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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全文阅读

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剧战3

    但是相比起火炮出现本身对楚军造成的冲击,这两发炮弹的杀伤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再发起进攻之前,他们被告知对面的只是几百名刚刚艰难的越过沼泽地,已经疲敝不堪的残兵,但现实却是吴兵不但坚忍善战,而且连火炮都运过来了,谁知道在那片黑沉沉夜幕后面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楚军士卒纷纷犹豫起来

    “前进向前”楚军校尉大声的吼叫着,用刀鞘敲打着兵卒的后背,作为楚军中的后起之秀,他对于麾下士卒情绪是十分敏锐的,战场上的士卒就好像羊群一样,有时候能够勇敢到了鲁莽的地步,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也能冲过去;但有时又脆弱到一阵大风、一场暴雨甚至一个谣言都会让数万大军土崩瓦解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用果断的行动来影响他们,那校尉抢过大旗,猛的挥舞了两下,当先向前冲去

    “匹夫之勇”周虎彪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楚军校尉的行动全部都落入他的眼中,虽然他也是凭武勇起家,但随着官职升迁,越发讲究兵法韬略,身份体面,像过去那种挥舞着横刀冲到第一线厮杀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是莽夫的行径了,如今已经身为一营指挥使的他是决计不会干的周虎彪伸手招来一旁的一名火铳伙长,指了指正猛力挥舞着大旗的敌军校尉,冷声道:“看到那面大旗吗,将那旗手射杀了”

    随着一阵枪响,楚军校尉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巨手猛推了一把,便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落到地上才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勉力睁开双眼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原来那楚军大旗旗杆被铅弹打断,飞飘而起落在校尉的身上,就仿佛一件巨大的尸衣,将他包裹起来

    “败了败了”大旗的倒下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维系着楚军组织的脆弱丝线,就好像溃决的堤坝一样,一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武器和盔甲,转头向外逃去,即使是最勇敢的人面对这种人流也会被裹挟而去,几分钟前还手持武器拼死厮杀的勇士们现在却争先恐后的逃走,一面面旗帜落在地上,被无数只脚踏入泥泞之中这时那条不深的壕沟成为了致命的障碍,不少楚军士卒忙乱间跌入沟中,摔倒在地的人绝大部分不会有再站起来的机会,恐慌后来者的践踏对于倒地者来说是致命的,折断了的肋骨刺穿了内脏,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人们互相撕打拉扯着想要爬上地面,壕沟底部成为了地狱

    “迷酋”周虎彪头也不回的下令道

    “末将在”迷允应道,自从形势逆转,楚军被击溃之后,他便诚惶诚恐的站在周虎彪身后,生活在烧当部这样一个还是由丛林法则统治的社会里的他对于力量的感觉是非常好的,吴**的强悍战力已经将其心中残存的一点异样的念头全部打消了,迷允现在心中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将眼前这条粗壮的大腿紧紧抱住

    “楚军已经退了,我的士卒也疲惫的很,便让你部打扫战场,然后继续修筑壁垒壕沟”

    “喏”

    很快蛮兵就在迷允的驱使下,开始清理打扫战场,蛮兵们将壕沟中的楚兵尸体和那些尚未断气的人扔出来,然后重修补被破坏了的木栅墙,将壕沟挖掘到要求的高度,这些先前还有些骚动不安的家伙现在却变得驯服而又勤快,工程进展的很快,到了天明的时候,所有的栅墙已经修补完毕,壕沟也挖深不少,在壁垒的右翼端,一个突出防线来的多面堡已经初具雏形,周虎彪将那两门轻炮和运到的一门长炮部署在了那里,从那里,守兵可以用实心弹和霰弹扫射进攻敌军的侧面,打散敌军的队形,这对进攻一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来,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吴军营寨重热闹了起来,一股股炊烟缓缓升起,疲惫的蛮兵停止了工作,回到壕沟内进食休息一队吴军通过栈道,到达了营寨,随其一同到来的还有四门轻炮和两门长炮,去除掉夜战中的损失,壁垒内的吴军守兵已经增长到了一千两百人,加上原有的蛮兵,从人数上已经足以防御壁垒了,于是周虎彪让守兵们进食休息,准备早上有空隙的话,就在大家一起动手在壁垒的左翼修筑一个突出部来,安置两门轻炮,好与右面的多面堡形成交叉火力,将这壁垒变得坚不可摧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望,周虎彪刚来的及咽下一口热粥,望楼上的哨兵便报来了敌兵大举出动的迹象,待到他爬上望楼,已经可以看到楚军的前锋,从远的杂木林的上方,可以看到大片的烟尘和旌旗闪亮的金属尖顶,从烟尘的范围来判断,此次楚军出动的规模十分惊人,战兵只怕已经接近万人了

    “军主,是否让将士们准备一下”一旁的十将显然已经被楚兵庞大的军势所震慑住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不可”周虎彪观察了一会楚兵的形势,沉声道:“敌众我寡,楚兵举大军而来,行军的度也不快,显然就是想要先以其威势在心理上压倒我军,我若让将士们立即上墙,一来白白消耗士卒们的体力,二来将士们看到敌军军容盛大,只怕反而士气沮丧,便着了他的道儿,不如先蓄锐待变为上”

    “军主高见,非吾等所能及”那十将奉承了一句,沉声道:“彼兵十倍与我,而我方只有城郭未完,所倚仗不过右侧多面堡而已,但多面堡外壕沟深不过四尺,又无鹿角塞车,若楚贼以重兵图之,则大事去矣,不如在堡垒中再修一条隔墙,以轻炮伏其后,若敌入堡,则以霰弹射杀,当无不破”

    周虎彪闻言观察了一下营垒形势,果然正如那十将所言,整个吴军壁垒防线的重心就是那个多面堡,只要那多面堡还在吴兵手中,即使楚军冲破了壁垒,也会遭到侧面甚至背后火力的猛烈杀伤,只要守军控制有一定的预备队,不难将其击退;但如果多面堡易手,楚兵就能在上面扫射整个吴军防线,吴军的失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吕师周乃是楚军宿将,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只是现在时间已经不足以在多面堡内临时修筑工事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投向那个提出建议的十将来

    那名十将感觉到了周虎彪的目光,挺了挺胸脯,道:“军主若是担心时间不够的话,末将愿简选精锐之士,前往楚军阵前挑斗,一来可以拖延时间,二来也可以消耗楚军士气”

    “好”周虎彪闻言大喜:“果然不愧是我江淮男儿,且将你名号报上,此番事后,某自当向枢密院举荐”

    那十将连忙敛衽拜谢道:“末将李益民,字顽石,多谢军主举荐”

    “快快起身”周虎彪一把扶起李益民,笑道:“李十将处我军中,若椎处囊中,自当脱颖而出,何必谢我取酒来,为李郎君壮行”

    吕师周站在土丘之上,默默的注视着楚军的前进,一阵清晨的寒风吹来,倒卷起他颔下已经花白的胡须,吕师周本能的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十余年前自己因为杨渥继位之后倒行逆施,孤身投奔马殷的事情,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的早上,站在土丘之上,远处是淮南的追兵,晨风刺骨,只是被风卷起的胡须是乌黑的,不像现在已是花白一片而已

    “看来自己终归是老了呀”吕师周的脑海中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当年自己孤身一人往投旧敌马殷,志气何等昂扬,可今日麾下统领数万大军,却是暮气深沉,难道只是时势变异了吗?”

    “都督前锋遣人来报,遇到小股的吴军游骑,前来邀斗”正当吕师周回忆往事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吕师周冷哼了一声,凭借丰富的经验立即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雕虫小技,吴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传令下去,不用理他们,继续行军”

    “喏”

    楚军行列右侧的一个高地上,李益民目光炯炯的看着下面几个部属正在楚军阵外约莫一箭地开外的地方大声的叫骂着,但是楚军却并不理会,显然他们的主将得到了明确的命令看到叫骂没有什么效果,那几名吴军游骑中的一个调转马头向高地上飞驰而来

    “头儿,俺的嗓门都要喊的冒烟了,能骂的话也骂的差不多了,可楚贼还是不理咱们,该行军的行军,该休息的休息,俺看也没什么法子了,要不您出个主意?”

    “罢了”李益民的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停止抱怨,继续死盯着下面的楚军行列,仿佛要用眼睛在上面挖一个洞出来似的这李益民本是凉州归义军人氏,世代经商,颇有资财,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之后归义军内乱连连,外有回鹘相逼,形势危急,他祖上因为不愿屈身侍鞑,便举家迁徙至长安,黄巢之乱后又随驾迁往蜀地,后来黄巢之乱虽然平定,但李家在长安的宅院被焚毁,田地也荒芜了,加上关中战乱不断,并非久居之地,他们只得变卖了田产,一路向南迁徙,最后在相对于北方比价平静的淮南定居,吕方并吞淮南之后,这李益民因为善于骑射,刚勇过人,被录入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积功至军中十将了,也算的是少年有为了,正是功名之心炙热的年纪,此番他好不容易才从周虎彪口中弄到一个保举的许诺,楚军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他怎的不心急如焚

20剧战4

    “头儿,要不咱们先退,楚贼摆明了不理会咱们了……”

    “闭嘴”那个多嘴的下属刚说到一半,便被李益民截口打断,厉声道:“快去把某家让你准备的东西取来_&&”

    那下属闻言脸上立刻显出难色来,犹豫道:“这样不太好这般做会不会过头了”

    “快去你也算是老兵了,连军中法度都不知道了吗?”李益民的声音立刻尖利了起来,双目微红,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怒气爆发的先兆,那下属无奈只得陈喏退下不一会儿便拖了一具尸首和一套女子裙服来,李益民将尸首横放在另外一匹马上,便一人双马向楚军阵前奔去

    楚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在军官的指挥下组成了战斗队形,以掩护后继的主力列阵,当他们看到几名敌军游骑又靠拢了过来,并没有太在意,这种大战前的挑衅,耀武在五代的战争中实在是太常见了,后唐庄宗李亚子就经常就领着数十骑前出侦察甚至突阵,是以他灭后梁后经常自诩勇武,自称“凭十指而取天下”楚军士卒们只是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打量着远处的敌军游骑,有些身经百战的老兵还对敌人的骑术和马匹做出内行的评价,督领的军官们也懒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约束手下,毕竟马上就要开战了,适当的放松心情不是什么坏事情

    但是吴军的游骑靠近了楚军军阵后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立即开始炫耀骑术武艺和发出挑战的喊声,而是将一匹坐骑上驮着的事物推倒在地上,眼力好的楚军士卒已经认出了是一具尸首,之后那名游骑跳下马来,蹲在那尸首身旁好像是在捆扎什么楚军士卒被对方奇怪的行为弄得疑惑不解,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很快,那名游骑便重跳上自己的战马,驱动自己的战马,飞奔了起来,那具尸首也随之被扯动,原来他刚才是用套索捆紧了尸体的双脚

    “吴贼万段”楚军阵中发出了一阵怒骂,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不少楚兵已经看清了地上被拖行的尸首的服色正是楚军的,敌军侮辱袍泽尸首的卑劣行为立刻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楚军军阵就好像喷发了的火山一般,军官们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士卒们的冲动

    那吴军游骑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对面如潮般的怒骂声,他在一箭开外扯着尸首转了两圈,便停下马来,从鞍后翻出一个包裹,抖落出一件女子衣裳来,用长槊挑了在空中抖索了几下,最后将那女子衣裳覆盖在尸首之上,大声叫喊了几句,大意是楚军中并无一人敢与自己决一雌雄,不过是些披甲持兵的女儿家罢了

    这下楚军阵营就好像一个被滴入冷水的热油锅,军官们再也无法弹压军士们的怒火了,与热兵器时代不同,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很狭窄,绝大部分士兵往往都是临时征集来的农民,军官尤其是中下级军官与其需要他们冷静沉着还不如说需要他们能够领着手下的士兵死战不退,在这种情况下,选拔上来的中下级军官也自然多半是些血气旺盛之辈,实际上此时楚军中的绝大部分中下级军官自己的求战**可能还比他们手下的士卒还要旺盛得多

    很快,一名楚军骑士便冲出己方阵型,将长槊在头顶上盘了一个花,激起了阵中袍泽一阵疯狂的喝彩声,才提起马向那名大胆的吴军游骑冲去,在他的身后,无数双张嘴巴在呐喊助威,要求他尽可能快的惩治那个可恨的敌人

    李益民将手中的长槊换了一下手,让自己拿的舒服一点,看着远处正加冲过来的敌人,他并没有迎上去,而是轻轻的踢了踢坐骑的肚子,调转马头转身逃去,看到敌人的卑怯行动,楚军发出一阵阵怒骂和吼声,几乎是每个人都要求袍泽将那个可恶的家伙一槊刺个对穿

    也许是因为先前的耀武消耗了太多马力的缘故,李益民的坐骑马始终提不上去,眼看着与后面的追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了,楚军的呐喊助威声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的解下头盔用长矛挑在空中,要求将这可恶的敌人的首级也像这般挑在矛尖那名楚军骑士不断的用脚后跟的马刺刺着坐骑的后股,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益民的背脊,仿佛要用眼光在对方的背上开一个大洞般

    可是李益民背脊紧贴着马背,以减小风阻,提高度,可能是为了减轻坐骑的负担,他的长槊也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后面的楚军骑士猛力驱赶战马吗,眼看就要到了长矛的攻击范围,正想挺矛刺杀,却突然发现前面的马背上已经空无一人,正愣神间,突然喉头一亮,便一头在战马,人事不省了

    李益民腰上一用劲,便翻上马背,回头一看,只见十余丈外,那楚军骑士仰天倒在地上,喉咙上已经多了一支白羽箭,他的坐骑正围着主人的尸体绕圈子,不时低头用鼻子去触碰主人的脸颊,仿佛这样可以让其苏醒过来原来李益民方才见敌人来势汹汹,他对自己的骑术射艺虽然很有自信,但这种马上对冲,个人的武艺骑术固然重要,重要的却是胯下战马的马力和身上的甲胄,他的马力已经耗了小半个时辰了,对手的坐骑却是生力,决计对敌不过于是李益民便佯作不敌,转身逃走,连兵器也丢了,以麻痹对手,待到敌人离近了刺己之时,突然使了个鞍里藏身,避开了攻击,弯弓将敌骑射杀本来楚军的助威叫喊声已经直入云霄,形势的急剧转折就好像一把铡刀将助威声一截两断,倒是高地上那几个吴军游骑大声叫好,这几个稀稀拉拉的叫好声在广袤的战场上空显得分外刺耳

    李益民回到尸首旁,打量了一会对手的坐骑,觉得是匹好马,便换了坐骑,又取了对手的长矛,这又有十余名楚军骑士赶了过来,高地上的吴军游骑见状,也纷纷打马迎了上来楚军骑士见状勒住了战马,两个挑战者冲了上来,一名吴军游骑与李益民与那两名对手厮杀起来,过了半盏茶功夫,那两名楚军骑士一死一伤,退了回去,李益民的那个部属腰上也挨了一枪,退了下去这样的战斗又进行了几轮,两边倒也达成了默契,每次都只出一到两个人,旁人也只是呐喊助威,并不出手相助几番对战下来,两边互有胜败,但李益民仗着一身好武艺和胯下快马,竟然连片油皮也没碰破

    这时楚军阵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好似不耐的催促,对面的楚军骑士闻声聚拢了起来,好似在商量什么李益民看了看天色,已是日上三竿,自己拖延时间的任务已经完成,看样子楚军已经忍耐不下去了,便偷偷对身后的同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先退,自己横枪立马断后对面的十余名楚军骑士见状,也不围逼上来,他们与李益民虽然有各处一边,但经过这几轮剧战,对这个勇武刚毅的敌军骑士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并没有上来围攻,待到李益民看到同伴走的远了,也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楚兵丛中有人喊道:“兀那汉子,倒是好俊的骑术杀法报上姓名乡里,日后见了也好有个称呼”

    李益民稍一沉吟,回身拱手道:“某家姓李名益民,凉州人氏,却不知这位兄台上下?”

