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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3杨刘3

    诸将齐声应道:“末将愿随大王,讨平逆贼,酬老大王之志!”不少人双目中泪光闪动,已经动了感情,原来晋王李克用将亡之时,以三矢赐给李存勖而言:“粱、吾仇也;燕王刘仁恭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

    尔其无忘乃父之志!”李存勖跪接三矢之后,供奉在家庙之中,每次出师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以锦囊盛之,亲自背负着,及凯旋之后再郑重其事的送回家庙。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十余年了,河东屡挫契丹兵;刘仁恭父子已于数年前被俘回家庙李克用灵前处死;三矢之训已成其二,便是最后一桩,今日破敌之后,也是指日可待之事。想起老晋王李克用的音容笑貌,数员老将不由得痛哭失声。

    李存勖见状,也想起李克用在世时的诸般旧事,眼圈也不由一红。可他很快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戟指指向远处的梁军壁垒,高声道:“粱贼负垒而战,我等当乘胜而击,不可让其重整,为吾后患!”

    河东军将佐齐声肃立应道:“喏!”

    梁军壁垒,充满了一种绝望的忙乱,随处可以看到四处乱窜的人们,战败后的崩溃已经完全打乱了军队的编制,现在营垒中的只是一大群乌合之众,而不是一支军队了。这些人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并不是准备抵抗河东军的进攻,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吓昏了头的家伙没有更好的去处罢了。

    “将军,快撤兵!不然河东军围过来就来不及了!”梁军帅帐中,一名脸色铁青的校尉对站在帐门口,正看着营中景象的谢彦章急声道。

    “撤兵?”谢彦章转过身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的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从眼神来看,倒还是镇定的很:“现在营中只有数千新败的步卒,河东贼多骑兵,只要离开了这壁垒,我们是砧板的肉,只有死路一条。”

    谢彦章话音刚落,帐中顿时一片哑然,的确正如谢彦章方才所说的,虽然营中剩下都是步卒,两条腿的跑的再快还能跑得过河东军四条腿的骑兵,这等新败之兵一旦被追肯定就是一场大屠杀,只怕帐中这些人也跑不了几个,只是守在在营垒中也没啥活路呀!

    谢彦章看了看手下将佐惨白的脸色,他们此时的心思也猜出了十之七八,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跑是肯定跑不掉的,不过郓州年初刚刚被他们抄掠过了的,早就成了块白地,河东贼数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都不少,咱们只要能够挺个四五日,便是没有援兵来,他们也得撤兵。”说到这里,谢彦章顿了一下,低声道:“汴京昨日送了些新家伙来,说是攻城守寨的利器,正好派用场。唉!若是早到个两日,破了杨刘城,今日也不会败的这么惨!”

    帐中众将听了主将这番打气,精神头也好了点,纷纷应了一声喏,出帐去收容部属,重新整编。最后一人正要走出帐门时却被给叫住了,刚要躬身行礼却被谢彦章伸手托出,低声叮嘱道:“如今兵少,也守步了四个寨子了,你立刻分派手下,将其余三寨尽数烧了,免得被河东贼占了,反而不利!”

    河堤旁的一棵大槐树,树冠生的颇为茂盛,远远望去便如同亭盖一般,遮住了六月正午毒辣的日头,河东军士卒在树下的草地铺了层毡毯,李存勖便和十余名身边亲信将领围坐一团,狼吞虎咽的吃着肉脯和干饼。不远处的河堤下的空地,数万河东军士卒也依照行伍,各自成团,吃着身的干粮。

    李存勖将青玉杯中的酒浆一饮而尽,大呼畅快,不由得将手中酒杯向身旁那个手持酒囊的大汉伸去,喝道:“好酒,果然解乏,邈佶烈,再给我加满了!”可那大汉却将手中酒囊放到一旁,取了一旁的另外一只水囊给李存勖倒满了。李存勖正吃的满头大汗,却未曾发觉,一口将杯中之物喝了干净才发现味道不对,一口吐了出来,瞠目怒喝道:“好你个邈佶烈,某家要你给我倒酒,你怎的倒水了?”

    那个被李存勖称为邈佶烈的大汉生的五短身材,一脸的憨厚,便好似路边老农一般,但在李存勖的怒视下,还是颜色不变,不紧不慢的将手中水囊放下了,才沉声答道:“大王可曾记否,张公曾有言,出师之际,一日不可再杯,您已经喝了一杯了!”

    李存勖听到那大汉话中的“张公”,脸色一变,仿佛有些忌惮,但随即美酒的诱惑又压倒了“张公”的叮嘱,便强声道:“张公这般说不过是怕我饮酒误事罢了,某家的酒量你还不知道,这等乳酒莫说是两杯,便是十杯二十杯又算得了什么。今日大破粱贼,我心中舒畅,快快倒来,莫要冲了某家的兴头!”说话间李存勖便伸出手去夺那酒囊。

    “不可!”那大汉一把抓住李存勖伸出夺酒的右手,沉声道:“粱贼尚据寨未降,如何可以懈怠。大王可曾记得先王木瓜涧一战,便是饮酒误事败于刘仁恭那厮的!”

    李存勖右手被那邈佶烈一把抓住手,动弹不得,又听到木瓜涧惨白的旧事,饮酒的兴头也去了,虽有些怏怏不乐,但还是撤回了手,叹道:“好,好,好,一杯便一杯,今日这般了,不过此番回师之后,自当与汝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那大汉见李存勖不再坚持,本来颇为憨厚的脸也泛起了笑容,替李存勖的青玉杯中装满了水道:“依臣下所见,这酒还是在汴京城粱贼大殿之喝,才是真正畅快!”

