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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6决战2

    吴军前阵,相距邓城下的梁军大营只有一里多的距离。一尊尊火炮就好像一头头排列整齐的巨兽,在火炮的后面,则是排列成纵队的步兵,在纵队的间隙,则是大量准备柴捆、土袋,还有竹排门板的辅兵,这些是用来越过梁军营地外围的壕沟的。壕沟后面的木墙已经有多处倒塌了,这是两轮炮击的结果,也许是因为太过突然的原因,梁营里只有零星的炮响声。

    “传令下去,击鼓进军!”陈璋低声下令道,正当此时,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猛烈地雨滴落在地面,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吴军的队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最前面的炮兵飞快的将炮门口和火药桶用油布遮盖起来,兵卒中的火绳枪手也赶忙戴斗笠,并用油布套包自己的武器。传令官犹豫的看着陈璋,本来下雨会让土地变得泥泞,难以行走,这对于进攻一方来说都是很不利的,更不要说吴军最为强大的火器在这种雨天受到的影响更大。

    陈璋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士卒用稻草绑在鞋子,以防滑倒!”

    副将许无忌低声道:“都督,雨天路滑,又不利火器,不如待到雨停再攻!”

    陈璋侧头看了自己的副将一眼,沉声道:“今日我军出其不意,若是过了今天,只怕粱贼便有准备了。粱贼长于弓弩,骑士,雨天对他们也不利。”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许二人转头向马蹄声来处望去,只见一骑飞也似的冒着瓢泼大雨疾驰过来,依稀正是吴军的传骑,那骑士相距二人还有十余步处便勒住战马,大声呼喊道:“传吴王令,前军继续进攻!”

    “喏!”陈璋高声应道,旋即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许无忌一眼,对传令兵高声下令道:“击鼓,进军!”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一队队吴军步卒开始缓步前进,缠绕了麻绳或者草绳的鞋子踩在地,泥水四溅,辅兵们飞快的推着装着柴捆和土袋的独轮车,向土壕冲去。对面梁军营中也传来一阵阵杂乱的鼓号声,显然守军也已经从遭到突袭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开始组织抵抗了。箭矢划过天空,落在辅兵的人群中,开始有人惨呼倒地,但是很快,由于雨水的缘故,很快梁军的弓弦便变得没有弹性了,射出的箭矢也不那么有力了。吴军辅兵的人浪冲到了壕沟边,将独轮车的柴捆和土袋倒入壕沟中,将其填平了好大一段,还有些人将竹排支起来,以用来抵御营内梁军的弓弩。

    接着,梁军新军的纵队冲到了壕沟边,他们从填平的那一段越过了壕沟,吴军阵中的鼓声变得更加急促了,吴军步卒们放低了长矛,发出了野兽般的呐喊,向粱营冲去。仿佛是为了应对吴军的鼓声,梁营中突然响起几声炮响,数发铁弹落入吴军的行列中,将人的四肢或者躯干撕碎,但是吴兵并没有被突然而来的炮击所击垮,而是加快脚步土垒,企图越过木墙的缺口冲进营内,墙后的梁军们也一跃而起,挥舞着刀枪扑了来,在木墙的两边,双方展开了白刃战,长枪巨斧,对砍对杀,鏖战双方,怒目对视,咬牙切齿,流血满面。地躺满了痉挛的死者和伤者的躯体,人们就在这些躯体厮杀,吆喝的军令是听不见的,紧张和愤怒已经把士兵变成了聋子和瞎子,他们除了眼前的敌人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可怕的喊杀声,混合着天空中的雷声,伤者的呛咳,临死者的呻吟以及偶尔炮弹划过头顶的呼啸,这一切所汇成的恐怖的声音。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吴军已经更换了三四波人,木墙两边的尸骸堆积到竟然接近木墙的高度,阻塞进攻者的通道,但是吴军依然无法突入营内。天空中的雨水已经渐渐的停止了,但是夜幕也渐渐降临,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耀着战场,给死去和活着的人们身笼了一层银纱。

    梁军前营帅帐前的高地,霍彦威正气喘吁吁的大声呼喊着,调配着麾下诸军抵御吴军的猛攻。高地的两侧,或坐或卧,满是从前线轮替下来的梁兵,这些梁兵几乎个个带伤,精疲力竭的模样,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

    “陈校尉、李校尉,你们二人领千人去西边营门,增援那边的守兵,听呼延副将节度,知道了吗?”霍彦威大声对面前的两名属下下令道。

    “喏!”那两人拱了拱手便快步退下去执行命令,这时旁边有人插口道:“彼攻我守,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会出问题,须得出去冲突一番才可!”

    “贺将军来了!”霍彦威脸满是惊喜,吴军进攻时正是他当值,于是他一面调配兵马抵御吴军的进攻,一面派出急使到城中求援,毕竟他指挥的前营只有不到三万人,主力御营驻守在邓城城中。

    “子重!”贺緕用霍彦威的字相称,沉声道:“吴贼今日突然大至,其锋甚锐,久守必失,不如让我领千骑冲阵,稍挫其锋芒,以待御营出援!”

    “也好!不过你先稍待片刻,待吴贼再攻两次,军士疲惫些,那时城中的御营兵想必也出城来了,那是你领铁骑突然出其侧背,御营军正面猛攻,必然大胜”霍彦威稍一思索便表示赞同,贺緕在梁军中是有名的骑将,麾下骑兵也十分骁勇,面对骑兵较弱的南方藩镇,在营盘中死守自然是下策。

    贺緕闻言点头赞同,正当此时,对面的吴军阵前传来一阵鸣金声,两人知晓这是要求退兵的信号,心中顿觉诧异,难道吴将是自己二人肚子里的蛔虫,自己这边刚刚商定策略,那边就先退兵避己锋芒。贺、霍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惊疑。

    “万岁!万岁!”

    两人正惊疑间,吴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十万人的欢呼声直冲云霄,便仿佛惊雷一般。两人都知晓吴国中当得起“万岁”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人,可是这人现在应该在建邺,莫非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不成?

    “且去营门处看看!”霍彦威低声道。

    “好!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緕点头赞同。

    两人走到营门旁,只见木墙内外遍地横尸,木墙到处都是缺口,大队的梁兵已经正好奇的看着一里外的吴军大阵。霍、贺二人爬一座望楼,向吴军阵前望去,只见吴军阵型绵延,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幕中竟然摆开了有六七里开外。大阵中央火光最明亮处,依稀可以看到数面大旗,其中最显眼的一面竟然是吴王吕方御营的字号。

    “定然是吴将虚张声势,诓骗我军的!”贺緕急道。

    “但愿如此!”霍彦威脸色十分凝重,便是方才被吴军猛攻时也未尝如此。

    这时,吴军的阵前闪过一排火光,随即二人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炮声,实心弹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将木墙后的梁兵成排的打倒,更恐怖的是,在前营后的邓城南门城楼也传来一声巨响,霍、贺二人转身一看,只见巍峨的城楼正在缓缓倒下。

    “吴贼的火炮竟然能打这么远?还有这么大的威力?”贺緕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常年和沙陀骑兵打交道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威力的火器。这时,吴军的第二排炮击开始了,霍彦威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自身的右侧划过,几乎是同时,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片惨呼声,数名梁兵已经倒在血泊中。

    “快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霍彦威拉扯着贺緕从望楼跑了下来,在吴军的猛烈炮击下,梁军的前营已经乱作一团,得到了御营中军重炮加强的炮兵迅速的摧毁了梁军的抵抗意志,成群的人们丢下武器,转身向邓城逃去,在漆黑的夜里,空中不断落下带来死亡的灼热铁球,简直就像是噩梦一般。

    “快到城中去觐见陛下!”霍彦威拉扯着贺緕,在亲兵的保护下,他们弄到了几匹马,一路向邓城西门赶去,南门现在肯定已经被溃兵堵得严严实实了,守军肯定不敢开门。显然吴军隐藏了得到增援的事实,然后突然发起猛攻,很有可能吴王吕方本人都已经到了襄城,而梁军下都被瞒在鼓里,这一切就好像烙铁一般灼烧着霍彦威的胸口,让他觉得一阵阵的刺痛。

    两人伏在马背,快马加鞭。一路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转眼间一行人相距西门便只有半里多路了,霍彦威突然拉住马缰,指着前面向贺緕问道:“贺将军,你看那边!”霍彦威右手所指的方向一片火光,赫然是一大队车马正在从邓城西门涌出来。

    “天黑,太远,看不太清!”贺緕细看了一会,低声答道:“不如且近些看看!”

    “嗯!”霍彦威点了点头,轻踢了一下马肚子,便向那队车马靠拢过去。可离得越近,他便觉得眼前这队车马越发眼熟,待相距只有百余步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车队竟然是梁帝朱贞的御营。

    “那边什么人!快快下马,不然就放箭了!”

    这时车队那边也发现了霍彦威这一行人,发出了警告声,十余名骑兵拔出刀剑向这边冲了过来。

    “是我!”霍彦威跳下战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这时靠拢过来的那队骑兵的头领也认出了霍彦威,赶忙跳下战马,惊道:“怎么是你,霍将军!还有贺将军?”那个骑兵头领回过头对身后的同伴大声喊道:“没事了,是自己人!”

    “你们不是在陛下身边的吗?怎么现在出城?”霍彦威看了看那些骑兵,只见他们鞍旁的干粮囊都是鼓鼓的,一副出远门的装扮。

    小头领脸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陛下就在车队里!”

    “什么?”霍彦威脸色顿时大变,立刻他便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朱贞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他的胸口立刻被一种苦涩的液体所充满。

    “听说吴军已经过了义阳三关,拿下义阳了!还有,沙陀贼又渡过黄河了!”那小头目走到霍彦威身旁,附耳低语道。

127选择

    “什么?”霍彦威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惨白。!。这时贺緕也靠了过来,粗声大气的问道:“怎么乱哄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重噤声!”霍彦威看到身后的骑兵已经跟来了,赶忙制止住贺緕的询问,对那小头目道:“陛下在哪里,我等要立刻面圣!”

    那小头目稍一犹豫,便指着不远处一辆看起来十分寻常的马车道:“便在那边!”

    霍彦威点了点头,便转身跳战马向那边行去,若是在平日,像霍彦威这般硬闯过来,早就被随驾的兵将给拦住了,但此时朱贞突然仓惶出逃,随行的护驾兵马人心惶惶,无有依靠,霍彦威在梁军中颇有威望,其义父霍存又是梁军宿将,控鹤都中多有旧部,此时看到他和贺緕二人直冲过来,不但无人前拦阻,反倒齐刷刷的让开一条道来,让霍、贺二人一直冲到朱贞所在的马车前。

    “微臣霍彦威贺緕求见!”

    霍彦威和贺緕跳下战马,对马车躬身下拜道,四周的梁军已经停住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辆普通的马车。车内静了片刻,从车内走出二人来,前面那个身穿紫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来,正是朱贞。霍彦威与贺緕二人敛衽跪拜在泥土里,将吏们也随之下拜,四周顿时矮了一截,众人齐声道:“吾皇万岁!”

    “都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朱贞的脸色显得格外惨白,虽然他竭力掩饰,但不难从其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心中的惊惶。朱贞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随性的兵将并没有起事的迹象后,对霍彦威与贺緕二人低声道:“二位爱卿来车中说话!”

    霍彦威进得车来,才注意到方才与朱贞一同出车的乃是张汉杰。这车辆空间有限,容纳四人便有些狭窄了,但霍彦威却故意放开手足,并不给张汉杰让开位置,张汉杰只得半边身子露在车辆外边,随着车辆的前进一晃一晃,颇为尴尬,朱贞看在眼里,一时间却也不好开口。

    “陛下!您星夜出城,却是为何?”贺緕性子颇为急躁,抢先问道。

    朱贞稍一犹豫,正想着应当如何回答,一旁的张汉杰抢先答道:“贺都督有所不知,方才汴梁有急使赶至,言沙陀贼已经于杨刘渡河,而且吴贼也已经越过义阳三关,形势万分危急,陛下星夜回师,便是为了赶回京师,居中主持!”

    贺緕怒喝道,被接二连三的不顺弄得极度愤懑的他顾不得礼节,对张汉杰怒叱道:“闭嘴,某家是在问陛下,你这庸奴插甚嘴!”

    张汉杰大怒,但在贺緕的强势下,却丝毫不敢发作,只是盯着贺緕,口中却期期艾艾的不敢说话。一旁的霍彦威赶忙打圆场,一把扯住贺緕,对朱贞问道:“陛下,张宣徽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张爱卿所言句句是实!”朱贞沉声道:“朕这般也是为了赶回京师,主持大局!”

    “陛下!”霍彦威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臣乃一介武夫,朝廷大计,不敢置喙。但现在这里两军对峙,我军初战不利,正需要陛下身披介胄,激励三军。若是陛下突然离去,便是土崩瓦解之势,便是孙吴复生亦无可奈何了。国中精锐尽在此处,便是陛下能够赶回汴京,孤身一人又能何为?臣恳请陛下留在城中,明日出城击破吴贼,再返师回京!”说到这里,霍彦威对朱贞俯身长拜。

    “这个,这里有李相公主持,定然能抵御吴贼!汴京中尚有精兵数万,只是缺乏一人主持而已。再说祖宗陵寝皆在西京,若被沙陀贼惊动,寡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先帝。”

    霍彦威闻言急道:“陛下,徐州留守敬相公相距汴京快马不过两日路程,他跟随先帝多年,娴于军事,陛下只需委以留守之位,定然能将晋贼赶回河北!”

    车中顿时静了下来,朱贞闭口不言,而一旁的张汉杰脸露出讥诮的神情。霍彦威立刻明白了自己方才已经说错了话。继位之后便将敬翔、李振等朱温所留下的老臣投闲置散的朱贞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让敬翔坐京师留守之位呢?在他心里,相比起沙陀人、吕吴等外贼,敬翔这些老臣只怕是更直接的威胁!明白了这一切的霍彦威低下了头,目光阴沉。

    “二位爱卿!”朱贞打破了车中寂静,沉声道:“现在的情形你们也都知道了,是要随寡人返回汴京还是留守邓城,你们自己选择!”

    “微臣愿意跟随陛下!”贺緕立即答道,他也不是傻瓜,现在梁军的形势十分险恶,若是朱贞留在城中激励士气,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可现在朱贞已经临阵脱逃,留在邓城肯定是当俘虏的下场。自己家小还都在汴梁,没必要留在这里同归于尽。

    “甚好!”朱贞脸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像贺緕这样老于行伍的勇将他当然不希望葬送在这个死地,他的目光转向霍彦威,问道:“那霍爱卿呢?”

    贺緕这才发现霍彦威还没有回答,他赶忙轻轻扯了扯搭档的衣角,几乎是同时,霍彦威恭声道:“微臣的部曲都在邓城,不忍弃之不顾,再说李相公手下也需要将领,微臣愿意留下来!”

    “哦?”朱贞脸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情,旋即答道:“那也好!来人呀!取我的佩刀来!”朱贞从张汉杰手中取过自己的佩刀,递给霍彦威道:“爱卿你如此忠勇,寡人便以此佩刀相赠,进位检校尚!”

    “微臣谢主加恩!”

    车队旁的小丘,霍彦威与贺緕二人并肩而立,贺緕脸满是焦急的神色,急问道:“彦威,你干嘛要留在这邓城?方才你也是见过吴贼的军威的,陛下一走,李相公就算再有本事也是抵挡不住吕方的大军的!你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霍彦威笑了笑,道:“子重,人各有志。如今世事无常,去未必安,留未必危。你我别后各自小心便是!”

    贺緕看了看霍彦威,只见对方面满是高深莫测的笑容,并无疯癫的模样,他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在这边小心便是,你留在京师的家眷我自会看顾,你也不用担心!”

