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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李押衙1

    李押衙所居住的院落相距刘安的住处不过隔着一条跨院,所以他想与其稀里糊涂的冲上去乱打一场,为人作嫁衣,还不如先去刘安那里,最好能将兵权接收过来,再来对付吴兵不迟这李押衙久经战阵,行事胆大心细,眼前放着一个接收下蔡城的机会,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了

    李押衙到了刘安府邸侧门,便拿起门上的兽口吞环猛敲了两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前来开门,他耐不住性子,对伸手随行士卒做了个撞门的手势数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冲上前来,连撞待踹,不一会儿便将那侧门撞开来李押衙进门一看,却发现刘安宅内一片狼藉,四处都是遗弃在地的财物家具,不时还有个把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四处逃窜的男女,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看到李押衙一行人便纷纷丢下财物,四散逃走,整个刘安府邸全然是一副刚刚被打劫过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李押衙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这宅院的建筑都还完好无损,地上也没有说什么血迹尸首,显然破城的吴军兵锋尚未及于此地,倒像是个被盗贼光顾的无主宅院这时,正好有一名仆役打扮的汉子鬼鬼祟祟的从右边的弄堂中钻了出来,正好与李押衙一行人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刚跑了两步便脚下拌蒜,摔了个狗吃屎,正好被赶上来的军士抓了个正着,拖到李押衙面前,立即按到在地,白刃加颈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城主在哪里?”李押衙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透出的那透骨的杀意让那汉子连忙喊道:“城主死了,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里屋呀”

    “嗯,死了?”李押衙的瞳孔立刻收缩了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显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刘安的死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刘安的死和吴军的破城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串联起来的里应外合?他猛的摇了摇头,将那些不祥的联想从自己的脑袋中甩了出去,厉声道:“快,待我去里屋”

    随着一声轻响,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一股子暖和的空气从里面涌了出来,与外面的湿冷空气相混合,形成了一团白雾李押衙挥手扇动空气,让雾气消失的快一些,随着雾气的消散,一副熟悉的场景出现在他的面前,墙角的火炉还在燃烧,十分舒适的家具,和自己不久前离开时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刘安李押衙走到刘安的尸体前,只见死者双目圆瞪,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双手是青筋暴露,显然死亡来临的非常突然李押衙小心的将刘安的尸首翻了过来,只见死者的后颈部有一个深孔,伤口附近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形成了一种丑恶的黑色,显然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的,刘安的后心还有几次刀剑刺伤,显然他是先被突袭刺中后颈要害,在地上翻滚挣扎时又被人用长剑从背后刺杀的李押衙冷哼了一声,又去察看剩下的那具尸体,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他依稀记得这年轻女子便是先前为刘安按摩的婢女,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伤口,动脉血管和气管都被割断了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刘安被这个婢女从背后突袭刺倒,然后被杀死,随即刺客又自杀身亡但是刘安真正的死因还是在一团迷雾之中,这个女子是吴国潜伏在刘安身旁的刺客?还是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弑主谋杀?谁也不知道

    李押衙转过身来,远处传来的杀伐声又清晰了不少,这说明战场离这里又近了一些了,显然在失去了刘安这名统帅后,下蔡城的守军是很难抵挡的住敌军的猛攻的是立即从北门撤兵还是带领自己所部发动逆袭,这是个需要立刻做出的决断

    吕润性站在一堵塌了一半的院墙上,这个地点位置很好,可以很轻松的俯瞰整个战场,在他的右前方约莫四五丈的地方,火铳手们正列成横队,准备最后一次齐射,在他们的后方,持枪披甲的吴军战兵们正列成纵队,准备待到这次齐射完毕后,就开始发起冲击,将守军从眼前这座明显是刘安住处的府邸门前驱散也许是受到出其不意的突袭的原因,进城的吴军迄今为止遭到的反抗软弱而又无组织,往往一次火铳手的齐射就能驱散上百名守兵,眼前的这支守军无论从人数还是组织度来说都是自进城以来所遇到最强的,吕润性估计只要打垮了这次抵抗,就能完成对下蔡旧城的占领了

    想到这里,吕润性的目光扫过己方的火铳手,这个时候天上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已经渐渐停下来了,阳光也从云彩的间隙中照射下来,吴军阵中发出一阵欢呼声,显然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不错的兆头在从火铳队的都头那边确定已经装弹完毕后,吕润性对其点了点头,鼓手们立刻将开火的命令用鼓声发布出去,随着两声急促的鼓点,吴军阵前爆发出一片火光,浓密的白烟立刻将整个军阵笼罩起来,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守军阵中发出一片惨叫和惊呼声,从吕润性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有不少人被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倒地,多的人在绝望的喊叫着,丢下手中的武器向后逃窜,虽然少数军官还在竭力想要维持军队的秩序,但他们的努力在溃退的大潮中是在太微弱了

    “看来只需要发动一次冲击就能结束战斗了”吕润性举起右手,正准备做出让长矛队发起冲击,将正面的残敌扫除出战场的命令,但这时他突然犹豫了,过去父亲曾经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从某种意义来说,临阵指挥就是在何时何地投入多少预备队的艺术,决定胜负的不是你已经投入了多少兵力而是你还有多少兵力可以投入战场,一滴水可以让已经满了的杯子盈出水来,最后一根稻草可以压倒强壮的驮马所以要近乎吝啬的使用手中的兵力,这是你手中最大的财富,谁也不知道战场上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一定要有备无患”

    “让丙队前进,驱逐残敌,其余两队待命”吕润性改变了主意,对身旁的亲兵发出了命令

    “无用的蠢货,居然被火铳一次齐射就打垮了,连作为牵制的用处都做不到”李押衙愤怒的一脚将一旁的花盆踢翻,眼前的情况让他失望极了虽然他已经决定要逆袭进城的吴军,将下蔡旧城这个要点牢牢的掌握在梁军的手中,但作为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军官,并没有鲁莽的直接将自己的三百兵投入战场在观察了战场的形势和吴军的行动后,他决定先以刘安的府邸为诱饵,吸引敌军分散兵力,然后自己则带领所部隐蔽运动到吴军侧翼,从侧面突袭吴军,争取击垮敌军的火铳部队同时打垮指挥系统,一举取胜但是战局的发展让他大失所望,虽然李押衙抽出了三十人去掌握收拢守军,但吴军投入的进攻兵力连总兵力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押衙,该怎么办?咱们还上吗?”一旁的都头低声问道,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粱军士卒蹲坐在地上,口中衔着木枚以避免发出声音让敌军发现,在肉搏兵的侧后方则是弓弩手,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积聚在李押衙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娘的,赌一把了不然回去也是个死”李押衙猛的啐了一口唾沫,自己受命来策反刘安,控制下蔡这个寿州的外围要点,为梁军的大举进攻架设好跳板,可如果自己不战而走,不但这次行动失败了,而且连刘安这个本来半独立于吴军系统的钉子也被拔去了,未来吴军定然会对下蔡重点布防,再想拿下此地的难度可想而知,不要说自己已经派出报告刘安已经起事的消息,若是自己不战而逃回去,其下场可想而知,与其那样,不如在这边拼死一搏,倒还有一线生机

    吕润性踌躇满志的看着不远处的战局,在吴军长矛纵队的冲击下,守军可以说是一触即溃,除了少数人还在顽强抵抗以外,绝大多数守兵都丢下兵器四散逃走,连刘安宅院大门都敞开着,显然没有据院死守的打算看到这里,吕润性轻松的拍了拍巴掌,去掉手中的泥土,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军中打滚,早已习惯了艰苦的行伍生活,但少时优裕的宫廷生活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例如爱好雅洁,这使得他在身边大群粗鄙的军汉之中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但说来奇怪,这些把他和武人们区分开的东西,不但没有引出隔阂,反而得到了士卒们的衷心爱戴

    不好意思,韦伯应该要脱团了,所以嘛,时间就少了,大家祝福我不过我会尽量挤出时间来的这一是昨天的,晚上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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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押衙2

    正当此时,战场的右侧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成群的士卒从巷道从涌出,像一股黑色的浊流向吕润性身后的大旗冲来,几乎是同时,数十只弩矢扫射过来,吕润性躲闪不及,大腿上已经挨了一箭,膝盖一软,便单膝跪了下去,一旁的亲兵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扑了上来扑在少主身上,其余的数名亲兵也搭成人墙,以免吕润性再次中箭

    “给我滚开,混蛋”随着一声怒骂,那亲兵被吕润性一把推开,吕润性抢过一根长枪,当做拐杖强自站起,厉声喝道:“快传令下去,右翼的甲队向右转纵队变横队向迎敌,左翼的乙队向右转前进,绕过甲队左端,包围敌军,火铳手一半换短兵准备填补空缺,一半集中起来待命”

    不管遭到突袭和吕润性的受伤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凭借着精良的训练,他的命令还是准确的发布下去了,右翼曾纵队准备发起冲击的吴军甲队立刻向右转变成了三列厚度的横队,锋利的枪刃在阳光下发射出摄人的寒光,在甲队的后方,乙队正在快的变换队形,准备绕过甲队的左端向敌军的侧翼发动逆袭,呈散兵状的火铳手们则一部分放下火铳,拔出腰间护身的佩刀,前往甲队的后路,准备堵截可能突破己方阵线的敌军,剩下的则集中在吕润性的大旗下,等待号令

    “该死了,应变如此之快,想不到南方也有这样的劲旅,竟似不亚于河东沙陀”李押衙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按他本来的预测,方才的突袭即使不能一举斩杀敌将首级,也至少能打乱敌军的阵线,迫使敌军陷入混战,这样一来,那些因为城主刘安身亡的溃兵也就会回身参战,从而将敌军赶出城外但他万万没想到,敌军主将不但应变迅捷,居然还没有召回正在扫荡残兵的那队兵,显然敌军主将对于击退自己的突袭很有信心

    应该说后梁军选择的突袭时间和地点都很不错,从发起冲击的巷口到吴军的甲队只有不到八十步的距离,所以饶是吴军的队形变换的如同操典上要求的一般迅捷标准,在两军接触的那一瞬间,吴军的阵线还是深深的凹了进去,锋利的枪矛刺穿了盔甲,冰冷的钢铁撕裂了温暖的**,滚烫的鲜血浇在地面上,很快就渗进了泥土之中,经过长时间雨水的浸泡,泥土夯制而成的地面早已变成了一种半流体状的混合物,无数只穿着麻鞋或者赤着的脚掌在上面一步一滑的践踏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但立即又有人从后面补充进行列,平日里温和平静的大地就好像突然被施了魔法,变得暴虐嗜血起来,饥渴的吮吸着在他身上战斗的人们的鲜血和灵魂

    吴军乙队绕过了甲队的左翼,准备攻击梁军的右后方,但是梁军的行动也不慢,李押衙立即将预备队迎了上去,吴军乙队迂回的行动被阻止住了,的战斗以双倍的激烈程度展开了由于梁军享有的数量上的优势,正面战线上的战斗的形势已经对梁军非常有利了,甲队第一列的士卒几乎已经伤亡殆尽,剩下的军士也必须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延迟己方阵线被突破的那一刻的来临,但显而易见他们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都督,已经不行了,请您先退,回到城重整兵再战让小人们为您断后”亲兵头目吕宏凯跪倒在吕润性面前,且不说他自身的吕氏一族出身,如果吕润性丧在这里,不但他们自己要受军法处置,必死无疑,家乡的妻小也是没入官府为奴的下场;但若是力战使得吕润性安全撤离,就算战死于此地,家乡的妻小也能得到抚恤和照顾,其选择也就不问可知了

    “滚开”吕润性猛的一脚将吕宏凯踢翻在地,这个动作险些让他摔倒在地,待到他拄着枪杆重站直了之后,厉声喝道:“传令下去,全体火铳手都有,装好枪弹,前进二十步”

    火铳手听到军官的命令,机械的装好了枪弹,前进了二十步,等待着击发的命令,此时他们距离吴军甲队单薄的战线只有大约二十步了,他们疑惑的等待着军官的命令,在他们的枪口前面不但有敌人,还有己方的袍泽,难道那个刚愎自用的都督是要将其一起射杀吗?

    吕润性并看到火铳手们做好了准备,便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吕宏凯,一手拄着枪杆,一步一跛的走到甲队阵线的后方,沿着平行的防线缓步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用手轻拍着军士们的后背,全然不顾不断从自己身旁飞过的箭矢,不断大声喊道:“等会听到第一声枪响便蹲下,数三下后再站起”待到喊完一遍后,吕润性重回到火铳手旁,接过一只火铳,对火铳手们高声喊道:“将枪口对准胸口高度,等会等到我方士卒一蹲下,你们就射击,知道了吗?”待到众火铳手们表示明白了之后,吕润性低头吹了一下火绳点着的那头,朝天开了一枪

    李押衙满意的看着战局,现在来看,虽然敌军的将领反应很快,但还是高估了自己军队的战斗力,想必他误以为这次突袭军队也是和先前遇到的那些无用的守军可惜战争是不会允许你犯两次错误的这个时候,李押衙甚至有些感谢对面的那个吴军将佐了,如果不是对方,自己又如何能这么容易的摆脱刘安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现在,整个下蔡城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等到大军抵达,除了独自打赢了前哨战,控制了淮河要津的自己,还有谁配得上首功呢?至于那个倒霉的刘安,大发慈悲的自己会在相公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为他的老婆和儿子多争取几十贯钱的丧葬费,相比起这个蠢货生前的可恶,自己的作为是多么的宽厚呀

    正当李押衙在美滋滋的想着如何面见主帅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经过七年时间的时候,在五代时代的中国疆域内,绝大部分军人都已经对这种式的武器不陌生了,甚至有些比较富庶,与吕吴接壤的藩镇势力还通过各种手段拥有了一定数量的火铳,在互相屠杀的手段方面,人类的渴求和智慧都是十分惊人的李押衙也属于那部分军人之中,他不但知道那枪声是怎么回事,还对这种式武器的惊人威力和弱点都十分了解,他知道这种武器的装填度十分缓慢,所以他才让自己的军队迅的迫近了吴军,使其陷入无用武之地的窘境所以那枪响不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惊吓,反而引得他的唇角升起了一丝不屑的微笑

    但是很快李押衙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随着那声枪响,吴军的甲队猛的齐刷刷的蹲了下来,吴军的队形一下子矮了一截,对面的梁军不少士卒还以为这是投降的表示,还在愣神间,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密集的枪响

    火铳在二十步的距离内的齐射威力是十分恐怖的,铅弹就好像一把无形的镰刀,一下子将对面的梁军割倒了一片,少数几个幸运者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他们就像黑暗屋中的窃贼,一下子被通明的灯光所笼罩,吓得忘了逃窜,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在他们的四周,则是已经毙命的和正在毙命的袍泽们,恐惧和不知所措仿佛胶水把他们的嘴巴和双腿都粘住了

    “放下火铳,换短兵,前进”随着吕润性有力的号令声,火铳手们被从自己战果的震撼中惊醒了过来,他们甚至有些颤栗,那么多精悍的勇士,自己只需要手指动一下将其杀死,对方甚至连反抗一下都做不到,他们甚至对手中的武器产生了畏惧之情军官们几乎要用拳脚和刀鞘才能让那些惊呆了的火铳手们恢复过来执行命令但是不管如何,吕润性的命令还是被执行了