    李存勖闻言脸色立刻肃然,随即大笑道:“不错,不错,粱贼授首之时,自当与大哥痛饮一番!”说罢将青玉杯中水一饮而尽,猛的向地一掷,高声喝道:“击鼓,集众攻寨!”

    梁军营垒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在谢彦章那些能干的军官的努力下,总算将那些乱作一团的败兵重新约束起来,但从那些士卒们惨白的脸色和轻微颤抖的手足来看,即使是最乐观的梁军将佐,对手下的作战意志也没有多高的期望。

    谢彦章将目光从右边收了回来,在那边数股黑烟升了起来,那是最后一个被点着火的梁军营寨,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那些骁勇的沙陀骑兵只是懒散坐在树荫下乘凉,并没有去阻止焚毁营垒的梁兵,这从固然可以解释为河东军统帅行动迟缓,误了军机,也可以解释为对方已经觉得大局已定,没必要来耗费宝贵的骑兵马力了。想到这里,谢彦章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自己方才下令烧掉无力防守的营寨,固然有使敌军无法利用里面存储的军资的目的,其实更主要的原因却是让已经处于士气崩溃边缘的手下做点事情,毕竟光是遗弃在原野的粱军军资就已经足够河东军用十余日了,更不要说那些野蛮的沙陀人可是有取人、马肉为脯的经历,想要靠坚壁清野迫退敌军可不是那么容易。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谢彦章的思忖,他低头将目光转向摩擦声的来源,只见十几个士卒正费力的推着一辆小车,在小车的面,防止着一只硕大的金属管,这金属管前细后粗,在小车的后面还跟着数头骡马,驮着些木桶和铅球,四周的梁军好奇的围观着这家什,发出一阵阵私语。

    作为梁军的高级将领,谢彦章自然是清楚眼前这个东西是个什么玩意,早在数年前他就有听说过并吞了淮南、江西的吕吴大军开始使用了一些奇怪的兵器,这些武器可以发出猛烈的响声,喷射出浓密的白烟,甚至还可以在数百步外杀死披甲的士卒,摧毁高厚的城墙。当然作为一个久经行伍的军人,谢彦章是不会轻信这种没有经过双眼印证的流言的,毕竟在战场如果犯了轻信的错误,是要用千百条生命来作为代价的。终于在两年前,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两件流传到梁国的吕汉火器:火绳枪和三磅炮。在亲眼目睹了两者的巨大威力后,谢彦章也敏锐的发现了它们的缺点:射速慢,对使用者的要求非常高。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武器梁国还不能自己制造,如果购买的话,不但昂贵,而且也无法得到保障。谢彦章最后只好遗憾的放弃了,直到不久前,梁国才第一次仿制成功了三磅炮,营寨中这三门三磅炮就是它们第一次投入使用。

    终于,经过艰辛的努力,炮兵们总算将那三门火炮安置到了发射阵地,由于梁军缺乏受过良好训练的炮兵,他们对于火炮的射击技术还完全处在一个模仿的阶段,所以在开战之前他们必须进行多次校射,才能大概确定炮着点的地标。对于这点,谢彦章不但并不介意,反而很高兴,他希望这些巨大的声响和浓烟可以激励士气低沉的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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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杨刘4

    李存勖骑在马,身后的“李”字大旗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身后传来有节奏的战鼓声。一箭地外,两千余名河东兵步卒正随着鼓声从西、北、南三面向梁军营寨包围过去,只留下东面空缺。由于被河水已经浸了几天的缘故,梁军营寨外的地面已经完全变成了泥泞地,河东军士卒行走在其间,一步一滑,不时有人跌倒,从李存勖这边望过去,军队的阵线扭曲的很,就好像一条在草丛中滑行的毒蛇。

    这是,梁军营寨中突然出喷射出一条白烟,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与此同时,空气中也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被这巨大的声响所影响,前进的河东军阵型有些混乱。李存勖疑惑的皱起了眉头,转身向自己身旁的那名叫邈佶烈的大汉喊道:“谢彦章在搞什么玩意?我们且去看个究竟!”

    那汉子一把扯住李存勖的马缰,大声喊道:“这应该是梁军的弩机一类的东西,大王还是在这里静观便是,莫要伤了千金之躯。”

    李存勖大喝道:“生死自有天命,你若是怕死,在阵后便是!”说罢便一鞭便抽在那汉子扯住自己马缰的手,对方吃痛松开了马缰,李存勖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向阵前飞驰而去。

    河东军阵前,随着一声尖啸,一发铅弹狠狠的砸在地面,泥泞的地面好像一张软床,吸收了三磅炮铅弹巨大的冲力,耗尽了冲量的铅弹无奈的在泥坑里打了个滚,除了溅起了冲天的泥浆和碎草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影响了。

    安达福厌恶的啐了一口,将溅进口里的泥水吐了出来,方才那发击中地面的炮弹将他从头到脚溅了一身的泥浆,他恶心的用袖子抹去脸的泥浆,睁开双眼,这时耳边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安达福本能的举起手中的武器,一边呐喊着,一边向不远的梁军营寨冲去。

    “快装药,快装弹!”谢彦章气急败坏的大声喊叫着,一旁的梁军炮手正忙乱的清洗炮膛,装药准备下一次射击,对于方才的第一次火炮射击的效果,让谢彦章颇为失望,虽然从弹着点溅起的满天泥浆来看,这火炮的威力十分惊人,但可能是炮手太差的缘故,偏差实在是太大了,三发炮弹不是太远了飞过了敌军的行列就是太近了落在河东军阵前,造成的最大伤害不过是溅了敌兵一身泥浆罢了。其实火炮射击效果这么差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梁军炮手素质太差,还有一部分原因要归结在谢彦章自己身,他将掘开河堤使梁军营垒外变为半泥沼地,这固然限制了河东军骑兵优势,也使得炮弹落地后既陷入泥中,无法使用跳弹杀伤敌兵。