    “好一个凉州男儿,某家记住了”对面那楚军赞了一声,笑道:“某家叫甚名号也不必说了,反正今日之内便要白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待会相遇,手下自然是不会容情,不过我看你倒是个好汉子,那时便将你合衣葬了,也不枉了今日相识的情分”

    “既然如此,李某便承下兄台这份情谊了”李益民闻言肃然行礼,他对今日形势倒也清楚地很,心知孤军深入的吴军凶多吉少,早已对对于生死之事看的颇淡,但对是否入土还是看的颇重,是以对对方的承诺如此看重

    “世事无常,若是今日我胜汝亡,自当亦如兄台方才所言一般看待”李益民说到这里,对对面的楚军骑士们做了个罗圈揖,道:“某家就此道别,待会便与列位战场上见了”

    李益民回到壁垒之中,便闻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火药的味道,火铳手们正静静的整理着火绳枪的火绳和火药瓶,在他们不远处,火炉被烧的滚烫,一群火铳手们正忙着融化铅块然后用模具制造火绳枪使用的弹丸;壁垒的后面,手持长枪的长矛手们依照他们的编制岗位坐在地上,积蓄体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苦战;多面堡旁的甬道上传来一阵阵的号子声,十几名炮手们正将一门长炮推上一个前出的炮位,它是刚刚通过沼泽地上的栈道抵达壁垒中的,正是一幅大战降临的场面

    昨天航班晚点,韦伯凌晨三点半点才到家,睡了一天还没恢复过来,大家见谅

21剧战5

    “做得好!李十将!”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周虎彪从望楼走了下来,脸满是欣赏的笑容,他满意的拍了拍此番李益民的肩膀道:“待到此番事了,某家定当奏明有司,顽石且勉之,勿忧不富贵!”

    李益民闻言赶紧躬身拜谢道:“军主提拔之恩,小将自当铭记在心!”

    “莫拜,莫拜!”周虎彪伸手托住李益民手肘,制止住对方的拜谢:“汝方才瞻视楚贼军势,以为如何?”

    李益民闻言稍一犹豫,咬牙低声道:“吾观楚军人数虽众,但行列不乱,居前者不怯,居后者不噪,行止间皆有法度,的确是少见的强兵,接下来只怕是一场苦战!”

    李益民正说到这里,壁垒外楚军阵前突然传来两声炮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周虎彪击掌笑道:“那吕师周倒是个急性子,也罢,顽石且随本将一同望楼,看看这吕师周到底有几分本事!”

    “末将谨遵军主之命!”

    从望楼望去,只见远处的楚军军阵层层叠叠,从营垒前的空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林地旁,在阳光的照射下,盔甲和武器的金属部分反射出强烈的光芒,仿佛在大地绣了数十条银边,军容极为壮盛……一队队传骑奔驰在军阵之间,传递着临战前的军令,在最前方,数十名军士在几门铜炮旁忙碌着,一股股白烟正弥漫在铜炮的空,显然方才的炮响便是这几门铜炮发出的。

    周虎彪看了看己方多面堡的火炮,发现面的炮兵们还在那边做着发射前的准备工作,并没有还击的打算,回头对一旁的牙兵下令道:“你且去问问炮队的都头,楚贼开炮,我方为何不还击?”

    “喏!”那牙兵赶忙下望楼传令,过了片刻功夫,便有一名满脸油汗的军官得望楼,正要躬身参见,却被不耐烦的周虎彪打断道:“免了,你快说为何不开火还击?”

    那军官气喘吁吁的答道:“并非末将不还击,只是楚贼火炮距离我方炮位甚远,已在射程之外,即使还击也打不中,徒然浪费弹药。”

    “哦,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某家觉得楚贼这次的距离也忒远了些,怕不有快六百步了!”周虎彪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正在射击的楚军火炮,既然疑惑的问道:“你说在射程之外,那为何楚军火炮还能开火呢?不是说楚军火炮粗制滥造,远不如我方精良吗?你看,那发炮弹还打过了呀?”此时正好一发炮弹划过吴军营垒的空,落在后面的沼泽地中,激起了满天泥水,倒是惹得后营休息的蛮兵们一阵鼓噪。

    那军官被周虎彪这般质问,脸早已满是油汗,加先前试射时的满脸炭黑,立刻就成了个大花脸,他也不敢擦一下,连忙解释道:“军主有所不知,我们平日里所说的火炮最大射程乃是射表的最大射程,而不是真正火炮的最大射程,楚军火炮虽然远不及我方精良,但若是以超出装药量,或者大仰角射击,倒也能让炮弹打得更远,只是这样一来,不但火炮容易损害,而且炮弹落点也会散布很大,很难打中目标的,方才那弹偏的如此之远,只怕仰角足足多出操典十度以了,也就听个响,并无什么威力,他们这般做,只怕是想要引诱我方还击,待到炮管过热,必须停止射击后,再做进攻。”

    周虎彪被那炮队都头一番话弄得半懂不懂,如坠五里雾中,他这些年来虽然也读了兵,但炮兵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兵种,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只得强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先退下好好准备,待到楚贼进入射程,再给他们个好看!”

    那炮队军官赶紧躬身行礼退下来。原来近代的滑膛火炮,尤其是发射实心弹的加农炮,为了能够击中指定的目标,需要在出厂前测试射表。而所谓射表就是记录该火炮在一定装药量下,一定仰角下,能够将炮弹发射的距离。换而言之,如果给火炮装填超过最大定装的火药量,是可以有更大的射程的,但同时也增大了炸膛的危险,而且由于射表中没有记录该装药量的射程距离,炮弹是否能击中目标也就是凭人品了。由于当时吴军使用的轻炮的主要目标是敌军的方阵,火炮本身的铸造水平也不是很稳定,野战条件下对敌我距离的测量也不是很准确,于是炮弹的散布误差较大。为了提高实心弹的杀伤效果,吴军的炮兵操典里就要求炮兵的最大仰角不能超过十度,这样就能获得比较平直的弹道,即使落点有些误差,也能有比较好的射击效果。这也无形之间减少了火炮的最大射程,毕竟一般来说,仰角为35到45度之间的火炮射程是最远的,但在这种仰角下,炮弹,火药,测距等多方面的不可避免的误差都会被这么大的仰角放大到不可接受,杀伤效果也就差的多了。

    结果正如那吴军炮队都头所判断的,楚军的炮兵虽然发射了二十多发炮弹,但对吴军造成的唯一伤害就是落入后营的一发炮弹——打断了一个马槽的支柱,然后折断的支柱倒下打破了一个民夫的头。其余的炮弹不是太远就是太近,而楚军的火炮却因为发射太快而炮管过热,不得不停止射击。吕师周看到火炮射击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只得下令击鼓,开始发起正式的进攻。

    随着隆隆的鼓声,马骥迷惘的看了看四周,今年只有十四岁,是个被征集来的民夫,他发现四周的同伴也用同样迷惘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马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早那点吃食早已消化干净了,胃里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抓挠着,说不出的难受,他伸手在地中找了找,终于找出了几根比较像样一点的草根,在衣袖擦了擦就塞入口中,用力的咀嚼了起来,一股苦涩的汁水流入口中,让马骥觉得好了点,也顾不得粗粝的纤维嵌入自己稀疏的牙缝,继续用力的在地中寻找了起来,但可惜的是,这是他今天最后的收获。

    “快起来,都给我站起来,这群懒骨头!”随着一阵阵叫骂声,几名手持刀剑楚军战兵走了过来,马骥慢吞吞的从站了起来,他面前的土地已经被他挖的一塌糊涂,一只蚯蚓正迅速的消失在泥土中。

    “真可惜,只差一步就抓到了,那可是荤腥呀!要是自己手快一点就好了。”马骥的心里全是懊悔,这时,所有的民夫在楚军战兵的驱赶下,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了,在他们的肩膀背着柴捆或者土袋。马骥疑惑的看着两旁排的整整齐齐的方阵,还有一面面面绣了各种猛兽的旗帜,直到最后,他发现在他们前面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远处的沼泽地边界有一条狭长的建筑物,那是吴军的营垒。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要我们打仗?我不是个搬东西的民夫吗?”马骥疑惑的看了看身后的楚军军阵,在他的右面,几十个楚兵正围着一个亮闪闪的物件忙碌着——马骥并不认得这是一门铜炮,那些楚兵正在用沾满醋水的拖把清洗炮膛,为接下来的射击做好准备。

    “蠢小子,这是让咱们去填壕沟呢?去送死呢!”马骥身旁的那个老头子咧着嘴笑道,他张开的嘴里剩下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了,身穿的与其说是件衣衫还不如说是块麻布,用一根草绳在腰束紧了。他对马骥又笑了笑,猛的向地吐了口唾沫,压低了嗓门道:“那些当兵的要拿咱们去填敌军的壕沟,无论是用咱们肩膀的东西还是用咱们自己,然后他们好踩着咱们的尸体冲进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注意力已经集中过来的民夫们,低声道:“想活命的,待会我一喊,就丢了东西往四面跑,能跑不跑的了就看老天了!”

    马骥机械的点了点头,他几乎被那个老头子口中可怕的东西给吓呆了,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那老头说的是实话。他回头看了看,在后面大约十余丈的距离,,有十余个楚军方阵,正在缓慢的前进,锋利的矛尖好像树林一般密集,对准了自己的后心,他转过头来,只觉得从喉咙里泛起了一口酸水。

    “也许这是饿的紧了!要是有口吃的该多好呀!”这时马骥脑海中突然泛起这样一个念头。

    随着一声尖叫,四周民夫们丢下手中的土包和柴捆,四散逃走,而马骥却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准备丢下手中的柴捆逃走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哗变已经失败了,那些逃跑的民夫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被惊恐控制头脑的他们漫无目的的乱跑,甚至自己把自己绊倒,四周的楚军士卒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一个个刺死砍倒。四溅鲜血就好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刺在马骥的眸子,他下意识的低下头,想要避开这一切,想要当做眼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把马骥从这种鸵鸟状态中扯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只见那个老头子正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后面两名手持刀剑的楚兵正笑嘻嘻的追赶来。那个老头子身的破衣已经染红了一片,好像认出了马骥,一跛一拐的扑到马骥身前,跌倒在地,一把抓住马骥的腿,口里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22ju剧战6

    大侵攻22ju剧战6(3204215)

    /(请记住我)

    “放开,快放开”马骥用力的踢打那老头子,想要尽快和此人撇清干系,可那老头子虽然受伤,可力气着实不小,此时发了性子死死抱住马骥右腿不放,马骥一时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眼见得那两名楚军越来越近,马骥绝望的闭上双眼,两行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可是马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剧痛,他犹豫的睁开双眼,正好看见那两个楚兵离开的背影,低头一看那老头子背上已经开了几个大窟窿,早已没气了如梦初醒的马骥赶紧挣脱了死尸的搂抱,驯服的将柴捆扛在肩膀上,随着大队向前走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骥耳边的鼓声逐渐被对面的隆隆的炮声所代替,突然,前方的行列中传来一阵哀号声,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立刻空缺了一大块,这是一发轻炮实心弹的战果,这个四斤左右的铁球把挡在前进道路上的一切事物都打得粉碎——胳膊、大腿、脑袋乃至躯干,直到耗尽了它的动能为止残缺不全的躯体就好像木桩一样倒了一地,马骥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只是麻木的挪动着步子,跨过地上的一具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缓慢但坚决的向前移动着

    吴军的阵地上,火铳手们一排排的站在土垒上,居高临下的对填塞壕沟的民夫齐射,虽然在吴军猛烈地火力下,民夫被打得尸横满地,但他们的前列也已经逐渐靠近壕沟了,有几个腿脚最快的甚至已经将土包扔进壕沟,开始转身逃走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吴军营垒外的壕沟就会被很快填平,营垒内吴军就会想一颗剥了壳的生鸡蛋一般袒露在楚军的兵锋之下

    “快,全部换霰弹,把这帮子苍蝇给扫清了,然后全部调高炮口,轰击后面的楚贼战兵”多面堡上,方才那名向周虎彪解释炮兵常事的军官大声的吼叫着,他脸上的油汗早已和烟熏混成了一片,只有眼白和牙齿才能证明这是个活人,整个人仿佛刚刚从煤窑爬出来的矿工一般随着他的命令声,吴军炮兵们迅的用蛇形的钩子清理炮膛中的残存的药包碎屑,用沾了醋水的长柄的刷子清洗炮膛内壁,然后塞入药包从引信口插入引信,最后从炮口放入挡板,在挡板上塞入用麻布包裹着一袋铅弹待到一切准备完毕后,那军官走到多面堡的女墙旁,猛力将右手的佩刀向下一劈,厉声道:“开火”

    随着马骥越来越靠近吴军的壕沟,挡在他前面的人墙也越来越稀薄了,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到吴军土垒上有节奏喷射出得白烟和火光,马骥虽然还不是很熟悉火器,但他明白这些火光和白烟和同时大片倒下的同伴是有因果关系的马骥注意到有些幸运儿在火光的间隔中靠近壕沟扔下土包,然后逃了回去,后面的楚兵也没有为难这些家伙,受到启发的马骥便放慢脚步,小心观察起吴军齐射的节奏来,待到一次齐射完毕后,他迅的跑到壕沟旁,丢下肩膀上的柴捆,正准备回头逃走,多面堡方面突然闪起一片火光,马骥只觉得全身一痛,仰头便倒,正好落入壕沟之中

    多面堡上,吴军炮队都头竭力睁大眼睛观察霰弹的效果,透过正在散开的白烟,可以依稀看见壕沟外的空地上尸横遍野,侧射的霰弹像一把巨大的镰刀一下子将数百名民夫割倒在地,这次恐怖的打击终于压倒了民夫们的精神底线,剩下的人纷纷随手丢下柴捆和土包散逃走了那校尉满意的砸了咂嘴,道:“很好,可惜放的太近了,不少尸体也落入壕沟了”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靠近的楚兵,眯起一只眼睛用简易测远法迅计算了距离,大声喊道:“全部都有,距离两百步,实心弹准备”

    吕师周站在靠近己方左翼的一个土丘上,在那里他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整个战场的全貌,并直接指挥楚军的左翼,至于右翼,他交给楚军的一名都虞候指挥,在冷兵器时代,由于通讯手段的限制,即使是最优秀得将领,在战场上也不得不分权给部属,自己或者居中军,或者只领一翼经验丰富的吕师周在观察了吴军营垒的布置后,便判断出了敌军的防御重心就在那个突出于右翼的多面堡上,所以他便将主力集中在左翼,准备先用右翼牵制守军兵力,然后全力拿下那个多面堡,一举将吴军赶入沼泽地里去,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大体上还是依照他事先的计划进行的

    “都督,吴贼的炮火很猛烈呀看来我们先前的炮击没有什么效果”吕师周身旁的副将看到被驱赶在全军前面填塞壕沟的民夫们被猛烈地炮火击溃,没有完全达到先前布置的目的,不由得对吕师周低语道

    “罢了,炮队那点本事我也知道,这个距离上倒也不指望能够打中什么?只是贼酋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开火还击,倒是可惜的很”吕师周脸上满是无所谓的表情,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楚军炮队,只见他们正在忙着收拾器具,依照吕师周的布置,楚军炮队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待到激战正酣的时候,迅运动到吴军那个多面堡旁,抵近射击,用实心弹轰击缺口,好打开缺口,让大队楚军冲进去

    “这些家伙到时候能够打得准吗?”吕师周看着那边乱哄哄的楚军炮兵,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怀疑,由于炮兵这个兵种乃是吕方首创,所以其他藩镇的那点可怜的火炮也都是向吴军模仿的产物当然他们不可能像吕方那样建立专门的学院,教授炮队军官相关的数学、测量、物理知识,一般来说,这些藩镇的炮兵都是由建立在吴军战俘或者逃兵的基础上,楚军也不例外,像指挥这几门炮的军官就是一个名叫商锦忠的前吴军逃兵应该来说此人的射击程序还是记得很熟的,但关于测量距离和火炮射表计算这两方面对于一个前炮弹搬运手来说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表现出来就是楚军这几门火炮的射击度还很快,在堡垒固定炮位射击效果还凑合,而野战射击的命中率就不敢恭维了

    吕师周想到这里,立即下令道:“传令下去,待会破营之后,碰到吴军炮兵都不得斩杀,必须生俘,违令者斩”

    “喏”

