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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0大战2

    “这个!”朱贞听罢王彦章的建议,不由得沉吟了起来,一旁的张汉杰见梁帝有可能接受宿敌王彦章的建议,心中不由得大急,可偏生他腹中一团草包,憋得满脸通红也说不出一句有力反驳的话来,心中不由得暗恨为何盟赵岩不在,若是他在定然能想出办法来应付那武夫。张汉杰眼见得朱贞便要同意王彦章的建议,心头便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啮咬一般。

    朱贞看到张汉杰如此,岂有不知道其心思的,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舅子有几分本事,这个节骨眼可是指靠不,便温颜问道:“王爱卿,那你以为当如何呢?”

    王彦章见朱贞垂询,精神一振,赶忙走到悬挂的地图旁,用手指着地图解说道:“

    用兵之道,当制敌而不制于敌!吴贼屯重兵于邓、樊诸城,以遏我大军之锋,其汉南必然空虚。与其攻其坚城,不如分兵渡过汉水,先解襄州之围,与守兵合兵一处,夹击吴贼为!”

    王彦章话音刚落,屋中顿时热络了起来。梁军诸将几乎都在微微点头,在杨刘一战中击毙李存勖之后,他们对于火器的威力也有了很切身的体会。想吴军是火器的首创者,所装备的火器只会数量更多,威力更猛,这在前几日的交锋中也印证了这点,殷他们对于强攻夺取邓、樊城诸城,替襄州解围普遍觉得难度很大。而王彦章的方略就合乎他们的胃口的多:既不用硬碰吴军的坚城,又可以发挥梁军数量和骑兵的优势,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正当此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屋中众人的热议:“王将军,你说要分兵渡河,先解襄州之围,那请问你打算在何处渡过汉水呢?”

    王彦章的目光投向声音来处,只见说话那人身着紫袍,姿态雍容,却是执政李振,此人乃是朱温在世时便极为信重的谋臣,为后梁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朱温死后,得不到朱贞的信重,便称病隐居家中,此番随朱贞南下,可能是因为这些年韬光养晦已久的缘故,此次南下途中李振行事说话更加和光同尘,以至于方才军议中众人几乎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王彦章心知此人可不是张汉杰这等草包,整理了一下思绪,手指地图沉声答道:“禀告太保,某以为当以一军西向,出武当渡过汉水,再掩袭吴贼腹背,当可奏效!”

    “武当?那便是由襄州游啦?”李振问道。

    “正是!”此时的王彦章倒是恭谨的很,全无方才面对张汉杰时的张狂。李振起身走到地图旁,一言不发的察看起来。原来这武当并非后世闻名天下的武当山,而是武当城,乃是当世均州的治所,其地位居襄州西面,汉水游,吴军包围襄州后,曾遣偏师袭破此城,但由于兵力和时间有限的缘故,周边郡县并没有实际控制住,由当地豪强和梁军溃卒控制,实际处于半中立的状态,梁国大军南下后,这些地方势力也蠢蠢欲动,但在两大巨头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也不敢公然表态,还在两可之间,王彦章选择从此地渡汉水,不但是要选择吴军防线的一个薄弱环节,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争取这些地方势力的支持。

    “那为何不由襄州下游渡汉水?若能从下游渡河,不但可以掩击吴贼的背心,而且可以切断其水陆的粮道,岂不更胜一筹?”李振查看地图半响,突然问道。原来这汉水由汉中流出之后,进入荆州之后一路向东,到了襄州之后转折向南,形成了一个没有封口的方框,而襄州则是在这个方框的顶点,如果梁军可以从襄州下游渡过汉水,掩击包围襄州的吴军,则不但可以切断吴军和后方的陆路联系,连汉水的交通也可以切断,这无疑是一个有利的局面。

    显然王彦章在进谏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不假思索的答道:“末将选择由武当渡河的原因有三:其一武当位于游,其水量小而水面窄,利于我军涉渡,而汉水过襄州之后,有白、筑等多条水流汇合,江面变宽,不但不利于我军渡河,而且吴贼水师强盛,只怕浮梁会被其截断;其二吴贼进军迅速,均、房二州豪杰不过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罢了。若有大军渡河,稍一招引,必是群起呼应的局面。末将以为渡河之后,不必疾趋襄州,当先分遣骑队,大张声势,招揽义士,让其不知我之所向,再寻机解襄州之围。而襄州乃是吴贼进军的路线,其地控制较严,若由下游渡河,若是初战不利,只怕反倒为吴贼所乘。其三汉水下游,河流漫流,湖泊众多,吾军长于步骑而短于水战,当选其长而避其短!”

    李振听到这里,脸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回头对朱贞躬身道:“请陛下圣断!”

    “嗯!众位卿家还有反对的吗!”朱贞目光扫过众将。一旁的张汉杰腹中却满是怨毒,他本以为李振是反对王彦章的建议的,便乐得躲在一旁看笑话,却没想到对方是通过这种办法暗助了王彦章一把,这个时候自己再想出言反对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凭他的见识也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反对意见来,此时也只得随着众将齐声道:“微臣并无异议!”

    “那好!”朱贞满意的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这次军议的结果很满意,也忽略了一旁的前敌指挥官张汉杰,直接对王彦章沉声下令道:“既然这方略是王卿家所献,那爱卿以为何人是率领渡河之兵的合适人选呢?”

    朱贞话音刚落,场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在王彦章这个方略中,对于指挥渡河支队的将领的能力要求是非常高的,因为梁军这个方略用现代军事学的术语来描述就是通过支队的巧妙机动,迫使敌军放弃有利的地形,对敌军形成外线包围,以发挥梁军的数量优势,寻求决战,但这一方略成功执行必须有两个前提:第一、支队渡河的行动必须隐蔽而又迅速,否则占有水军优势地位的吴军一定会做出阻截的举动以破坏梁军的渡河行动。第二、在渡河成功之后,支队和本队必须有良好的配合,迫使吴军无法将兵力进行正确机动,利用自己的内线地位攻击被汉水这一巨大地理障碍分隔开来的两部梁军,要做到这一点,渡河支队的梁军首先要通过假象隐蔽自己的真实作战意图,寻机解开襄州之围,获得一个有力的据点,迫使吴军放弃浮桥这个有力的工具,形成首尾不得相顾的窘境。这个方略对于梁军渡河支队的将领的能力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屋中诸将并无一人开口请战。

    “此方略既然是末将提出的,某家自然当仁不让!”王彦章见无人应当,便昂然道。

    “好!”朱贞闻言大喜:“朕便以王将军为观军容副使,统辖渡河之兵。你所需兵将,任你挑选,便是某家的护驾亲随,也不例外!”

    王彦章闻言赶忙敛衽下拜道:“末将定当尽心竭力,不破吴贼,誓不生还!”

    军议完毕之后,诸将纷纷散去,身为执政的李振在最后一个出得屋来,刚走了几步,一旁便闪出一人来,正是王彦章,只见其对李振躬身拜了一拜,道:“今日之事,彦章感激不尽!”

    “王将军不必多礼!”李振脸笑得颇为欢愉:“今日将军的方略确实是策,远远胜过正面猛攻,我身为佐命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分内的!将军又何必多礼呢?”

    王彦章摇了摇头,脸现出忧恨之色来,道:“太保有所不知,那张汉杰乃是奸佞小人,唯以贪禄是从,不计国家大事。当年河之役,我四面围攻杨刘,若非段凝小人百般阻挠,早已尽破晋军,复河之地。然此役之后,段凝那小人却升为北面招讨使,代我之位。今日若非太保出言,只怕又被此贼阻挠了!”说到这里,王彦章不禁恨恨不已。

    李振见王彦章这般模样,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劝解道:“王将军,我也知道你忠直过人,那张汉杰、赵岩,段凝都是奸佞小人,但天下事并非如此简单。今得位仰仗赵岩之力,岂有不信重之理?且如今内虚外强,君弱而臣强,那张汉杰乃今姻戚之族,岂有不大加倚仗的?你却呼其为奸佞小人,称破沙陀之后,定当回师汴京,尽诛尔辈。像你这般不要说是赵、张之辈,就算是今只怕也对你有猜忌之心了纵然你有千般本事,万般忠心,又岂有施展的机会?”

    王彦章听到这里,心中回想往事果然与李振所说的一般,不由得颓然道:“相公所言虽然有理,但这二人卖官鬻爵,货贿横行,使得无能之辈尽居州郡之位,累战之士却位居下僚,政事败坏,国将不国,某家每思之便不由切齿。罢了罢了,如何才能有济国事,有请相公教我,便是千难万难,彦章也不敢推辞!”

81大战3

    李振苦笑道:“我若是有办法,又岂会身为执政却整日里在家中称病,百事不理?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赵、张之辈所好不过财货、弄权罢了,你此番事罢,多与些财货,和光同尘便是了,时间久了,兴许便好了!”

    王彦章听到这里,心中郁闷之极,随口应了一声,便拱拱手退下去了,只剩下李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深夜里,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均州,蜿蜒的汉水从武当城北流过,微弱星光照在水面,反射出晶莹的光来,仿佛无数粒的小钻石。城外的渡口旁,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三面是悬崖峭壁,唯有一面有曲折的小径通往山下的渡口,山头有一座山寨,正好俯视着山下的这个重要渡口,而山下则是一座荒废了的大庙。由于吴军攻取均州武当城之后,得知梁军南下,便将主力撤回,只留下了近千人驻守,城大而兵少,不利于防守。吴军将领便放弃了武当城,而将有限的兵力部署在这个山寨中,一来可以利用其险要的地势;二来靠近汉水,急切间可以通过水路得到己方优势水军的支援。

    山下的大庙中,如今驻扎着一队吴军守卒,控制着这个三岔路口。显然,在若干年前,渡口旁的这座大庙的前边原有一条街,几十户居民,三四家饭铺,是南来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脚地方,并且隔日逢集,百姓们也买卖些油盐杂货。因为连年战乱,如今这街完全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大庙的房屋有的被烧毁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百余名五卒有的住在破烂的大雄宝殿中,有的住在山门下边。此刻,将士们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风的地方火堆旁打着瞌睡,以熬过这刺骨的寒夜。几匹牲畜马匹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韂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鞍。火头军们正分在几处做饭。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大锅冒着烟雾,准备着次日的朝食。

    这时,一名吴兵爬了起来,看他睡眼迷惺的样子应该是起来小解的。被他弄醒的同伴发出含糊的咒骂声,他却只当做没听见,摇摇晃晃的走出殿门外,在门外的寒冷空气刺激下,这名吴兵打了个哆嗦,渐渐清醒了过来,向四周打量着,寻找一个适当的小解场所。

    很快这名吴兵便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快步向庙外走去,原因很简单,院子中几只大铁锅正在煮着栗米粥——谁也不会喜欢在自己将来的早餐旁排泄。吴兵尽可能快的跑出庙门外,找到一个挡风的灌木丛旁,解开腰带,开始畅快的排泄自己的存货。吴兵惬意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向远处望去。突然,他脸的笑容僵住了——在离渡口还有不到二十步远的江滩,有二十多个骑影正在活动着,那是正在涉渡的骑兵。

    “有敌兵,有敌兵渡河了!”那名吴兵的嘶喊声打破了大殿中的平静,慌乱中的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扎好自己的腰带,没有腰带的约束,他的下裳滑落开来,露出了两条多毛的大腿。

    睡在里间的都头被惊醒了,和任何被好梦中惊醒过来的人一样,他此时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在他眼前跳动着的两条多毛的男人大腿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场景。都头立即用自己的果断行动使自己的手下平静了下来,一记耳光抽在脸,然后呵斥道:““提好裤子,好好说话!”

    挨耳光的熟悉感觉立即让那个吴兵清醒了过来,他用尽可能间断的话语告诉自己的头领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头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快步冲出门外,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警报的真实性。

    当都头冲出庙外的时候,渡口已经有二十多个活动的人马身影,两条停在码头的小船正在缓慢的向对岸划去,其中有四五个人在渡口旁的那两颗合抱粗细的大柳树旁忙碌着什么——都头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对方在系渡江用的粗索,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可以涉渡。或者为建造浮梁做准备。

    “你马山去通知徐指挥使,说有敌兵渡河!”都头低声对尾随他出来的那名吴兵下令,接着他轻轻的拍了拍手下的肩膀低声赞许道:“好小子,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好好干,这一仗打完了,咱家这个位子便是你的了!”

    突然而来的赞许让那吴兵兴奋了起来,他本能的咧开了嘴,俯下身子快步向山跑去,那都头又仔细看了几眼渡口处正在忙碌的敌人,才让一名手下监视渡口,自己回庙里去了。

    渡口,此时渡河的梁兵哨骑已经将两根粗索的一端捆在了一旁大柳树,正三五成群的聚成团,躲在马匹的后面,以躲避刺骨的寒风,他们正在等待着那两条返回对岸的船只运更多的同伴和粗索过来。此时正是四更时分,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他们在涉渡时身的衣衫都被江水打湿了不少,此时黏在身,被寒风一吹,简直和用小刀在身割一般。

    突然,一阵沉闷的枪响打破了凌晨的寂静,遭到突袭的梁军哨探顿时乱作一团,人喊马嘶声交织成一片。但是这些精锐还是凭借本能做出了正确的反应,没有受伤的人跳战马,向火光的方向猛冲过去。刚冲了几步,荒草中现出一排长矛来,狠狠向冲过来的骑士们刺去,几个骑士躲闪不及,或者被长矛刺中,或者被惊起的坐骑掀落地,这些倒霉蛋往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数只长矛钉在地,但还是有七八骑越过了长矛的刺杀,锋利的横刀划破空气,劈砍在吴兵的脖子或者肩膀,残酷的混战终于开始了。

    汉江北岸,王彦章站在江岸,凝视着对岸,其实在他的眼中北岸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虽然他竭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点,但在他的内心中仿佛有一个沙漏,胜利就好像沙子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落入无底的深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多再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可是过江的哨骑还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王彦章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正当他觉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时侯,黑暗的水面传来了一阵划桨声。

    “将军,先锋已经到对岸的渡口了,绳索捆好了,还弄了两条船过来!”船离岸边还有两丈多远,船的梁军选锋便已经跳下水中,快步向岸行来。王彦章笑道:“好,快把东西和援兵弄船,乘着天色未明,把那些吴狗堵在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一阵微弱的声响对江对面传了过来,王彦章脸色突变:“莫非是枪响?不,肯定不是!”他大声催促道:“快,快!不能耽搁片刻了!”在主将的催促下,梁军几乎是以飞快的速度登了那两条船只,重新向对岸划去。

    当粱船重新靠近渡口的时候,天边已经透出一层薄薄的亮光来,借着微弱的晨光,船的梁兵可以看到渡口处一片平静,系在那两棵大柳树的粗索还是在老位置,唯一和刚才不同的是留在渡口驻守的同伴们都不见了,无论是人,还是马,就好像有一个魔法师将他们一下子变没了一般。

    “停止划桨!”前面那条船的军官举起了右手,此时他离岸边大约还有七八丈,眼前诡秘的情景给他带来了一种不祥的猜想,他犹豫了片刻,自己是否应该掉头离开这里返回对岸,正当他在军律的惩罚和眼前的危险间犹豫的时候,岸边的树丛一阵剧烈的晃动,船的梁兵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在树丛中站起七八个吴兵来,他们其中的一个手里正拿着一根一端点着了的短矛,正将点着的那端向一旁伸去,仿佛要点燃什么东西一般。

    “双倍霰弹,发射!”随着尖利的号令声,树丛中火光一闪,旋即便被白烟笼罩了。近百粒大小不一的铅丸扫过船只的甲板,将所有的一切打碎。不少中弹的梁兵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失去了生命,更多的人落入水中,大量失血的他们很快就会在寒冷的江水中失去体温,大量失血而亡。第二条船只的梁兵几乎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他们几乎忘了逃走和反击,直到岸吴兵响亮的装弹号令声惊醒了他们。

    “快掉头!”梁兵们疯狂的开始倒划桨,但是火绳枪的齐射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希望,虽然从效果远远不及方才的那次霰弹,但足以打破梁兵的勇气了。随着一阵求饶声,岸的吴兵停止了射击,接受了梁兵的投降——他们也需要从俘虏的口中获得对岸敌军的情报。

    “什么?粱将王彦章便在对岸,至少有五千人?”大庙中,吴军守将吴璋的脸色大变,作为吴军的中层将领,他自然是知道王铁枪的大名,这样一员梁军名将出现在对岸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他皱了皱眉头,让手下将俘虏待下去,挥手招来一名心腹手下,对其低声道:“你马挑六名干练的手下,都带双马,立即出发,分两条路赶往襄城,将这里的事情禀告总管。知道了吗?”