    在谢彦章的催促下,那些梁军炮手装弹的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因为慌乱出了不少差错,眼看得耳边的鼓声越来越急促,而那些炮手们却还火炮旁忙作一团,谢彦章只觉得头疼欲裂。

    终于,在谢彦章的耐心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粱军炮手终于重新装填好了炮弹,谢彦章看了看寨外,河东军已经冲到了寨墙旁,在他们凶猛的冲击下,惊魂未定的梁军守兵开始动摇起来,眼看就要垮下来了。谢彦章惶急的抬起头来,想要找个显眼的目标。突然,他指向约两百步外的大旗下一队人马对炮手喊道:“看到那面大旗了没有,这炮可以打到那么远吗?”

    那炮手战战兢兢的答道:“打是可以打得到,只是没什么准头了!”

    “好,就给我打那面大旗,只要打中了,我重重有赏!”谢彦章恶狠狠的喊道,壁垒外河东口音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亮了,而与之相对的守兵的呐喊声却越来越有气无力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反正就凭这几门铜炮也打不退寨外敌军的猛攻,还不如赌赌运气,说不定能够打中什么河东军的紧要人物,还能迫使敌军撤兵。

    河东军大旗之下,李存勖坐在马,胯下的坐骑焦躁不安的刨着地面,显然这头好动的畜生已经被激昂的鼓声和不远处的喊杀声所感染了,它的主人也是如此,李存勖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即将获得全胜的大军统帅,反倒有点像老师限制住的顽皮汉子,他不时偷偷的打量身旁那个胡名叫邈佶烈的大汉,在发现对手用充满警惕的眼光盯着自己时候,只得有些丧气的又偏过头去。

    正当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啸,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李存勖胯下那匹健马便倒了下来,紧接着其身后的河东军帅旗也倒了下来,场中顿时人嘶马鸣,乱作一团。

    混乱中,邈佶烈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用他浑厚的嗓门高呼道:“都别乱动,都别乱动,别让梁贼钻了空子,大王你怎么样了!没事!”他跳下战马,冲到李存勖身旁,只见李存勖躺在地,一条腿被沉重的战马压在躯体下,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一副受创颇重的模样。

    “快,快把战马搬开!”邈佶烈赶忙下令道,两旁的亲兵赶忙涌过来一起用力,将压在李存勖右腿的战马尸体搬开去,旁人这才发现那战马已经少了半边脑袋,不禁咋舌惊呆了,这马头骨颇为坚硬,便是让大力士用大铁椎猛击也没有这般效果,也不知是何等利器才有这等威力。

    马尸刚刚搬开,邈佶烈便冲到李存勖身旁,从腰间解下水囊,含了一口猛的喷在对方脸,又猛掐了几下人中,李存勖才悠悠醒了过来,惨呼:“痛杀我也!”邈佶烈赶忙问道:“大王,你感觉如何?”

    “大腿,还有右腰都痛得厉害!”李存勖的嗓音很微弱,一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的模样,邈佶烈目光转向对方的右腰,只见一根断枪头刺穿了铁甲,深深的没入腰间,伸手一摸,只觉得一片温热,收手一看满是血迹,心知李存勖此次受伤不轻,赶忙厉声喝道:“快传军医来,准备网床!”

    诸将本慌乱间,见有人发号施令,立刻便有了主心骨,纷纷去执行命令去了。李存勖勉力睁开双眼,对邈佶烈笑道:“大兄,小弟不听你忠言,至有此祸。若有不豫之事,继岌便劳烦你了。是儿若是顽劣不堪造就,大兄便取而代之便是,只是莫要误了先父之志!”

    “大王休得胡言!”那邈佶烈赶忙答道:“这不过是一点轻伤罢了,将养数月便好了,某受先王大恩,自当竭忠尽智。大王还是闭目休息,莫要说话,牵动了伤势便不好了!”

    李存勖闻言点了点头,他此时伤势沉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说话了,便环视了诸将一眼,有以目示邈佶烈点了点头,诸将会意齐声应道:“大王请放心,吾等自当听从总管节度!”李存勖这才放心的闭目昏睡过去。原来这邈佶烈本是李克用的义儿,邈佶烈本是他的胡名,汉名却是叫李嗣源,随李克用转战三十余年,履立战功,官至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乃是河东镇的首将,在河东军极有威望,便是李存勖本人,对其也极为敬重。

    这时大夫已经赶到,察看了一会地的李存勖的伤势,起身在邈佶烈耳旁低语了几句。李嗣源点了点头,大声喝道:“快将大王抬到网床中,莫要颠簸了。”说话间,便有数名士卒牵了两匹战马来,在两马之间用麻网相连,面再铺了一层毡垫,再将李存勖置于其中,这样一来,马匹行走之时,其间的伤员也不至于受到颠簸,加重伤势。待到载运着李存勖的马匹退下了,李嗣源转过身来,沉声喝道:“诸将听令,鸣金退兵!”

    众将顿时哗然,一个性急的喝道:“大王受粱贼暗算,我等正要攻破贼寨,将其兵将个个刺心处死,方雪此恨,大总管为何要退兵呀!”

    “是呀,大王虽然受伤,但攻破敌寨也就半个时辰的事情了,为何不灭敌后再退兵不迟呀!”

    面对众人的反对声,李嗣源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自顾喝道:“大王既然已将诸军交我节度,你们就当听我军令,尔等这般吵杂,莫非当某家行不得军法了吗?”