    下蔡城的命运就在这一瞬间被决定了,吕润性就好像一个怀里揣着灌了水银的骰子的赌棍,轻易的掷出“六个六”,一下子就把对手好不容易积累的筹码全部赢过来了,在那次齐射后,吴军的轻而易举的冲破了敌军的阵线,然后翻卷过来,从背后杀死了一排排梁军,这些杀红了眼的家伙甚至不接受丢下兵器下跪的敌军士卒的投降,他们依旧刺穿敌人的躯体,割下首级作为立功的凭证,一具具尸体就好像丰收之后的麦地一样,东倒西歪的到处都是那个倒霉的李押衙也没有逃掉,一发流弹打穿了他的大腿,不过有一点他比较幸运,李押衙身上的盔甲曝露了他的身份,吴军士卒没有杀他,而是将其俘虏,带到了刘安旧宅,看押了起来

6李押衙3

    刘安旧屋之中,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些余灰了,微弱的火焰随着从破损的窗户里灌进的冷风摇曳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窗外不时传来一阵粗暴的喊叫声和尖锐的惨叫声,这是激战之后的余波,刘安和婢女的尸体还留在原地,在这个暴风雨的中心,此时倒是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静

    突然,屋门被推开了,夹裹着一阵冷风,吕宏凯扶着吕润性进得屋来,他小心的将吕润性扶好半躺在矮榻上便大声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快把屋子收拾一下,火盆都重加满炭,烧些热水来,让大夫过来,替都督处置伤口”

    随着吕宏凯的命令,吴军士卒们如同被猛抽了一下的陀螺一般,迅行动起来,尸体被扔到了院子里,不知从那里弄来的木炭被塞入火盆中,破损的窗户也被用布幔和地毯堵塞了起来,以便使屋内的温度升高虽然这些家伙的行动粗手粗脚,不时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但身为都督的吕润性却丝毫也不在意,只是半靠在矮榻上闭目养神,身上也就盖了件临时从里屋弄来的毯子,等待着大夫的到来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大夫就赶了过来,在小心的察看了吕润性大腿上的箭伤后,认为因为吕润性身上的甲胄十分精良的原因,那箭矢入肉并不深,箭上也没有淬毒,伤势并不重,只需要拔出箭头,消毒敷药,静养半个月就可大愈了此时正好烧好的开水也送上来了,大夫小心的用消毒过的手术器具拔出箭头,清洗伤口后涂上药膏,包扎完毕后便退下了吕宏凯正准备告退,好让吕润性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对于一个伤员来说,最好的药膏也代替不了休息

    “宏凯,你去将那个被俘的梁军头目找来,我要亲自问他的话”吕润性叫住手下,沉声下令道,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吕润性已经从俘虏士兵的口中得知这些突袭者的来历

    吕宏凯犹豫了一下,还是劝谏道:“少主,你出兵以来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又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先休息一下那厮末将去问话,得出结果来再禀告与您,耽搁不了事”

    吕润性摇了摇头,坚持道:“不行,这些梁军出现在这里突兀的很,我心中一直有些放不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受父王信任,以淮西大任托付,如今父王空国而出,讨伐马楚,我这边可千万不能出漏子,你快去将那厮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吕宏凯见状没奈何,只得出外派士卒去带李押衙来,自己回到吕润性身旁,他本就出身吕氏一族,起来还是吕淑娴的远方侄儿,此时屋中只有吕润性和他两人,口中的称呼也自然亲近了许多:“郎君,你身子也并非钢铁打成的,这般操劳如何长久?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有何颜面去见大王、夫人呀”

    “二十三郎”吕润性听到这里,也换了对吕宏凯改以族中排行称呼:“你与我年龄相仿,虽然名为君臣,实为兄弟父王已经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虽然还是春秋鼎盛之年,但年过七旬古来稀,算来也就是十年时间了可如今父王麾下将吏,多虎狼之辈,若我不早立威信,震慑四方,父王在世时还好,若是千秋之后?你可见过那在灵隐寺中的杨隆演?只怕他的今日便是我的明天”

    “郎君何出此言?”吕宏凯闻言颜色大变,拔刀厉声道:“若郎君觉得何人有不臣之心,大可禀明大王,将其除掉便是何必在此担忧?”

    “除掉?”吕润性摇头笑道:“彼辈在父王手下自然是尽心竭力,乌有不臣之心,但在我手下却未必如此了乱世之中,人心诡诈,不知忠义,唯力是从,司马懿在曹操、曹丕手下乃是治国良臣,而到了齐王曹芳时就成了权臣;徐温在杨行密手下小心谨慎,忠心耿耿,可杨行密死了就反过来弑杀主上,谋权自立变化的不是司马懿和徐温,而是上位者呀”

    吕宏凯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何吕润性作为已经隐然成为南方最高统治者的继承人,却如此身先士卒,冒险从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外间传来士卒的通报声,那被俘的梁军军官被带过来了

    李押衙后背被粗暴的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的冲进屋来,若非扶住了墙,险些跌倒在地他大腿中被火铳射伤的地方没有包扎,本来已经差不多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一滴滴血水滴落在石板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圆点

    “你叫什么名字?在粱军中隶属何部,是谁让你来下蔡的?”吕润性打量了一下李押衙,低声问道

    李押衙冷哼了一声,仿佛没有听见吕润性的问话,竟然抬头数起房顶有几根横梁起来,站在吕润性身后的吕宏凯见对方如此骄横,额头上的青筋立刻暴露起来,耐不住性子上前骂道:“兀那小贼,如今你不过是个败军之将,生死不过仰仗我家都督鼻息,竟然还敢如此骄横,想作死吗?”

    李押衙却毫无惧色,昂首答道:“哼,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今日时运不济,败于汝手,又岂可屈膝事敌,累及家人,汝曹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李押衙话音刚落,吕宏凯拔刀抢上前去,横刀架在对方脖子,一脚猛的踢在对方膝盖内侧,努声喝道:‘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膝盖硬,还是某家的钢刀硬”

    那李押衙却是强项的很,吕宏凯那一脚正好踢在他的伤腿上,顿时单膝跪地,他却用手撑住地面,强自喊道:“吾汴宋男儿,头可断,膝不可弯”将吕宏凯气得双目圆瞪,提腕就要将这厮当场斩杀

    “二十三郎,住手”吕润性突然断喝道,吕宏凯闻言赶紧收手,看到主上脸色如冰,心知自己方才行事莽撞,赶紧收刀退到一旁躬身谢罪吕润性站起身来走到李押衙身旁,打量了一会,对吕宏凯下令道:“传令下去,请大夫来给他看看腿上的铳伤,再取些酒肉来”

    “都督”吕宏凯闻声圆瞪双目,待要亢声反驳,吕润性不待手下开口便冷声道:“干啥,莫非你要违抗军令不成?还不去做”吕宏凯没奈何只得出门传令,不过半盏茶功夫,那大夫便赶到,替李押衙取出铅弹,清理伤口,又涂上药膏,包扎完毕那李押衙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任凭那大夫摆布,在取出铅弹后,为了对伤口进行消毒,大夫用烧的通红的铁钎灼烧他的伤口,屋中立刻散发出一阵蛋白质被灼烧时发出的特殊臭气,但那李押衙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饶是吕宏凯对其又努又恨,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确是条硬汉子

    大夫处理完伤口后,数名军士便将一壶酒,一盘肉放到李押衙面前他也不推诿,自顾一口酒一口肉吃喝了起来这李押衙吃喝的甚快,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便将面前的酒肉吃的干干净净,将手中碗筷向前一推,双目平视着吕润性,一言不发,一副软硬不吃混不吝的模样

    “可是够了?”吕润性笑问道

    “足矣”

    “既然如此,来人,为这位壮士准备匹马,送他出北门不得为难”吕润性笑着吩咐道:“替我与尔之上官带句话,吴与大梁虽非盟友,但也非仇敌,近十年来,淮上并无大战,百姓赖之生息,有大利于两国下蔡乃寿州要隘,吕某顾忌大国之好,不以重兵驻守,只以刘安羁縻但贵使插手其中,若兵戎再起,则生灵涂炭,恐非上国之福今吕某退避三舍,以避大国之威,若大国必求一战,鄙邑虽小,尚有精兵万余,战船百余,当与贵军观猎于淮上”

    李押衙闻言一愣,他方才本以为吕润性给他吃肉喝酒,治疗伤口,是为了收买人心,可他妻小家人都在梁国,绝不可能将其弃之不顾投降吴国,于是便抱着最后一顿晚餐的态度饱饱吃了一顿,准备上西天却没想到吕润性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给放走了,还让他带了这么一番话,话中虽然表面上词意谦卑,但其间的锋芒却是若隐若现难道梁国这次大举兴师结果却是无功而返吗?第一次李押衙的心中充满了茫然

    李押衙刚刚被送出门外,吕宏凯便跪倒在吕润性面前,恳求道:“都督,将士们好不容易才将这厮拿下了,为何这么容易便将其放走了,岂不是凉了将士们的心”

    吕润性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思忖了片刻之后方才笑答道:“二十三郎,他一个小小军官,杀了放了都无所谓,倒是此番梁军这个节骨眼上进击,吾国内府空虚,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其退兵,莫说放过一个他回去,便是放过百十个他,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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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野

    吕宏凯却摇头道:“都督,两军对垒,比的就是谁兵多马多,空口白话是没用处的。眼下我军渡河不过四百人,大部都在对岸,正是兵法中的‘悬地’,那厮知道的一清二楚,回去禀告梁贼主帅,如何能干休!”

    “我就是要让梁军来!”吕润性笑道:“你且让军使赶快回到对岸,让还在对岸的我军余部停止渡河,将船只尽数划到北岸来。”

    “停止渡河?难道你不要这下蔡旧城了?”吕宏凯闻言瞪大了眼睛,急道:“都督,此地控扼颖、淝二水,岂能这般轻易落入粱贼之手?”

    “谁说我要让此城留给粱贼?”吕润性笑道,此时他两腮的大筋抽动,年轻英俊的脸上竟带有几分狰狞:“你派完信使后,便分遣军士将城中百姓全部集中起来,分编队伍,待到对岸的船只到了,便将他们全部迁徙到对岸去!”

    听到这里,吕宏凯已经猜出了几分主上的计谋,不由得又惊又喜,问道:“那这下蔡城呢?”

    “还能如何?城中仓储全部烧掉,水井堵塞了,城中房屋放火烧掉,总之,我要粱贼到后没有一个据守之地,也无处征粮食民夫,二十三郎你懂了吗?”

    吕润性的声音低沉的很,但吐字却十分有力,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吕宏凯此时心中已经满是对主上的敬慕之意,赶忙敛衽下拜道:“都督深思熟虑,果非外,此时院中除了门口持矛守卫的两名亲兵外便再无一人,远处传来一阵阵哭喊求饶声。吕润性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走到刘安的尸旁,凝视了半响,突然拔出腰刀,一刀将刘安的级斩落下来。

    下蔡旧城之中,成群的百姓被如狼似虎的吴军士卒从家中中驱赶了出来,然后用绳索串联起来,就好像一大群牲畜。每当一家人离开他们的房屋,就有吴兵进去将为数不多的财物搜罗一空,然后点上火。很快下蔡城中便升起了十余个火头,百姓们当看到自己的家宅被这般焚毁的时候,纷纷出绝望的哭喊声,不少人还企图挣脱绳索,回头去扑救,但在押送吴兵的枪杆和刀鞘的殴打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大大小小的伤疤而已;而更多的人则是痛苦的瘫软在地,留下了绝望的泪水。整个下蔡旧城只是一个守戍展起来的城镇,无论是面积还是居民都不多,结果在第二天中午前,最后一队百姓也离开了南门。吕宏凯在确认过城中的每一栋房屋和水井都已经破坏无遗之后,满意的指挥手下点燃了导火索,随着几声巨响,下蔡旧城的三座城门和部分城墙都被炸毁。

    颖水之上,舟船如云,河岸上的行军行列一眼看不到尾,从高空看下去,便如同一条长龙向东南蜿蜒而行,直指广阔的东南大地。帅船船舱中,坐着一名绯袍男,正凝神听着下部属禀告,只见此人其三四十许人,身形魁梧,颔下微须,鼻直口方,若非盲了一目,却是个少见的美男。

    “禀告霍将军,末将本已经策反了下蔡城守捉使刘安,彼起事成功,却没想到驻守寿州的吴贼趁着大雨连绵之际,出奇兵突袭,将下蔡城夺回,不但刘安被杀,末将也被其所擒!”李押衙跪伏在地沉声禀告道,他大腿上的枪创还没有完全愈合,传出阵阵的剧痛,但更让他觉得难受的不是大腿上的旧创,而是当着主将的面讲述自己兵败的耻辱。

    “喔?”那绯衣男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问道:“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李押衙你说吴贼将领冒着大雨急进,渡河破城,斩杀叛贼,想必那厮所领兵不多吧?”

    李押衙低下了头,他此时的脸上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不错,那厮所领兵最多不过六百人。”

    “六百人?某家记得你所领的就有三百精兵了吧?”那绯衣男的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浓了,问道:“吴军将佐多大年纪了?”

    “敌将最多不过二十,是个弱冠少年!”李押衙的脑袋几乎已经贴到他的胸口了,如果此时地上有个裂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不到二十?好一个英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吴军又多出了这么个豪杰!”绯衣男击掌赞道,他啧啧的感叹了好一会儿,笑问道:“李押衙,你且将此次战败的详细经过讲与某家听听。”

    “末将遵命!”李押衙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屈辱的感觉从脑海中驱除出去,开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忆起三天前的事情来。

    “三天前,我去见刘安那厮,要求那厮赶快领兵渡淮河攻取下蔡新城……”

    随着李押衙的讲述,绯衣男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不时打断部属的叙述,提出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他问题并不多,但个个切中要点,很多时候竟然仿佛他当时便身处战局一般,结果待到最后李押衙讲到吕润性借助火铳齐射冲垮了自己的中央战线,获得全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在讲述完毕之后,他跪伏下身,面孔紧贴冰凉的地板,沉声道:“末将无能,部属尽丧,请将军依照军中法度治罪。”

    “罢了,李押衙你起来吧!这次兵败并非你的责任,刘安与你互不相属,事权不一,那厮又的确厉害!倒也输的不冤枉!”绯衣男沉声道:“来人,搬张胡床来,你腿上有伤,坐下说话方便些!”

    李押衙有些惶恐不安的坐下,正要开口谢恩,那绯衣男却摆了摆手,问道:“那厮既然生俘了你,却又将你这般轻易的放回来,可有让你带什么话来?”

    李押衙点了点头,他早就将吕润性最后那段话背的滚瓜烂熟,小心的复述了一遍,之后又小心的补充了一句:“霍将军,我看那厮多半是虚张声势,吕方这些年来与南方诸镇交战,主力多半用于西面,淮上不过是偏师。此次我方虽然小败,但与大局无碍,寿州连连大雨,淮水大涨,下蔡旧城孤悬北岸,彼兵少则不守,兵多则为我所擒,切不可为其虚言诓骗!”