    “喏!”那心腹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属下明白,六人双马,分两条路走,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将梁军渡河之事传到总管那里!”

    “好,现在就走!”吴璋猛的一击掌。看着心腹离去的身影,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渐渐发白的天色,暗忖道:“这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为援兵的到来争取时间了!”

82大战4

    王彦章站在河岸,对岸传来阵阵不祥的枪炮声,显然梁军夜袭夺取渡口的企图已经失败了。他回头看了看正在江岸边随着江水起伏的近百木筏,沉声道:“准备强渡!”

    天色已经大亮,江面数十条梁军木筏载沉载浮,正向渡口处行来。他没有在渡口部署守兵,原因很简单,渡口一片开阔,没有任何屏障,一旦梁军冲岸来,便会陷入白刃战,无法发挥吴军的火器优势。吴璋将手中的主要兵力都部署在了以废庙为中心的防御阵地,包括所仅有的四门短炮,剩下的一门长炮部署在山顶在寨子中,从那里长炮就足以轰击渡口了。吴兵拆除了部分废弃房屋,用这些材料堵塞了那些废弃房屋之间的空隙,形成了一道壁垒,房屋的窗户就成为了天然的射孔,而火炮则部署在房顶等地势较高的位置,火药桶都已经打开,弹丸和药包也已经装入炮膛,一切就绪,就等待着战斗的打响。

    吴璋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确认梁兵的木筏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对身后的牙兵做了一个开火的手势。随着指挥旗的摇动,火光依次从炮口喷射出来,浓厚的白烟笼罩了吴军的阵地。

    随着一声尖啸,一发铅弹划过木筏的空,狠狠的砸入江面,溅起了三丈多高的水柱,铅弹落水带起的冲击力让临近的一只木筏剧烈的摇晃起来,面的梁兵们惊惶的喊叫起来,拼命的抓住一切可以木筏抓住的东西,以至于自己被散落的江水淋得浑身透湿都没有察觉道。

    “吴狗这炮也就听个响,吓吓人而已,打不中的。大伙儿在加把劲,快些划岸,把他们全部剁成肉泥!”最前面那只木筏,梁军校尉大声的喊叫着,激励着手下的士气。在军官的鼓动下,木筏的梁兵们加快了划桨的频率,木筏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就好像被什么高速运动的物体撕裂了一般,那名方才还在大声叫喊的梁军校尉所在的木筏突然变成了漫天的碎片,它被一发从长炮发射的八斤重的铅弹直接击中,挡在铅弹前进道路的一切——无论是木材还是人体都被撕碎,漫天飞溅,这一情景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发生了十余秒钟后,惊呼和惨叫声才从四周的梁军丛中爆发出来。

    这发铅弹的命中就好像一个信号,第二次齐射中又有一条木筏被击中,这些临时制成的木筏在火炮面前显得十分脆弱,哪怕只是被铅弹擦过,也会散列开来,面的梁兵都有披甲准备登岸后便临阵厮杀,这些本来用来保护士卒的盔甲在水中却变成了可怕的索命无常,那些落水的梁兵就算没有被铅弹以及四溅的碎片所伤,沉重的盔甲也会把他们拖入水底溺水,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在沉入水面前被同伴捞起,幸免于难。尽管如此,那些没有被炮弹击中的梁军依然奋力划着桨,向不远的渡口冲去,水面毫无屏障,他们掉头逃跑的话,划桨划的再快也快不过吴军的炮弹,就算逃回去也逃不过严酷的军法,还不如拼死冲岸,好歹也能脚踏实地,死也死的踏实。

    在梁兵疯狂的努力下,木筏和岸边的距离在飞快的缩短,待到还有六七丈距离的时候,不少梁兵便跳下木筏,在鼓声中稍一整理队形,便向那大庙冲去,这些选锋无一不是梁军中的精锐,此时一脚踏实地,士气便凭空涨了三分。虽然不过七八百人,但队形整齐,长枪如林,如墙而进,竟好似千军万马一般。

    看到梁兵登岸了,矮墙后的吴军火绳枪手们赶紧向其开火,但梁兵行列中虽然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依然保持着队形前进,当距离缩短到只有四十步左右时,梁军也开始还击,箭矢和铅弹如雨点般落下,甚至还有点着的引火物被投掷过来,吴军搭建壁垒的材料很多本来就是从废街中拆下来的,很多都是干透了的易燃物,此时着了火,顿时便着了起来,一缕缕烟火从吴兵的防线升起,甚至还有两个没有看管好的火药桶也被点着了,引起了几次小爆炸,眼看梁兵便要突入了。

    “换霰弹,放!”随着一声号令,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的火炮又突然轰鸣了起来,一团夹杂着无数小铅弹的火光从炮口喷射出来,十几步开外的梁军阵中立刻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被击中的人丢下武器,扑倒在地,身体垂死的抽搐着,平整的梁军阵线扭曲起来,出现了数个缺口。

    “反冲!”已经将手中的刀柄攥出了水的吴璋大吼了一声,猛的挥刀虚劈,紧张到了极点的他的右手小指已经被削去了一块皮肉却全然未觉,早已在废街内排成纵队的三队吴兵立即推倒一段胸墙,猛冲了出来,遭到突然打击的梁兵首尾不得相顾,被截成三段,终于崩溃了,纷纷渡口处逃去,途中不断有梁兵因为体力耗尽而失足跌到,被从尾随追击的吴兵轻易的杀死,砍下首级,披着黑色号坎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汉水南岸。

    北岸,江风将一阵阵喊杀声传来,王彦章踮起脚尖,向对岸望去,不时回头看正在赶制木筏的手下,可是赶制而成的木筏却寥寥无几,毕竟周围可以用来制作木筏的材料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可是四出去搜集渡河船只的游骑还没有一人回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岸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显然又一次强渡行动失败了,难道这次自己由游渡河,夹击吴军的策略就这样失败了?想到这里,王彦章不禁颓丧的低下了头。

    “都督,外出搜集船只的胡羊儿校尉回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哦!快领他来!”王彦章赶忙收敛心情,表露出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作为一个统帅,个人的情绪随时都会影响到军心,尤其是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很快那胡羊儿便快步疾趋了来,身旁还有一名青衣汉子。那胡羊儿对王彦章叉手行礼罢道:“都督,末将方才沿河北,寻找渡河的船只,碰到此人,他自称是本地的一个团头,说有办法领大军渡河!”

    王彦章闻言,赶忙对那青衣汉子问道:“兀那汉子,快将你姓名报,若当真能引大军渡河,本都督当不吝重赏!”

    那青衣汉子赶忙拜了一拜,恭声答道:“小人姓车名明,家父本是当地长老,前些日子吴贼进犯,守官四散,前些日子吴贼下令各乡将船只击中缴,家父便让乡民交了十几条船去,却将剩下的百余条隐藏在游的一个湾子中,小心看管。今日得见王师,赶忙遣小人前来带路,大军若要渡河,便快随小人往游去再行个二十里便是了!”

    王彦章听到这里,便好似绝处逢生一般,不由得向天默祷道:“今日得圣天子护佑,百姓相助,渡得河去,大破吴贼,弟子自当施舍钱财,修缮丛林,若有食言者,天地神明,当共弃之!”默祷到这里,王彦章对那车明道:“你且去带路,此番事成之后,某自当禀明天子,大加赏赐!”

    已经是午饭时分,南岸的吴军击破了那次梁军的进攻后,便加紧修缮壁垒,准备火器以迎击梁军接下来的强渡行动,但出乎吴璋意料的是,梁军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的那样连续发起猛攻,江面空荡荡的,连一条渔船都没有,看去诡异的很。感觉到不对劲的吴璋派出几条小船前去打探对岸的动静,报回来却是对岸的梁军正在收集木材,赶制木筏,做强渡的准备。感觉到一丝欣慰的吴璋心中虽然仍有几分怀疑,但他手中的兵力有限,此时梁国大军已经直逼江岸,得到这个风声之后,本来就很不稳的房、均两州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自己去分兵巡防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守住武当城渡口这个要点,等到襄州那边的援兵赶到再做主张!

    樊城,吴军大营。

    帐中吴军大将罗列,只见主帅吕润性端坐在当中,对身旁的那人沉声问道:“陈公此番从建邺来,却不知父王有何旨意,还望告知!”

    与吕润性说话那人身着绯袍,皮肤黝黑,,双目精光四溢,约莫四十多岁,正是男人一生中精力最为旺盛的年纪,正是吴军大将陈璋。只听其笑答道:“临行之前,大王在臣下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将从中御,兵无选锋者必败’。此番出兵之前,大王对经略荆襄之事未置一词,想必就是为了让殿下无有制肘,全力用兵破敌。”说到这里,陈璋站起身来,对吕润性深深做了一揖。肃容道:“殿下,陈某今日在这里也是麾下一将,只管随意驱策,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83说客1

    “父王扫国内之众,悉数与我,两国盛衰,决于一役,润性德能浅薄,岂敢专断,还望陈公在兵事提点一二!”

    陈璋本就是不顾猜忌,敢于任事之人,当年武勇都之乱时,杭州为田覠与吕方联军包围,形势危急。钱缪悬以重赏选拔出战之人,诸将皆无人敢接命,唯有本为陈蔡之众的他敢于领兵出战,击破宣州军营垒,险些便解了杭州之围。如今他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姜桂之性,到老愈辣,他见吕润性言辞恳切,并非作伪,便慨然笑道:“既然殿下不以老臣无能,屈尊下问,老臣便斗胆献芹了!”说罢陈璋来到悬挂的地图前:“兵法有云:‘战势不过奇正’,殿下此番围襄城,据高沟深垒而守,以逸待劳,便已经占了先手,在这‘正’是不缺了。然梁乃中原大国,天子亲征,良将精卒荟萃,若无奇计如何能破之?”

    “此言甚是,只是如何出奇却不知,还请陈公教我!”

    “说穿了倒也简单,最毒莫过断粮,梁兵有十万之众,加辅兵役夫只怕不下十五万,如今正是冬春之际,粮草皆需由南阳转运而来,兵法有云”千里转输,士一日不得再食!”若殿下坚壁勿战,另遣精骑出宛、穰之间,残均陵,塞黾隘,入方城之郊,焚其积蓄,断其粮道,不出月余,梁兵必不战而败!”

    “好!”吕润性闻言猛拍了一下大腿,脸颊已经满是兴奋的绯红色。他在淮寿州当观察使的时候用兵风格本就颇为主动,当他得到下蔡城的豪强即将投靠敌国的消息时,身为一州观察的他竟然冒雨急袭,一举将这颗钉子拔掉,从而兵不血刃的解除了一次梁军大举入侵的危险。但如今统领大军之后,面对这种大规模决战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此番听了陈璋这么合乎自己脾胃的建议,不由得失声称赞起来。吕润性正欲向陈璋说些什么,帐外突然进来一人,快步走到吕润性身旁,附耳低语了起来,吕润性脸色顿时大变,本来红润的脸颊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

    吕润性沉声下令道:“来人,令殿前司丙、丁二营立刻准备,听侯调遣!”他下完命令后,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粱贼已经抢先了一步,有消息传来,贼将王彦章已经强渡汉水,占领了武当城!”

    邺城。元节。

    每年正月十五之时,本名为元宵节,由于唐时皇帝为李姓,奉道祖李耳为宗,所以开国时数任皇帝都笃信道教,依照道教的教规,将每年的正月十五称为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合称“三元”。而道教中又有尊崇天官、地官、水官三神,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并以三元配三官,于是这元节变成了天官赐福之日,无论是官府百姓都特别看重。盛唐之时在长安城中,每年元佳节之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都张灯结彩,天子也金吾不禁,与民同乐。如今盛唐时的繁盛气象早已化为灰烬,但由于今年六月之后,晋军与梁军未曾交锋,邺城的局势也就缓和多了,连这一年一度的元灯节也又开始了。

    西从东安门外起,东到现在灯市口大街的东口止,约摸里许长,全是灯市。从正月初八日便开始,到十六日结束,共有十天。白天是市场,晚看灯,李继岌新继大位,为了收买人心,也免去了这块税收。在灯市场,会集着全国各地商人,南至交趾、北至契丹、东至倭国,西至吐蕃,都有商人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种货物。从年代和范围说,有两京焚毁后宫中和达官贵人败落后流失出来的各种古董以及珍贵器皿,也有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还有从南方运来的各种稀奇玩艺儿,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一吃过朝食,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人的。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靴、鞋,有时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像锅滚似的。邺城的百姓们尽情的享受着一点点和平时光带来的快乐,仿佛将不久前的战乱遗忘了。

    正月十四日是灯市进入**的第二天。这天午,有一个相貌不俗的壮年男子,生着疏疏朗朗的三络胡须,腰杆挺直,一件七八成新的圆领羊皮袍穿在身,也掩不住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脯,头戴着纀头,眉宇间满是好奇的意味,胯下骑着一匹健马,身后跟着六七个伴当,赶着驼畜或挑着担子,一副外来殷实商人的模样。他这一行人一路从东门进来,一路沿着坊街下了,在客栈门前下了马,自有伙计牵去喂食,那汉子便肚子慢慢地往灯市走去。一边走一边颇有感慨地叹道:“某只在读过这‘铜雀三台’、‘建安风骨’却想不到今日却有机会亲身游览此地!”

    此人便是吕方的部将薛舍儿,此人本是广陵大豪,当年吕方攻伐徐温,此人与吕方其间颇有战功,其后便在吕方麾下行事,这些年来已经积功至判点职方司诸事一职。此次来到这邺城却是受了吕方的密旨,来这边执行一个秘密使命。他到了邺城之后,依照习惯,先在这河北名城中游览一番。

    薛舍儿越走人越挤,生意越热闹,一时间不知道看什么好。有时他想站在一个店铺前仔细看看,但正在看着,又被人潮推向前去,他走到一个店铺前,随便进去一看,只见一名颔下无须的男子真个尖声尖气的举着一枚很大的珍珠向一名顾客兜售,几尺之外,光耀人目。薛舍儿在广陵时也做过不少没本钱的买卖,也有些见识,心知这就是古所说的“径寸之珠”,他不敢走近,也不敢问,只是在一旁侧耳细听。只听那客人问道:“一千贯不能再少了?”

    “半贯也少不得了,先生是王府中人,又岂敢多买了?这本是长安宫中的事物,流落到民间,您看看这光泽,这形状,若是太平年间,便是三千五千贯也是便宜了,今日这个价卖给先生,便算是一点孝敬了!”那尖声男子对说话的客人态度恭敬,一旁的薛舍儿听到“王府”二字,心中不由一动,态度又便注意了三分。

    那客人又把珠子端详一阵,说:“好,我留下……这颗珠子着实还不错,正好送给我们王爷嵌在帽子,倒是很好。”

    薛舍儿见那客人定下了珠子,便装作闲逛,缀在后面,一路尾随其到了一处府邸外,记下了地址方才向住处走去,脑中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吕方交给他的使命完成了。正想事间,突然有人从背后在薛舍儿肩膀猛拍了一下,倒把他骇了一跳,本能的跳到一旁,回头一看,颇觉意外,又惊又喜。“啊呀!原来是你!”

    “正是在下,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恩公,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说话那人一身褐色圆袍,浑圆脸庞,头发微曲,一双眼睛里便是平日里也带着三分笑意,却是一个粟特人,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薛舍儿。

    “不错,不错!却不知你如今……?”