    吴军壁垒前,楚兵的前锋已经冲到了壕沟前了,由于时间有限的原因,吴军阵前的壕沟并没有挖到制定的深度,沟底也没有插上竹签,阵后的木栅墙也没有完全建成,加上第一波的民夫也已经部分的完成了任务,在很多地段楚兵轻易的越过了壕沟,用长矛和弓弩将墙头上的吴军驱赶下去,开始用长柯斧破坏木栅墙,企图突入营中,而壁垒后面的吴军则一面通过木栅墙上预留的射孔向外射击,一面向外投掷点燃的火把和油罐,鲜血和生命在这道木墙两边飞快的流逝着

    吴军左翼的一段木栅墙再也抵挡不住凶猛的劈砍,开始渐渐松动了,墙外的楚军用长枪抵在已经松动的木墙上,齐声喊着号子,用力向里面推去,在他们下方,六七个浑身泥土的汉子正猛力挥舞着鹤嘴锄,木墙的根部已经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终于,随着一阵可怕的破裂声,那段木墙慢慢的向里倒去,看到这般情景,墙外的楚军禁不住齐声欢呼了起来

    当木墙倒地溅起的灰尘渐渐散去,营内的情景让楚兵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消失的兴奋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只见数丈外,一门轻炮黑幽幽的炮口正指向缺口处,最前面的士卒们甚至可以看到引火口上那一点火星

    “趴下”

    几乎是同时,炮口喷出一团火光,随即白烟便笼罩了一切,从近距离发射的霰弹击穿了铁甲,撕裂了铁甲下面的**,几乎没有一粒铅弹落空,数十具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躯体残缺不全的倒在地上,混杂在一起这种恐怖的景象使得守兵也退缩了起来

    但战场就河边的堤坝一样,这里的缺口立即就吸引了多的楚兵涌了过来,他们踩着袍泽的尸体,冲进缺口守兵也不得不从刚才的恐怖景象中摆脱出来,竭力将敌兵从这个缺口赶出去毕竟这里是战场,是死生之地,是容不得犹豫和同情的地方

    吴军望楼,一名满脸血污的军士跪伏在周虎彪面前,嘶声道“军主,左翼丙都木墙被毁,士卒已经死伤过半,都头请军主派援兵”

    “援兵?”周虎彪的双眼已经血红一片,他向印象中丙都的位置望去,只见白烟笼罩之下,一下可以看见那里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漏斗,吸引着成队的楚兵向那边涌去,显然那里已经成为了敌兵的突破口

    周虎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你回去告诉你们都头,让他再坚持一会,我会让多面堡的炮火轰击缺口外的敌兵,另外我给他五十蛮兵弓弩手,让他再咬牙坚持半刻钟,我自会为他向有司请功”

23剧战7

    吴军左翼缺口处,战斗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在缺口狭窄的空间内,长枪很难施展的开,双方不约而同都放弃了常用的长枪,换上横刀、铁锏等短兵,披上重甲,在缺口附近方圆不过十几丈的狭小空间内一步一滑的厮杀着,钢铁和**在不断地冲撞着,尸骸堆积的高度飞快的增长着,很快就到了与木墙平齐的地步。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战场中的每一个人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紧捏着,飞快的将每一个人的体力挤榨的干干净净,即使是最精壮的汉子,在这种激烈程度的战斗中,不超过十息功夫就会感觉到精疲力竭,如果不能在精疲力竭之前被替换下来,死亡的黑羽就会立刻覆盖在他的头顶上。

    李烈火大吼一声,右手的骨朵狠狠砸在对手的脑袋上,虽然有头盔的保护,但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打破了颅骨,生命的光彩立刻从凸出的眼球中消逝。李烈火让开向前扑倒的尸体,右手的骨朵往地下一撑便剧烈的喘息起来。他长得身材并不高,但肩膀却宽厚的出奇,披上两层铁甲之后,整个人就好像一头皮糙肉厚的野猪。他祖上本是兖州人氏,跟随朱瑾败至淮南,后来吕方并吞淮南,他也就投入吴军,凭借惊人的武勇和不错的运气,短短五年时间便已经爬到了百人都头的位置。在吴军编制中,百人都头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重要节点,负责指挥百人队这个吴军的基本战术单位,是低级军官的最高一阶,也是中层军官的最低一级。李烈火自从当上都头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拼死搏杀的感觉了。

    李烈火刚喘了两口气,觉得肺部那种火燎火燎的感觉好了点,突然感觉不对,下意识的向左一让,便觉得右肩挨了沉重一击,立即失去了知觉,原来一名楚兵砍翻了自己的对手,看到李烈火站在一旁喘息,便摸上来当头就是一刀,幸好李烈火身经百战的那种灵光一现救了一命,卷口的横刀没有劈开李烈火身上的两层铁甲,只是划出了一串火花,那楚兵用力过猛,竟然一头扑倒在地。

    李烈火心知若让敌人爬起身来,已经受了重创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一下便扑了上去,将对手压在身下,用那只完好的左臂勒住敌人的咽喉,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勒住。被压在身下的那楚兵也是强弩之末,又被李烈火勒住了要害,在猛力挣扎了几下后也越来越衰弱,在一阵剧烈抽搐之后终于不动了。

    李烈火害怕对手装死,一旦自己放松被挣脱便再抵挡不住,便还是死死勒住不放,直到尸体渐渐僵硬了,李烈火才放松了,翻身从尸体上滚落下来。这时他才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整个人便好似被抽空了一般,唯一能做的只是仰天喘着粗气,动一根小指头的力气也无。李烈火此时心中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般活着也好难受,还不如让哪个楚兵来砍了自己脑袋倒也一了百了,倒也痛快的紧!”

    可在战场之上,双方士卒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对手上,没人注意到地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李烈火。李烈火见状也屏住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渐渐的他感觉到厮杀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听到几声吴音的叫喊,依稀是打扫战场的,连忙奋起全身力气,嘶声喊道:“我在这里,快来扶我出去。”

    李烈火猛的灌了一口热酒下肚,酒精和热汤的双重作用在他伤疲交加的**上,让他感觉到一阵舒缓和刺激,这时候李烈火才觉得自己彻底的从方才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胃部才感觉到饥饿感,他刚想让手下拿点填肚子的东西,一阵突然而来的剧痛便打断了他的思绪,让其惨叫了起来,原来是大夫正在处置李烈火右臂的伤势。

    “李都头,你右臂已经骨折了,要先赶快复位,不然恐怕就废了,忍着点吧!”

    一旁的大夫一边替李烈火处置骨伤,一边解释道。李烈火咬牙点了点头,待到那大夫忙完了,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人都有点虚脱了。

    “多谢大夫了!”李烈火虚弱的点了点头,他右臂挨的那一刀虽然没有砍开两重铁甲的保护,但还是造成了骨折,大夫帮他复了位,又打上绷带悬挂在脖子上,免得受到二次损伤。这样让李烈火觉得好了不少,他打起精神,对一旁赶回的信使问道:“胡三郎,我让你向军主那边请援兵,怎么样了?”

    “禀告都头,军主说会让多面堡的炮兵从侧面轰击缺口外的贼兵,再派了五十名蛮子弓弩手过来!”

    李烈火皱了皱眉头,信使带回的话语中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沉声逼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了,那些蛮子弓箭手有啥用?挖坑还是背土?”

    信使畏缩的向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带伤汉子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不过他还是将周虎彪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军主说让你再咬牙坚持半刻钟,他自会为都头向有司请功!”

    “请功?”李烈火冷哼了一声:“也罢,来人,替某家着甲,我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怕这性命换来恩赏要便宜不知从哪里过继来的小子了!”

    可是让李烈火惊讶的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楚兵对缺口的攻势接下来却停滞了,不再向先前那般不畏生死的猛扑,而只是零星的弓弩火器的射击,这让李烈火一面感谢满天神佛的保佑,一面吊着那条断臂监督那新补充上来的五十名蛮兵用准备好的柴捆塞车填补缺口,修补工事。

    李烈火所不知道的是,楚军突然的攻势停滞并非什么神佛保佑,而是吴军右翼那个多面堡的侧射火力实在威胁太大,多面堡指向缺口处的两门轻炮和一门长炮的几乎每一次射击都能将命中营垒外密集的楚军横队,实心弹很多次将成排的兵卒打倒在地,从比例来算,缺口处楚军损失一个人,缺口外的空地上就要倒下十个人,在这种残酷缺口争夺战两边投入的都是选锋精锐,这样高比率的交换比死下去,就算吕师周再人多势众也顶不住。正好此时,楚军也填平了多面堡的外壕,开始猛攻里面的内墙了,这边的攻势自然就歇下来了。

    多面堡上,楚军的箭矢如雨点一般落下,除了第一线的士卒,几乎每个人都紧贴着墙壁内侧坐下,以减少自己中箭的概率。所有的火炮都换上了霰弹,以求对下方正在越过壕沟的楚兵造成最大的杀伤,炮位上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立即有人沉默的替补上去,所有的人都明白,一旦敌军冲进多面堡,里面的人一个也别想活——光是多面堡外的楚兵尸体都有七八百人了,光是为这些人偿命他们都不够。

    终于,十几张竹梯搭上了矮墙,隐蔽在矮墙内侧的吴兵赶紧爬起身来,用准备好的叉杆推翻那些梯子,但由于矮墙的高度还不到两丈高,楚兵即使跌下来也不会受伤,梯子又重新搭了上来,吴兵又推开了梯子,但是这次并不是所有的梯子都被推翻了,数名楚军士卒从竹梯子上爬上了墙,挥舞着武器冲了上来,双方杀做了一团。侧面凸出炮台上的吴军发现了这批爬上墙的敌军,赶忙掉转炮口,给矮墙下正在等待爬梯子的楚兵好好的吃了一顿霰弹,没有了后继,已经蹬墙的楚兵终于再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守兵的围攻,只得纷纷转身跳下矮墙,落荒而逃了。

    矮墙后的守兵还来不及喘口气放松下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便只听到一声巨响,壁内便是一片灰土溅起,哀号一片。待到灰尘渐渐落下,守兵中的幸存者才发现矮墙上已经多了一个大缺口,显然是被实心弹一类的东西给大破了,地上躺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正在翻滚哀号的伤者。人们惊骇的对视着:难道这是误射?敌军的火炮没打得这么准吧?

    很快事实就回答了众人的疑问,随着一声凄厉的响声,又一发炮弹划过众人的头顶,狠狠的砸在身后的一辆推车上,四溅的碎片立刻将旁边搬运炮弹的几名炮手打倒在地,翻滚在地的伤员发出凄厉的呼救声,但忙乱中没有人理会他们,谁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落在谁的头上。

    “是楚军的火炮!”这次再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己方的误射了,几个胆大的汉子探出头去,只见壕沟旁十几名楚兵正在两门铜炮旁忙碌着,显然方才那两次射击都是他们的功劳,从壕沟到矮墙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步,对于当时的滑膛炮来说,这简直就是把匕首顶在对方的肚皮一样十拿九稳,也无怪以楚军炮手低劣的观测和计算水平,居然还能两发两中,弹无虚发了。

    “该死的,那些炮手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楚贼的炮兵都冲到壕沟边了,还不赶快把他们轰成碎片,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对,那帮炮兵就是一群饭桶!”矮墙后立刻升起了一片应和声,本来在吴军的其他兵种中就对炮兵这个新生兵种有着潜伏的不满情绪,这些家伙的薪俸和恩赏都高过所有的步兵,和骑兵相仿,但却不需要像其他人一般和敌人临阵厮杀,也不用像骑兵那般半夜起来喂养战马,只需要搬搬东西,点点火绳,在一个小木板上写写画画,就能够拿到比第一线拼死厮杀的将士们更多的恩赏,这也太不公平了。刚才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导火线,顿时引发了守兵士卒中蓄积已久的不满。

    但是事实上吴军炮兵是被错怪了,楚军这两门火炮选择的位置是很有学问的,那名指挥楚军炮兵的吴军叛卒虽然限于数学基础,对于测量和计算一窍不通,但对吴军炮兵的活力射界还是很了解的,他在仔细观察了楚军多面堡的设置后,发现靠近到壕沟之后,吴军的炮兵活力有一个小的空白区域。在他向吕师周报告了这一点之后,吕师周立刻决定先在吴军左翼发起佯攻,以吸引吴军的活力,然后让将火炮隐蔽运动到那个吴军的活力死角,用近距离炮火的压制墙头上的吴军守兵,拿下这个多面堡。

24剧战8

    “快清洗炮膛,装实心弹,打开缺口,让步卒冲进去,大伙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商锦忠大声的激励着楚军炮兵,两门铜炮旁数十条军汉已是忙得汗流浃背,不少人图爽快干脆只着了一件短衫,被炮口喷出的浓烟一熏,更是浑身漆黑,如同恶鬼一般。[http](请记住我)这商锦忠本是庐州人氏,在家中行二,老父尚在,上下各有一个弟兄,他吴军炮兵中当一个小伍长,家里还有百亩薄田,本也还是个中人之家。只是吕方自从吞并淮南之后,连年对外用兵,对治下百姓租税劳役负担极重,尤其是征发劳役,这古时农家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家中壮劳力被征发走了,误了农时,便是一岁不收,可这两税却是少不了的,一年下来便是殷实之家也经受不住,这庐州乃淮西重镇,无论是北面的寿州还是上游的江西荆楚几乎无岁不被兵,自然庐州的百姓劳役负担也是极重,商锦忠的长兄便是于天佑十年讨伐南汉时被征发为民夫,得了疫病死在南方了,连尸骨都未曾返乡;到了天佑十二年,马楚与后梁合兵讨伐吴国,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吴国则分兵迎击,大发淮南、江东、两浙、江西诸州郡民夫土兵转运粮食,商锦忠家本来依照吴国律令,有一子在军中,又有一子已经丧于戎事,本来可以免役的,但他家在村里乃是小姓,被当地豪右勾结小吏,将黄册暗自修改,竟然将别人的劳役压到了商锦忠的小弟头上,强自征发了去。商锦忠老父本已年近五十,体弱多病,这般气病交加,在榻上缠绵半旬功夫便去了,家中没有一个男人,商锦忠的妻子只得带着孩子改嫁他人。待到商锦忠在军中得到消息,一切早已发生了,他本是个烈性汉子,那里忍耐的住,立刻当了逃兵,跑到对面的楚军那边,正好楚军当时见识到吴军火炮厉害,对于这方面的人才十分重视,商锦忠虽然对于火炮的测距和计算射表方面不懂,但是对于其他方面的运作还是很了解,加上人又勇猛得很,这几年来积功也到了百人都头的职位,此番他虽然还不了解楚军所处的绝望境地,但也凭多年的行伍经验也猜到了一二,他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身为吴军逃兵,只要兵败被擒,肯定是砍头的下场,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改嫁的妻儿,是以吴锦忠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激励手下士卒奋战,楚军炮兵看到头目如此英勇,士气不由得大振,那两门铜炮不断喷射出炮弹,打得矮墙后面的吴军守兵头也不敢露出来。

    虽然楚军的炮火很猛烈,但多面堡是依照吴国新军的条例建造的,主要针对的就是拥有火炮的敌军,其特点就是墙不高且厚实,不高可以减少被弹面积,而厚实既可以增加对敌方火器的防御能力,又可以确保工事不被安置在其上的己方重炮发射时的后座力震塌。吴军多面堡的外壁乃是高一丈半,墙基厚度两丈的土堤,面对这种厚度的土堤,楚军的那两门铜炮发射的最多六斤重实心弹打上去最多也就多一个尺许深的孔洞,想要打开突破口却是绝对不能。商锦忠发现这点之后,立刻停止了改用霰弹轰击两侧墙上的吴兵射手,掩护己方步卒蹬墙,这招倒是立竿见影,在霰弹的近距离扫射下,土堤上射击的吴军火绳枪手如同落叶下纷纷倒下,便是有少数企图对射的吴军射手也发现自己的铅弹无法射穿楚军火炮旁用装满湿土的柳条筐堆成的土垒,只得纷纷退下。这样一来,楚军步卒立刻感觉压力顿减,纷纷用竹梯登上矮墙,向里涌去。

    多面堡前的战况尽数在望楼上周虎彪眼中,他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被敌军在左翼的佯攻所吸引,将手头不多的预备队投给左翼的缺口处,否则现在就只有睁着眼睛看着多面堡落入楚军手中了。他转身对一旁的李益民沉声道:“李十将,你领三都兵,前往多面堡,一定要把楚贼重新赶出壁垒外。”

    “喏!”李益民赶忙躬身领命,但起身后却没有立即下望楼,周虎彪见状,皱眉问道:“军情紧急,还不速去?”

