨下,如林般的长矛冲杀过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转眼工夫,两颗血淋淋的级便悬挂在刺史府门前,领被杀,又是大军已经进城的谣言四起,群龙无的乱兵并没有形成有组织的抵抗,很快就放下了武器,整个饶州城在第二天就全部落入了陈象的手中。

    洪州,东阳城,经过数日的苦战。早已是另外一番情景,城墙外羊马墙、壕沟等障碍物早已被清理干净,壕沟中,墙角下,四处横陈着军士和民夫的尸体,其间散落着损坏的攻城器械,在战斗的间隙里,城墙外的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跑过的野犬,撕咬着尸,不时警惕的抬头察看四周的动静。

    城墙上疲敝的守兵倚靠在女墙上呼呼大睡,这几天的猛攻,淮南军的攻势昼夜不息,一浪高过一浪,已经将镇南军的守兵的精力压榨的干干净净,主将钟匡时每日里只是躲在府中,也不出来激励士气,若非这些守兵家人妻小都在城中,破城之后便是玉石俱焚,只怕早就有人打开城门向淮南军求降了。

    王自生捡起旁边的半块胡饼,咬了一口。这饼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了,又冷又硬,险些将他的牙齿磕下来一颗。他绝望的将放下饼,口中喃喃的骂了一句。

    这时一旁递过来一只陶碗来,王自生抬起头来,是一张同样疲敝的脸。“这饼太硬了,得弄碎了再用水泡着吃!”说话那人接过那半块胡饼,拔出腰间的小刀将其切碎,丢在碗中,又倒了点水进去,用小刀搅了搅,将陶碗递给王自生:“来,这样就好多了!”

    王自生接过陶碗,拿了一块塞入口中,果然浸透了水的饼要软多了,虽然还是粗粝的很,但总算可以入口了,他满意的笑了笑,将陶碗放到了两人的中央,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对面那人也拿了一块,于是二人便你一块我一块,不一会儿便将陶碗中的碎饼吃完了,连水都没有剩。

    “郎君,你这一身功夫俊的很,可行事却不像是行伍历练出来的,应该是将门子弟吧?”那人吃罢了饼,低声问道,

    王自生哑口无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中国有俗语说“好男不当兵!”这固然是说战阵上的厮杀危险,更多的却是说当兵的苦楚。行军打仗时,底层士卒必须背负着军器盔甲,辎重食粮,到了营地还得挖土掘壕,伐木烧水,没有片刻休息,更不要说吃的行粮更是难吃到了极点,粗粝无比,时常三两日也未必能吃上一顿饱饭,便是最穷的佃户只怕都胜过了。王自生虽然很小便在军中,战阵娴熟,但毕竟身为王佛儿义子,又是在吕方的身边做事,那些底层士卒的苦楚自然是经历的少,结果被这等老行伍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那军汉见王自生没有回答,知道是对方默认了,便接着说道:“这几日的情况您也都看到了,吴贼的攻势一日胜过一日,城外的屏障也给填的差不多了,他们有那么多船只,若要拆了打制攻城器械,怎么也用不完,咱们却有两人没有援兵上来了,这般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呀!”

    王自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军汉,只见他腰背有点佝偻,须斑白,细看却只有三十多岁,正是那种在军中待了十余年的老兵形象,他在父亲的麾下就曾经看到不少这种人。王自生知道这等老兵,眼光最是毒辣,寻常资历浅一点的青年军官,根本指挥不动的,他此番过来,定然有话说。便笑了笑:“你有什么话便直说,这里就你我二人,便是有什么犯忌的话,我也只当没听见便是!”

    “好!”那军汉笑了笑:“既然如此,某家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您是将门子弟,应该清楚洪州守备全在蓼洲,只要蓼洲在手,洪州内外交通就不会断绝,水军可以进退自如,要是蓼洲一失,水军就被堵在南塘中……”

    “罢了,这些我都知道,你且拣要紧的说便是!”王自生抬了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那军汉也不以为忤,笑道:“某家的意思是,眼看这洪州城守不住了,咱们替钟家打得这么狠,也算对得起他们了,但城破之后,总不能落得个没下场吧!”

    王自生没有立即说话,他这几日来进则先锋,退则殿后,在所部士卒中的威望也是日渐提高,昨日鲁四受了箭伤去城中治疗后,他已经是这三百人的官长了,他留在这孤城之中自然不是为了钟匡时卖命的,而是另有所图,此时机会出现了,他却分外慎重了起来,思忖了半响之后,他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东西?”

    王自生这问话却可作两种解释:其一是为什么跟我说而不跟别人说,其二是为何和我说这些而不说其他的。王自生的此时的意思是第一种,那军汉笑了笑,道:“因为郎君并非本地口音,没有家室牵挂!”接着那军汉不待王自生,一把扯开衣衫前襟,袒露出毛茸茸的胸口笑道:“某家也是了然一身,也有十几个单身汉子追随,这里搜罗一下敢干的也有百十人,也能做一番事业了,只要郎君给条出路,某家这条性命便卖给郎君了!”

    王自生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这几日来他一直在苦思冥想,如何寻找机会,为镇海军的侵攻获得先机,可无论怎么想,要成事至少也要一队人马。但手下的三百人若要他们守城倒也罢了,若要他们对自己惟命是从,去干其他勾当,只怕就难了,却没想到今天机会竟然自己跳到眼前了,难道是大王当真是有天命在身,有百神庇佑不成?

25破城1

    正当王自生在那边权衡利害的时候,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滚荡荡的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王自生一下子弹了起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远处灰蒙蒙的一片,只看到人影绰绰,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陈三、余七!你们两个快去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回来报信。余者皆不得擅动,违令者斩!”王自生拔出腰刀,厉声喝道,他也知道此时军心已乱,若是强逼,反会激起生变,不如派人前去打听,军士们反而安心。

    守兵们见状,也渐渐静了下来,毕竟眼下在孤城之中,连具体生什么都不知道,到处乱跑,只怕会成后面督战队的刀下鬼。此时城外传来一阵阵的鼓声,已经熟悉敌情了的守兵们明白淮南军的下一波进攻即将开始了,城下的民夫们开始将箭矢、油脂、石弹等军械送上城头来,守兵们也压低身躯,隐藏在女墙等遮蔽物的后面,准备迎击对方的猛攻。

    但是城下淮南军的行动却十分古怪,虽然鼓声在持续,但军队并没有前进,甚至士卒们席地而坐,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城上的守兵见状再联系起方才的巨响,眼神也不断的向南面飘去,一阵阵的交头接耳声在城头响起,王自生听得越烦躁起来。

    不一会儿,先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两名士卒便赶了回来,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冲到王自生身旁低声道:“都头,不好了,东门那边出事了,淮南兵从水门那边杀进来了,占了好长一段城墙,好几个坊市都起火了!眼看守不住了!”

    “什么?东门那边出事了?”王自生不由得大惊失色,仿佛是为了印证陈三、余七二人的话语,南面升起了几道黑烟,直冲云霄,城头上守兵见状更是紊乱起来。

    王自生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陈三扯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东门那边不是水门吗,正对着东湖,旁边也有舟师,前些日子一点事情都没有,怎的一下子就出事了?”

    陈三苦笑着答道:“小的如何知道,只听逃下来的败兵说领头的是钟延规那厮,他对这洪州城就跟自家后院一般熟悉,兴许是有那条小道摸过来的吧!”

    “原来如此,想不到淮南军一直都没动那边,全力攻打东阳门,却是为了吸引守军的注意力,好一个声东击西,虚实互用。”王自生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洪州城一共有北门、范宁门、昌门、皋门、松阳门、南门、东门、东阳门八道城门,其中昌门、皋门、松阳门、南门、东门这五座城门分别面对赣江、南塘、东湖,城外的陆地十分狭窄,淮南军投入的进攻兵力不多,只是在蓼洲设立大营,卡住南塘、东塘通往赣江的入口,尤其是东门,城门外就是东湖,乃是一道水门。随着东阳门、范宁门、北门方向淮南军攻势的加强,在东门方向的守兵也逐渐被抽走,而钟延规则抓住机会,引精兵潜行进入水门,一举夺下城门。

    “都头,淮南军动了,我们当如何应付呀!”一阵喊声把王自生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冲到女墙边,只见随着一阵阵的鼓声,城外的敌军开始缓慢的向这边移动过来,显然又一轮新的攻势即将开始了。

    “该死,淮南军这是看到已经破城,想要牵制住这边的守兵,防止守兵重新夺回东门。这样一来,东门守将的最好选择就是堵死身后的旧门,逼守东阳门的守军死战到底,为反击东门争取时间。处于第一线守军的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了!”几乎是电光火石间,王自生便判明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自然不愿意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乱军之中,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对方才那个和自己一同吃饼的军汉喊道:“你过来一下!”

    那军汉跳起身来,躬身领命道:“喏!”

    王自生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有十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吗?”

    “不错!”

    “其中可有射得准的?”

    那军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郎君何必找其他人,我孙老七倒也开得两石的弓,五十步内,索人性命如寻常事!”

    王自生打量了一下孙老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好,便是你随我去了,将你那些弟兄也都叫上,待会你便听我号令,让你射谁就射谁!”

    刘老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回来,背上多了一张强弓。王自生也不多言,挑了四十名士卒,连同刘老七的人一同向旧城门方向行去。待到他们到了旧城所在,果然正如王自生先前所料的,守兵正忙乱着搬运器械,关闭城门,显然是准备将败兵堵在外间,随王自生同来的士卒也不是傻瓜,一个个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你们是东阳门的守兵吗?到这里来做什么?临阵脱逃要斩不知道吗?”一名正在指挥手下搬运物质的军官终于现了王自生一行人,上前一步厉声制止道,同时威胁一般的挥舞着手中的短杖。

    王自生并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向前走,那军官立刻从眼前这群男人脸上的阴沉表情中感觉到一种不祥来,还不等他出警报声,王自生就扑了上去,宛如一只矫健的灵猫,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就从对方的左肋刺了进去,鲜血很快就填满了肺泡,从气管了涌了出来,那军官张开了嘴想要叫喊,可从口中冒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鲜血。

    王自生拔出了短刃,那军官的身体就好像一张被揉烂的废纸一般落在地上,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呼声,城门附近正在搬运物质的士卒们便失去了生命,叛兵们的探询的目光聚集到王自生脸上。

    “快,冲进城去,咱们到松阳门去,那边只要抢到船就还有活路!”

    王自生果断的声音好似一支兴奋剂打入了军士们的血管中,所有的人凶猛的向城上冲去,这些习惯于服从的人现在需要的是命令,果断明白的命令,主将的命令越果断,他们就越安心。王自生从那死去的军官腰间拔出长刀,缓步向城上走去,巨大的城楼阴影映在他的双眼中,明暗莫名。

    当王自生走上城来的时候,残酷的战斗正在进行中,叛兵的果敢行动达到了突袭的效果,城头上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守将刚刚将一大部分军队派往东门那边,准备用征集来的民夫青壮代替守碟争取时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自生这一彪人马杀上城来,顿时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镇南军的将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倒在叛兵中的乱刀之下,过了好一会儿,守兵才在守将的指挥下建立起了比较有组织的抵抗。

    一个箭步上前,顺势斜劈,锋利的刀刃割断了对方的喉管,滚热的鲜血从伤口处喷射出来,王自生敏捷的向旁边一让,躲过斜刺里来的一枪,夺过长枪,一个肘击,将敌手打得昏死在地。

    “好俊的身手!”方才还在敌人围攻下左支右拙的刘老七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一刀将地上昏死的敌兵砍死,王自生深色不动的抖了抖手中的长刀,将刀刃上的残血抖了下来,这时一旁传来一阵叫骂声。

    “顶住,给我顶住!再过一刻钟,不,半刻钟,援兵就上来了,我要把这帮叛贼全部吊死在城头上!”喊话的是城门守将,他一面竭力挥舞着刀剑,一面断断续续的大声叫喊,激励着一小撮守兵竭力抵抗着叛兵们的围攻,他本人就是支撑守兵抵抗的最后一根支柱了。

    “你方才说能开两石的弓,五十步内索人性命寻常事?”王自生也不回头,沉声问道。

    刘老七会意的笑道:“某家是否夸口郎君马上就知道了!”

    守将正竭力的挥舞着佩刀,突然他感觉到颈部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猛的向后一仰,接着便跪在地上,他下意识的伸手向颈部摸去,手上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他突然间意识到刚才生了什么,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柄正在砍向自己的横刀。

    “都头,守兵们都跑光了,咱们现在去松阳门那边抢船吧!”一名叛兵高声禀告道,城头上短促的战斗已经结束,叛兵们有的正在休息,有的则在敌人的尸体上搜罗着战利品,不远的松阳门处,守军正在竭力抵抗着淮南军的猛攻,这让这些叛兵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

    “都别拿了,没了性命要什么都没用,现在事情紧迫,咱们马上就走!”王自生厉声喊道,一旦淮南军夺下东阳门,这里就是当其冲,无论是为了逃命,还是另外的选择,立即离开这里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镇南军节度府,后堂,佛像前香气弥漫,两行儿臂粗细的明烛将这门窗紧闭的室内照的通明,一名沙门跪坐在蒲团上,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轻声念诵着经文,钟匡时跪坐在一旁,也随着那沙门念诵经文,只是他脸上的肌肉却在不住的跳动,和堂内那安静祥和的气氛颇为不符。

    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那僧人睁开双眼说道:“钟檀越,我看你心神不宁,这般诵经只怕有害无益呀!”

    “本寂禅师!我在这孤城之中,可连丈人都不肯出兵来援,这叫我如何心绪能宁静的下来呀!”钟匡时双手合十行礼叹道,他此时已经是镇南军留后,与吕方、马殷、杨渥等人并肩的人物,可对眼前这僧人十分敬重,行礼如仪,原来这僧人来头非同小可,乃是禅宗曹洞宗开山鼻祖良价的弟子之一,法号本寂,钟传在世时屡次遣使相迎,十分敬重,钟匡时能得此位,此人也出力不小,此番钟匡时请他来,也是有求教之意。

    本寂听钟匡时话语有求教之意,脸上不由得露出难色,他先前支持钟匡时继位乃是因为此人乃是钟传亲子,又得到了危全讽为代表的江西土豪势力的支持,但却没想到钟传尸骨未寒,钟家兄弟便爆了内争,钟延规引淮南兵入侵,洪州被围。毕竟这本寂又并非神佛转世,到了这般境地,他也没有什么办法,眼看淮南大军入城之后,生灵涂炭,钟氏一族只怕也会落得个满族皆灭的下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26破城2

    本寂思忖半响,最后只得叹道:“这洪州已是孤城,缓急之间又无外援,钟檀越不如弃城别走,再图他计吧!”

    钟匡时此时便好似一个落水挣扎之人,手中无论抓到什么都当做救命的稻草,听到本寂的话,急道:“某若是让城别走,可有返回洪州,重为镇南军节度使之日?”

    本寂顿时哑口无言,他参悟佛法多年,虽然未曾统军作战,但对乱世里盛衰无常之理还是理解颇深的。(_泡&)他自然知道钟匡时一旦逃离洪州,此生就和这镇南军节度使之位再无瓜葛,危全讽等人也只会将他当做利用的对象罢了。可看着钟匡时的双眼,本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得好,过了半响,他双掌合十叹道:“如今天子蒙尘,刀兵四起,乃是佛经里所说的末法之世,檀越能保全身无恙,便已是先王善行福佑。至于官职之类的身外之物,还是莫要想的太多为好!”

    听到本寂的话语,钟匡时双目中希望的光芒一下子就熄灭了。这时,房门一下子被突然推开了,冲进来一名披甲校尉来,不待钟匡时出言呵斥,那校尉便急声道:“禀告留后,大事不好,吴贼已经攻破东门了!”

    “什么?”钟匡时猛的站了起来,显然刚才的消息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不由得嘶声喝道:“这不可能,东门之外都是湖塘,根本没有陆地相连,这些日子吴贼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过来,如何可能被攻破,定然是你搞错了!”