    诸将闻言默然,这李嗣源在河东军中数十年的积威着实了不得,这些将佐多为熊虎之士,但在李嗣源面前,连半个多余的字眼也不敢多说,纷纷叉手行礼退下。很快,响亮的鸣金声便响彻了战场的空。

    谢彦章站在寨墙旁,看着渐渐退去的河东军背影,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方才河东兵已经冲破了数处寨墙,突入寨中,眼看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却没想到情势突然转变,敌军突然鸣金收兵了,难道自己方才那一炮真的打中了河东军中的什么紧要人物,可就算如此,先破了自己这寨子在退兵也来得及呀?此时的谢彦章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嗣源骑在马,忧虑的目光停留在一旁的那辆白色的马车中,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阴森,而受伤的李存勖就在那辆车中。虽然此番大破梁军,但河东军士卒的士气并不高涨,李嗣源的耳边不断传来低微的抱怨声,但他并没有让亲兵制止,作为一个几乎生下来就在军中长大的老军汉,他很了解丘八的心理:当兵的可以忍受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劳苦和危险,但毕竟也是人,必须有发泄的渠道,士兵们拼死拼活的打了胜仗,是为了赏赐和战利品,自己放着唾手可得的敌营不去攻占,丢下那么多俘虏和辎重连夜退兵,那些军汉肯定不满意,自己若是连抱怨这个渠道也要堵住了,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只是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起码不全是一个简单的军汉了,要想的,要考虑的比一个单纯的军人要多得多:大王受了重伤,生死不知,如果有个万一,李家数代人,千万人流了无数鲜血打下的这片基业就会立刻分崩离析。那些现在还忠心耿耿的将领和盟们就会立刻变为野心勃勃的敌人,只有争取每一分,每一秒,赶在大王受重伤的消息的传播开之前,尽快的将这支大军带回太原,控制住河东的中枢,才能将这一切的影响降到最低。相比起这一切来,那个寨子里的几千名残兵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55郊祭

    李嗣源坐在马上,突然想起年少时从族中长老听到的传说:世间英雄皆有命数,皆与天上星宿相连,若所属星宿明亮则英雄运盛,星宿暗淡则英雄运衰,星宿陨落则是英雄的末路。本书更新来自想到这里,李嗣源禁不住抬头向夜空中望去,寻找李存勖对应的那颗星宿,想要从中探察出主上的伤势将会如何。可夜空中星罗棋布少说也有数千颗明星,一时间又哪里能找到对应李存勖的那一颗。李嗣源正烦闷间,突然传来一声怪鸣,一道怪风划过头顶,他本能的一缩头,借着火光才发现是一只夜枭滑过头顶,向道旁的灌木丛扑去,想必是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了。李存勖啐了一口,突然发现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向西面落去,在夜空中划过一条长长印迹。

    “夜枭扑头,大星坠落!难道晋王当真过不了这关了?”李嗣源呆呆的望着夜空中的流星尾迹,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由洛阳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车驾如龙,旌旗如云,护卫首尾不下十余里,仪仗壮盛之极。车舆之上,坐着一名黄sè衮冕男子,却是梁国天子朱友贞。此时正是六月的天气,烈日当头,酷热之极,朱友贞坐在这车舆之中,也是满脸疲惫之sè。

    朱友贞看了看外间的移动缓慢的护卫和仪仗,对身旁跪坐着的绯袍男子问道:“走的好生之慢,这般看来,只怕还要两日才能回到汴梁。”

    那男子年龄与朱友贞相仿,也不过三十许人,白皙丰满的脸颊上透出健康红光,颔下留着的修剪的十分漂亮的黑须,身上的衣衫不但质地好,而且还剪裁的十分合身,显然这个坐在朱友贞身边的男子是一个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人,这在出身多半十分低微的梁国臣子中是十分罕见的。??⑤????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这男子听到朱友贞的话,笑着答道:“大家且放心,此时正是夏天,黄河并未封冻,晋贼如何能飞渡,不过一日功夫,汴梁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再说走的慢些也好,正好让四方百姓们看看威仪,也好知道天子贵重之处!”

    朱友贞听到那绯袍男子的答话,脸上lù出欢愉的笑意,道:“如真能如此,收服州郡之心,也是赵卿家的大功。”

    “不敢,此乃天子威仪,微臣不过出一谏言罢了,如何敢居功!”那绯袍男子赶忙躬身拜谢,原来此人姓赵名岩,本为驸马都尉,与朱友贞jiāo好。朱友珪弑杀朱温夺位之后,这赵岩便与朱友珪密谋,联合魏博镇节度使杨师厚,斩杀朱友珪,夺得帝位。因此,朱友贞继位之后,便任其为租庸使,户部尚书,掌握财赋大权,虽然名义上执政还是敬翔、李振等几个老臣,但在群臣之中信重却是以其为第一,每次出兵皆以赵岩及德妃兄弟以为监军,敬翔等人也无可奈何。此次朱友贞前往也是因为他的谏言。朱友贞虽然通过政变,夺取了梁国的中央政权,但四方州郡多为老臣宿将,对于他这个天子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于是赵岩便进谏说朱友贞虽然已经继位,但未曾郊祭天地,从礼法上与诸侯无异,所以才被四方州郡所轻视,如果前往西都洛阳郊祭天地,顺便谒宣陵(朱温陵墓),必然能够压服四方郡县。虽然宰相敬翔坚决反对,但朱友贞还是采纳了亲信的建议,率领仪仗护卫前往洛阳祭拜天地,这一番折腾下来,饶是朱友贞弓马出身,打熬了一身好筋骨,也是疲敝之极。本书实时更新DU⑤⒏сΟm

    君臣二人在车舆中谈笑了几句,这赵岩本就极为了解朱友贞的心思,每句话都是挠到了对方的痒处,不一会儿便将朱友贞哄得愁容尽去,喜笑颜开。正当此时,车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呼喊声:“大家,大家,臣下有事有奏报!”