    李益民咬了咬牙,沉声道:“末将有一陋见,不知当讲否?”

    周虎彪见对方如此,心知有要事要说,强压住心中的不耐烦,道:“快说!”

    “末将以为楚贼虽然破垒,但多面堡内还有第二道墙,一时间倒也无妨,倒是彼之炮兵才是心腹大患。那两门铜炮虽然并非重炮,但正好处于我方炮火的死角,用霰弹便可将墙头守兵尽数射杀,若不将这两门火炮除掉,便是将贼兵从堡中逐出,也无法守住,只是白白损伤士卒,窃以为颇为不智。”

    周虎彪闻言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多面堡前的突破口处,果然正如李益民所言,楚军先登虽然已经入堡,但在堡内的第二道防线的阻拦下,队形混乱,挤成一团,被埋伏在第二道防线后的轻炮霰弹轰击下,死伤惨重,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外墙外的楚军炮兵不断用实心弹和霰弹轰击两侧墙后的楚军守兵,对守兵形成了相当的威胁。

    “那你说当如何行事?”周虎彪问道。

    李益民显然胸中已经有了成算,听到上司问话,毫不犹豫的答道:“楚贼先锋见我方壁破,士卒多半一拥而入,掠夺财货,这火炮旁防御反而薄弱起来。加之双方已经鏖战多时,硝烟弥漫,视线不畅。若让我领轻骑五十,由旁门杀出,直扑贼之炮营,杀其炮手,焚其弹药,彼措手不及之下,堡内再趁势夹击,定能大获全胜,令楚贼不敢侧目。”

    “换实心弹,炮口升高两度!”商锦忠厉声下令道,在这个硝烟弥漫,嘈杂的炮兵阵地上,要传递命令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声叫喊。他在得知堡内还有第二道防线之后,就下令抬高炮口仰角,准备用实心弹给壁垒后的那些吴兵好好尝尝自己的厉害,反正后面全都是吴兵军营,即使打不中防线后的敌兵,也能提高下己方士卒的士气。

    商锦忠正靠在一个当做壁垒的柳条筐上,看着手下忙乱的执行着自己的命令,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虽然经过了自己的苦心训练,但这些家伙比起对面的吴军同行还是要差上许多,如果不是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否则这里早就被实心弹打成一片尸体了吧。突然,商锦忠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敌军炮弹?”他条件反射般的向下一蹲,但很快商锦忠就发现这不对,这种震荡更像是骑兵冲击时的效果。

    “后面的援兵到了?”商锦忠思忖道,但立刻他的双眼便紧张的睁大了:“不可能,这是围攻吴贼营垒,用骑兵作甚?是吴贼的骑兵,是要来对付我们的!”商锦忠立刻站直了身体,高声喊道:“换上霰弹,有敌袭!”

    几乎是同时,数十骑骑士撕开弥漫在楚军炮兵阵地旁的硝烟,杀了过来。这些骑士头戴铁面具,手持长槊横刀,看上去便如同无间地狱里杀出的恶鬼一般,此时楚军炮兵也顾不得换上更适合杀伤人员的霰弹了,将炮口调转过来便点燃了引信一炮轰了过去。

    李益民紧紧伏在马背上,好尽量减少自己中弹的可能性,他出营之后,并没有直接扑向楚军火炮,而是先向前然后绕了个弯子,迂回到火炮的背后,路上他还遇到了几队楚兵,还被误认为是自己人,友好的打着招呼。李益民只是不理,直往敌军火炮所在区域扑去。但是当他相距敌军火炮还有三十步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那个身披铁甲的敌军头目大声的叫喊着什么,那两门铜炮开始向自己这边调转方向而来。李益民紧盯着不远处火炮对准自己的黑幽幽的炮口,当那两个楚兵将引火物伸到火门处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随着两声巨响,李益民头顶上感觉到一股热流掠过,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一时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大吼了一声,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佩刀,猛的一夹马腹,越过半人高的土垒,杀进楚军丛中去。

    “该死的,打高了!”商锦忠在发射的一瞬间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两发实心弹从敌军骑兵的头顶上掠过,最大的效果只是惊起了几匹战马而已。他很清楚这是炮手慌乱中忘了重新调低炮口的原因——他刚刚为了轰击多面堡内吴兵的第二条防线,下令调高了炮口两度。商锦忠懊恼的丢下手中的短杖,现在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抢过一旁靠在壁垒上的一根长矛,猛的向最前面冲进壁垒吴军骑兵当胸刺去。

25剧战9

    “吁!”随着一声长嘶,李益民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刚越过防壁,斜刺里便冲出一名敌兵当胸一矛刺来,他躲闪不及只得猛了一提马缰,胯下战马人立而起,那一矛便戳*入马胸,战马吃痛猛力一挣,李益民赶忙滚鞍落地,忙乱间就地一滚,险些被倒地的马尸压住了。\\w.℃аìΖǐgе.℃òΜ//***那敌兵见状,也不拔矛,抢过一根清理炮膛的铁钩便抡向地上李益民的脑门,此时李益民已经手无寸铁,躲避不及,眼看只有闭目待死。

    正当此时,一骑冲入跃入壁垒,一刀便将那楚兵的劈倒在地,救了李益民一命。李益民爬起身来,捡起一把横刀护身,厉声喝道:“莫要放走一人,所有的炮手全部杀掉。”

    炮垒内的战斗进行的短促而又残酷,本来用来保护楚军炮手的土垒此时反而成为阻碍炮手们逃生的障碍,在吴军铁骑的屠杀下,炮垒内的数十名楚军炮手很快就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浓厚的血腥味充斥这狭小的空间,这仿佛让胜利了的骑士们更加兴奋,他们低声的交谈着,用嗜血的眼光看着他们的首领。

    李益民打量了一下炮垒内部,两门铜炮斜指着侧后方,在它们的四周呈放射状躺着十来具尸体,四周散乱的放置着炮弹和几个木桶――一个已经打开的木桶口流出灰黑色的粉末,散发出硫磺硝石的刺激味道。

    “很好!”李益民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忖道:“剩下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将这两门铜炮破坏到楚军再也无法使用为止!”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喊杀声,他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一支楚军旌旗正在迅速的向这边移动,显然楚军也发现了这支敌军的突袭骑兵了。

    “来人!先把铜炮的火门给钉死了,再砍断炮车的车辕!”李益民厉声下令道。吴军士卒立刻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楔钉入那两门铜炮的火门之中,这样一来,短时间内楚军就无法利用这两门铜炮射击了,接下来则是炮车的车辕,使得楚军无法移动这两个沉重的家伙。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李益民则将那几个木桶搬出壁垒外,小心的留下适当长度的引信,点燃之后,便领着手下退去,临走前一个吴军骑士兴奋的笑道:“给这群贼留个好礼物!”

    “呸!”商锦忠吐出口中的泥沙,想要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首,爬起身来。可他一用劲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竟似整个人被人一只巨掌揉捏了一番一般。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翻过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那股充满了了火药燃烧后的臭气和血腥味的空气是如此的甘美。

    商锦忠在地上躺了一会,觉得恢复了一点力气,爬起身来,此时的天色已经变得暗了,他也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了。商锦忠向四周望去,只见壁垒内部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那两门铜炮歪到一旁,一端沉重的炮身深深陷入泥土之中,用装满湿土的柳条筐临时垒成的壁垒已经少了一大段,外间多了一个浅坑,从形状来看应该是火药爆炸后的结果。

    “看来是这堵壁垒挡了一下,救了自己的性命。”商锦忠看了看那浅坑和自己的距离,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此时商锦忠发现自己的头盔上有一条深深的凹痕,他回想起自己昏倒前挨的那一下重击,若非当时这头盔挡了一下,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没命了。

    商锦忠从一旁的尸体上撕下一块比较干净点的布片,包裹好了头上的伤口,踉踉跄跄的向楚军阵营方向跑去。他刚跑了两步,突然停住了,在商锦忠的面前横躺着一排的向前扑倒楚军士卒尸体,这是被多面堡的侧射的实心弹击中的可怕结果,一枚四斤或者更重的铅弹,高速飞行扫过楚军的横队,将这些人打倒在地,很多人的尸体是残缺不全的,断臂、断腿、甚至头颅散落在数十步开外的地方,商锦忠用尽全身力气把视线从眼前的这些肉块挪开,突然扑倒在地,大口呕吐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商锦忠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他趴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气,精疲力竭的抬起头来,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看到热兵器毁灭性的可怖威力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商锦忠第一次意识到他操纵的那些“小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终于,商锦忠从自己疲倦之极的躯体里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向楚军军阵方向走去。

    随着商锦忠走的越来越远,他渐渐惊讶的发现战场惊人的宁静,本来应该是楚军军阵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处散落的被遗弃的武器和旗帜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一支大军驻扎在这里,列成威武的军阵,向敌人发起了凶猛的进攻,几乎获得胜利,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商锦忠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四周,猛的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野草,绝望的抽泣起来。

    三个时辰之前,一队楚军骑兵飞快的赶到炮垒旁,在不远处,一队吴军骑兵正在飞快的离去。

    “快下马,看看里面的炮怎么样了!还有炮手,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楚军骑兵头目气急败坏的喊道,骑士们忙乱的跳下战马,向炮垒内部冲去。这时,壁垒旁突然升起一团火光,靠近爆炸中心的人像树叶一般,被气浪卷了起来,更远一些的人则被四处溅射石块打得头破血流,受惊的战马发出绝望的嘶鸣,惊恐的四散跑开。

    “干得好!”望楼上周虎彪看着远处炮垒升起的火光,兴奋的喊了起来,他一把抓过身旁的牙兵,厉声道:“击鼓,让多面堡内的预备队出击!”

    多面堡内,楚兵的攻势已经陷入了僵局。堡垒内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们一次能投入的兵力,没有火炮的支援,他们很难驱除掉躲在矮墙后面通过射孔向自己射击的吴军火绳枪射手们,更不要说不时使用霰弹向他们扫射的轻炮了。在几次拼死的冲击被吴军守兵用长矛从矮墙上赶了下去之后,楚兵们索性都隐藏在障碍物后面,等待后面的火炮上来轰开面前的矮墙。这时,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楚兵身后传来一阵喊叫声:“吴王于十日前岳州大破楚军,已领十万大军星夜来援,尔曹速速弃兵归降,还能保住性命!”

    矮墙后的吴兵也齐声呐喊,越过墙发起冲击,堡内的楚兵听到身后传来敌声,顿时军心大乱,唯恐被吴军堵在多面堡内,纷纷抢着转身逃走,被身后的吴兵斩杀无数,越过多面堡外墙时,又有不少人不小心跌入壕沟,被践踏而死,李益民见状,便将手下骑兵散开了,一边大声呐喊,一边驱赶着敌军的败兵向其本阵方向逃去,楚军慌乱之间,误以为吴军大兵赶到,风声鹤唳之下,也一面高喊着“败了败了”,一面朝己方本阵方向逃去,竟然将正在向前的楚方第二阵冲散了,周虎彪见状,立即下令击鼓,全军出营追击,楚军本就强攻半日不下,士卒皆已饥疲交加,这般被己方败兵冲动阵脚,又听到敌方大军将至,不由得军心大乱,各部竟然纷纷自主向主营退去,吕师周见状派出亲兵担任督战队,一连斩杀了十几名败兵,可大军兵败之势便如同山崩一般,又岂是人力能够阻止的。结果督战队不但没挡住败兵,反倒被败兵所裹挟,一股脑儿向身居本阵的吕师周这边涌了过来,吕师周见状也没奈何,只得退回营去。周虎彪鉴于双方兵力对比悬殊,也只是让部属大声鼓噪,在后徐徐追击,并不敢逼得太紧,最后看到楚军真开始溃退,缀在后面斩杀些逃散的兵卒,便赶紧领兵回营了。

    商锦忠坐在篝火旁,心乱如麻,耳边不断传来同伴们的议论声。今天白天围攻吴军营垒失败后,楚军的形势已经变得危险起来。虽然事后发现吴军说吕方正领十万大军来援是谣言(吕师周成功的封锁了楚军在岳州大败于吕方的消息),但吴军越过沼泽在楚军背后筑垒成功之后,楚军大营的补给线便岌岌可危了,楚军大营中人马足有数万,每日消耗的粮秣便不下千石,俗话说“计莫毒过断粮”,若此番粮道被吴军切断,不用吴军来打,只需过上十日,楚军大营也就不攻自破了。H

26撤退1

    “兄弟,吃点东西吧?白天厮杀了一天,现在也该饿了吧!”一人递了块烤的黑糊糊的东西过来,商锦忠道了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头感觉到一阵发麻,是烤熟的芋头。(_)他机械的嚼了几下便不知滋味的咽了下去,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议论声。

    “白日里阵上听吴贼说吕方已经在岳州大胜,正领兵赶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新兵怯生生的问道。

    “你小子懂个屁,那是吴贼胡编来吓唬你的,打起仗来两边都会编造这样那样的谣言来吓唬敌方得人的,尤其是像你这种菜鸟!哈哈!”一个腮帮子上胡子拉喳的中年汉子一边手忙脚乱的给烤熟的芋头的剥皮,一边大声的嘲笑着那新兵的胆怯表现,他吃的很快,三口两口就把一个芋头吃完了,膝盖旁已经丢了一小堆芋头皮。终于这汉子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自己的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不满的抱怨道:“娘的,厮杀了一天,不说来口荤腥吧,连顿白米饭都没得吃,只有芋头管饱,咱们这命还真贱!”

    “哼!”旁边一个独眼的老兵吃相就斯文多了,他将一个烤的焦黄的芋头小心翼翼的剥干净了,小口小口的咽下去之后,拍了拍手才冷声道:“知足吧,今天有芋头吃就不错了,说不定再过几天连芋头都没得吃了!”

    “什么,连芋头都没得吃?”那满脸胡茬的汉子闻言不由得骂道:“老子在家里种田都能隔三差五弄条鱼贝解解馋,感情这刀头舔血的差使还不如挖泥巴了!”

    “你懂得什么?某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那独目老兵嗤笑道:“你没看到吴兵扎的那个营盘,如果架起炮来,正好卡住了老营的粮道,粮道被卡住了,哪来的粮食吃?”那老兵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将手中的芋头丢到一旁,冷声道:“你们没发现营中的蛮子少了很多,原先负责守卫右边营盘的也都是蛮子兵,剩下来的也神气古怪得很,依我看,情况不妙!”

    听了独目老兵这番话,篝火旁众兵个个神色都变得惶急不安起来,那个十六七岁的新兵最无城府,第一个问道:“难道那传言是真的?那我们可怎么办呀?”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中已经带有几分哭音。

    “小心,巡营的校尉过来了!”那独目老兵倒是警醒的很,远远的看到巡营的校尉立刻发出了警告,火堆旁的众人立即闭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吃东西的样子,待到那巡营的校尉走的远了,那老兵方才低声道:“还能有啥办法,该干啥干啥,吃饱了就睡,若是有机会能跑是最好!若传言是真的,那这一战也就是最后一战了,将来湖南也姓吕了,咱们小老百姓给谁都是当兵纳粮,能保住性命回乡才是正经,说不定换了吕家坐天下,还能少叫几分钱粮呢!”

    “老哥说的是!对!”听到那独目老兵的建议,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一种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在这些淳朴的人们看来,州府衙门里的相公将军们是谁并不要紧,世道能够太平点,劳役少点,打下的粮食交罢了税赋剩下的还能够将自己和家里婆娘、父母、孩子们的肚皮填个半饱,这些才是最要紧的。既然楚国已经败局已定,不用担心当了逃兵会牵连到家中妻小,那最好的选择就找个机会跑掉,家里的田亩,婆娘可还盼着自己回去呢。

    可是商锦忠却没有感觉到轻松,他和其他楚军士卒不一样。作为一个吴军逃兵,楚军的战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回到自己的家乡是绝对不行的;若是等到楚军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商锦忠从地上拿起六七个烤熟的芋头,用布包裹好了,塞入怀中,默默的走开了。

    三更时分,在月光下,荒芜的沼泽地一片昏暗,不时传来一阵水声,那是夜行动物捕猎的声响。商锦忠看了看眼前的小路,狭窄的小路两边的沼泽地中仿佛有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魔潜伏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吴军营盘,咬了咬牙便大步向小路走去。

    数日后,楚军大营帅帐之中,楚军都虞候任忠正满脸焦急的向吕师周禀告道:“都督,这两日军中流言四起,皆言吕方已经在岳州大胜我军,已进围潭州,不少兵卒逃走,粗粗算来已有千余人,须得严加惩处,才能稳定军心呀!”