    那绯衣男点了点头,做了个让李押衙退下的手势。李押衙赶紧站起身来施礼,之后一瘸一拐的退出舱外。那绯衣男独自思忖了半响,突然苦笑道:“吕方固然无法专心淮上,我大梁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来真是哪家都有自家的难处呀!”他苦笑了半响,叫来亲兵,吩咐增加军队的前卫哨探,防止被那骁勇多谋的吴军小将抓到纰漏,回到舱中又沉思了起来。原来此人姓霍名彦威,乃是后梁名将霍存的义,少年时因兵乱,被后梁大将霍存所得,霍存因其俊爽,养以为。十四岁便跟随霍存四方征讨,曾中流矢,成了个独目将军,现为后梁颍州团练使,节度许、颖二州军事,实际上担负着与防御淮南西部军区的任务。自从霍彦威上任之后,他抓住吕方主力趋向西南的机会,一方面用武力征讨,一方面用政治手段拉拢,逐渐将淮南在淮河以北的势力和影响逐渐驱除,恢复了后梁对东南势力的优势地位,此次李押衙前来下蔡策反刘安,就是他经略淮南方案的一小部分,却没想到刚一开始便遇到这么大的挫折,倒让这位名将之后犹疑了起来。

    霍彦威在舱中思忖良久,却不觉得时间流逝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饭时分,外间军士送进饭菜了,霍彦威刚吃了两口,便抬头问道:“前军可有找到附近百姓,送来,本将要查问详情。”

    “喏!”亲兵赶忙领命出去,可等到霍彦威吃完了晚饭,到了快要就寝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半个人毛过来,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正要起身出去查问,外间突然传来通报声,原来终于粱军前卫终于抓到了一个当地百姓,送到这里来了。

    (閣

    )

8废墟

    “为何如此之慢?”霍彦威脸色微青,那只独目的青筋微微跳动,他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这边是他怒钱的征兆。那亲兵赶紧下跪禀告道:“禀告将军,吴贼攻破下蔡城之后,便将附近村落烧杀一空,将百姓尽数迁往淮南,便是有少数逃脱的也都隐藏到沼泽山林之中,此人也是前卫好不容易找到的,还望将军明鉴!”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霍彦威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那亲兵退下,这个消息对于这次军事行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说梁军可以通过颖水转运军资,并不是太需要从当地征集军粮,但吴军如此迅的扑灭了刘安的叛乱,还迁走了淮北的百姓,其主帅的反应度和军队的组织能力都令人叹服,想要在这样一支军队的防守下攻取寿州这样的名城,绝非易事,更不要说母国正于势力强劲的河东进行着关系存亡的河之战,只怕是没有多少余力顾及自己这边了,淮东方面的梁军也不会出兵相应,自己的此番行动与其说是想要打开入侵淮南的道路,为未来更大的征服行动提供桥头堡,还不如说是对吴军的一点牵制,毕竟这几年来以吕方为的吴军就好像一头无厌的巨兽,大口的吞噬着南方的大片土地,如果让他这次连马楚也吞并了,在南方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牵制吕方了,这对于无暇南顾的粱国来说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自己此次进军能够达到牵制的目的吗?霍彦威此时的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将军!”一旁的虞候看到主将坐在那里一言不,只是皱眉思忖,只得低声提醒了一下。霍彦威这回过神来,抬头打量了一下跪在下的那条汉,只见那汉身披了件青袍,虽然这袍多有污迹,右边袖还撕开了一个大口,但此时还是可以看出这袍原先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衣服的主人脸色青紫,身形消瘦,满身污秽,身散出阵阵臭气,简直就是一个饿殍。

    “你是哪里人氏呀?”

    “啊?”那跪伏在地的汉此时神情恍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还在回忆不久前生的惨景,突然听到霍彦威的问话,却没有听清楚问题,不由得抬起头来,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霍彦威。

    “要作死吗?将军问你话?还不答话!”一旁那校尉看到那汉这般模样,不由得又急又怒,抢前去便是一脚扫了过去。他跟在霍彦威身边多年,深知主此时心情已经颇为不妙,若是被这汉的蠢样给惹怒了,只怕自己一顿军棍是跑不脱的。那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校尉踢倒在地,一股臭气顿时散出来,那校尉定睛一看,却是那汉大小便失禁,拉了一地,一想到自己的脚只怕也沾了,他更是怒气勃,喝骂道:“你当这里是哪里?你家后面的茅坑吗?”

    反手就要拔刀。

    “住手!”随着一声断喝,那校尉立即收住了手,躬身退到一旁,只见霍彦威脸色愈难看,但还是克制住了。此时那汉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已经从生死间走了一遭,连忙连连叩,一边磕头一边求告道:“将军恕罪,恕罪呀!小人这几日来吃的都是芦苇根、小鱼,肚坏了,方实在是没忍住,饶命呀!”

    “且先带这厮下去清洗一下,给他弄点热汤,换身衣服,再带回来问话!”霍彦威沉声道,那校尉赶忙应了一声,将那千恩万谢的汉带了下去,自有士卒进来打扫。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那汉又被带了进来,此时的他看去已经好多了,身披了件普通士卒常用来披在盔甲外面的酱色外袍,湿漉漉的头已经不再想方一般散出一种让人作呕的臭气,就连冻饿得青的脸色也出现了一点血色,他跪在地对霍彦威磕了两个头,抬起头来等待着霍彦威的问话。

    “你是哪里人氏?操何为业”

    “草民乃是下蔡旧城城中百姓,家中开了一家豆腐坊,以此为生?”

    “喔?”霍彦威听说此人就是下蔡旧城中百姓,立刻就兴奋起来,坐直了身问道:“你说你是下蔡城中百姓,为何在这里?莫非是欺瞒某家?”

    那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连叩道:“草民便是有天大胆也不敢欺瞒将军,下蔡城中卢记豆腐坊谁人不知,小的便是店主人之卢大。将军若是不信,便可寻人来对质便是,便是有半句虚假,千刀万剐了小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霍彦威便将那李押衙唤来,问了两句,确定这下蔡城中果然有一家卢记豆腐坊,又盘问了那汉几句生意方面的事情,确定果然不假之后。那霍彦威问道:“便当你是卢家的人,那为何你不在城中,却在这里?下蔡城中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那卢大听到霍彦威的问话,突然伏地痛哭了起来,过了半响功夫,那卢大收住哭声,悲声道:“如今已经没有下蔡城,也没有卢家豆腐坊了。”于是他便将数日前吕润性领兵突袭下蔡旧城之后,将百姓尽数迁走,临走前纵火焚烧房屋,炸毁城墙的事情一一道明。到了最后卢大道:“如今这下蔡城中房屋尽毁,百姓离散,水井被堵塞,城墙被炸毁,此时那里到了晚只闻鬼声啾啾,哪里还有生人的气息。”

    “你说吴军将城中百姓尽数迁走,那你怎么没被迁走?”

    “小人正好外出收豆逃过这一劫,吴贼迁徙城中百姓,放火焚城之时小人正好在城外高地,目睹了这一切,小人妻小亲族已经都被吴贼掳去,生死不知,这几日小人骨肉分离,颠沛于山泽之间,靠小鱼芦苇根充饥,当真是生不如死呀!”说到这里,那汉便又伏地痛哭起来,饶是霍彦威久经战阵,见惯了生死间事,心肠早已打磨得如同铁石一般,此时听了这汉得哭声,心中还是不禁一阵恻然。

    “且先带他下去!好生看顾!”霍彦威下令道,待到那汉被带了下去,他又唤了外面值守的亲兵,下令道:“吩咐下去,准备百名骑兵,某家要亲自去下蔡看看。”

    下蔡城外的高地,细雨已经停歇,月光照在荆棘和灌木,倒映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黑影,在阵阵江风的吹拂下,变化不定,仿佛无数恶鬼一般,让人心悸。

    霍彦威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下蔡旧城废墟,远远望去城中没有一丝灯光,晚风吹过废墟的空洞,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鬼叫一般。南面的淮河水面不时出现几点移动的光点,这应该是吴军巡逻的船只。霍彦威吐了口唾沫,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传来一阵草木声,四周的亲兵们立刻紧张了起来,这些久经战阵的勇士无声的拔出了刀剑,小心的将主将挡在了身后。此时山坡下传来几下鸟鸣声,这个暗号说明是前往察看下蔡旧城遗址的前哨回来了,紧张的气氛立刻松懈了,围护在霍彦威四周的亲兵们收起了武器,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会儿,一名气喘吁吁的汉赶回霍彦威面前,敛衽下拜道:“禀告将军,城中已经没有人迹,所有的房屋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基本已经不可使用,水井也都被堵塞了,三座城门也都崩塌了,城墙也有好几个大口。”

    “嗯,你先下去休息!”霍彦威点了点头,他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道:“来人,准备一下,某家要亲自下去看一看!”

    亲兵头目惊讶的看了看主将的脸,霍彦威平日里高深莫测的脸此时少有的多了几分焦躁,他不敢多话,躬身领命,转身安排去了。很快亲兵们便散开队形,开始清理道路两旁的灌木丛,霍彦威跳战马,下破向下蔡旧城去了。

    马蹄敲击在石板道路,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悠长的街道,霍彦威坐在马背,前面引导的军士手里举着一只松脂火把,火焰随着风势的大小不住变化,随之变化的光线照射在道路两旁的废墟,现出各种光6怪异的图像来。经过亲眼观察之后,霍彦威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城中被破坏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下蔡旧城这个要塞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扼守三水交汇之处的价值,想要重新整修所花费的人力和时间对于此时的粱军来说太大了,而且对岸正严正以待的吴军绝对不会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而没有这个要点,对寿州的经略就是空中楼,无从谈起。霍彦威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进军只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閣

9韩家进

    初冬的淮上,寒风萧瑟,岸边的水草随风拂动,一只水鸟在浅滩上行走觅食,不时抬起头来警惕的看着四周,看看有无天敌出现荒滩孤鸟,衰草寒波,远处淮河两岸高大的硖石山仿佛一座巨大的屏风,映在青灰色的天幕上,远远望去便让人心生寒意

    那水鸟突然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突然展翅飞翔了起来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号子声,在不远处的一个江湾中,成群结队的汉子正在浅水中忙碌着,将一根根粗木桩敲入水底,然后用铁链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半封闭的水寨在岸上,无数的人头就好像蚂蚁一样在移动着,在他们的努力下,数条巨大的壕沟和土垒正在缓慢的成型

    高地上,中军正向霍彦威报告着营垒修筑的进展:“将军,在晚饭前,壕沟和土垒都可以修好,大军可以在壕沟和土垒的保护下的营地里休息”说到这里,那名军官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霍彦威的脸色,才小心的继续道:“不过,修筑营垒木材还差的很远,采伐木材的进度很慢,土垒上没有木墙,水寨的进展也很慢”

    “嗯”霍彦威应了一声,目光掠过眼前广袤的淮北大地,无垠的平原上一片苍茫,可视线所及之处,却没有什么人烟良久之后,霍彦威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这下蔡城地处要津,南北交兵,皆集于此城外林木自然早就砍伐的一干二净,免得留给敌军打造攻具之用,就算有也肯定留在城中,吴贼破城之后,连人都全部迁走,如何还会留下木材”

    那军官看了看左右,咬了咬牙,对霍彦威沉声道:“吴贼焚其积聚,尽驱百姓,我军于此地难立营栅,守无所据,粮秣民夫皆须由数百里外转运而来,所耗甚多以末将所见,不如由肥口济淮,直驱寿州,举大众以围城,纵轻骑以略野,焚彼积聚,掠其百姓,使淮上萧然,兵黍皆了,足令吴儿俯仰回惶,神爽飞越”

    霍彦威闻言默然,并没有立即回答原来那军官口中所说的“肥口”便是淝水入淮之口,位于寿州东北,淮水南岸,由于可以凭借淝水用船只运送粮秣军资,自南北朝以来,由北路进攻寿州的军队,多由此地渡淮,那军官的建议就是既然吴军在淮北坚壁清野,那干脆梁军便直接渡河,先用大军包围寿州,然后利用己方的骑兵优势,仿吴军故伎,抄掠富庶的淮南之地,不但可以利用这些民力物力来支援自己的围城之战,还可以削弱寿州乃至淮南地区的军政潜力这种作战方式在南北朝时是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经常采用的策略但依照这种方略,粱吴之间的战事必然陷入长期化和消耗战的局面,毕竟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寿州的城防十分坚固,只通过长围和抄掠外围,并不能获得决定性的胜利,而且寿州外围,淮河上的多个要戍例如硖石城、马头戍、潘城、粱城、黄城等多半还在吴军控制之下,一旦粱军不顾这些要点长驱直入,其补给线很容易陷入由广陵方向逆淮水而上的吴军援兵的攻击,可如果分兵戍守现有兵力又不足以完成这个目的一句话,那名军官的所在高度决定了他无法看到这一事实——梁国的主要敌人在北方这一现实决定了霍彦威无法采用这个会导致战争扩大化和长期化的方略,但霍彦威明白这一点:在失去迅夺取下蔡旧城,迅获得一个有力的进攻寿州基地的机会之后,他这次经略淮西的计划实际上已经失败了

    正当那军官正焦虑不安的期盼着霍彦威的回答的时候,从高地下跑上来一名气喘吁吁的亲兵,赶到霍彦威面前跪拜道:“禀告将军,南岸来了一条船,船上人自称是吴寿州团练使派来的使者,说要拜见将军”说到这里,那亲兵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厮说是来劳军的”

    “劳军?”吴军使者来意让霍彦威感觉到一阵讶异他不禁好奇的睁大了那只独眼

    “正是,那厮正是这般说的,不过他船中倒的确装了十几口猪,一头牛,还有几坛酒”

    霍彦威皱了皱眉头,对方使者的怪异行动让他一下子感觉到心里没了底,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他做了个让部下将人带来的手势,开始考虑如何应对这个还没有谋面的敌手

    韩家进跳上岸来,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修筑中的粱军营地,数万大军的营地十分庞杂,但他却能将其中要点一一记入脑中作为吴国政权中的后起之秀,韩家进自然是其中的翘楚能够被吕方选派到爱子吕润性身边,担任其幕府中的参军记室一职,就能够说明他有多么出色毕竟能够成为储君的班底,对于他来说未来的政治前途就是一片光明,枢密使、仆射、中书下平章事等高官显贵之位都在向他招手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韩家进十分满意,显然主公的冒险行动没有白费,作为一支远道而来的大军,梁军主帅不得不把宝贵的时间和士卒体力花在修筑营垒上,而这些对于战争的胜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想到这里,他对自己此行的成功又多了几分信心

    押送韩家进的粱军军官并没有浪费多少韩家进的时间,很快他就被带到了霍彦威的面前霍彦威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来人的外貌:青色的外袍,修长匀称的身躯,颔下三滤长须,清雅的容貌,一双眼睛目光清亮,显然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霍彦威打消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打算,笑道:“不知这位先生上下如何称呼?”

    韩家进行礼如仪,昂然答道:“某家乃是寿州团练使吕相公麾下参军韩家进,我家府君昨日听说将军领大军行猎于淮北,师旅甚盛想起数日前曾经遣兵扫平叛贼刘安,兵锋所及,百姓流离,淮北已为白地,只恐将军军旅供应有乏,失礼于诸君,便让小人携微物前来,以振困乏,往将军笑纳”

    “哦吕府君倒是有心了来人,取一百匹绢布来”霍彦威笑道:“些许小物,不成敬意,请韩先生带回,权当回礼,万勿推却”

    “不敢“韩家进赶紧下拜逊谢,两边行礼如仪,言笑晏晏,全然一副友邦模样,骨子里却满是机锋几个来回下来,霍彦威毕竟是武人出身,城府虽深,但言语便给却是远远不如韩家进一旁的侍奉军官见了,便寻个机会插口道:“我家将军以数万虎贲南下,以讨不臣,汝吴越之众,如何抗得中国之师若大开城门,奉还版籍,解甲归降,尚不失封侯之赏,若是顽冥不化,雷霆之怒既至,玉石俱焚,那时只怕后悔莫及了”

    韩家进听的那军官的威胁话语,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表情:“吾尝闻天下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若徒以武力,不行仁义,秦、隋皆为前车之鉴粱军虽众,吾以淮水为池,诸军为城,又何惧之有?彼若不信,大可倾国而来,当年清口之役吾王亦曾与之,朱瑾、王茂章宿将犹在,汝国可敢一试?”