    薛舍儿正问道这里,一阵人流涌了过来,将两人挤得站立不住,那粟特人皱了皱眉头道:“这里人太挤,咱们出去找个地方畅叙。”薛舍儿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用力向外挤去,看到一旁的胡同里行人稍微稀少,便挤了出去,又转了几个弯子,到了东街。那粟特人笑道:“小人自从离开广陵之后,某便在北方做些生意,这几年来也积累了些钱财,正好有同族在李横冲麾下做事,便投了去,做些转易买卖!却不知恩公现在如何,还在广陵吗?今日为何来邺城?”

    原来这粟特人名叫安护陈,十年前行商经过广陵,为当地豪强所欺,不但钱财被尽数劫走,连自己都被绑了去,有杀身之祸。正好被薛舍儿撞见,觉得可怜,便杀了那豪强救了他一命,连财货都夺回了,尽数还与他。这粟特人本是胡人的一支,以善于经商闻名,与也是胡人的沙陀人关系颇深,河东军中整理军资之人中便有不少是粟特人。薛舍儿正想着如何才能打通前往晋军高层的通道,好完成吕方的使命,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笑道:“想不到你如今竟然已经为名满天下的‘李横冲’做事,当真是了得。我这次来邺城是替我家主做一桩事,却是有劳烦安兄弟的地方!”

    安护陈闻言,连忙猛拍胸脯道:“某家这条性命都是恩公所赐,若无当年恩公仗义相助,安某岂有今日,只管开口便是!”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一间小酒肆旁,薛舍儿灵机一动,笑道:“某家逛了半天灯,腿脚也有些倦了,不如你我去那边歇会脚可好?”

    韦伯休假了,回老家看妹子去了,停更到23日,请大家看在韦伯这个老光棍的份,见谅一下!

84说客2

    “那酒肆邋遢的很,不如恩人来某家中饮酒叙旧便是!”安护陈突然遇到久别恩人,赶忙殷勤延引,却是正和薛舍尔之意,假作推脱了两下,便随其而去,两人穿过了两条街,到了一个僻静巷子,进得一间三进的院子来、那院子虽然也不大,但装饰的倒是精致的很,胡人也没有当时汉人那么多礼法,薛舍儿刚刚坐下,安护陈便唤来妻子儿女对其一同下拜,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薛舍儿见其妻儿身服饰多为皮毛绸缎,贵重的很,随口笑道:“看样子你在那“李横冲”麾下过得很是不错呀!”

    “这也是多亏了当年恩公的洪福!”安护陈一面吩咐妻子去整治酒肴,一面笑道:“这些年南北交兵,交通断绝,小人未曾前往广陵探望恩公,着实罪过,想必恩公家业更是生发了?这次得见,恩公若是不嫌弃鄙宅简陋,不如便在鄙宅住些时日,拙荆虽然笨手拙脚的,但也好早晚侍候些,整治的汤水饼饵也还吃的!”

    薛舍儿来的路在腹中早就想好了由头,此时听到安护阵的问话,脸早装出愁容来,摇头叹道:“还谈什么生发了,某家也不瞒你,我此番来邺城说是替人做事,其实是逃祸出来的,否则我在广陵偌大家业,在家中一呼百诺的如神仙一般,何必背井离乡的熬这番苦楚!”

    此时安护陈妻子已经暖了酒来,安护陈闻言一惊,赶忙替薛舍儿倒满了一杯,双手呈道:“恩公先满饮了此杯,到底是何事,若是无甚重大干系,便说与某家知晓,也好派遣一番!”

    薛舍儿将杯中酒饮尽,便将自己方才在来路时在府中编好的来由倒了出来:吕吴吞并淮南之后,他便投入军中,十年来也积功至指挥使一职,麾下也有五百余人,只是两年前在市中路见不平,与人相斗,却失手杀了人,却不想那人竟然是吕家子弟,算来还是大将军吕雄的一个侄儿,薛舍儿只得收拾细软,弃了家小逃出广陵,这两年只是在山东做行脚商人过活。

    安护陈听到这里,赶忙安慰道:“想不到这些年来恩公竟然有这么多遭遇,不过天下之大,也不是他们吕家一家的天下。恩公若是不弃,便留在邺城,定然有报仇雪耻的一天!”

    “你也莫要安慰我了!”薛舍儿摇头苦笑道:“我也是在吕吴军中做过的,这些年来吕吴开疆拓土,南方已然一统,精兵二十万,战船如云,那吕雄乃是吕方亲信大将,要收拾我不过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说什么报仇不过是说笑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事又如何说的死的,你说吕吴二十万大军,战船如云,势大难敌。可我家主麾下也有铁骑十万,也不差于吕吴了。”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收敛心神,装出一副犹豫模样:“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李横冲’虽勇,却也只是晋王麾下一将罢了,如何做得自己的主。再说他也未必要我呀!”

    “恩公莫要担心,我家主虚怀若谷,绝非寻常庸碌之人,你在吕吴军中做到了指挥使,深悉敌方军情,我家主又如何会亏待了?再说我家主乃是先王义兄,军中首将,又岂是那些阉竖能够制肘的。恩公且宽心在我家中住下,定有晋身之阶。”

    薛舍儿心中大喜,脸装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安护陈又劝解了几句,两人便痛饮了起,薛舍儿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杯到酒干,很快便酩酊大醉,倒了下去。安护陈吩咐家人将其梳洗安置不提。

    已经是初更时分,屋外的院子越发显得寂静,只有坊外远处传来的一下下沉闷的梆子声。薛舍儿躺在榻,双目圆瞪,双目中并无半份醉意。原来他本来酒量便颇豪,寻常人所饮用的那些薄酒根本醉不到他,方才醉倒不过是假装罢了。此时薛舍儿不禁回忆起临行前在吴王宫中的那一幕:

    薛舍儿跪在地,面孔紧贴地面,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这让背部肌肉有些发酸发紧,一股股寒气也从膝盖下面的青石地板传了来,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首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传来。薛舍儿几乎都要偷偷抬头看看首年迈的吴王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忘了还有自己这个跪在下首的小人物。正当这个时候,首传来了一身低沉的咳嗽声,这让薛舍儿的面孔重新贴紧了地面,恢复了旧有的姿势。

    “薛舍儿你现在已经是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了?”堂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这让薛舍儿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他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答道:“正是!”

    “你是天启七年投入我麾下的,算来也有七八年了,便做到了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不少淮、丹阳便在我手下的,也不及你呀!虽然破广陵时你立下了大功,升迁也算得快得了!”

    吕方的声音十分平淡,便仿佛在朗读一篇叙述文一般,这让薛舍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到最后只得低声回答道:“这都是大王的恩典!”

    从首传来一阵翻弄纸张的声音:“天佑九年,洪州城下,破阵,斩首七级,俘旗帜一面;十一年,楚州,焚粮七百石,获男女三百,牲口五百;十二年,深入梁军腹地,探察军情一次……”念到这里,吕方笑道:“这是你积功而至,倒也不是我的恩典!只是你的资格太浅,又无什么奥援,只怕在殿前龙武军这等地方过得不太如意!”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底不由得一沉,他所在殿前龙武军便是吕吴的新军中也是翘楚,其中的指挥使,虞候许多都是军中的青锐,不少人干脆就是天家子弟或者在淮或者丹阳时便已经投到吕方麾下的人,像他这等天启七年破广陵时才加入的家伙在一堆贵戚子弟中间,显眼无比,自然平日里暗亏没少吃,只是这些话在吕方面前如何说得开的。薛舍儿脑子中正想着如何将这个尴尬的话题推开了去,却听到吕方自顾说了下去:“其实这日子我倒是熟悉的很,当年弘农王西征,我用反间计破了濠州,投入淮南,虽然弘农王依功赏了我,但淮南诸将对我也不太看得起,想必那滋味便和你现在差相仿佛!”

    薛舍儿听到这里,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是知道当年吕方的故事,后来可是取淮南而代之。赶忙连连叩首道:“死罪,死罪!微臣如何敢和大王相比!”

    “这又是什么罪!我提起旧事其实是想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立下大功,让那些说闲话的家伙无话可说;要么离开殿前诸军,去找个闲散位置去养老,自然就没人为难你了,无人妒忌是庸才。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选!”

    薛舍儿这才渐渐明白吴王招自己过来是因为有一桩事要自己去做,精神一振,低声答道:“殿前司濒临天颜,微臣不愿远离!”

    “很好!”吕方的声音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满意:“你要做的很简单:你乔装打扮,前往邺城,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让晋军尽快南下即可!”

    听到吴王的命令,薛舍儿茫然的抬起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和冉饶的香烟下,身着紫袍金冠的吴王身影有些模糊,声音也显得颇为遥远,不像是个凡人,倒有些像是天的神明。薛舍儿胆怯的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大王,杨刘一战,李存勖战死,新王即位不久,自保不暇,如何还能南下?请大王明示!”

    首传来一声轻笑,薛舍儿听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吴王从接下来的话语中中获取了莫大的乐趣。“晋军的核心实力乃是沙陀铁骑,其本源来自塞外苦寒之地,所求者不过夺取富庶的中原,无论是李克用还是李存勖都不过是率领他们攻袭抢掠的头领罢了,无论是哪一个人当他们的头领,都必须足够强悍,以能够带着他们南侵,否则就会被下一个足够强悍的首领代替。李存勖死后之所以晋粱之间战事平息,只不过是因为晋军高层内部相持不下,谁也无法掌握最高权力来主持南侵战役罢了。你去了河北之后,只要找到一个你认为最强的,然后告诉他只要能带领沙陀杂胡们南下,获得足够丰富的战利品,就能够赢得他们的支持,登最高权力的宝座!就可以打破这种平衡!”说到这里,吕方微微停顿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到了后来吕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听在薛舍儿的耳中却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他小心的抬起头,向首的那个人影望去,华丽的金冠已经遮掩不住头颅苍白的两鬓。往日丰满的两颊此时也布满了老人斑和深深的皱纹,宽大的紫袍下身形也有些佝偻,但在这个看起来苍老无力的老人身,却潜藏着一种可怕的东西,无论你是什么人,他都能用这种或者那种东西驱赶着你向着他的目标前进,世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棋盘的棋子,而他就是一名棋手。

    薛舍儿竭力将压下胸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俯身跪拜,答道:“微臣明白!”

    “很好,事成之后,你便是殿前四厢都指挥使!”此时吕方的声音又重新变得低沉而又无趣,方才那种奇怪的魅力一下子从这个老人身消失了,就好像被什么精灵一下子给吸走了一般。

    薛舍儿从榻坐起身来。一连串回忆让他的喉咙干渴的很,皮肤多了一层黏黏的汗,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站起身来,大声对外间喊道:“有人在外面吗?”

    “郎君有事吗?”一个婢女从外间进来了,从她的衣着看应该是安宅中的内宅女。

    “有热汤水吗?我想擦洗一下!”

    “郎君请稍候!”那婢女对薛舍儿敛衽行了一礼,便要转身去取汤水,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的曲线映在薛舍儿的眼帘里,他本能的伸出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用力一拉,便将其扯入怀中。那婢女的挣扎很软弱,口中发出不清楚的细微呻吟,这软弱的挣扎和呻吟反而激起了薛舍儿心底的压抑着的**,他低吼了一声,便将那婢女按到在榻,翻身压了去。

    休假结束,继续更新,晚还有一更!

85说客3

    次日清晨,薛舍儿站在房檐前,活动着腰腿,经过昨晚的剧烈运动,他的腰背肌肉有点发麻,但精神却好的出奇。这时安护陈从后院走了出来,看见薛舍儿,拱手笑道:“恩公昨夜休息的可好?”

    薛舍儿脸微微一红,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赶忙拱手笑道:“这般‘恩公恩公’的也不好说话,不如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

    安护陈笑道:“也好,既然如此,某家便也不矫情了。薛兄你在吕吴军中多年,对于火器定然熟悉的很,我也不瞒你,现在晋军中火器倒也还有点,但熟悉火器使用编队的人才却是半个也没,稍微懂一点的便受到重用。安兄不如将那生意的事情了了,便住在我这里!像你这等做到指挥使的,我寻个机会禀告去,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定当重用。”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大喜,想不到自己苦心寻觅的机会这么容易便到了自己面前,赶忙笑道:“甚好,那我先去客栈里和伙计把帐结了,再给那东家写封信,交代一番才好!”说罢便要出门,却被安护陈前拦住道:“何必这般麻烦,不如你在我这里将信写好,让我派个伙计带去,再将薛兄的行李取来,你我兄弟只在家中吃酒便是。”说罢便招来一个仆人,薛舍儿无奈,只得回到屋中手一封,只说自己在这边遇到故交,一切妥当,便寄居此地了,汝辈售卖货物完毕后只管回去,替自己拜别东家,并将寄存在东家处的资财细软一起运来。他害怕有人半路察看自己信的内容,所以在信中也未曾留下什么关键话语,他此次同行的副手是个精细的,想必看了信中内容便知道该如何应对。

    自此薛舍儿便留在安护陈宅中,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每日里在邺城中闲逛,倒在酒肆中得来了不少消息。原来李存勖亡故后,晋王之位由其嫡子李继岌继承,继位之后便返回北都晋阳,只留下其老臣张承业为权知观军容使呆在邺城,与身为晋军守将、统领河大军的李嗣源隐然间成了一种分庭抗礼的局面。只是张承业和李嗣源二人都是识大体的,而且张承业虽然身为监军,但立身极正,凡事皆从正理出发,对李嗣源并无制肘之处,是以二人自李存勖重创之后,内心中早有芥蒂,但表面还是一团和气,这邺城之中表面还是一片平和,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早就感觉到了平静的表面下的湍急的潜流。

    这天薛舍儿刚刚走到安宅巷口,便看到安护陈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灵的样子,他还来不及开口招呼,便看到安护陈快步想自己跑来,连声道:“左等右等总算把你这个活祖宗等回来了,快随我去换衣服!”说话间便扯着安护陈胳膊向院内跑去。

    薛舍儿见状心中一动,表面却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安兄你这是作甚?”

    “快替薛郎君换衣服!”安护陈一边招呼奴仆,一边解释道:“还能有啥事,今日正式总管召见的日子,我找到个机会将你的事情禀告去,想不到竟然立刻就要见你,回来却说你出去外面了,还不急煞人了!”说话间早有仆役将袍服纀头送来了,替薛舍儿打扮好了,又换一双乌靴,这才马一路往李嗣源府去了。

    二人进得府门,一路薛舍儿小心观察,只见李嗣源这个晋军首将,邺城中的实际最高权力者所居住的府邸虽然面积很大,但装饰却十分普通,甚至到了一种简陋的地步。待到了一处院落外,安护陈便让薛舍儿在外间等候,自己进院中通传,薛舍儿注意到虽然这院落守备森严,但进出的将佐文吏礼节却十分简单,显然这里的主人还保持着草原游牧武士的那种诚朴刚毅的作风。薛舍儿正考虑着要如何才能完成吴王交给自己的任务,安护陈已经从里间出来了,对薛舍儿低声道:“快随我来,总管要立刻召见你!”

    薛舍儿进得院中,只见院中站着十七八条汉子,正围作一团,看身形气度应该都是河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当中一人生的体型矮壮,五短身材,但气度森严,手中正摆弄着一支火绳枪,便是晋军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那李嗣源似乎感觉到了薛舍儿的观察,突然抬起头来,向薛舍儿这边扫视过来,便如冷电一般。薛舍儿本能的避开双眼,敛衽下拜道:“男女薛舍儿拜见总管!”

    李嗣源排开众人来到薛舍儿身前,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会跪在地的对方,突然问道:“你为何知道我便是总管?莫非你见过我不成?”

    薛舍儿额头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他来之前的确察看过职方司中晋军几个重要人物的资料,知道李嗣源身形矮小,是以才一下子认出了此人,却被想到露出了马脚,情急之下答道:“总管威严深重,是以小人才一下子认出来的!”

    “哦?当真如此?”李嗣源却是不信,他自知自己体型矮小,行伍出身,骨节粗大,粗粗看去不过是一个普通沙陀奇兵,方才自己也不过穿了件寻常袍服,此人一下子认出了自己的确十分可疑。

    薛舍儿见李嗣源还是不信,心知自己生死已经系于一发之间,一咬牙答道:“总管虽仪容不足以威远国,然床头捉刀人,方是真英雄!”