    此时的钟匡时脸色铁青,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幅浊世佳公子的模样,那校尉也被吓得跪倒在地,连声答道:“小人不敢,钟延规那厮亲领选锋,由水门潜入,大队吴贼以轻舟潜行继后,守军防备不及,结果就……。”那校尉说到这里就再也不敢说下去了,事实已经很明白,东门的守军自持城外都是水面,淮南军又从来没有在这里起进攻过,结果防备松懈。而熟悉洪州内情的钟延规乘机起突袭,一举成功。

    “钟延规!”钟匡时口中重复念着仇人的名字,仿佛要将对方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一般,在钟匡时看来,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个人带来的,一旁的本寂正要开口说话,外间又冲进来一名将佐,急声道:“禀告留后,东阳门已被吴贼攻破,守将战死,如今我军正坚守旧城城门,形势危险万分!”

    钟匡时一屁股坐回蒲团,双目直,接二连三的打击将这个本来就还颇为稚嫩的年轻人给击垮了,不用多深的洞察力就能够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假如说单单只是东门被攻破还可以通过反攻来争取一下,但同时两处城门的失陷就意味着洪州城坡已经是定局了。

    本寂看到钟匡时呆呆的跌坐在蒲团上,显然已经突然而来的打击给打倒了,挥手示意那两人退出室外,急声道:“檀越,眼下时间紧迫,你必须立刻弃城而走!”

    “走?往哪里走?”钟匡时此时已经手足无措,完全乱了方寸。

    “往南门走,淮南军围城日久,如今破城,像洪州这等名城大邑,其士卒必然会入城劫掠的,其外围必然松懈,檀越你带了夫人,由南门外的码头上船,老僧记得南塘那边有一条小港可以直出赣江,如今城破之时,逃难的船只定然极多,只要您选用小船,不要露出显著标志,定然能够逃出生天去。只要出了赣江,您便可沿江直往抚州投奔危府君,他乃是您的岳父,定然会收容您的。”

    “那好,事不宜迟,大师立刻随我动身!”钟匡时此时听了本寂的建议立刻如获似宝,立刻挑了百余名健壮军汉,选了一顶小娇,装了妻子,便一路往南门而去。一路上只见四处火起,乱兵横行,两旁坊市里烧杀之声不绝于耳,逃难的百姓冲突之下,便是一步也难行。钟匡时见状立刻下令随行军士拔刀开路,顿时横尸满街,哭号咒骂之声直冲云霄,同行的本寂见状更是心如刀割一般。

    可是随着队伍靠近南门,路上的人流越来越密集,除了逃难的百姓,还有许多成群结队的溃兵,显然他们也是想要从南门外的码头乘船逃走了的。即使是以刀枪开路,钟匡时所在的队伍前进的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了,甚至有的乱兵还开始拔刀相抗,与其厮杀起来,看见这般情景,钟匡时又气又恨,正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喝令让路,一旁的本寂赶紧拦住道:“檀越这是要作甚?”

    “自然是喝令这些贱民让路,不然这样下去,要到何时才能赶到码头?”

    本寂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钟匡时竟然是这样一个草包,只得苦笑着劝解道:“万万不可,且不说此时他们未必会听从檀越的号令,只说您若是泄露身份,淮南军倒也罢了,钟延规那厮定然会衔尾追来,那时檀越当如何应付呢?”

    “这个!”钟匡时顿时结巴了起来,的确正如本寂大师所说的,淮南军也许还不是太在乎能否抓住钟匡时,但钟延规肯定是很想活捉钟匡时,将旧日仇怨一一回报与他,一旦在这里暴露身份,前景可不太美妙,想到这里,钟匡时连声道:“禅师所言甚是。”

    于是一行人只得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结果到了南门外的码头时,钟匡时点了点身边人,只剩下四十余人了,也不知是卫士见状不妙,自行逃走还是被路上的人流给挤散了。不过此时的钟匡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派人去搜罗船只,却现码头上昔日里停靠的满满当当的船只现在剩下的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且多半都是大船,不由得连声叫苦,因为一来大船需要的人手较多,二来由南塘通往赣江的大水道已经被淮南军所控制,只有走一些较为隐秘的小水道才行,而这些大船吃水太深,只怕半路上会搁浅。

    钟匡时正没奈何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划过两条快船,正是自己需要大小的船只,他此时也顾不得泄露行踪,冲到岸边高声喊道:“吾乃镇南军留后,此时需船只停用,尔等快些将小船靠过来,我重重有赏!”

    这两条小船上的正是王自生一行,他从东阳门逃生之后,便带着手下弄了两条小船,准备逃生,正好经过南门外的码头,听到钟匡时的喊声。船上的军汉听到喊声,不由得对王自生捧腹笑道:“都头,岸上那厮好笑的紧,叫咱们上岸去载他,竟然还说自己是镇南军留后,莫说他不是,就算当真是的,现在又有哪个会去救他!”

    船上众兵齐声笑道,唯有王自生脸色凝重,对刘老七问道:“老七,你箭射的准,想必眼力也不错,且去看看岸上喊话那人,当真是钟使君吗?”

    刘老七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举手搭了个凉棚遮去余光向岸上望去,一边看还一边笑道:“真的又如何,莫非都头还真的去载他不成,反多了麻烦,咱们有三四十条精装汉子,又有船有刀,到哪里去混不到一口饭吃,又何必低三下四的去救这贼厮鸟!”

    “休得多言,哪来那么多废话,只管看清楚了便是!”王自生脸色突然阴沉了起来,二十许人的脸上突然显出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来。他这段时间来领着众人在生死间挣扎,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股子威信,那刘老七不敢多话,看了半响,方才小心答道:“离得距离有点远,不过看上去倒有七八分像!”

    “把船靠过去!”这一瞬间王自生脑海中已经盘算过数十遍厉害,他看到船上手下个个脸上都露出不豫之色来,心知部属们不愿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便高声冷笑道:“尔等不是要有个下场吗?我告诉你们,听命行事,我保你们只要能活着出来的吗,个个后半辈子都衣锦食肉,妻妾满堂!都给我把那张苦瓜脸给抹平了!”

    钟匡时在岸边叫喊了几句,眼见的那两条快船并不理会,气得破口大骂,可刚骂了两句,那两条船又掉头划了回来,不由得又惊又喜,等不及船靠上岸来,便卷起下衣,准备趟水上船。可那其中一条船离岸还有十余步远处便用长篙点住了,并不靠过来,钟匡时不由得又急又怒,高声喊道:“尔等这是作甚,莫非认不得本官还不把船靠上来!”

    王自生跳上船舷,对钟匡时唱了个肥诺,道:“并非小的认不出留后尊颜,只是这船小,岸上却是人多,若是靠了岸,你们一拥而上,反倒把小的人挤到水里去了,那岂不是糟糕了!”

    听了王自生的话,岸上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两条小船上各有快二十人,虽然未曾满载,可也没法多装几个了,钟匡时的随行军士不由得大急,害怕自己被丢下,纷纷怒骂起来,有的脾气暴躁的还张弓搭箭威胁王自生将船靠岸。

    王自生却是毫无惧色,高声道:“你们有弓弩,莫非咱们就没有了吗?咱们靠岸过来是为了救人性命,倒成恶人了不成?”说话间,船上军士也张弓对准了岸上的敌人,船头更是竹篙连点,眼看小船就要调头向深水处驶去。

    钟匡时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声喊道:“莫走,莫走!”接着便回头对岸上的护卫破口大骂,护卫们眼见得即使能够射死几个人也是于事无补,几个稳重的也连声呵斥,好不容易护卫们才将弓弩放了下来。王自生也不是当真要走,见势便下令重新划了回来。钟匡时见状大喜,一边涉水往船靠了过去,一边高声喊道:“快拉我上船!”

    王自生见状,操起一根长篙,伸了过去,钟匡时抓住一头,王自生双臂一用力便将其拖上船来。钟匡时上的船来惊魂未定,便催促开船,一旁冷眼看着的王自生双手微微一拱,问道:“请问您便是钟相公吗?”

    钟匡时闻言下意识的一挺胸,傲然道:“不错,正是某家,你为何还不开船?”

    王自生闻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鄙夷之意,又强自压了下去,笑道:“这船上还可以装三个人,若是岸上还有什么紧要之人,小人便一同载了去,否则再开船不迟!”

    钟匡时闻言这才想起自己妻子还在岸上,他此行本来打算要投奔岳父危全讽,若是将妻子丢下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得很,又想起本寂见多识广,又能言善辩,无论是寻找睡到还是到了抚州之后都有很大的用处,于是答道:“也好,岸上还有本官的夫人,以及本寂禅师,将他们两人一同带上吧,其他人就不必上船了,尔等护送本官到抚州去,重重有赏!”

    王自生听说岸上还有钟匡时的夫人,不由得大喜,他知道钟匡时的妻子便是抚州刺史危全讽的女儿,如论身份的紧要只怕不下这钟匡时,赶紧强自压下喜意,对岸边高声喊道:“本寂禅师和夫人可在岸上,请上船来吧。”

    本寂看了看小船,为了防止岸上人强行抢船,那船离岸边还有十多步的距离,可钟夫人坐在轿中,分明是个弱质女流,如何涉水上船,只得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祖面前,众人平等,骷髅红粉,钟夫人,老衲得罪了!”说罢便揭开轿帘,伸手双手将钟夫人抱起,托在头上,涉水向船上走去。

27破城3

    本寂双手托着一介女流,在水流冲击之下,走了几步便摇晃起来,幸好船上下来两人将其扶上了船。还不待本寂站稳,钟匡时便连声催促开船,王自生也不多言,立刻下令开船,只留下数十人在岸边大声哀求。

    本寂与钟匡时身上衣衫早已被水浸湿,虽然当时天气还不甚冷,可江风一吹,贴在身上的湿衣透出一股寒意,尤其是本寂,已经年过五旬,气血不旺,托举一人涉水时体力消耗又颇大,嘴唇已经被冻得灰白。浑身抖,这样下去眼看就要生病了。

    王自生见状,赶紧吩咐手下从舱中取干衣来,他们出之前,曾经抢掠了几伙逃难的百姓,弄到了不少逃亡途中需用之物,此时倒是派上用场了。钟、本二人换上干衣,才感觉好了些,王自生又取了一只酒葫芦来,走到本寂面前是却稍有犹豫,本寂见状伸手接过酒葫芦,笑道:“壮士无须在意,事急从权,想必佛祖也会见谅的。”

    本寂喝了两口烈酒,立刻缓过来了,苍白的脸色立刻变得红润了起来。王自生在一旁笑吟吟的接回葫芦,如果说他对钟匡时印象相当一般的话,他对眼前这个老僧倒是印象不错,所以将烈酒给了本寂,却没有给也有落水的钟匡时。

    一旁的钟匡时虽然换了干衣,可还是颇为寒冷,见王自生没有将酒给了本寂,却当自己不存在一般,不由得怒道:“快把葫芦给我,你没看到本相公冷的很吗?”

    王自生转过头来,脸上却如同冷霜一般:“船上只有这么一点烈酒,喝了一口便少了一口,关键时候可是能救命的,你年青力壮,沾了点水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就行了,何必浪费这烈酒。”

    钟匡时闻言大怒,正要破口大骂,此时船上的气氛颇为诡异,众人好似全然没有听到方才王自生那无礼的话语,只是沉默不语的干着自己的事情,钟匡时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盯着王自生半响,又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王自生见钟匡时又坐了回去,冷笑了一声,自顾走到舵手处低声吩咐了两句,又回到钟匡时一旁坐下,只是擦拭着腰间的短刀,此时船上虽然坐满了人,但却静寂的很,只听到一下下木浆划动湖水的声响。

    钟匡时坐在船上,眼看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可一颗心却是不住的往下沉,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就在一旁擦拭短刀的王自生却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此时钟匡时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自己莫不是中计了。

    正当钟匡时在忐忑不安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的本寂突然问道:“借问一句,这船却是往哪边去?”

    王自生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答,转过头对一旁头戴帘帽的钟匡时之妻笑道:“外间风大,还请夫人到舱内歇息。”

    钟夫人犹疑的向钟匡时这边望了过来,看到丈夫点了点头,方才起身走到舱中去了,王自生这才答道:“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在隐瞒你们了,某家姓王名自生,乃是镇海军苏州团练使王佛尔义子,镇海军殿前亲军左厢押衙,受大王之命前来洪州打探军情,现在这船要往哪里去,钟留后与这位师傅总该是明白了吧!”

    王自生这话一出口,不但钟匡时与本寂两人大吃一惊,就连船上的军士们也个个失色,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以为王自生不过是洪州守军中的一个低级军官,只有少数一两个参加了那天饭局的才知道真相,不禁为王自生担心起来,右手已经扶到了刀柄上,准备厮杀。

    “乖乖!”一声怪叫打破了船上的沉寂,众人的目光投到了出声响的人的脸上,却是刘老七,只见其咋舌道:“!我倒是哪路来的好汉这般本事,原来是镇海军殿前亲军的押衙,苏州团练使的义子,怪不得偌大口气,许下咱们个个衣锦食肉,封妻荫子。王押衙,你先前的话可还算数?”

    钟匡时听到这里,心知自己生死安危便是掌握在这些军士的选择之上,赶紧抢在王自生话前截口道:“你们送我到抚州去,无论这厮许下多少赏格,本官都能加倍补偿!”

    “呸!”一口唾沫狠狠的射在船板上,却是刘老七,只见其不屑的笑道:“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连命都是爷们的,还有什么资格谈价钱,快给我滚到一边去,否则小心爷们的刀子!”

    钟匡时一下子呆住了,他身为一方霸主之子,自小便在呵护下长大,哪里受过这般苛待,此时的他心中不由得暗自后悔,方才不该将随行护卫尽数舍弃在岸上,就带着老婆和本寂二人上船,此时落得个束手待毙的下场。突然,他灵机一动,连忙转过身来对王自生喊道:“王押衙,你有所不知呀,我已经与贵上联姻,算来我还是吕相公的大舅子,我此番前往抚州,就是为了联兵对抗吴贼之事,你若是将我劫到杭州去,只怕误了大事,反不为美吧!”

    王自生闻言一愣,他这些日子都在洪州,并不知晓陈象与钟媛翠前往杭州与吕方联姻之事,只当是钟匡时临时胡编哄骗自己的,不过他此时也懒得拆破对方的谎言,笑道:“留后却是不知,末将这次来大王便有叮嘱,说小姐颇为思念兄长与嫂子,让小人若是方便,便接留后到杭州去相聚。幸喜小人有福,得以接到二位,请留后去杭州一趟,也好让小人回去交差!”说到这里,王自生高声道:“来人,请贵人到舱中歇息!”

    洪州镇南军节度使府,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遗落的财物,这些贵重的物品散落的到处都是,可此时却无人前来拾取。府外传来一阵阵的哭喊和厮杀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声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楚,这意味着淮南军已经离这个洪州乃至整个镇南军的心脏越来越近了。

    终于,随着一声巨响,节度府门终于被撞开,一队军士簇拥着一名黑甲大将冲了进来,那大将旁若无人的直接走上大堂,一屁股坐在了上座上,杀气腾腾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恭喜钟将军今日终于得偿所愿!”随行的将佐也识机的很,立刻领着军士们齐声恭贺。那黑甲大将,不,应该叫他钟延规仰天狂笑起来,自从钟传过世的那天晚上,一直到今天,虽然时间不长,可他经历的危险,困苦、疑惑以及做出的决断只怕常人一世为没有经历过,如今洪州城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依照与淮南军的约定,自己便是下一任的镇南军节度使,多年的夙愿即将变成现实,饶是他平日里以庄重自持,此时也不禁有些失态了。

    这时一名亲兵从堂下小步跑了上来,躬身下拜道:“禀告将军,已经将府邸搜过了,没有找到逆贼钟匡时,镇南军节度使的印信也没有找到,只有找到府中的正副管事!”