    “多谢子重了!”霍彦威颜色一整,对贺緕敛衽下拜,旋即低声道:“子重,你性子冲动,如今乱世,还是明哲保身,小心为妙。”

    “知道了,那边各自珍重!”贺緕点了点头,翻身马,便下得小丘,随车队去了。小丘只剩下霍彦威和随行的数十名亲兵。霍彦威站在小丘凝视着正在远去的车队,半响之后,一旁的亲兵问道:“军主,现在咱们进城去!”

    “不!”霍彦威断然否定了手下的建议,他翻身跳战马,大声道:“向南,我们去投吕方去!”

    邓城下,梁军前营。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什么时候,雨完全停了。在吴军的猛烈炮击下,梁军的前营已经完全溃散了,营地里到处都是燃烧着的帐篷和军械,火光映照着地的尸体,仿佛鬼蜮一般。为了防止吴军随着溃兵入城,邓城的守军将南门紧闭,前营的溃兵不得不沿着城墙向西和东两个方向溃逃,天空中不时传来沉闷的巨响,那是吴军的重炮正在轰击邓城,这些特别为襄城准备的重炮是重达两千斤以的庞然大物,吴军不得不用十余对公牛拖曳,在它们的猛烈轰击下,邓城的城墙不时发出恐怖的崩塌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父王,天色已晚,夜露深重,您先去帐中歇息一下,这里有我盯着便可以了!”

    小丘,吕润性对一旁的吕方低声道,不远处已经搭设好了一顶帐篷,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地铺有木板和地毯,足以隔绝湿冷的地气,各种家具也是一应俱全,是专门为吕方准备的。

    “也好!”吕方点了点头,目前战况一切顺利,再者毕竟他年近六旬,身子骨比不年轻时候了。还是保重些好。吕方正准备起身回帐,小丘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站住了。

    “禀告大王,粱将霍彦威来降,声言有紧急军情来报!”一名传骑跪伏在地,高声道。

    “哦?连这厮都来归降了!”吕方脸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坐回胡床,道:“且带他来!”

    “喏!”

    很快,霍彦威便走小丘来,此时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深衣,这是武人们经常穿在盔甲下面的,显然吕方的侍卫已经严格的对他搜了一遍身。他走到吕方、吕润性二人身前,便敛衽对二人下拜道:“败将霍彦威拜见吴王、世子!”

    吕润性看了看吕方,沉声道:“霍将军请起!”随后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在淮曾经和自己打了不少交道的敌将,只见对方身形魁梧,颔下微须,鼻直口方,若非盲了一目,乃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现在虽然已是败军之间,但站在那里躯干挺直,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来。

    “中原人物,果然不凡!”吕润性不由得自忖道。这时他听到吕方问道:“霍将军来的如何之晚!若是早来月余,侍中、仆射如等闲事耳!”

128亡故

    霍彦威沉声答道:“梁王与我父子两代厚恩,食人之食,衣人之衣,自当尽心报之!”

    “喔?”吕方眉尖微微一挑,笑道:“那霍将军现在又为何过来了呢?”

    霍彦威不卑不亢的答道:“粱王方才从西门逃离邓城了,将末将与城中十余万将士弃之不顾,并非我霍彦威背主,如今梁军败局已定,末将只是来这里为那十余万将士求一条生路而已!”

    “朱贞已经弃城别走了?”吕方猛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场中众人都被这个突兀消息所惊呆了。“此事当真?”

    “绝无半点虚假!就在一个时辰前,某家亲眼看到朱贞的车队从西门出城的。听随行护驾军士说,晋军渡河,贵军也过了义阳三关,夺取了义阳,汴梁震动,粱王留下李振领军坚守邓城,自己轻装简从,星夜赶回汴梁!”

    “原来如此!”吕方与吕润**换了一下眼神,霍彦威的消息听起来可信度很高,分出偏师进攻义阳三关的方略吕方父子二人都很清楚,粱军主力南下,河空虚,晋军也很有可能过河捞一把,在这种情况下,朱贞独自逃回汴梁的可能性很大。

    “来人,给霍将军看个坐!”吕方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霍彦威对吕方唱了给肥诺,小心坐下。这时一旁的朱瑾出列道:“大王,朱贞还没走远,末将恳请领铁骑千人追击,定能将其生擒至宇下!”他与朱温有杀兄夺妻之仇,切齿之恨,现在正是报仇雪耻的大好时机,自然不愿放过,其余将领都知道内情,也无人与他相争。于是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朱公且稍待!”吕方微微一笑,转身向一旁的吕润性问道:“润性,你以为现代应当如何处置?”

    吕润性稍一思忖,便沉声答道:“父王,孩儿以为不若放过那朱贞,让其返回汴梁为!”

    吕方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问道:“为何而这般说?”

    “如今朱贞已丧师北遁,其国中精锐已经十丧五六,荆襄之地又为我所有,其已无力与我大吴争锋。若我引兵将其擒获,其国中无主,河之兵必然分崩离析,反倒为晋国做了嫁衣。不如纵其北归,领残军当沙陀兵锋,而我则休士养锐,徐取淮诸镇,待机而动,方为策!”

    “好,好,好!”吕方大声笑道:“看来这一年来你独领一军,着实还是长进了些!”周围诸将也纷纷道贺,待到贺声渐低,吕方对一旁沧然若失的朱瑾沉声道:“朱公且安待,最多不过三年,我大吴定当兴师北伐,直取汴京,那时朱家人还能飞到天去?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你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连这三年还等不得了?”

    朱瑾也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立刻放下心事,沉声答道:“大王所言甚是,那便让朱贞这贼子再苟活三年,倒是便宜他了!”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霍彦威道:“既然朱贞已走,胜负已定。天明之后,便请霍将军进城一趟,与李相公剖明利害,以免多伤士卒!”

    “喏!”

    暖帐之内,数只明烛将里间照的通明。吕方斜倚在卧榻之,面前放着一对杯盏,一面浅酌美酒,一面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竟然有些忘形了。吕润性跪坐在对面,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表现的城府深沉,崖岸甚高,这般忘形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吕方突然将一杯酒抵到吕润性面前,笑道:“润性!来,你也来陪为父喝一杯!”

    “这个!”吕润性接过酒杯,脸却露出为难的神色:“父王,战事未息,军中不可饮酒。”

    “一杯而已,算得什么!快喝,快喝,今天为父开心的很,便替你开了这戒!”此时的吕方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杯中酒洒了不少出来,显然他此时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了。吕润性无奈,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滋味顿时充满了喉管,他不禁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吕方看到吕润性满饮了杯中酒,拍着对方的肩膀,高声笑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儿子!”正当吕润性以为父亲已经醉了的时候,吕方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低声问道:“假如为父明天亡故,国中何人可以信任?”

    吕润性闻言一愣,一开始他还以为吕方是在说酒话,可随后他发现对方眼神清明,显然神智十分清醒,便迟疑的答道:“陈枢密、高尚、范长史、朱相公、王大将军皆跟随父王多年的老臣,应当可以信赖!”

    吕方摇了摇头,道:“这几人立功甚多,位高权重,非现在的你可以驱使的了的。”

    吕润性稍一思索,答道:“吕氏宗亲中人,有骨肉之恩,想必能够信重!”

    吕方又摇了摇头:“汝非尔母亲生,对于宗亲之人还是提放三分为!”

    吕润性听到这里,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珠,低声问道:“那崔公呢?”

    吕方笑道:“此人乃累世高门,城府极深,连我都看不透他,更不要说你了,便是你娶了他的女儿,他也未必会和你同舟共济。”

    吕润性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大变,颤声道:“那又有何人可以信任?”

    吕方笑了笑,低声道:“贱者贵之,贫者富之,以恩禄悦之,以刑罚服之,天下人皆可为忠臣。你说的这些人现在皆已富贵之极,你又怎能加恩其?不能加恩于他,又如何能使之忠诚于你?此番破粱之后,我自会将这些老臣慢慢贬退,让你所信重之人代替,这些才是你真的可以信任之人。”说到这里,吕方摆了摆手,制止住吕润性的话语,笑道:“若说有一个人我不在了还可以信任,那便是你的母亲了,她见识深远,看人极准,当年我还是一介田客的时候,她便看重了我,后来我从她身也获益匪浅,若没有她,便没有今天的吴国了!”

    吕润性赶忙连连点头应承。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人声,听到这个节骨眼有人,吕润性正要起身去外间看看,帐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阵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将那数只蜡烛吹得剧烈摇晃,帐内顿时暗了下来。

    “什么人!”吕润性敏捷的跃起,拦在吕方身前,右手已经顺势拔出了腰刀。

    “微臣叩见大王,殿下!”

    吕润性这才看清来人,一身的泥水,连衣服本来的底色都看不出来了,显然是这一路吃了不少苦,从服饰依稀可以看出乃是建邺宫中侍卫,他前一步,沉声问道:“你这般匆忙,建邺出什么事情了吗?”

    来人磕了两个头,抬起头哭道:“禀告大王,殿下,中宫驾崩了!”

    吕润性茫然的回头看了吕方一眼,仿佛还没有明白方才话语的含义,片刻之后,帐中传出一声尖利的哀号声。吕方以一个年近六旬老人所能允许的最敏捷的速度冲到来使面前,一把将其揪了起来,嘶喊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那个使者被吕方卡住了咽喉,连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说得出话来,一旁的吕润性赶忙前将父亲拉开,急忙劝解道:“父王,快放开,你这样他说不出话来的!”

    吕方这才放开手,那使者一屁股跌坐在地,跪在地哭喊道:“禀告大王,殿下,五日前中宫病势突然加重,连汤水都进不了,虽然延请太医诊治,但并无效果,中宫病势也是越发沉重,昏睡不醒,两日前晚突然在榻翻滚,连声呼痛而亡。小人并无半句虚言呀!”说到这里,那使者跪在地连连叩首,脑门和地面碰击的吭吭作响。

    “母后去世了!”吕润性站在那里,手足冰凉,他虽然并非吕淑娴亲生,但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与生母又有何异?方才还在和父亲谈论到母亲,转眼之间便阴阳永隔,想到这里,吕润性心中不由得大恸。正当这时,一旁闪过一道人影,那使者一声惨叫,便已经惨呼倒地,吕润性定睛一看,却是吕方手中提了一柄刀,正举过头顶,向那使者砍去。

    “他说淑娴死了,淑娴不会死,他一定是在撒谎,一定是在撒谎!快放开,让我杀了他!”吕方嘶吼道,他疯狂的挥舞着佩刀,想要将那使者斩杀,吕润性抱着父亲,可吕方此时的力量大得出奇,吕润性吃力的很,好几次还差点被佩刀划伤。这时吕润性突然看到外间跑过来一人,正是陈允,吕润性赶忙大声喊道:“陈公快过来帮我一把?”

    陈允赶忙前夺下佩刀,小心的吕方后颈轻击了一下,吕方顿时昏迷过去。陈允小心的将吕方放下,低声对吕润性解释道:“大王年岁已大,大喜大怒最是伤身,先让他睡会比较好!”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陈允一身气功修为颇深,对于医道也颇有研究,看到吕方此时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知道并无大碍。赶忙唤来军医替那使者包扎伤口,询问了现在建邺的情况,得知现在建邺正在大将军王佛儿的控制之下,派往寿州招还吕雄的使者也早已出发,现在想必已经到了。听到诸事安排妥当,吕润性这才松了口气。

129输诚

    本章由为您TXT电子书下载**“殿下,末将临走之时,王大将军亲口叮嘱小人,请大王尽快返回建邺”那使者脸上惨白,他方才肩膀上挨了一刀,幸好吕方当时神智昏luàn,那一刀砍歪了,否则只怕已经横尸当场了,不过也流了不少血,好不容易才强撑着回答完吕润性的问题**泡!书*

    “嗯你办事得力,赏绢五十段,你现在可以下去休息了,不过母后驾崩的消息和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字也不得泄lù出去,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使者颤抖的低下了头,他自然清楚luàn说话的下场

    吕润性看着两名亲随将使者扶出帐外,转身向陈允问道“陈公,现在应当如何处置?”

    陈允做了个手势,帐中的其余人都退出帐外,他小心的放下门帘,此时帐中除了躺在卧榻上昏mí不醒的吕方之外,只剩下他与吕润性二人此时帐篷中的蜡烛大半都在方才的húnluàn中熄灭了,只剩下边角还有几只还亮着昏暗的烛光照在陈允丑陋的脸上,吕润性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脸庞突然变得陌生了

    “殿下,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不得显lù消息,先将邓州城中的梁军给解决了,不然若是消息显lù出去,只怕战局又有反复”

    “陈公说的是,受降如受敌的道理我也明白那具体应该如何处置呢?”

    “加紧攻打,明天天明便先让士卒将粱帝北遁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以炮火猛轰南门、西、东三门,留下北门不攻”

    吕润性点了点头,答道“围三缺一,这个我明白,但为何不让霍彦威入城劝降?这样岂不快”

    “殿下,人心难测,此人家眷又不在此地,现在说得好好的,回到城中又变了主意的,也是大有人在,军国大事岂能寄托在一个降将身上”陈允沉声答道“再说李振手中还有十万大军,若非将其打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李振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归降如今这天下,任你嘴皮子多有能耐,若是没有刀把子在后面,还是顶不得事的,咱们还是多做些准备好”

    “陈公所言甚是”吕润性点了点头“那天一亮就加紧猛攻,打得差不多了,再派那厮进城说项如何?”

    “如此甚好”说到这里,陈允看了看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吕方,走到吕润性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攻下邓州之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吕润性讶异的看着陈允,反问道“自然是趁势进取宛洛之地呀,这不是过去计划好的吗?陈公你也是知道的”

    “可现在中宫驾崩,情况已经大变,殿下你还要在外领兵吗?”

    “那是自然,使者也只是请父王回建邺,再说大军在外,总得有人指挥”

    “殿下”陈允整理了一下思绪,低声道“你可知道为何中宫驾崩,王大将军便遣人请大王回京,吕大将军也从淮上赶回?”

    “这个?”吕润性微微一愣,答道“父王与母后伉俪情深,母后驾崩大王返京去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吕大将军便和母后亲弟弟一般,回京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殿下你天性纯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陈允摇头叹道“大王出镇武昌,便以王大将军为留守大王与吕大将军乃是贫贱之交,又是同族,为何不将建邺这个根本之地交给吕大将军,而是交给王大将军这个外姓人呢?”

    “这个?”吕润性犹豫了片刻,小心答道“想必是王大将军虽然是外姓人,但却对父王忠心无比,二十多年来办事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王对他信重的缘故?”

    “大王信重王大将军,就不信重吕大将军了?而且殿下可曾注意到,当年大王在安润州麾下时,每次出征就是以王大将军为留守,难道这是偶然吗?”

    “这个?那陈公你以为是何原因?”

    “这是因为王大将军不姓吕”陈允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吐出这句话“大王乃是赘婿出身,起家根本就是吕氏一族,吕氏族人在亲军中的潜力非同小可,夫人又是吕氏宗女,在军中也极有威望大王出征,若是留守将领也是吕氏族人,若是和夫人加在一起,其势力就太大了可若是王大将军,他并非吕氏族人,无法控制中低层军官多为淮上人士的殿前司宿卫亲军,而夫人也无法控制王大将军,两者之间正好形成了一个平衡,这样一来,大王才能安心出征呀”

    听了陈允这一席话,吕润性默然了半响,虽然从感情上他很难接受陈允方才所说的,但稍一思量,他就明白对方所说的相当一部分是事实,至少说非常接近事实过了半盏茶功夫,吕润性重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低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陈允回头看了一眼吕方,据他自己估计,吕方至少还有半响才回苏醒过来在确认了吕方还处于昏mí状态之后,陈允低声道“我说这些是希望殿下随陛下回建邺俗话说‘母以子贵,子以目贵’这次击败梁军之后,大王就要称帝,那时便要册封皇后,本来夫人若是健在,皇后之位自然是非她莫属,可现在夫人不在了,皇后便会在沈夫人和钟夫人二人之间产生,无论是哪一个,她们都有自己的子嗣,难道她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之位落到殿下你的头上?殿下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可曾记得太子无母,领兵在外,屡立战功而有好下场的?”