    薛舍儿话音刚落,院中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脸都现出一片怒容,不少人已经拔刀出鞘,要将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一刀斩杀了。正当这个节骨眼,却听到李嗣源笑道:“汝以魏武比吾,某家如何当得!”原来薛舍儿方才话语中的“捉刀人”却是出自《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一桩轶事:三国时曹操即将接见匈奴来使,由于曹操自己身材矮小,恐怕为使节所轻视,便让身形伟岸美须的手下崔季珪代替自己坐在魏王的位置,自己则换作卫士打扮,捉刀站在床头侍候。接见完毕后,曹操使人询问匈奴来使魏王如何,结果匈奴使节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薛舍儿这般说却是辩解李嗣源虽然身形矮小,但却掩不住真英雄气概,自己才能如同那个匈奴使节一般认出对方,却没想到晋军众将多为沙陀胡人,质朴不文,哪里看过《世说新语》,险些丢了性命。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不要说是这么有水准的马屁。李嗣源被拍了这一下,脸的神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他伸手扶起薛舍儿笑道:“薛壮士,安衙推说你在吴军中做到指挥使,对于火器精熟的很,今日招你来便是让你为我等演练一番,若是得宜,便在我帐下行走!”

    薛舍儿随着李嗣源手指的方向看去,直接院中地摆放着十余种各种各样的火器,从单兵使用的火绳枪到短炮都有,新旧程度,制作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显然这些都是晋军从各种渠道弄到的,这时他脑海中闪现出临别前吕方对他说的那句话:“只要能引得晋军南下,先破梁国,你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们。”

    想到这里,薛舍儿深吸了口气,从李嗣源手中接过火绳枪,轻声解说道:“小人是在吴军中当过指挥使,但对于这火器之道也不敢说精熟,今日解说于诸位听,若有不对之处还望海涵。”说到这里,他先将那火绳枪放在地,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在地打开了,从中取出几样简单的工具,将那只火绳枪拆解开来,将铁锈和污秽处一一清理干净之后,方才又重新安装起来,待到完毕之后,才一边解说一边按照吴军火绳枪发射的流程准备起来:“这火绳枪乃是吴军中普通士卒所用,可以射杀五十步内的批铁甲之人,若是齐射,八十到一百步也有效。不过这枪还少了不少部件:装弹丸的皮盒,定装药瓶。通棍和支架做的不好,火绳燃烧的速度也不均匀……”薛舍儿一边解说一边装弹,准备完毕后对准约莫四五十步外作为靶子的一块木牌瞄准,扣动了扳机,最后闭了眼睛。那火绳枪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股浓密的白烟将众人笼罩了起来,引起了一阵咳嗽声。待到白烟散去,众将们惊异的看到那块作为靶子的橡木板已经缺了一个角。

    “好生厉害!这可比弓弩厉害多了,便是披了铁甲也挡不住的!”

    “也没啥,你没看见那厮准备了多长时间,有这么长时间,十条性命也给射死了!”

    “嗯,原来有那么多窍门,感情这火器也不是点着了放出去就行了的!”

    晋军的将领们兴奋的交谈着,作为在生死间挣扎的武人们,其实他们并不保守,毕竟李存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种新武器的威力打了广告。而身为晋军主将的李嗣源从薛舍儿的一系列行动中看到的要多得多。当薛舍儿看到对方脸色的凝重的看着放在地的那支火绳枪,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86说客4

    “薛壮士,这火器在吴军中也是这般使用?”李嗣源察看了火绳枪之后,沉声问道。

    “不错,这火绳枪从装弹到射击一共有四十三个步骤,吴军中的射手都是练习精熟之后方才阵的!”

    薛舍儿的回答在围观的晋军将领丛中引起了一阵吸气声,作为在久历行伍的将领,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要让这些愚钝不堪的农夫学会操作如此复杂的武器,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嘴快的抢先问道:“四十三个步骤?我也见过粱贼用过这家什,也没有这么繁琐?那岂不是半盏茶功夫才能发射一次?吴兵竟然用这等家什打仗,还能一统南方,当真是奇怪也哉!”

    薛舍儿笑道:“将爷有所不知,你所说的梁兵装弹迅捷大概是守城之时,有人替其专门装弹!这四十三个射击步骤乃是吴王亲自订立而成,绝无半个浪费的动作,经过严加训练,吴兵每四十息便可发射一次,动作快的甚至可以三十息。临阵之时火器射手有长枪兵掩护,可以专心射击。别看这火器虽然使用繁琐,但威力远胜弓弩,便是百战之士,身着数重铁甲,五十步内也当不得这火器一击,吴军南征北讨,所向披靡,与此物的确颇有关系!”

    此时已经有人去看过那木耙回来了,正好听到薛舍儿的介绍的最后两句,接口道:“那厮说的不错,两指多厚的橡木板,被打了个对穿,便是床弩也不过如此,这玩意再麻烦能麻烦过床弩?”

    众将闻言顿时哗然起来,相比起占据中原的梁国,位处河东的晋军在人力物力都远远不如,自然在盔甲还是兵械都一直处于劣势。双方交起手来,晋军没少吃梁军床弩的苦头,对这等利器的威力和弱点也了解的很,与这火器一比较,威力和射程也许占些优势,但这火器只需一人便可操作,又不用牲畜弦,优势自然是大的不知到哪儿去了。想到这里,众将投向薛舍儿的目光立刻热切了起来,已经有人七嘴八舌的让其再演示一番,也好看个究竟。

    “薛壮士!”李嗣源提高了嗓门,压下了众将的嘈杂声,他走到薛舍儿面前,问道:“你方才说吴兵的射手都将要将这四十三个步骤练的精熟,还能在战场依照号令前进后退,操作自如?”

    “不错!”薛舍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李嗣源脸色微变,继续问道:“那吴军中这等射手只怕不在少数?”

    “依照吴军编制,每营共有射手八百人。吴军新军现在有多少营小人也不知晓,不过应该不会少于二十五营,至少有两万人!”薛舍儿说到这里,稍一犹豫,还是将现在吴军新军的营数少报了些。

    “这么多?”李嗣源黝黑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显然他被薛舍儿口中的数字给吓住了,一旁的李从珂有些不明所以,笑道:“义父不用担心,不过两万射手,一阵便可荡平了。”

    “小儿懂得什么?”李嗣源冷哼了一声:“你想想,用这等火器可不像是长枪横刀,没有年余苦练只怕根本就不得阵。薛壮士,你可知道吴军中一个火绳枪射手一年可有多少薪饷?”

    “每月足钱四贯,粮二石,冬夏二季更有四匹麻布,两匹青绢的衣赐!”

    薛舍儿的回答让晋军众将立刻睁大了眼睛,晋军中除了从马直等少数侍卫亲军之外,大部分军中士卒除了口粮和酱菜钱是没有薪饷的,冬夏二季的衣赐要靠人品,简单的说,大部分士兵的如果想要手头活络些,最现实的办法就是在敌人的土地抢一把,这对于还未脱杂胡气息的晋军将领来说,手下士兵自己给自己发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陡然听到吴军一个射手就能得到这么多薪饷,一下子晋军诸将居然失声了。

    李嗣源却没有多么惊讶,显然薛舍儿的回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继续问道:“那这火绳枪射手的薪饷只怕要比其他士卒更多?”

    “总管所言甚是,吴军中矛手的薪饷只有火绳枪射手的一半,骑兵略多一点,最多的是长,和火绳枪手队头相当!”

    薛舍儿的回答引起了将领们的争论,在他们看来,在一支军队中骑兵的薪饷应该最多,因为在古代军队中他们往往就是一军的精锐,两军的胜负往往也是骑兵战斗的胜负决定的。没有了骑兵的掩护,即使一方的步兵还占有优势,也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侧背突击的敌方骑兵所击败,并且在溃败中死伤无数;其次则是第一线厮杀的步卒,毕竟他们必须面对敌方密林般的长矛,白刃相交,浴血厮杀;最后才轮到躲在阵线后面放箭的弓弩手们。吴军这样发放薪饷,岂不是亏待了那些突入敌阵的骑兵和步卒,颇为不合乎兵法。

    “吕方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看来吴兵是一只主要依靠火器的军队,骑兵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不说别的,只看他每年花这么多钱粮养了这样一支军队,就可以知道这厮绝不会偏安一隅,不然光是这些薪饷就能把他压垮了,早晚会与之一战!”李嗣源心中暗忖道。由于古代交通技术条件的局限,像吕方这种远居江南的对手,李嗣源所能获得有效信息是很少的,但凭借多年的军政经验和敏锐头脑,他还是立刻从有限的信息中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立即便做出了决定,李嗣源抬起头来,对薛舍儿问道:“薛壮士,安推衙说你现在并无主,我府中现在还缺一个押衙,你可愿屈就?”

    薛舍儿心中暗喜,自己花了这么多功夫就是为了潜伏在这河东首将身边,他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惊喜,敛衽下拜道:“得总管收留,小人敢不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汉水流经丹江口后,便与其最大支流丹水汇合,虽然水量大增,但由于地势平缓,流速反而陡减。平缓的江水滋润着两岸肥沃的平原,这便是荆楚文化的发源地——江汉平原。此时已经是暮春季节,蒙蒙的细雨滋润着松软的土壤,岸边的杨柳已经生出了指头宽窄的叶片,在小丘,偶尔还能看到些许红色,那是晚开的桃杏,成群的野蜂和彩蝶,就在这些红色面飞舞。

    若是在往年的这个时候,平旷的汉水两岸早已满是忙碌的农夫,田野里也会种满各种各样的谷物和蔬菜——但是天佑十五年的这个春天就不一样了。昔日肥沃的土地里一片荒芜,往日人烟稠密的市镇已是空无一人,天空中不时升起一道道烟柱,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尸臭夹杂的味道,那是吴、粱两军鏖战的结果。吕润性在得知梁军遣偏师由游渡过汉水,攻克武当城之后,立即派出舟师逆汉水而,发起突袭,焚烧摧毁了梁军的横跨汉水的浮桥,切断了已经渡河的王彦章和北岸梁军主力的联系。吕润性本以为别切断了后路的渡河梁军要么想方设法返回汉水北岸,要么全力恢复浮桥,重新和北岸的主力建立联系。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了吴军首脑的意料。均、房、襄三州那些畏惧吴军的地方豪强们看到渡河的梁军,感觉到风向转了,纷纷起事,聚集部曲部属并斩杀县城中的少量吴军守兵,并向王彦章所领的梁军别部输诚送款。从中得到了粮食、民夫还有向导的王彦章并没有急着向襄州靠拢,解襄州之围,而是对前来投诚的豪强大发告身,且分兵向南,兵锋一度逼近襄州和荆南之间的重要关隘——荆门军,吓得留守江陵的韩家进连连向吕润性发出告急文,后方不稳的吴军只得从邓城前线抽出部分兵力,由陈璋统领,想要先将渡河的梁军别部消灭——至少是将其驱逐回北岸,扑灭侧后方的叛乱,但此次的王彦章一反往日剽悍勇猛的作风,只是派出部分轻骑与吴军交锋,主力却始终飘忽不定,身处四周充满敌意的环境,缺乏足够情报信息的吴军陷入了进不得战,退不得守的窘境。

    “都统制。我军前部已经占领了前面两个村落,但百姓都已经逃散光了,也没有找到梁贼!足迹向西去了,应当如何处置?”军帐中李复民对坐在首的陈璋禀告道,此次出兵,屡立战功升迁极快的他已经是陈璋手下的骑将了,他刚刚领着踏白骑队占领了位于十余里外的村落——根据情报和足迹,有一支大约三百人的梁军骑兵昨夜留宿在那村落中。这支骑兵刚刚在两天前突袭过一个吴军运粮队,焚烧了三千余石粮食还有很多的干草,还杀死和俘获了三百多民夫和许多牲畜,这对于后方已经是春耕季节,人力物力渐渐吃紧的吴军来说是切肤之痛。

    “嗯!”陈璋的脸一片木然,仿佛方才李复民口中说的是:“吃了吗?热吗?”之类的闲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地图。李复民也不多言,只是恭谨的站在一旁,等待着陈璋的命令。

87陷阱1

    “顽石!”此时帐中只有陈璋与李复民二人,于是陈璋便以字称呼对方:“自出兵以来,粱贼飘忽不定,既不返回汉北,又不解襄州之围,只是分兵四出,集犬羊之众,到底有何意图呢?”

    “以末将陋见,粱贼这般做是因为彼后路被断,军食不足,是以才分散就食,袭击我之粮队也是为了获得粮食罢了!”李复民的语气十分有力,显然不久前运粮队遭遇突袭的挫败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嗯!那依你所见,粱贼袭击运粮队,召集乱民,都并非敌将事先预定好的计谋,而是不得已的选择;他们不解襄州之围,也并非力所不及,而是不为?”

    “不错,众所周知,我军的军食大半都是走汉水水路,走陆路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这点粱军不会不知道。粱贼若要断我之粮道,就应该夺取襄州和夏口之间汉水的某个要点,而非由襄州游的武当城济汉。那等乱民虽然声势颇大,但未经训练,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虽然声势不小,但在精兵面前不堪一击,只不过徒然浪费粮食而已,粱贼当日济河之兵少说也有七八千人,每日耗费的军粮不在少数,现在他们粮道被断,只有四处抄掠,才能维持下去,那些乱民不过是被他们抢走粮食的饥民罢了!”

    “哦!”陈璋微微点了点头:“那依你所见,应当如何行事呢?”

    “如今已是暮春,若是让那些家伙糟蹋下去,只怕襄、房、均三州皆会糜烂,江陵那边被饥民冲击,也会不稳,到时候韩家进那个大头巾定然要一堆折子弹劾,殿下面前也不好看。以末将所见,当以兵西向,直指郧县,断其归路。粱贼分散就食,为我大军所逼,定然不战而溃!”

    陈璋并没有立即对李复民的建议作出评价,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悬挂在一旁的地图。李复民方才提到的郧县位于武当城的西北方向,位于汉水游南岸。其地位于《禹贡》中划分的粱益二州的边界之,正好处于狭长的汉水谷底之中,向西可以沿着汉水谷地进入汉中,向北可以进入南阳盆地,南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巴山山脉。李复民建议占领此地的意图是一来切断阻止渡河梁军向西面和北面撤退的方向,二来也可以将其向乏粮的南面山地驱赶。在他看来,现在房、均、襄三州虽然民变四起,但最主要的根源是渡河的梁军,只要除了这个祸根,那些占据州县的地方豪强只要一纸檄文就能解决掉。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陈璋终于从地图转过头来,问道:“李将军,如今正是暮春,汉水水浅,过武当之后只怕行不得大船,以陆路行粮,山路崎岖,军情也不知晓,你还是以为应答进取郧县?”

    李复民咬了咬牙,挺胸答道:“我们难,粱贼更难,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殿下与粱帝正相持不下,王彦章乃梁军名将,若能将其生擒或者斩杀,我军定能士气大振!”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陈璋击掌赞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了,李将军,我与你新军一营,另加骑兵五百,为大军先锋,我领大部为后继,明日便前往郧县!”

    古塞山,位于郧县以南八十里,战国时楚国曾在此地筑城以抵御秦军,据山为城,高峻险峭,又有讹传为古寒山。千余年前的古城早已只剩下一堆长满了树木杂草的石堆,只有玩耍其间的孩童偶尔捡到形制古朴,生满铜锈的箭矢头,才能证明乡老的传说并非虚言。

    王彦章站在帐中,魁梧的身体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舆图。此时的他显得沉静而又稳重,让人很难想象他便是过去那个勇猛盖世,十荡十决的“王铁枪”,自从梁军在武当城的浮桥被吴军截断之后,他并没有像手下建议的那样退往游返回汉北,也没有直扑襄州结尾,而是分兵四出,大发空头告身,将均、房、襄三州闹得天翻地覆,他自己却带着大约五千兵屯扎在这古塞山,待机而动。

    这时帘幕晃动,从外间进来一名押衙,沉声禀告道:“都统,均县那边来人来,送来了六百石粮食,还有四十头骡马!”