    钟延规闻言冷笑了一声,平日里的冷酷又重新恢复到他的身上:“来人,将这两个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正副管事都被带了上来,跪伏在地。钟延规也懒得废话,沉声道:“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人,先说出来钟匡时的下落的,就能活下来,剩下一个就死。现在不用我来教你们如何做了吧!”

    正副管事立刻抢着说话,唯恐落在后面,钟延规厌恶的指了指较为胖的一个道:“你先说!”

    胖管事得意的看了同伴一眼,又对钟匡时磕了个头,方才说道:“禀告将军,钟匡时听到城破的消息以后,便与本寂禅师与夫人一同往南门跑了,想必是乘舟去投奔抚州的危全讽去了!”

    钟延规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南门外便是码头,南塘又有不少小港汊可同赣江,可直通抚州,危全讽又是他的岳父,他定然是往那边跑了!”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到阶下高声下令道:“来人,快点二十条快船,在赣江上巡逻,若现有僧人和妇人所在的船只,一律截下!”这时他才想起这两个管事,转过身来下令道:“来人把这两人全部推出去斩!”

    那胖管事方才还满怀希望的等待着释放他回家的消息,可等到的却是处死自己的命令,不由得大惊失色,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嘶声喊道:“将军,将军,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先说出钟匡时下落的人就能活命吗?你可不能食言呀!”

    钟延规摆了摆手,示意正在拖胖管事出去的军士停下,走到对方面前冷笑道:“你既是王府管事,定然是钟匡时那厮的心腹。可你明知我要杀他,还出卖主人的行踪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你今日如此,焉知他日不会出买我换取自己的性命,像你这种买主小人难道还不该杀吗?”说到这里,钟延规大手一挥,厉声道:“快快拖下去,斩了!”

28来使1

    洪州城外蓼洲,淮南军大营,正如绝大部分古代军队以外,在经历多日苦战之后,取得了攻破敌方大城这等大胜,淮南军的守备也松懈了下来,原因无他,人类天性便是如此,一张一弛才是常理。)就算秦斐这种素来以治军严整闻名的宿将也知道不可将部属逼得太狠,否则时日长久必然生乱,所以在攻破洪州之后,他便让各将进城,恣其所欲,自己却留在大营钟,其间若有违反军纪之事,他也就当做没看见了,这也算是将领的一个通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无非是程度轻重的差别罢了。

    淮南军大营所在的蓼洲正好扼守东塘与赣江的交汇之处,在围攻期间,不但有浮桥与陆地相连,而且还有许多小船在赣江上巡逻,不但可以防备守兵的突袭,还能够隔绝赣江上下游的交流,确保对守兵的封锁。但在洪州城破的现在,江面上浮桥依旧,但巡逻的船只的密度就小了很多,就算是有巡船,往往也只是在港汊处停泊休息,而不是像往日一般在江面游弋巡逻

    从赣江下游划过来一叶扁舟,此时在空旷的江面上显得尤为突兀,站在船头的船长看了看江边,回头对舱内喊道:“客官,前面就是蓼洲,淮南大军营地,咱们去哪儿靠岸呢?”

    船舱内一阵响动,接着一名矮胖汉子出得舱来,只见其颔下微须,淡黄色脸盘,葛衫蓑衣,看上去和寻常江面上讨生活的渔家汉子没什么分别,只是其双眼满是血丝,脸色疲惫,好似数日未曾休息一般,正是从广陵而来的徐温心腹陈佑,只见其看了看前面景象,也不多话,沉声下令道:“向前划,咱们就到蓼洲去!”

    “什么?去蓼洲?”那船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陈佑,当他看到对方点头,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脑袋立刻摇的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去不去,那边可都是些赤佬,若是栽了个探子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先前可只是说送你到洪州来,可没有说要咱们到淮南军大营去,这可怪不得我们!”说到这里,那船长一边向船尾走去一边高声喊道:“调转船头,咱们立刻回去!”最后这话却是对水手说的。

    那船长刚走了两步,便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便多了一股凉意,却是陈佑从怀中拔出短刀,抵在了对方脖子上,那船长顿时大惊失色,颤声道:“壮士你这是何必呢?”

    陈佑平日里言语可喜,无事也有三分笑意,可此时却好似刷了一层浆糊一般,又冷又硬,他一手持刀逼住船长咽喉,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袋子,扯开束口细绳,丢在地上,冷声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下令手下调头,被我杀了,还有一条是继续向蓼洲开,地上这些钱都是你的!”

    那小袋子落在地上,里面所装的东西从束口处跳出来少许,竟是几枚银饼,听布袋落地的声音,竟然分量不轻。那船长看了看地上的银饼,又看了看脖子上的尖刀,只得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也罢,这些银钱便是买了某家这条性命也够了,便依了壮士所命行事吧!”

    陈佑笑了笑,却没有从船长脖子上撤下尖刀:“你也不必害怕,我便是淮南军中人,有要事要禀告都统,你这番有功无过,说不定还能再捞点好处!”

    “小人能保住这吃饭的家伙便是祖宗保佑,哪里还敢指望赏赐!”那船长苦笑道。

    陈佑的行动便好似一个催化剂,船上的水手看到这般情景,手上又加了三分力,只想早些将这位煞星送到,再不理会。转眼之间,这快船相距蓼洲不过里许距离,此时就算守军再怎么松懈,也早就现这船只不对劲,毕竟想这等两军交战的水域,寻常百姓的船只早就避之不及,唯恐被牵涉其中,惹来麻烦,像这等直冲过来的,其中必有干系,若非是只有一条,守兵还以为是敌军的火攻船呢。很快,两岸的港汊中便驶出两只巡船来,看方向度正是要来阻截这小船的。

    那巡船来的极快,不一会儿便靠近陈佑所在的船只,双方相距二十步左右时,船上将佐高声喊道:“尔等是什么来路的船只,快快停住,否则弓箭伺候了!”

    那船长正要回答,却被陈佑推到一旁。陈佑高声道:“我乃广陵来使,有要事禀告秦都统,尔等接我上岛。”说到这里,他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铜牌来,向对方船只方向高高举起。

    那巡船军官闻言颇有些疑惑,看这船只形制,应该不过是寻常民船,这一段水路都已经被淮南军控制,若是广陵来使,为何不乘座官船?可看那人手持的铜牌,好像与真的无异,想到这里,那军官便吩咐手下靠过去,亲眼看个真假。

    两船相距还有丈许,巡船便伸出桡钩拉住,那军官跳了过来,接过铜牌细看,只见牌上赫然是一只白虎,形象饱满,制作精致,竟然是吴王府出的最高级得信符,那军官不由得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船板上,双手将铜牌呈回给陈佑,恭声道:“小人不知上官来临,方才无礼之处还望恕罪。”

    陈佑接回铜牌,小心的纳入怀中,笑道:“无妨,不知者无罪,本将有要事在身,要立即面见秦都统,你快送我上洲吧!”

    那军官哪里还敢多言,起身来立刻吩咐手下在两船只见架上跳板,待到诸事完毕后才请陈佑上船。陈佑走到跳板旁,突然停住了,回头看了看广陵方向,心中暗想道:“自己自从从广陵出以来,便废寝忘食的赶路,水陆兼程,从广陵到洪州一共只用了六天,可谓是已经快极,应该广陵大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可万一陈潘、范思从等人已经知道了广陵兵变的消息,自己这次来便是自寻死路了。自己到底是来迟了还是没有呢?”陈佑看了看眼前的跳板,在江面上摇晃不止,永远也不会稳定下来。

    秦斐斜倚在锦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自从出兵以来,他身为主将,诸般大事都系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每日里能睡个两个时辰便不错了,而此时洪州城已破,此番出兵虽然不能说已经大功告成,也可以说百里路九十里半了。以他这般年纪,身子骨肯定是不如少年时,也就自在大帐中休息一下。身边的将佐也都是使熟了的,此时若无什么大事,也都拦住了,免得打搅了大帅。

    秦斐正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到有人在一旁说话。睁开双眼一看,果然是帐外的当值军官,正一脸惶急的叫着自己。秦斐此时睡得正是香甜,被吵醒了不由怒道:“敌都已破,有什么事情不能稍后再说吗,偏要来打搅某家休息!”

    “请都统恕罪!”那军官赶紧敛衽谢罪,低声道:“广陵有信使前来,说有急事要立刻见都统本人,所持的乃是王府白虎铜符,小人这才斗胆惊扰大帅!”

    秦斐摆了摆手,示意那军官闭嘴,闭上双眼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广陵来使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并无随员!来人是淮南亲军右厢虞候陈佑。”

    “一人?”秦斐疑惑的重复了一句,过了半响方才吩咐道:“传他上来!”

    不一会儿,陈佑便被带入帐中,上前两边敛衽下拜道:“末将拜见秦帅,恭贺秦帅新建伟勋,定能封官进爵,荫庇百代!”

    秦斐嗯了一声,伸手示意对方起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佑,开口问道:“大王将白虎铜符与你,定然有大事生,你快快禀告吧!”

    “大王此行前曾经叮嘱末将,密信只能亲手交给都统本人,在场的除了末将和都统外再也不能有第三人!”陈佑沉声道。

    秦斐看了看陈佑,沉默了片刻,才对身旁的军官下令道:“你出去,下令帐外护卫离帐十步,若无军令,不可靠近,违令者斩!”

    待到军官出得帐门,帐中只有秦、陈二人后,秦斐道:“好吧,现在你可以将密信交给我了!”

    陈佑从怀中取出一封白麻敕书,上前几步,双手呈送到秦斐身前。秦斐刚刚接过敕书,陈佑便退回原地,垂等待。秦斐疑惑的接过敕书,又看了陈佑一眼,方才低头细看。

    “这信中是吴王的意思吗?”秦斐突然抬头问道,虽然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从他颤抖的双手中,不难判断出他此时的情绪颇为激动。

    陈佑却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沉声答道:“末将不知,不过这敕书的确是吴王府所出的,都统若是不信大可查验印鉴。”

    “老夫知道查验,用不着你这黄口小儿来教!”秦斐突然厉声吼道,他站起身来,抢到陈佑身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厉声问道:“你出之前,广陵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陈佑却还是那副模样,平静的答道:“小人出之前,广陵一切安好,如平日无异。”

    “放屁!”秦斐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连粗话都说出口了:“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吗?吴王岂会出这等乱命,定然是广陵生大事了。”这时,帐门伸进来一个人头来,却是方才的那位军官,原来刚才秦斐的嗓门太大,连在帐外的他都听见了,故而想要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29来使2

    “出去!没有本帅的命令谁允许你进来的!”秦斐厉声喝道,那军官被吓得面如土色,赶紧退了出去。秦斐转过头来,脸色阴沉的好似铁铸成的一般,声音低沉,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某家最后再问你一次,广陵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大王是否安好!”

    如果此时帐中还有其他秦斐的部属在场的话,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会被老将吓得两腿颤的,可陈佑还是那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样子,恭敬的答道:“没有生什么大事,大王安好!”

    “好!好!”秦斐被对方的表现气得颔下胡须飘起,气急之下高声道:“来人,将这厮拖下去,沾水的皮鞭伺候!”

    帐外伺候的亲卫闻声立刻冲进帐来,便要将陈佑拖下去大刑伺候。陈佑见状赶紧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上去,口中喊道:“莫急,莫急,小人这里还有一封书信,秦帅请看。”

    “敬酒不吃吃罚酒!”秦斐冷哼了一声,接过书信,拆开细看,刚刚看了两行,身形突然一震,抬头看了一下陈佑,才继续过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那书信看完。秦斐做了个让手下退出帐外的手势,冷笑道:“你现在可以说广陵那边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陈佑叉手行礼道:“徐、张二位将军感于大王身边遍布佞臣,蒙蔽明主,乱杀老臣,国事日渐衰微,便剖肝沥胆,以死相谏,终于说服大王,将身边小人尽数驱除。因为还有陈潘、范思从等小人随大帅出征,徐将军本着除恶务尽之意,遣小人赶来洪州,请秦帅遵从大王旨意,将尔等尽数诛杀,以免贻害久远。”

    “剖肝沥胆?除恶务尽?”秦斐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恨声道:“我看是白刃加身,赶尽杀绝吧?徐温、张灏两人好大胆子,先王尸骨未寒,就敢做这谋反之事,难道没有看到朱延寿、田覠等人的下场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潘等人并无大罪,徐温那厮以为就凭这样一纸敕儿,他倒是将某家看的小了!”说到这里,秦斐将手中的书信撕的粉碎,扔在地上。

    “秦帅不受君命,难道连自家妻子性命也不在乎了吗?还有大王的性命,正如大帅所言,张、徐二位将军行此险招,已经是毫无退路,要么是将隐患尽数斩除,开府建牙,位极人臣;要么就是身死族灭,身败名裂,如今西征大胜,军中遍布大王亲信,若是他们得到消息,以讨逆为名,挟持秦帅,领数万大军顺流而下,外藩众将定然望风景从,张、徐二位将军能做的选择其实就很少了。”

    秦斐听到这里,沉吟片刻之后问道:“你来之前徐、张二人如何说?”

    “小人出之前,徐将军让小人传话给秦帅:若是十五日内小人没有带着陈潘、范思从等人的级返回广陵,他便将秦帅和杨家族灭,纵兵劫掠广陵,投奔镇海军吕方去了。何去何从,请秦帅细细思量!”

    “什么?”秦斐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被陈佑带来的话给惊呆了,突然,他站起身来,双眼要喷出火来一般,双手手指屈伸,好似徐温就在眼前,要将其撕成碎块一般。可陈佑还是那副模样,老僧入定一般。秦斐站在陈佑面前,静立半响之后,终于颓然坐倒,惨声道:“化源呀化源(化源是杨行密的字),你当年怎么没有看出徐温是这等狼心狗肺的恶贼,将淮南亲军交在这等人物手上,贻害子孙!”

    过了许久,秦斐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问道:“罢了,若我依照信中要求的去做,徐温那厮便不会伤害大王?”

    陈佑笑道:“自然是不会,秦帅请放心,徐、张二位将军眼下只控制着广陵城,若无大王在手,淮南数十军州守臣又有哪个理会他们,如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去选择出奔这最后一条路呢?更不要说弑杀主上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老吴王待部属恩重,若是沾上这个罪名,早晚也是死路一条的。”

    秦斐听了回答,思前想后,将其中利害反复考虑了许久,一直到自以为再无纰漏之后,叹了口气:“信上提到的人除了范思从以外,其余都在营中,他留在江州屯守。”

    陈佑点了点头道:“无妨,秦帅先将其余人都料理了,在派人去江州擒拿范思从,我便直接带这些人的级回广陵,只少他一人,想必徐将军也会体谅的。”

    秦斐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高声招来帐外的校尉,将信上所列的名单念了一遍,下令将其一一招来,又下令准备一队刀斧手在帐后待命,听到号令便冲进来行事。那校尉听命后虽然颇为惊异,但其身为秦斐的心腹,知道此时不宜多口。躬身领命便处出帐去了。

    那校尉出帐之后,陈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计的喜色,秦斐看了他一眼,叹道:“今日之事,也不知是对是错,不过事了之后,你便替我向徐将军恳求一事:允许老夫解甲归田,躬耕田里,再也不理会世事。”

    陈佑赶紧笑答道:“秦帅说的什么话,您此次攻取洪州,势如破竹,正当建功立业的年纪。此番事了之后,定要大加犒赏。徐将军正要以为南山之靠,定然不会允许您解甲归田的。”

    秦斐摆了摆手,摇头截断陈佑的话:“不必再说了,徐温此番派你来,定然也是把你当做心腹,此番你立下大功老夫也算起了点作用。你若是感念一点好处,便替老夫在徐温面前多说两句好话,这等兵戈凶杀之事,老夫是再也不想碰了,趁着还能保全级,还是早点回到乡里为上,说不定还能带着家中黄犬在村后的山上追几年兔子。我算是看穿了,今后这广陵城中越凶险,绝非我这等老革夫能呆的地方,现在若不是不走,周隐、陈潘他们就是我的榜样。”

    听到秦斐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陈佑只得答道:“既然秦帅去意已决,末将自当与徐将军表明您的意思,依在下所见,徐将军应该不会为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斐点了点头,刚毅的脸庞松弛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一旁的陈佑看了不由得一阵心酸。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所招之人来了,陈佑正准备退到帐后去隐藏起来,秦斐却伸手拦住,沉声道:“无妨,在老夫营中,谁还能翻出浪来不成?”