    吕润性听了这一席话,脸sè惨白,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陈允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当代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问道“那陈公你以为应当如何?”

    “随陛下回建邺,赶快探望沈夫人,支持她登上皇后宝座虽然你并非她抚养长大,她还有其他儿子,但毕竟你是她亲生骨ròu,而且她其余数子无论文略武功都远不及你,要想夺嫡风险太大,她应该愿意和殿下结盟只要沈夫人在你的支持下登上了皇后宝座,殿下的太子之位便是泰山之靠”

    “那这里的大军交给谁?”

    “交给朱太尉即可,他对梁国仇深似海,能够指挥大军攻粱,肯定会感jī万分”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抬起头凝视着陈允,只见对方静静的与自己对视,目光清亮,显然心中并无异见

    “陈公,你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有何目的?”

    “殿下,从公心说,这吴国虽说是大王一手创立,但也凝结了我陈允的半生心血如今陛下年岁已大,在这luàn世之中,须得一个有德有能的继承人,才能将这番基业发扬光大在陛下诸子之中,并无一人及得上殿下,支持殿下也就是保护了我这些年的一番心血从sī心说,大王时日已经不多,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继位之后,自然会用自己心腹的那一拨人,在下对这尊荣富贵还放不开,若想继续保住这位子,自然就要乘着殿下还没继位之前,向殿下输诚一番这便是臣下的目的,殿下可满意吗?”

    吕润性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陈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今后你好生做,我继位之后亏待不了你的”

    “多谢殿下”陈允一揖到地

    这时,陈允身后传来一声呻yín,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吕方已经醒过来了吕润性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忙luàn之间,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陈允一眼,只见陈允站在自己身后,意味深长的对自己一笑

    邓城府衙,已是一片忙luàn,各种各样的贵重服饰随意丢弃在地上,却无人收拾,军士们来回奔走,将这些衣服踏入泥泞之中

    李振坐在堂上,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副杯盏,正自斟自饮,他本出身世家,富贵尊荣的日子又过了这么多年,平日里就是随便吃顿饭也要十多名俏婢环绕,珍肴罗列,像这般一个人独自枯坐饮酒,实在是少见的很这时,外间突然一声巨响,李振手臂一晃,杯中酒顿时洒出来不少,他面前衣襟顿时湿了一大块

    李振苦笑了一声,脸上满是自嘲之意,随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倒满酒,正要继续饮酒,外间冲进来一人来,大声喊道“相公,这里呆不得了,吴军的重炮刚才击中了府外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面死伤无数相公快随我走”

    “走?”李振将手中酒杯放下,苦笑着反问道“走到哪里去?”

    那将佐没有听出李振回答中的讥讽之意,答道“城中东、西、南三门都有遭到吴贼的炮击,唯有北门安全,相公还是先去北门,若是战况不妙,便可先退”

130巧遇

    首发「域名请大家熟知」“北门安全?”李振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若我这双老眼没瞎,北门那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吕方肯定在北门外挖了坑等着咱们往里面跳,围师必阙的把戏,谁还看不出来呀”

    那将佐顿时哑然,片刻之后,方才低声问道“那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李振闻言长笑道“我若是知道,又怎会在这里喝闷酒?不如你也坐下和我一起喝酒,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泡!书*”说到这里,李振又倒了一杯酒,向那将佐递了过去

    那将佐看到送过来的酒杯,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为难间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赶忙对李振拱了拱手,道“外间好像有什么事,末将先出去看看”说罢便如脚底板着火一般跑了出去李振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凝视着左手的杯中美酒,目光深沉,突然,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公,李公”霍彦威大声叫喊着上得堂来当李振看清来人的面容,脸上不禁泛起一丝jī动的神sè,站起身来便要相迎,但迈出两步后突然又停住了,脸上lù出了怀疑的神sè

    “霍将军,你这是为吕方做说客的吗?”

    李振此言一出,霍彦威脸sè一变,旋即便恢复了常态,笑着对李振拱了拱手道“不错,李公好眼光,不过可以问问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吗?”

    “这有何难”李振冷哼了一声“眼下形势如此紧张,可你却神采奕奕,毫无败军之将的颓然慌luàn;还有城外我军大溃,你从luàn军之中逃得出来,身上盔甲却如此整洁,天下间岂有这等道理我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该让老鸦叼了去了”

    “果然高明,不愧是先帝爷的股肱大臣”霍彦威翘了翘大拇指,大声赞道,心底却在打闪般的权衡利害,他本来打算先探探对方的口风底线,然后再寻机开口说和,但却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李振揭了底牌,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但也猜出了李振不准备死心塌地当纯臣,否则方才就直接一声令下把自己拉下去砍了霍彦威心思转的极快,转眼之间便已经盘算停当,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李振道“李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来意,那某家也就不绕圈子了吴王吕方不yù多伤士卒,若是李公让诸军解甲归降的话政事堂上有李公的一个位子”

    “那个稀罕那个位子”李振冷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若是归降,那梁军降兵当如何处置?”

    “这个”霍彦威稍一犹豫,先前与吕方交谈时并没有提到这个方面的问题,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梁军将吏家小都在北方,留也留不下来,若是要回乡的,允许其自行返乡”

    正说话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随后整个房子剧烈的震dàng起来,房顶上的瓦片一片响声,蜡烛倒地熄灭,屋内顿时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堂上才重平静下来,升起了两团烛火,重驱走黑暗李振这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拂去脸上浮尘,才发现右颊上火辣辣的疼,却是自己方才慌忙中不小心擦破了的

    “李公,这屋子现在已经不安全了,说不定随时会倒塌,咱们还是到外面说话”

    李振这才发现扶自己起来的却是霍彦威,只见对方现在也是灰头土脸,和方才的盔明甲凉迥然不同突然,李振觉得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充满了整个身躯,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霍将军,你也是累世在梁国为将,为何这般轻易的降了吕方?”

    “这个?”霍彦威微微一愣,思忖了片刻之后答道“非我降吴,是粱弃我,这个答案李公满意了”

    李振没有吭声,他看了看四周惊魂未定,满身灰土的梁军将佐,半响之后,突然叹道“罢了,天命如此,夫复何为你出城去告诉吴王,停止炮击,天明之后,我军便出南门归降”

    建邺,未央宫往来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用粗粗剪裁而成的黑s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人们低垂着头,不时可以听到低沉的抽泣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戚饿气氛

    吕雄穿着一件粗麻孝服,跪在吕淑娴的棺木旁,在他的身旁则是吕方的几个子女,还有沈丽娘、钟媛翠二人这个粗豪的汉子双目红肿,神sè恍惚,显然吕淑娴的突然去世给了他非常沉重的打击为了确保吕方赶回来还能看到妻子最后一面,存放吕淑娴尸体的棺木和棺木的房间里放了很多冰块,以防止尸体的腐化在冰块的作用下,吕淑娴的棺木上方依稀有雾气漂浮,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这时外间进来一人,却是范尼僧,他留镇杭州,得知吕淑娴亡故之后,安排完政务后方才赶来建邺,所以落在吕雄后面范尼僧对吕淑娴的棺木行礼叩拜之后,来到吕雄面前,这两人跟随吕方都已有二十年了,现在都已经位极人臣,要么在中枢为高官,要么出外为一方守臣,数年也未曾能见一次面,好不容易一碰头,却只见对方都已两鬓斑白,已是垂暮之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吕太尉,你年纪也不小了,一路赶过来也累得很,不如先去休息会儿,这里自有我和高公看守便是”范尼僧低声道,他口中所说的“高公”便是身为吴王掌书的高奉天,此时他正在外间主持吕淑娴的丧事,已经忙得如同转陀螺一般

    吕雄摇了摇头“我不累,还是在这里送我姐姐最后一程她一生辛苦,好不容易大王大业将成,可以登基为后了,却这样走了”说到这里,吕雄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要落泪下来

    范尼僧在一旁赶紧拦住,低声劝慰了几句这时,外间传来通传声,两人赶忙让到一旁,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玄衣女子,生得雪肤红chún,琼鼻杏眼,却是吕润性的未婚妻子崔珂,吕淑娴平日里最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fù,每隔个三五日便将其招入宫中,聊天说话,便是亲生女儿吕润华只怕也有几分不及崔珂来到吕淑娴棺木前,叩拜过后,便走到一旁沈丽娘与钟媛翠身旁,低声说起话来吕雄不yù打扰这些女儿家的小话,便拉了范尼僧到外面去了,顺便透口气吕雄刚出来片刻,便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吕太尉,可否借步和小女子说上两句话”

    吕雄转过身来,说话的却是崔珂,他虽然对这女孩儿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若是没有什么大变故,只怕此人便是未央宫的未来的主人,便向一旁的范尼僧拱了拱手,便随崔珂走到一边,崔珂看了看四下无人,回头低声道“小女子敢请太尉发一个誓,等会与小女子交谈的事情决不能泄lù出去,让第三者知晓”

    吕雄看到对方神sè十分严肃,显然并非说笑,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沉声道“待会从崔家小娘子口中所说出来的事情,吕某决计不会泄lù出去,若让第三者知晓,神人共诛”

    崔珂见吕雄依照自己所要求的发了誓言,心下松了口气,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泄lù出去,小女子性命事小,只怕有千百人要丢了性命,还请太尉见谅小女子说与太尉听,也是因为太尉现在是吕氏族中官职最高之人”

    吕雄闻言一愣,暗想若说现在吕氏族中官位最高的自然是吴王吕方,就算去了吕方,你的未来夫君吕润性是一国储君,官位也在自己之上只是吕雄这些年历练多了,也不再像过去那般言语冲动,便将xiōng中的疑huò强自压下,且听崔珂接下来的话

    崔珂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一些往事,旋即低声道“老夫人怜我本是北方人,来到建邺,老父又不在身边,每隔三五日招我入宫相聚小女子自小时便有一桩本事,行路毫无声息,便如那猫儿一般,父亲以为如此会惊吓到他人,便在我衣带上挂了两块yù佩,行走之时便能发出点声响,免得无意间惊动了别人”说到这里,崔珂来回走了十余步,只见她落足轻稳,行走十分迅捷,果然除了腰间衣带上的两块yù佩发出的脆声外,便再无半点声响

    吕雄听到这里,知晓后面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回头仔细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回头对崔珂道“崔小娘子莫非是在宫中看到了什么事情?”

    “不错”崔珂微微一笑,旋即笑容便消失了“老夫人这几年来身子骨都不太好,都是宫中的吴大夫看护,那吴大夫祖上是洛阳人氏,祖父与父亲都是名医,中原战luàn后才逃至淮南避难,一身医术小女子在中原时便有耳闻可是两个月前的晚上,我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取一件东西,却在宫中走mí了路,无意间撞到那吴大夫和一个黑衣女子说话,那黑衣女子对吴大夫言辞jī烈,仿佛在bī迫他做什么事情一般而那吴大夫却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口中只是说‘莫要bī我了,便让我一人死了便作罢’”说到这里,崔珂压低嗓门,用自己清脆的声音模仿那吴大夫中年男子的口音,听起来十分滑稽,但吕雄听在耳力,却只觉得yīn恻恻的,浑身满是寒意

131装病

    听到这里,吕雄脸上已经满是森寒之sè,目光lù出杀机,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中宫之死与吴大夫有关?”

    “小女子不敢这么说,但老夫人的病症的确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开始转重的!”

    “那你可看清了那黑衣女子是何人?”

    “此事干系重大,某也不敢靠近去看,具体是何人小女子也不知道,看吴大夫当时模样,那黑衣女子应该在宫中地位甚高!”崔珂低声答道。3泡&)

    吕雄点了点头,对方的回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崔珂方才所言属实,吕淑娴果真是被人暗害而死,若是让吕方知道真相,定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背后的主谋之人无论是什么人,都要落得个满门族灭的下场。那人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定然所谋极大,说不定便牵涉到了皇后之位和夺嫡之事中去了。如果自己揣测的没有错的话,这黑衣女子应该就是吴宫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位之一。自己虽然已经是位极人臣,但贸然牵涉到这等事情里去,一个不小心,被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吕雄低声对崔珂道“崔小娘子,此事干系甚大,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你还是莫要泄lù出去的好!”

    “小女子明白!”崔珂点了点头,她突然对吕雄福了一福,低声道“老夫人生前对小女子极为看顾,若是当真为jiān人所害——”说到这里,崔珂突然抽泣起来,再也说不下去,吕雄赶忙接过口道“若是当真如此,吕雄拼却这条性命,也要手刃此獠,为中宫报仇。”

    两人言罢,崔珂收泪拜别而去,只留下吕雄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沉思半响之后,转身向停放吕淑娴棺木的未央宫正殿走去,此时的他心中除了先前的悲痛之外,又多了几分愤怒和茫然自己跟着吴王辛苦半生,总算打下了这半壁江山,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宫中却突然生出变luàn来,吕氏一族的首领,未来的皇后突然为人所害,眼看京中就是一番腥风血雨,千百人人头落地,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本来欣欣向荣的吴国的大业都不是一件好事,难道这些年来千万人的血泪和努力,都只是镜中huā,水中月,到头来都会化为一场空吗?

    “吕太尉,吕太尉?”范尼僧一边喊着,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刚想说话,却看到吕雄脸sè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不由得一愣,放低声量问道“你莫不是一路赶来太急,受了风寒?”

    “不是!”吕雄本能的否认,旋即他又反应了过来,这不正是一个接近那个吴国手,探察事情原委的大好机会。他赶忙伸手附额,呻yín道“范公你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我额头还真疼起来了,难道是真的生病了不成?哎呦!”

    说话间吕雄摇摇晃晃的竟似要马上倒下去一般,范尼僧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大声喊道“快,快来人,将吕太尉搀扶下去,请大夫来好生看护!”早有数名近shì赶来,要搀扶吕雄,却被吕雄一把推开,连声喊道“某家没事,某家没事,要替夫人值上最后一班宿卫!”他力气不小,一时间那四五个近shì竟然近不得身。范尼僧赶忙在一旁劝慰道“宫中自有空房,太尉只需在旁屋歇息便是,也算得替中宫宿卫!”吕雄这才放松手脚,让众人扶了下去。

    吕雄被扶到相距大殿不远的一件厢房中,那几名近shì刚刚离开,吕雄便从榻上做了起来,看他双目精光闪烁的模样,哪有半点生病的模样。他正想起身去看看四周环境,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雄赶忙重新躺回榻上,装出一副病人模样。只听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来,前面那人身披绿袍,乃是宫中近shì,那近shì手指吕雄对后面那人道“这位乃是检校shì中,振武军节度使吕相公,身有恶疾,你要小心看治!”

    后面那人身穿长衫,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颔下长须,手中提着青囊,面容古朴,也不多言,径直走到吕雄身旁,先伸手搭在吕雄手腕上,替其切脉。可过了半响功夫,那大夫脸sè颇为古怪,又让吕雄张开眼睛和嘴巴,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舌苔和眼珠,口中啧啧称奇,道“吕相公脉象沉稳有力,脸sè、舌相、眼sè也都正常的很,并无什么病症,想必是一路赶来有些疲惫,过于哀伤的缘故吧,小人便开一副宁神温补的药物,再好生休息几日便好了!”说着便要从一旁取出笔墨纸砚,准备替吕雄开药方。

    吕雄听到那医生的诊断,暗想自己这装病果然瞒不过这宫中太医,只是不知眼前这人是否便是崔珂方才提到的吴国手,若不是此人,自己岂不是白白装了这一场病。想到这里,吕雄急中生智,故意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夫名讳!”