    车中二人已经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朱友贞脸上不由得lù出了厌烦的神sè,赵岩是何等机灵的xìng子,起身走到车外,对来人拱了拱手,笑道:“相公且小声些,莫要惊扰了,大家有些累了,已经歇息了!”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体型已经有些发胖了,身上却是穿了一件紫袍,正是梁国宰相敬翔,他狠狠的看了赵岩一眼,厉声喝道:“你干的好事,晋贼已经于杨刘过河,大破谢彦章,败兵言晋贼已至汴梁,虎牢之险已入贼手了!”

    赵岩闻言立即脸sè惨白,呆若木jī的站在那里,口中只是期期艾艾,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父亲乃是前陈州刺史赵犨,生下来便是富贵人家,后来又适朱温之nv长乐公主,更是贵盛莫比,这等膏粱子弟,若是躲在宫闱之中玩政治yīn谋倒是熟练的很,可像这样面对山崩一般大变,立刻变傻了眼。

    朱友贞从车内赶了出来,他只是不想见到敬翔这个碍眼的家伙,倒没有真的睡着,此时听到外间如此惊人的消息,上前一把扯住敬翔的衣袖急道:“此事当真?敬公快快进里间说话!”

    敬翔跌足道:“这等事微臣难道还敢nòng虚作假吗?乃是城中快马使者的消息,这里离汴梁已经不远了,想必不久之后,便会看到逃难的百姓,那时一问便知!”

    朱友贞闻言顿时呆立,原来此时梁军主力屯扎于黄河北岸,与河东军对峙,若是此时河东军已经拿下虎牢,直bī汴梁城下,便已经大势去矣,自己这些仪仗护卫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仪态庄严,但多半是功勋子弟,并未曾经历战阵,只是个空架子,和那些身经百战的河东军一jiāo锋肯定是一触即溃的下场。

    敬翔见朱友贞君臣二人相对而泣,一副束手无措的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恨,急道:“陛下,如今形势未明,如何能在此效fù儿态,相对而泣呢!纵然粱贼已经直bī城下,但汴梁城中有户口十万,甲械粮秣如同山积,只要陛下赶回城中,许以重赏,一日之间,数万之兵叱咤可办。黎阳之师相距汴梁不过三日之路程,待到还兵之时,便可打破晋贼!”

    朱友贞被敬翔这一番打气,总算恢复了点jīng神,正要下车换马,却被赵岩一把拉住了,急道:“如今汴梁那边情势不明,大家千金之躯,岂可轻掷,西都城郭完毕,有山川之险,不如转车驾向西,以洛阳为行在,便是泰山之安,待到形势明朗了再做处置。”

    敬翔闻言顿时大怒,上前反手一掌便扇了赵岩一个耳光,喝道:“好你个误国jiān贼,若非你先前胡言,说什么祭拜天地,以镇四方,轻动天子舆驾,如何会有今日?如今敌兵直bī汴梁,人心惶恐,天子舆驾若是不在,汴梁岂可复守?若是依你所言,前往洛阳,护驾将吏妻子皆在汴梁,只怕消息传来,人为自计,十万之众,旬日间便会不战而溃。那时天子以何处为家?”说到这里,敬翔转过身来对朱友贞道:“陛下,今日有此大祸,尽为此贼所至,老臣先前请斩此贼之首,以儆效尤。再与陛下一同快马赶回汴粱,以为后计!”

    朱友贞与赵岩不同,也是朱温一手调教出来的,此时听了敬翔的分析,已经从方才的惊恐中恢复了过来。但他对敬翔在自己面前的无礼打人也有些隐隐的不满,只是此时形势危急,离不得这名经验丰富,威望卓著的老臣的协助,便强笑道:“这厮的确犯下了不赦之罪,须得严加惩治,只是他好歹也是我姐夫,敬公看在某家这分薄面上,便饶了他这一遭吧,待到此番事了了,定当严加惩治!”说到这里,朱友贞转过头来,厉声道:“来人,且将这厮压下去,好生看管!”

    敬翔见天子这般说,心知这次已经不可能杀的了赵岩了,只得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然如此,老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感情大家快些动身,早一刻回到城中,便多了一份把握!”

    朱友贞笑道:“那是自然!来人,快准备马匹,护卫,随某家一同赶回汴梁!”

    汴京,建昌宫,其城周长五里,墙高池深,周围曲折周转,与长安、洛阳等皇都宫城规模宏大方正不同,倒有些像是坚固自守的内城。原来此地本是宣武军的治所,当时朱温初至汴京时,夷mén之外皆为敌寇,自然对自家治所要修的坚固些。篡唐之后,朱温便以其衙署为宫城,号曰建昌,作为天子居停所在。梁末帝朱友贞夺得帝位之后,便居于此宫之中,于是此地便成为了大梁帝国的中枢所在。

56激变

    汴京,建昌宫,其城周长五里,墙高池深,周围曲折周转,与长安、洛阳等皇都宫城规模宏大方正不同,倒有些像是坚固自守的内城。原来此地本是宣武军的治所,当时朱温初至汴京时,夷门之外皆为敌寇,自然对自家治所要修的坚固些。篡唐之后,朱温便以其衙署为宫城,号曰建昌,作为天子居停所在。梁末帝朱贞夺得帝位之后,便居于此宫之中,于是此地便成为了大梁帝国的中枢所在。

    明堂之,朱贞端坐在首座之,脸满是惴惴不安,自从他连夜狂奔回汴梁,便分遣部属,紧闭四门,派出信使,要求各处州郡遣军回援,准备抵抗河东军的进攻。为了安定京城百姓的人心,他还特别盛装在城内巡视了一番,经过这番处置,汴梁总算勉强安定下来了。

    这时,一个身穿绣衣的白面无须男子得堂来,用尖锐的声音禀告道:“大家,随行前往西都的侍卫诸军已经到西门了!”