    不一会儿,帐中便进来了十余人,大胜之余,个个面带喜色,但看到都统坐在上闭目养神,谁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分立两厢静待,心中都在思量着到底有何事要将他们招来。由于信中所记载的那些杨渥亲信分别在大军中各个部分,许多人此时正领兵在洪州城中,结果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将所有人集齐,此时的陈佑站在秦斐身旁,成为帐中所有人的视线的焦点,他唯恐露出破绽,坏了大事,只得强自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可数十个马上就要因为自己而死的人的目光的扫视,无论是如何忍耐,陈佑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便好似被无数虫蚁噬咬,痒痛万分。

    过了晚饭时分,名单上的人才全部到齐,陈佑在心里早就不知道默数了多少遍乐,眼见的人总算到齐了,饶是他在此之前不知在心里将此时的情形推演了多少遍了,当听到秦斐咳嗽声时,还是只觉得一阵呼吸急促,喘不过起来。

    “列位,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老夫腹中也有些饿了,大伙儿先一起吃了晚饭再议事吧!”秦斐高声下令道:“来人,上膳!”

    陈佑听了一愣,但在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出言反驳,不一会儿,帐外便送上饭食来,他面前也放了一份。陈佑一路赶来,神经早就绷到了极点,这下紧到了极处,反倒松了下来,才觉得肚子饿的很,他看到秦斐带头开吃,也索性放开怀抱,大吃了起来,帐中其余人也忙了一天,早就腹饥难忍,也纷纷开吃,一时间帐中满是咀嚼吞咽之声,这中军大帐,建牙幕府之地,竟如同屠沽市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秦斐用罢了晚饭,看了看帐中其余人等也吃的差不多了,微笑着问道:“列位可吃饱了?”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看都统笑容可掬,和平日里那副严厉模样完全不同,心中的疑虑便消了一大半,,纷纷笑答道:“早已吃饱了,多谢都统招待!”

    秦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高声道:“来人,既然吃饱了,本都统也就尽到情分了,让列位做个饱死鬼!”

    随着秦斐的号令,从帐外冲进了大队刀斧手,众人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便被堵在帐中,两个挟持一个,按到在地,动弹不得,就算有少数几个拔刀反抗的,也很快被乱刀砍倒。很快大帐中的混乱就平静下来,所有被招来的杨渥心腹都被拿住,大多数人还是稀里糊涂的喊着“抓错了!”,有几个性子暴躁的则已经问候到秦斐祖宗八代去了吗,一旁的刀斧手正要塞住那几个口吐秽语的家伙的口,秦斐却喝止住,沉声道:“让他们骂,今日老夫所作所为本就该骂!人都要杀了,连骂都不许骂,也太屈了他们!”

    不过数刻功夫,血淋淋的数十枚级被已经送了上来,摆了一地。秦斐指了指地上的级,冷笑道:“陈虞候,级便在这里,你查验吧,老夫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了。”说罢便自顾转身离去了。陈佑赶紧行礼恭送,待到秦斐走远之后,方才走到级旁一一对照清点。

30俘虏1

    杭州,在吕方取下此地之后,便修筑陂塘,清理沟渠,修缮道路,苦心经营这座大郡,作为自己的根基所在,这几年来虽然两浙还是战事频繁,但毕竟战场并不在杭州本地,以古代中国人的勤劳朴实,只要官府不要搞得太过分,自然就会繁盛起来。于是天佑三年九月的杭州,虽然还无法和后世柳永口中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间福地相比,但也人烟稠密,商旅繁盛,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善之区的模样了。

    北关,又名余杭门,后世更名为武林门,相传乃是因为附近有山名为虎林山,吴音讹传为武林门,自隋唐起,此地为京杭运河南端码头、贩米、运货、进香之人昼夜不绝,渐成闹市。吕方击退淮南兵的进攻,攻取广德之后,北方的威胁大大削弱,湖、苏二州的财税顺运河而下,于是此地更为繁荣,虽在城墙之外,但房屋密集、物价昂贵,便是杭州城内也相较不及,每当夕阳西下,“樯帆卸泊,百货登市”,入夜,“篝火烛照,如同白日”。加上游人集宿于此,“熙熙攘攘,人影杂沓”,形成热闹的夜市场面,素来有“北关夜市”之称,北关市场直到深夜起更时也未散去,加之此地又是杭嘉湖地区一带渔民的集散地,到了后半夜,附近的渔船便早早的到了此地出售渔获,是以杭州城内懂行的吃客往往清晨就来到此地享用刚出水的鲜鱼。

    一名穿着犊角短裤的汉子带着十来个短衣随从,正在北关外的河岸散步,岸边停靠的渔船上的鱼贩远远看到便纷纷躬身行礼,打着招呼,而此人却是挺胸凸肚,爱理不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原来此人便是此地的鱼牙主人,开市之前,所有鱼贩都要经过他定价开市,否则便不得出售渔获,若是未经他允许,在这北关连一尾鱼虾都买不到。每日光是收到的经手抽水都有数十贯,光这一项杭州城中的中产之家都是远远不及。

    那鱼牙在河岸上转了两圈,便觉得有些气喘,毕竟这两年手里有了钱,便多纳了几房小妾,身子骨自然不如年轻时候了,于是他便走到河堤旁的凉亭中,一旁的随从赶紧摆好矮榻凭几。鱼牙坐下喝了两口凉茶,便吩咐一名心腹道:“某家今日有些不适,外间的事情你便去看看,莫让闲杂人等前来烦我!”

    那鱼牙在矮榻上又喝了两口凉茶,刚刚躺下闭目养了会儿神,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争吵声,依稀正是自己手下的声音,他眉头跳了跳,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只见不远处的河岸上自己的手下正和一个跛足老汉吵的不可开交。这鱼牙都是市井里长大的,个个伶牙俐齿,兼之人多势众,那跛足老汉哪里是对手,被说的哑口无言,满脸怒色,眼看就要厮打起来。

    那鱼牙本准备让手下将那人撵远点,莫要碍了自己打盹,可走近几步看清了那跛足老汉容貌,立刻脸色大变,赶紧抢上前去,劈面便给了手下一个耳光,将其打倒在地,厉声喝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王府的孟三爷都敢骂,想作死吗?”说到这里,那鱼牙转过身来,脸上已是笑容可掬:“孟三爷您可别这瞎了眼的狗东西一般见识,您有啥事何必亲自来,吩咐一声,小人便与您亲自送到府上去便是!”

    孟三本来被对手的污言秽语气得脸红脖子粗,偏生他又是个口舌笨拙之辈,无法出口反驳,看到这鱼牙如此,才觉得出了口气,气道:“今日管事的说有主上有要客要招待,让某家早些出门,买百尾新鲜鲈鱼听用,老夫来了这里,那些鱼户却说未得鱼牙子允许,不得开市。某家念着上司催着急用,想要与这厮商量则个,这厮却开口便骂,好生可恶!”

    鱼牙赶紧又对手下痛骂了一番,直到看到孟三不再计较方才松了口气,赶紧亲自陪着对方去船上挑鱼,一连上了十余条船方才凑齐了孟三所要的鲜鱼。那鱼牙又准备了十余辆驴车,将鲜鱼养在水桶中,派了几个得力后生与孟三一同送去,至于鱼钱,自然是一文不收。待到那孟三走远了,方才那挨骂的随从疑惑的问道:“主人,平日里便是这北关的守吏您也没有这般恭敬,这孟三是什么来历,您怎的这般恭敬?”

    鱼牙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老汉本来可是在殿前亲军中的校尉,征讨武勇都时断了一条腿,无法再在军中效力,他又是个鳏夫,在此地并无亲眷,便被安置在吴越王府中,管些杂事。某家几次送鱼到王府去见过一面。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孟三可是在大王府中做事的,尤其是这没品的北关守吏能够比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可是大王身边的人,得罪了他,随便说句话,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是家破人亡的份呀!”说到这里,他声音转低:“不过大王府上有什么贵客?居然还要让人专门来采购鲜鱼。”

    那随从早已是面如土色,一想起自己方才无意之间差点丢掉身家性命,便不由得汗湿重衣。经历此事之后,他性格大变,谦和待人,因此生意兴隆,一世安康,倒是因祸得福。

    那孟三带了驴车到了王府后门,唤了人手出来搬鲜鱼进府,自取了零钱赏了车夫,才进门向管事交差。刚过了两重院落,便看到管事快步走了过来,刚刚看到孟三,那管事便笑道:“那些鱼夫人都看过了,都是活蹦乱跳的鲜鱼,还亲口夸奖你孟三这次差使办的不错。”

    孟三叉手行礼道:“托福托福。”随即他压低嗓门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到底宴请的是何方贵客?夫人竟然这般大费周章,居然连鱼新鲜与否都要亲自察看?”

    那管事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嗓门道:“哪有什么贵客,还不是那个想要和大王联姻的钟匡时,这不,夫人听说那边人喜欢吃鲜鱼,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擅长江西那边口味的厨子。”

    孟三听了一愣:“怎的钟匡时来了杭州,莫不是被吴贼打败了逃到这边来的,倒是好生没用!”

    “呸!”管事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之意:“若是逃来就好了,乃是咱们王自生王虞候到洪州生擒来的,一起抓来的还有他夫人和一个和尚,都关在西边的厢房里。”

    这孟三本是殿前亲军的老卒出身,听到老上司王佛儿的义子如此英雄,不由得喜上眉梢,翘着大拇指赞道:“王虞候虽然不是将军亲子,可这番英雄气概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果然不愧是殿前亲军的好汉子!”

    王府西边的一间厢房中,钟匡时坐立不安,倒是下的钟夫人和本寂禅师倒是镇静的很,房中三人除了头戴帘帽的钟夫人看不清面容以外,其余两人脸上都颇有风霜之色,尤其是钟匡时,过去那副面白丰满的脸庞消瘦了不少,两颊的颧骨突出,双目深陷,就更显得目光惊惶,若非身上的锦袍玉带,哪里还能看得出数月以前他还是一方节度,镇南军十余州的最高主宰。

    钟匡时突然砖头向本寂问道:“禅师,依你看吕相公该不会为难我吧?不管怎么说我还将亲妹妹许配给他,说来我还是他的大舅子呢?”

    本寂还在斟酌如何安慰已经乱了心神的钟匡时,一旁的钟夫人对于丈夫这一路上的窝囊表现早已忍耐不住,冷笑一声道:“夫君你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你将媛翠妹子送过去,别人又未曾应允你,怎的就成了你的妹夫了?天下间岂有这等荒唐事?更不要说我们是被吕方手下给抓来的,咱们现在就是人家的阶下之囚,你说吕方会如何对待我们呢?”

    钟匡时被夫人这一番夹枪夹棒的嘲讽一冲,早已乱了方寸,连火都忘了,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钟夫人看了,更是鄙视不已。倒是本寂看不过眼,安慰道:“使君不必心急,若是吕相公要为难我们,又何必将我们留在王府之中。我看吕相公其志甚大,绝不止两浙一隅,先王与江西颇有遗德,便是开在这个份上,吕相公也不会慢待了使君。”

    此时的钟匡时便好似落水将溺之人,听到本寂的话也不细想便当做救命的稻草,连声道:“禅师说的不错,说的不错,吕相公若是有意江西,在下自当为其前驱,我有这般大用,吕相公一定不会薄待了我,一定不会薄待了我!”他此时潜意识里也觉得没底,每句话都下意识的重复了两遍,旁边的钟夫人看到自己丈夫如此窝囊,想到自己竟然嫁给这样一个锦绣皮囊,内里草莽的丈夫,心中其苦,不由得低声抽泣了起来。

    钟匡时此时也顾不得夫人了,起身走到本寂身旁急问道:“禅师,要不我马上求见吕相公,主动将镇南军留后之位献给他,这样一来他必然会厚待我们,你看这般岂不更好?”

    不好意思,昨天一个同事失恋了,喝酒安慰到半夜两点,晚上还有一更,补上昨天的,见谅!

31俘虏2

    本寂听了心中一动,钟匡时这话虽说懦弱了点,但在此时只怕也是唯一的出路了,毕竟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不识相点,等到毒酒白绫过来,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钟匡时站起身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看了本寂一眼,才颤声问道:“什么人?”

    屋外有人恭声答道:“小人受大王之命,请钟留后,夫人以及本寂禅师前往赴宴!”

    “赴宴?”钟匡时顿时一惊,已经是惊弓之鸟的他此时将所有的消息都变成了噩耗,他压低嗓门询问道:“禅师,莫不是鸿门宴吧?”

    本寂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钟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我等此时不过一阶下囚耳,吕方遣一童子持刀来便可杀尽我等,何必这般大费周章,郎君你这般多疑,只怕不待人家杀你,自家都吓死自己了。”

    本寂苦笑道:“夫人所言虽然偏激了点,但确属实情,依贫僧所见,吕相公乃是好意,使君还是放心吧!”

    钟匡时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衣衫,开门出来,只见阶下站着一人相侯,青衣皂鞋,打扮的颇为干练,脸上笑容满面。看到钟匡时出来先敛衽行礼,然手侧身伸手做了个延请的手势。钟匡时见状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他此时也不敢托大,也微微拱了拱手还了那人一礼,接着笑道:“请先生带路!”

    那青衣侍从在前带路,过了两重院落,到了一处园林门口,便停住脚步,指着园中一处红瓦亭顶处笑道:“列位请进,大王便在那亭子中等候三位,这园子非极端亲密之人都不得进入,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三人进得园来,只见这园子林木森森,多半是桂花树,如今已是九月时分,正是桂子花开之时,一阵阵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几欲让人醉倒。钟匡时等三人走在林间,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为人虏的现状。那亭子从园外看过去不远,可林间道路曲折,三人又无人带路,结果走了足足半刻钟方才到了亭前,只见亭前站着一人正披甲挎刀相侯,三人也都认识的,正是王自生。

    钟匡时见了这冤家,脸色不禁一变,下意识便要后退。王自生也看到来人,抢上两步,躬身行礼道:“钟郎君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大王正在亭内相侯,列位请进吧!”

    钟匡时见这般情况,也只得挤出一脸苦笑还了一礼,向亭内走去。王自生抢到亭门,替三人揭开门帘,待三人都进去之后,自己也进得亭来,站在吕方身后。

    钟匡时刚进得亭来,便听到一个惊呼声,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小妹钟媛翠,只见钟媛翠双目圆瞪,一只手掩住檀口,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钟匡时还也是吃了一惊,还来不及打招呼,钟媛翠便跳起身来,一头扑到哥哥的怀里,哭泣起来。钟匡时一开始吃了一惊,接着心头滑过一股暖流,他经连番大变之后,心态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对亲情较之往日也多了几分看重,更不要说他将小妹送到杭州来与吕方结好,内心深处也不无歉疚之意,此时情不自禁的伸手在钟媛翠的头上抚摸起来。

    钟媛翠在钟匡时怀中哭诉了一会儿,突然站直身子,问道:“哥哥,你不是在洪州吗?怎的也来杭州了,延规哥哥他现在如何?”

    钟匡时被小妹这一问顿时愣住了,难道她还不知道所有生的事情吗?他向亭子中人望去,只见座上的是一个四十许人的紫袍男子,头上未着冠冕,脸型圆润,颔下微须,观之和善可喜,应该就是此间的主人——镇海军节度使吕方;吕方身旁坐着一名华衣妇人,端庄秀丽,应该就是他的正妻;再就是披甲持刀站在吕方身后侍卫的王自生,此外其间便再无他人。钟匡时推开小妹,对吕方躬身行礼道:“在下拜见吕相公、吕夫人!”