    那大夫受宠若惊,还以为吕雄想要感谢自己,赶忙起身答道“不敢劳动相公垂询,小人姓区名端,字任宏,久闻相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吕雄听到这里,确定了眼前这人并非那吴国手,立刻从榻上跳了起来,抢过那砚台便一下砸在那大夫头上,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满身都是墨水,口中大骂道“哪来的庸医,老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你却偏偏说并无病症,只需吃些乡下大夫便能开的吃不死人的烂药,还不给我滚出去,快快换那吴国手来。不然老夫便要奏明大王,彻查中宫驾崩之事有无庸医伤人之处!”

    那大夫飞来横祸,劈头盖脑的被砚台砸了一下,当即跌倒在地,正寻思自己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佬,成了泄愤的对象,莫非当真是自己学艺不精,刚才诊断有误,可听到吕雄最后一句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伏地叩首哀求不止。他虽然在宫中供奉,也算的是一个官,但和吕雄这等封疆大吏,宗室成员比起来,不啻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吕雄想要nòng死他,比nòng死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若是让吴王觉得吕淑娴的死和他们的救治不力有半点关系,全家上下立刻就会化为糜粉,成为吕淑娴的殉葬品,这个节骨眼上,他哪里还有心思回想自己方才切脉、察舌时有无差错。

    吕雄甩了一下衣袖,冷声道“快快滚下去,换吴国手来替老夫诊治,这等厌物,看着便烦心的很!”

    那近shì赶忙将那大夫扶起,带出屋外。吕雄躺会榻上,看着地上血迹斑斑的砚台,他心底也有一丝恻然,那大夫也是一个良医,细心为自己治病,却稀里糊涂的挨了一砚台,吃了皮ròu之苦倒也罢了,还被吓的魂不附体,这次回去只怕就要生一场大病,自己这事情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但吕雄眼前立刻闪现出吕淑娴的温婉的笑容,想起自少年时起吕淑娴便将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看待,让自己从淮上的一个农夫渐渐成长为吴国重臣,可现在吕淑娴却被jiān人所害,为了替她报仇,莫说是委屈了一个大夫,就算是杀千人万人又有何妨?想到这里,吕雄心中的那一丝恻隐之念又消失了。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那近shì便又带了一名大夫进来,吕雄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此人生得五短身材,黝黑的脸庞,若非颔下留了三缕长须,倒有些像是个粗鄙的农夫。吕雄害怕自己nòng错了,便沉声问道“这位可是祖籍东京的吴大夫,吴国手?”

    那医官对吕雄敛衽拜了一拜,笑道“国手不敢当,不过宫中医官只有小人一人姓吴,祖籍也的确是东京洛阳,不知何时小人之命有辱尊耳,实在是惶恐之极!”看他脸上笑容,倒是得意的很,哪里有惶恐之意。

    吕雄点了点头,对那近shì道“你出去吧,也清净些,免得打扰吴国手替老夫看病!”

    那近shì早就被方才吕雄的发作给吓住了,此时得到吕雄让他离开的命令,赶忙唱了个féi诺,快步退出屋外。屋中此时只剩下吕、吴二人。那吴大夫屏气凝神,伸手搭上吕雄的右手手腕,细心诊脉,可过了良久功夫,他还是从脉象中感觉不出什么病症的兆头来,他又查了几遍吕雄的舌苔、眼珠,可无论吴大夫怎么诊察,还是无法从吕雄的身体中找出什么病症来,最多也就是有点因为疲累而产生的虚火,和自己的同事刚刚的诊断无异,一想起方才那同事回来化为冷汗,从他的背心里渗出来了。

    吕雄冷眼看着眼前这人,突然冷声问道“吴大夫,老夫病势如何呀?”

    “这个——”吴大夫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方才同事的那幅惨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吴大夫不禁哆嗦了一下。这时,他急中生智,赶忙答道“相公在淮上经年,风邪入里,中宫驾崩,又悲戚过分,内外交征,病的着实不轻。待小人开一个方子,好生煎了,先服了一个月,那时小人再看看!”吴大夫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先开张温补的方子,好人吃了也没事的那种,先把眼前这局面应付过去了再说,他痛恨吕雄故意为难他,便故意在方子里多开了几味黄连,准备让吕雄好生吃一番苦头再说。

134威逼

    吕雄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吴大夫在一旁替自己开药方,心中却是且怒且恨。TXT电子书下载**片刻之后吴大夫开好了药方,正要唤人来区区拿药,手腕却是一紧,已经吕雄一把抓住,那方子也被吕雄夺过。耳边便听到冷声道“这方子当真治得老夫的病?”

    吴大夫一愣,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治得的!”

    吕雄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吧,以老夫所见,这药是给死人吃的吧!”说罢手上猛的发力,他在虽然不及王佛儿、朱瑾这般天生神力,但数十年在军中历练,披铁甲,挽强弓,一身筋骨早已打熬的如同钢铁一般,那吴大夫不过是个大夫,顿时只觉得右手手腕上落入了钢钳手中,眼前一黑,立即大声惨呼起来。

    此时屋中只有吕、吴二人,吕雄没有了顾忌,手上只是发力,那吴大夫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大叫一声,已然痛昏了过去,瘫软在地上。吕雄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对那近shì冷声道“你且道远处候着,若有来人,将其拦住,此间的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那近shì也是个晓事的,赶忙躬身领命,退到一旁。吕雄回到屋中,随手取了一杯冷茶泼在对方脸上,片刻之后那吴大夫才悠悠醒来。吕雄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有几桩事要问你,你须得照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老夫便在这里斩了你,想必吴王也不会怪我。”

    那吴大夫此时的右手手腕处已经肿起了寸许高,一片紫黑sè看上去极为骇人,他通晓医术,心知自己只怕已经被对方捏碎了腕骨,早已被吕雄狠辣的手段所慑服,赶忙伏地叩首道“小人定当知无不言!”

    吕雄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某家已经问过,夫人临死前两个月的都是你开的,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吴大夫闻言一愣,脸上立即现出一副极为恐怖的颜sè来,接着他便连连叩首道“中宫驾崩之事,与小人无关呀!小人所开的药方都是医书中的验方,绝无半点问题呀,还请相公明察!“也无怪他如此害怕,若是和吕淑娴之死有半点干系,吕方迁怒下来,绝对不是自己一条命就能了结的了,只怕家族也要牵涉其中,实在是弥天大祸。15

    吴大夫叩头极为用力,额头撞在室内的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依稀可以看到石板上的斑斑血迹。看他这般模样,吕雄心中不禁暗想眼前此人是不是当真无辜,是崔珂搞错了,但此时他眼前又闪现过过去吕淑娴的音容笑貌,心肠一下子又硬起来了,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决不能轻易放过了。想到这里,吕雄硬起心肠,冷声道“不必装了,实话跟你说吧,有人已经看到你在宫中与人sī谋,光这一条,就足够治你的死罪,我要找的是你背后的那个人。今日之事,不论你承不承认,你自己都是要死的。不过你若是将实情说出,还可以保全家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吴大夫听到这里,抬起头来,血迹斑斑的脸上现出极为恐怖的神sè,目光里满是底牌被揭穿的赌徒心态,如果说方才吕雄还对于崔珂的话有三分怀疑的话,现在他已经对吕淑娴之死还有隐情毫无怀疑。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低声威胁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处事严密,现在还不是泄lù出来了?现在吴王还没回来,你出来首告,还能保住家人;若是吴王回来,严加拷掠,自然总能查出真相,那时候你就是说实话只怕也晚了!”

    吴大夫听到这里,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跪伏在地上痛哭道“小人年近四十,却只有一个儿子,和不该沉浸青楼与人争斗,误伤了人命,被打入大牢,问了死罪,秋后就要问斩。小人无奈,四处求恳,建邺府尹却要八百贯的财货,小人不过是一介医官,俸禄微薄,如何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来,此人却有人以此为要挟,小人和不该,和不该——”说到这里,那吴大夫已然泣不成声,大声痛哭起来。

    吕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心中还有一事不明,沉声问道“夫人所有药物皆有太监宫女尝过之后,看到无事方才服用,而且夫人临死前也并无中毒迹象,你是如何得手的?”

    吴大夫抬头答道“小人并未用毒,自然尝药的太监宫女都没有事,也没有中毒迹象”

    “并未下药?那是夫人怎么会死的?”

    “相公有所不知,得了中风之症的人,舌苔腻脉滑。治宜通腑化痰。尤忌甘滑féi厚,我与反倒行之,又多开燕窝人参厚补,时日一久,病人虚不受补,自然病发亡故!”原来从现代医学上说,中风是一种表象,而产生的原因主要有高血压、高血脂、糖niào病、féi胖等,而吕淑娴中风的原因也就是年龄大了以后,摄入的营养太好,运动不足,而得了这个富贵病。古代中医对中风的治疗办法是苏合香丸和涤痰汤等药剂,同时用清淡的饮食调养。而这吴大夫则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让吕淑娴忌口,反而给她开了很多燕窝、人参等大补之物,这般几个月下来,吕淑娴果然发病而亡,他这药方是滋补的好方子,让那些太监宫女吃了自然是无事,可在吕淑娴身上却不啻是杀人的利器。

    吕雄听到这里,才模模糊糊明白了过来,xiōng中不禁大怒,一脚便将那吴大夫踢倒在地,怒声喝道“好,好,好!我且问你,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

    吴大夫挨了一脚,也不敢呼痛,赶忙爬起身来急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是有次我入宫时,一名黑衣门g面女子在我面前突然出现,替我解了这个难题,后来又帮小人解决了几件难事,宫中女子甚多,小人实在分辨不出。最后她要我谋害中宫,小人本yù拒绝,但她威胁小人说,能帮小人救出儿子,自然就能再将其送回狱中,既然小人知道了,要么将此事办成,要么满门族灭,小人无奈,只得应允!”说到这里,吴大夫脸上已经满是无奈。吕雄此事倒是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自古牵涉到这等宫内斗争的,就算是名臣大将,也少有落得个好下场的,更不要说他区区一个医官,若非被人挟持,他又怎么做这等事。吕雄稍一思忖,沉声问道“你说那黑衣门g面女子,每次都能在宫里找到你?”

    “不错!”吴大夫答道“我好几次有为难事,进宫之后这黑衣女子便自己找过来了,主动替我解决。”

    “嗯!”吕雄点了点头,脸上神sè凝重起来,显然那黑衣门g面女子在吴王宫内地位不低,应该是吕方嫔妃的心腹shì女或者宫中的管事,否则也不能那么容易在宫中制造与吴医官单独相见的机会;而且对方只怕在宫外也有不小的势力,而且准备很长时间了,在吴医官家中说不定还有眼线,否则他家遇到难处,那黑衣女子也无法立即知道。这样的谋划,这样的势力,吕雄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只怕已经踏入了一个蜘蛛网中,惹来无尽的麻烦。但旋即吕雄眼前闪过崔珂向自己求恳年疼爱,便记得知恩图报,自己受恩深重,还是吕氏同族,这个时候还能犹豫不成?想到这里,吕雄的心中已经坚定下来,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正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吴大夫,沉声道“今日之事便到这里了,你回去后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那黑衣女子若再出现,你便查出她的来历,立刻告诉我。你死罪难逃,但至少可以保住你家人性命,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吴大夫苦笑了一声“相公请放心,小人自会处置!”他犯了害死王后吕淑娴这等大罪,就算吕雄苏秦再世,张仪复生,也没法让他相信能免去自己死罪,保住家小便已是缴天之幸了,多说反倒让其生疑。

    吴大夫起身收拾好药囊,正要出门,吕雄突然问道“且住,你脸上和手上的伤势怎么说!”

    吴大夫一愣,赶忙答道“那是小人失足跌伤的!”

    吕雄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对方迅捷的反应很满意,沉声道“你回去之后,便将你儿子送到我府上来,对外说是出外游学去了,明白了吗?”

    吴大夫闻言一震,心知这是吕雄防止自己让儿子逃走,但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只得低头道“小人遵命!”

    吕雄出得屋来,便叫了两名心腹,让其跟着吴大夫回家将其独子带回。他唯恐惊动了暗中的敌人,挑选的手下还是刚刚从淮上带回的,在建邺城中是个脸生的,以免被有心人认出。待到手下将吴医官的独子带回府中,吕雄才放下心来,回到卧房中呼呼睡去。

135峰回路转

    吕雄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次日快到中午方醒来,洗涮罢了正吃早饭,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自己派去监视那吴医官的心腹,神惶恐的冲了进来。吕雄心中不由一动,起身低声道:“有什么事情,到里间说话!”

    两人进得里间,那心腹不待吕雄发问,便急道:“禀告主上,那吴医官死了!”

    “什么?”吕雄睁大了双眼,不禁站起身来:“当真是死了?”

    “小人与同伴奉了主上将令,便将吴医官隔壁院中租了一间房,那房与那厮在一坊里,只隔着一堵墙。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小人便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哭声。细听却是说家中有人在昨夜里悬梁自尽了。小人乔装是前来探望的街坊,确认死的正是那吴医官!”

    听了手下的这一番陈述,吕雄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夜工夫,吕淑娴死因的唯一线索又这样断了,自己已经许诺只要那吴医官和自己合作,便不会牵连他的家人,他若是悬梁自尽,难道不怕自己杀了他的儿?还是说此人并非是自尽,而是被那幕后人所杀,装作是自尽模样,如果是这么说,自己昨天问那吴医官的一切都已经落在背后那人的眼中了。吕雄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未免也太过于神通广大了吧!

    “走,去看看那尸体,还有,把那吴医官的家人控制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追查的线索。”吕雄站起身来,唤来一名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家将,自己换了他的衣服,便带了十几名亲兵往那吴医官的住处去了。一行人到了目的地,远远的便听到一片哭声,院外面人头攒动,都是看热闹的街坊。吕雄一行人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进得院门来。那名留下盯着的吕雄手下早已看到,赶忙靠了过来。吕雄目光扫过院内:只见一名中年人伏在门旁,身旁还跪着三四个女孩,门前的台阶上放着块门板,上面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吴医官。那名中年人带着那几个女孩正围着尸体放声哭泣,四五个衙役站在一旁,正大声呵斥些什么。

    “你过去叫个衙役过来!”吕雄低声吩咐道,那手下赶忙跑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一名衙役畏畏缩缩的过来。吕雄止住那衙役行礼,沉声道:“罢了,那吴医官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衙役闻言,精神为之一阵,他在这建邺城中已经多年,别的不说,一双眼睛认人的功夫倒是厉害的紧,方那人向自己亮出的腰牌便是个致果副尉,这已是正七品下的武阶了,放在军中至少是个团头了,而这样的人物却只是个跑腿的,向自己开口问话的身份已是可以呼之欲出了。那衙役对吕雄唱了个肥诺,将自己方看到的低声说道:“禀告郎君,那吴医官眼睛凸出,舌头出口,脸青紫,被人发现时尸体被悬挂在半空中,脚下有被踢翻的胡床。看上去是悬梁自尽而死。但其实却不然,据小人方勘察尸体时所见,死者悬梁用的是麻绳,可咽喉上的压痕却比麻绳要宽得多,而且连后颈也有被挤压的痕迹。以小人所见,死者是被人先用布带勒死,然后再挂在梁上,假作自尽的模样!”

    “果然如此!”吕雄冷哼了一声,他快走走到那尸首旁,伸手将那尸首翻动,果然正如那衙役所言的,死者的后颈也有一条被挤压过的紫红痕迹,显然是被人勒死的,否则若是悬梁自尽,麻绳只会在颈部两侧和正面的皮肤留下痕迹,绝不会在后颈留下这么长一条伤痕。那吴医官果然是昨夜被人勒死的,动手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那谋害吕淑娴的背后主持者。

    “死者的尸体还有他的遗属我带回府中!”吕雄抬手制止住对方那衙役的话语,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来,递给那衙役,沉声道:“你回去后告诉你家上司,这案牵涉重大,本相公先带回去了,处置完了,自会转交给他,此物便是信物,明白了吗?”