    吕师周却是脸色如水,看不出喜怒颜色,冷声道:“有千余人了?也罢,眼下军粮吃紧,倒也少了千余张吃饭的嘴巴!”

    “都督!”任忠闻言急道:“话可不能这般说,军粮不足就应该努力运粮,要不就退兵重整再战,岂有任凭士卒溃散却不管的道理?”

    “任将军!”吕师周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正式,让任忠下意识的站直了身躯,只见吕师周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了过来,低声道:“这是潭州来的急报,刚刚到,你看看吧!”

    “急报!”任忠接过书信,打开细看起来,他刚刚看了两行,脸色突然大变,急道:“什么,我军在岳州大败于吴贼,数万大军尽丧,岳州已经落入吕方之手。如今吴军已经进围潭州,大王要我军全军回援?”

    “正是!”吕师周点了点头“岳州兵败的消息我数日前已经知晓,但某家害怕消息传播出去乱了军心,便隐瞒了起来,任将军请见谅!”

    “罢了!”任忠虽然对吕师周隐瞒自己军情的行为颇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说眼前的事情才更为要紧:“潭州被围,让咱们退兵回援,可我军现在形势也很不利呀,该如何进止,都督有何高见?”

    吕师周却没有立即回答任忠的问题,只是低头思忖。那任忠见状等了半盏茶功夫,再也忍耐不住,便催促道:“都督,你是一军之主,数万将士生死都仰于逆一人之手,你可得快些拿个主意呀!”

    “主意?”吕师周突然昂起头来,双目如电,厉声道:“我能拿得出什么主意来?我本也打算撤兵,刚刚将民夫和辎重撤过沼泽,却正好有蛮兵叛变,引领吴贼越过沼泽,修建营垒,扼守我军退路,连夜猛攻又取之不下。眼下军中士卒士气低落,粮秣不过够三日之用,却要越过沼泽退兵,这如何能成?再说就算能够在钟延规的追击下成功退兵回到潭州,也必然是士卒疲敝,如何抵挡得住吕方的新胜之师?”

    吕师周这一席话好似连珠炮一般,将任忠打得哑口无言。正如他所说的,在这种情形下,敌前撤兵本就是极为困难的行动,一不小心就是全军溃败。就算吕师周能够超水平发挥,敌前撤退成功,狂奔数百里回到潭州,又如何抵抗吕方的大军呢?更大的可能是半路上就会接到潭州城破,马殷满门被擒的消息吧。

    “这个,这个!”任忠嘟囔了半天,也没理出个什么道理来,最后只得憋出一句话来:“吕都督,你我受大王厚恩,如今正是报恩之时,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全力猛攻沼泽旁的吴军小营,将其拔除,然后再退兵回援潭州,其他的也只有听凭天命了!”

    “也只能如此了!”吕师周喟然叹道:“任将军,你传令下去,将所有粮秣分发下去,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其余的制作成干粮,分拨猛攻楚军小营,要是能拿下也就罢了。要是不能,”说到这里,吕师周脸上现出一丝惨笑:“那也就没有以后了!”

    吴军小营,经过几天的日夜赶工,这座营垒的工事完备程度已经好了许多,不但营垒前的壕沟挖的更深,足有一丈,壕沟后的木墙也建造完毕,木墙上有三尺宽的过道,足够让射手在上俯射。在营垒的左边也建造了一个突出营盘六七余丈的小垒,与原位于营垒右翼的多面堡形成交叉火力。楚军这几日来的数次进攻,往往还没冲到壕沟前,就在多面堡和小堡的夹射下溃散了,这让营中的吴军士卒的士气越发高涨,对于战争的前景,就是最悲观的人也有了非常乐观的预期。

    李益民站在小土丘上,例行的观察着远处高地上楚军大营的动静,一旁的坐骑的口套在马粮袋里,正无声的咀嚼着大麦和豆子。上次的苦战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他得到了长官的赏识,已经被委任暂时指挥一个队(包括五个百人都),那位倒霉的前任被一支长枪刺穿小腹,挣扎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是断了气。至于正式任命必须等到战役结束后,周虎彪正式请示负责军务的枢密院之后,才会发布下来。这对于先前最多不过指挥百人的李益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飞跃。光明的未来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军官十分兴奋,他决定要尽快用下一个功绩让所有认为他的升迁来自侥幸的家伙闭嘴。h!~!

27撤退2

    这时,楚军大营传出一阵嘈杂声响,李益民侧耳听了片刻,询问一旁的部属:“你们听听,这到底是什么声响?”

    “太远了,听不太清楚,只听得清有不少牲畜嘶鸣的声音,倒好似是宰杀牲畜的样子”军士仔细听了一会儿,小心的回答道

    “宰杀牲畜?”李益民想了一会,脸上神色变得兴奋起来,下令道:“走近点,搞清楚是不是楚贼真的在宰杀牲畜”一旁的吴军侦骑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跟了上去,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楚军的营寨了,在靠过去就会突破双方心理上的一个默契边界,有非常大的可能性遭到伏击或者驱逐,他们此时马力不如楚军充沛,很有可能要吃大亏

    李益民小心的牵着坐骑,向楚军大营靠了过去,身后的部属也是如此,他们并没有骑在马上,这个时候每一分的马力都是非常珍贵的,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能救自己性命,

    随着和楚军大营距离的靠近,那股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楚了,李益民已经可以清晰的辨认出牲畜被宰杀时的惨叫了,他调转马头,翻身上马,下令道:“够了,咱们回去”

    返回的路上,一名吴军侦骑看到李益民神色轻松,脸带喜色,便大着胆子问道:“头儿,某看你回来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莫不是碰到什么喜事了”

    李益民此时心中大事有了着落,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对部属的提问便笑答道:“不错,看来这一仗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凯旋回乡了”

    那侦骑开口询问也就是碰碰运气,却没想到平日里口风极严的李十将也转了性子,连忙陪笑道:“头儿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大王即将领兵赶到?也说来给咱们听听”说话同时那骑兵还向上指了指,显然是以为李益民是从上峰得到了口风

    李益民见状不由得笑道:“你们想的太多了,我哪来的什么消息,再说岳州大胜之后肯定乘胜进围潭州,只要贼首就擒,这边也就不战而胜了大王何等英明,又岂会做这等愚行”

    “正是,正是”那侦骑赶忙连连点头,他也算是心思机敏的,从李益民前言后语中流露出的信息稍一比较,便猜出了六七分来,小心问道:“那头儿说差不多了,莫不是刚才在楚营那边看到了什么?”

    此时李益民他们已经回到了吴军的控制范围内了,他紧绷的神经是放松了下来,笑道:“这次倒是猜对了,你们方才可听到楚军营地了宰杀牲畜的动静?”

    “不错,可那又如何?”

    “你想想,这几日来楚军粮道被我方炮火隔断,运进来的粮食一日少过一日,看这几日进攻的楚军的士气,当兵的恐怕连米饭都吃不饱,不要说肉了今日这般突然大举宰杀牲畜,定然是要拼死一击,先犒赏军士,咱们只要顶住了这一击,这几万楚军就要土崩瓦解了”

    “不错,不错头儿果然高见”那侦骑听罢了李益民的一开始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但转而又后怕起来,低声问道:“俗话说‘兔子急了也能蹬鹰’,这边楚军也有一两万战兵,逼急了冲上来,咱们可未必顶得住呀”

    李益民自信满满的笑道:“你们放心,若是咱们事先不知晓,被打了个冷不防他们倒还有几分希望,可现在事先有了准备,情形就不一样了这种拼死一击最讲的就是那股死中求活的那股子气,若能先发制人,将这股子气先给泄了,那就不是死中求活,而是死路一条了”

    吕师周穿行在营间,每逢大战前夜,他都要在行伍间巡查一下,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己方士卒士气如何,看看布置中有无遗漏的,这是他多年行伍生活养成的老习惯,若是不这般走上一遭,便会心神不定,好似少了些什么

    道路两旁的一堆堆篝火旁,一群群的楚军士卒正聚拢成团,大口的吞咽着喷香的肉汤和米饭,还有少量的酒,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这些肉的来源是军中的老弱战马和驼畜,由于这几日粮道被阻断,士卒的粮食都是紧缺起来,不要说牲畜的草料了,反正突围成功之后,返回潭州时必须将那些辎重尽数丢弃,那些驼畜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于是吕师周索性将它们全部杀了,让士卒们饱餐一顿,好激励士气决一死战,可是士卒们的情绪并不像吕师周事先预想的那样高昂,绝大多数人只是默默的吃着,并没有像过去碰到肉食那样大声的喧哗,兴奋的争抢,这让吕师周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吕师周走过了最后一行营帐,前面不远便是营垒的护壁,他不由得颓然叹道:“唉军心不振,看来明日之战凶多吉少呀”

    一旁的都虞候任忠赶忙劝慰道:“都督且宽心,吴贼小营中兵不过三千,我军十倍于彼,便是堆也堆死他们了”

    “但愿如此”吕师周苦笑道,这时一阵夜风吹来,任忠道:“天凉风大,都督还是先回帐歇息,明日便是开战,您可要当心身子呀”

    “且慢”吕师周却不理会任忠的劝说,侧耳对风向来处倾听了一会,转过身来肃容对任忠道:“任将军,你且听听是否有歌声,可是某年级大了,耳朵听错了?”

    任忠依照吕师周所言,也侧耳听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答道:“不错,听起来好像还是湖南那边的乡音,只是这里打了这么久得仗,百姓早就跑的一干二净,哪里会有这歌声”说到这里,任忠突然脸色大变,惊道:“这莫不是吴贼的把戏,行那‘四面楚歌’之计”

    这时又一阵大风吹来,传来的歌声变得清楚了起来吕、任二人听的真切:“父亡于阵前,子颠沛沟壑,家中余姑嫂,田中满荒草,禾苗无一存,怀中孺子幼,嗷嗷待哺食,仓中如水洗,来年当如何?”声调婉转,言辞凄楚,正是当时湖南极为流行的民谣吕、任二人听到这里,脸上神色不由得大变,吴楚两军已经交战数年,两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纵横驰骋,相互攻伐,对各自的民力都是极为沉重的负担,尤其是湖南马殷一方,他所据有的湖南州郡当时还远远未曾开发,无论从人口、财富都远远不及吕方所据有的地盘,对于治下的百姓早已压榨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许多州郡征调百姓早已到了每户征发两丁的地步,这对农业生产造成了巨大的破坏,歌谣中所描述的便是此时湖南百姓的凄惨绝望景象,吕师周军中几乎都是三湘农家子弟,此情此景之下听到这歌谣,其效果不问而知

    吕、任二人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己方营中也传出一阵相同的歌声,正是营中士卒听到传来的歌声,引起诸般心事,也出声相合,初时还不过零零星星的十几人,可很快应和之人就飞增长,变成了成百上千,压倒了远处传来的歌声凄楚的歌声很快引起了哭泣,夹杂着哭声的歌声笼罩在整个吴军军营的上空,将本来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满是颓然之气

    “太不像话了,都督你在这里稍等,我立刻领亲兵去弹压,将为首的混蛋全部抓出来吊死,以儆效尤”任忠怒喝道,对吕师周做了一个揖,就要回头去点兵弹压却被吕师周一把抓住了,回头一看却只见吕师周苦笑道:“军心如此,你这去是水上浇油,只怕还逼反了他们,反倒不可收拾了”

    任忠闻言不由得急道:“那可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明天去攻吴兵,这等士气肯定是不成的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天命不可违,人力有时穷”吕师周叹道:“如今形势如此,你我已经智穷力竭,也算对得起楚王了明日我便收检士卒名册,与那钟延规和谈,只要那钟延规愿意将全体士卒放归家乡,我便降与他便是”吕师周伸手阻止住任忠的反驳,道:“你若是不愿降于那厮,便立刻带了亲兵连夜离去便是,想必吴军也拦截不得”

    “这个”任忠闻言犹疑起来,他虽然明知眼下楚军形势险恶,但手拥数万大军,不战而降的做法的确让他觉得很难接受,他与吕师周不同,乃是跟随马殷一同入湘的“蔡贼”老兵,对马殷忠心耿耿,一时间不禁怀疑起吕师周该不会心怀异志起来

    “任将军,吕某已经年过近六旬,便是泼天的富贵,又能享受几日?如今形势来看,吕方一统南方之势已定,你我已经尽心竭力,剩下能做的就是给这数万将士一个好点的归宿,这些人个个都是妇人之夫,稚子之夫,垂堂之子,家中田亩还指靠着他们,如今既然无望求胜,又何必将他们的性命白白浪费呢?也算是积点阴德,若说吕某有点私心,也就是这些了”

    吕师周言辞恳切,任忠听到这里,神色也是黯然,他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这些年来连年征战,手下将吏生活的困窘也是看在眼里,可面对吴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楚军还是连连败退,岳州大败之后,军中无论贤愚,都知晓楚国的灭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本来心中那个弯子绕不过去,听到吕师周这番劝解,总算消解了,任忠叹道:“任某乃是楚王旧将,这一身躯壳早就是马家得了,不能丢在这里,便丢在潭州了,这数万将士的性命便劳烦都督了”说到这里,任忠躬身对吕师周拜了两拜,方才转身离去

28请降

    “这么说,吕都督遣你来,是要请降啦?”吴军帅帐之中,钟延规高踞首座,手中拿着未曾开封的帛,也不看便放在一旁,对下首的楚军信使笑道,笑容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倨傲

    楚军信使跪伏在地,看不出脸色变化,只听到他沉声答道:“正是,我家都督遣末将来前曾叮嘱过,诸事皆听钟府君吩咐,只要钟府君应允一件事情,我军三万将士便解甲归降”

    “哦吕都督要某家应允一件事情?”钟延规拖长了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满是讽刺的意味:“这倒是奇怪了,若是贵军要解甲归降,便老老实实放下武器,听凭我军安排,又要提什么条件,若要提条件,还不如一心一意的打到底,打赢了某家自然什么条件都要应允的你们说是不是呀?”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两厢的吴军将佐们说的

    “是呀”

    “不错”

    “正是”

    两厢的吴军将佐顿时爆发出一阵应和之声,他们这些日子来屡战不利,早已对对面的敌军憋足了一肚子恶气,这下逮住机会立刻爆发出来,一句句刻薄的话语像利剑一般落在那信使头上

    那信使却只是跪伏在地,一声不吭,仿佛对四周的嘲笑充耳未闻众将吏见他这般模样,也觉得无趣,时间一久也就笑不下去了那信使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却满是讥诮的笑容:“末将临走前,都督曾经叮嘱过一件事情,说若是贵军不愿应允此事,便督全军士卒,决一死战,拼个玉石俱焚便是”

    那信使话刚出口,又引起帐内众人一阵哄笑,一个性子急的大声笑道:“尔军已经四面楚歌,士卒皆无战心,还能玉石俱焚?当真是可笑之极”说到这里,便已经笑的喘不过气,说不下去了

    钟延规听到这里,却觉得有点不对,将那帛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肃容对那信使道:“你可回去报与你家都督,他所求之事我应允了”

    钟延规话一出口,帐内将吏顿时呆住了,那信使镇静自若,一副对方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模样,重叩首道:“末将代我家都督拜谢钟府君宽宏大量”

    “不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吾辈求胜而已,何必多杀?你且回去,归降之事繁琐的很,莫要再出什么岔子”钟延规沉声道,此时他面容肃然,方才的那点大胜之后的狂狷已经全然不见了,重恢复了军中大将的气度

    楚军信使退下后,钟延规不待两厢将佐发问,便转身从帐后走了,只留下满帐不解的议论声待到钟延规回到自己寝帐之中,从怀中重取出那封帛,随手往几案上一扔,只见其上写道:“公之所欲,立大功以为州牧,都掌一方而公领数万之众苦战多日,未得寸土,今吾军随至绝境,但能战之士不下数万,且皆延颈希归,若公拒之,彼必死战,公总能胜,伤损必多,虽有斩获,何如全胜功多?今大局底定,吴王帐下立功者甚多,形势如此,公能如愿否?”