    韩家进这一番话说下来,围观的梁军将佐都变了颜色,此人的话里意思很明白:当年清口一战,朱温覆军杀将,损失惨重,自此不敢复问淮上之事而清口之战中淮南一方最重要的人物朱瑾现在正在吴国吕方手下,而梁国此时良将多死,北方的形势是远不如当年,河东与粱国的势力对比已经是此消彼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来一次清口之战,那恐怕就不是粱军南下,而是吴军北上,与沙陀儿回师河上,平分天下了

    正在此时,霍彦威突然高声笑道:“韩先生说笑了,叛兵叛将,何家所无,当共击之某此番领兵而来,吕相公遣使犒赏,足见盛情,这等兵戈之事,再也休提来人,准备酒宴,今日我要与韩先生不醉不归”

10大捷1

    随着霍彦威的命令,很快酒肴便送了上来,酒是好酒,但下酒菜却只是些肉脯、干栗什么的,与霍彦威大军统帅的身份颇有点不相称,韩家进看在眼里,暗想看来梁军的扎营还没有完成,否则河鱼、菱角等当地时鲜总是有的

    待到众人面前酒杯都斟满了,霍彦威对韩家进举起酒杯笑道:“韩先生,军中简陋,望见谅请满饮此杯,为吕相公贺,为吴王贺”说罢便当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为霍将军贺为粱王贺”韩家进回应道,亦满饮了杯中酒,酒味清冽醇厚,回味无穷,他不禁满意的叹了口气一旁观察仔细的霍彦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面吩咐手下为韩家进重斟满酒,一面笑道:“此乃蒲州的桑落酒,可还合韩先生的口味”

    “甚好”韩家进也不掩饰,将刚刚斟满的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此人本就颇好杯中之物,这蒲州桑落酒酒味与江淮酒味迥然不同,但醇厚清冽,却别有一番风味这韩家进年龄也就比吕润性大了个四五岁,又一路顺遂,性格中的那股子火性还尚未打磨干净,竟然就在敌将面前酒到杯干,一连饮了六七杯

    “好韩先生果然好酒量快给韩先生斟满了”霍彦威脸上满是赞赏,心中却想着如何从眼前这家伙口中多挖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毕竟他只知道对面敌将乃是吴王吕方之嫡子,其余年龄大小,容貌如何,性格如何等等一律不知,从今日来看也是个厉害人物,此番进军是不成了,但如果能对吴国统治核心获得多的情报,也算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了

    “罢了某家量足矣”韩家进虽然酒量颇宏,但就这般灌了七八杯酒下肚,那桑落酒后劲颇大,韩家进还是觉得酒劲上冲,赶忙伸手拦住一旁斟酒的梁军亲兵,不让其倒酒了

    “也好”霍彦威示意手下停止倒酒,他伸手指了指一旁大腿有伤,正陪坐的李押衙笑道:“某家是个直性子的,今日把话敞开来说这李押衙也是有本事的汉子,在我手下诸将中算得出挑的,策动刘安此番起事也算得上是天时地利皆占住了,想不到却被贵军一鼓而破,连自己都被活捉了放回来”霍彦威说到这里,那李押衙已是满脸通红,一瘸一拐的出列伏地下拜道:“末将无能,累及诸军,请将军治罪”

    “来人,扶李押衙起来”霍彦威对韩家进笑道:“某家方才说那么多并非要治那厮的罪,本将军只是有些好奇,雨夜行军,渡河破敌,这一战打的好生干净利落,听李舍儿说吴军兵力也不多,最多不过六七百人,领军的将领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却不知是哪位少年英杰?”

    “哈哈”韩家进闻言大笑了起来,四周随侍的梁军将佐见他如此狂态,个个脸上都满是怒色,霍彦威却还是保持着那副求教的模样韩家进笑了半响,方才得意的答道:“好叫将军得知,那位少年便是寿州观察使,都督淮西诸军事,吴王的嫡长子吕润性,将军那位属下所言不错,我家相公所领渡河之兵不过五百人,便能擒斩叛贼,收复失城他得知刘贼起事之后,投玦起身,冒雨行军,三日内破贼毁城,返回淮南,如此微风古之名将只怕也难及”

    “原来如此”霍彦威听罢韩家进的话,笑着对还跪伏在地的李押衙道:“吴王之子亲自领兵,你也输得不冤了,你起来本将军赦你无罪”说到这里,他转身对一旁的韩家进笑道:“久闻吴王祖上并无寸土可凭,却能赤手打下东南半壁来,实乃当世英豪,不过在这个年纪上,只怕连吴王也比不过贵上了听了韩先生这番话,某家对你家相公风采倒是神往的很,若有机会,倒是想好生亲近亲近”

    “不敢”韩家进闻言赶紧逊谢,但脸上却多有得色,霍彦威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看见,两人又饮了一巡,霍彦威起身笑道:“某家俗务缠身,便不久留韩先生了韩先生此番回去可为某家带句话,此番时机不巧,最多三日就会退兵,无缘与贵相公相会,下次若是机缘巧合,倒是要好生亲近一番”

    韩家进自是对方两次说的“亲近”意思有什么不同,也起身回礼道:“不敢,将军若是要来,我家相公自然会竭尽全力,与将军周旋”

    “如此甚好来人,送韩先生上船”霍彦威下令道,待到韩家进昂然离去后,一名亲信便愤愤不平道:“将军,其实下蔡一战也不过是小事,未曾伤得筋骨,若是全力一战,胜负尚不可知那厮如此无礼,为何不将其割去耳鼻,赶回淮南,也让吕家小儿知晓一下我大梁的厉害”

    “罢了”霍彦威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辈执掌万军之人,又何必争夺这点小利?我看他们吴国的祸患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呀”说罢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一群不明其意,苦苦思索的粱军将佐

    岳州,高地上旌旗招展,上面华丽的金银线和镶嵌的饰物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在最华丽的一支大纛下,吕方手中拄着一支手杖,正眯起眼睛,竭力想要看清楚高地下战场的情况可是迎面而来的阳光让他很难做到这点,这让他颇为恼火,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转身坐回到自己的胡床旁,口中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大王,胜局已定,楚军已经崩溃了,您且放宽心”一旁的陈允见状,笑着劝慰道吕方不满的哼了一声,终于没有对自己这个心腹发火,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战场上打赢了有什么用,岳州城拿下来没有?敌军的辎重夺下没有?还有马殷本人呢?战场上打赢了只是开始,后面的麻烦事还多着呢?”说到这里,吕方费力的在胡床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试图换一个舒服的姿势,陈允会意的上前,轻轻的在吕方的腰背上按摩了起来,吕方闭上眼睛,停止了抱怨,从他舒展的眉头来看,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从吕方的外表来看,时间就好像流水一般,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头发已经是黑白参半了,昔日圆润的脸上也多了深深的皱纹,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了下来,他的两条腿已经变得有些罗圈了,这是常年骑马行军的结果,粗大的关节表明他有点关节炎——虽然他是一军统帅,但常年的行军作战对他的健康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好了,大王你膝盖关节还要再按按吗?”陈允完成了对吕方腰背的按摩,小心的问道

    “够了,够了,你堂堂一个枢密使,还要给我一个老头子动手按摩,让下面的将士们看见,也太不成体统了”吕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会手脚,突然苦笑道:“哎,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王此言差矣,依某家看,大王年龄虽然渐长,但用兵却越发老辣,方才右翼的威远军被楚军骑兵击溃,若非大王立即将派兵逆袭,并将炮兵调至高地,进行侧射,一举扭转战局,今日胜负还不可期呀”陈允笑着劝解道,原来此番吕方领五万吴军与六万楚军会战于岳州,一开战楚军就派出骑兵猛攻位于吴军右翼的盟军福建威远军部队,那些盟军也当真不争气,一触即溃幸好吕方反应极快,一面让位处第三线的呈纵队的六个营变为横队,形成了一条斜线,防止了楚军骑兵迂回己方战线,一面让骑炮部队迅抢占位于右翼战线顶点的高地,用侧射火力扫射楚军的后继步兵,给予其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后继步兵的支援,楚军骑兵在对吴军右翼的那用长矛与火绳枪的六个营步兵方阵发起了三次冲击皆未能形成突破,反而己方士气低落,队形混乱指挥右翼的陈璋看出机会,立刻投入骑兵发动逆袭,步兵随之前进,一举将楚军骑兵击垮,赶出战场,随后吴军骑兵绕过楚军左翼,打击在敌军的后背上,形成了两面夹击的局面,楚军于是大溃,六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

    听到陈允的恭维,吕方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样的大胜对于已经久经战阵的他也是很少见的,无论是对战局的把握还是时机的洞察,不同兵种的配合,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而这样一支军队,便是自己在这二十年里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这让此时的吕方心中充满了相当的满足感,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骂道:“王家小子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被敌军骑兵一冲就垮了,亏我还把润华嫁给了他,当年真是瞎了眼了”

    “这也怪不得驸马都尉”陈允劝解道:“福建那边多山,打来打去也就是和那些山贼海盗打,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再说威远军身为我吴国盟友,太强了也不太好王公也明白这些,所以这些年来他不治兵戎,与百姓休息,也颇有清誉”

11大捷2

    “哈哈,知我肺腑者非陈公莫属呀”吕方闻言笑道,神色间满是欢愉之态,这些年来,由于吴国经略南方,吕方常年征战在外,一年倒有大半年时间不在都城建邺,于是吕方便将中枢机构一分为二:以高奉天为侍中,中书门下平章事,总领诸曹,在都城建邺留守,完成政府的运行,而身为枢密使的陈允一直随同吕方,起草诏书,协同军国大事,是以都在中枢之中,诸般军政机密几乎无所不与,在吕方麾下诸人之中,如论亲近信密,只怕他便当属第一了他方才对威远军王审知的情况的描述,贴切的表现出了吴国与威远军之间的微妙关系,一方面作为吕方的第一个盟友和姻亲,王审知保持了半独立的地位,并且几乎直接或者间接的参与了吴国的历次南方征服战,但在另一方面,吴国与威远军两者之间的联盟关系并不是平等的,从一开始镇海军的实力就要远远过威远军,吕方结盟的目的是为了解除背后的威胁,好全力向外扩张;而王审知的目的只是为了求存而随着形势的发展,联盟双方的实力对比的天平越来越向吕方有利的一方倾斜,王审知派往杭州和建邺的使者的态度也越来越谦卑尤其是吕方完成了对淮南的吞并之后,开始编练军之后,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已经到了完全不可比拟的地步,此时的威远军完全成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胁从军的角色这种情况下的王审知则表现出了惊人的政治智慧,他解散了绝大部分军队,只留下少量对付海盗的水军,每次吕方出兵他就出粮出钱,再派点象征性的军队,这样既表现了对联盟的支持,也省得那天吕方突然觉得危险,派人收拾了他,这次若非其子王延翰看到吕方大有一统南方之势,想要立功,硬是征集了三千名富家子弟编练成军,从吕方出征马楚,恐怕此次王审知还是多出些钱粮,象征性的派上个三五百人从征罢了

    “来人”陈允高声唤来一旁随侍的军官下令道:“你且领三百骑兵,沿途搜罗威远军的溃卒,尤其是王都尉的下落,千万不能有失,知道了吗?”

    “是末将遵令”

    待到那军官退下后,陈允笑道:“威远军虽败,但楚贼却未曾追击,驸马都尉定然平安无事”

    吕方点了点头,此时天上飘来了一片云彩,遮住了头顶的烈日,阳光也不那么刺眼了他站起身来,跳上战马,向山下的战场行去,随着离战场的距离越来越近,吕方可以清晰的看到,在相距山下吴军阵前鹿角约莫四十到五十步远距离的地方,有一堆堆向前扑倒的楚军士卒尸体,这些尸体躺下位置还保持着作战队形,显然他们是在冲击的过程中遭到突然射击的,这些是吴军轻炮散弹和火绳枪扫射的结果然后在吴军的阵前,双方的尸体则被一条无形的界限分开了,这是急促而又残酷的肉搏战的结果,双方都排成了密集的队形,用九尺或者长的长矛互相对刺,企图突破对方的阵线偶尔会出现数十人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这是隐藏在吴军空心方阵中的火绳枪手或者轻炮和步兵们的巧妙配合:在军官突然发出事先约定的信号后,长矛手们突然散开或者伏地,轻炮或者火绳枪就可以对还来不及散开队形的敌军发起致命的一击当然楚军中也有少量的火炮与火绳枪,但无论从数量和质量上都无法与吴军相比,一般来说都是留在阵地上,进行压制射击之中,阵地上死于火器的绝大部分都是楚军士卒吕方跳下马来,用手中的短杖翻过一具吴军士卒的尸体,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面孔已经浮肿发黑的尸体,但是他并没有在覆盖死者头胸等要害部分的盔甲上找到破损的痕迹,吕方疑惑的咦了一声,用短杖挑开压着尸体下半身的一条大腿,答案揭晓了:一支弩矢射穿了死者的大腿,那里没有盔甲防护

    “这是怎么回事?”吕方头也不回的问道,仿佛知道陈允一定跟在他的后面

    陈允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一块粗布,弯下身子,小心的将那支弩矢拔了出来,仔细的看了看,又放到鼻前闻了闻,稍一思忖,肯定的答道:“这是蛮子用的药矢,里面有乌头、毒箭木等,中者若无药物治疗,两刻钟必死看来马楚征集了不少蛮军”

    “哼”吕方冷哼了一声:“马殷他割据湖南二十年,想来笼络的蛮夷倒是不少,现在倒是全用在我们手上了”

    “大王请放心,这药弩虽利,又如何当的过我方火铳巨炮?”陈允指着远处的一片尸体,那些尸体赤着脚,打扮颇为怪异,应该就是马楚军征集来的蛮军,这些蛮军的尸体很多都是背朝着吴军阵地的方向,伤口也在背上,显然他们是在溃逃中被追兵从背后杀死的“再说经此一战,楚军精锐已去六七,岳州地处荆、湘、郢三州之冲,乃形胜之地,今落我手,荆南高季昌与马楚的联系已经被我切断,钟延规也己由吉州入湖南,马殷已为瓮中之鳖彼蛮夷不过犬羊之辈,畏威而不怀德,先前为马殷所用不过为啖利畏威罢了,大王若招其降众,晓以威福,尔辈又岂有为马殷死战的道理?”

    “说得好,说得好”吕方闻言笑道:“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当世可谈论孙吴之术的,除了陈公也就寥寥数人而已了”

    两人正谈的开心,远处一队骑兵赶来,为首那人离得还有十余丈外边下马,正是殿前亲军骑兵指挥使刘满福,走到吕方身前叉手行礼道:“禀告大王,末将前锋已经夺下岳州府城,城中楚军守将已降,具体人数军吏正在清点,所获甲仗无算”

    “好”虽然岳州的夺取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吕方在得到了确定的消息后还是感到一阵兴奋,云中那至尊的座位离自己又近了一步,想到这里,他眼前不禁有一点眩晕,禁不住伸出手去,一旁的陈允赶紧扶住了,低声问道:“大王,可有什么不适?”