    “嗯!”王彦章应了一声,身形不动,还是自顾看着舆图。

    那押衙却没有退下,稍一犹豫,还是继续说道:“都统,均县的来人还没有走,听他话的意思是希望都统分些兵与他们,帮他们守城,抵御吴贼的侵掠!”

    “不行!”王彦章立即做出了回绝,他转过身来道:“你告诉来人,让他们小心防备,吴贼若是进犯,我自当驰援,不用担心。”

    “喏!”那押衙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退下,咬了咬牙继续道:“都统,我们屯扎在这里已经有不短时日了,粮食吃紧的很,军心也有些浮动,不如便应了那边的要求,分屯各城就粮便是,不然送来的粮食越来越少,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

    “分屯各城就粮?这是你的想法?”王彦章问道,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淡漠的很,但积威之下。那押衙还是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妄议军机,罪该万死!”

    王彦章倒并没有发怒,扶起那押衙问道:“起来!军中还有多少粮食?”

    那押衙见状胆子大了些,小心答道“粮食大概还够半个月,但草料却是不够,不少战马已经掉膘了,在这般下去,那骑兵可就废了!”

    王彦章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军粮之事不得妄传,否则饶你不得!”

    “喏!”那押衙赶忙退出帐外,此时帐中只剩下王彦章一人,他坐回几案旁,抚摸着其的铜符,不由得喟叹了一声,自从强渡汉水以来,他之所以身居汉南这个险地,恋栈不去,就是因为已经看穿了吴军的方略,他很清楚吴军统帅就是打定了利用补给的优势拖垮梁军,梁军想要获胜,就得开辟第二战场,迫使吴军从正面抽调大量的兵力,如果自己退回汉北,就重新回到了原先那种不利的局面。但在他以偏师渡汉水之后,吴军快速的派出水师,截断了浮桥,使得自己所部成为了一支偏师,于是他便随机应变,分兵四出,并联络那些不满于吴军的本地豪强和梁国的残余势力,起事叛变,把水搅浑,而自己却领主力潜伏在郧县以南的丘陵地带中,等待机会。他相信吴军将领可以从情势中得出自己缺粮,分散就食的情报,在这种情形下,吴军很有可能分兵前来攻击兵力分散的梁军,以平定后方和侧翼,而自己就可以乘机消灭这一部分吴军,从而扭转整个局面。在他看来,只要吴军出动,自己这个计划得逞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而现在的问题是:现在军中的粮食是否能撑到吴军出动的时候呢?想到这里,王彦章抬头看了看顶部朱红色的牛皮帐篷,苦笑道:“七分人算,三分天命,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靠陛下的运气了!”

    正当王彦章在帐中苦心思忖的时候,吴军的前锋已经从到达了武当城,汉水再往河床就会变得很浅,且颇多礁石浅滩,吴军的水军船只无法通行。吴军前锋士卒只得将最沉重的火炮留在武当城中,然后沿着狭长的汉水谷地向郧县前进,沿途糟糕的道路和毫无人烟的村落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百姓们对这支陌生的军队十分恐惧,还没等吴兵到达那里,他们就跑的一干二净了,而且这里崎岖的地形和失修的道路让大车无法通行,又没有地方征集到足够的骡马和民夫,吴军士卒不得不背负一部分辎重,并在每隔一天的路程的村落留下五十名士卒,作为存储转运军资的兵站,但即使如此,经过三天的行军,吴军前锋还是占领了齐兴城,也没有遭到预料中的梁军有力抵抗,相距郧县不过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了。

    “好舒服呀!”李复民将双脚放入装满热水的木桶之中,脸满是惬意的表情,虽然他已经初步迈入了吴军高级将领的行列,但在野战行军过程中,他的待遇也就比一般的士卒强不了多少,粗陋的食物,让人疲惫之极的负重行军,都足以摧垮一个健壮的汉子,更不要说为了不让敌人有时间将分散就食的军队重新集中起来,李复民还发出了急行军的号令,虽然还没有遭遇到大规模的抵抗,但扭脚和伤病已经让吴军损失了一成半的兵力了。不过在李复民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占领郧县,封锁梁军向西和向北的退路,光是饥饿就能让渡河的敌军不战而溃,比起这样巨大的胜利果实,眼前的这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88陷阱2

    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李复民厌烦的皱了皱眉头,对在一旁侍候的心腹命令道:“出去看看,外边哪个不开眼的,先拉下去打二十军棍再拖来问话!”

    那心腹应了一声出外,片刻之后又进来了,脸微有慌乱之色,对李复民附耳道:“禀告都督,是役卒闹事了,先到的新军将房子全占了,没有给他们留下地方,两便吵起来了,眼看就要动手了!”

    “娘的!”李复民骂了一声,水淋淋的便从木桶里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擦脚,直接往麻鞋里一插,便快步向帐外冲去。原来此次吴军到达武当城后,才发现当地的百姓都跑的差不多了,更不要说征集牲畜。吴军的新军进行改革之后,虽然战力大增,但是士卒的装备和辎重也增加了不少,如果没有水路或者良好的道路,机动能力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于是李复民只能将部分重炮留在武当城,并将同行的八百名旧军当做民夫使用,结果今天到达齐兴城后,先到的新军士卒便将城内的所有房屋全部占了,后到的旧军到了就只能住在野地里,本来新军在薪饷,装备就优于旧军,多有矛盾,此番出兵旧军士卒被当做民夫使用更有积怨,发作起来,只怕会引起内斗,也无怪李复民如此慌张。

    李复民出得帐外,跳坐骑,在帐外宿卫的百余亲兵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本能的跟了来。一行人朝着人声来处赶去,离着东门还有百余步远,便听到人声鼎沸,不时有三五成群的新军士卒向那边跑去,李复民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烦躁不安起。

    东门外的空地中,数百人分作两边,对圆而立,数十只火把将当中照的宛如白昼一般,两边的人相互怒目而视,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雨点般的对喷,倒是两边当中两个为首的倒都是沉默不语,只是一人满脸愤懑,而对面那人则是不屑的笑容。

    那个满脸烦闷的汉子伸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身后的同伴噤声,沉声问道:“齐头儿!这么说来,你今日是不让我们进城了!”

    “呼舍儿,你这说的甚话?哪个不让你们进城,只是今夜城中已经住的满了,装不下那么多人,某家便是让你们进去了,也没地方给你手下弟兄们住呀!”对面那汉子笑答道,脸满是讥诮之意。

    呼舍儿听到这里,黝黑的脸庞几乎胀成了紫色,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道:“你只管让开路,让我等进城,找不找得到住处使我们自家的事情。”说罢便要向前走去,他身后的旧军士卒早就等得不耐了,见状立即涌了来。

    那姓齐的军汉见状,脸色一变,赶紧前拦住呼舍儿,冷笑道:“怎的?要硬闯呀,你当这里是乡下的墟市,随着你牵着叫驴到处走?这可是辕门,聚众闹事,擅闯辕门是要杀头的!”

    呼舍儿闻言犹豫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并非虚言恫吓,如果说自己身后那些同伴还可能法不责众的话,如果事发了,自己这个领头的必死无疑。正犹疑间,身后一紧,却是被身后挤来同伴们推了来,待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旧军士卒们搬运了一天却要住在城外的野地里,早已怒火中烧,此刻鼓噪起来,个把人又如何拦得住。

    那齐姓军官见状,也不禁脸色惨白,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后果,事情若是闹大了,对方固然是死路一条,自己也未必讨得好去,最少也是个插箭游营,撸到最低,然后扔到选锋队去送死,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这帮子旧军进城就是,总比那种下场好。

    两边的兵士虽然手中没有长矛火铳等军器,但佩刀棍棒却还不少,眼看就要发生一场流血殴斗。斜刺里却冲出一队骑士来,从当中猛冲过来,为首那人正是李复民,只见其挥舞马鞭,对两边的人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身后的随从也大声呼喊,众人还不明白什么回事,便被分了开来。几个眼快的已经认出了来者何人,赶忙抽身逃走,眼看一场流血的殴斗便被制止了下来。

    “尔等好大胆子,军中私斗者死难道不知道吗?还不给我跪下,听候处置!”李复民跳下战马,厉声呵斥道,看到后来的亲兵将两边分开了,他才松了口气,若是自己来晚了一步,这种殴斗下来,死伤个四五十人是跑不脱的,一旦被捅到峰那里,自己一个“治军不严至军中私斗”的罪名是绝对跑不掉的。自己先前拼死在殿下那里留下的一个好印象可全完了。到了这个时候,李复民才发现自己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了,湿冷一片。

    在李复民的积威之下,场中人皆跪伏在地,不敢回答,李复民目光扫过众人,随手对一个眼熟些的一指,喝问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

    被李复民点到的正好是那齐姓军汉,他爬起身来,脸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旋即便被诚惶诚恐的表情所掩盖,他对李复民唱了个肥诺,恭声道:“禀告将军,并非小人敢于私斗,只是这些家伙。”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旧军士卒,继续说道:“硬要进城来,小人有把守城门之责,所以——”那齐姓军汉说到这里,看到李复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停了下来。

    “是这样吗?”李复民转过头去,从他的语气中不难感觉到被强压下的烦躁。呼舍儿小心的答道:“禀告将军,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依照军中法度,输卒民夫都应该由先至之军划定营地。他们将城内房屋全部占据,只让我们在城外扎营,可城外泥沼遍地,芦苇丛生,实在不是宿营之地,我们要进城,却被他们拦住,所以才争吵起来,请将军明鉴!”

    李复民听到这里,心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本来依照军中法度,民夫的营地一般都在老营等比较安全的所在,以免遭到敌军的袭击,产生混乱,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而这次新军倚仗自己势大,便抢先占据了城内房屋,而将担任民夫任务的旧军堵在城外,而旧军士卒看在眼里,也不甘愿,于是便起了冲突。想到这里,李复民抬起头来,冷声问那齐姓军汉:“城内就没有多余房屋了吗?”

    那齐姓军汉心下一虚,低声答道:“应该还有些,不过——!”

    “没什么不过!”李复民截口打断对方的回答,沉声道:“开门,让他们进城早些休息,若是不够,便将我的亲兵营地空出来,我今夜便在这东门休息了!”

    “喏!”那齐姓军汉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躬身领命,一旁的旧军士卒听到可以进城的消息,不由得齐声欢呼起来。李复民转过身来,对呼舍儿道:“你与那厮聚众闹事,罪当不赦,现在天黑了,明天你们伙长以吏士都到军吏那里去领罪!知道了吗?”

    齐兴城数里外的一个谷地中,刀枪如林,大队的梁军士卒正口衔木枚,屏住呼吸,等待着命令。王彦章站在谷口旁的小丘,目光凝视着天的明月,估算着时间。自从他得到吴军出兵的消息,便一面发出消息,让四出的游兵重新集中,一面通过当地豪强,注意着敌军的动向。当得到吴军分作前后两队,沿着汉水南岸前进,指向郧县的时候。在梁军诸将之中有两种不同的作战意见:其一为先攻击前队,胜利之后然后趁势攻击后队,达到逐个击破的目的;而另外一个意见则要冒险的多,利用吴军对当地情况不了解,情报获取能力差的缺点,绕过敌军前队,直接攻击后队,然后再攻击前队。相比起来,第二个方略要冒险的多,因为吴军的后队大约有一个半满编的新军营加四千名旧军,足有九千人;而前队数量则只有一个缺编颇多的新军营加六七百担当民夫的旧军,总共还不到三千人。一旦相持不下,吴军的前队掉过头来,梁军便会陷入前后夹击的窘境,但第二个方略也有它的好处,因为身处后队的吴军往往会有一种虚假的安全感,虽然兵力强大,但警惕性却与担当前锋任务的前队相差甚远,突袭很有可能成功;而当前队的吴军得知身处自己后方,兵力远比自己雄厚的后队已经被打垮,这种精神的打击是极其巨大的,甚至可以不战而胜。经过长时间的比较后,王彦章最后还是决定选择第一个方略,毕竟身处敌军后方,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改变局面的他,实在是经不起一次失利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对吴军的前队耍了一个小花样。

    李复民坐在城头,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他早已睡意全无,不过方才的事情得到这样的解决,也不能不说是一场幸事,不过次日还是要把这些刺头好生收拾一下,不然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李复民正在想着他的那些心事,城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说话声,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正准备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名虞候跑了来,附耳低语道:“将军,城外的‘夜不收’逮到了个可疑的家伙,要不要带来给您看看?”

    李复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现在他身临敌前,这个节骨眼可马虎不得。不一会儿,一个黑衣汉子便被两名亲兵押了来,李复民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那人身材并不高,脚穿了一双当地百姓常穿的麻鞋,目光闪动,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那虞候看了李复民一眼,便前厉声问道:“说,你这厮这么晚还在城外躲着作甚?要是不说实话,老爷便在这里活剐了你。”

    那汉子看了那虞候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小人是便是城中人,为了躲避兵火才逃了出去,也不敢走远,方才被那两位军爷抓住了,这便是实话,还请开恩!”听到这里,李复民警惕的注意到那汉子虽然是本地口音,但结尾处还带着一点洛阳口音,若是不注意根本发觉不了。

    “狡辩!看来不让你吃一番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了!”那虞候根本不信那汉子的话,立刻那两名亲兵便将这汉子拖到一旁,狠狠的用皮鞭抽打起来,只是那黑衣汉子十分硬气,竟然硬生生忍住,并不呼痛。那虞候恨恨的说道:“将军,这厮定然是梁军的探子,普通百姓哪有这般硬气,挨了打连喊都不喊一声的。”

    “不错,这厮还有点洛阳口音,等会你好生搜查一下他的身,看看有无夹带东西,我看只怕这厮在梁军中的地位不低,王彦章将他派在城外,只怕有所图谋!”

    “是!”那虞候充满自信答道:“这厮便是铁打的,末将也能把话从他的肚子里给掏出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虞候满脸兴奋的来到李复民身前,两手满是血迹,躬身道:“将军,这厮终于开口了,他是梁军的别部司马。他这次在城外乃是奉命统和当地的几个土豪,监视我们前队。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说到这里,那虞候得意的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昨天傍晚,粱贼头目王彦章已经率领主力绕过我军向东去了,看方向应该是朝后队去的!”

    “什么!”李复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脸满是惊色。

89陷阱3

    “那家伙招认,粱贼头目王彦章已经率领主力绕过我军向东去了,看方向应该是朝后队去了!”那虞候以为李复民一时没有听清楚自己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复民焦躁的在帐内转了两圈,突然停住脚步,厉声道:“将那家伙带来,我要好生讯问一番!”

    “喏!”那虞候应了一声,转身跑了下去,不一会儿,两名亲兵便拖了一个人来,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发髻散乱的头颅低垂着,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了。李复民恼火的瞪了手下一眼,那虞候赶忙找了一壶水冷水来,泼在那人头,这般一激,那汉子才醒了过来。那虞候一把抓起头发,将其头提起,厉声道:“我家将军要问你的话,你若不想皮肉吃苦的话,便实话实说!”

    那汉子脸肌肉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那虞候的威胁,李复民前一步,走到那汉子面前,沉声道:“我便是大吴侍卫亲军马军羽林右厢都指挥使,你方才说梁军主力已经绕过直扑我军后队,是真是假?”

    “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查证,又何必来问我!”那汉子低声答道,一旁的虞候听他言语不逊,刚要前抽打,却被李复民制止了,稍一沉吟便下令道:“且将他压下去,小心看管!”那虞候领命正要退却,却听到李复民补充道:“给他些吃的,敷伤药,莫要让他死了!”