    那衙役已经看清了那铜牌,哪里还管多言,赶忙连声称是,吕雄也不多言,派手下将吴医官尸首还有他的妻女、家中物件一同带回自己府上,衙役则将围观的群众尽数驱散,以免碍事。

    吕雄回到自己府中,他害怕方那衙役出错,又调来建邺城中的老仵作,重新查验了一遍尸体,果然正如那衙役所言,这吴医官乃是被人所勒杀的。他又唤来那女,可一连问了一个多时辰,那女却是对那宫中黑衣蒙面女的事情一无所知,想必是这吴医官也知道这宫中黑衣蒙面女来历神秘,若是让妻知道,万一失口流传出去,只怕便是一场大祸,干脆连自己老婆也一并瞒了。

    吕雄在家中问了那人多次,又带了建邺府中的老吏去那医官家中勘查,可都没有半点头绪。吕雄这半辈最擅长的便是拔刀杀人,攻城野战,像这等缉凶拿盗的勾当可是从来没有干过,眼看着吴王吕方就要回来了,可自己还没有半点头绪。现在吴医官已死,吕雄关于吕淑娴被害之事手头连半点确凿的证据都没有,难道到时候跟吕方说宫中有个黑衣蒙面女指使吴医官害死了吕淑娴?这等毫无根据的控诉吕方自然是不会理会的,吕雄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疼欲裂。

    这天吕雄正在家中苦思,亲兵通传府外有人求见。吕雄本想不见的,但转念一想,便当是换换心情也好,便让管事的将来人带入。

    “小人拜见吕太尉!”来人下跪对吕雄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吕雄一看,只见来人是个干瘦汉,形容倒也寻常,目光狡黠的很,看上去颇为眼熟,只是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你是——”吕雄正欲开口询问,那干瘦汉已经接过话头,答道:“小人便是那日在吴医官府上的那个衙役,得见太尉尊颜,实在是小得祖上积德!”接着便是谀词如,几欲将吕雄说成是当时孙吴,白霍复生。

    “罢了,原来是你!”吕雄这想起此人,这衙役当时办事颇为干练,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吕雄的脸转好了些,沉声问道:“你今日来有何事呀?”

    “小人昨日寻到这个物件,寻思与吴医官被害一案有关,便赶快送到太尉府上,还请太尉收纳!”那衙役说到这里,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小心翼翼的双手呈上。早有一旁的侍从接过布包。吕雄接过布包,打开一看,脸大变,低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衙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起身答道:“自从那天吴医官之死后,小人知道这案十分紧要,便经常在附近巡逻。昨日小人经过附近的曲家当铺,遇到当地的无赖施大出当此物,那施大说此物乃是他家祖传之物,可小人看此物材质、式样都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有的,那施大更不可能。将那施大讯问一番,知道那厮便在那天晚上去吴医官家中行窃,正好遇到吴医官的尸首,惊恐逃走,这物件便是从吴医官的地上得到的,小人得知之后,知道事关重大,便将此物送至太尉这里,还望太尉明察!”

    吕雄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小心的将那物件重新用布包好,纳入怀中,沉声道:“你做得很好,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

    那衙役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道:“多谢太尉!”吕雄轻击了两下手掌,门外进来两名亲兵,吕雄指着那衙役道:“将此人带到后院去,好生招待,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出后院,明白了吗?”

    “喏!”

    吕雄坐在案前,眉头紧锁,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件羊脂白玉簪,在烛光下反出的光。这簪式样并不复杂,但品质和工艺都是一流的,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拥有,出现在吴医官家中,莫非是暗杀吴医官那伙人无意中遗失的?想到这里,吕雄的胸口顿时火热起来,大声下令道:“来人,将那吴医官的妻带来!”

    片刻之后,一名中年人便被带进屋来,她瑟瑟抖抖的看着端坐在案前的吕雄,眼神中满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吕雄取出那枚玉簪,问道:“兀那人,这可是你家的东西?”

    吴医官的妻抬头细看,吕雄怕她搞错了,便将这簪交与手下送过去让对方细看,片刻之后,那人抬头答道:“回禀太尉,这玉簪并非小人家中的东西。”

    吕雄闻言心中大喜,他唯恐对方搞错了,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沉声问道:“你且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东西,这干系到你丈夫的死因,不可马虎了!”

    人闻言大惊,赶忙又仔细看了一遍,回想了片刻方用肯定的口气答道:“回禀太尉,小人方看清了,确实并非小人家里的,这么贵重的簪小人这等家境如何有的。”

    “好!”吕雄再也控制不住胸中的兴奋,从手下接过那白玉簪,大声道:“这簪便是从吴医官自尽的那件屋里找到了,。好叫你知道,你丈夫并非是自尽而亡,乃是是被人谋害!”

30好意

    许德勋被吕方这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忙躬身道:“外臣今日得见尊颜,惶恐失态之处,乞大王见谅!今日吾王遣外臣前来,乃是为了和谈一事!”

    “和谈?”吕方脸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问道:“马公要和谈是好事,某家也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只是不知此番许公前来带了什么条件?是要割让州郡呢?还是奉财帛?且说来听听!”话音刚落,两厢的吴军将佐们便发出一阵哄笑声。

    许德勋如何听不出吕方话语中的调笑讽刺之意,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只得咬牙苦苦忍住,强笑道:“大王说笑了,临行之前吾王曾经说过,只要吴军愿意休战,岳、衡、郴三州已为贵军所据,便尽数割让,吾国也愿为下国,年年进贡,唯国马首是瞻!”

    “哦!”吕方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意动,按照许德勋所言,马殷开出的条件就是吴军现已占领的州郡全部归吕方所有,楚国全境共有二十四州,其中已被吴军占领的有岳、衡、郴三州,虽然从面积来看,吴军所占领的这三州只有很小一部分,但是从经济人口来说,这三州乃是楚国的膏腴之地,又位于门户之处,远非西南那些州郡能够比拟的,只要吴军能够据有这三州之地,占领并吞剩下的地盘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马殷拿出这个条件来,实在是已经很有诚意了。一旁的陈允看出吕方的心思,连忙伸腿在几案下踢了对方一下,以目示意。吕方立即反应了过来,冷笑道:“许公当真是说笑了,那些州郡乃是我军将士百战而得,本就是我吴国囊中之物,如今我军兵临潭州城下,马公又说将那三州割让与我,岂不是拿我们自己的东西割让给我们自己,天下间岂有这般道理,汝莫非以为我吕方是傻子不成?”

    许德勋强辩道:“大王此言差矣!贵军虽然连战连胜,但也死伤不少,我吕师周都督正领大军赶来,城中收拾余烬尚有精兵数万,那时内外联合,以大王之强,也未必能保全胜。俗话说‘兵凶战祸,胜负未知’,大王弃平易获大利,蹈凶险以求侥幸,恐非智举?”

    “许公果然舌辩无碍,连本王听到这里都有些心动了!”吕方大笑道,突然他语意一转:“只是日前我已得军中急使来报,钟吉州已经大破当面敌军,你口中的吕都督如今已为吾军阶下之囚,哪里还有内外联合?许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说到这里,吕方对一旁的陈允道:“陈公,且将吉州来信拿给许公看看,免得让他以为是某家诓骗于他!”

    许德勋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陈允递过来的帛,此时对许德勋来说身边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封帛,他的双耳已经听不见两旁吴军将佐的笑谈声,一双眼睛呆呆的盯着帛的每个文字。奇怪的是,每个字他都认得,偏偏却看所表达的意思。许德勋猛的闭眼睛,他只感觉到两行泪水从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他颔下的胡须。

    突然,许德勋猛的睁开双眼,沉声道:“那大王要怎么样才愿意和谈?”

    看到许德勋那么快就从沉重的打击中重新恢复了过来,吕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钦佩的神情来,他下意识的坐直了斜靠在凭几的半身,用很郑重的口气答道:“若要和谈,那得应允某家三个条件!”

    “大王请说!”

    “第一,楚国必须立即交出钱一百万贯,谷六十万石,布帛四十万匹的犒赏来!然后每年还要支付钱二十万贯,谷十万石的贡赋!”

    许德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吕方这简直是要把湖南的地皮都刮干净了,但是他并没有反驳,他想了一会,答道:“贡赋没有问题,某这里就可以答应,只是犒赏钱里的一百万贯钱甚难,楚地本就缺乏铜钱,这几年有连续战乱,茶商绝迹,税钱不足,可否先出五十万贯,剩下的且宽限些时间,待到茶税收来了,再补可否?”

    “无妨,某家自有主张,能让贵方能够出得起这价钱,只要许公先答应了这个数字即可!”吕方笑道,脸满是有了成算的笑容。许德勋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只是形势如此,不管多么苛刻的条件也只有先应允下来,换得吴军的退兵,才有未来。想到这里,许德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某家便应允了第一个条件,请大王说第二条!”

    “好,某家第二个条件便是贵方必须割让岳、朗、澧、辰、潭、衡、郴、永八州!”

    “什么!”许德勋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失仪,霍的一声便站了起来,厉声道:“大王好大口气,将这八州割了去,那我大楚还剩下什么?那还要和谈作甚?”说到这里,许德勋一甩衣袖便要离去。其实也怪不得他如此,吕方所要割让的七州中潭州便是后来的长沙,乃是三湘的中心,岳、郴、衡乃是楚国的富庶之地,其余数州要么是边防重地,要么则是交通枢纽,这八州一旦被吴国割去,楚国则处于了篱笆尽去,生死仰息于他人的绝境。

    吕方却丝毫不为对方的无礼举止所动,笑道:“许公若是要走,我也不拦,来人,送客!”

    许德勋闻言停住了脚步,方才的激愤已经过去,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回头道:“大王,您这般一口气割去了八州,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下,这,这可不是什么和谈?”此时许德勋的言辞和方才差不多,只是口气软弱了起来。

    “哦?”吕方笑了笑,道:“莫非许公以为某家方才开的条件过分了些?”

    许德勋没有回答吕方的问题,干脆来了个默认。吕方笑道:“某却不这么看,

    某还以为这条件开的既有理又有节,端的是为了贵方的利益着想的,只是许公一时间还没了解某家的深意呀!”

    许德勋闻言不由得气恼万分,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没好气的答道:“外臣愚钝,还望大王拔冗开解!”

    “某家记得许公方才提出和谈时曾经说过,汝国愿为大吴之下国,年年入贡,唯我大吴马首是瞻,对吗?”

    “不错!”

    “那好,我吕方要割让的八州中,岳、朗、澧、辰四州与荆南不过一江之隔,你们也知道,我大军平定湖南之后便会挥师北向,进取荆州,第一步就是攻略江陵,这四州定定然要拿下的!贵方既然既然唯吾马首是瞻,总不会阻碍某家的经略荆襄的大业!”

    许德勋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亢声答道:“那好,这四州也就罢了,那剩下四州呢?这四州又没与荆南比邻?总没有碍着大王的大业?”

    吕方摆了摆手,笑道:“许公莫急,的确永、潭、衡、郴四州没有与荆南交界,但我一旦挥师北,江西必然空虚,潭、衡、郴乃是江西的屏障,某家若不拿在手里,总觉得怕有人在背后起事,心里发寒,贵方既然愿为我大吴下国,想必是不会让某家心里发寒?”

    许德勋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吕方话中之意:既然接下来他要大举北侵,就不会给背后留下什么隐患,若是自己拒绝割让这三州,只怕他就要先把这隐患连根拔起了再说,自然这和谈也就达不成了。想到这里,许德勋抬头道:“既然如此,外臣便大着胆子做个主,将这七州割让给大吴了,大王可以说第三个条件了!”

    “不对!”吕方摇了摇头,道:“是八州,还有一个永州。”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绝无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永州?可那里乃是敝国腹地,既不靠近荆州,也不靠近江西,大王要割让此州作甚?”

    吕方摇头道:“看来本王这番苦心许公还是不明白呀,也罢,今日趁着众将都在这里的时候,某便将这话说明白了,也让许公明白并非我吕方贪得无厌。许公,我记得楚王已经年岁不小了?”

    “不错!看这和永州有什么关系?”

    “许公莫急,且听吕某慢慢解释!”吕方倒也耐烦的很,慢慢说下这样一番宏论来:“说句不怕忌讳的话,这乱世之中,生死无常,楚王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世了也说不定,他今日说愿为大吴下国,可继位之人可未必愿意,那时两国刀兵四起,反而害了百姓。若永州在大吴手中便不同了,那永州位处湖南腹地,潇湘二水汇合与此,期望湖南各州不过数日,若我委一重将,领三千精兵驻扎于此地,贵主鉴于利害,也不会做那愚事,两国之间不起刀兵,马家自然也能享国长久,遗祚千年了,许公以为本王方才所说的有道理吗?”

    “这,这个?”许德勋闻言不由得语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吕方的意思是要把位处湖南腹地,交通便利的永州作为己方监视军队的驻地,一旦楚国出现叛乱,便可立即以此地为作战基地,外用调动大军征讨,内有精兵呼应。,迅速扑灭叛乱。割让永州就可以扑灭楚王心中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迫使对方老老实实的当吕方的附庸,自然就能国祚绵延啦。只是吕方这话听起来虽有道理,但为免有些一厢情愿了些。

    “我也知道许公现在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战国时六国疆土无一不远远胜过卫国,可卫国却至二世时才亡,享国之久远胜六国,‘齿虽坚,不能久已,水虽柔,顽石可穿’,有些道理再过些年许公就明白了!”

31底牌1

    “多谢大王的苦心了!”此时的许德勋便好似被硬生生的吞进了苍蝇一般恶心,只是此次他肩的担子太重,来之前早就把个人的荣辱丢在一边了。他咳嗽了一声问道:“割让八州之事容我先回去与大王商量一番,应该问题不大,请大王说第三个要求!”

    “那好!我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霸图公马殷字霸图迁居建邺,为吕某出谋划策,共图大事!”

    “不可!”

    一声断喝打破了帐中的貌似和谐的气氛,许德勋脸色铁青,须发怒张,方才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的愤怒和屈辱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在吕方身旁侍卫的数名侍卫还以为他想要对主不利,立即挡在吕方身前,拔刀怒视。许德勋见状,怒哼了一声,对吕方拱了拱手便算还了礼,自顾向帐外走去。

    吕方这才反应过来,对身旁的陈允使了个眼色,陈允会意赶忙抢前去,一把扯住许德勋的衣袖,笑道:“许公何必如此,有事尽可相商,何必勃然作色?”

    许德勋沉声道:“吕公贪得无厌,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回城之后自当整兵制甲,决死一战!”说罢便用力将自己的衣袖从陈允手中扯了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许公且住,许公且住!”虽然陈允在后面连声叫喊,可许德勋还是不顾而去,连头也不回一下。陈允见状只得无奈的走回吕方身旁,躬身道:“臣下无能,未能将其挽回,请主治罪!”

    吕方笑道:“无妨,此番虽然激走了许德勋,不过也算是知道了对方的底线,那就是马殷必须要留下,也不全是没有收获,此事且不急,反正我军背靠湘江,转运方便,附近又是人烟稠密,积蓄众多,不用担心缺粮,便休兵养士,待机而战!”

    潭州城内,楚宫。涂满了丹砂的墙壁在昏暗的烛光下呈现为一种可怖的深红色,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一般,几名走过的宫女个个神情悲戚,无声的穿行在过道中,便是偶尔碰到熟识的,也只是低头通过,连个眼色也不敢打。

    内室中,四周的门窗紧闭,可能漏风的门窗缝隙也都用锦毯遮住了,免得漏了冷风进来。马殷僵卧在榻,一动不动,如非胸口微微的起伏,简直和一具尸体毫无区别。马宣华坐在榻旁的锦垫,脸色苍白,神情困倦,正照料着昏睡中的老父。

    这时,门帘被揭开了,一名婢女蹑手蹑脚的走到马宣华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马宣华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看榻昏睡的老父,便对那婢女叮嘱了两句,待到那婢女走出门外,她才咬了咬牙,伸手推了推马殷的肩膀,轻呼起来。

    马殷睡得并不深沉,其实由于病痛的煎熬,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这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糟糕。因此,马宣华只是轻推了几下,他便醒了过来,刚刚睁开双眼,便看到女儿美丽而又憔悴的面容。

    “阿耶,许公从城外回来了,便在外间相侯!”