    “好!”朱贞脸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他得到敌军紧逼京城的消息后,自己便立即轻骑赶往汴梁,随行他前往洛阳郊祭的随行侍卫诸军也丢掉累赘的仪仗,开始向汴梁急行军,只是比朱贞拉下了半日路程,已经算得极快了。

    “吩咐下去,侍卫诸军士卒每人赏钱两贯,布一段,都头将校加倍!”朱贞果断的下令道,作为一个已经带了多年兵的将领,他很清楚在这个人心摇动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因为吝啬了钱财,而伤了将士们的心。

    那太监躬身拜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下去执行命令。朱贞见状,低喝道:“还不快些下去。”

    “请大家恕罪,如今赵郎君被拘在府中,闭门思过,小人是否当直接去北司宣旨!”

    朱贞闻言一愣,才想起身为租庸使、户部尚的赵岩被自己斥责之后,已经被命令呆在府里,闭门思过。方才他的旨意要调用大笔财帛,除非直接任命租庸副使暂代赵岩之职来执行旨意以外,就只有动用自家内库中的钱财了。

    “你且宣那厮进宫!”朱贞沉吟了片刻,低声下令道。

    “喏!”一个尖利悠长的声音穿过明堂,向宫外传去。

    “罪臣赵岩拜见大家!”随着一声哽咽的呼喊声,低头疾趋堂的赵岩便跪倒在地,面孔紧贴地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朱贞看了看地的宠臣,只见其和往日不同,只穿了一件粗陋的白麻衣服,也没有传鞋袜,白皙的赤足有四五道伤痕。朱贞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心里明白今天这个糟糕的局面是和眼前这个宠臣的轻率分不开的,但看到他此时这副凄惨模样,心中的好感又本能的替他说情,一时间不禁犹豫了起来。

    “赵卿家,起来说话!”朱贞叹了口气。

    “罪臣万死,不敢面见尊颜!”赵岩没有起身,继续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声音哽咽。

    朱贞见状,想起赵岩旧日的那些功劳情分,心中不由得一软,自己能得此大位,离不开此人的四处奔走,这拥立之功实在是无以复加,更不要说赵岩的妻子长乐公主乃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到这里,朱贞对一旁的那位太监沉声道:“且扶赵卿家起来,将我那件锦袍和乌靴拿来,替他换,这般在殿成什么模样!”

    那太监应了一声,赵岩赶忙磕头谢恩,不一会儿有人替他换衣鞋。朱贞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双目红肿,白皙丰满的双颊也仿佛消瘦了不少,心中的恼怒便去了不少,叹道:“我那妹子可好?”

    赵岩躬身道:“这等宅外事,罪臣不敢让公主知晓,免得惊吓了,此番事了之后,自当向其请罪!”

    朱贞点了点头,叹道:“你此事处置的倒还好,我那妹子身子虚弱,最是受不得惊吓。”

    他与那长乐公主乃是一母所生,关系自然大是不同,听到赵岩此番处置得当,心里自然大是满意。

    赵岩看了看朱贞的脸色,小心的试探道:“罪臣本欲辞去官职,但还思赏功罚罪皆为天子权柄,不敢自专,只敢闭门待罪,以待天罚,一点虔心,还望见谅!”

    朱贞听赵岩这般一说,才想起赏赐官兵之事,赶忙提起。那赵岩来时就已经从太监口中得知缘由,早就打好了腹稿,此时朱贞一提起,立即言说库中尚且充裕,从那一库中支取钱帛,从哪一库中冲销等等说的井井有条,俨然一副能吏模样。朱贞听在耳里,不由得暗想自己这妹夫虽然建议郊祭误了大事,但在理财方面还是做得蛮不错的,自己只怕还是离不得他。

    君臣两人正说话间,外间突然有人通报,宰相敬翔有要事拜见,朱贞连忙宣其觐见,赵岩赶忙躲到一旁。敬翔得堂来,满脸都是喜色,敛衽下拜后,笑道:“禀告大家,大喜呀,虎牢还在我军手中,先前乃是误报!”

    “误报?”朱贞脸色大变,他有点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给搞糊涂了,敬翔赶忙解释,原来敬翔赶回汴梁之后,便由他来节度京中诸军。他跟随朱温多年,对于军中诸将能耐大小,所长所短皆是一清二楚,对于汴梁周围的地理情况更是如数家珍,一任便立即一面征调民力修补城墙的薄弱部位,一面派遣骑兵去探察周边具体情况。不过半日功夫,便有骑兵回报,虎牢还在梁军手中,也未曾有碰到敌军的游骑,看来河东军主力还没有赶到。他得知此事后便连忙赶去将消息禀告给朱贞。

    此时朱贞得知消息也甚是欢喜,敬翔沉声道:“大家,老臣以为既然虎牢还在我军手中,京城便无大碍,河之兵与其急着返京,不如顺河而下,直取杨刘,断其归路!”