    吕方闭了闭眼睛,才感觉好了不少,苦笑道:“还好,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这几日操劳了些”他强打起精神,对刘满福道:“满福,你且领兵继续追击楚军余部,尤其是如有蛮兵,切不可放过,将其酋脑悉数送到我营中来,好生看待”

    “喏”刘满福虽然不是很明白吕方的用意,但还是恭敬的弯下了腰,行礼之后离去看着远处马背上挺得笔直的刘满福背影,吕方苦笑道:“哎,年岁不饶人呀,不过两三年前,某家也能这般在马上颠簸个一天一夜,可现在便是在马车上颠簸个两三天就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难道当真是时间到了吗?”

    陈允赶忙在一旁安慰道:“主公多虑了,微臣方才诊断过主公的脉象,不过是这几日操劳了些,此番兵事完后,回到建邺调养个把月便是了,再说此役完后,南方已经都平定了,今后主公便可留在宫中总统大略,遣诸将征讨便是,不用如此自苦了”

    “自苦?”吕方苦笑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为人君者不用这般辛苦,但身在这残唐五代这种叛将如草的乱世里,若想让脖子上脑袋稳当点,做主君的就不能离军队太远若是遣大将出征,很容易出现功高不赏,尾大不掉的局面,若是如此,自己在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是哪天自己走了,主少国疑,君弱臣强的局面就会出现,那时可就麻烦了

    吕方低沉不语,一旁的陈允也猜出了几分,但这等帝王的阴微心思,他又如何好插口,只得让一旁侍从赶来马车,让吕方上得车来,好生休憩,一路赶往岳州城吕方这些日子本就疲惫之极,此番大胜之后,整个人精神一松,马车上稍一颠簸,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吕方躺在车上,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摇晃,叫着自己的名字,立即一个精灵醒了过来,伸手就去摸一旁的佩刀,这才睁开双眼,只见陈允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封文书,恭声道:“大王,是寿州来的急报”

    “嗯”吕方应了一声,放开刀柄伸手接过文书,心中暗想:“莫非是润性孩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吕方忐忑不安的拆开封泥,展开书信细看,刚看了两行,微皱的眉头便不禁舒展开来,唇角微微上翘,脸上现出一丝喜色

    一旁的陈允看到吕方的颜色,心知定然是好消息,便低声问道:“微臣敢问大王,可是殿下那边的消息吗?”

    “陈公猜的不错”吕方将看完了的书信递给陈允笑道:“淮上小竖跳梁,粱军趁机来犯,小儿辈破贼矣”

12大捷3

    “啊?淮上有警?”陈允只听见吕方前面一句话,脸色大变,此番吕方对马楚用兵规模极大,光是吕方亲领的一路战兵便不下八万,战船数百,首先以偏师切断了荆南高季昌从江陵方向而来的援兵,然后用主力紧逼岳州,迫使楚军与其决战泡-书_)与此同时,吴国洪州观察使钟延规也领江西兵入吉州;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王茂章统诸蛮及广州兵入郴州三路进击马楚,其兵力总数不下三十万,可谓是起了倾国之师,无论是民力还是兵力都是处于一种绷紧了弦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梁军大举入淮,即使在已经赢得了决定性胜利的现在,形势也会急转直下,毕竟若是吕方回师,马楚就很有可能利用内线的有利地位,各个击破其余两支吴军,到了那时,一旦战事旷日持久,那就胜负难算了所以待到陈允看完了书信,不由得又惊又喜,向吕方躬身道贺道:“微臣为大王贺,殿下有勇有谋,仿佛太宗当年,有此虎子,大王只需拱手便可坐待大业有成了?”

    陈允话刚说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须知唐太宗李世民用兵如神,唐朝定鼎的数场大战皆为其所指挥,但后来兄弟生隙,玄武之变,弑兄杀敌,囚禁老父,可也是此人这个时候用这个比方可谓是不恰当到了极点

    “陈公谬赞了,本朝太宗何等神武,我那孩儿如何能及,不过是侥幸罢了,可一不可二”此时吕方就如同每个看到孩儿成器的父母一般,脸上满是笑容,口中的话也颇为言不由衷

    陈允见吕方脸上满是喜容,分明没有发现自己的误语,心知此时再提此事反而不恰当,不如索性抹过去便是了,便赶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君臣二人说笑了几句,吕方的困意渐渐又上来了,陈允便赶忙告退,留下吕方在车中继续打他的盹

    陈允退出车外,才觉得背后满是凉意,伸手在衣内一摸,才发现里面满是汗水,竟然全是方才那会吓出来的

    “太宗不过是次子,而殿下乃是嫡长子,大王其余诸子要么还小,要么母族卑弱不要说夫人乃是女中豪杰,与大王又是微贱时起,感情无比深厚,其余夫人如何能与之比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生出事端来的陈允呀陈允你现在也算是位极人臣了,怎的说话还这般不经脑子,幸好今日大王未曾发觉,否则那可就惭愧无地了”陈允想到这里,不禁狠狠的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惩罚自己的冒失

    岳州州城,刺史府吕方端坐在明堂之上,紫袍金冠,经过在马车上的休憩,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诸将吏正分列两厢,奏报事宜这时在躬身站在下首大声禀告的正是武昌团练使、楼船将军周安国,由于他并没有参与刚刚发生的那场与楚军的决战,而是督领舟师和部分吴军逆长江而上,屯兵于监利,阻截荆南高季昌从江陵而来的援兵,其斩首两千余人,焚烧虏获船只百余条,所获甲仗无算所以他是最后一个禀告的待到周安国禀告完毕后,吕方点了点头,示意其退下后,笑容满面的说道:“今日一战大破楚军,荆楚二贼皆丧胆,皆为诸将力战而得,待会本王定当厚赏”

    堂上众将闻言齐声答道:“此乃大王庙算,士卒力战而得,吾辈何攻之有?”

    吕方点了点头,颜色转肃,沉声道:“王道成、陈璋何在?”

    “末将在”两人随声走出行来,躬身行礼道

    “今日楚军以骑犯我右翼,兵锋甚锐,陈将军以所领步卒列阵扼敌锋锐,摧锋十余次,待其兵疲后又逆袭破之,当居首功进勋为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赏绢三千段,钱三千贯,许一子荫昭武校尉”

    “谢大王隆恩”

    “王将军,你抢占高地后,以轻炮扫射楚贼步队,使其前后不相继,当居次攻,进勋为正议大夫、赏绢三千段,钱两千贯,许一子荫昭武副尉”

    “谢大王隆恩”

    随着一名名将吏被吕方叫到名字出行论功行赏,右厢的王延翰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青,越发的难看本来他也算是体形魁梧,面容俊伟,一表人才,可此时两颊上横竖划着几道红痕,配上那精彩的脸色,实在是难看之极他此番领兵前来,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立下战功,也能够让世人看看,自己今日的地位并非是有个好老子,娶了个好老婆,而是凭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可现实就好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站在吴军将吏的行列中,王延翰几乎都可以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讥讽嘲笑声,他几乎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了

    “周都督击破荆南高贼援兵,所获甚多,进勋为银青光禄大夫,赏绢一千段”随着对最后一个人的评定结束,论功会就要结束了,依照惯例,接下来的就是欢宴了在场的多半是性情豪迈的武将,在大胜之后是很难压抑住快乐的情绪,虽然军议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不少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的私语起来,面对这种显然属于失礼的行为,此时的吕方也当做没看见,反而也笑嘻嘻的转过头去和一旁的陈允说些什么

    “末将敢请大王治罪”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堂上欢乐的气氛,吕方惊讶的转过头来,只见堂下跪着一人,头盔已经被解下来了,放到一旁,虽然那人的面孔紧贴着地面,但从身上的甲胄和身形辨认,可以认出正是吕方的女婿,威远军衙内都指挥使王延翰

    “贤婿请站起说话”吕方温颜道,虽然从亲属关系来说王延翰是他的女婿,但出于对王审知这个他最早的盟友的尊重,他对王延翰的态度是很有礼貌的

    “今日末将所领军为楚贼骑兵所败,罪在难恕,请大王治罪”王延翰却继续伏地不起,大声说道,此时堂上已经完全静下来了,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注视着地上的王延翰最近的陈璋心思颇为机灵,已经看出吕方不欲治罪王延翰,赶忙笑着一边出行去扶王延翰,一边笑道:“驸马都尉说的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今日若非驸马都尉引出楚军骑兵,末将又如何立得这般大功,说来末将还欠都尉一个大人情呢待会宴席上某家可要与都尉好好喝上几杯,都尉可千万要买某家这个面子呀”说话间陈璋便已经将王延翰扶了起来,旁边几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赶忙围了上来,笑嘻嘻的围作一团,说些凑趣的话,王延翰此时那股子的劲头也已经过去了,挣扎了两下,也只有讪着脸被诸将一同拖走了此时倒是堂上的吕方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一旁的陈允笑道:“看来若是历练一番,驸马都尉也能成个将才”

    “哦?”吕方与陈允君臣数十年,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陈公的的意思是要对这小子委以重任?”

    “不错”此时堂上已经只有吕方与陈允二人,他也不再掩饰,沉声道:“主公亲族不旺,根底浅薄,驸马都尉乃主公半子,若能历练出来,也是殿下的一个号臂助”

    “也好”吕方闻言考虑了片刻,点头道:“那某家便将其派到建邺,先在吕雄手下历练一番,若是可用便将吕雄替出来,你看可好?”

    “甚好中领军之位非亲信之人不可任用”陈允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口中所说的中领军乃是魏晋时的军职,统领禁内诸军,最是紧要无比,吕雄正是身居此位

    “微臣还有一事,想要请大王钧定”陈允议定了此事后,却不离去,反而继续说道

    “陈公请直言”吕方看到陈允脸色郑重,心知定然紧要的很,便肃容答道

    “先前微臣看到信中说殿下亲领兵渡河破贼,固然神勇天纵,然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身系社稷,岂可轻致于危地,若有万一不忍言之事,如天下何?微臣请大王三思”陈允的声音不大,但言语之间恳切之极,显然这番话在他脑中已经翻滚了不知多少遍才说出来的

    “那陈公以为当如何?”吕方闻言恭声问道,他此时的脸色已经可以用严峻来形容了陈允方才的话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对于吕方建立的吴国政权来说,第二代是个最脆弱的时候,因为吕方本人作为创立者,拥有巨大的威望和惊人的军事政治才能,可以压服政权内部的离心趋势和有异心的部属,但这个威望和才能却无法像权利一样通过继承留给第二代继承人,所以五代时期有那么多二代而亡的割据政权,这也是吕方为什么对吕润性采用近乎苛刻的培养方式的原因让其小小年纪便独领一军,来积累自己的威望和培养班底,就是为了让其在吕方死后继承大位做好准备但这种培养人本身不可能太多的,一旦吕润性在战场的危险中丧命了,那这个损失对于吕方乃至整个吴国政权来说就是不可弥补的

13上游

    陈允起身看了看两旁,确定相距最近的护卫也无法听到自己的话语,方才上前低声道:“当年大王制定方略时,曾经有言:‘先南后北’,如今南方群雄已经所剩无几,进一步经略中原之事,大王可曾还记得?”

    “喔?陈公这是要考校某家了?”吕方闻言笑道,接着他稍一思索,便沉声道:“若已经平定南方,则西则先取江陵、再取襄阳,淮上则经营寿州、楚州,深固根本,积粮练兵,待天下有变,则于襄阳任一大将,出南阳,叶县,向东攻汴京;楚州、寿州为一路,先下徐州,合师攻汴京,如是则大河以南可传檄可定”

    “大王当年不过与微臣烹茶时提过几句,数年之后依然毫厘不差,果然文武兼资,天纵之才,便是本朝开国太宗皇帝只怕也不过如此泡*书*(”陈允小小的拍了一下吕方马屁,才继续道:“此方略中要紧的便是东西两路并举,交相呼应,使得粱贼兵虽众,但却无所应付,寿、楚二州离建邺不远,又有水路相通,大可水水陆并进,便是战事不利,亦可依舟为城,以水道运粮,不致大败,而襄阳至汴州则道路崎岖,多有关隘,却不知当以何人身居此位,才能负荷此任?”

    “这个?”吕方闻言不由得一愣,如今虽然形势虽然对吴军极为有利,马楚败亡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可不要说襄阳,就连江陵现在还在后梁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手中,此人虽然地盘兵力都不雄厚,但他对内善抚百姓,对外机敏狡黠,江陵又位处要冲,商旅往来频繁,背后有后梁这个庞然大物做靠山,吕方若要攻取也不是件容易事情,不要说襄阳了陈允突然说起这个也实在是太早了点若非吕方知晓陈允平日里心思细密,出言谨慎,只怕还以为他昏头了

    “大王可是以为江陵、襄阳皆在后梁手中,微臣此言还早了些?”

    “不错,莫非陈公有言外之意?”

    “大王熟读史书,当知南北朝时,南朝皆定都与建邺,与我国相仿荆州与建邺路途遥远,信息往来迟缓,是以南朝常以方伯相任,持征伐之权,抵御北戎然彼强藩巨镇,又处上游之势,脱有不虞,则兴晋阳之甲,顺流而下,为君上之忧,南朝五代,何朝无之而今吾国亦定都金陵,若依主上方略,襄阳独当敌宛洛之众,定为强兵锐卒所集之处,若所任非人,只恐白下宫室虽美,主上亦不得安枕矣”

    吕方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微变,的确正如陈允所言,依照他的方略,襄阳方面的军队承担着牵制宛、洛、乃至关中地区敌军的沉重任务,必须给予大量的军队,而为了供养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就必须给当地留下大量的粮食和财富;但是由于吴国定都建邺,所以他的统治核心区域只能是三吴、淮南、江西之地,前往荆襄地区最便利的路途遥远,从空间上就无法给当地长官足够的节制,只能给予其相对独立的权力,但这么一来,位处襄阳的那名将领本身就是对位处下游的吴国中央政权巨大的威胁

    吕方闻言思忖良久,终于颓然问道:“那陈公以为当如何是好?”历史上南朝时,位处上游的荆州军东下进攻建康之事数不胜数,几乎每代都有,虽然位处建康的中央政权也想出了各种办法防备,可还是反复出现,可见这并不是偶然的吕方虽然多智,但一时间也难以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什么办法来

    “以殿下镇上游”陈允急声道:“我军消灭马楚之后,便将殿下调至岳州来,以其为岳鄂转运使,委以大将为其长史,将周边数州租税养兵,经略江陵、襄阳,待其得上游之地后,便让其深固根本,那时以主上领东兵,以殿下领西兵,共取天下,殿下与主上有骨肉之恩,父子之亲,自然无叛离之忧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吕方低头沉吟良久,方才抬头答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仓促决定,待某家回师后仔细思量之后再做处置陈公你且先退下”

    “是,微臣告退”陈允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劝谏干系重大,吕方也不可能立刻做出回答,至少要回到建邺后与妻子仔细商量一番才会做出最后决定,但他跟随吕方多年,了解此人并非委过于下之人,就算将来否决了此事,也不会给自己惹来祸患,是以他便安心退下了,只留下吕方一人留在堂上

    “陈允所言不过是刘宋时以荆州为强藩,非宗王不得居之的伎俩,结果刘裕亡后,诸王便自相残杀,打得一塌糊涂”吕方暗想道:“但我子嗣虽然不少,但嫡子却只有润性一人,不要说这些年来历练下来,其余兄弟是无法与其比拟,我活着的时候还好,待我死后,他挟上游之兵,又有何人能与其相抗,自然也不会有兄弟相残之事了”吕方坐在那里苦思,一会儿觉得陈允所言有理,一会儿又觉得陈允所言无理,左右为难他本是聪明果决之人,但此事干系到自身利害,却变得稀里糊涂起来,想了许久,只觉得脑门生疼,也想不出来个究竟来,