    “哦!快请许公进来!”马殷本来还有些浑浊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了起来,仿佛那个刚毅机敏的影子又重现在这个已经衰颓的躯壳之。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突然问道:“二郎呢?”

    “二哥累了,在隔壁屋中歇息呢,阿耶你要见他吗?儿马去叫他过来!”马宣华立刻答道,由于马殷子嗣颇多,除了出家当了道士的长子马希振以外,便是以马希生为长,也就是马殷的继承人。他在这个老父病危的节骨眼,干脆就住在宫中,名义说是侍奉老父,实际却是为了确保自己在诸兄弟中能够第一个得到马殷亡故的消息,然后隔绝内外,好爬楚王的宝座。

    “罢了!”马殷是何等人物,岂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制止住女儿起身去通知马希声。这时门帘揭开,许德勋走了进来,对榻的马殷敛衽下拜道:“微臣无能,未能达成使命,请大王治罪!”

    “快扶许公起来!”马殷赶忙对一旁的马宣华道:“这和谈之事,成与不成本就是两可之间,许公何罪之有?且将此番经过说出来,老夫一起参详一番,也能有所裨益!”

    许德勋起身,告了声罪,便将自己从在营门前等待,到进帐后参见吕方,以及吕方所提出的三个条件,从头到尾细细说与马殷听了。马宣华在一旁听了,早已被气得脸色惨白,道:“吕方那厮欺人太甚,开出这等条件来,便是兵败城破也不过如此,许公做的对,咱们拼死背城一战,也未必输给了他!”马宣华说完话后便将目光投向躺在榻的马殷,希望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可马殷却半响无语,只是躺在那里,神情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马殷突然道:“看来那吕方倒是很看重我这把老骨头呀!”

    一旁的马宣华听了,急道:“阿耶你可不能信了吕方那恶贼的话,若是您去了吴军营中,定然是死路一条的。”

    马殷却没有理会女儿,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许德勋,这时马希声从门外冲了进来,原来他在马殷门外也安插有心腹,看到许德勋回来了也立即通知了他,只是马希声此时衣冠不整,脸色酒气,和此时的环境有些不协调。

    “见过许公了,和谈的事情如何了?”马希声顾不得见过老父,便直接向许德勋发问道。许德勋脸现出不愉之色,但还是沉声答道:“吕方的条件非常苛刻,不但要索要大笔财帛,割让八州之地,还要大王前往建邺以为人质。臣下以为万万不可,当时便严词拒绝了!”

    “许公所言甚是,吕贼如此狂妄,自当迎头痛击,挫其锐气,待吕都督大军回援,再开城两面夹击,定能大胜之!”马希生亢声道,他领兵在岳州惨败于吕方之后,逃回潭州,本已破胆,但这些日子在潭州城中在身边佞臣的吹捧之下,信心又渐渐恢复了起来,觉得当日负与吕方不过是运气差了一点,若是能得到吕师周的援兵,也未必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衙内,臣下在吕方营中被告知,吕都督之军已经尽没,只怕这潭州已不会有援兵了!”

    “什么?”马希声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起来,他的勇气就好像海浪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岳州一战逃亡时的惨状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措手无策的看着许德勋道:“这个,这个不会是吕方假造出消息欺瞒我们的!”

    “这个?有可能,不过这种事情瞒不了太久的,最多再过个七八天,便会有切实消息传来,那时便可知道真伪!”许德勋答道,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认为吕方伪造消息的可能性不大,马希声一下子便蔫了下来,坐倒到一旁,一言不发。

    “宣华,希声,你们两个先出去,为父要和许公单独待一会儿!”马殷突然沉声道。马希声和马宣华二人对视了一眼,便驯服的向马殷行礼退下,屋中只剩下许德勋和马殷二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许公,你以为吕方是何等人?”马殷突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静寂。

    许德勋并没有立即回答马殷的问题,他思忖了片刻叹道:“此人凶狡异常,善治戎器,洞察人心,不过二十年光阴,便由一介赘婿,变为南方霸主,实在是信、布之流,非高祖不得已治之呀!”

    “不错,此人英才卓世,不过从他起兵算起,也有二十年了,算来他也年过五旬了?”

    “正是!我今日见他已经两鬓斑白,满脸老态,至少已经年近六旬,只是顾盼之间,依然满是人主之威,令人慑服!”许德勋说到这里,才突然听出了马殷的意思,惊道:“莫非主的意思是那厮也时日不久了?”

    “不错!”马殷笑了两声,满脸尽是掩饰不住的自嘲之色,道:“这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任你天大本事,最终来也逃不过这一日。那吕方已经击破吕师周,包围潭州,形势好的无以复加,为何还要同意和谈?无非是想要尽快结束湖南战事,转头北,去找‘高赖子’的麻烦。他吕方纵然英才绝世,可他儿子可未必也有这般本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是想趁着活着的时候替儿子多扫除点敌寇,免得为子孙累?”

    许德勋的脸现出一丝不敢相信的表情,问道:“难道那吕方当真是想和谈,那他为何还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

    “他当然想和谈,不然就算拿下了潭州,西南那边还有十几个州郡,靠长江的那几个州郡也会投靠荆南,战事持续起来,没有个五六年解决不了。吕方现在恐怕一门心思想着北荆襄,准备逐鹿中原了,哪里还有心思在山沟密林里耗五六年了。至于那些条件,他是忌惮退兵之后,我这个老不死的又起兵在他背后作乱,所以才把我弄到建邺去,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他倒是没放在眼里。”

    “这!”许德勋听了马殷这一番话,再和自己在吕方帐中时的看到的诸般事实一一印证,倒是觉得越来越契合起来,他也知道陈允乃是吕方的枢密使,几乎是第一信重之人,陈允最后的行为只能解释为吕方对于和谈也很有期望。只是他想起自己一开始的苛待,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又索要如此多钱财,还如此慢待敌方使臣?”

    “吴国属地随广,但这十年北御大梁,西南两面则与我大楚南汉交兵,国中百姓未曾一日得息,这次若不狠狠捞一笔,如何再北侵攻荆南?再说也能顺便削弱了我国的财力,一举两得之事他吕方又何乐而不为?至于慢待于敌方时辰,那不过是先杀杀你的威风,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好抢占先机罢了!吕方那厮才智出众,这些手腕都是用的惯了的!你是个实诚人,只怕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32底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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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德勋听到这里,重新回忆起自己整个和谈的经过,才现从一开始到最后,自己都是在对手的掌控之中,自己却茫然不知所措,还以为吕方并无和谈的诚意,只是想要乘机侮辱自己,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不由得万分悔恨:“这么说来,某家今日倒是不该就这般走了,如此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也不知这吕方的心肝是如何生的,竟好似天生便有七八个孔窍一般,当真是让人猜不透.t”

    “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马殷苦笑道:“现在他吕方顺风顺水,不可与之相争,咱们只有顺着他,熬过这一阵,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许德勋闻言大惊:“大王,难道你真的要去建邺?这可不成——”

    “有什么不可的?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没多久的了,不去建邺难道就能长命百岁?当年咱们打不过杨行密,跑到湖南来才有今日,怎么今天我不能去建邺为后代免灾,反正这摊子基业早晚也是要给儿孙的,只是希声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拖累许公了!”说到这里,马殷挣扎的想要坐起身来,向许德勋行礼。

    许德勋赶忙搀扶住马殷,急道:“臣下万死,某自当辅佐衙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牵累许公了!”马殷重新躺回榻上,低声道:“且替我招希声来!”

    那马希声就在隔壁房中等候,不一会儿便走了过来,他一进来便感觉到屋中严肃的气氛,敛容下拜道:“阿耶招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许公,你且坐下!”马殷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锦垫,沉声道。许德勋虽然不知马殷为何如此,但还是坐下,马殷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许德勋的大腿上,突然厉声对马希声喝道:“跪下!”

    马希声条件反射的跪了下来,许德勋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让开,却被马殷一把扯住,说来也奇怪,本来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马殷此时手上力气却大得惊人,许德勋竟然一时间挣脱不得,急道:“霸图,你这是作甚!”

    马殷却只是不理,只是抓住许德勋不放,对马希声厉声道:“快,磕头!”

    马希声现在已经猜出了几分,赶忙连连对许德勋磕头,他磕了六七个,才听到马殷沉声道:“罢了,起来吧!”才爬了起来。恭立在一旁,静候吩咐。

    马殷沉声道:“我将传位于你,但乱世之中,不可以幼主当国,国主之位,只可兄弟相及,不得传于汝之子嗣,你可听明白了?”

    “儿臣遵命!”马希声压下心中的惊疑,沉声应道。马殷虽然病势沉重,但离大限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现在潭州城外的吴国大军,此时那平日里看上去风光漂亮的宝座此时却满是荆棘,可未必是什么好所在,至于要兄弟相及,不可私穿于自己儿子,他一时间倒还没注意到。

    马殷看了看疑惑不解的马希声,叹了口气,将与吕方和谈,对方提出要自己迁往建邺诸事一一说明,说完之后,他制止马希声开口反驳,沉声道:“吾意已觉,只要这边国事无碍,吕方也未必会薄待于我,你继位之后,每有大事,当咨询许公之后方可去做,切不可莽撞行事,坏了国事!”

    “喏!”马希声强压下满腹的疑问,躬身领命。

    “是儿愚钝,吾去之后,偏劳许公了!”马殷指了指马希声,对许德勋笑道:“若可辅则辅之,若不堪辅之,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许德勋闻言,不由得肝胆俱裂,连忙滚身下拜道:“微臣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商锦忠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落日已经有三分之一沉没在地平线以下了,一群归鸟正掠过远处的山脊,可举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却没半点炊烟。他嘴边滑过一丝自嘲的苦笑了:自己还不如这林间孤鸟,好歹还有个巢穴作为容身之处,可以互相依偎渡过这孤寂的寒夜,哪像自己自从逃离楚军之后,由于手背有军中刺字,无处投奔,只得一路往人迹罕至之处流窜,只觉得天下虽大,却无自己区区一人的容身之处。

    商锦忠感叹了一会,一阵山风吹来,顿时遍体生寒。他心知这山间昼夜温差极大,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会陡降,自己若不赶快找个山窝背风处生起火来,饶是他体魄强健,只怕也要感染风寒,在这等人迹罕至之处,只有个死。想到这里,商锦忠赶忙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往山下走去,眼光却在山路两边扫视,寻找适合自己夜里宿营的地方。

    商锦忠走了百十步,突然惊咦了一声,向山路旁的草丛走去,双手分开草丛,借着昏暗的夕阳残光,可以看清眼前呈现出一片野谷,不远处还有个已经塌了的窝棚。商锦忠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并无人迹,看来这里是块已经被抛荒的山田,当时遗漏的谷物重新生长起来,便成了这般模样。商锦忠在田亩旁转了一圈,现不但那窝棚木架尚未腐朽,只要换上一层干草便能使用,在窝棚旁还有一眼山泉,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赶忙先将那泉眼清理干净,又在窝棚旁清理开一块空地,点起火来,采了些野谷,用两块石板磨去了外壳,倒入随身携带的锅中,又丢了些路上捡的橡实、坚果进去,煮起粥来,过了半盏茶功夫,锅中飘出一股粥香来,商锦忠靠着篝火,闻着粥香,心中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正当此时,身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声响,商锦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什么人!”

    商锦忠的喝喊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草丛中的摆动更加剧烈了,商锦忠甚至可以听到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显然那个草丛中的窥探者正在迅的逃离。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商锦忠拔出腰刀,飞快的追了上去,很快他就看到了逃跑者的背影,他猛地一跃,便将对方扑倒在地,反手将腰刀压在咽喉上。

    “别杀我!”随着一声惊惶的喊叫声,商锦忠脸上的神情僵硬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此时正惶恐不安的看着他,让商锦忠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杀你,起来吧!”商锦忠爬起身来,收刀入鞘,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俘虏来:显然不合身的衣衫,纤细的四肢,清秀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本来就很大了,此时与消瘦的脸颊对比起越显得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刚才在草丛中偷看我?”商锦忠此时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孩子没有能力伤害自己,但在这样的野地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必须搞清楚详情。

    “地是我家的,肚子饿了,来弄点吃的!”那孩子还惊魂未定,寒冷和饥饿更加剧了他的结巴,商锦忠见状便带他回到篝火旁,此时粥也煮得差不多了,他便加了点盐,便用自己的碗给那孩子盛了点,自己便用木勺子直接在锅里吃。那孩子吃了几口热粥,口齿才伶俐了起来。原来那孩子便是本地人氏,这山田本是他家的,只是后来父亲被征去当了民夫,家中缺乏劳力,只得将这块山田给抛荒了。后来父亲就一直没回来,母亲拉扯着兄弟两个,生活艰辛之极,便是这盐,也有许久未曾沾口了。今日眼见了家中再也没有吃的,他想起这块山田,便跑来这里想要弄点野谷回去,也好填填饥肠。

    商锦忠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虽然有窝棚,但山间夜里寒气重,哪里抵御得住,若按这孩子所说,附近就有人家,哪怕是柴房牛棚,住上一晚上也远远胜过这里了。想到这里,商锦忠一吃完粥,便与那孩子割了些野谷,背在肩上,一同往村落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山间已是一片漆黑,那孩子却好似白昼一般,走的飞快,连商锦忠这等精壮汉子,也赶他不上,好几次险些跌倒路边的沟里去了,显然是走的极熟了的。拐了几个弯子,一个小山谷出现在商锦忠眼前,他满意的看到那个小村子只有三四户人家,那孩子早就飞也般的跑了过去,离的远远的便喊道:“阿母,阿母,我带吃的回来了!”

    商锦忠此时倒不着急了,他将佩刀和角弓都裹在衣服里,用几根草绳捆好了,扛在肩膀上,手中拄了一根木棍,到好似寻常山间汉子一般,跟了那孩子过去,对那显然是孩子母亲的妇人唱了个肥诺,笑道:“这位娘子,某迷了路,没得住处,幸好碰到这位小哥儿,可否在赏脸借宿一夜。”

    那妇人将孩子扯到身后,用一种充满警惕的目光扫视了商锦忠一会,才冷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宿单身男客颇不方便,若你不嫌弃,东边柴房便可安顿一宿!”

    商锦忠赶忙拱手道谢道:“在外人家,还敢争什么,便是门檐之下,也是饶了娘子的好处!”

33劳作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那妇人也不多话,便领了商锦忠往屋后去了,到了柴房旁打开门来,顿时屋顶落下一阵烟尘,溅了二人一脸,商锦忠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那妇人见状也有点歉然,正想说些什么。商锦忠已经打断道:“正好正好,娘子可有笤帚,借来打扫一下便是了。”

    商锦忠将屋中粗粗的打扫了一番,便将两捆稻草铺在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扑了,仰头倒下,只觉得一股干燥稻草发出的清香扑鼻而来,浑身下说不出的舒服。他此时铺盖的虽然简陋,但却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不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竟然睡不着了,只是躺在哪里两眼朝天盯着房顶的椽条,到了初更时分方才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商锦忠被尿憋醒了,他爬起身来,摸摸索索的开了房门,出外找了个荒僻角落拉了个痛快,正准备回柴房中继续睡觉,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深山孤村,夜中鬼泣,饶是商锦忠是个胆气粗豪的汉子,也被吓了个机灵,赶忙回到屋中将枕下的佩刀抓在手中,才觉得好了点。这胆气一壮,随之好奇心便又旺盛了起来,商锦忠将角弓好了弦,提在手中,觅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的便摸了过去,那哭声来处相距也不甚远,商锦忠绕过两道栅栏便看到月光下一个妇人正对着一棵桑树哭泣,借着月光望去身形依稀正是那让自己去住自己柴房的女子,商锦忠怕被那妇人发现自己偷听尴尬,正想转身偷偷离去,一阵哭诉声正好传入他的耳中,便好像一根钢钉将他牢牢的钉在地。

    “千刀杀的,贪图那点米钱,去当劳什子弓手,结果被征发去当兵,就一去再也回不来了,将妻儿丢在家中,眼看就要开春了,谁来耕田?田亩不整治,拿什么缴纳官府税粮,拿什么来填孩子们的嘴巴?你去了倒也省心,让我一个弱女子活在世苦熬,叫我可怎么办呀?”