    朱贞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敬翔的用意。当时形势,梁军主力屯扎于黄河北岸,形成一个桥头堡,与已经归附河东郡的魏州相对峙。河东军无法渡河,则沿黄河而下,由德胜、杨刘等地渡河,攻略郓州等地,一方面可以分散梁军兵力,削弱对方的战争潜力,另一方面也能绕过敌军坚固的壁垒区域,直取敌军首都汴梁。而敬翔的策略则是首先以精兵加强虎牢关的防御,确保汴梁不失,同时让屯扎在河的梁军主力沿河而下,攻击德胜、杨刘等河东军较为虚弱的河要点,切断粮道,这样一来可以攻其必救,调动敌军,使其疲惫,而梁军主力可以乘舟行军,以逸待劳,二来可以选择有利的战场,避免在汴梁附近的平原与拥有骑兵优势的河东军进行不利的会战,实在是老辣之极的手段。

    “如此甚好,我已经下令赏赐诸军将士,之后立即出师!”

    “陛下英明!”敬翔赞同道,五代之时,兵骄将惰,若是少了赏赐,军中出征之时往往会有变故,朱贞能想到这点,的确并非未经事的少年。

    堂二人议定了,正要起草敕,外间却有侍臣来报,说河阳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有信来报。朱贞赶忙下令传来,不一会儿,一名汗湿重衫的信使得堂来,呈信,朱贞接过拆开,刚看了两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敬翔在一旁看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朱贞便将那信递了过去,沉声道:“敬公你也看看!”

    敬翔赶忙接过细看,原来那信中言谢彦章围攻杨刘不下,晋王李存勖领十万兵来援,梁军不得已立寨破河自守,晋军渡河猛攻,梁军虽经历苦战,杀伤甚多,然众寡悬殊,抵挡不住,被晋军强渡,围攻营垒,四寨已失其三,正当此时,仰仗圣天子威灵,守兵以火炮轰击,重创敌酋,李贼裹创而去,遗伤者渡河而去。军中只有伤兵数千,甲兵损失殆尽吗,请求补充云云。敬翔对军中情形所知甚多,看到这里,便已经将当时的情况猜想的七七八八了。抬头对朱贞道:“若是信中所言属实,莫非当真是击伤了李存勖?否则以沙陀子的凶顽,四寨已破其三,其余不过数千残卒,岂有不一鼓作气,全破敌军的道理?”

    朱贞点了点头,旋即怒道:“这谢彦章当真该死,明明晋贼未曾渡河,却弄得汴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定要重重惩治。”

    敬翔心知如今粱军中老成凋零,谢彦章乃是少有的良将,此番被朱贞恼了,若是撤去了,只怕梁军形势更是不堪,便赶忙替谢彦章开解道:“这也怪不得他,那些消息定然是溃兵向汴梁逃窜,百姓风传,夸大变幻而来的。他苦战之后,死中求活,一时间不明战场情形,恐怕沙陀贼杀他个回马枪,等到确定敌军撤兵后方才奏军情,也算得是老成持重了。”

    朱贞冷哼了一声,却听到一旁有人道:“老成持重?敬公得到这的这等消息,也不辨真假,便奏陛下,弄得陛下丢下仪仗,一路狂奔而回汴梁,耗费钱财赏赐诸军,这般作为莫非也是老成持重?只怕是别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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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怨望

    敬翔转过身来,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身着一身素服的赵岩,只见其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双目之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之敬翔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知此人虽然总喜欢装出一副雅量高致的名士气概,但其实心iog却是狭窄之极,自己此次伤了他的面子,只怕此后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敬翔转过身来,对朱友贞下拜谢罪道:“老臣无能,累至尊受惊,在此请罪了。只是天子无虚言,虽然如今已经晋军过河的消息为虚,这士卒犒赏也绝不可少了!”

    “当时情势紧急,谣言四起,敬公如何知晓真假,何罪之有!”朱友贞倒并非昏庸之人,倒也明白清理,笑着扶起敬翔,转身对赵岩,脸è便冷了下来:“虽然此番晋贼未曾渡河,但你也罪过不小,此番回去后将这身衣服脱了吧,好生将犒赏随驾军士的差遣办好了,先罚你半年的俸禄,若是再办不好差使,定当严加惩治!”

    赵岩赶忙躬身谢恩,一旁的敬翔听在耳里,心中却是暗暗摇头。那朱友贞表面上对赵岩虽然神è冷淡,但对其的差遣却是丝毫没动,处罚只是象征的罚了半年的俸禄,想那赵岩乃是租庸使、户部尚书,掌握着天下的财源,随便点下来也多上百倍不止。天子这般做只能说明赵岩的圣眷未衰,所信任的还是那批从潜宅时便跟着他的幸进小臣罢了。想到这里,敬翔心中便不由得一阵沮丧。

    此时天è已晚,朱友贞一路狂奔而回,身心早已疲敝,只是军情危急,也只能咬牙顶住。如今得到乃是虚惊一场,心里那根弦松了下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哈切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某家有些倦了,二位且各自回府吧!”

    赵岩回到府中,早有讨喜欢的俏婢上前候他梳洗更衣进食。这赵岩本是贵胄子弟,后来又尚天子之爱v,尊荣华贵,从来只有旁人羡的份,哪里吃过这般苦楚,更不要说敬翔当面掌掴之辱,让他如何不衔齿痛恨不已。赵岩梳洗之后,用罢酒食,回到房中,正躺在榻上思忖当如何才能向敬翔报复,雪得此恨,却听见外间动静,一名伴当进得屋来,恭声道:“崇政院中张判官前来,说有要事告与郎君。”

    “崇政院?”赵岩一愣,旋即沉声道:“且让使者在我书房中稍候,我更衣后便来见他!”那伴当应了一声便退出屋外,赵岩坐在房中皱眉自语道:“这么晚了,院中还有使者,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不成?”原来崇政院乃是后梁军政机构,后梁太祖朱温为了革除唐未宦官掌枢密、干预军政之弊,于开平元年(9o7罢枢密院,设崇政院,置崇政使,以士人充任,预闻军国机密,备皇帝顾问。是凡军国大事,皆先由天子向崇政使咨询参谋,然后再jia由宰相执行,其位虽卑,其权却重,隐然间已经压过了百官之的宰相,这个节骨眼上院中有信使来报,让赵岩如何不心惊。

    赵岩换了衣衫,来到书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去,只见书房中坐着一名人身着青衣,正是崇政院判官张汉杰,此人乃是德妃之弟,最为天子亲信,崇政使李振虽然位秩居于其上,但见自己所言皆不用,便索称疾不用事,每日只在家中静养,所以实际上此人才是崇政院的真正脑,他看到赵岩进来,急忙起身道:“贤弟怎的此时还这般拖沓,大祸无日矣!”