    待到虞候压着那梁军探子退下,李复民在城头独自思索了起来,从那个探子口中得到的惊人情报破坏了他的好心情,显然那个梁军将领王彦章并不打算呆在郧县坐以待毙,采取了相当冒险的行动。只是现在已知的情报还太少,难以判断那探子说的真伪,不过从那王彦章过往的行动来看,此人刚勇自信,果敢勇决,这般行险倒是他的用兵风格。

    很快李复民就做出了决定,首先他派出急使赶往后军,将这个情报通知陈璋,提防梁军的偷袭,虽然从那探子口中的情报来推测,这个急使赶到的后军的时候多半战事已经爆发了,但这起码可以证明自己已经尽力的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了。随后他便下令城中一千六百名新军立即停止休息,准备出发,最后他派出四十名骑兵,连夜出城探察附近的一个隘口有无大量军队通过的痕迹。待到天明时分,李复民终于得到了确定的情报,果然那个隘口附近有大量新鲜的人马足迹,显然不久前有大量的军队通过此处。

    “我带领这一千六百名新军前往增援后队,准备夹击王彦章!你率领这里的五百人还有旧军坚守这齐兴城,记住,所有的辎重都在城中,你这里千万不能有失!”李复民东门城楼,大声对一旁的副将叮嘱,作为一个久经戎行的将领,他清楚在战场什么都可能发生,所以他还是将部分军队和辎重留在了城中,反正如果梁军真的去袭击后队,自己这部分兵力也足以扭转战局了,也不用担心辎重不足;如果情况有变化,只要齐兴城还没丢,自己只要逃回城中,就还有翻本的机会。

    梁军隐藏的那个谷地,天色已明,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梁军士卒已经颇为疲惫,不少人已经解下头盔和部分盔甲,在地或坐或卧,有的还从怀中出去干粮和装水的容器慢慢的饮食,军官们也没有干涉他们,无数道带着疑虑的目光投向小丘的那个笔直的身影。

    王彦章站在丘顶,腰杆笔挺,他几乎已经有一个多时辰没有挪动位置了,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小丘除了战马偶尔的嘶鸣声,没有半点声音,显得分外寂静,在这个节骨眼,可没有人敢于开口去触他的霉头。

    终于,远处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骑士向这边飞驰了过来,随着距离的靠近,众人都已经认出了是己方的探子,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紧张,唯有王彦章还是那副冰冷模样。

    那骑士到了土丘脚下,滚落马鞍,连滚带爬的冲到丘顶,急声道:“吴贼出城了!”

    这个声音就好像一把利刀,割断了所有人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梁军将佐们脸都现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次总算没有赌错。剩下该做的就是一口将到口的美食一口吞下了。

    “吴贼有多少步卒,多少骑兵?”王彦章问道,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步卒约有千余人,骑兵有三百余人!”

    王彦章转过身来,身前的梁军将佐们本能的挺起了胸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的主帅。

    “传令下去,全军出动,除了后军千人留下监视城中吴贼,其余追击出城的贼军!”

    李复民跳下战马,在他前面约莫两箭远近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深深的山谷,官道在进入山谷之后变得狭长起来。由于地形的变化,队伍的行军行列变得有些混乱了,不少人在谷口挤成一团,仿佛一个大肿块。李复民有些恼怒的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前去呵斥一下,整理一下队形,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可怕的惊呼声。他转过头来,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了起来。在身后的地平线,一面白色大旗正在缓缓升起,越来越多的梁军骑兵从地平线下涌了出来,向自己这边猛冲过来。

    “你到后面的步队去,让他们加快步伐,准备接战!”王彦章接过一旁亲兵呈的朱枪,拉下自己的面甲,对一旁的小校下令道。

    太阳升得更高了。它照着岗头的白色“王”字大旗。旗枪的银光闪烁,大旗呼啦啦卷着罡风。它照和王彦章和他的坐骑,战马在转动着竹叶双耳,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和马嘶声,好像它预感到就要投入战斗,兴奋地喷喷鼻子,发出来萧萧长嘶。

    王彦章用马刺轻轻的踢了一下坐骑后股,带着张鼐等一群偏将和亲兵们驰下岗头,向不远处吴军的后卫冲去,在他们的前面,梁军的数百名前锋骑兵已经展开队形,从吴军的后卫行列中传来一阵密如连珠的枪声,一团团白烟喷射出来,掩盖了道路两旁的空地。

    “让一切开始!”王彦章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铁灰色的眉毛轻轻一耸,随即在坐骑的右股猛抽了一鞭,举起手中的朱枪,提速猛冲了起来。十余名将佐和三四百名身经百战、犷悍异常的骑兵紧紧地跟着他。举在手中的刀和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千余只马蹄猛烈地踏着山石和坚硬的红色土地,将泥土和碎石像雨点般向四周溅射,蹄声像海潮,又像狂风暴雨…….

    “敌袭!”

    “骑兵!”

    “开火!“

    惊惶的喊叫声立即充斥了吴军的行列,军官们大声的呵斥着部属,企图将他们由行军的队列转变成防御的横队,不少吴军士卒也忙乱的向突然而来的敌军骑兵开火射击,但效果却很差,不少人甚至连基本的射击步骤都忘了,只知道胡乱的扣动扳机,却连火绳都忘记点燃。梁军的骑兵只受到少量微乎其微的损失,这些精锐的骑兵,或者用长枪和弯刀,或者左右弯弓驰射,将后队的吴军冲的支离破碎,只有少量的吴军完成了队形的变换,组成了空心方阵。但还是有很多吴军绝望的丢下武器和盔甲,向四处的旷野逃窜,企图拜托这些敌人的追击。

    王彦章并没有理那些四散奔逃的吴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吴军大旗所在的那个小土丘,三百多名吴军骑兵已经集中在了那里,在他们的后面,还有数百名在谷口的吴军正在调换行军队形,向这边赶回来。王彦章的战术很简单:直接斩将夺旗,击垮吴军的抵抗意志,以尽可能少的损失解决这次战斗,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准备。在这点,他对于自己的勇气和武艺都有着充分的自信。眼看双方相距只有不到七十步了,王彦章将手中的朱枪斜指向天空,看到这个信号,梁军的骑士们放缓了速度,在前进中形成了一个密集的锋矢阵,有着丰富经验的他们使得胯下坐骑几乎是一一个节奏撞击着地面,这种整齐的马蹄声仿佛要将人心踏碎一般。

    李复民站在丘顶,胯下的坐骑不安的打着喷嚏,看到最前面的那名体格尤为出众的骑士,他几乎可以确定那边是敌军主帅王彦章。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圈套,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冲下土丘和敌军死战一场,其结果几乎可以肯定是必死无疑;还有一条路是逃回齐兴城,这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此时他的额头青筋暴跳,终于他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全体马,向东!”

    小丘的吴军骑兵们顿时大乱,李复民带着数十骑心腹脱离了大队,背对着梁军冲下土丘,接着向南疾驰而去,那边还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齐兴城。几乎是下一瞬间,梁军的骑士便冲了来,密集的锋矢队形将吴军阵型撞的四分五裂,小丘顿时一片人嘶马鸣,乱成一片。

90陷阱4

    硝烟正渐渐的散去,战场四处散落着尸体,战马的嘶鸣声和伤者的呻吟夹杂在一起,显得更外凄凉。失去了主将指挥的吴军,在梁军铁骑的突袭下,很快就溃败了,活下来的士卒们丢下武器和盔甲,向四周的旷野逃去,企图避开敌军的追击。由于王彦章收回了追击的梁军骑兵,所以大多数逃走的人都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时间是如此的宝贵,以至于像往常那样发起“追击都太过于奢侈了。

    统计完战果的军吏来到王彦章身前,由于过度的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将军,此役斩吴贼甲首四百余具,生俘三百,火绳枪四百余支,甲仗无算,我方不过死三十人,伤七十余人,大胜,开战以来未有的大胜呀!”

    “挑出二十人断手放了,余者全部斩首,将首级在道旁筑为京观,全军回师齐兴城!”王彦章的声音却平静的很,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和方才的大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军吏闻言一愣,一旁的副将见状,前劝说道:“王公,方才大破吴贼前队,看他们也不过如此,我军现在士气正旺,为何不直扑敌军后队,将其逐个击破呢?”

    “来不及了!昨夜前队吴将从我的死间口中得知后队将遭到袭击后,便已经派出信使了,只怕此时敌军后队已经有了防备,已经没有战机了!”

    “唉!这倒是可惜了!”那副将叹道:“若是能将那信使截下便好了!”

    “截住?其实也是可以的,不过那信使是我故意放过去了!”

    “啊?”副将闻言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王彦章,显然他还没有明白对方这般做的用意。

    王彦章低声解释道:“我故意将那信使放过,让后队吴将误以为自己才是我军袭击的目标,吴军火器犀利,定然会结垒而守,便是有前队受袭的消息,也会怀疑是否是我军故意散布的假情报,引诱自己出媛击之,行动也会比较迟缓。这样一来,我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吃掉前队。”

    副将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王彦章的用意,不由得十分佩服他的智谋,笑道:“果然妙计,饶那陈璋号称名将,也被王公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彦章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待到我拿下齐兴城,将那前队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尽数吃掉,不管吴军后队情况如何,这一仗我军肯定是大胜了!有这场大胜做底子,吴军后方才会真正乱起来,陛下也才会愿意支持我的方略,给我们增加援兵,这一场大仗的天平才会开始向大梁这边倾斜!”

    听了王彦章这番话,副将无声的点了点头。在吴军切断了王彦章和汉水北岸的联系之后,现在吴军在总兵力处于劣势,但由于控制了襄州旁的南北舟桥,便占据了内线的有利地位,可以利用其内线优势运用其兵力,逐个击破敌军。而王彦章这一仗对吴军兵力造成的损失其实微乎其微,也没有失去重要的据点,他将俘虏全部斩杀,也并非单纯好杀,只是需要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扩大此次胜利的影响,对吴军后方那些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的豪强们起到一种强心剂的作用,也向梁帝朱贞证明了王彦章渡汉水方略的正确性,使得朱贞愿意向汉南投入更多的兵力来支持自己,从而推动整个战略的实现。很快梁军就收容好队伍,向西离去,方才还有数千人酣战的战场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有一阵阵的阴风从道旁的京观空

    呜呜吹过,分外摄人。

    樊城,吴军幕府。六七名军官正在一副足有丈许见方大小的沙盘旁忙碌着,沙盘用红色和黑色的小方块分表代表着吴军和梁军的布置,如果从沙盘的方看去,在樊城、邓城附近的狭小区域,黑色和红色小方块夹杂在一起,就好像两只已经对峙已久的猛兽,都在等待着,寻找机会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禀告总管,陈将军那边有急使到!”

    吕润性从沙盘方抬起头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沉声道:“让他到侧厅去,我马就去过!”说罢,他低声对一旁的吕宏凯吩咐了两句,便向屋外走去。

    当他来到侧厅,已经站在屋中的信使赶忙敛衽行礼,吕润性抬了抬手让其起身,身后的侍从将信转呈了来。吕润性一边拆开信,一边用很愉快的声音对信使询问道:“陈将军那边战事如何?李顽石那小子如何了?”

    那信使吭哧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李副将所部遭粱军突袭,士卒多死,自己现在也生死不知!”

    吕润性闻言脸色大变,他狠狠的瞪了那信使一眼,仿佛在责怪对方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飞快的拆开信,随着阅读的进度,吕润性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跪伏在地的信使仿佛感觉到了主帅愤怒的情绪,肩膀轻微的颤抖起来。终于吕润性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那信放入怀中,低声道:“退下!”

    当那信使离开屋子之后,吕润性压制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他猛地一下将几案的物件扫落在地,怒骂道:“好个李顽石,临阵轻敌,长驱直入,中了圈套吃了败仗我不怪他,可竟然临阵脱逃,将手下将士丢弃这又算得什么?弄得汉南局面大坏,叛贼四起,待我拿住了,定然要将其碎尸万段!”吕润性一边怒骂,一边拔刀狠狠的劈砍着那个倒霉的几案,很快那具枣木几案便裂开了一条长缝,断裂为两块。

    “总管!江陵那边有急使。请求觐见!”

    “不见!”吕润性正在气头,怒喝道:“信里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粱贼兵锋数临荆门军,荆南震动,望击破汉南粱贼,以保荆南安定。’我让他呆在江陵就是要弹压地方的,要是一切安好还要他们做什么,都是废物!”

    门口那个校尉被吕润性的咆哮给吓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平日里少年老成,镇定自若的殿下表现出这个模样,过了几分钟,吕润性终于能够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抬起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那个还呆立在门口的属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吩咐道:“你让信使过来!还有,你出去的时候让侍女送点茶汤来,将这边收拾一下!”

    那校尉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吕润性疲惫的坐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多年以来他在众人面前都是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沉稳,刚毅,勇武这些良好的品质仿佛天生就长在他的身,以至于众人完全忘了他实际不过是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就担负着指挥十万大军,干系一国兴衰的大任,这样的压力足以让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崩溃。如果不是在唐末五代这样一个武人横行,君弱臣强的时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直以来的境遇的顺利掩盖了这一切,此次的挫折一下子让一切矛盾和压力突然爆发了出来,让吕润性心中不由得暗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接得下父亲留下的基业。

    很快侍女无声的清理了屋内,江陵留守韩家进的信使也进得屋来,将信呈了来。吕润性此时只觉得心力交瘁,也懒得在费力气去看那千篇一律的告急文,随手让一旁的心腹替自己读信。果然不出吕润性所料,这信中开始还是和先前一番抱怨了一段荆南境内发生了多少次民变和暴动,被自己镇压了几次,还有几次梁军越境袭击,再后面就是千篇一律的要求将渡河梁军逐回汉北。吕润性听到最后,脸现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自己这几个心腹手下忠心是没问题的,但独当一面看来还是不行,可父王当年在润州丹阳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情况和自己现在差的不可道里去了,可却风云聚会,谋臣良将如雨,难道当真是自己德薄,引不来英雄豪杰向从吗?他正想到这里,那念信的属下已经念到了最后一句:“湖南钟留守有信至,言马楚旧地今岁大饥,乱民蜂起,其众不下数十万,其围攻郡县,杀害长吏,其势极大,请求大兵镇压!”

    “这个钟延规越来越不成器了,连几个乱民也对付不了!还好意思向我要兵!”吕润性冷哼了一声,在他这种武人看来,这种春荒引起乱民的力量很有限,虽然人数众多,但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妇孺,又没有组织,只要少量训练有素的军队,辅之以当地的地主豪强武装,并不难对付,钟延规的告急文只怕更多是为转运粮食完不成任务而找借口,毕竟此人还担任着大军粮料使的差使。想到这里,吕润性对那信使道:“你回去对韩留守说,让他小心荆门军的防备,渡汉水的梁军数量不多,只有少数游骑罢了。对于境内的豪强,要外松内紧,敢于乱动的,不要手软!”说到这里,吕润性加重了语气:“只要他把江陵守住了,便是捅破了天大的窟窿,也有我替他顶着!”待到那信使退下后,吕润性对一旁的心腹笑道:“你去夏口一趟,察看一下那边囤积的军粮,只怕湖南那边转运而来的粮食短时间是指望不了!”

    向大家推荐一本小说,苏联卫国战争小说《未列入名册》,非常的精彩,生动的描述了战争中那种不动声色的残酷,还有俄国人那种近乎残忍的勇气,把好莱坞的那种所谓的人性甩到十条街以外去了。比起这本,我的文字简直是太苍白无力了。

91饥民

    “遵命!”那心腹躬身领命,随即笑着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春荒时有饥民流动求食这也是常有之事,岂有数十万之多,想必是州县官吏虚言夸大之辞!钟相公便这般照样搬了过来,当真是糊涂的很!”