    “吕师周这厮不但兵法出众,口舌倒也还便给的很呀”钟延规冷笑了两声,突然大声道:“来人,招文来,为吾修至大王处,言吾军全师而破楚吕师周部,全获彼军三万余众”

    潭州,楚王宫,往来的人们个个脸色惨淡,他们惶急的脸色被鲜红色的宫墙一衬,显得分外惨白从乾宁元年894刘建锋率部入湖南算起,已有二十六年了,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马殷也曾与外敌交战,但湖南内部却很久未曾见到刀兵,不要说身为首府的潭州了多年以来,马殷主要的方略就是结好中原强藩,以制衡下游的强敌杨吴以及后来的吕吴几次对外用兵,其目的也并非争霸,只是为了好的闭门自保,其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内政方面,尤其是茶叶生产贸易尤为兴盛,由于淮南杨吴和后来的吕吴与北方后梁的关系一直不好,在唐朝时为最大产茶区得淮南地区与中原地区的茶叶贸易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湖南茶叶乘机取代了东南茶叶的地位,每年都和北方的后梁有大宗茶叶贸易,马殷也从中获得巨利,加上湖南境内多年没有战乱,百姓得以安心生产,是以官私皆富是以在吕方与湖南大规模的战争爆发前,虽然当时东南地区生产力水平要远高于湖南地区,但吕方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准要比湖南马殷治下百姓差一截,当时民间也流传有:“马儿吃黍,吕驴儿吃草”的谚语,由此可见一斑虽然后来随着两国之间战争的深入,湖南百姓的生活水准也直线下降,但从王宫的装饰富丽程度还是看出楚国的富庶,不说别的,光宫墙上便是用来涂色的丹砂,便是一大笔财富,只怕吕方本人的宫室,也未曾这么铺张

    一间内室之中,一个妙龄华服女子正坐在卧榻旁的锦墩上,小心翼翼的替榻上的老人喂食,那老人身着紫袍,头戴金冠,虽然形销骨立,一副沉疴已久的模样,但言谈举止间不自觉的便流露出威权在握的样子,显然平日里在上位发号施令惯了,此时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正是楚王马殷

    马殷吃了几口粥,便觉得胸口堵得慌,一阵烦恶,再也吃不下去,便伸手推开那女子的汤匙,摇头道:“罢了,某吃不下了,檀奴你看护我好久了,先下去歇息一下”

    “阿耶,你就再吃一口”那华服女子却不放弃,劝慰道:“大夫说阿耶你久病初愈,最是要多进食才能恢复的快些,可你只吃这么几口便不吃,什么时候才能好呀”这女子语音柔腻,说话时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摇摆,悬挂的金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语音铃声间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好听,说到最后,那女子娇嗔道:“阿耶你若是不吃,檀奴便也不吃了,陪阿耶你一同饿着”

    马殷拗不过华服女子的软硬兼施,只得苦笑道:“好好某再吃些就是了”原来这华服女子乃是马殷最小的一个女儿,姓马名宣华,小字檀奴,年方二八,便生的桃夭李艳,秀丽无双马殷老来得女,自是爱惜无比,平日里养在宫中,当若性命一般此次吴国大军入侵,他身染重病,无法亲自领兵迎击,只得遣其子马希声领兵迎击,结果被吕方在岳州大破,长驱直入进围潭州宫中上下害怕马殷好不容易病势才有了点起色,突然得知这个恶讯,病情又有反复,都瞒着他,于是满城上下,只有马殷一个人还不知道吴军已经包围潭州的实情

    马殷又强吃了几口粥,一不小心呛住了,不由得剧咳起来马宣华见状,连忙起身轻拍老父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马殷才缓过劲来,在马宣华的搀扶下躺了下去,摇头叹道:“都这把年纪了,该见得都见过了,怎的老天还不将这把老骨头收了去,留在床上苦熬”

    马宣华一边帮老父盖好被子,一边随口答道:“阿耶说的什么话?您这把骨头还硬朗着呢,几个哥哥还指靠着您挽回危局呢?”

    “什么?危局?”马殷虽然年纪已老,但一颗心却越发机敏,立即听出不对来,厉声道:“前两天不是说我军在岳州击退了吴贼,吕方已经退守夏口了,怎么又变成了危局,莫非是什么瞒着我不成,快说”

    “没有呀,阿耶你想的多了”马宣华被马殷这一声喝,口中立刻就吱唔了起来可马殷是何等人物,见历的厉害人物多了海了去了,马宣华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韶龄少女,立刻就露出了马脚马殷看在眼里,越发确定有什么大事在瞒着自己,这时他又如何躺的下去养病,便强撑起半边身子,厉声喝道:“来人,快来人,将许相公请来,本王有要事与其相商”

    马殷这般高呼,外间立刻就乱了起来,马宣华见这般模样,心知再也瞒不下去,只得低声道:“阿耶且先躺下休息,莫要气坏了身子,檀奴立刻让人去请许相公便是”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外间进来两人来,前面那人倒是俊秀的很,只是双眉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威仪不重,正是马殷的嫡子马希声,其后那人身形魁梧,颔下浓须,长得颇为威武,却是楚国右宰相许德勋,正是方才马殷口中说的许相公

    马、许二人进得屋来,走到马殷榻前,一齐敛衽跪拜道:“微臣儿拜见大王阿耶”

    “许公请起”马殷温言道,接着便对随着站起来的儿子喝道:“小畜生,还不给我老老实实的跪着”

    马希声被马殷这般一声喝,吓得立刻跪了下去,面孔紧贴地面,一动也不敢动马殷冷哼了一声,转而对许德勋沉声问道:“许公,如今形势如何,与我好好说说”

    “这个”许德勋稍一犹豫,便一咬牙答道:“禀告大王,十五日前,我军于岳州惨败于吴贼,辎重精锐尽丧,如今吴贼已经进围潭州,三面包围州城,在湘江之上也结成水营,船帆如云,兵势极盛”

    马殷闻言并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惨白了起来,一时间屋中半响无声,地上的马希声耐不住抬头偷看,正好对上马殷的视线,只觉得老父的目光如冰似雪,浑然没半点人气,吓得马希声立刻紧伏地面,再也不敢动一动

    “吕师周那边呢?”

29猜忌

    许德勋低咳了一下,道:“只是吕方在岳州得胜之后,将所俘虏的蛮兵皆善待,又悉数释放,其目的可想而知,吕都督麾下多有蛮兵,只怕前景堪忧呀!”

    许德勋语罢,室中顿时静了下来。//*——*//这四人中除了马宣华以外都是有相当军政经验的,对于许德勋方才的话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含义,吕方故意优待蛮族俘虏分明是示以优柔,那些蛮族本来就对于楚国并非心服,不过是畏惧威势,贪图赏赐,才从军征伐,现在看到吴军的威势,又受到招诱,只怕回去后不少部落便会掉转矛头来打楚军了,吕师周那边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看来师周那边也不能太过指望了!”马殷低声叹道,可能是因为特别消瘦的原因,他额头上的皱纹显得越发明显,便如同数道沟壑一般,马希声与许德勋二人脸上也满是愁容,显然也是无计可施。室中一时间静了下来,过了半响功夫,马殷的感叹声打破了寂静:“打也打不过,那就只能和了,许公!”

    许德勋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

    “如今形势危殆,也不能全指望吕师周了,再说就算他能领兵退回来,也未必能击败吕方,最后还是得和谈,只得麻烦你走一趟吴营了!”

    “微臣遵命!”许德勋躬身领命,起身问道:“临行前大王可否指点一下!”马殷的命令下的颇为含糊,并无一个底线,此事又干系重大,许德勋心中无底,只得开口询问。

    “这个。”马殷闻言不由得为难起来,他虽然已经在乱世中打了几十年的滚,无论是军政两方面都可说是有相当水准的能力,但自古以来和谈双方背后都要有相应的实力筹码才谈的下去,岳州一战之后,楚军精锐已经丢的七七八八,有重兵集团只剩下吕师周一支了,潭州虽然城池坚固,但若外无救兵,断无必守之城,这也是兵学上的常识。在这种情况下,和吕方进行和谈,难度可想而知。良久孩子后,马殷终于沉声道:“我已经年过近六旬,便是立即死了也不为早夭了,吕方要如何处置都只有听凭了,只要能让宗族子弟留在湖南即可,其他都可以商量!”

    “是!微臣定当拼死力争!”许德勋躬身拜了一拜便出门去了,声音虽然不大,但坚定无比。

    吴军大营帅帐,帐外甲士林立,肃然无声,在这里钢铁和肌肉组成了坚固的墙壁,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连空气的流动在这里仿佛都停滞了。

    突然一阵笑声从帐内传了出来,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喔!想不到某家这个大舅子在杭州蹲了五六年,还没被醇酒妇人泡软了骨头,连吕师周这等名将也被他收拾了!”吕方一边捋着颔下的胡须,一边大声笑道,从完全舒展开的额头来看,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对于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来说,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一旁的陈允笑道:“恭喜大王,此事当真是可喜可贺!如此一来马殷可就再没指望了,潭州城也就可以不战而下了,全师而摧名城,破大国!如论兵法,本朝只怕也只有开国时的卫公可与大王相比了。”

    “说不得,说不得!”吕方摇头笑道:“陈公也说的太离谱了,我这两下散手你还不知道,无非是兵多胜兵少,精兵胜弱兵,粮多胜粮少罢了。不要说卫公,就是李光弼也远远不及,这种话咱们君臣之间说说也就是了,传出去还不笑死北边那些家伙了!”

    陈允赶忙躬身谢罪,吕方此时心情甚好,摆摆手便让其起身来,君臣二人说笑了两句,陈允突然道:“微臣看钟观察信中说已将吕师周所部悉数遣散,并未留下一人。”

    吕方听出陈允语气不对,脸上也严肃了起来,问道:“不错,怎么了?”

    陈允考虑了一下措词,答道:“微臣忝居枢密一职,这军中事务便是微臣的职责。依照朝中法度,钟观察虽有统军之权,但选募将士,编练军队都要经过枢密院的同意,绝不可私自专权!”

    吕方脸上露出不解之色:“陈公所言是正理,不过他只是潜散敌军降兵罢了,而且军中的确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那些俘虏。那你的意思是?”

    “吕师周所统的乃是楚军精锐,其中多为劲兵,钟延规乃是当世枭雄,有这个扩张自己实力的机会,又岂会白白放过了?”

    “你的意思是他从楚军降兵中私募壮士,以为自家部曲?”吕方听到这里,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钟延规按说还算是他的大舅子,可当年一投降过来便将其部曲亲信扒了个干干静静丢到杭州去当个空头官,出门都有十几个检事紧紧盯着,说白了还是忌惮此人是当世枭雄,非池中之物,放在杭州看管起来也安心些。经过六七年后,随着吕方实力增长,大势已成,又要对湖南用兵,才将此人放了出来担任一路统帅,可没想到刚刚放出来便又触动了吕方心中的逆鳞,又怎么让吕方不怒。

    陈允看到吕方脸色便清楚自己的谏言有了效果,精神一振,继续道:“不错!大王,楚军这些降兵都是健壮汉子,若是放归乡里,只怕多半都据山为盗,成为未来的祸患,钟观察也是当过父母官的,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平常的处理办法是将精壮挑选出来编入军中,补足缺额,余者或者编为民夫,或者打入官府为奴,只有不足为患的老弱才放其回乡。钟观察这般其中必有机巧。”

    帐中吕方与陈允此时都不再说话,方才帐中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早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沉默,陈允小心的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只见吕方的脸上并无表情,但凭借自己对主上多年的相处的经验,陈允完全可以感觉到吕方的心里到底在怎样的翻江倒海。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禀告:“禀告大王,潭州城中有使者求见,说是马殷遣来请求和谈的。”

    吕方抬起头来,嘴角上翘,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让使者在营门先等一会,先击鼓,召集诸将吧!”

    “喏!”随着一声应答,帘外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吕方转过脸来,方才的笑容已经消失了:“陈公,方才的事情某家已经明了了,陈公就不要再提了,只当做不知道便是!”

    “微臣明白!”

    许德勋站在营门旁,身为使节的他依照自己的身份穿着紫色的圆领官袍,腰悬犀带,头戴皂色交角纀头,身后跟着的数名随员也打扮的十分庄重。如此打扮的他们在满是铁甲长枪的军营中显得分外的显眼,从营门经过的吴军将吏们都把目光投向他们,许德勋完全可以感觉到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包含的不屑和嘲笑,许德勋要用很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忍耐住那种浑身上下有无数只蚂蚁爬行的感觉,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急迫的盼望过自己能够迅速摆脱这种窘境。

    这时,远处一名吴军十将跑了回来,对守门当值校尉附耳低语了两句,许德勋听到了几个“传见”、“召见”之类的零星词汇,暗想是通报回来了,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眼见得那守门校尉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不由得转过身来,强挤出一脸笑容,问道:“这位郎君,可是吴王召见某家了!”

    “大王是何当人物,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且在这边安心等着便是!”

    “这!”许德勋强自按下心中的烦躁,笑道:“那是,那是,是某家逾越了,只是这营门口人员来往甚多,我等在这边呆着也不方便,不如让我等到旁边等等可好!”

    那守门校尉闻言双眉一耸,冷声道:“那怎么行,你当这里是你家里,想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了,这里是军营,乱跑是要掉脑袋的,上头只说让你们在营门等候,你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候!”说罢也不待许德勋回答,便转身走开了。

    许德勋见状,也没奈何,只得回到原处等候,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这营门口往来人马甚多,不久便将他一身的华服弄得处处污迹,这才有人出来将其引领入营。

    许德勋一路上走来,心中倒也明白这定然是吕方的计谋,估计是为了故意折辱来使,好在和谈中抢个先机,好在他来时一路上早已打定了主意,拼却了自己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保住最后那条底线。是以等到许德勋来到吴军帅帐之前时,已经心平气和,将方才吴军慢待的气恼抛开了。

    “宣楚使觐见!”随着一阵拖腔拉调的宣觐声,许德勋依照礼仪迈步进得帐中,走到离首座还有十余步处,行礼如仪下拜道:“外臣许德勋拜见大王!”

    “请起!”

    “外臣谢恩!”许德勋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开始仔细打量坐在首座上的那个男人,紫袍包裹下的躯体已经衰老,脸庞已经布满了皱纹,两鬓斑白,只是眼神还是那么威严和锋利,仿佛要刺进你的灵魂里去一般。

    “许公此行有何贵干?”吕方的发问打断了许德勋的思绪,他一时间不禁有点恍惚,眼前这个男人离得如此之近,几乎让许德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难道就是眼前这样一个人掌握着二十万以上的大军,统治着数十个军州,即将将楚国一举毁灭吗?

    “许公此行有何贵干?”看到许德勋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吕方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心中暗想:“这个许德勋自己也曾听说过,乃是马殷手下的宿将,怎的今天有些反常,莫不是潭州城内有什么变故了?”

30好意

    许德勋被吕方这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忙躬身道:“外臣今日得见尊颜,惶恐失态之处,乞大王见谅!今日吾王遣外臣前来,乃是为了和谈一事!”

    “和谈?”吕方脸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问道:“马公要和谈是好事,某家也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只是不知此番许公前来带了什么条件?是要割让州郡呢?还是奉财帛?且说来听听!”话音刚落,两厢的吴军将佐们便发出一阵哄笑声。

    许德勋如何听不出吕方话语中的调笑讽刺之意,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只得咬牙苦苦忍住,强笑道:“大王说笑了,临行之前吾王曾经说过,只要吴军愿意休战,岳、衡、郴三州已为贵军所据,便尽数割让,吾国也愿为下国,年年进贡,唯国马首是瞻!”