    “免礼免礼!”吕方笑道,却没有起身,堂堂的受了钟匡时一礼:“钟留后遣陈掌书与我家修好,共抗吴贼,本王深以为然。后来得知吴贼围洪州,形势紧急,本王出兵不急,只得遣王虞候去洪州与留后联络,商讨共同对敌之事,却没想到形势突变,洪州已经失陷。幸喜他见机快得很,搭救钟留后及夫人、本寂禅师,将其一齐救到杭州来了吗,这倒也时不幸中的万幸呀!”

    钟匡时听了一愣,他也不是傻瓜,岂会相信这王自生来洪州是为了联络共抗淮南军的,更不要说后来劫持自己一家人前往两浙,分明是不怀好意。但这个时候形势比人强,在别人地头上也不好撕破了脸,只得强笑道:“匡时这里谢过相公厚恩了,多亏王虞候一路上大智大勇,若是落在吴贼手上,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说到这里,钟匡时便对王自生唱了个肥诺,王自生赶紧躬身回礼。

    钟匡时与吕方两个人假戏真唱,硬生生弄出一副融融的气氛来,这自然是骗不过本寂、与钟夫人两人,但钟媛翠却不知晓其中内情,还真以为吕方听说洪州危急,便派出得力手下去搭救自己这个送上门的大舅子。她本就对亲情看的极重,此时自然对吕方满是感恩之心,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一双乌亮的眼睛却是忽闪忽闪的看着吕方,感情溢于言表。

    吕方与钟匡时又寒暄了几句,三人便分别坐下,六人围坐在矮榻上,边吃边谈,时间倒是过得飞快。本寂与钟匡时都是久闻吕方的名声,却是第一次与其相见,随着交谈的深入,两人现此人虽然身世低微,又是武人,但谈吐文雅,倒好像是修习多年的儒士一般。本寂更是现吕方话语间对民生极为看重,这是他在钟传身上曾经看到的,突然本寂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个人更适合担当江西之主这个责任!”

    酒过三巡,吕方放下酒杯,笑道:“我今日宴请三位,固然是为三位接风洗尘,却还有一个目的。”

    钟匡时等三人心头咯噔一下,心中同时暗想道:“今天的正题到了。”钟匡时强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笑道:“匡时敢问其详!”

    “本王听说钟留后的夫人乃是抚州危公的爱女,不知是否属实?”吕方笑问道。

    “不错,内人正是危公之女!”钟匡时点头答道,心中暗想吕方莫不是要凭借这个关系向危全讽勒索不成?

    “那就好!”吕方点了点头,笑道:“我方才说的事情便是这桩,既然钟留后乃是危公爱婿,那留在杭州便不如留在抚州。危公治理抚州二十余年,在赣南根基深厚,钟留后若得危公支持,兴复大业必有所成!”

    钟匡时顿时被吕方给搞糊涂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对方是要把自己送回给危全讽不成?那他当时又何必将自己辛辛苦苦抓来?莫非当真是他所说的,那王自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将自己一行三人抓到杭州来的?吕方遣兵占领饶州也是为了更好的抗击淮南军?

    吕方看到对方半信半疑,便用肯定的语气重复道:“不错,我的意思就是要将钟留后一家人送到抚州去!”

    “什么?”听到吕方这般说,莫说是钟匡时,就连本寂、钟夫人都大吃一惊。这也太不符合乱世中的常理了,此时的钟匡时虽然已经只是孤家寡人,但不管怎么说,朝廷委任的镇南军留后还是他,借助他这个名号,吕方不但能名正言顺的攻略江西,还可以招降不少土豪,减少不必要的阻力。更不要说钟夫人这个危全讽的爱女,抓在手里纵然不能挟持住危全讽,但起码可以使对方有所顾忌,这在未来的江西争霸战中是万分有利,想到这里,钟夫人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吕方来,难道此人当真不打算图谋江西的地盘?

    钟匡时虽然是又惊又喜,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够这般容易的脱身,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既然如此,那吕相公打算安排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那就要看留后打算何时动身了?”吕方笑道:“若是夫人想念危公的紧,本王此次饭后便可安排人手送三位前往抚州。”

    钟匡时这才确定了吕方是真的打算释放自己三人,他虽然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使得吕方这般做,但还是又惊又喜的说道:“本来还想叨扰吕相公几日,只是拙荆城破之后,万分思念家严,若是吕相公觉得方便的话,我等便明日出,不知可否?”

    “那好,自生,你且去安排一下,明日便送留后他们出,不得有误!”吕方倒是爽快的很,立刻向身后的王自生下令了,接着他举起酒杯,笑道:“既然如此,那这次便既是三位的接风宴,又是送别宴了,不恭之处,还望三位海涵!”

32夫妻

    钟匡时等三人这才相信吕方方才所言是真,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但也都喜出望外,感谢之词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吕方也只是听着,脸上只是笑吟吟的神色。身旁的吕淑娴接口道:“三位不必多礼了,三位到了抚州,便请代我家郎君向危公致好,吴贼势大,我们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只有连枝同气,才是求存之道!”

    三人赶紧连连称是,钟夫人更是与吕淑娴两人叙了年齿,吕淑娴年长一些,便结拜为姐妹,一时间亭中气氛融融,仿佛一家人一般。待到宴罢,自有人引领三人与钟媛翠同去歇息,只留下吕方与吕淑娴夫妻二人,吕淑娴突然笑道:“郎君倒是舍得,竟然将王小郎辛辛苦苦弄来的这三人轻易的便还给了危全讽。”

    吕方笑了笑,自斟自饮了一杯:“这也是没办法,谁叫这钟匡时这么无能,将老父留下的本钱这么快折得干干净净,让淮南军占了江、洪二州,如今江西已经门户洞开,又对危全讽那些本地土豪先声夺人,除非我立刻出兵去江西,否则此人留在我手中只是有害无利。”

    吕淑娴皱了皱眉,问道:“就算郎君觉得现在还不是出兵江西的好时机,可这三人身份特殊,扣在手里也总有些用处,起码也能让危全讽有些顾忌吧。”

    “夫人,你还是不了解危全讽这等人物,像是他这等乱世打拼出来的枭雄,对权位看的最重,他将女儿嫁到钟家,本就是人质,可听王公回来所说,钟传还没死,他在抚州修筑新城,训练军士,打制军器,所做的哪一件不是触犯忌讳的勾当,那时他又何尝在乎过自己女儿的安危呢?那时候他不在乎我现在拿着这三人又岂能挟持的住他不成?与其这样这般不如还给危全讽,不但可以做个人情,而且也让其多一份争夺镇南军节度使的底气,反正我现在的头号大敌就是要对于淮南军,只要他不归于淮南宇下,我们就赚到了,一个钟匡时又算得什么。”

    吕淑娴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神采飞扬的丈夫,随着吕方地位日高,心机也越深沉,像这等将心中谋画和盘托出的情形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众人面前,永远都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众将对其的敬畏之心也越的重,只有偶尔在自己面前还流露出一点点昔日模样。注意到这种变化,吕淑娴的心里非常矛盾,作为一个妻子,她自然不喜欢丈夫变成这个样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宁愿吕方一辈子都是淮上的那个庄中田客,每日里在田里辛苦完之后回到家中,吃了饭后,抱着自己说些没脸没皮的笑话,这般过上一世最好;可她的理智又在告诉她,自己的丈夫绝对不是那种能够这样过上寻常一世的田舍汉,吕方就像是一枚放在囊中钢椎,在这种乱世之中,或早或晚就会脱颖而出,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就会生变化,不再是昔日那个打着赤脚,牵着老牛,在田间击壤而歌的农夫;而是现在这个心机深沉,割据一方,立于万人之上的镇海军节度使了。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想到这里,吕淑娴禁不住痴了,泪沾双颊。

    吕方正说的得意间,突然觉得亭中静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妻子坐在矮榻上,双目泪流,脸上有悲戚之色,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旗子了,还是蹲下身来,赔笑道:“莫哭莫哭!定是拙夫哪里说错了,惹得贤妻生气了,都是为夫的错,你若是生气便打两下便是,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说着便抓着吕淑娴的胳膊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

    吕淑娴见吕方如此惫赖模样,依稀正是过去两人新婚时的样子,已经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了,不由得破涕为笑,抽回自己的手笑道:“夫君如今已是朝廷使相,何等身份,怎可如此有失体统?其实我也只是想起过去我们在淮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也不想如今整日里都在琢磨着如何对付别人,倒也快活的很。”

    吕方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生出感慨来,但他身在这个位置,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心思,笑道:“夫人说的是,那时虽然清苦,可也过得快活,不过如今天下汹汹,哪有独善其身的桃源?为夫努一把力,争取十年内将天下扫平,还一个朗朗乾坤,那时我将大位传给孩儿,你我悠游林下,岂不为美。”

    “那自然是好!,妾身看余姚四明山风景秀丽,颇为喜爱,不如我等便在那边归老可好?”说到这里,吕淑娴突然啐笑道:“夫君倒是好大口气,当天下群雄是纸糊的,十年便要扫平天下!只怕是妄语吧?”

    吕方这本也只是夫妻间的调笑话,可听吕淑娴这么一说,反倒强项了起来:“信不过为夫吗?也罢,多则五年,少则三年,这大江以南必为我有,淑娴静观即可!”

    广陵,自从徐、张二人动兵变之后,城中的诸股势力就好像水潭里的游鱼,被突然扔入水中的落石惊扰,全都躲在了深水之中,反倒平静了下来,可是这种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前、台风眼中的那种沉闷的平静,广陵城内外的诸般势力都在水下结盟、收买、恐吓、勾结、博弈,等待着机会为自己在下一轮权力分食中获得最大的一块蛋糕。而让所有人惊异的是,徐、张二人在动兵谏,将杨渥身边的亲信杀的一干二净之后,城中并没有接着生大的变动,保持了良好的秩序,徐温和张灏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力,他们只杀了亲信本人,并未殃及家人,而且在控制了杨渥本人之后,也没有呆在王府之中号施令,大封亲信以酬庸劳,也没有劫掠府库以自肥,恰恰相反,他们两人都搬出了王府,封闭府库,并且将手中的大部分军队驻扎在城外,当然在王府之中他们还是留下了一小队亲信,也将原先杨渥亲信控制的东院马军吞并了,但是相对于其他藩镇兵变之后的腥风血雨来说,徐张二人动的这次“兵谏”实在是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乱世中的百姓是一种记忆力很差的动物,不过大半个月时间,广陵城中的百姓便几乎把不久前生的那次兵变给忘记了,反正生活也没有生什么变化,城头上依然插着“杨”字大旗,黍米盐菜依然还是那个价格,在紧闭了一天之后,城门依旧大开,城外运河码头上依然停满了各地来的船只,载运着全国各地的各种货物,广陵依旧是那个唐末第一的扬州城,如果一定要说有生了什么变化的话,就是那个驱鹰赶马,五陵年少的吴王杨渥现在不再横行城中,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

    可是这一切在那些有心人的眼里就有意味着另有深意了:其一:徐、张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夫,他不但有能力把杨渥从权利的宝座上推下来,还有能力维持住广陵的局面;其二这两人没有取杨渥而代之的想法,起码现在还没有。那些有心人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也做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决定,但是在西征大军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这些聪明人都不会下注的,他们会等到风险的泡沫被现实的冷风吹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会低下头去争夺杯中的美酒的。

    淮南节度判官府,这本是周隐的府邸,杨渥得到西征大军取胜的消息后,便报私仇,将周隐杀死,还将其亲族族灭。此事之后,这府邸便空了下来,相邻的坊里传说那里晚上便鬼声啾啾,便是白昼里路过的行人也贴着另外一边的坊墙行走,尽量离得远些,免得沾到鬼气。结果就是白昼里这宅子也是门可罗雀,仿佛鬼宅一般。

    已经是初更时分,判官府外更是冷静,巡逻的弓手武侯都尽量绕过此地,便是一夜也未必过来一次,于是此地便成了有些有心人得暗中商议那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地方。一黑衣男子鬼鬼祟祟的到了侧门处,看看左右无人,才轻轻的敲了敲门,三轻两众,不一会儿门便被无声的推开了,那人便钻了进去,在府中拐了两个弯,到了一处偏僻小院,进门那人回过头关门来,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只见其双眉入鬓,鼻挺目深,生的颇为英俊,却是已经暗中投靠吕方的江淮宣谕使李俨,只见其拱了拱手,问道:“您约在下在这里相见,却不知有何指教。”

    带路那人笑了笑,敛衽还了一礼:“小人何等身份,如何敢指教李宣谕这等人物,今日不过是受了几位相公所托,求托李宣谕一件事情罢了。”

    李俨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名义上是朝廷官属,地位十分高崇,但实际上在广陵城中过得十分落魄,如非吕方暗中接济,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相比路边的乞丐都好的有限,而且由于他身份特殊,还不能随意行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个囚犯,只不过圈禁的范围大些罢了。这样一来,他在这广陵城中自然也没什么地位可言,莫说是出镇一方的守臣,便是稍微受宠点的将吏,见了他李俨也没啥好脸,可这人口中所称的相公,定然身份不低,却还卑词相求,定然是非同一般之事。此时的李俨早已历经人情世故,心下已经有了分较,笑道:“却不知是哪几位相公,有事要吩咐小人。”

    最近事多,没啥解释的,晚上还有一更

33轮班1

    那人正要开口回答,里间却传来一阵低咳,他这才反应了过来,笑道:“李宣谕只需知晓敝上所托之事即可,至于敝上是谁倒不必多问,反正到时自然会知晓。”

    李俨也听到了里间的低咳声,知晓屋内另外有掌控大局之人,说不定就是眼前人方才口中所说的“相公”之一,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套出幕后人的姓名,便低声道:“先生请说,只要小人力所能及,必当遵命行事。”

    那黑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敝上所求之事不是其他,乃是求李宣谕代表朝廷,委任敝上东南行营都统之位。”

    李俨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并非在下推脱,依朝廷故事,敝人这个江淮宣谕使之位乃是一个差使,宣布朝廷制敕,委任忠武王为东南行营都统之后,在下这个江淮宣谕使之位便自动解除。更不要说这等官职,岂是一封帛书就能委任的,若无实力,只恐有害无益,贵上还是莫要自误的好。”

    “这些李宣谕不用担心。自有敝上操心,只需你依照我家相公之命行事,在此之后自然有无尽的好处。”说到这里,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皮囊扔在地上,听声响颇为沉重。

    李俨捡起皮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大小不一的碎金块,算起来有二十余两,心中暗想道:“看来是杨行密手下那些大军头眼见杨渥被徐、张二人控制在手中,也对这淮南王的位子起了不轨之心,否则也当不起这‘相公’二字竟然找到我这里来了,不过这对吕相公倒是一桩好事,我且答应他,诓出原委来,报与杭州,再听命行事。”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惊喜之色来道:“相公既然如此看得起小人,李俨自然唯相公之命是从,不过可否将相公之名赐告,小人也好行事。”

    “无妨!”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金扳指,丢到李俨手中:“这便是我家相公的信物,到时候你看到哪位右手大拇指上有这样一枚扳指,便是我家相公了。”

    李俨接过扳指,还在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套出后面那人是谁,那黑衣人已经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李俨只得起身离去,待到出了周府侧门,后面的门立刻关上了。李俨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并无一人,若非自己怀中放着那个沉甸甸的皮囊,他简直会以为刚才生的一切实在梦中,他在原地驻足了半响,墙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传来,最后李俨只得摇头回去了。

    李俨刚刚出门而去,便听得咯吱一响,左厢的耳房门便被推开,走出两个黑衣人来,一人冷声道:“其美,陈佑已经带回消息,征西大军中的杨渥心腹除了范思从以外已经尽数授,秦斐也在信中说要解甲归田,我们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那些老家伙难道还敢多言不成,何必还要把李俨这窝囊废弄来搞这些勾当呢?”