    “罢了,他受父王之命,镇守湖南马楚旧地,位高权重,不是你可以随便分说的!”吕润性随口训斥了心腹一句。待到心腹领命退下,吕润性独自在屋中又仔细思忖了片刻,最后决定从自己亲军中抽出四千精兵,增援给陈璋,让其迅速结束汉南的梁军,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至于心中所提到的湖南民变之事,他并没有放在心。

    从去年冬天算起,湖南各州县已经有快五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了,道路两旁的田地里早已干涸的到处都是裂开的口子,除了少量枯萎的杂草,连一颗庄稼都没有,槐、榆等树木的皮都已经被饥饿难耐的饥民剥食干净,露出没有生气的白生生内皮来,和道旁随处可见的白骨连成了一片。当地百姓经历了马楚多年与吕吴的鏖战,早已民穷力竭,无有积储,本来以为如今战事平息,可以安享太平了,却没想到吴军进攻荆襄,粮赋征发更为沉重,又陡遇到旱灾,吃完了最后一口可以吃的东西的百姓只能离开自己的家乡,成群结队的向县城、州城等一切有粮食的地方迁徙。

    衡州,北临郴州,西邻永州,潇湘水系蜿蜒流经其地,可以由水路前往西南腹地,且由五岭以南向北,取道湖南者,必定以此处为冲要。吕方在从马楚割让得此地后,钟延规担任湖南留守之后,虽然将自己的幕府设在潭州,但却让大将周虎彪领一营新军驻守此地,一来可以屏护潭州,二来万一位处西南的马氏余孽起事,此地可以迅速出兵抵御,不至于让事态扩大。周虎彪来到衡州后,重新修缮了衡州城墙,充实了武库和粮库,使之成为吕吴在湖南的一个重要据点。

    但是现在的衡州城却四门紧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包围这座坚城的并非马楚余孽,也非西南的蛮族,而是千千万万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饥民,这些被饥饿已经折磨的瘦弱不堪的人们拿着石块和木棍,将这衡阳城围的水泄不通,城头那些吴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手中的武器更非城外那些饥民所能比拟,但看到城外那片人头攒动的海洋,也不禁相顾失色。

    “旗头,城外那些家伙要呆到什么时候?”女墙旁一名年轻吴兵无聊的向一旁的同伴询问道。

    被询问的那个吴兵生的体型魁梧,正用通条和布帛清理着自己的火绳枪管,听到年轻同伴的问话,便将已经清理干净的枪管放到一旁,笑答道:“怎的,耐不住性子了,要不等会让你下城去自己问问?”

    “别!”问话的那年轻吴兵忙不迭连连摆手:“前天我受桥头时候离的还隔着一条城壕,都觉得那些家伙看着有些渗人,就好像饿狼一般,眼睛都透到你骨子里去了。要是现在下去还不被给活吞了!”

    “你小子知道就好!”那旗头一边将已经清理完毕的火绳枪重新油,一边答道:“城外那些家伙看去是人,其实已经是鬼了,还是一群饿鬼。你总听过庙里的大和尚念的佛经,若是生前做多端恶事,死后就是这般下场!你问要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们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都吃到肚子里去,就会离开。”

    那年轻吴兵听到这里,不禁有点不忍:“都吃光?城外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吃的?这么多人早就把能吃的都吃光了?”

    “还有呀,草根、树皮、老鼠、观音土,不是还有人肉,这些还可以吃很久?”旗头已经涂完了油,一边小心的检查自己的火绳枪,一边冷声说道,这时城下传来一阵人声,他从射孔小心的观察了一下情况看,沉声道:“那些烦人的臭虫又过来了,快把火绳点着。”他回头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年轻同伴,冷酷的目光中第一处流露出一丝同情,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被这些家伙撕碎吃到肚子里去,就快些动手!”

    城壕旁,六七百名饥民正拥挤成一团,摇摇晃晃的将装了土的草袋和柴捆扔入城壕中,想要填出一条通往城门的通路来。对于这些已经被饥饿折磨得瘦弱不堪的人们来说,要搬运沉重的土袋和柴捆是十分艰难的工作,很多人甚至在半路就突然扑倒在地,再也不能动了,但旁边的人则一言不发的搬起土袋,继续向城壕前进。城头开始响起密集的火器声,灼热的铅弹将饥民们枯瘦的身体打断,撕碎,但这并不能阻止人们的行动,饥民仿佛聋了一般,继续摇摇晃晃的将一袋袋泥土和柴捆投入城壕中,眼看城壕变得越来越浅了。

    这时突然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晴天里打下了一个霹雳,填壕的饥民倒了一大片,原来城头的守兵看到火绳枪无法阻止饥民填壕,搬来了一门长炮,这种发射六到七斤重的滑膛炮是吴军野战部队中装备的最大口径火器,如果在近距离,发射霰弹可以造成非常恐怖的杀伤。密集的霰弹一下在人头攒动的城壕边扫出了四五丈见方的空地,这些麻木的饥民的动作终于变得迟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守军又用那门长炮射击了一次,又打死了不少人,饥民们终于绝望的退下去了。

    城头,那名年轻的吴兵呆呆的看着城下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在他右边六七步的地方,刚刚发射完的铜炮炮口正散发出白烟,几个炮手正将长柄羊毛刷在一旁的醋水桶里涮洗着,准备清洗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火药残渣。突然,他转过头来,对身后正在将火绳从夹子中取下来的旗头道:“旗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不是因为杀了人,你知道我杀过人的……”说到这里,那吴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停下来了。

    旗头抬起头来,看着年轻同伴的目光里有一丝同情:“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些人和战场杀的那些人不同。战场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我杀他们是心安理得。但这些可怜人只是要有口吃的,要活下去……。”那旗头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衡州城外的十余万流民并非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他们依照乡里、宗族结成了人数或多或少的百余个小团体,杂乱无章的分布在城外各个村落中。这些村落本来的主人多半已经逃入衡州城内,只有极少数来不及逃走的则被这些流民所杀死。只有极少数地形险要,防御坚固的坞壁才能逃脱这场劫难,城东宋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这宋家庄位于城东的清泉岗,离州城越有四十里,因为岗有清泉数眼,可灌田数千顷,是以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那场大旱并没有影响村中的居民。这宋家庄中有七成皆为宋氏宗族,本就颇为团结,其中的宋家二郎更是湖南黑道有名的大豪,家中豢养的宾客便有近千人,自唐末动乱时便结寨而居,若是官府势力大的时候,也就将两税缴纳去,而官府之命不入庄中,此番饥民包围衡州,攻了两次庄子,都被打退了,那庄主又送了百余石粮食给数伙饥民,便也不再有人围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局面。

    宋家庄大堂,一个黑脸胖子坐在首座,两厢里坐了十余条面带饥色的汉子。那黑脸胖子虽然是个五短身材,但一对眸子却明亮之极,顾盼之间颇有威势,正是当日途径商锦忠的那个神秘的宋掌柜,也是这宋家庄的主人——宋二郎。这宋二郎满脸堆满了笑容道:“这些日子凭诸位关照,约束族人,使得宋家庄下田宅平安,宋某这里先谢过各位了!”说到这里,宋二郎站起身来,对堂众人做了个团圆揖。

    原来堂这十余条汉子都是衡州城外流民的领袖,宋二郎这些日子软硬兼施,也让他们看出了自己的手段,前几日突然说这天是自己生辰,邀这些人来喝杯水酒。这些人也或多或少的吃过宋二郎的好处,也知道他的厉害,得了邀请,大部分便也都来了。此时见宋二郎如此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其中年岁最大的那个笑道:“宋庄主多礼了,本来按说今日是宋庄主的寿辰,我们不应该空手来的,只是现在大伙儿逃荒出来,手头实在没有可以送的出手的!”

    “莫说了,莫说了!”宋二郎摆了摆手,笑道:“列位今日来,宋某便是足承盛情了,哪里还敢要什么礼物。这等年月里,又哪里能开心的办个寿辰,其实也是请列位来,一起喝杯水酒,能快活一日,暂时忘却了外间那些惨事罢了!”

92起事

    说到这里,宋二郎轻击了一下双掌,外间相侯的青衣仆役们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几案摆酒肴,待到酒过三巡,场中气氛也热络起来了,宋二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众人面前,举杯祝酒道:“今日过我庐,诸君对座饮。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众人此时也都已经有些熏熏然了,见主人举杯相祝,赶忙依照唐时风俗满饮了杯中美酒。宋二郎见众人饮尽了杯中酒,便高声唱到:“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许罢愿后,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二郎的作为本是唐时寿辰饮宴常有的主人祝酒之辞,所发之三愿分别为世道清平,自己体健,终寿考且与众人常相见,本来依照风俗,客人也应当起身作歌应对,祝福主人身体健康,福寿绵长。可此时宋二郎的祝愿却和外间的情形和众人的心情大相径庭,一时间竟然冷场了下来,过了半响功夫才有人勉强应答道:“郎君多行善事,自当千岁,福寿绵长,与世同终!”

    “哎呀!倒是宋某失言了!”宋二郎赶忙假作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道:“今日请诸位来,本是想借着老朽生辰这个机会,让诸位暂时忘却那些愁事,先乐呵一下,却没想到方才失言,适得其反,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则个!”说到这里,宋二郎躬身对堂众人做了个团揖。

    众客人见主人这般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一人苦笑道:“郎君也不必多礼了,你说的也本无什么差错。‘一愿世清平’唉!本以为马公去了建邺,不再和吴国交兵,世道便会清平了!”说到这里,那人猛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猛的将空杯往地狠狠一摔,怒喝道:“谁知道竟是这个样子!”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勾起了众人心中的怨愤,绝望和愤怒就好像岩浆一般从众人的心底喷射出来,人们纷纷用最直接的语言发泄这胸中的积怨。

    “本以为不打仗了,可以喘口气了,可没想到来了吴贼的税狗子,征粮收税比以前还狠,以前瓜菜杂粮还能吃个半饱,可现在连这个都吃不了!”

    “是呀!其实最可恨的还不是税狗子,是潭州城的那个姓成的,仗着吴贼的势,将茶价压得只有以前三成,谁敢私自运茶到北方去,拿住就打杀了,逼得多少人没了活路,他那是在吸人血呀!”

    “吴狗欺压我们,天气也不帮忙,从去年冬天算起,已经五个月没下一场透雨了,地里连根草都长不了,难道老天爷也要饿杀我们这些穷汉?”

    “反正也是个死,就和那帮吴狗子拼了,便是死也要溅他们一身的血!”

    “可别胡说,前两天扑城的你也看到了,被火铳大炮打得漏斗一般,躺的到处都是,可连城墙根都没碰到一根手指头。吴狗子的火器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流民首领所在的集团在衡州城外的十余万饥民中是属于组织的比较严密的,也瓜分了粮食较多一点的地盘,属下流民的状况也略微好一点的,所以也用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冲撞吴兵把守的衡州城墙。看到连这些人都充满了对吴军和倚仗吴军势力盘剥百姓的奸商的仇恨,早已蓄谋不轨的宋二郎心中不由得狂喜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对近旁一个比较熟识的流民首领询问道:“陈舍儿,你手中粮食大概还够多长时日呀!”

    “还能有多久!”那陈姓首领满脸都是愁容,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哦,只有三旬了?那的确是不多了。”宋二郎心中暗喜,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什么三旬!是三天!算各家暗地里私藏的最多也不过七天!”那陈姓首领叹道,脸已经满是绝望。

    “啊?只有这么点?那你们那边是不是好些?”宋二郎转头向其余人问道。

    “老陈还有三天,我这次回去就只有树皮啃了!”

    “你还有树皮啃算是不错了,我那边连树皮都扒光了!”

    堂众人爆发出一阵叫苦声,宋二郎待到众人叹苦的差不多了,双手下压做了个让众人肃静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给大伙儿找一条活路来!”

    堂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希冀,那陈姓首领说道:“宋郎君,若是你能出一条明路来,姓陈的这条贱命就卖给你了,随你手指,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若有半点犹豫,天打五雷轰。”

    “好!”宋二郎笑道:“我这办法倒也不稀奇,杀官造反,破了这衡州城,大伙儿都有饭吃!”

    “杀官造反?”

    宋二郎的话语就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众人的天灵盖,这些人都是些平头百姓,虽然黄巢大起义早已将唐王朝的统治砸的粉碎,但旧秩序在他们的心里还是有着巨大的阴影,更不要说衡州城内那些装备精良的吴军了。方才那些气头的话语立刻就像乌云一般被恐惧的风刮的七零八碎。

    “那可是要杀头,灭族的!”有人恐惧的念叨道。

    “呸!刀子能杀人,没有吃的也要死的!”有人愤怒的驳斥道。

    “衡州城里可是有吴兵把守呀,我们手里只有些木棍,又哪里攻的进去?”

    “城外可是有十几万流民,这么多人便是用牙齿咬,指甲抓,也能把那些吴兵给抓死了!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众人正吵作一团,却听到有人沉声道:“若是列位愿意听某家的安排,我便可担保打开这衡州城来!”此时这些流民首领最勇敢的也只是想着拼死一搏罢了,此时听到有人竟然许下破城的办法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目光向说话那人投去,只见说话那人脸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正是此间的主人宋二郎。

    众流民首领对视了一眼,那陈姓首领问道:“郎君,这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不能随便说呀!”

    宋二郎笑道:“宋某人在道也行走了二十余年了,列位可曾听说过宋某有过半句虚言?”此人行事善恶暂且不论,但的确信义卓著,在三湘之地无人不知黑面宋二郎的大名。

    陈姓首领说话的态度又恭谨了三分:“郎君席丰履厚,是个贵人,又何必做这等杀头灭族的勾当呢?”

    宋二郎没有开口回答,伸手轻击了两下手掌,堂下等候的青衣仆役挑了十余个笼箱来,摆放在众人面前,众人正迷惑不解的时候,宋二郎来到那些笼箱面前,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满满的铜钱,在铜钱的表面还散落着了二十余只银铤。宋二郎随手拿起一枚银铤,一边递给那陈姓首领,一边解释道:“列位都知道宋二郎平日里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这些便都是所得之物!”那陈姓首领迷惑的接过银铤,稍一察看,双眼立刻惊恐的睁大了,颤声道:“成泰记的纲运?”

    此言一出,座中皆惊。如果说三年前湖南人还有不知道成泰记这家商号,但三年后的现在,在三湘地界要想找出一个不知道成泰记是什么的比登天还难。谁都知道这家商号代表着什么,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蚂蝗,吸吮着三湘百姓的鲜血,供应给吕吴大军。这宋二郎竟然打劫了这家商号的纲运,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错,正是成泰记!”宋二郎答道:“也不瞒列位,我宋二郎虽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但盗亦有道,他成泰记勾结吴狗,压榨百姓,这等不义之财,取之何伤?这衡州城乃是吴狗在我大楚东南的最大据点,其中存储的资财和粮食都是我三湘百姓的民脂民膏,我们打破城池,夺回粮食财物,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二郎的话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众人激动了起来,很多人黄瘦的脸庞变得涨红了,大声的说着什么。但胆怯的人低声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城中有吴兵把守,潭州还是更多的吴军,当年连马王都打不过吕吴,我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吴兵?”

    “我已经打探清楚,城中只有一营吴军,守城碟尚且不足,所以才在城中苦守!眼下三湘流民何止数十万,潭州的吴兵也不敢出城,而且吴军主力已经渡江北,攻略荆襄,正是我等举事的大好时机。这衡州正是吴狗在这边的重要据点,有武库、布库,只要破城之后,择精壮授兵,便是数万雄兵,天下间大可去得。如今之势,举事死,不举事亦死,大丈夫不死则矣,死则当有大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错,吾辈宁可战死,不可饿死!”

    “吾辈愿惟郎君之命是从!”

    宋二郎的煽动激起了堂所有人的勇气,的确,对于在饥饿中挣扎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妻小活活饿死,还不如拿自己的生命做拼死一搏,宋二郎见状大喜,便趁热打铁,让属下取了白酒大碗来,拔出短刀在自己左臂横拉了一刀,鲜血立刻滴落在装满白酒的大碗中,那陈姓首领接过宋二郎手中的短刀,在自己右臂也割了一刀。很快,堂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鲜血滴落白酒之中。随后每个人都郑重的捧起大碗,喝了一口混合了众人鲜血的白酒,待到最后宋二郎将碗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郑重的双膝跪下,高举那大碗与众人一起齐声对天起誓道:“吾辈为吴贼所逼,聚义起事,望天护佑。若有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暗通吴贼的,便当如此碗一般!”说到这里,宋二郎便将手中酒碗猛的一下摔在地。

93破城1

    衡州城,刺史府,定远将军,侍卫亲军步兵司丙营指挥使,衡州防御使周虎彪坐在案前,正在用自己的晚膳,从他阴沉的脸色来看,这个衡州城内的最高权力者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当他将手中的筷子往几案一放,一旁的婢女头目看到了这个用餐完毕的信号,赶忙示意手下前将碗碟撤下,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热腾腾的毛巾呈了来,用柔美的声音询问道:“将军,可要用些茶果!”