    那女子哭诉了一阵,可能是将胸中积蓄苦楚倾诉的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一会回去了。只留下商锦忠一个人坐在地呆若木鸡,那女子声音虽然不大,那相似的遭遇却正好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是丈夫被征发从军,留下娇妻弱子在家中苦熬,方才那女子的哭诉声传到商锦忠耳中就变成了熟悉的爱妻声音,让他想起自己当了逃兵,必然牵连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儿,那些没入官府为奴经受的苦楚,只觉得肝肠寸断。

    次日天刚蒙蒙亮,莲娘便走出屋来,向后面的柴房走去,首先要准备做早饭的柴火,烧早饭,吃饭后就要给屋后的桑田剪枝,接下来是清理水塘,一件件沉重的活计压得她都直不起腰来,但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是孩子身的衣衫和官府的赋税都要布帛,春荒时还有桑葚可以度荒;水塘如果不清理就要淤积了,无法积蓄雨水和山泉来灌溉田地,那就没有收成,一家人就得饿死。莲娘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该怎样安排今天的活计。突然,她看到柴房的门口是敞开的,莲娘这才想起昨天那个留宿的汉子,难道那人是个歹人?可那柴房里除了几捆干柴也没啥可以偷的呀?

    莲娘慌乱的赶了两步,过了拐角才发现屋中的干柴都已经被劈好了,堆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当中还乱七八糟的放着几捆树枝,由枝叶的露珠看,应该是那留宿的男子刚刚砍下的。

    “看来自己方才是错怪他了!”莲娘看到这里,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莲娘赶忙转过头来,只见商锦忠站在门口,肩膀扛着一捆木柴,右手提着一只野雉,脸挂着憨厚的笑容:“这位娘子,多谢昨夜收留某家了,某身也没钱帛,这些柴火和野雉便权当抵账了!”

    桔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锅中的汤已经开始冒了,一阵阵水汽从铁锅中升了起来,给莲娘的脸带来一种暖湿的感觉,两个孩子正在一旁闹腾着——一次碗里有荤腥的时候已经遥远到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了。莲娘将木勺伸入锅中搅拌了一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立刻充满了她的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如果天天能够这样该多好呀!

    “母亲,鸡汤好了?给我喝一口!”

    莲娘几乎已经数不清这是孩子第几次的哀求了,她抬头看了看房门,天边已经擦黑了,那个借宿的汉子还没有回来,那汉子劈完了柴之后,便自顾拿了工具去修理菜圃的篱笆,然后是漏了水的屋顶,接着是后面的桑树,连停下来喝口水的空闲也没有,仿佛他并非一个陌生的过客,而是这个家的主人,刚刚从远方回来努力补偿这些年的缺憾。

    “给我喝一口,就一口!”

    孩子的哀求声把莲娘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她小心的给两个孩子碗里各盛了一碗鸡汤,放了几块鸡肉。孩子们欢呼着走开了,开始享用自己那一份,很快他们就吃完了,开始重新拿着空荡荡的碗回到母亲的身前,可怜巴巴的看着莲娘,莲娘犹豫了一下,又给他们俩盛满了。当孩子们第三次来到莲娘面前的时候,莲娘看了看汤锅,里面剩下的只有小半碗汤和一支鸡腿,这是留给那个陌生男人的,她稍一犹豫,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留给那位大叔的,是他打到野雉的,总不能让他一点都吃不到!”

    两个孩子失望的点了点头,回到了桌子旁,不时用渴望的目光扫过那只汤锅。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莲娘和两个孩子的目光投向已经变得黑沉沉的门外,商锦忠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莲娘迎了去,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晚,快坐下来歇歇,我去把汤盛过来!”

    商锦忠嗯了一声,笑道:“没法子,好久没干农活了,手脚不麻利,那两亩桑田修枝都花了这么长时间,明天再干一天就能干完。再趁着冬天水浅,把水塘的淤泥给清理出来,又可以肥田,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莲娘低头替商锦忠布置碗筷,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多谢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可家中情况你也看见了,连口盐都没得吃,可是没有工钱给你的!”

    “不用工钱,有口饭吃,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商锦忠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伸出筷子夹起鸡腿就要咬,突然看到桌子对面两道目光投了过来,抬头一看却是那两个孩子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鸡腿,目光中满是馋意。商锦忠将鸡腿放回碗中,伸手对那两个孩子招了招,笑道:“来来,这个鸡腿给你们吃!”

    那两个孩子稍一犹豫,终于食欲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羞涩,前正要去那鸡腿,却被莲娘拦住了,道:“他们两个都有吃过了,这鸡腿你还是自己吃!”

    “他们两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有力气!我喝点汤就好了!”商锦忠笑答道,将手中鸡腿向那两个孩子递了过去:“来,快拿过去!分着吃了!”

    那两个孩子见母亲不再阻拦,再也禁不住鸡腿的诱惑,接过鸡腿便分了大嚼起来。莲娘看了两个孩子的吃相,心中满是悲喜交加,只得转身对商锦忠逊谢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商锦忠笑着摆了摆手,笑道:“一只鸡而已,有甚好谢的,那天若非小娘容情,某家还不得露宿野地里,被山兽啃了也说不定,这般说来,更要谢过小娘厚恩了!”

    莲娘听商锦忠这般说笑,自从丈夫被征发之后一直苦闷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了少许,连忙呸了两口,道:“那等话可不能乱说的,老天爷可都是听着的。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快歇息!”

    商锦忠应了一声,放下碗筷便向那柴房走去,他刚走进柴房门,脚步便停住了,只见地昨夜那堆被自己当做卧具的干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明显被重新换过的草铺,面还放了一床叠好布被,一旁的地还有一只瓦罐,一个木碗,一双木屐,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细心布置过得。

    “真舒服呀!”商锦忠惬意的躺在草铺,尽力伸张了自己的手足,虽然身体很疲累,但他的精神却是少有的舒适和轻松,自从从军以来,商锦忠都想不起一次自己像这样快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商锦忠在草铺翻来覆去,许久不能入睡,突然,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借助窗口射入的星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过去挥舞刀剑,装填火炮的手今天却劈砍柴火,裁剪桑枝。商锦忠仔细的辨认着双掌的纹路,仿佛能看出什么奥妙一般,渐渐的,他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喃喃道:“劳作的感觉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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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刺字

    就这样,商锦忠就在莲娘的家中留了下来,每日早起晚归,奔忙在田垄桑园之间,身体虽然疲惫,但心中却是安适之极,住处也由柴房变成了耳房,这商锦忠不但身强力壮,而且善于设套搭钩,采摘野菜,那两个孩子三五日便与他熟悉了,整日得跟在后面,做些杂事,便好似多了两个尾巴那小村中地处偏僻,只有三四户人家,山路上便是十天半个月也未必有一个经过的路人,在商锦忠看来,这里便好似世外桃源,恨不得在这里过上一辈子才好。

    这天商锦忠清理完淤积的水塘,将其中的污泥倒在田埂旁堆肥,两个孩子跟在后面抓了不少泥鳅,欢天喜地的带了回来,晚上莲娘洗净煮熟了,装了两大碗,四人围在桌子旁一同用餐,其乐融融。

    “大叔,你胳膊上纹的是什么东西呀?”

    突然,一个稚nèn的声音打破了温暖的气氛,数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商锦忠的小臂上,只见上面有一行刺字“丙营第三指挥”。商锦忠好似触电了一般,立刻将手缩了回去,脸上lù出尴尬的笑容:“没啥东西,小时候胡乱刺的,乡下师傅的手艺,没啥好看的!”

    可这两孩子平日里颇得商锦忠宠溺,只是闹着要看,可商锦忠这次却是坚决不允,正僵持间,只听见莲娘冷声道:“商叔不让你们看了就别看了,快吃饭吧!”

    那两个孩子见母亲发话了,也没了脾气,都低头吃饭去了。商锦忠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唐末为了防止士兵逃亡,有在士卒身上刺字的陋习,吴军也不例外,商锦忠方才小臂上lù出的那一行刺字便是他在吴军中的番号归属,若是在外间被人看到,便知道他是逃兵,要加以追捕,这也是他不敢往人烟稠密*处行走的原因。

    商锦忠刚送了口气,抬头才看到莲娘脸sè凄苦,眉宇间满是说不出的担心和忧虑,显然对方方才也认出了自己的逃兵身份,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吃起东西来也是食不知味。商锦忠吃罢了饭,回到耳房中,躺在榻上仰面朝天的考虑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翻身从榻下去了佩刀角弓,走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屋中简陋的摆设,过了半响,才一咬牙推门向外间走去。

    商锦忠出得院门,正要向村外走去,突然身后有人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顿时僵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身一看,却是莲娘站在道旁的大槐树后,方才说话的人却是她。

    “你这是要去哪里?”莲娘上前两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

    商锦忠眼神顿时mí惘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莲娘的问题,终于,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我必须离开这里,你方才看见我小臂上的刺字了吧,我是逃兵,不能留在这里牵累了你们。”

    “逃兵?”莲娘苦笑了一声,她目光mí离,仿佛在看某个不存在现世的东西:“我男人如果没死在外面,估计现在也成了逃兵,和你一样有一顿没一顿的,头顶上连快遮雨的瓦片都没有,你留下来吧!”

    商锦忠的心中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他竭力压下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冲动,沉声道:“我是吴军的逃兵,依照吴军军法,收留逃兵的,与逃兵同罪,让我走吧!我留在这里肯定会牵累你和孩子!”

    莲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吴军楚军,我只知道人活着要吃饭,没有你水塘会淤积,水塘淤积了田里就长不出粮食,没有粮食我和孩子迟早也会饿死。这村子里没几个人,也没什么外人经过,你留下来只要注意点不会有事的!”她说到这里,走到商锦忠面前,投入对方的怀中,低声道:“我和孩子们不能没有你!”

    商锦忠感觉着怀中温软的躯体,xiōng中被一种巨大的温暖充实着,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口中低声道:“留下来?嗯!”

    潭州,这座楚国的都城四门城楼上已经换上了“吴”字大旗,根据两国达成的合约,潭州以及岳、朗、澧、辰、衡、郴、永七州将在一个月内割让给吴国,楚王马殷传位给其次子马希声,他本人将被作为人质,随吕方前往吴都建邺。与之对应的,两国之间的战争必须立刻停止,吴军必须停止军事行动,放弃除割让的八州之外已经占领所有土地。总而言之,楚国将作为吴国的一个附庸国而存在下去,而吴国则必须确保楚国的安全,实现和平。

    楚王宫,就好像一个被剥去冠冕的王者,这座建筑物昔日的威严和荣耀已经不复存在了,虽然吴军还没有前来接收这里,但外间看守的楚军已经寥寥无几了,城中大部分的还忠于马氏的军队早在吴军进城后第二天,就护送着马希声和绝大部分马氏族人离开潭州向南去了――吴军严格的遵守了诺言,解除了湘江上的封锁,听凭他们离去。原因很简单,吴军还没来得及接收靠长江沿岸的那几个州郡,如果撕毁协议,对楚军发起突然袭击,固然可以消灭楚军,但也有可能使得那些州郡投靠荆南的高季兴,这是吕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此时留在宫中的只有马殷本人还有部分同他前往建邺的随员仆从。

    马殷半躺在榻上,也许是因为已经做出了重大的决定,重担已经卸下肩来的缘故,他此时的脸sè比前几天要多了几分血sè,显然他的健康状况有了相当的好转。马宣华坐在榻旁,正剥开一只柑橘,将一瓣瓣瓤上的白丝剔除干净了,塞到父亲口中,马殷咽下一片柑橘,满足的叹了口气,问道:“宣华,你当真要随我一同去建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番去了可就是寄人篱下,可不是说笑的。”

    “嗯!”马宣华点了点头,将沾了橘汁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答道:“阿耶这番去,岂能没人照应?那吕方号称一世英雄,也不会为难我这个女儿家。”

    “胡说!”马殷喝道:“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择房夫婿成婚才是正理,你若是随希声去了,自然会为你安排一房婚事,若是去了建邺,谁来替你安排?”

    “建邺又怎么了,好歹也是六朝古都,江东繁华所聚,怎么说人物也比南边那些没脑子的蛮子强多了,我若是去了那边,只怕希声哥会找个势力大的蛮酋嫁了,以为拉拢之用,这般说来,还不如去建邺呢!”

    “这――”听到这里,马殷顿时哑然,马宣华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楚军新败之后,西南那些州郡那些旧有的矛盾一定会迸发出来,作为威望和实力都不充足的马希生,一定要采用各种手段来拉拢州中的本土实力派,尚未婚配,身份尊贵的马宣华就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产生的政治联姻,无论是稳固度还是幸福度,都可想而知,马宣华前往建邺来逃避这一命运,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作为一个刚过二八的少女,就有这样的眼光和决断,实在是难能可贵。想到这里,马殷看女儿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宣华再大上十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呀!”马殷心中暗忖道,他第一次感觉到女儿柔媚的容颜下还有着这样的智慧。正当马殷在感叹着命运的作弄,外间一名属吏惶急的冲进屋来,伏地急声道:“禀告大王,禀告大王,吴军来人了!”

    “喔?”马殷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虽然他早就下定了舍弃自己换得马氏基业长存的决断,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颤栗感穿越了他的身体,是恐惧还是紧张?一时间他自己也不明白。

    “让吴军首领进来吧!兵士在宫外等候就是!”马宣华下令道。那属吏赶忙出外,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外间传来一阵沉重而又整齐的脚步声,吴军使者来了。

    门被推开了,一名身披铁甲的吴军将领进得屋来,对榻上的马殷叉手行礼道:“大吴殿前四厢都指挥使王自生拜见楚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跪拜,望大王见谅!”

    “罢了!王将军平身吧”马殷目光扫过眼前这个敌军将领,只见其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两腮生满了短须,根根似铁,衬得阔口高鼻,更显得英武异常。作为敌国统帅,马殷对吴**制也了解颇深,知晓吞并淮南之后,吕方便改革军制,创立新军,分属殿前司、shì卫步兵司,shì卫马兵司三部统帅,以加强中央集权,精兵锐卒悉数归于其中。尤其是殿前司,更是精锐心腹所在,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营罢了,出则护卫统帅,入则宿卫宫室,此人能做到殿前司的四厢都指挥使,虽然不是当真能统辖四营之兵,但吕方对其亲近信任可见一斑,只需外放出去立刻就是一方经略,安抚使,偏生还这般年轻,并非吕家子弟,实在是异数

35偶遇

    王自生站直了身,目光扫过眼前马殷和马宣华父女二人,沉声道:“吴王遣末将前来,恭迎您前往建邺!”