    另外一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走到院门口摆了摆手,门口望风的两名亲卫立刻走远了些,他才回过身来,月光照在脸上,正是徐温,他压低嗓音道:“张兄,我等眼下的处境,如履薄冰一般,稍不留意便有覆顶之灾。广陵虽在我手,但江南的宣、润二州、江北的庐州、楚州都在别人手中,我等虽安卧室中,但门户皆在人手,虽然洪州那边一切顺利,可你我又如何能安心呢?”

    徐温深夜里出现在周隐府中,剩下那人自然是他的搭档张灏,此人彪悍善战,心狠手辣,若是当一把杀人刀自然是称职的,可若是像这般在人后斗心眼,使些杀人不见血的功夫便非其所长了。他听徐温说到这里,早已头疼无比:“罢了罢了,其美兄你直接说该如何办便是了,某家听到这些勾心斗角的伎俩便头疼得很。”

    徐温笑了笑:“我等虽然现在控制了杨渥,挟天子以令诸侯,逼得那些老家伙不得不暂时听命我等,但一来杨渥本人对我等恨之入骨,时间久了只怕生出变故来;二来那些老军头们对杨渥本人的敬畏之心也是有限得很,多半是杨行密的余威所致,那杨渥用杨行密之于荫倒也顺理成章,我等却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错!”张灏击掌赞道:“那杨渥便如那茅坑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这般处境还不死心,昨日在王府中看守他的一个将佐还报与我,说那厮说什么救他出去,讨伐你我,便以刺史之位,依我看,还是早点将这厮杀了,你我来坐这个位子为上”说到这里,张灏已经气得脸色青,毕竟他们两人掌权日浅,杨家统御淮南已经两代,余威尚在,若是有人贪图厚赏,反戈一击,局势逆转之下他们两人只怕立刻是满门覆灭的下场。

    “那我等必须有所准备,王府当值之人最多只能呆三日便须轮换,而且你我属下各出一半,也让其相互猜忌,无法串通行事!”徐温稍一思索便拿出了应对的着数来,接着他不待张灏接话便继续道:“其实主要是你我威望太弱,外镇又太强,否则大可立刻换个姓杨的替代杨渥便是,不过眼下倒是有个契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张灏听了赶紧问道:“其美兄快说,莫要再买什么关子了。”

    “秦斐拿下洪州之后,不是自称年老力衰,要解甲归田吗?那洪州制置使的位置岂不是空下来了?我们把庐州刘威送到那边去,再将那些老军头轮一轮,我们再乘机掺掺沙子,将宣、润、庐等地的要害置于心腹手中,这般一来,他们手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必然大损,我们的势力反而上升,此消彼长之后,自然不会在世这般被动模样。”

    “这办法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刘威老而弥辣,未必会老老实实丢掉自己的老巢去洪州吧?”

    “我招这李俨来便是为了为了此事,何况我还有一招后手,张兄你便等着看好戏吧,最多十日内,便要奏效。”徐温说到这里,得意的笑了起来,在这静寂的夜空之中,便如同夜枭一般刺耳。

    第二天,广陵城中便开始传扬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西征大军已经拿下洪州,斩获无算,镇南军各州郡已经降服。这个消息就好像一块巨石一般,立刻将一潭死水一般的广陵城激起了千层浪,此时每一双眼睛都在盯在张、徐二人身上,看着他们两人到底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应付这一切,毕竟这次的西征大军中有不少都是杨渥的心腹,如果说洪州城未下之前,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还说不准,但此时洪州已下,西征大军回头顺江而下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那么一旦西征大军东下,徐、张二人如何应变就是一个很大的变数了。

    广陵城北门,披甲士卒在城门外的官道两旁夹道而立,仿佛两堵墙一般,无数的百姓们站在列队士卒身后,竭力踮起脚尖,向当中正在行进的骑队望去,口中不时出啧啧的赞叹声。

    “好雄壮的坐骑,这马儿怕不有六尺高吧,某家也有三十载了,却未曾见过这等战马!”一个黑衣胖子大声赞道,看他身上服色不过是寻常百姓,但细看却能现圆袍乃是帛布制成,看来应该是家中颇有资财的商贾,不过限于礼法,身份低贱不得服用红、紫等贵色罢了。

    “可有看到骑士头上的皮帽,这可是代北的沙陀铁骑,整个淮南只怕也就这一支了,你还是回家贩你的麻布铜器吧,莫要在这里露怯了。”说话这人是个长大汉子,脸上满是对那胖子的嘲笑之色。

    那胖子受了同伴的嘲笑,却不着恼,脸上满是惊异之色:“沙陀铁骑,莫非是清口大破朱三的朱平卢(朱瑾遥领平卢军节度使)?”

    “自然是清口大破朱三的朱平卢,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雄壮的铁骑!”那长大汉子得意的脸上满是红光,就连两颊上那几点麻子都好像透出光来一般,他正待开口继续吹嘘,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仿佛钱塘潮声一般,一浪高过一浪!那胖子也顾不得听同伴的吹嘘,竭力向里面挤去,高举双臂挥舞,口中高呼,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朱瑾坐在他那匹青鬃马上,常年在前线厮杀的他,脸上,手背等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阳光的灼晒和烈风的吹拂下已经变成了青铜一般的颜色,粗粗看去和他身上披着的这套山文铁铠一般,散出金属一般的光泽。虽然他已经四十左右了,但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凝固了一般,魁梧的身体坐在马背上,腰杆笔挺,就好像一尊钢铁魔像,夹道欢迎的广陵百姓们看到他一开始稍微平静了会,接着就爆出更加猛烈的欢呼声,历久不息。

    朱瑾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着眼前那巍峨的东门城楼,口中喃喃自语道:“广陵,广陵!我终于回来了,上一次回到这里怕已经是五年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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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瑾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再联想起这些年来自己的境遇,心中不禁生出感慨来。自从他投奔淮南,在清口大破朱温以后,便一直在淮北领兵抗击北方的入侵。杨行密对其的任用方针就是荣其衔而虚其权,具体来说就是在和官职和福利待遇上十分优厚,但是具体任用上则严格控制,不给其获得地盘和财权的机会,同时将其妻子留在广陵,以为人质。其结果就是从官职上看朱瑾几乎是杨行密之下第一人(东南行营副都统,平卢节度使,同中书下平章事),在淮南百姓中也有极高的威望,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客将罢了。

    在杨行密死后,他的处境就更加微妙了,一方面杨渥并没有像其父杨行密一般的度量来任用朱瑾这样的枭雄,另一方面,随着朱温篡位,北方的形势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朱温由一个群雄中的霸主变为了一个弑杀天子,企图重新一统天下的人。这样一来,无形之中他便成为了所有人的敌人,那些在朱温强大的兵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藩镇们开始逐渐联合起来,对抗共同的敌人,而朱温则疲于奔命,更可怕的是,老将丁奉也将所镇守的要害潞州献给了河东,潞州地处上党,控制着太行山东西的重要通道,是汴梁和太原最近的道路,此地的易手,标志着河东和汴京战争的形势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种形势下,淮南北方的压力也陡然减轻了,朱瑾这个外系的名将的重要性在杨渥眼里也就下降了许多,于是在杨渥掌权的这段时间里,朱瑾手中的实力在不断的被削减,不但下辖的军队被抽走了,就连跟随他南下的部曲也被杨渥抽去不少组建东院马军了,朱瑾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内心中还是又是愤怒又是害怕,毕竟他一个没有根基的客将,又有这等威名,杨渥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替自己说话,一个小人的谗言就能置自己于死地地,所以朱瑾在淮北可以说是寝食不安,每次广陵有使者来时,他都在袍服下暗藏软甲才敢前往,唯恐着了别人道儿,直到这次他得知广陵生变,又得到召回自己的消息,才回到这个阔别多年之地。

    正当朱瑾坐在马上回忆往事,神思不属的时候,身旁的副将看到城门口站着一群人,当中的正是徐温与张灏二人,赶紧低声提醒道:“都统,徐、张二位将军亲自来迎接你了。”

    朱瑾吃了一惊,赶紧跳下马来,他也知道兵谏之后,这广陵城中话事的人便是这两位,徐、张二人在门外相迎,这般谦恭定然是有所图,眼看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北方不会再有什么大战事了,自己可不想又被赶出广陵,在外面整日里神经兮兮的苦挨。想到这里,朱瑾将缰绳丢给副将,抢上前去叉手行礼道:“有劳二位将军如此远迎,朱某如何当得起!”

    徐、张二人赶紧躬身还礼,徐温笑道:“相公北抗强寇,江淮百姓受惠深重,我等受大王之命在此相迎,实属分内之事,再说若是相公也当不起,天下间又有何人当得起?”

    朱瑾见徐、张二人如此相待,心中也不由得暗喜,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并骑进城,徐温与张灏落后了一个马,一同向吴王府行去。

    朱瑾坐在马上,他也听说此番收到回广陵之命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刘威、李简等大军头人人有份,这些人和他可不同,不但手里有兵,更有地盘,有财源,更不要说之间还有乡里的情谊,自己与之比起来可是差的不可以道里计了。朱瑾正心中却在思忖当如何从徐、张二人口中探些口风,却听到徐温笑道:“广陵这边靠近江边,地势卑湿,相公从淮上来,若是常住只怕有些不习惯。”

    朱瑾正准备随口应付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从徐温话中听出了一点机锋,却又不敢确定,便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朱某本是武人,还是在淮上与汴贼厮杀的好,留在广陵也无甚用处。”

    “朱相公怎的如此说,眼看汴贼已经势衰,此番大王招相公回来,正要借重威名,震慑四方不臣之徒。”

    “朱某受大王恩重,自当效犬马之劳。”听到徐温话语中流露出要留自己在广陵的意思,朱瑾不由得心中暗喜,他虽然还不知晓徐、张二人为何如此,但既然他不可能在外执掌州郡,那返回广陵靠近中枢就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谗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听到朱瑾如此回答,徐温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回头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护卫放慢了度,与三人拉开了七八步的距离,徐温这才压低了嗓音道:“我等此番招朱公回广陵,却是有一件大事相求。”

    “大事?”朱瑾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正戏总算来了,笑答道:“二位请直言。”

    “朱相公可知晓我军已经攻取洪州之事?”

    “那是自然,秦都统此番立下如此大功,想必大王定会重重赏赐。”

    “便是为了此事!”徐温压低声音将秦斐请求解甲归田,洪州那边无人坐镇之事,自己企图轮换外镇诸将,却苦于自己威望不足,希望借助朱瑾的威望与官职压服那些军头,达成自己的目的,说完后,徐温紧张的盯着朱瑾的双眼,希望能够从中猜出一点对方的想法。

    朱瑾却没有立刻答复,直到三人到了朱府门口,朱瑾才抬起头来,拱了拱手笑道:“此事干系重大,朱某须得好生思量之后,方能答复二位,这里先谢过二位相迎之情了。”说罢便跳下马来,对徐、张二人拱了拱手便回府去了。

    徐温对于朱瑾寄望甚深,他以为此人与那些淮南老将既然走不到一起去,独自一人,自己伸出手来,定然立刻一把抓住,却想不到花了这么多心思,将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结果换来的却是个活络话。一旁的张灏早就赖不住性子,冷哼了一声道:“这老匹夫好不识趣,咱们把主意都说出来了,他却这般模样,此时不是战友便是死敌,干脆等会我派三百兵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不可!这朱瑾过去和朱温打了十几年,连老婆都丢了,可还是跑到淮南来,终于在清口报了大仇,这等人物要么就杀,千万折辱不得的。”徐温立刻摇头否决了张灏的建议。

    “那该怎么办,他若是跑到刘威他们那边,将方才的话和盘托出,那可怎么办?”

    徐温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朱瑾有项王再世的威名,刘威他们是容不下他的,这点朱瑾自己也知道,他又怎么会跑去说这些东西呢?”

    张灏听到这里,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冷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其美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徐温抖了抖马缰:“还是静观其变吧,反正刘威等人还有过两日才会回来,我们还有时间。”

    广陵,李俨住处,自从那夜他被引领到周隐旧宅,见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李俨这几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两眼一合就看到兵丁冲进屋来将自己拖出去严刑拷打,逼问到底是何人与其串联的事情。作为年少就在天子身边担任金吾将军的人物,李俨自然知晓此时的广陵是多么凶险,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是急旋转的漩涡,将每一个落水者拖入水底永世不得生。已经不知有多少个比他李俨更加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已经成为这里的牺牲品了,难道今天轮到自己了吗?

    李俨正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睁着双眼瞎想,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几下轻微的敲门声,赶紧摸出枕头下的怀匕,侧耳细听,待到确定是镇海军细作约定的三重两轻信号,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的打开院门,放进来人低声道:“总算来了。”

    “有什么事情这般紧急?方才过来时险些被巡夜的武侯抓了!”来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原来来人是镇海军留在广陵的一个暗线,假作一家布店得伙计,李俨若是有了消息便与他联络,这次事后,李俨去布店想要传消息,那人正好不在,李俨只得留下最紧急的暗记,那人才冒险漏夜赶来。

    李俨将那夜里的事情细细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也知道这事情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但我总觉得有些不祥之兆,总觉得这几日就会生什么大事一般,若到了那时便来不及了,只有请你将这些消息快些传回广陵去了。”说到这里,他又从榻下取出那只皮囊来,让那人看里面的金块和扳指。

    “呔!好大的手笔!”来人不禁啧啧称奇,他看了看一会,又将所有东西装好塞回皮囊,交给李俨,安慰道:“我回去后便将这些消息报与杭州,你也莫要想的太多,自己吓自己可不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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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绝大多数古代都市居民一样,广陵人和农人的性格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的性格是时髦和健忘的,这些“浮浪子”就好像朝生暮死的小虫一般,注意力永远集中在眼前的那些炫目的东西上,而对于已经过去的和那些在肤浅表象之下的真实,他们却并不在意。随着西征大军的凯旋,不过个把月前生的那些血腥变故就被广陵人抛到脑后去了,在运河的两岸、城门楼上、城内大道的两旁,随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每一个人都竭力的向前拥挤,看清凯旋队列中大队的俘虏,俘获的镇南军战船,堆积如山的各种战利品,出一阵阵啧啧的惊叹声,到了晚上,他们更是乘着官方解除宵禁,三日金吾不禁庆祝江西大捷的机会,在酒肆里大吃大喝好慰劳自己白日里的辛苦,顺便也向那些没有亲眼看到凯旋胜景的人们炫耀一下。

    “今日运河上那番景象可真是没话说了!缴获的战船光是二十丈以上的就有五十条,五十条呀!”一个黑衣汉子向两旁的食客们大声描述着白日运河上的情景,右手叉开五根手指,做手势强调自己口中的数目,,店中的食客出倒吸凉气的惊叹声。

    “嗤!买椟还珠!”邻座的一个年轻人冷哼了一声:他不待那黑衣汉子反驳,径直站起身来,冷笑道:“你只看到那些船只,却没看到那些船上装的东西,钟传执掌镇南军近二十年,其精华可都在那些船上。你这个没眼汉子却只看到那些船儿,岂不让人好笑!”

    “嗐!这还了得!”邻近几座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转到这年轻人身上来了,就连那刚被人嘲笑过的黑衣汉子也忘了火,摸着自己的髻等待对方的下文,那年轻人此时却卖起了关子,坐回去不说了。这时众人却熬不住,纷纷催促,就连店主也亲自温了一大杯好酒送了口来,那年轻人这才拿下架子,扳着指头替众人计算了起来:“那洪州城户口不下五万,算一户家资五十贯吧,这就有两百五十万贯;还有镇南军昔日一年上贡给朝廷的租庸就有钱八十万贯,布六十万段,谷六十万石,钟传少说也有十年没有向长安上缴赋税了吧,这些就算只有一半落在大王手中,你们想想有多少?”