    “罢了。”周虎彪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将面的油汗和颔下的胡须清理干净了,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些,他站起身来道:“将外袍取来,某家要去四门看看!”

    “是!”婢女头目敛衽拜了一拜,转身对一旁的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就送来了一件青色羊皮衬里锦袍,还有一副已经烘暖了的笼手,那婢女首领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夜露风寒,还请将军保重身体!”

    周虎彪嗯了一声,大步向外间走去。自从他被委任为衡州防御使之后,他便过了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舒适的床铺,可口的饭菜,美貌体贴的婢女,这和他这些年来清苦的军人生活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使得他一开始竟然有些不习惯。但是这种让人愉快的变化很快就改变了他,周虎彪开始觉得这一切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当生活的改变破坏了他的这种生活的时候,周虎彪便觉得恼怒而又烦躁,当走出府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虽然他身的袍子十分厚实,但还是打了个冷战。周虎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府邸,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东门城楼,虽然已是暮春季节,但从北山刮来风吹在人身还是透骨生寒,十余名当值吴兵在角楼里弄了一个火盆,正生火取暖,下边守碟的民夫羡慕的看着角楼的火光,他们的家小就在这衡州城中,若是被城外的流民冲进城来,其下场可想而知,是以他们虽然有些不满,但守城还是十分勤勉的。

    角楼内只有丈许见方大小,十余个吴兵加一只火盆将里间挤得满满当当,正围着一只窄口瓦罐,玩着一种将铅丸投入壶中的游戏,连续投中三次的人就可以喝一口旁边铁壶里的土酒,众人玩的十分起劲,以至于当周虎彪已经走到角楼下,他们才从民夫们的恭迎声中惊醒了过来,队头赶忙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口,向正从下面走来的周虎彪躬身行礼。

    周虎彪的目光扫过角楼内,突然在那个装酒的铁壶停住了,用质询的目光看着那个队头,那队头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低声道:“夜里天气冷,弟兄们披着铁甲,喝点酒抵御一下寒气!”

    周虎彪没有说什么,转身向角楼下走去,那队头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周虎彪低沉的声音:“喝点酒抵御寒气没什么,可不许聚众赌博,城外虽然不过是些流民,但毕竟城中兵少,念你在军中多年,罚俸一个月!”

    “是!”那队头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周虎彪又巡视了两个城门,发现守城的吴军军纪越发松弛了,心中不禁暗自摇头,一般古时驻军军营都设在城外,以便于管理,但眼下被流民包围,吴军人数实在太少,无力出城镇压,只能驻扎在城内,自然军纪就废弛了,看来击破这些流民后,便应该将这些家伙调出城外,好生整治一下军纪。周虎彪刚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刺史府中那舒适的生活,又犹豫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暗叹道:“这事还是先别太急了,反正时间还多得是,城外那些流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敌人!”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周虎彪缩了缩脖子,稍一犹豫便下令道:“就到这里了,回府去!”

    二更时分,东门城楼一片黑暗,角楼内的那只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白灰下面隐约着还有点暗红色的光,借着这微弱的红光,可以看到角楼内正横七竖八的躺着酣睡吴兵。这时角楼下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除非特别注意决计听不清楚。

    一个人蹑着足尖爬角楼的楼梯,小心的看了看里间的动静,又小心的缩回头去,角楼下的黑影中蹲着两个汉子,正延颈望着四边的动静,很快面那人便下来了,望风那人低声问道:“如何,吴狗都睡熟了吗?”

    “都在,十三个都睡死了!”

    “那好,你带人把吴狗都处置了,然后咱们一起去把城门打开,把大当家的人放进城来!”

    从城墙的阴影中钻出了七八条手持刀棍的汉子,快步向角楼冲去。很快,角楼中便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厮杀声和惨叫声,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角楼里便平静了下来,一条浑身是血的汉子从角楼钻了出来,对下面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禀告道:“四当家,角楼里面的吴狗都处置干净了!”

    “那好,老高你立刻压着那些民夫去打开城门,那边的机关沉重,人少了只怕打不开!”四当家低声下令道:“我带着剩下的人占据城楼,防备吴狗反扑!”

    “喏!”那高姓汉子应了一声,便领着自己的属下向城楼下的门洞跑去,那些在城守碟的民夫们都被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们集中看押在那里,那个四当家则先取了一只火把,点着了对着城外挥舞了三个圆圈,片刻之后,当看到城外的空地中也升起了一团火光,晃动了三下,火光照在那四当家的脸,只见其两腮凹陷,颔下微须,竟然是商锦忠。

    这些神秘的黑衣人动作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东门城门洞内便传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沉重的大门开始缓缓的打开了,这么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正好经过附近的吴军巡逻队,巡逻队头目立刻厉声喝问道:“什么人,竟敢夜里擅开城门,快快住手!”

    高亢的喝问声在空旷的街道回荡着,但城门那边没有回音,但从声响判断,城门还在继续打开,吴军巡逻队头目伸手招来一名属下下令道:“你快去禀告将军,说东门有变!”待到属下离去后,他转过身来,拔出腰刀,大声喝道:“全队呈横队,点燃火绳,装弹,听我号令,东门方向,前进!”

    吴军的巡逻队迅速按照军官的命令变换了队形,第一排是手持长矛的士兵,在他们身后则是已经点燃火绳和装好铅弹的火绳枪手,五十余步外的城门洞黑沉沉的,就好像一只巨兽的大口。

    “对城门洞开火!”吴军头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手下发起冲击,而是发出了射击的命令,随着一阵响亮的射击声,城门洞内传出一阵惨叫声,那种让人牙酸的轮轴摩擦声停止了。

    “不许停下来,都给我去开门。”高胜挥舞着手中的佩刀,他的右脸颊到处都是鲜血,看去如恶鬼一般,这是一发铅弹擦过的后果。城门洞内的地面到处都是横躺着的人体,有些是被刚才吴军的齐射打中了的,更多的则是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高胜狠狠的用脚踢着地民夫,还用刀柄敲打他们的脑袋,企图将这些民夫赶回城门旁。

    吴军头目也听到了城门洞传出的喊叫声和呻吟声,显然方才的那次齐射打断了这些神秘家伙打开城门的行动,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在装弹的火绳枪射手,由于光线的原因,这些吴军射手的装弹速度非常的慢,他皱了皱眉头,高声下令道:“火绳枪手拔刀,长矛队挺矛,目标城门洞!”

    城楼,商锦忠紧盯着在下面街道中正缓慢向城门逼近的吴兵,在他的两旁,数十名黑衣人或者挽强弓,或者手持火绳枪瞄准城下的吴兵,这些人都是商锦忠依照吴军条例训练出来的。商锦忠看了看左右,确认部属都已经准备完毕,才小心的举起自己的火绳枪,轻轻的吹了吹点燃的火绳头,仔细瞄准了最前面的那个吴军头目,扣动了扳机。

    吴军头目此时相距城门洞已经只有十余步了,他已经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城门已经打开了一部分,露出了可以让一人侧身出入的缝隙,通过这个缝隙,已经可以看到外间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他不假思索的举起右手,对身后的手下大声喝道:“冲进去,杀掉所有的家伙,把城门关!”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胸口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接着便没有了知觉。

    商锦忠满意的看到那个吴军军官跌倒在地,在这个距离内,被火绳枪铅弹击中的人无论穿什么盔甲都救不了命。他两旁的手下在射击完毕后,便拔出刀剑,向城下的剩余的吴军扑去,遭遇到突然袭击的吴军虽然已经失去了军官的指挥,但凭借精良的训练,他们还是本能的收缩成一团,长矛手在外,火绳枪手在内,抵御着敌人的围攻,但是随着城门的打开,饥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这个小小的空心方阵也只多存在了半盏茶功夫。

94破城2

    随着“嘣”的一声响,房门被猛的推开,一名气喘吁吁的侍卫大声喊道:“将军!外边的流民进城了!”

    “什么?”被突然而来的噩耗惊醒的周虎彪猛的从榻翻身坐起,随之掀起的锦被露出大片白生生的**来,那是周虎彪五天前刚刚新纳的一个小妾。那侍卫赶忙低下头,将视线从那**挪开,低声道:“正是,流民已经从东门涌入!”

    周虎彪跳下榻来,一把抓起墙的佩刀,又将深衣往身一披,便一边大步向外冲去,一边厉声问道:“其余三个城门呢?现在有多少流民进城了?”

    那侍卫一边拿起周虎彪的木屐跟了去,一边回答道:“其余三门还好,夜里面也搞不清楚进城的流民有多少,只是城外流民有十余万,这次破城如此突然只怕城内有内应,由这般看只怕……。”那侍卫说道这里便顿住了,不过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很明白,既然这并非是偶然,那么进城的流民数量只怕不少。

    周虎彪嗯了一声,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刺史府中的一座三层小楼,那刺史府又正好位于城中的高处。他一冲出房门,便只感觉到一阵夜风当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已经有半个衡州城里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动天地,仿佛无间地狱一般。

    “传令下去!”周虎彪微微定了一下神,沉声下令道:“西、南、北三门守兵不得擅动,其余城中守兵向刺史府集中,对于流民,只许用火器轰击,不得出府迎战!”

    “喏!”那侍卫立即传令下去。虽然遭遇到如此意外的情况,周虎彪还是做出了相当冷静的决断,流民数量虽多,但没有武器和良好训练的他们并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只要将西、南、北三门掌握在手中,进城的流民数量就有限,万一也有一条退路。而这周虎彪在这段时间内为了防备城内民众的暴乱,对这刺史府也很花了一番力气,虽然没有挖掘壕沟,但也加厚加高了围墙,并修筑了望楼,射孔,突道,并且刺史府的后园中设立了武库和粮库,挖掘了水井,以备遭遇围攻之虞,最为重要的是,由于刺史府的后园中的小山就是衡州城内的最高点,部署在小山的长炮可以扫射城内的绝大部分坊里,只要等到天明,周虎彪就可以利用自己地势和火器的优势,重新夺回东门。

    衡州东门,商锦忠站在城门楼内侧的女墙旁,在他的正下方,便是贯穿衡州城东西的大道,此时数以千计的饥民正涌了进来,凭借两边房屋顶的火光,商锦忠可以看到下面那些不久前还满脸死气的人们脸闪现出求生的光彩,这些形容枯槁的人们沿着街道向前涌去,将一切阻拦他们的障碍吞没,而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吴军的所在——衡州刺史府。一想到能够向毁灭了自己所有一切的敌人复仇,商锦忠的心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老四!现在城内情况如何?”一声轻呼将商锦忠复仇的快意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宋二郎正从一个箩筐中下来,原来东城门已经被进城的饥民挤的满满当当,以宋二郎的身份,自然不肯去和那些浑身臭气的饥民去挤的,便坐城放落的箩筐城。

    “大当家!”商锦忠赶忙对宋二郎行礼:“进城的流民粗粗算来也有三千人,守城的吴军也没有什么反应!”

    “好,好,好!”宋二郎听到这里,不由得连声赞好,他拍了拍商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四弟你的主意,如何能进展的顺利,今日之事,四弟你当居首功!”此时又有六七条汉子也从城下来了,这些人都是这宋二郎的手下,正好听到宋二郎的赞语,不少人脸立刻便现出嫉妒之色来。

    “大当家!”在城的众人中,商锦忠可能是对吴国新军的恐怖之处最为了解的,他冷静的回答道:“南、北、西三门都没有拿下来,更不要说吴贼的巢穴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听到商锦忠的话语,人丛中立刻有人接口道:“老四你若是胆小,便让某家的儿郎接手!反正你头功已经拿下来,总得留块骨头给咱们啃啃!”说话那人正是三当家,他对商锦忠受宋二郎宠信早就眼红的很,此时见城已破便出言请战,为将来的分赃抢一个好位置。

    商锦忠沉声答道:“三当家,并非我贪功,只是城中吴贼精悍的很,壁垒已成,火器犀利无比,若是不识战阵之术的,只是徒然伤了弟兄们的性命罢了!”

    “这就不劳老四你费心了,这衡州城难道还缺人命吗?光衡州城外的饥民就有十几万,半斗黍米一条人命,要多少有多少,填也填平了!”

    “三当家!”商锦忠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些流民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命,我们为什么起兵,还不是因为吴贼虐民太过?再说这些流民没有受过训练,如何攻得下吴贼,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好了,老四!”宋二郎截口打断了商锦忠的话语,对三当家道:“便依你说的便是!”

    “多谢大当家!便静待听我的好消息便是!”三当家对宋二郎拱了拱手,便昂首而去,脸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商锦忠正要说话,却被宋二郎一把抓住右臂,向城楼右角走去,边走笑道:“老四你折腾了半晚,也辛苦了,陪我找个地方喝两杯酒,解解乏可好?”

    “这个?”

    这时两人已经离身后众人远了些,宋二郎低声道:“老四,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有理!”

    商锦忠不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惊道:“那为啥你还应允他?”

    宋二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老四,我虽然是大掌柜,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一言而决,若是硬压下去,这些家伙定然在背后捣鬼,还不如让他去触个霉头,谁对谁错自然便一清二楚了,那时候再按你的办法做才做得好!”

    “这个?”商锦忠不由得哑然,宋二郎的做法当然和正道没啥关系,但在眼前的情况下无疑有足够的合理性。宋二郎见商锦忠这般模样,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老四呀,打仗的事我不如你,但对付这些家伙,你就不如我了!”

    刺史府外的空地,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此时已经天色微明,在微弱的晨光下,可以看到地的尸首衣衫褴褛,几乎全部都是饥民,这些可怜的人们只有木棒石块等最简陋的武器,用来翻越刺史府围墙的也只有十来具临时制作的木梯,但是在经验丰富的吴军修筑的多面堡炮火的侧射下,还没能够触摸到刺史府的大门,就溃退的一塌糊涂,任凭三当家和他的手下悬以重赏也再无人应征。

    “一斗粟米,一斗黄灿灿的粟米呀!只要往这边一站,就是你的了!”东门外的空地,一个黑衣汉子正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在他的脚旁放着十几个麻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黄灿灿的粟米来。可四周的流民们只是畏缩的围观,过来应征的却是寥寥无几。

    “招到多少人了?”这时三当家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

    “禀告三当家,这些穷鬼怕死的很,就那边几个。”那黑衣汉子指了指右边那十几个正狼吞虎咽的吃着热腾腾的粟米饭的汉子,三当家目光扫过,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原来那十几个应征的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壮盛年纪的一个也没有,用这等人去冲刺史府,岂不是和儿戏一般。那三当家转身来到一众流民面前,大声喊道:“两斗粟米,这可是两斗粟米,打下刺史府,里面还有很多粮食,是条汉子的就走出来!”

    “三当家,这样不行的!”这时一旁有人打断了三当家的话语,他愤怒的转过身来,只见说话的正是商锦忠。三当家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问道:“老四,你说这样不行,那你说怎样行?”

    “三当家,吴贼的刺史府并非山里的土寨子,光靠人多是打不下来的,更不要说大伙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商锦忠转身对众流民大声喊道:“咱们要打下这吴贼巢穴,不只是为了吃饱自己的肚子,还是为了天底下的穷汉们都不再挨饿!大伙儿想想,若是咱们种出来的粮食不被吴贼征发走,若是农忙时节青壮汉子不被征发走误了农时,咱们还会挨饿吗?大伙儿还会背井离乡吗?还会为了一斗粮食买掉自己性命吗?”

    听到商锦忠的话语,围观的流民本来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暗淡无光的双眼渐渐露出兴奋的光芒来,不少人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自己的家人,早已干涸的双眼中流出痛苦的泪水。那几个方才还在大口吞咽用生命换来的食物的人也停止进食,无声的哭泣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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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