    “现在?”马殷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吕方的行动如此之快,毕竟吴军进城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他本以为吕方还会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动身,一想到自己这一去就是寄人篱下,要仰人鼻息过日子,饶是他早已下了决心,心下也不禁一阵恻然。!。

    “不错,主有令,让末将护送您船,舆驾已在外间相侯!”王自生的举止虽然十分恭谨,但态度却是坚定的很。马殷苦笑了一声,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无声的点了点头。会意的王自生对外间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便有两名仆役抬着一座乘舆来到马殷榻旁放下。

    潭州城,节度治所,戒备森严。吴军进城之后,此地便被大军征用,成为大军驻节之地,较之昔日的肃穆,此时的治所府邸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便是往来的行人,离得有百十步便绕开了去,唯恐靠的稍微近点,便莫名的惹来祸患,殃及家人。

    府邸之中,吕方正斜靠在胡床之,双眼微闭,听着一旁的陈允禀告各方军情,已经做出的处置,若是同意的,吕方就点点头,示意过去;若是不同意的,便三言两语做出决断了。君臣二人一人说,一人听,眼看几案的文快要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王自生,径直都在吕方身旁,低声道:“禀告主,马殷已经船了!”

    “嗯!”吕方应了一声,却没有像其他事情一般点头或者表示反对,只是闭目斜靠在榻,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陈允与王自生二人都静静的看着吕方,等待着命令。可过了半响功夫,吕方也没有说话,眼看开船的时间就要到了,王自生忍不住问道:“大王,船就要开了,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吕方并没有回答,王自生的意思很明白,因为马殷从岳州到建邺的这段路程,可能发生很多变故,吕方若要耍什么手段,也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到了建邺,很多事情反倒不好做了,所以王自生在开船之前还回来请示吕方一次。终于,吕方摇了摇头道:“自生,你亲自跑一趟,一定要把马殷安全的送回建邺,像他这种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喏!”王自生立刻行礼退下。陈允见王自生离去,正要继续念手那份被打断了的那份信,吕方却突然睁开双眼,问道:“陈公,你以为当以何人为这楚地留守?”

    “这个?”陈允闻言不由得沉吟了起来,吕方这个节骨眼问这问题,显然绝不是临时想到的。而新得的这八州土地不但地势紧要,而且人口繁密,吴军下一步要经略荆襄,此地就是大军的后方,粮秣民力必然多半出自此地,其主将不但要有武略压服新近征服此地产生的各种叛乱,还要有相当的经济能力来招抚流亡,发展生产。如果再考虑到吴国内部各个势力派别的平衡问题,可以选择的对象就很少了。

    “大王以为王太尉如何?”陈允沉吟了片刻,小心的提出了一个人选,他口中的王太尉便是王佛儿,如今已经官至吴国武将的巅峰,故陈允称其为太尉而不名。

    “佛儿?不可!”吕方摇了摇头,立即否决了陈允的提议:“中枢典兵离不开他,我常年领兵在外,须得有个信得过人镇守中枢!”

    “那陈璋呢?”

    “我已经打算把他派到润性手下去了,润性手下那些将佐还嫩了点,没个能独领方面的!”

    “那朱瑾呢?他威名远扬,定然能压服南蛮!”

    “楚州那边离不开他!淮北那边车骑纵横之地,我军骑将太少了!”

    就这样,陈允一连提出了六七个人选,都被吕方一一否决了,最后他终于苦笑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那以臣下之见,干脆就让殿下都督湖南诸军事,兼任粱楚二州,也好事权同一,岂不更好!”

    吕方闻言笑道:“楚公说笑了,润性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能督领荆襄战事就不错了,如何能有这般本事,若是依你这般说,把孩子累坏了,回建邺后淑娴可饶不了我!”

    “主说的是,这倒是微臣欠考虑了!”陈允闻言干笑道,心中却知道暗喜吕方没有答应自己方才的那个建议,毕竟东晋时恒温死后,朝廷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游荆州军镇过于强大的问题,就将当时的荆州一分为三,将后来的湖南划分出来为湘州,吕润性如果当真统辖湘州,又拿下江陵、襄阳,就会打破整个吴国的军政平衡,对于建都建邺的吴国来说,是很不利的。

    “那钟刺史呢?”陈允突然又提出了一个人选:“他算来也是大王的姻亲,这些年来在杭州也算熬得苦了,击破了吕师周,兵法没话说了,用来镇抚楚地正好!”

    “也好!”吕方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毕竟这些年来吴国扩张过快,有相当军政能力又信得过的将佐人数有限得很,州县一级的臣僚可以留用原有之人,保持政治的连续性,但节度使一级的就必须用自己人了,湖南这边面对的敌人相对于较弱,应该没有问题?

    吕方想到这里,对陈允道:“岳、朗、澧、辰靠近长江,要单独划出来,剩下四州给钟延规。军号就叫——”说到这里,吕方沉吟了一下:“就叫平安军!也讨个好口彩!”

    “好!大王说的是,后方平安,前方才能报捷嘛!”

    历阳,横江浦。六七条小船泊在水中,将一条大船围在当中,隐然间有护卫之意。这些船只虽然没有悬挂官旗,但其形制都是吴军水军快船,船水手个个精悍壮实,甲械精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军中才有装备的火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大船定然是显贵人物,只是不欲显露行迹才未曾使用官船,是以明明港中其他的泊位早已停满了船,可这条大船周围十余丈内空荡荡的,连只小渔船也没有。

    吕润性走出船舱,一阵江风当面吹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十余日前他突然得到吕方的敕,以吕雄为寿州观察使,让他返回建邺,他乘船由淝水而下,过了巢湖,沿着濡须水到了长江,西向历阳横江,夜泊一宿,准备明晨渡江。虽然那信中没有自己提到下一步的任命安排,但是身为吕方嫡长子的他并不用担心自己未来的前途,依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地理形态,默诵着自己过去在兵看到的文字,比照有无不同。

    “淮南要冲,江表藩蔽。渡横江而出采石,济滁口而向金陵,则长江不为固矣。若夫西指昭关而动庐、寿,北走涂中而收濠、泗,则两淮可以风靡也。自昔国于东南,未尝不以历阳为襟要……”

    吕润性正背的起劲,远处传来一阵桨声,舟中士卒顿时警戒了起来。片刻功夫之后,数条船影从夜幕中出现了,船有人高喊着什么。原来这几条船赶路来的晚了,港中已经无处停泊,只有这里还有空处,便想要求个方便,让这边让出些位置,让他们停船。

    吕润性的护卫哪里答应,纷纷厉声喝斥要将那几条船赶出去,可那船人脾气也颇为火爆,三言两语两边便吵了起来,吕润性自然懒得去管这等小事,正要回舱中休息,突然对面船传来一阵熟悉的喝斥声,吕润性听了心中一动,赶忙转身回到船边,高声喊道:“对面船可是王自生,王大哥?”

    对面船立刻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才高声应答道:“正是某家,恕在下耳拙,却不知是哪位旧交巧遇!”

    吕润性闻言喜出望外,他与王自生相差正好十岁,这些年来王自生一直在吕方身为侍卫,算来王自生还是他的枪棒教头,可谓是莫逆之交,后来自己被吕方外派到寿州当观察使,而王自生还是一直跟随在吕方身旁,才分离开来,算来已有数年未见,今日却在这里偶遇,当真是他乡遇故知。想到这里,吕润性爬护墙,飞身跳到一旁的小舟,一边催促军士快些划桨,一边高声喊道:“我是吕家大郎!大哥怎的听不出咱家声音了!”

    两舟相距本就不远,不一会儿吕润性所在的小船便已经靠近了那大船,吕润性已经可以看清船首站着一人,在火光照射下满脸虬髯,阔口高鼻,依稀正是王自生,也是又惊又喜。小船刚刚靠了去,面便放了绳梯下来,吕润性飞身一跃,三下两下便爬了去,与王自生持手而立,笑道:“小弟方才左眼皮跳得厉害,心知今日得见贵人,却想不到是大哥你!”

    王自生正要行礼,却被吕润性一把抓住双臂,挣脱不得,只得苦笑道:“公子休得胡言,在下又算的什么贵人!”

    “殿前四厢指挥使,如何算不得贵人?”吕润性心情甚好,继续调笑道:“此番破楚大哥想必也立下不少功劳,勋几转下来,只怕更是个大贵人了!”

36夺槊

    王自生本就不善言辞,被吕润性这般调笑,脸色便涨红了起来,口中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吕润性见状笑道:“我俩兄弟今日偶遇,且去小弟舟,痛饮一番,抵足而眠,方得快意!”说话间便要扯着王自生的衣袖下船。

    “这个?”王自生却是目光停留在船,脸现出为难神色,吕润性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大哥若是有重任在肩,离不得这船也无妨,你我兄弟便在这船畅谈便是!”说罢,吕润性便对小船的属下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儿酒肴便流水般送了来,吕润性嫌舱中气闷,便在船头加班摆开,吕、王二人分宾主坐下,畅饮了起来。

    两人对饮几杯,吕润性突然笑问道:“大哥你是父王身边须臾离不开的人儿,这会儿却神神秘秘的出现在这条船,小弟倒是好奇的很,这船到底是何等人物,才动得大哥的驾来当押送之人?连须臾离开也不敢?”

    “这个?”王自生闻言一愣,却说不出话来,他被派来押送马殷父女之后,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于是便挑选了百余名精悍军士,乘了三条快船,乔装打扮往建邺而来,幸喜一路未曾碰到什么差池,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吕润性这个不速之客,若是照实回答,只怕泄露出去,惹来什么预想不到的麻烦;可若是撒个谎瞒过去,眼前这人的特殊身份又不太适合,一时间王自生坐在那里左右为难,竟然呆住了。

    吕润性看出王自生的为难来,心知对方想必是执行父亲的什么机密之事,不方便和自己说,便笑着举杯道:“大哥若是不方便,那也不必为难了,军中法度小弟也明白。来,来!你我兄弟今夜只叙别情,你看可好?”

    “好!好!”王自生闻言大喜,赶忙举杯相应。两人久别重逢,说起枪棒之术来,不由得口都滑了些,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吕润性说的兴起,

    跳起身来,从一旁的士卒手中抢过一杆长枪,对王自生笑道:“我俩当年作别时,大哥说我枪也有六七分功夫了,只是臂力尚未长成,还不算是沙场杀人的枪法。如今算来已过了三年,小弟在这杆枪也下了些功夫,觉得有些许进益,今夜恰好相逢,便请大哥指教一二!”吕润性说到这里,随手一抖长枪,舞了个枪花,迎风立了个门户,对王自生含笑而立。

    王自生正待推诿,却熬不过吕润性言辞挑拨,酒意发作,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按说依兄弟身份,愚兄这是逾越了的,今日被逼的没奈何才只得如此了。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须得换了器械,否则便是要了某家性命,也不敢以枪矛逆指。”

    吕润性闻言大喜,笑道:“那还不简单,快去取白灰护具来!”不一会儿,随行军士便去了两副黑色盔甲来,侍候两人穿,将两杆长枪矛尖去了,在枪头沾了白灰,约定若是头颅胸腹白点多者为负。又在甲板四周点起数只火把,布置停当之后,众兵卒分散站开,只留下吕、王二人站在当中,相对而立。

    吕润性向前迈出半步,半身微弓,深吸了一口气,后手手腕紧压枪柄,将手中枪尖斜指向王自生的胸口,笑道:“大哥小心了,小弟就要来了!”

    王自生却不答话,他支撑脚向后退了半步,长枪下压,也将手中枪尖对准了吕润性的胸口,做出了一个几乎与对方完全相同的姿势,两人的枪尖便好似有一根无形的引线相连一般,遥遥相对,一动不动的对准对方,围观的兵卒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正对着王自生的那只火把爆出一个火花,火光一暗,王自生本能的双目一瞬,本来岳峙渊渟的守势露出了一丝破绽。对面的吕润性的枪势早已如箭在弦,对方露出破绽,本能的大喝一声,一枪便朝对方当胸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手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吕王二人却交换了位置,围观的众兵丁这才回过神来,无论是吕润性还是王自生的部属都齐声喝彩起来。也难怪众人如此,须知军中枪法与江湖的花枪不同,没有那么多花招变化,一招半式就要分生死的,方才吕润性那一枪刺的又狠又快,时机抓的又准,若是在战场之,已然取了对手的性命,已然深得军中枪法的精髓。

    可吕润性脸却并无得胜的喜悦之情,收枪而立,口中沉声道:“大哥使得好枪,这等险境下竟然也能败中求胜,小弟却是不如!”

    “这是在比试中,若是在战场之,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这几年经过沙场磨练,枪法果然进益不小!”王自生脸全无半点寻常较枪时的轻松表情,显然他对这场比试也看的颇重。

    此时四周围观军士才感觉到不对来,眼尖的几个已经看到不但王自生左肩多了一点白迹,吕润性背心也多了一点白迹。原来方才王自生被吕润性突袭,本能举枪横拨对方的枪尖,身子前冲,只是吕润性枪势太猛,没有完全拨开,还是被枪尖扫到左肩,这王自生应变极快,虽败不乱,两人交错之时,反手便一个回马枪刺中了吕润性的后心,反倒赢了回来。但王自生也知道战场之,白刃相交,那枪尖若是未曾拔去,重心会更加靠前,力道也会更猛,自己就未必能拨开吕润性那一刺了,再说自己肩受伤在前,也未必能败中求胜,反手刺杀对手,所以才有“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的说法。

    吕、王二人这一交锋,都感觉到对手不但枪术精熟,而且善于依势而变,实在是难逢的对手,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各自抖擞精神,斗了起来。两人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各有胜负,但毕竟王自生功夫更高一筹,熟悉了吕润性的套路习惯之后,渐渐占了风,围观的军士多半是王自生的部属,又不曾知道吕润性的身份,看到军主占了风,助威声越发高了起来,一时间水面呐喊声四起,倒好似一个大戏团一般。

    吕方虽然老来得子,但深知残唐五代之时,兵强则逐将,将强则逐君之事屡见不鲜。自己出身草莽,若想将基业传承下去,后继者就决不能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那等不识干戈的淳淳儒者也许能当一个不错的太平天子,但在这个时代只怕自家性命都保不住的。所以吕润性还只有六七岁时便被吕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严加磨砺,所以养成了一个极为坚忍不拔的性格。此番与王自生比枪,虽然在一开始偷袭占了点便宜后便一直处于下风,但却不骄不躁,将平日里练枪时的要领一一默诵,使将出来,只是王自生不但枪术精熟,而且这一身筋骨这些年打熬下来,早就如同钢铁一般,两枪交接之时,十次倒有七八次是吕润性的被撞开去了。这等军中枪术说白了其实也就两招:刺和拨,连格挡都少有,若是被抢占了中平一路,再想取胜便是千难万难。于是两人斗了半响功夫,吕润性身黑甲已经星星点点不下数十处痕迹,而王自生身却只有零零星星七八处而已,胜负已经不问可知。

    王自生斗得兴起,有心在手下面前耍弄一番,大笑道:“公子小心了,看招!”说话间他便将手中长枪往地一掷,翻身避开吕润性的长枪,反手已经将枪杆躲在手中,此时吕润性枪势已老,被王自生轻轻一扭,竟然被其夺了过来,引得四周围观的兵卒齐声喝彩。

    “好个‘夺槊’之技,真乃‘尉迟’复生!”

    正当此时,人丛中却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一众粗重的男声中显得各位刺耳。王自生闻声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眼前的吕润性,转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厉声喝道:“哪位小娘子在某家船胡言?”

    “正是奴家!”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闪开来,露出个娉婷的身影,正是马宣华,她身穿皂袍,头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在火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端的是秀丽无伦。

    “这位莫不是大哥新纳的妾室,生的这般秀丽,怪不得不欲让某家见到,感情是怕某说给十三娘知道了?”此时前说话的却是吕润性,原来王自生的正妻乃是吕氏一族中人,算来还算是吕润性的族妹,族中排行十三,也是与吕润性相熟的,是以吕润性才前调笑。

    王自生闻言脸不由得涨红了起来,却是尴尬之极,却也不好解释,只得低声道:“公子误解了,此人并非某家的小妾,到底是何人,这里却不好说,待到了建邺,公子便自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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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