    如果说刚才那年轻人的话语还只是让人惊叹的话,现在他的推算结果已经把近旁的听众们给惊吓的哑口无言了,这陡然的平静与四周的喧闹相比起来更加突兀,引得有几桌人也起身向这边探头探脑,看看到底生了什么。

    哗啦!随着一声响,众人转过头去,却是方才那黑衣汉子将手中的一把筷子甩到地上去了,原来他方才听到那年轻人口中的推算,便掰断了筷子当算筹,在桌上计算,可他摆了好大一块桌面,也没摆出那天文数字的十分之一来,到了最后丧气的将手中剩余的算筹往地上一扔,叹道:“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大一笔钱,某家若非听你说的有根有据,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若是我能分到一小笔就好了。”

    “是呀,是呀!”座中响起一阵应和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被说中了心里话的表情,好不容易这一波感叹声平息了下来,才听到有人问道:“秦都统立下这等大功,也不知道大王会赏他些什么?”

    那年轻人冷哼了一声:“定然是要上表朝廷,‘中书下平章事’这衔自然是要加的,这样一来便多了一位相公,洪州那边一个团练使、制置使什么的也是跑不脱的,散阶什么的更是不用说了,不过陷名城,覆大军,这也是应该的!”

    在广陵城中的每一个酒肆几乎都在生着类似的事情,可是在广陵城的心脏吴王府中,气氛却是截然不同。虽然明堂上高朋满座,几案上珍肴罗列,但每个人面前的盘碗都是满当当的,几乎没有人动一筷子,高踞上座的杨渥脸色惨白,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死人一般,两厢的将吏们都无声的交换着眼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大事生一般。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便是徐温,他举杯遥敬秦斐,笑道:“秦公此番平定江西,劳苦功高,定会公侯万代,末将这杯先干为敬了!”

    秦斐笑了笑,应了“不敢,不过是侥幸罢了,古人云‘三代为将,道家所忌。’老夫半生戎马,如今还能保全级,已经是走运到了极点,人生苦短,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即逝,所谓功业不过是等闲事儿。老夫此番回来,便要购良田美宅,饮酒自娱,为子孙计,望大王恩准。”

    堂上众人除了徐温、张灏等少数几个事先知悉内情的局内人外,皆大惊失色,当时居上位者无不将兵权看的极重,可谓是“兵权在则人在,兵权去则人亡。”像秦斐立下大功却交卸兵权,自请致仕之人可以说百中无一,莫非其中还有其他隐情。众人正惊疑间,听到上杨渥的应答声:“某本欲将西南之事专任秦公,可既然秦公去意已决,也不好强求了,来人,以秦公为上柱国,开府仪比三司,检校太傅,以善德里为秦公宅地,钱万贯,帛五千匹。”

    秦斐起身谢恩之后,堂上众人也纷纷祝贺,杨渥这次倒是大方的很,各种荣衔不要钱般的撒了下去,在府邸上更是干脆将一个坊里全部划给秦斐作宅基地,也不知要拆掉多少家百姓的居所。可待到祝贺声平息下来后,焦点便又集中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秦斐致仕之后,空出来的镇南军节度使自然是杨渥兼领,可洪州那边离广陵有近千里远,周边几乎都是满怀着敌意的势力,大王又会委派谁去那边呢?可话又说回来,洪州之地虽然四周都是强敌,但反过来说展余地也大,毕竟其门户已经开启,只要将附属各州取下,拥有的势力便几乎可以和淮南本部分庭抗礼,想到这里,所有人的鼻息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洪州背湖临江,吴头楚尾,秦公致仕之后,须得一重将镇守,在座的都是我淮南英杰,不知哪位愿意前往呀?”

    随着杨渥的问话,堂上顿时静了下来,一般这等军国大事,都是少数杨渥身边少数几个参与机密重臣商议,有了一个大概的结果之后才会拿出来公布,可今天却在这样一个场合拿出来询问,实在是突兀的很,虽然有资格在这明堂之上的人,在淮南内部都有相当的地位,可要参与机要还差得远。联想起先前广陵城中的兵谏事件,再看看秦斐立下大功却突然交出兵权要求解甲归田的怪异行动,每个人都犹豫了起来,一时间堂上静谧无声,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随着两声咳嗽,徐温起身问道:“刘庐州,您在官职位序在众将中算是最老的了,大王既然话了,您以为如何呢?”

    “这个?”刘威愣了一下,对于被突然点到名觉得有些突兀,旋即苦笑道:“本来大王有令,我这等老臣子自然应该没什么话说的,只是数日前骑马时弄伤了大腿,不宜行走,只恐误了政事。”说到这里,刘威还假惺惺的呻吟了几声,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啊!末将怎么未曾知道,就让刘公跪坐在矮榻上,当真是末将的罪过!来人,快拿锦垫过来。”徐温一副吃惊的模样,侍者呈上锦垫之后,徐温还过去嘘问抚摸一番,弄得装伤的刘威叫苦不迭,让一旁知道内情的人个个腹中爆笑不已。

    刘威的反应也在徐温的意料之中,毕竟庐州离广陵不远,又是刘威经营多年的地盘,要让他轻易的离开自己的老巢远涉他乡,换了谁都不会愿意。他正琢磨着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路数,逼迫对方同意,却突然听到上的杨渥突然话了:“既然刘庐州有贵恙在身那也就算了,徐右衙,你可愿意去洪州,担当洪州制置使?”

    徐温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生气,在考虑对付那些外州守臣的时候,他与严可求考虑了很多种可能性,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就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杨渥会开口难。毕竟在消灭了征西大军中的那些亲信之后,杨渥已经是个空头司令,没有足够的班底来行使节度使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实际控制广陵对他来说都差不多。如果说徐温和张灏由于威望和战功的缘故,还需要杨渥作为一个招牌来统辖外州的话,像刘威这等本身就具有实力和威望的重将反倒不那么需要杨渥,更不要说杨渥屠杀周隐一家,更是将和淮南老将这个集团的关系糟蹋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杨渥能够一下子王霸之气大爆,将张、徐二人和淮南老将集团一锅端了,还能收纳他们的部属,否则其实现在的情况对他是最有利的选择,老将集团和张、徐二人为代表的新生势力相互制衡,反而谁也不敢干的太出格,如果运气再好点,说不定哪天还有翻本再来的机会,只要杨渥自己别乱来,身家性命是肯定没问题的,这在唐末五代中被夺权之后的上位者中,已经是运气好到爆棚的那种了。可徐温和严可求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杨渥竟然是属毛驴的,居然就在这明堂之上说出让徐温去洪州来,以眼前的局面来看,若是徐温离开广陵,只怕还没到洪州,宣布他为反贼的通缉令就会贴的广陵城各坊里都是,这简直就是哭着喊着要砍徐、张二人的脑袋。在王府内外满是徐温手下的现在,不得不承认杨渥的勇气实在是惊人。

36摊牌2

    正当徐温正思量如何推脱拒绝的时候,却听到身旁有人沉声道:“依某家所见,徐将军未经大战历练,又未曾有过出外领州郡,洪州那边形势复杂,还是用一老将更合适些!”他转头一看,说话的那人正是朱瑾。

    “朱公所言甚是,末将如何勘此重任,大王还是另择重臣的好!”徐温一面立即将这桩差使推开,心底却思量:“朱瑾先前并未应允自己,为何现在却出手相援?”他偷眼窥看朱瑾的脸庞,只见对方脸色如常,仿佛在此之前未曾与自己私谈过一般。

    堂上众人谁也不是傻瓜,见杨渥这般举动,自然不会以为是抬举徐温让他去洪州割据一方的,但表现就各自不同了,心思浅的几个就想要乘机借刀杀人将徐温赶出广陵去的,便出言赞同杨渥;而几个心思深一些的自然想到若是将徐温逼得紧了,莫不会拔出刀子来见红,那可就殃及池鱼了,这些人就要么赞同朱瑾,要么则扬国人的传统打酱油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结果堂上便争的如同锅乱粥一般,吵了半响也没有一个定论,到了最后总算有个一个共识——刚刚从洪州回来的秦斐对于谁是最好的继任人选最有言权,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齐刷刷的集中到秦斐身上来了。

    “这个,这个!”饶是秦斐曾经历经生死,沙场之上白刃相对也未曾皱一皱眉头,此时也不禁犹疑了起来,他在洪州受人挟持杀了杨渥一班亲信之后,便对淮南杨行密死后层出不穷的内斗感到又是害怕又是厌倦,所以才要求解甲归田避开广陵这个是非之地,可没想到他绕着是非走,是非却自个儿长腿缠了上来,此时无论如何表态都会得罪了一部分人,这若是在过去他倒也不怕,可在已经打定了主意舍去权位躲避是非的现在,秦斐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徐温见秦斐在那边犹豫,不由得又急又怕,若是秦斐赞同自己去洪州,那可就大势已去了,自己只有再次动兵变的选择了,可这次那些外州刺史们个个都有备而来,哪个没带了千儿八百的护兵,没那么容易收拾下来的,就算最后打赢了,接下来的肯定就是一场内战,最后的胜利者肯定不是自己。突然徐温急中生智,对秦斐一语双关的笑道:“秦公,洪州地势紧要,若是所任非人,出了差池,您在洪州苦战多日的成果可就付之东流了,到时候您可就追悔莫及了,秦公还是请三思呀!”

    秦斐立刻听出了徐温的言下之意,对方口中所说的“成果”明明是说自己杀了杨渥那些亲信之事,这大堂之上杨渥最想杀的自然是徐温与张灏二人,可去掉徐、张二人,剩下的秦斐敢称第二,就再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徐温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提醒秦斐他若是将自己赶去洪州。只怕你也没法好好养老,那时候杨渥虽然未必掌有实权,但要对付一个已经交出兵权的老头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想想先前得罪了杨渥的周隐的下场,你就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想也还是三思为上。

    “依老朽所见,徐将军历练还是少了些,还是换个老成些的稳妥些吧!”秦斐说完话之后,整个人便好似被抽干了一般,颓然坐下。堂上也静了下来,既然作为前任前线最高指挥官的秦斐都这般说,看来要用这个办法把徐温踢出广陵去是不太可能了,那剩下的问题就是谁去洪州那个机会与危险并存的地方了,不过片刻功夫,又有几个人选被推选出来,激烈的争论又爆了。

    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初更时分,可还没有一个结果,徐温张灏在动兵变在夺取了广陵政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副作用,同时也摧毁了淮南名义上最高统治者的权威,其结果就是像这种没有共识的争论很难有建设性的结果。作为会议组织者的徐温没奈何之间只能宣布先休息,待到明日继续商议。

    待到众人走到差不多了,当了半个晚上闷嘴葫芦的张灏走到同僚身旁感叹道:“这帮老家伙好生麻烦,都磨了一晚上嘴皮子,半点结果也没有,闷杀某家了。”

    徐温苦笑了两声:“有啥法子,咱俩是指挥使、虞候的时候,他们都是团练使、都指挥使、行营都统了,若不是咱们这次把杨渥抓在手里,你我连和这些老家伙谈的资格都没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温沉吟了片刻,对张灏细细解释道:“这样吧,你就就领兵守住王府,将杨渥抓在手里。我马上去挨个拜访那些老家伙,多争取几个到我们这边来,其实我们已经达到一部分目的了,今天已经有了基调:洪州地势紧要,一定要用老将坐镇。这样一来,就算刘威不去,也有其他人要走。这就跟吃席一般,慢慢的席面上有人走了自然就空出一个位子来,咱们就可以安插一个自己人,反正上表朝廷的权利是在你我手中的,到最后总不会吃亏。”说到这里,徐温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在他本来长得很端正的面容上显得有些邪恶:“我还有最后一招,最后总能逼那厮就范。”

    张灏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徐温,这时他看见秦斐向这边走了过来,不由得奇道:“那厮好像是过来找你的,奇怪了,他不是刚才已经走了吗?”

    徐温转头一看,秦斐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走来,脸上神色复杂,好似正在做什么激烈斗争一般,他赶紧对张灏使了眼色,示意其去按照方才计划去行事,自己转身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笑容道:“秦公,今日之事在下感激莫名,他日必有所报。”

    秦斐摆了摆手:“徐温,你也无须在这里假作了,你也知道我方才是为了我身家性命着想,自从洪州那次上了你的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徐温脸上笑容却还是不便,深揖为礼道:“就算如此,在下还是要感谢秦公,就算不是为了在下自己,也要为了广陵满城百姓。”

    秦斐听了一愣,随即便会意徐温的意思,他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感慨的神色,随即便消失了,低声叹道:“也罢,我回到广陵后,也有听闻到一些大王的胡作非为,你们这般做也可以说是不得已,唉!”秦斐慨叹了一会,方才接着说道:“我此番致仕本来打算把一切都放下了,可老头子这辈子就是一个劳碌命,思来想去总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去,一定要说明白了才放心。可方才在堂上却不知道该告诉谁,每个人都在琢磨着如何把别人给推下去,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干正事。”说到这里,秦斐脸上满是颓唐之色,老态毕露。

    徐温见状心底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愧意,的确正如秦斐所说,自己这满脑门心思都在内斗,至于淮南外部的敌人,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本来攻取洪州之后,最好的策略是趁胜追击,将镇南军的各个属州一一吞并,可在自己动兵谏之后,西征大军不得不撤回广陵。想到这里,徐温低声道:“秦公所言甚是,只是末将这也是不得已……。”

    秦斐摆了摆手,制止住徐温的解释:“不必说了,我也知道在你这种处境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这都是天命呀!行密在世时能够压服着这帮刺头东征西讨,打下这么大一块地盘来,现在自己强了,外部的威胁没了,行密也死了,杨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子,哪里能压得住他们,结果自然是内斗得不亦乐乎,有什么法子呢?你徐温虽然手段阴狠点,可对百姓还不差,当年破广陵城时众将都在抢掠财帛子女,唯有你却占了两处粮仓熬粥救济饥民,说来让你来当政,也不算太坏吧,起码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够安心养老,不用担心再去尝尝人肉的滋味!”

    徐温听了秦雯这番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从离乡从军之后,他便如同逆流之中的鲑鱼一般,只有奋力前行,稍不留神就被水流卷入深潭,跌的粉身碎骨,至于是非对错也不是他能够考虑得了的,听了秦斐这番话语,他不禁回想起这一路上走来的经历,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一时间竟然痴了。

    秦斐见徐温这般模样,明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开口打搅,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相候。过了好一会儿,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将其徐温惊醒,只见秦斐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双老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不禁少有的老脸一红,苦笑道:“徐某方才失态,让秦公见笑了。”

    “罢了!”秦斐摇头道:“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现出本像了也没啥,反正过了明日我便不再是这场中人了,大王所赐的宅地我也不要了,权位什么的都不要了,还赖在这广陵城中作甚?我此番来找你却是有一件事情要叮嘱的,说完了明日我便出城回乡去了。”

    徐温这才想起秦斐此次来是有要事要说,赶紧躬身道:“秦公请说,在下自然铭记在心。”

    “我只有一句话要说,钟延规并非池中之物,我此次将其广陵,无论如何处置,就是不可纵虎归山!”秦斐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十分清晰,尤其是“纵虎归山”,几乎可以听出金石之声来。

37摊牌3

    “钟延规?就是那个献城归降的钟传义子?”徐温在秦斐那边再确定了一边,沉声道:“秦公请放心,就将此人留在广陵当个虚职看着,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就是。”

    “不可,钟传对他有偌大的恩情,可他为了权位,转过身便能背身事敌,将恩人的基业一下子败得一塌糊涂,这样的‘英雄好汉’可小视不得呀!”

    “那秦公的意思是要将他处置了?”徐温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秦斐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也不妥,这厮毕竟也算是个有功之臣,洪州那边人心现在还不稳定,危全讽等人战降未定,马殷、吕方这些外地也居心叵测,若是一刀杀了,只怕反而惹出麻烦了,只要将他拘在广陵,不让他回江西去,就算有千般本事,又能翻出几尺浪来?”

    “好吧,那我明日选一处宅邸,将其贴身仆役全部换掉就是,秦公你看如何?”