    “哦!”吕方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意动,按照许德勋所言,马殷开出的条件就是吴军现已占领的州郡全部归吕方所有,楚国全境共有二十四州,其中已被吴军占领的有岳、衡、郴三州,虽然从面积来看,吴军所占领的这三州只有很小一部分,但是从经济人口来说,这三州乃是楚国的膏腴之地,又位于门户之处,远非西南那些州郡能够比拟的,只要吴军能够据有这三州之地,占领并吞剩下的地盘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马殷拿出这个条件来,实在是已经很有诚意了。一旁的陈允看出吕方的心思,连忙伸腿在几案下踢了对方一下,以目示意。吕方立即反应了过来,冷笑道:“许公当真是说笑了,那些州郡乃是我军将士百战而得,本就是我吴国囊中之物,如今我军兵临潭州城下,马公又说将那三州割让与我,岂不是拿我们自己的东西割让给我们自己,天下间岂有这般道理,汝莫非以为我吕方是傻子不成?”

    许德勋强辩道:“大王此言差矣!贵军虽然连战连胜,但也死伤不少,我吕师周都督正领大军赶来,城中收拾余烬尚有精兵数万,那时内外联合,以大王之强,也未必能保全胜。俗话说‘兵凶战祸,胜负未知’,大王弃平易获大利,蹈凶险以求侥幸,恐非智举?”

    “许公果然舌辩无碍,连本王听到这里都有些心动了!”吕方大笑道,突然他语意一转:“只是日前我已得军中急使来报,钟吉州已经大破当面敌军,你口中的吕都督如今已为吾军阶下之囚,哪里还有内外联合?许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说到这里,吕方对一旁的陈允道:“陈公,且将吉州来信拿给许公看看,免得让他以为是某家诓骗于他!”

    许德勋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陈允递过来的帛,此时对许德勋来说身边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封帛,他的双耳已经听不见两旁吴军将佐的笑谈声,一双眼睛呆呆的盯着帛的每个文字。奇怪的是,每个字他都认得,偏偏却看所表达的意思。许德勋猛的闭眼睛,他只感觉到两行泪水从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他颔下的胡须。

    突然,许德勋猛的睁开双眼,沉声道:“那大王要怎么样才愿意和谈?”

    看到许德勋那么快就从沉重的打击中重新恢复了过来,吕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钦佩的神情来,他下意识的坐直了斜靠在凭几的半身,用很郑重的口气答道:“若要和谈,那得应允某家三个条件!”

    “大王请说!”

    “第一,楚国必须立即交出钱一百万贯,谷六十万石,布帛四十万匹的犒赏来!然后每年还要支付钱二十万贯,谷十万石的贡赋!”

    许德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吕方这简直是要把湖南的地皮都刮干净了,但是他并没有反驳,他想了一会,答道:“贡赋没有问题,某这里就可以答应,只是犒赏钱里的一百万贯钱甚难,楚地本就缺乏铜钱,这几年有连续战乱,茶商绝迹,税钱不足,可否先出五十万贯,剩下的且宽限些时间,待到茶税收来了,再补可否?”

    “无妨,某家自有主张,能让贵方能够出得起这价钱,只要许公先答应了这个数字即可!”吕方笑道,脸满是有了成算的笑容。许德勋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只是形势如此,不管多么苛刻的条件也只有先应允下来,换得吴军的退兵,才有未来。想到这里,许德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某家便应允了第一个条件,请大王说第二条!”

    “好,某家第二个条件便是贵方必须割让岳、朗、澧、辰、潭、衡、郴、永八州!”

    “什么!”许德勋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失仪,霍的一声便站了起来,厉声道:“大王好大口气,将这八州割了去,那我大楚还剩下什么?那还要和谈作甚?”说到这里,许德勋一甩衣袖便要离去。其实也怪不得他如此,吕方所要割让的七州中潭州便是后来的长沙,乃是三湘的中心,岳、郴、衡乃是楚国的富庶之地,其余数州要么是边防重地,要么则是交通枢纽,这八州一旦被吴国割去,楚国则处于了篱笆尽去,生死仰息于他人的绝境。

    吕方却丝毫不为对方的无礼举止所动,笑道:“许公若是要走,我也不拦,来人,送客!”

    许德勋闻言停住了脚步,方才的激愤已经过去,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回头道:“大王,您这般一口气割去了八州,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下,这,这可不是什么和谈?”此时许德勋的言辞和方才差不多,只是口气软弱了起来。

    “哦?”吕方笑了笑,道:“莫非许公以为某家方才开的条件过分了些?”

    许德勋没有回答吕方的问题,干脆来了个默认。吕方笑道:“某却不这么看,

    某还以为这条件开的既有理又有节,端的是为了贵方的利益着想的,只是许公一时间还没了解某家的深意呀!”

    许德勋闻言不由得气恼万分,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没好气的答道:“外臣愚钝,还望大王拔冗开解!”

    “某家记得许公方才提出和谈时曾经说过,汝国愿为大吴之下国,年年入贡,唯我大吴马首是瞻,对吗?”

    “不错!”

    “那好,我吕方要割让的八州中,岳、朗、澧、辰四州与荆南不过一江之隔,你们也知道,我大军平定湖南之后便会挥师北向,进取荆州,第一步就是攻略江陵,这四州定定然要拿下的!贵方既然既然唯吾马首是瞻,总不会阻碍某家的经略荆襄的大业!”

    许德勋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亢声答道:“那好,这四州也就罢了,那剩下四州呢?这四州又没与荆南比邻?总没有碍着大王的大业?”

    吕方摆了摆手,笑道:“许公莫急,的确永、潭、衡、郴四州没有与荆南交界,但我一旦挥师北,江西必然空虚,潭、衡、郴乃是江西的屏障,某家若不拿在手里,总觉得怕有人在背后起事,心里发寒,贵方既然愿为我大吴下国,想必是不会让某家心里发寒?”

    许德勋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吕方话中之意:既然接下来他要大举北侵,就不会给背后留下什么隐患,若是自己拒绝割让这三州,只怕他就要先把这隐患连根拔起了再说,自然这和谈也就达不成了。想到这里,许德勋抬头道:“既然如此,外臣便大着胆子做个主,将这七州割让给大吴了,大王可以说第三个条件了!”

    “不对!”吕方摇了摇头,道:“是八州,还有一个永州。”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绝无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永州?可那里乃是敝国腹地,既不靠近荆州,也不靠近江西,大王要割让此州作甚?”

    吕方摇头道:“看来本王这番苦心许公还是不明白呀,也罢,今日趁着众将都在这里的时候,某便将这话说明白了,也让许公明白并非我吕方贪得无厌。许公,我记得楚王已经年岁不小了?”

    “不错!看这和永州有什么关系?”

    “许公莫急,且听吕某慢慢解释!”吕方倒也耐烦的很,慢慢说下这样一番宏论来:“说句不怕忌讳的话,这乱世之中,生死无常,楚王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世了也说不定,他今日说愿为大吴下国,可继位之人可未必愿意,那时两国刀兵四起,反而害了百姓。若永州在大吴手中便不同了,那永州位处湖南腹地,潇湘二水汇合与此,期望湖南各州不过数日,若我委一重将,领三千精兵驻扎于此地,贵主鉴于利害,也不会做那愚事,两国之间不起刀兵,马家自然也能享国长久,遗祚千年了,许公以为本王方才所说的有道理吗?”

    “这,这个?”许德勋闻言不由得语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吕方的意思是要把位处湖南腹地,交通便利的永州作为己方监视军队的驻地,一旦楚国出现叛乱,便可立即以此地为作战基地,外用调动大军征讨,内有精兵呼应。,迅速扑灭叛乱。割让永州就可以扑灭楚王心中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迫使对方老老实实的当吕方的附庸,自然就能国祚绵延啦。只是吕方这话听起来虽有道理,但为免有些一厢情愿了些。

    “我也知道许公现在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战国时六国疆土无一不远远胜过卫国,可卫国却至二世时才亡,享国之久远胜六国,‘齿虽坚,不能久已,水虽柔,顽石可穿’,有些道理再过些年许公就明白了!”

31底牌1

    “多谢大王的苦心了”此时的许德勋便好似被硬生生的吞进了苍蝇一般恶心,只是此次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来之前早就把个人的荣辱丢在一边了他咳嗽了一声问道:“割让八州之事容我先回去与大王商量一番,应该问题不大,请大王说第三个要求”

    “那好我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霸图公马殷字霸图迁居建邺,为吕某出谋划策,共图大事”

    “不可”

    一声断喝打破了帐中的貌似和谐的气氛,许德勋脸色铁青,须发怒张,方才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的愤怒和屈辱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在吕方身旁侍卫的数名侍卫还以为他想要对主上不利,立即挡在吕方身前,拔刀怒视许德勋见状,怒哼了一声,对吕方拱了拱手便算还了礼,自顾向帐外走去

    吕方这才反应过来,对身旁的陈允使了个眼色,陈允会意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扯住许德勋的衣袖,笑道:“许公何必如此,有事尽可相商,何必勃然作色?”

    许德勋沉声道:“吕公贪得无厌,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回城之后自当整兵制甲,决死一战”说罢便用力将自己的衣袖从陈允手中扯了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许公且住,许公且住”虽然陈允在后面连声叫喊,可许德勋还是不顾而去,连头也不回一下陈允见状只得无奈的走回吕方身旁,躬身道:“臣下无能,未能将其挽回,请主上治罪”

    吕方笑道:“无妨,此番虽然激走了许德勋,不过也算是知道了对方的底线,那就是马殷必须要留下,也不全是没有收获,此事且不急,反正我军背靠湘江,转运方便,附近又是人烟稠密,积蓄众多,不用担心缺粮,便休兵养士,待机而战”

    潭州城内,楚宫涂满了丹砂的墙壁在昏暗的烛光下呈现为一种可怖的深红色,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一般,几名走过的宫女个个神情悲戚,无声的穿行在过道中,便是偶尔碰到熟识的,也只是低头通过,连个眼色也不敢打

    内室中,四周的门窗紧闭,可能漏风的门窗缝隙也都用锦毯遮住了,免得漏了冷风进来马殷僵卧在榻上,一动不动,如非胸口微微的起伏,简直和一具尸体毫无区别马宣华坐在榻旁的锦垫上,脸色苍白,神情困倦,正照料着昏睡中的老父

    这时,门帘被揭开了,一名婢女蹑手蹑脚的走到马宣华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马宣华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看榻上昏睡的老父,便对那婢女叮嘱了两句,待到那婢女走出门外,她才咬了咬牙,伸手推了推马殷的肩膀,轻呼起来

    马殷睡得并不深沉,其实由于病痛的煎熬,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这让他的身体变得加糟糕因此,马宣华只是轻推了几下,他便醒了过来,刚刚睁开双眼,便看到女儿美丽而又憔悴的面容

    “阿耶,许公从城外回来了,便在外间相侯”

    “哦快请许公进来”马殷本来还有些浑浊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了起来,仿佛那个刚毅机敏的影子又重现在这个已经衰颓的躯壳之上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突然问道:“二郎呢?”

    “二哥累了,在隔壁屋中歇息呢,阿耶你要见他吗?儿马上去叫他过来”马宣华立刻答道,由于马殷子嗣颇多,除了出家当了道士的长子马希振以外,便是以马希生为长,也就是马殷的继承人他在这个老父病危的节骨眼上,干脆就住在宫中,名义上说是侍奉老父,实际上却是为了确保自己在诸兄弟中能够第一个得到马殷亡故的消息,然后隔绝内外,好爬上楚王的宝座

    “罢了”马殷是何等人物,岂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制止住女儿起身去通知马希声这时门帘揭开,许德勋走了进来,对榻上的马殷敛衽下拜道:“微臣无能,未能达成使命,请大王治罪”

    “快扶许公起来”马殷赶忙对一旁的马宣华道:“这和谈之事,成与不成本就是两可之间,许公何罪之有?且将此番经过说出来,老夫一起参详一番,也能有所裨益”

    许德勋起身,告了声罪,便将自己从在营门前等待,到进帐后参见吕方,以及吕方所提出的三个条件,从头到尾细细说与马殷听了马宣华在一旁听了,早已被气得脸色惨白,道:“吕方那厮欺人太甚,开出这等条件来,便是兵败城破也不过如此,许公做的对,咱们拼死背城一战,也未必输给了他”马宣华说完话后便将目光投向躺在榻上的马殷,希望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可马殷却半响无语,只是躺在那里,神情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马殷突然道:“看来那吕方倒是很看重我这把老骨头呀”

    一旁的马宣华听了,急道:“阿耶你可不能信了吕方那恶贼的话,若是您去了吴军营中,定然是死路一条的”

    马殷却没有理会女儿,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许德勋,这时马希声从门外冲了进来,原来他在马殷门外也安插有心腹,看到许德勋回来了也立即通知了他,只是马希声此时衣冠不整,脸色酒气,和此时的环境有些不协调

    “见过许公了,和谈的事情如何了?”马希声顾不得见过老父,便直接向许德勋发问道许德勋脸上现出不愉之色,但还是沉声答道:“吕方的条件非常苛刻,不但要索要大笔财帛,割让八州之地,还要大王前往建邺以为人质臣下以为万万不可,当时便严词拒绝了”

    “许公所言甚是,吕贼如此狂妄,自当迎头痛击,挫其锐气,待吕都督大军回援,再开城两面夹击,定能大胜之”马希生亢声道,他领兵在岳州惨败于吕方之后,逃回潭州,本已破胆,但这些日子在潭州城中在身边佞臣的吹捧之下,信心又渐渐恢复了起来,觉得当日负与吕方不过是运气差了一点,若是能得到吕师周的援兵,也未必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衙内,臣下在吕方营中被告知,吕都督之军已经尽没,只怕这潭州已不会有援兵了”

    “什么?”马希声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起来,他的勇气就好像海浪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岳州一战逃亡时的惨状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措手无策的看着许德勋道:“这个,这个不会是吕方假造出消息欺瞒我们的”

    “这个?有可能,不过这种事情瞒不了太久的,最多再过个七八天,便会有切实消息传来,那时便可知道真伪”许德勋答道,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认为吕方伪造消息的可能性不大,马希声一下子便蔫了下来,坐倒到一旁,一言不发

    “宣华,希声,你们两个先出去,为父要和许公单独待一会儿”马殷突然沉声道马希声和马宣华二人对视了一眼,便驯服的向马殷行礼退下,屋中只剩下许德勋和马殷二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许公,你以为吕方是何等人?”马殷突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静寂

    许德勋并没有立即回答马殷的问题,他思忖了片刻叹道:“此人凶狡异常,善治戎器,洞察人心,不过二十年光阴,便由一介赘婿,变为南方霸主,实在是信、布之流,非高祖不得已治之呀”

    “不错,此人英才卓世,不过从他起兵算起,也有二十年了,算来他也年过五旬了?”

    “正是我今日见他已经两鬓斑白,满脸老态,至少已经年近六旬,只是顾盼之间,依然满是人主之威,令人慑服”许德勋说到这里,才突然听出了马殷的意思,惊道:“莫非主上的意思是那厮也时日不久了?”

    “不错”马殷笑了两声,满脸尽是掩饰不住的自嘲之色,道:“这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任你天大本事,最终来也逃不过这一日那吕方已经击破吕师周,包围潭州,形势好的无以复加,为何还要同意和谈?无非是想要尽快结束湖南战事,转头北上,去找‘高赖子’的麻烦他吕方纵然英才绝世,可他儿子可未必也有这般本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是想趁着活着的时候替儿子多扫除点敌寇,免得为子孙累?”

    许德勋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敢相信的表情,问道:“难道那吕方当真是想和谈,那他为何还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

    “他当然想和谈,不然就算拿下了潭州,西南那边还有十几个州郡,靠长江的那几个州郡也会投靠荆南,战事持续起来,没有个五六年解决不了吕方现在恐怕一门心思想着北上荆襄,准备逐鹿中原了,哪里还有心思在山沟密林里耗上五六年了至于那些条件,他是忌惮退兵之后,我这个老不死的又起兵在他背后作乱,所以才把我弄到建邺去,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他倒是没放在眼里”

    “这”许德勋听了马殷这一番话,再和自己在吕方帐中时的看到的诸般事实一一印证,倒是觉得越来越契合起来,他也知道陈允乃是吕方的枢密使,几乎是第一信重之人,陈允最后的行为只能解释为吕方对于和谈也很有期望只是他想起自己一开始的苛待,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又索要如此多钱财,还如此慢待敌方使臣?”