    却有侍从上堂来,送上饭食来,却是晚饭时侯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吕方在岳州这边苦思无解,钟延规在吉州日子也不好过,当年他在周本、刘威收到徐温书信,领兵退回广陵之后,立即易帜归附镇海军吕方,此人倒的确颇有才略,就凭着剩下的那千余残兵,一手拉,一手打,硬生生的将江、洪二州的地盘打了下来,若非吕方将淮南这边刚刚安顿好了,立刻遣朱瑾、王佛儿领大兵入江西,说不定还当真让他将江西剩下那些大小割据势力尽数扫平,重建其父钟传的基业钟延规见形势比人强,只得弄假作真,老老实实大开洪州城门,当真做了吕方的顺臣吕方也对这个便宜大舅子不放心,转手就将钟延规从那个镇南军节度使上的位子扯下来,弄回杭州那边当了个浙西观察使的位子,还美名其曰说“此乃吾根本之地,当以外戚任之”只是这杭州刺史却是吕方的一个族人,将这个浙西观察使架空得半点权力都无,可怜钟延规连出趟城都要得到身边长史的同意,也就比囚犯好点就这般在杭州被憋了四五年,吕方平定了南方大部之后,方才将其放出来派到吉州当了个团练使,借助钟延规对当地情况的熟悉,让其领兵对付马楚此时的钟延规就算本来有万丈雄心,面对吕方大势已成的现状,也只有拼命多立点功,为将来吕方论功行赏的时候勋爵高上那么点的心气了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霉运自此就黏上了钟延规,此时他在吉州所领之兵虽然也有四万,但其中的军却只有三千,对面的楚军将领却是楚国名将吕师周,此人深得蛮夷之心,麾下的蛮夷义从精悍非常,加之这些年来用兵越发老辣,几番交锋下来,着实让钟延规吃了好几次亏,眼见得时日流逝,而他却寸土未进,钟延规心情不由得越发败坏起来

    这天钟延规躺在帐中饮酒,看着亲兵相扑取乐,那两个亲兵脱得赤条条的,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犊角裤,各自使尽了浑身解数,在主帅面前卖弄本事,想要也能让钟延规笑上一笑,也好得些恩赏,可钟延规却只是一杯一杯的灌下去,偶尔看上相扑亲兵一眼,也是一扫而过俗话说“酒入愁肠便易醉”那钟延规虽然酒量甚豪,也禁不住这般一杯一杯的灌,下面不过对扑了三五场,那钟延规脑袋便歪倒一旁,口中流出涎来,呼呼大睡起来当值校尉见状,赶紧让对扑的亲兵退下,又服侍主将趟下作罢

    钟延规躺在榻上睡得深沉,只觉整个人仿佛在迷雾之中,不辨方向,听的耳边有人喊话,想要听却又听不清到底说什么,正烦闷间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清凉,顿时惊醒过来,却只见当值校尉正拿着一条湿巾,口中连喊道:“将军快醒,将军快醒,有紧急军情”

    “军情?”钟延规立刻醒了过来,一把抢过湿巾在脸上胡天胡地的擦了一番,随手丢给那当值校尉,急声道:“什么军情,快快报来”

    “楚军那边有两个蛮子酋长跑过来了,要归降我军”那当值校尉脸上满是喜色:“他们两人说对楚军军情所知甚多,要面见将军”

    “什么?“钟延规闻言神色立即一震,跳下榻来,急道:“快帮某家着衣,宣不,请那二位壮士进帐来”

14降兵1

    钟延规在一旁亲兵的帮助下,飞快的换上了自己的绯色官袍,戴好纀头,刚刚坐回胡床上,外间便传来当值校尉的通报声,他赶忙坐直身躯,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这时帐帘被掀开,当值校尉引领了两人进来泡*书*(那两人生的皮肤黝黑,唇厚鼻蹋,头裹青布,耳戴金环,正是南蛮中贵酋打扮,他俩进得帐来,便扑倒在地,一边对钟延规跪拜一边谢罪道:“烧当迷允迷宗拜见钟相公,山野之民,不识顺逆,抗拒天兵,今日来降,望相公有好生之德,从宽治罪”这两人说完后,便从腰间拔出随身短刀来,在脸上割了四五刀,只弄得鲜血淋漓,然后便面孔紧贴地面,浑身发抖,伏地不起

    钟延规见状,不由得满腹疑念,他久在江西,对这些南蛮部落的风俗情况颇为了解,心知这些大山中的蛮夷部钟繁多,之间互不统属,率以以强者为豪,弱者依附烧当便是其中几个最大的部族之一,所辖有的丁口不下十万,而迷姓便是这烧当部族中的豪姓,最近数代酋长都来此此姓,这两人这般打扮,又自称姓迷,定然是族中的贵胄子弟,地位不低他们方才割伤面孔,乃是一种谢罪起誓之举,其意大抵为誓血为证,决计不敢违背的意思钟延规心知这些南蛮生性诚朴,信奉天神,若是这般割面为誓,便决计不敢再违背誓言,但现在从两军的形势来说,楚军已经据有地利,自己进战不胜,固守乏粮,已经陷入了进退不得窘境,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利的一边,总不会是自己文德卓著,引得远人自来

    钟延规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忙决定,先旁敲侧击一番,探探虚实再说,于是他便堆起满脸的笑容道:“二位壮士请起来人给二位壮士看座,这般趴在地上如何说话,再请大夫来为二位处置伤势.”钟延规话音刚落,帐后的亲兵便搬了两张胡床来,放在那两个使者身旁

    “奴辈死罪,若相公不开恩,奴等被跪死在这里”那两人也不起身,只是继续跪伏在地,他们脸上伤口颇深,流出血淌在地上,已是红殷殷的一滩,钟延规见状,觉得这两人情势不似作伪,毕竟再这般下去,就算流血不流死人,疼也要疼死人于是他便沉声道:“二位壮士说要请降,可两军交战已经两月有余,顺逆如何汝辈也早就清楚了,为何却今日来投?情势如此,让本将军如何敢信?”

    那两个使者对视了一眼,先前自称迷允的那人抬起头来,道:“奴辈非不知顺逆,只是马贼镇抚湖南已经二十余载,威孚卓著,奴辈受其威势所辖,不敢违逆;且恐天兵到时,不分玉石,一律焚灭,才屈身附逆但数日前有种人来到军中,言天兵于岳州一战,大破马贼,且所获种人,皆放归乡里,晓以祸福奴辈蒙恩若此,方才解甲来投,望相公明察”

    原来吕方于岳州大胜之后,信使要沿长江而下,到江州,然后沿洪州再到吉州,等于是绕了个大弯子,反而不及那些被吕方释放了的蛮兵战俘跑得快,结果钟延规反倒是从见到大势已去,转投吴军的蛮兵头目口中得到吕方大破楚军的消息此时钟延规不由得又喜又悲,喜的是既然吕方已经大破吴军,对面的吕师周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兵,自己便可不战而摆脱眼前的窘态;但悲的是自己在杭州当了好几年的富贵闲人,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领兵出镇,独当一面,可却落得个无功而返的局面,只怕灭楚之后,自己又得被踢到杭州去,挂个虚衔,每日里醇酒妇人的混日子,一想到自己的未来会是如此这般,钟延规便觉得郁闷异常

    钟延规在那里独自思忖,跪伏在地迷允半响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还以为钟延规得知吕方大破楚军,形势逆转之后,改变态度,不愿意再接受自己部族的归降,心中是恐惧异常,他们两人此番偷偷投至吴军,倒也不是一点凭借也没有的,此时一咬牙,便将手中最后的底牌打了出来:“奴等知晓抗拒天兵,罪不容恕,此番来前也准备了些事物,还望相公收纳,与奴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道这里,迷允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双手呈了上来一旁的亲兵伸手接过转呈了上去,钟延规接过纸,打开一看,脸上立即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原来这纸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楚军的部署设防情况,尤其是南翼是详细,连夜间巡逻岗哨换的时间次数,甚至还有近期夜间的口令,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轻轻一张纸对于钟延规来说简直是万金不易他小心的将纸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温声道:“二位壮士之慕义之心,某家也是感动的很呀”说到这里,钟延规双手对西北方向虚虚一拱,继续道:“此番事后,本官自当禀明吴王,为二位请赏,二位请放心,贵部族之事便包在本官身上,除了那些顽冥不化之人,绝不会有半点牵连”

    听到钟延规这般大包大揽,迷允、迷宗二人大喜,又狠狠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坐下钟延规一面命营中大夫替他们二人处置伤口,一面询问楚军的设防情况,与自己的已知情况相印证,果然大半契合,此时他心中越发欢喜,本以为已是山穷水尽,却想不到柳暗花明,上天赐下这样两个人来,当真是福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此时迷允、迷宗二人伤口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钟延规做了个手势,示意帐中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对二人笑道:“二位壮士可愿为向导,为我大军前驱?”

    迷允、迷宗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同伴的眸子里都看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既然已经冒险投至吴军营中,自然希望立下战功以体现自己的价值他们转过头来,一齐点头道:“相公有命,某等自当遵从”

    战场是在一个宽阔的谷地中,楚军的阵地是在谷地中的两个高地上,高地之下则是大片坑洼不平的坡地,从山坡上冲击下来的雨水蓄积在谷地底部,形成了一种半沼泽的形态,这些高地和谷底后方则由而官道则是从谷地的中央的两个高地之间蜿蜒而过楚军用一道壕沟切断了官道,在壕沟后面则是矮墙和土垒,在矮墙的两端还修筑了炮垒,在每个炮垒上各自安置了两门小炮当然这四门炮相对于吴军军所使用的火炮来说还很原始,楚军炮手的训练水平有很大的差距,但官道两侧大片的沼泽地限制了吴军前进的度和进攻的宽度楚军的炮手不需要打得有多准——反正敌军前进的道路只有那条狭窄的官道和两边狭窄的干燥地面,不愁打不中,再交叉侧射火力的威胁下,无论多么勇猛的军队也坚持不了多久,就算他们能冲到矮墙下,面对的却是养精蓄锐已久的楚军精兵,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至于其他地方,情况只会加糟糕,大片险恶的沼泽会吞没每个不熟悉当地情况的家伙,即使有少数部队在夜里越过了沼泽地,没有后继部队和粮食,他们也会被白天的大队楚军赶到沼泽地去,钟延规已经尝过好几次这种苦果了

    钟延规的手指划过二人带来的地图,停留在右侧的标志着沼泽地的白色区域里的一条虚线上,回头问道:“你们俩确定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越过楚军的防线,抵达他们后方吗?”

    迷允肯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定,这条路隐秘在芦苇丛中,十分隐蔽,便是寻常当地人也未必知道,我也是有次打猎追击逃跑的狐狸才发现这条路的,我们俩今夜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

    “很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钟延规兴奋了起来:“那这路可以走让军队通过吗,可以走骑兵和炮车吗?”

    “不可能”迷允和迷宗一齐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那条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一连串水比较浅的地方连在一起罢了,很多地方都只能容得一人宽,不要说炮车,就连大点牲畜都不能走,若不是我们兄弟俩在狭窄地方做了标记,只怕我们自己一不小心也会陷进沼泽里去”

    “哦”钟延规闻言沉吟了起来,在帐中来回踱步了起来,过了半响,他唤来帐外的当值军官,让其招来几名随军工匠,吩咐了几句,那几人便退下了,过了半响功夫,那几名工匠又回到帐中,在钟延规耳边低声禀告了几句钟延规闻言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回到迷允二人身旁,笑道:“既然如此,二位便留下一人在我营中,其余一人回到楚贼营中去,不知这般可否会引起楚贼怀疑?”

    迷允、迷宗二人对视了一眼,迷允答道:“无妨,只需说那人回山报事即可,我部随归属楚军,但自成部曲,营中只有数名楚军军官担当联络之责,只需瞒过了他们即可”

    “那就最好”钟延规大喜,将两人招至地图旁将方略细细述说了一番之后,笑道:“那便请迷允壮士留下,迷宗壮士返营,两天之后共破楚军”

15降兵2

    楚军炮垒上,吕师周小心的探出上半身,向远处望去,在约莫相距楚军土垒五百步一步大约为一点五米的地方,数百名吴军辅兵正在忙碌的挖掘壕沟,修筑胸墙,搬运物质从他们的行动猜测这应该是在修筑一个炮兵阵地,但从过往的经验来判断,这个距离相对于吴军原先拥有的轻炮来说稍微远了些“莫非是吴军有了大的火炮?”吕师周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都督,要不要开炮,把那帮吴贼给打散了”一旁的军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这个距离对于楚军的火炮和炮手来说距离就远了,虽然从地势上来说楚军占有优势,但在这个距离,火炮的威胁与其说是杀伤人员还不如说是精神上的威胁

    “不必了,没必要让敌军知道我方火炮的最大射程”吕师周否决了部下的建议,他清楚也许几次射击可以干扰吴军修筑炮兵阵地的度,但也会让敌军准确适应自己的最大射程,这样可得不偿失的很吕师周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对面吴军的行动,转身走下炮垒,低声下令道:“把火药全部搬到炮垒底部的弹药库去,认真监视敌军的动向,一有情况就立刻禀告我”

    吴军士卒的行动很快,仅仅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完成了胸墙和壕沟的建筑,然后拖了两门火炮进入阵地,开始用实心弹炮击起对面楚军的炮垒和胸墙来楚军的士兵们已经对于躲避炮击很有经验了,纷纷蜷缩起身体,紧贴着壁垒的后壁,开始闭目祈祷炮弹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其实自己的位置处于对面吴军的火炮最大射程之外,绝大部分炮弹的落点都相距楚军壁垒还有二十余步,本来这个距离如果有精良的炮兵的话,也可以用跳弹对楚军的胸墙及其后的守兵造成不小的杀伤,偏偏楚军的壁垒前方绝大部分都是半沼泽湿地,沉重的铅弹落地后便陷入泥土里,无法弹起,只有极少数炮弹恰好落在比较干硬的地面上,才弹起砸在壁垒上,砸出或深或浅的深洞来但已经和吴军打了很多年交道的吕师周已经学会了如何修筑对抗火炮的堡垒了,那两个炮垒并不高,顶部被削平,面朝吴军的方向有四个突出的平台,形成了交叉火力,可以对进攻的吴军形成侧射,在平台的前方修有厚厚的土墙,土墙前面才是壕沟就算炮弹能够击中炮垒,也只会深深的陷入土墙,而无法对炮垒本身及其守兵造成伤害当楚军守兵们发现炮击对他们无法造成损害的时候,纷纷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爬到壁垒边沿了,大声的对远处的敌军发出呐喊和嘲笑,数千人的笑骂声是如此的巨大,几乎将隆隆的炮声都压住了

    与战场的中央的热闹景象相反,楚军的右翼显得尤为僻静,当值的蛮兵们懒散的或坐或躺,晒着太阳,担当监军任务的楚军军官也懒得管他们,将注意力投入到中央战局的发展上在这里,楚军将壕沟和后面的壁垒一直修到了沼泽地的边沿,为了扫清射界,楚军焚烧了沼泽地边沿的芦苇丛,但比较靠近沼泽腹地的芦苇和灌木丛,他们并没有办法焚烧,毕竟灌木丛间的小水洼和湿地起到了隔离带的作用,组织了火势的蔓延,不过这并不让守军担心,毕竟芦苇和灌木丛并不是森林,是无法隐蔽大队人马的,至于晚上就不可能了,沼泽地里的无数个陷井会吞没那些每一个踏入其中的冒失鬼的因此吕师周将比较精锐和值得信任的军队集中部署在了两个高地之间的中央阵地上,而比较靠近沼泽地伸出的两翼则是不那么值得信任的蛮族仆从军,毕竟只要他能够扼守住中央阵地,就算吴军能够突破两翼的阵地,楚军也能在两个突出炮垒的侧射火力掩护下,发动逆袭,将形成突破的吴军赶到沼泽地去,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日子来钟延规已经在正面阵地上吃了不少次亏,还是一门心思的往上冲得原因