    秦斐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拱拱手便转身离去了,徐温看着老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次日,徐温却没有依照原先安排,与众将继续商讨让谁前往洪州的事情。作为广陵城的实际控制者,他充分的利用了主场的优势:先他推迟了下一次会议的时间,在这个间隙里,他不断的拜访,联络,拉拢,收买、许愿。徐温就像一个梭哈高手,在翻出底牌之前,竭力的探查对方的底牌,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翻牌。如果吕方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现徐温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议会政治家,虽然没有善辩的唇舌,但是在桌子下面玩弄那些小手腕简直是无师自通,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他对付起那些更习惯用刀剑来解决问题的老家伙们简直是得心应手。

    三日后,当张灏惴惴不安的重新走上明堂,却惊讶的现,那十几个老军头仿佛一下子换了人,对于徐温提出的建议都表示赞同,就连刘威都对于自己转任洪州制置使一事不置可否,并没有激烈反对。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三天前毫无进展的诸事就一帆风顺的完成了,徐温不但将刘威由庐州调至千里之外的洪州,还通过“掺沙子”的手段控制了宣、润、庐州相当一部分的权力,使张、徐二人的控制范围由广陵一隅之地扩大开来,如果在考虑到广陵的重要战略位置和大量的财富,隐然间他们两人已经成为淮南内部最强的一股势力了。

    在军议之后的宴饮上,张灏一直都在等着机会询问同僚为何一下子形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可一直都没有机会,好不容易他看到徐温出外出恭,赶紧向身旁人告了罪,起身尾随而去。待到了厕所旁,张灏看看左右无人,便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徐温的胳膊低声问道:“其美,你给那些老家伙喝了什么**汤,怎么今天他们这么好说话了。”

    徐温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投其所好罢了,刘存喜欢钱,我就将盐铁副使的位子许给了他儿子;李简喜欢女人,我就将王府的那队舞姬送到了他府上;柴再用喜欢权位,我就答应他将来让他做宣州观察使,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只要有喜好,总能有办法的。”

    “什么?这样就行?”张灏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本来准备要杀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居然这么简单的就被徐温搞定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是呀!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答应?当年大伙提着脑袋起来拼命为的啥,还不是为了富贵,现在这些老家伙现在年龄也都不小了,年纪大了自然少年时候的那股子狠劲就少了,这么优惠的条件,他们不答应其他人就答应了,岂不是尴尬得很,再说我只不过是要让他们挪挪地盘,就能有这么多好处,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灏点了点头,他此时也明白了徐温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么,他和每一个外州守将谈条件,搞妥协,利用这个吓唬这个,利用那个来压服这个。而在张、徐二人动兵变之后,杨渥这个大义名分已经薄弱了很多,这些老军头们已经不再面对广陵削藩的威胁,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内在矛盾就重新上升为主要矛盾了,自然不会想联合起来一起向张、许二人逼宫,而是防备同侪出现下一个杨行密,至于徐温和张灏,他们的资历和根基还很浅,那些老军头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这样一来,徐温的说服才这么容易成功。但张灏转念一想,庐州刘威却是不同,一旦远赴洪州,他在庐州的根基必然被下一任刺史连根拔起,更不要说洪州离广陵近千里,等于是完全被排挤出了竞争下一任淮南王的行列中,他又怎么会这么容易的答应呢?

    “那刘威呢?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能够让他将根基都不要了,去洪州那边?”

    张灏低声问道。

    “我说服了朱瑾,有了他的沙陀铁骑的支持,刘威也不得不三思,更重要的是。”徐温说到这里,对张灏做了个让其过来的手势,附耳低语了几句。正在听其叙说的张灏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刘威是什么人物,他可是先王的心腹重将,庐州是先王的乡里,就凭李俨那小子的一面之辞,怎能定得了他的罪?”

    徐温冷笑了一声:“定罪自然是不行的,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帮老军头都在互相盯着,唯恐哪个撇下众人坐上那个位子,这是否属实没人关心,只要谁给众人人抓到了把柄,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他刘威若是不识相,我将这事情向外面一推,自然有人来收拾他,那时候他连这洪州制置使只怕都当不上。”

    张灏将事情经过想了想,果然正如徐温所言,去洪州还真是刘威的最好选择,他这些天来一直忧心的事情一下子全部都解决了,不由得心头大畅,用力拍着徐温的肩膀笑道:“其美,我本以为是条死路了,想不到竟然让你给走出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来来来,咱俩今晚定要喝个痛快!”

    徐温让开同僚的手掌,沉声道:“不可,这帮老家伙一天没走,这广陵城就不可一日放松了,今晚我且去应酬他们,你却不能沾一滴酒,须得小心应对,待到大事成了,你我再痛饮不迟。”

    “好!”张灏意气昂扬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徐温府邸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在屋内,依稀可以看到地上有一个人躺在草堆上,那人兴许是睡着了,几只肥大的老鼠在他身旁的地方爬来爬去,似乎在吃着地上的食物残渣,不时出吱吱的叫声。倒是逍遥的很。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便被推开,惊恐的老鼠们出尖利的吱吱声四散逃走,从屋外进来数人,将地上那汉子拖了起来,接着便是两记耳光抽在脸上,将其打醒过来。

    李俨勉力睁开双眼,只看见眼前站着三人,为那人脸上横七竖八的满是刀疤,加上那阴沉的脸色,夺魂的双目,在这深夜里便仿佛恶鬼一般,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待他开口说话。为那人便从怀中取出只口袋,摊开口放在李俨面前,冷声道:“这些东西是你的吗?”

    李俨定睛一看,不由得暗自叫苦,原来那疤脸汉子手中拿的口袋里面装的都是数十枚钱币,色泽黄红,正面有两个隶书——泉布,却是镇海军上次来人留下的报酬。他昨夜里在家中突然被一伙人抓了去,只说自己与外州守将勾结的事情了,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夜里得到的金子和紫金扳指便被搜了出来,李俨见抵赖不得,便只得将那夜里的情形悉数说了出来,那伙人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将其蒙住双眼,引领到一个地方与人对质,折腾了半宿方才将其带到这里关押起来。李俨被稀里糊涂的折腾了半宿,早就困倦欲死,在睡梦中被人惊醒,便看到这般情景,被吓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说,不说扭断你的胳膊!”两旁的汉子见李俨不开口回答,猛的一用力,便将李俨的右臂翻转了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李俨顿时惨叫了一声,昏死过去,右臂软绵绵的垂了下去,却是已经脱臼了。

    那为的疤脸汉子冷哼了一声,蹲下看了看李俨情形,便一手按住李俨的肩膀,一手抓住他脱臼的右臂,猛的一用劲,一推一送,只听得一声闷响,便又将脱臼的关节送了回去,李俨刚刚昏死过去,又挨了这一下,却痛醒了过来,整个人脸青唇白,好似活死人一般。

    疤脸汉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抖掉沾上的草屑,冷声道:“李金吾你还是说快快说出这些钱币的来历为上,否则严某这里的苦头可是吃不尽的。”

    李俨一面呻吟,一面脑子里却在想着应该如何瞒过眼前这个姓严的活阎王,他眼见得对方身形微动,以为又要拿自己动手,赶紧急声道:“莫动手,莫动手,我说便是,这些钱乃是一个家父的旧识看在下生活窘迫,解囊相送的。”李俨暗想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当朝宰相,交流众多,想必对方也无法对质。”

    那疤脸汉子冷笑了一声,问道:“李金吾的这位父执辈是哪里人,什么时候与您相遇的呢?”

    “我那位叔父乃是河东裴氏人,这些钱币乃是去年二月相遇时赠于在下的,我舍不得拿出去用,一直流到今日。”李俨心思倒是极快,河东裴氏乃是有名的望族,当时在朝中为官的就不下四十余人,对方就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一一打探清楚,李俨也不用担心对方查出什么破绽来。

    “撒谎!“疤脸汉子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奸贼好生收拾一番!”话音未落,一旁的两人便将李俨按到在地,一人从一旁招来一根木棍,狠狠地打了起来。

    马上就是七一了,韦伯累的臭死,天天唱红歌,搞演讲,大伙请见谅。

38独用

    李俨知道若是让来人现实情来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条,强自忍住大声嘶喊道:“当真是我裴家叔父,你若是不信,打死我也是这句话。**泡!*”

    疤脸汉子冷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手下立刻停止杖击,沉声道:“你以为你死不承认某家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好!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他从袋中取出一枚钱币冷笑道:“这钱币乃是两浙镇海军吕贼新铸的钱币,七银三铜,重半两,可当十贯钱,这钱主要是是吕贼给予海外倭商、胡商货款之用,在两浙之内本就不多,广陵更少,你那叔父是北方人,又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半两钱?”

    李俨听到这里暗叫不好,当时中央权威荡然无存,各地藩镇都自铸私钱从中获利,流通中各种样式的“通宝”都有,他如何知道这区区一枚钱币还有这么多奥秘,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脖子死顶了。

    我如何知道裴家叔父从哪里得来这些钱币的,长辈所赠难道我还能翻出来看看不成?兴许是他从打交道的倭商那里换到的了也有可能呀!”

    对面为那人听到这里,不由得气极反笑:“好个不见黄河不死心,吕贼年年底才放出第一批这钱币来,你家叔父如何能送给你,快说,这是不是吕贼拿来收买你的赃款?”那疤脸汉子话音刚刚落地,一旁的手下也齐声应和,将李俨吓了一个哆嗦。来随着两浙经济的逐渐恢复展,浙江水道的清理、海贼的清剿,杭州作为一个通商口岸的地位日渐升高,尤其是由于北方中国战乱,许多原本往来于北方与日本的日本客商开始转向杭州。唐宋时期的中日贸易有一个特点,日本商人在中国除了采购丝绸、器具等货物外,还大量购买铜钱运回日本,其原因是当时的日本虽然有丰富的铜矿、银矿,但是却由于中央集权不够,生产技术水平落后等原因,他们本国其实是没有自己行的钱币的,干脆直接使用中国的铜钱,到了宋代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甚至于出现了日本商船每次到来后,当地就出现了“钱荒”的景象。而吕方面对这种情况,就采取了专门铸造特别的钱币用于对外贸易的办法,一来可以节约珍贵的铜资源,毕竟在他控制饶州之前,下辖并没有什么大的铜矿;二来可以用较少的代价换取大量的硫磺、粗铜、白银等货物;其三这种钱币体积重量小,价值大,更适合用于长途贸易。不过吕方行这新钱的时候却没有想到手下粗心将其用来支付李俨的间谍经费,落在一门心思盯着吕方的严可求手中,反倒误了大事。

    李俨到了此时,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坐在地上哑口无言。严可求见状,心知已经攻破了对方的心防,对手下做了个示意他们出去的手势,当屋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后,严可求蹲下身子,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问道:“好吧!告诉我你到底为吕任之做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严可求走出屋来,门外守候的部下惊讶的现,这个整日里阴沉可畏的人今天却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而且并非是那种阴惨、自嘲的笑容,而是那种从心里透出来的欢喜,可不知为何,他们心中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转眼已是天佑五年五月(当时唐王朝已经被朱温所篡夺,改元开平,但淮南依旧使用天佑年号),其间杨渥任命鄂岳观察使刘存为西南面度招讨使、岳州刺史陈知新为岳州团练使,洪州制置使刘威为应援使,领大军三万攻打楚地,为马殷所败,刘存、陈知新为马殷所持,不降而死,岳州也为楚军所夺取,江西吉州刺史彭玕在洪州、江州为淮南攻破之后本来还伪作降服,与湖南马殷私通款曲,此役之后干脆遣使归降马殷,马殷接受了彭玕的请求并同时上表朝廷,委任对方为吉州团练使,危全讽等人也纷纷扯掉了降服的面具,积粮练兵,而淮南一方在这次惨败后,在江西的扩张势头得到了一定的遏止,在这种情况下,江西的镇南军境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局面:表面上平静无比,实际却是一触即。

    广陵,淮南右衙指挥使府,徐温正坐在堂上与心腹谋士严可求商议着什么。自从前番事后,他和张灏的地位更是巩固,淮南军政已经悉数抓在他们二人手中,名义上的吴王杨渥只有拱手画喏的份,相比起张灏的性格来,徐温更加沉稳细致,又善于延揽士人,手中有更多的人才,所以无形之中,钱粮、交通、建设等很多民政的权力就逐渐落到了他的手上,而留在张灏手中的只有一半的军权了,两人的地位也逐渐的不太平衡起来。

    徐严二人说的入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待到商议定了,便已经晚了,徐温正要挽留严可求留下吃饭,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看却是张灏过来了,赶紧起身迎接:“张兄,何事如此匆忙?”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咱们那块心病又犯了!”

    “心病?”徐温听了一愣,立刻会意对方说的是被他们夺取大权的杨渥,自从杨渥被他们软禁之后,就愤恨不已,想方设法的要夺回权力,私逃出城也好,买通看守的军士向外送衣带诏也罢,各种办法层出不穷,无奈张、徐二人把守的十分严密,绝大部分招数都无疾而终,可这样下来,也弄得两人麻烦得很,毕竟天下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若是万一让其得逞了,便是天大的祸端;可杨渥好歹也是他们的主上,兵谏倒也罢了,若是伤及本人,外间的那些将帅可不是好惹的。

    徐温苦笑道:“那也没办法,咱们只有把细些,再过些时日兴许他就不那么闹腾了,实在不行就换个其他人来继位就是了。”

    张灏今日却有些不同,没有像平日一样大声抱怨一番就作罢了,而是眼光闪烁,好像心虚得很。徐温看出对方还有话要说,摆了摆手,示意一旁服侍的婢女退下:“张兄要是有话就请直说,可求也不是外人。”

    “严先生某家自然是信得过的!”张灏虽然笑声不小,可却有点颤抖,显然他有点心虚:“这般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不如我俩派几个心腹手下去将这个心病去了,只说他是醉死的,要不打马球跌死的也行。”

    “这如何能行?”徐温一听就连连摇头:“外州将佐有哪个会信,咱们可千万不要自取祸端。”

    平日里若是徐温这般反对,张灏一般也就不再坚持了,可这次他却顽固得很,低声道:“不信又如何,我都想好了,咱俩事先遣人向粱王献款,他必然欢喜,若有人不识相的话,难道还能打得过朱温不成?那时候我量就把淮南一分为二,你占淮西,我占淮东,也都尝尝称孤道寡的滋味。”说到这里,张灏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狂笑起来。

    一开始徐温还没把张灏的建议当回事,可越听却越是觉得对方的建议颇为可行,如果朱温得到他们两人的归降,一定很愿意用一个空头名义来解除南方的威胁,而他们也可以利用朱温这只猛虎来威慑外州武将这群饿狼,听到最后,徐温也不禁陶醉的想起自己身着紫袍,坐南朝北的模样,那种感觉一定很棒。

    正当徐温准备表示赞同,却感觉的袖口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严可求在用手指拉扯自己的袖子,心知对方在暗示自己什。徐温还在思量时,便听到严可求问道:“杨渥虽然现在身边没有什么护卫,可名义上也是吴王,这等事情可不能用一般人去做,张左使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从我牙兵中挑三十个小伙子。”张灏看了徐温一眼,补充道:“你那边也挑三十个,今夜只说去换岗,一匹白绢就行了,到时候只说是梦魇死的就是,他杨渥杀了那么多人,别人也只说是恶鬼来讨债了。”

    徐温听了觉得倒也公允,这等事若是只派一家人去谁也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哪个在中间玩花样,他正要应允,却听到严可求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这等事情,前往不可出一点纰漏,两家人各派三十人,相互之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万一出了意外哪一家说的算?该如何应变?还是我家将军派一个亲信将佐,从麾下抽六十人去比较妥当。”

    “不可!”张灏听了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与其派右衙的,不如派我营中的,就让纪祥去,这小子你也认识的,是个好手,不会误事!”

    徐温右股感觉的一股痒痒的感觉,却是严可求用手指在他大腿上写些什么,依稀是个“可”字,徐温稍一犹豫,便笑道:“既然如此,那边劳烦张兄了。”

    张灏听了大喜,起身笑道:“如此甚好,兄可在府中高卧,明日必有佳音。”

    说罢便转身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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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