    “吴国属地随广,但这十年北御大梁,西南两面则与我大楚南汉交兵,国中百姓未曾一日得息,这次若不狠狠捞上一笔,如何再北上侵攻荆南?再说也能顺便削弱了我国的财力,一举两得之事他吕方又何乐而不为?至于慢待于敌方时辰,那不过是先杀杀你的威风,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好抢占先机罢了吕方那厮才智出众,这些手腕都是用的惯了的你是个实诚人,只怕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32底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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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德勋听到这里,重新回忆起自己整个和谈的经过,才现从一开始到最后,自己都是在对手的掌控之中,自己却茫然不知所措,还以为吕方并无和谈的诚意,只是想要乘机侮辱自己,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不由得万分悔恨:“这么说来,某家今日倒是不该就这般走了,如此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也不知这吕方的心肝是如何生的,竟好似天生便有七八个孔窍一般,当真是让人猜不透.t”

    “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马殷苦笑道:“现在他吕方顺风顺水,不可与之相争,咱们只有顺着他,熬过这一阵,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许德勋闻言大惊:“大王,难道你真的要去建邺?这可不成——”

    “有什么不可的?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没多久的了,不去建邺难道就能长命百岁?当年咱们打不过杨行密,跑到湖南来才有今日,怎么今天我不能去建邺为后代免灾,反正这摊子基业早晚也是要给儿孙的,只是希声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拖累许公了!”说到这里,马殷挣扎的想要坐起身来,向许德勋行礼。

    许德勋赶忙搀扶住马殷,急道:“臣下万死,某自当辅佐衙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牵累许公了!”马殷重新躺回榻上,低声道:“且替我招希声来!”

    那马希声就在隔壁房中等候,不一会儿便走了过来,他一进来便感觉到屋中严肃的气氛,敛容下拜道:“阿耶招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许公,你且坐下!”马殷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锦垫,沉声道。许德勋虽然不知马殷为何如此,但还是坐下,马殷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许德勋的大腿上,突然厉声对马希声喝道:“跪下!”

    马希声条件反射的跪了下来,许德勋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让开,却被马殷一把扯住,说来也奇怪,本来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马殷此时手上力气却大得惊人,许德勋竟然一时间挣脱不得,急道:“霸图,你这是作甚!”

    马殷却只是不理,只是抓住许德勋不放,对马希声厉声道:“快,磕头!”

    马希声现在已经猜出了几分,赶忙连连对许德勋磕头,他磕了六七个,才听到马殷沉声道:“罢了,起来吧!”才爬了起来。恭立在一旁,静候吩咐。

    马殷沉声道:“我将传位于你,但乱世之中,不可以幼主当国,国主之位,只可兄弟相及,不得传于汝之子嗣,你可听明白了?”

    “儿臣遵命!”马希声压下心中的惊疑,沉声应道。马殷虽然病势沉重,但离大限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现在潭州城外的吴国大军,此时那平日里看上去风光漂亮的宝座此时却满是荆棘,可未必是什么好所在,至于要兄弟相及,不可私穿于自己儿子,他一时间倒还没注意到。

    马殷看了看疑惑不解的马希声,叹了口气,将与吕方和谈,对方提出要自己迁往建邺诸事一一说明,说完之后,他制止马希声开口反驳,沉声道:“吾意已觉,只要这边国事无碍,吕方也未必会薄待于我,你继位之后,每有大事,当咨询许公之后方可去做,切不可莽撞行事,坏了国事!”

    “喏!”马希声强压下满腹的疑问,躬身领命。

    “是儿愚钝,吾去之后,偏劳许公了!”马殷指了指马希声,对许德勋笑道:“若可辅则辅之,若不堪辅之,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许德勋闻言,不由得肝胆俱裂,连忙滚身下拜道:“微臣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商锦忠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落日已经有三分之一沉没在地平线以下了,一群归鸟正掠过远处的山脊,可举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却没半点炊烟。他嘴边滑过一丝自嘲的苦笑了:自己还不如这林间孤鸟,好歹还有个巢穴作为容身之处,可以互相依偎渡过这孤寂的寒夜,哪像自己自从逃离楚军之后,由于手背有军中刺字,无处投奔,只得一路往人迹罕至之处流窜,只觉得天下虽大,却无自己区区一人的容身之处。

    商锦忠感叹了一会,一阵山风吹来,顿时遍体生寒。他心知这山间昼夜温差极大,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会陡降,自己若不赶快找个山窝背风处生起火来,饶是他体魄强健,只怕也要感染风寒,在这等人迹罕至之处,只有个死。想到这里,商锦忠赶忙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往山下走去,眼光却在山路两边扫视,寻找适合自己夜里宿营的地方。

    商锦忠走了百十步,突然惊咦了一声,向山路旁的草丛走去,双手分开草丛,借着昏暗的夕阳残光,可以看清眼前呈现出一片野谷,不远处还有个已经塌了的窝棚。商锦忠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并无人迹,看来这里是块已经被抛荒的山田,当时遗漏的谷物重新生长起来,便成了这般模样。商锦忠在田亩旁转了一圈,现不但那窝棚木架尚未腐朽,只要换上一层干草便能使用,在窝棚旁还有一眼山泉,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赶忙先将那泉眼清理干净,又在窝棚旁清理开一块空地,点起火来,采了些野谷,用两块石板磨去了外壳,倒入随身携带的锅中,又丢了些路上捡的橡实、坚果进去,煮起粥来,过了半盏茶功夫,锅中飘出一股粥香来,商锦忠靠着篝火,闻着粥香,心中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正当此时,身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声响,商锦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什么人!”

    商锦忠的喝喊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草丛中的摆动更加剧烈了,商锦忠甚至可以听到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显然那个草丛中的窥探者正在迅的逃离。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商锦忠拔出腰刀,飞快的追了上去,很快他就看到了逃跑者的背影,他猛地一跃,便将对方扑倒在地,反手将腰刀压在咽喉上。

    “别杀我!”随着一声惊惶的喊叫声,商锦忠脸上的神情僵硬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此时正惶恐不安的看着他,让商锦忠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杀你,起来吧!”商锦忠爬起身来,收刀入鞘,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俘虏来:显然不合身的衣衫,纤细的四肢,清秀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本来就很大了,此时与消瘦的脸颊对比起越显得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刚才在草丛中偷看我?”商锦忠此时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孩子没有能力伤害自己,但在这样的野地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必须搞清楚详情。

    “地是我家的,肚子饿了,来弄点吃的!”那孩子还惊魂未定,寒冷和饥饿更加剧了他的结巴,商锦忠见状便带他回到篝火旁,此时粥也煮得差不多了,他便加了点盐,便用自己的碗给那孩子盛了点,自己便用木勺子直接在锅里吃。那孩子吃了几口热粥,口齿才伶俐了起来。原来那孩子便是本地人氏,这山田本是他家的,只是后来父亲被征去当了民夫,家中缺乏劳力,只得将这块山田给抛荒了。后来父亲就一直没回来,母亲拉扯着兄弟两个,生活艰辛之极,便是这盐,也有许久未曾沾口了。今日眼见了家中再也没有吃的,他想起这块山田,便跑来这里想要弄点野谷回去,也好填填饥肠。

    商锦忠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虽然有窝棚,但山间夜里寒气重,哪里抵御得住,若按这孩子所说,附近就有人家,哪怕是柴房牛棚,住上一晚上也远远胜过这里了。想到这里,商锦忠一吃完粥,便与那孩子割了些野谷,背在肩上,一同往村落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山间已是一片漆黑,那孩子却好似白昼一般,走的飞快,连商锦忠这等精壮汉子,也赶他不上,好几次险些跌倒路边的沟里去了,显然是走的极熟了的。拐了几个弯子,一个小山谷出现在商锦忠眼前,他满意的看到那个小村子只有三四户人家,那孩子早就飞也般的跑了过去,离的远远的便喊道:“阿母,阿母,我带吃的回来了!”

    商锦忠此时倒不着急了,他将佩刀和角弓都裹在衣服里,用几根草绳捆好了,扛在肩膀上,手中拄了一根木棍,到好似寻常山间汉子一般,跟了那孩子过去,对那显然是孩子母亲的妇人唱了个肥诺,笑道:“这位娘子,某迷了路,没得住处,幸好碰到这位小哥儿,可否在赏脸借宿一夜。”

    那妇人将孩子扯到身后,用一种充满警惕的目光扫视了商锦忠一会,才冷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宿单身男客颇不方便,若你不嫌弃,东边柴房便可安顿一宿!”

    商锦忠赶忙拱手道谢道:“在外人家,还敢争什么,便是门檐之下,也是饶了娘子的好处!”

33劳作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那妇人也不多话,便领了商锦忠往屋后去了,到了柴房旁打开门来,顿时屋顶落下一阵烟尘,溅了二人一脸,商锦忠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那妇人见状也有点歉然,正想说些什么商锦忠已经打断道:“正好正好,娘子可有笤帚,借来打扫一下便是了”

    商锦忠将屋中粗粗的打扫了一番,便将两捆稻草铺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袍扑了,仰头倒下,只觉得一股干燥稻草发出的清香扑鼻而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他此时铺盖的虽然简陋,但却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不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竟然睡不着了,只是躺在哪里两眼朝天盯着房顶上的椽条,到了初时分方才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商锦忠被尿憋醒了,他爬起身来,摸摸索索的开了房门,出外找了个荒僻角落拉了个痛快,正准备回柴房中继续睡觉,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深山孤村,夜中鬼泣,饶是商锦忠是个胆气粗豪的汉子,也被吓了个机灵,赶忙回到屋中将枕下的佩刀抓在手中,才觉得好了点这胆气一壮,随之好奇心便又旺盛了起来,商锦忠将角弓上好了弦,提在手中,觅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的便摸了过去,那哭声来处相距也不甚远,商锦忠绕过两道栅栏便看到月光下一个妇人正对着一棵桑树哭泣,借着月光望去身形依稀正是那让自己去住自己柴房的女子,商锦忠怕被那妇人发现自己偷听尴尬,正想转身偷偷离去,一阵哭诉声正好传入他的耳中,便好像一根钢钉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千刀杀的,贪图那点米钱,去当劳什子弓手,结果被征发去当兵,就一去再也回不来了,将妻儿丢在家中,眼看就要开春了,谁来耕田?田亩不整治,拿什么缴纳官府税粮,拿什么来填孩子们的嘴巴?你去了倒也省心,让我一个弱女子活在世上苦熬,叫我可怎么办呀?”

    那女子哭诉了一阵,可能是将胸中积蓄苦楚倾诉的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一会回去了只留下商锦忠一个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那女子声音虽然不大,那相似的遭遇却正好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是丈夫被征发从军,留下娇妻弱子在家中苦熬,方才那女子的哭诉声传到商锦忠耳中就变成了熟悉的爱妻声音,让他想起自己当了逃兵,必然牵连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儿,那些没入官府为奴经受的苦楚,只觉得肝肠寸断

    次日天刚蒙蒙亮,莲娘便走出屋来,向后面的柴房走去,首先要准备做早饭的柴火,烧早饭,吃饭后就要给屋后的桑田剪枝,接下来是清理水塘,一件件沉重的活计压得她都直不起腰来,但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是孩子身上的衣衫和官府的赋税都要布帛,春荒时还有桑葚可以度荒;水塘如果不清理就要淤积了,无法积蓄雨水和山泉来灌溉田地,那就没有收成,一家人就得饿死莲娘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该怎样安排今天的活计突然,她看到柴房的门口是敞开的,莲娘这才想起昨天那个留宿的汉子,难道那人是个歹人?可那柴房里除了几捆干柴也没啥可以偷的呀?

    莲娘慌乱的赶了两步,过了拐角才发现屋中的干柴都已经被劈好了,堆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当中还乱七八糟的放着几捆树枝,由枝叶上的露珠看,应该是那留宿的男子刚刚砍下的

    “看来自己方才是错怪他了”莲娘看到这里,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莲娘赶忙转过头来,只见商锦忠站在门口,肩膀上扛着一捆木柴,右手提着一只野雉,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这位娘子,多谢昨夜收留某家了,某身上也没钱帛,这些柴火和野雉便权当抵账了”

    桔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锅中的汤已经开始冒了,一阵阵水汽从铁锅中升了起来,给莲娘的脸上带来一种暖湿的感觉,两个孩子正在一旁闹腾着——上一次碗里有荤腥的时候已经遥远到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了莲娘将木勺伸入锅中搅拌了一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立刻充满了她的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如果天天能够这样该多好呀

    “母亲,鸡汤好了?给我喝一口”

    莲娘几乎已经数不清这是孩子第几次的哀求了,她抬头看了看房门,天边已经擦黑了,那个借宿的汉子还没有回来,那汉子劈完了柴之后,便自顾拿了工具去修理菜圃的篱笆,然后是漏了水的屋顶,接着是后面的桑树,连停下来喝口水的空闲也没有,仿佛他并非一个陌生的过客,而是这个家的主人,刚刚从远方回来努力补偿这些年的缺憾

    “给我喝一口,就一口”

    孩子的哀求声把莲娘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她小心的给两个孩子碗里各盛了一碗鸡汤,放了几块鸡肉孩子们欢呼着走开了,开始享用自己那一份,很快他们就吃完了,开始重拿着空荡荡的碗回到母亲的身前,可怜巴巴的看着莲娘,莲娘犹豫了一下,又给他们俩盛满了当孩子们第三次来到莲娘面前的时候,莲娘看了看汤锅,里面剩下的只有小半碗汤和一支鸡腿,这是留给那个陌生男人的,她稍一犹豫,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留给那位大叔的,是他打到野雉的,总不能让他一点都吃不到”

    两个孩子失望的点了点头,回到了桌子旁,不时用渴望的目光扫过那只汤锅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莲娘和两个孩子的目光投向已经变得黑沉沉的门外,商锦忠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莲娘迎了上去,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晚,快坐下来歇歇,我去把汤盛过来”

    商锦忠嗯了一声,笑道:“没法子,好久没干农活了,手脚不麻利,那两亩桑田修枝都花了这么长时间,明天再干一天就能干完再趁着冬天水浅,把水塘的淤泥给清理出来,又可以肥田,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莲娘低头替商锦忠布置碗筷,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多谢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可家中情况你也看见了,连口盐都没得吃,可是没有工钱给你的”

    “不用工钱,有口饭吃,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商锦忠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伸出筷子夹起鸡腿就要咬,突然看到桌子对面两道目光投了过来,抬头一看却是那两个孩子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鸡腿,目光中满是馋意商锦忠将鸡腿放回碗中,伸手对那两个孩子招了招,笑道:“来来,这个鸡腿给你们吃”

    那两个孩子稍一犹豫,终于食欲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羞涩,上前正要去那鸡腿,却被莲娘拦住了,道:“他们两个都有吃过了,这鸡腿你还是自己吃”

    “他们两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有力气我喝点汤就好了”商锦忠笑答道,将手中鸡腿向那两个孩子递了过去:“来,快拿过去分着吃了”

    那两个孩子见母亲不再阻拦,再也禁不住鸡腿的诱惑,接过鸡腿便分了大嚼起来莲娘看了两个孩子的吃相,心中满是悲喜交加,只得转身对商锦忠逊谢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商锦忠笑着摆了摆手,笑道:“一只鸡而已,有甚好谢的,那天若非小娘容情,某家还不得露宿野地里,被山兽啃了也说不定,这般说来,要谢过小娘厚恩了”

    莲娘听商锦忠这般说笑,自从丈夫被征发之后一直苦闷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了少许,连忙呸了两口,道:“那等话可不能乱说的,老天爷可都是听着的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快歇息”

    商锦忠应了一声,放下碗筷便向那柴房走去,他刚走进柴房门,脚步便停住了,只见地上昨夜那堆被自己当做卧具的干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明显被重换过的草铺,上面还放了一床叠好布被,一旁的地上还有一只瓦罐,一个木碗,一双木屐,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细心布置过得

    “真舒服呀”商锦忠惬意的躺在草铺上,尽力伸张了自己的手足,虽然身体很疲累,但他的精神却是少有的舒适和轻松,自从从军以来,商锦忠都想不起上一次自己像这样快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商锦忠在草铺上翻来覆去,许久不能入睡,突然,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借助窗口射入的星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过去挥舞刀剑,装填火炮的手今天却劈砍柴火,裁剪桑枝商锦忠仔细的辨认着双掌的纹路,仿佛能看出什么奥妙一般,渐渐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喃喃道:“劳作的感觉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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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