    但是和表面上的平静相反,在沼泽地的中央的最茂盛的那片芦苇丛中,数十名吴军工匠们正挥汗如雨的忙碌着,他们依照迷允的指点,小心翼翼的在地上做出各种各样的标记,在他们的后面,一名名军汉用镰刀割倒两侧的芦苇,然后将铺到地面上,再在两侧用石块砌边,是湿*软的土地不再下陷,形成了一条简单的通道,再后面的地方,辅兵们再铺上竹排或者木板,使其加坚固耐用当遇到比较深的部分时,则在那里打下木桩,架设便桥,所有的一切都在极端的沉默下进行的,每个人的口中都衔着木枚,打桩的大锤上都包裹着皮革,以尽可能减少发出的声响紧张的劳动飞快的消耗着人的体力,每个半个时辰,就换一班人,从凌晨时分就开始工作,到了正午时分,栈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看到相距楚军阵地最近的地方已经只有五百步,迷允建议暂时停止工作,到了傍晚在加紧干活,领军的吴军校尉接受了建议,让军士们退回去休息

    也许是看到因为炮击的效果不佳,在楚军中央阵地前的吴军炮兵到了中午时分就降低了炮击的频率,已经对于敌军行动渐渐失去兴趣的楚军士卒们纷纷退回自己的岗位,开始休息起来右翼的楚军监军也不例外,他习惯性的爬上壁垒,向沼泽地的方向望去,一个奇怪的景象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沼泽地芦苇荡的上空飞翔着许多水鸟,这些水鸟在低空来回盘旋,不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但却并没有落下

    “这是怎么回事芦苇荡里有人,难道是吴贼要从那边潜越?”那个楚军军官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他跳下围墙,立即对一旁的一个矮个子蛮军军官下令道:“你看看那边,水鸟四飞,定然是有人惊扰,快遣人通报都督,准备把他们赶进泥潭里去?”

    那蛮兵头目闻言脸色突变,但他并没有立刻去执行监军的命令,他爬上壁垒,仔细的观察了一会沼泽地深处的芦苇荡,才重跳下围墙对那监军军官道:“小人方才仔细看了看那芦苇丛的情况,觉得不太像是吴军行动的样子校尉您清楚,那边可是沼泽地的中央,遍地都是深可没人的泥潭,吴贼又不会飞,如何能跑到那里,再说您看那边的水鸟虽然四飞,但芦苇丛却没有大的动静,不太像是军队行动的样子”

    听了那蛮兵头目的意见,那监军军官也犹豫了起来,正如那头目所说的,那里处于沼泽地的中央,吴军得有多疯狂才会跑到那里去呢?只是那些飞鸟的确是一副受惊的模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蛮兵头目见军官这副不自信但又不肯死心的样子,便笑着劝解道:“小人久居山林,最是了解这些鸟兽习性,水鸟高飞固然是被人惊扰,但走兽靠近它们的巢穴也会惊起它们,这沼泽地中可有不少山猫、狐狸、水獭再说就算是人,也有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渔猎百姓,他们都有可能会惊起水鸟”

    “这般说来也有道理”听了蛮兵头目的解释,那监军军官越发不自信起来,他远眺着那片芦苇荡,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有军队移动的样子,但警惕心和责任感还是让他有些犹豫

    “校尉,既然您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小人领几个手脚轻捷的孩儿们去打探一下,若是当真有吴军,再去通报也不迟,不然这般冒失的报上去,若是搞错了,只怕上峰还会责罚”

    蛮军头目善解人意的建议立刻打动了那监军头目,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便麻烦迷酋跑一趟了,此番战事了后,某家定然要禀告都督,让你当上烧当部的大酋长”

    “小人拜谢校尉大恩”迷宗躬身拜谢,他的双肩轻微的颤抖着,仿佛是突然而来的惊喜的影响

    第二天深夜,吕师周端坐在营帐中,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两日前传来的岳州一战的消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在此之前,虽然他对于此战的结果并不乐观,但也没有想到会输的如此之惨,毕竟面对咄咄逼人的吴军,位于江陵的荆南节度使高季兴派出了援兵,而且后梁还表示会在淮上采取行动,牵制吴军的行动在吕师周的推测中,楚军就算小败,只要能坚持两到三个月时间,吕方所统领的吴军主力就必须撤退,那时自己就能回师击破其余两路,粉碎吴军的这次围攻,但现在一切都必须重估量了,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将手中这支楚军尽可能完整的带回潭州,然后争取一个比较体面的投降条件了

16火光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刁斗声,提醒吕师周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他站起身来,伸手在腰上轻捶了两下,深吸了口气,可还是觉得胸中烦闷异常,咳嗽了两声便出帐想要透口气

    吕师周出得帐来,举目望去,只见高地之下,错落有致的都是楚军营帐,营地的边缘,星星点点的火光都是岗楼,与天上的星斗相映,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哪一个是星光,哪一个是火光这时一股清的夜风拂面而来,吕师周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方才胸中的烦闷尽去,豪气顿生,暗自下定觉醒,无论形势有多么糟糕,自己也要尽可能的将这支军队带回潭州吕师周本就身经百战,性格果决,既然主意已定,正准备遣人招来当值校尉,准备连夜分批撤兵,离开此地

    吕师周刚刚打定主意,便听到不远处有岗哨与人对答的声音他闻声不禁一愣,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还会有人过来,莫非对面的吴军有什么动向?想到这里,吕师周冷哼了一声,回身去了佩刀,便出帐迎了上去,冷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与帅帐外岗哨对答的正是当天的当值校尉,看到主帅满脸寒霜的走了出来,赶紧敛衽行礼道:“深夜惊扰,望都督恕罪”

    吕师周冷哼了一声,问道:“罢了,吴贼有异动?”

    “正是”当值校尉答道:“具体情况,请都督拔冗随末将前一看便知道了”

    吕师周点了点头,那当值校尉赶忙在前带路,一行人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到了右面高地上的一处望楼上,那当值校尉伸手向右面一指,沉声道:“都督请看”

    吕师周向右望去,只见远处黑压压的夜色中闪动着一线火光,仿佛无数只巨大的萤火虫在结队而行,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指着火光对身后的当值校尉问道:“火光处可是沼泽地?”

    “正是,火光活动处乃是在我军最右翼营寨的外侧,那边是沼泽最深处,不少地方深可没人”那校尉低声答道,脸色阴沉之极,他处事干练之极,在赶去通报吕师周之前,就已经确定了那火光的大概位置

    “沼泽地?该死,吴贼定然是先用正面炮击掩盖我军耳目,同时偷偷从沼泽地中修建了便道,然后连夜遣越此地”吕师周的脸色灰白,宛如死人一般,他的临阵经验何等丰富,将这几日来吴军的行动联系起来稍一思索,便理清了来龙去脉,吴军的企图也有呼之欲出了这宽阔的沼泽地固然限制了进攻方的吴军的行动,同时也限制了楚军的撤退和补给的路线,一旦吴军能够派出少量军队越过沼泽地,只需修建一个炮垒,就能监视楚军的行动,甚至用轻炮就能切断补给的车队和打乱楚军撤退的行军行列,这对现在的楚军来说简直是个毁灭性的消息

    那值班校尉见吕师周脸色阴沉,半响无语,便小心的建议道:“都督,是否立刻简选精锐,待到天明之后便前往攻打越过沼泽的吴贼,他们折腾了这一夜,到了天明一定人困马乏,我们以逸待劳,一定能够一战破敌”

    “不可”吕师周摇头道:“对面的钟延规也是宿将了,他也知道这般折腾我们不会看不到,天明之后必然会全力去拔掉他那个钉子,他还这般大张旗鼓,必然有所依仗我看他现在定然在大兴土木,修筑壁垒吴贼火器犀利,那玩意便是士卒疲敝,也能摧坚甲如无物,若到了天明,他壁垒已成,便大事去矣”说到这里,吕师周快步走下望楼,对紧随在身后的当值校尉下令道:“你立刻去将今夜当值的那个营集中起来,立即出发,到了就攻,我现在立刻召集其他军队,作为你的后继”

    “喏”那校尉正要转身去执行命令,却被吕师周叫住了:“且慢,出发之前你可以颁布赏格,每人赏铜钱二十贯,绢五匹死者加倍”吕师周将那个“铜”字咬得非常清楚

    “这么高?末将那营兵可有千人啦”那校尉闻言不由得一愣,也不怪他如此惊讶,唐代铜价腾贵,南北隔绝之后,湖南是如此,马殷干脆是用铁铅铸钱,市面上几乎没有铜钱流通,一枚铜钱几乎可当七八倍的流通钱币使用,这般换算下来,光是这一笔赏格就是天文数字,也无怪那校尉如此惊讶

    “不错,你只管照某家的话说便是若能击破吴贼,本都督就是把大王的宫中器物尽数买了,也不会短了将士们的恩赏”吕师周脸色如铁,口中的话语也好似钢铁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蹦出来,那当值校尉听出其中的决绝味道,赶忙躬身拜了一拜,便转身去了,只留下吕师周站在原地,口中低语道:“反正这里若是输了,再多钱也都是吕方的了,没必要替他节省”

    “快些挖,快些挖,别磨蹭”迷允站在火光下,厉声的催促道,一旁的火光映在他的脸色,明暗不定的光线加上他那扭曲的肌肉,仿佛部落中祭祀舞蹈时脸上所戴的恶鬼面具一般在他的下方,两百余名蛮兵正努力的挖土,一条宽两步,深半步的壕沟已经初具规模,在壕沟的内侧积土上,百余名吴军士卒正在将一根根底部削尖的木桩敲入土中,形成一条栅墙,在他们,还有六七百军士卒坐在地上无声的进食休息,恢复越过沼泽所消耗的体力依照计划,当他们完成这道栅墙之后,还会在原先这条栅墙后面再插入一排较矮的木桩,然后在两条平行的栅墙之间填满泥土,最后在矮的栅墙顶端铺上一层木板,形成一道可以攻守兵在上面防御射击的木墙工事,但是所有这一切不是在这短短一夜里能够完成的,依照钟延规的计划,这一夜的的人物只是挖掘完壕沟,和建立第一道木墙,有了这个依托,他认为吴军可以凭借火器的威力击退楚军必然而来的天明反扑,然后再慢慢完善工事,最后建成一个强大的多面堡,控制住敌军的补给线,从而迫使放弃这个对他们极为有利的阵地

    “迷酋长,工事进展怎么样?轻炮已经上来了,要准备阵地了”周虎彪走了过来,低声催促道,他这些年来在吕方麾下多有战功,已经积功至昭武副尉,一营指挥使的差遣原来吕方破淮南之后,将麾下的原先的镇海军亲军和淮南降兵中的精锐重整编,成为一共三十个营,营中有长枪兵、火绳枪兵、炮兵和少量担任侦查任务的轻骑兵,每营约有士兵三千人,并将所有的营属炮兵分为两种,一种是较轻便,发射四斤重量铅弹的轻炮,这种火炮可以在人力的牵引下跟上步兵方阵前进的度,每个步队配有一门;另外一种则是发射9斤重的长炮,这种火炮则必须在两匹以上的骡马牵引下才能前进,一个营共有四门经过这些年来的扩编,军的数量已经增长到了45营,并且通过历次战役,证明了他们才是吴军中的精锐和中坚,此番钟延规出兵,吕方也派了一个营的军到他的麾下,作为增援和监视之用

    “壕沟已经挖了一半深了,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小人连身边的勇士都派下去挖了,周校尉请放心,天明前一定会挖好的,不会误了事的”迷允一边说话,一边指着脚下壕沟中奋力挖土的蛮兵,借着火光周虎彪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六七个蛮兵身上的服饰较之其余的要好上许多,应该就是迷允口中说的勇士看到这投降过来的蛮酋的确卖力的很,周虎彪的口气立刻缓和多了,沉声道:“迷酋莫怪某家粗鲁,军令如山,不得不如此再说你我此时深处险境,早一刻修好工事,便早一刻安全了,千万怠慢不得“

    迷允赶忙连声表示理解,表示自己也赞同周虎彪的观点,绝无半点见怪之意周虎彪在这边看了一会儿,便告了声罪,自去看后面轻炮怎么样了

    迷允看到周虎彪走的远了,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脚下的壕沟探出一个脑袋来:“娘的,大半夜的要咱们挖壕沟,连口气都不让喘喘,他们的兵却坐在里边休息,这有天理吗?”

    “迷宗你给我闭嘴,要作死吗?”迷允闻言大惊,赶忙回头去探望,看到吴军兵士都离得甚远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满脸灰土的迷宗低声道:“你懂个什么,这周校尉可是通天的人,说一个字就能让咱们死,让咱们生,快好好挖土,自有你的好处”

    “通天,通天,他还能大过钟相公去?钟相公他对咱俩都和颜悦色,怎的他就能这样,怎的说咱俩都是有功之臣,没咱俩他们能过这沼泽地?咱们烧当人是勇士,可不是挖土的老鼠”

    迷允被迷宗这一番话气得半死,他虽然投靠吴军的时间不长,但也从各种口风中知道周虎彪这营兵和其余吴军之间的区别,他听说这营兵乃是吴王的亲兵,此番特意派到那位钟相公麾下来的,虽然这个营指挥使不过是个昭武副尉,但就连身为一军之主的钟相公对其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在迷允这个小小酋长看来,钟延规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那传说中的吴王只怕就是如同当年住在长安城中的大唐天子一般的人物了,这位周校尉是天子身边的人,可千万违逆不得可他此时也没办法向迷宗解释明白,只得厉声道:“迷宗你到底还听不听我的话,要是不愿意挖土就是上来,我下去替你挖,别再这里废话,乱了人心”

    迷宗与迷允两人本是堂兄弟,一同长大,从小就敬佩迷允智略胜过自己,早已习惯了唯对方马首是从,方才不过是发泄肚中的怨气罢了,见迷允当真发了火,反倒软了下来,低声嘟哝了几句,便又下去挖土了迷允见迷宗又下去挖土,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17剧战1

    迷允刚刚坐下,便看到远处出现一处火光他就好像屁股被火苗扫了下一般,立刻跳了起来,眯起双眼,向火光方向望去,只见一点点火光就好像一串珠子一般,迅的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越来越多,并且向自己这边迅移动过来,这一切此时只能有一个解释:楚军发现了吴军的冒险行动,并且不顾黑夜的阻碍,立即采取了行动

    此时的迷允顿时背脊划过一阵颤栗,不需要多丰富的想象力就能猜到一旦楚军挫败了吴军的冒险行动后,会有什么样残酷手段不会加在自己这个背叛者的身上他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将还在沟里挖土的迷宗抓了起来,低声道:“楚军上来了,你快去通知周校尉,我留在这里稳住”

    “什么?”迷宗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就被迷允连推带攘的赶走了,待到同伴走远了,迷允立刻下令手下的蛮兵从土沟里出来,拿起一旁的武器,准备迎战,此时很多蛮兵也已经看到了远处正向这边移动而来的火光,恐慌就好像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不少人开始丢下武器,本能的向木栅墙后面逃去,在木栅墙后面的吴军士卒则竭力枪杆殴打蛮兵,不少人在忙乱中被挤下壕沟,被踩倒在地,哭号和怒骂声混杂成一片,淹没了迷允徒劳的命令声

    周虎彪闻声赶到阵前,只见眼前一锅乱粥的模样,怒声道:“还不快让那些蛮兵先退到后面去”吴兵得到命令,立刻让开路来,慌乱的蛮兵如梦大赦一般,一拥而入,近三百人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全部涌入木栅墙之内,只剩下遗弃的满地的武器和挖土工具,挖了一半的壕沟里传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声,那是被挤落在其中伤兵

    这时迷允怯生生的走到周虎彪身旁,低声道:“末将治军无方,致士卒溃散,请——”

    “罢了迷酋你快去后面收容部属,重整顿成队,这里边交给本将”

    周虎彪也不多言,拱了拱手便转身去指挥所部准备迎战,迷允见状也连忙退后重整顿手下去了

    周虎彪三步两步跳上一个小土堆,此时最近的楚军相距吴军阵地只有两三百步了,移动度满了下来,显然楚军夜袭部队的将领正在重整理队形,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击周虎彪转过身来,只见那七百名一直都在休息的吴军士卒已经拍成了七个棋盘方阵,依照前四后三的次序排成两列,方阵的间隙则是火铳手们,两门轻炮则被布置在突出的右翼高地上,在那里可以扫射整个战场,这些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卒们并没有因为夜袭而惊慌失措,排成了密集的队形,准备迎战

    “很好就让楚贼看看什么才是天下强兵”周虎彪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他跳下土堆,转身走到第一行军阵之后,鼓手的旁边,高声下令道:“全军熄灭火把,等待鼓声命令行事”

    每一个方阵的军官听到命令后,一面执行命令,一面大声重复,很快吴军阵中的所有火把都一个个熄灭了,只剩下壕沟前那十几个为了干活方便而点起的篝火还在继续燃烧,吴军营地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从楚军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暗红色的光点在晃动,这是火铳上的点燃的火绳,整个吴军营地就好像一个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都可能猝然而起,将敌人扑倒在地

    楚军将领看到这个情景,不由得深吸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胜利不那么有把握了起来他方才让军队放慢脚步一方面是为了整理所部的队形,而大的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让吴军心理上受到的冲击有足够的时间发酵,毕竟这种夜战双方的军官很难控制手中的军队,一堵矮墙,一个深坑,甚至一群夜兽,都会影响战局的胜负在这种情况下,与其一股脑儿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在心理上打垮敌人,吴军在夜里通过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又接着修筑工事,士卒无论是在心理和身体上都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限,而自己只需要把“敌军大举到来”这个现实明示给对方,就能最大限度的削弱敌军,甚至不战而胜局势一开始的发展仿佛印证了楚军校尉的判断,楚军的出现就导致外面挖掘壕沟的敌兵陷入了疯狂的境地,弃兵逃走,他正准备等到让这种恐惧充分的传染所有吴军身上,再一战而胜,却没想到敌兵营中的火把突然一一熄灭了,这一整齐的行动表明营中的敌军将领很快就控制住了本来已经陷入混乱中的军队,恢复了秩序,这对突袭的楚军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停步”当楚军相距壕沟还有一百二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楚军校尉发出了停止前进的命令与吴军多次交战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距离大概就是火绳枪的最大射程了,当然吴军还有一种火炮射程还要远些,但那校尉并不认为吴军能够这么快的把火炮运过沼泽地,他竭力睁大眼睛,想要从黑暗中确认敌军的人数和阵型,但吴军隐藏在木栅墙后的深深的黑幕中,根本无法辨认,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对方的壕沟还没有挖完,深度大概只有半步左右,壕沟后面的木墙也没有完工,这种程度的障碍对于进攻的军队来说并不难逾越,也许这就是守兵并没有据壕而守的原因楚军校尉看了看天边的星宿,已经接近四时分了,吕师周临行前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立即出发,到了就攻”他深吸了口气,高声道:“弓箭手上前,预备”

    楚军弓箭手们越过主力上前了约莫三十步,将箭矢搭上了弦,拉满了弓,随着都头们的命令声,松开了弓弦,一阵羽箭立即飞入夜空中,两三息后,对面的吴军营中传来一阵稀疏的惨叫声,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但是对面的吴军阵地便好像死了一般,除了传来几声隐约的惨叫声,便再无一点动静

    周虎彪轻松的站在大旗下,不断有箭矢落在他的四周,但他却用手中的手杖轻轻的敲击着左手的掌心,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这手杖是吴军军营指挥使一级军官的指挥用具,约莫有两尺长,杨桃状扶手的内芯灌了铅,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代替骨朵来敲碎敌人的脑袋,周虎彪很喜欢在士兵面前舞弄着这玩意,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同于那些挥舞着刀矛在第一线厮杀的低级军官,而是很有一种“指挥若定”的风范对于楚军的弓箭手的射击他并没有打算让火铳手还击,毕竟在夜幕的掩护下,这种漫射对于身披铁甲吴军战兵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自己若是让火铳手还击,反而暴露了己方的虚实,反正楚军的时间和箭矢都很有限,不可能这般耗下去,相信很快就会见分晓

    楚军已经射出第四轮箭矢了,但是对面的吴军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楚军校尉失望的摇了摇头,做了个让弓箭手退下来的手势,看来敌军的将领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家伙,靠这些小伎俩是没有办法决定胜负的,只有硬碰硬的白刃战才能最后决定他上前两步,转身面对楚军士卒,高声道:“都督的赏格大伙刚才都听见了,我这里加上一句,今日破敌之后,所有的战利品我一介不取,全部都是你们的”

    “万胜”校尉的动员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楚军士卒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声,校尉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鼓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楚军开始向前移动了

    一开始楚军的度并不快,大约也有一分钟40步左右,但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他们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当距离壕沟的距离缩短到40步的时候,士卒们已经由齐步变成了跑步,这些粗鲁的汉子刚才已经看到了蛮兵们四散逃走的景象,对于胜利和战利品的渴望就好像兴奋剂一般渗入了他们的血液,让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血管扩张,嗜血的渴望在灼烧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几乎有一种疼痛的错觉,下意识的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呼喊声,举起手中的武器,准备做最一次凶猛的突击

    “不许射击不许射击”周虎彪行走在火铳手们的行列中,不时用手中的短杖轻轻的敲击着士卒们的后背,此时最前面的楚军相距火铳手的距离只有二十步了,早已进入了射程,在壕沟旁的篝火光线照射下,火铳手们几乎可以看清敌兵脸上长了多少麻子,但周虎彪还没有下令开火在这种压力下,不少火铳手们几乎都要窒息了

    终于楚军的第一批士卒冲到了壕沟旁,面朝着火光的他们很难看清对面木栅栏后的情景,但眼前壕沟旁四处散落的武器和壕沟中的几具尸体无声的告诉了他们方才敌兵遇到突袭时的慌乱他们兴奋的越过壕沟,突然看到木栅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数是严阵以待的吴军铁甲

    “开火”周虎威猛的挥舞了一下短杖,沉重的扶手在划过空气,带起了一阵风声几乎是同时,吴军阵中闪起一阵红光,震耳的枪声仿佛将空气都撕裂了,但立即白烟又将这一切全部都覆盖了

18剧战2

    随着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楚军士卒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纷纷剧震倒地,但这些年来楚军早已熟悉了吴军的战法,对于火器也早已了解其优劣之处,知道火铳虽然威力甚大,但装填却甚为麻烦,若无壁垒依托,临阵也不过一两发罢了,并不能造成一击溃敌的效果,这些士卒又都是楚军中的翘楚,刚刚得到重赏的诱惑,其作战意志十分旺盛。是以前锋受挫,后面的士卒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凶猛的扑了来,企图突破吴军的阵型,将其赶入沼泽中去。

    “火铳手后退!长枪手前!”随着周虎威的号令,负责指挥各个方阵的都头、副都头们用拖长了的声音重复着统帅的命令,发射完毕的火铳手们隐没在方阵之中或者方阵后方,他们将会在这些安全的地方装填子弹,继续对楚军士卒射击。吴军的前四个方阵迎了去,在方阵之间保持着大约十二人宽的间隔,这些看似安全的空隙其实都是危险的陷阱,任何企图通过间隙绕到吴军方阵侧翼攻击的家伙都会遭到夹击的命运,相邻两个方阵的只需做一个简单的队列变换,就能同时从两面攻击那些冒失的家伙,如果再算隐藏在第二线吴兵,这在战场就几乎等同于死亡。

    毫无疑问楚军的指挥官是个十分机灵的家伙,他在拆除了相当一段长度的木栅墙以获得足够的空间使用自己的兵力后,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将兵力投入到看似有利的方阵间隙中,而是一面在正面加强攻势,以牵制吴军的兵力,同时让弓箭手运动到侧翼,用弓箭和投石攻击最外侧的两个方阵的外侧,虽然对于那些身披铁甲的吴兵长矛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但这样也迫使吴军的两翼向中央靠拢,这样一来吴军第一线方阵之间的空隙就越来越小。他很明白,对于训练有素战斗意志坚定的精锐步兵来说,没有什么比拥挤成一团,失去机动能力更糟糕的了,因为他们不需要像新兵那样要依靠密集队形来阻止逃跑,过于密集的队形会让他们没有空间使用自己的武器,而且会自相践踏,最后导致阵型的崩溃。

    周虎威也看出了对方的企图,但他不能像平时那样采用轮替的方式来应付对方的战术,因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沼泽地,他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做相应的变化,如果战线向后推移,不用等到吴军崩溃,后面那些惊魂未定的蛮兵就会立刻争相涌向那唯一的生路——沼泽地里那最窄处只容三人并肩通过的狭窄栈道,不用多丰富的想象力就能猜到后果如何。于是,他剩下的只有一个选择了。

    “命令第二线的三个方阵起立,准备迎战,阵后的火铳手前,用火力驱逐那些弓箭手。”

    在吴军火铳手的射击下,楚军弓箭手稍微后退了一点,但只是一点。原因很简单,火铳手虽然威力巨大,但在黑夜里对这些队形松散的敌人射击效果并不理想,而且弓箭的射击速度要远远高于火铳,很快,楚军就增加了两翼的兵力,企图达到自己的目的。面对这个情况,周虎威只得将第二线抽出一部分兵力,排成纵队,发起白刃冲锋,将楚兵打了回去。

    与两翼的反复进退不同,中央阵线的战斗有着一种无声的残酷,双方的士卒都排成密集的队形,举起手中的长枪,向前刺去,除了第一排的军士,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人们根本看不到敌人的模样,他们只是费力的将双手举过头顶,举起十二尺左右的长枪向看不见的敌人扎去,不断有人惨叫着丢下手中的长枪,双手紧紧抓住刺入自己身躯里的长枪,倒地死去。后面的同伴则发出无意义的呐喊,迈步前填补死者的空缺。方阵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刺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竭力刺伤敌人,而不被敌人刺伤,在这样战斗中,个人的勇气和武艺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能够活着突破那如密林般的枪矛,唯一的出路就是地面,双方都有些矮小敏捷的士卒,丢弃枪矛,只拿着匕首或者短刀,用膝盖和手肘爬行,无数支长枪在头顶对刺,而他们就好像老鼠一样在泥泞中翻滚扭打,用短刀刺进敌人的大腿,割断肌腱,一直到失去生命或者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停止动弹,这些亡命之徒知道,只有使敌人的军阵崩溃,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残酷的战斗就好像一只石磨,贪婪的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吞噬,突出一具具破碎尸体,双方都以一种惊人的耐力忍受着这种残酷,现在胜利就取决于哪一方更能够坚持了。

    当楚军校尉看到周虎威派出第二线的长矛手用白刃冲击来驱赶那些弓箭手的时候,他就觉得胜利已经紧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吴军一开始占据了有利的阵地,利用了狭窄的战场空间,迫使对方进攻方无法利用自己数量的优势,并且用惊人的坚忍挡住了楚军凶猛的冲击,但现在形势改变了,发动冲击的那些吴兵已经离开了对他们有利的阵地,进攻方终于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利用自己数量的优势了。他舔了舔自己已经干燥的开裂的嘴唇,笑道:“投入预备队,胜利的一方是我!”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楚军的预备队从黑影中出现了,这些已经从行军的疲惫中恢复了不少的士卒们发出凶猛的呐喊,向刚刚将弓箭手驱赶走的吴兵扑去。相对于敌人迅猛的行动,吴兵的反应表现出了明显的惊惶,虽然在训练有素的军官的指挥下,他们尽可能快的恢复了队形,火铳手们也发起了一次齐射,但这并不足以抵挡敌人数量的优势,虽然周虎威将第二线最后剩下的一点兵力也增援了去,但两翼的吴兵还是在进攻者沉重的压力下缓慢的向后退却了。

    虽然四周的火光昏暗,但依然可以看出迷宗的脸色惨白的和死人无异,他凑近了迷允,低声道“允哥,咱们快逃!不然就来不及了!”显然他对于眼前的形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闭嘴!”迷允的声音并不大,他可不想让四周惊魂未定的蛮兵们发现他们的两个酋脑此时意见不一。迷允看了看四周的蛮兵,发现他们只是不安的互相交谈,倒没有注意到他和迷宗方才的冲突,才压低了声音对迷宗道:“跑?怎么跑?我敢打赌,只要我们两个一动,那些儿郎们就会一拥而,我们都会被挤落到沼泽地里去的,一百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再喝到虎头泉的水!”

    “那我们该怎么办,咱俩背叛了楚兵,他们打过来肯定会把我们俩点了天灯的!”迷宗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主意了,恐怖的洪水把他剩下的一丁点理智也淹没了,他耳边仿佛回响起昔日在山寨中那些被处以“点天灯”极刑的人的惨叫声。

    “沉住气,吴兵不一定会败!”迷允的脸色也不比迷宗好看多少,只不过比起他的同伴来说,迷允要更加沉得住气一些,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静一些:“你记得吴兵运了两门炮来?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打一炮,这说明周校尉还有底牌没打完,胜负还没定呢?”

    “对,对,对!还有大炮这个底牌,赢得一定是我们。”迷宗就好像大部分即将没顶的人一般,对于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抓住不放,他的脸的恐慌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又现出狂喜的笑容,两种不同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显得可怕又有几分可怜。

    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听到了迷宗、迷允二人的祈祷,吴军右翼的高地突然闪现了两道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撕裂。这一瞬间之后,战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呆住了,居然忘记了战斗。

    “终于开炮了,终于开炮了,继续打呀,把那些龟儿子都打成碎片!”迷宗的喊叫声打破了这个寂静,他疯狂的跳跃着,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唾沫从他的嘴巴里喷射出来,突然,迷宗脚下一软,仰头便倒,两旁的蛮兵赶忙前搀扶,却发现他已经昏厥了过去,迷允前探了探鼻息,发现倒也还稳定的很,便沉声道:“先送下去,他太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战场,楚军士卒不知所措的互相对视着,由于是侧射的缘故,吴军炮兵发射的那两发炮弹打透了楚兵四个方阵,四斤重的铅弹在火药燃烧的驱动下,轻而易举的将十几具躯体打碎,同时还有数倍与此的大腿和胳膊,杀戮的效率是冷兵器所无法比拟的,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同伴下一刻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肉块,

    这种可怖的景象就算是梦魇中也不会出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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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