    赵岩听他这般说,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答道:“大兄为何这般说!”

    张汉杰屏退了书房中人,才从袖中郑重其事的取出一封文书来,放在赵岩面前,低声道:“贤弟请看,此乃敬翔那老匹夫的奏章,明早就要呈给大家!你快先看看,也好有个防备!”

    赵岩闻言大惊,他万万没想到那敬翔一回家这么快便上了奏疏,只怕自己是跑不了的,赶忙将那文书摊开细看,只见上面用端正的魏体书写着下面的文字:“国家连年丧师,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皆左右近习,岂能量敌国之胜负乎!先帝之时,奄有河北,亲御豪杰之将,犹不得志。今敌至郓州,阶下不能留意。臣闻李亚子继位以来,于今十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近者攻杨刘,身负束薪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晏安自若,使贺緕辈敌之,而望攘逐寇雠,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诣访黎老,别求异策;不然忧未艾也。臣虽驽怯,受国重恩,陛下必若乏才,乞于边垂自效。”

    赵岩抬起头来,脸è满是惊诧之这老匹夫竟放着好好的宰相不做要求出外督兵,不过大兄为何说我等祸至无日矣?”

    “哎!”张汉杰叹了口气:“贤弟你想想,那老匹夫若是出外督兵,以他的官职资历,至少要身兼数镇节度,大梁之兵至少得有三分之一在他手中,岂不是又一个活脱脱的杨师厚?先帝可不止今上一个儿子,若是有人动了心思想要效仿咱们,那时候你我岂不是大祸临头?”

    “不错!”赵岩听到这里,脸è大变,丰满红润的双颊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原来朱温为朱友珪弑杀后,身为均王的朱友贞心中不满,想要夺取帝位。当时梁之重兵皆在杨师厚之手,又勋名为众所服,朱友贞则遣心腹马慎jia暗中说服杨师厚,得到了对方的支持,这才杀死了朱友珪,夺取了帝位。但后来杨师厚重兵在手,位高权重,身居魏博重镇,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朱友贞一直对其无可奈何。在杨师厚死后,为了防止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便分拆魏博镇,从而jī起了兵变,酿成了晋军入魏的大祸。作为朱友贞身边的心腹重臣,这一系列事情赵岩要么亲身参与,要么也是所知甚详。是以张汉杰稍一提点,他立刻便理会过来,在屋中来回疾步,突然跌足骂道:“好个敬老匹夫,怪不得他早不要求出外领兵,晚不出外领兵,如今那沙陀子挨了炮子他却要出外领兵,分明是居心叵测!”

    张汉杰却并不慌张,笑问道:“那贤弟以为当如何应对!”

    赵岩咬牙切齿道:“这有何难,这信中犯禁语句如此之多,一个‘怨望’便能收拾了这老匹夫!”赵岩这伎俩极为恶毒,这“怨望”可谓是君臣之间的大杀器,而且臣子的本事越大,所立的功劳越大,这个“怨望”之罪便越是跑不脱。像敬翔这等功高盖世的老臣子,“怨望”之罪简直就是给他度身订制的。

    张汉杰却是狡黠的一笑,道:“贤弟此计虽好,但还是老套了些,天子仁恕,就凭这个‘怨望’之罪恐怕还动不得这个老匹夫,若是不处置了他,迟早要出祸患,不如找个办法了解了他!”

    赵岩闻言大喜,躬身笑道:“请大兄解

    张汉杰笑道:“那老匹夫不是要求出外督兵吗?好,便让他出外督兵,只不过不是去河上,而是去徐州!”

    “徐州?”赵岩闻言一愣,徐州离河东军最近的地方也有七八百里,何必要敬翔去督兵?还不如说是流放吧,不过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不错,正是徐州!”张汉杰笑道,他看出了赵岩的疑虑,笑道:“不过对付的不是河东军,而是吴贼!”

    “哦,妙极,果然妙极!”赵岩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前段时间南边州郡来的告急文书,不约而同的报告吴国在击破湖南马楚之后,从今年ū天便开始两淮的吴军调动就开始频繁起来,尤其是五月之后,淮东楚、濠、泗等州郡的吴军开始有大批舟船转运囤积粮食,而且缓冲区内的很多半独立的豪强也受到吴军方面的威bī利开始公开或者半公开的倒向吴军,这些都是吴军有大动作的先兆。虽然如此,赵岩和张汉杰两人都不认为吴军将在淮北方面会有什么大的进展,毕竟那边土地平坦,并不利于吴军擅长的步兵,所以也不用给敬翔掌握多少兵力,就可以把这个讨厌的老匹夫踢出汴梁了。

    徐州,古名彭城。自古便为东南重镇,其地冈峦环合,汴泗jia流,北走齐、鲁,西通梁、宋,自昔要害地也,朱温清口之败后,心知不可复与杨行密争锋于淮上,便以徐州为武宁军,设以重镇,外辖宿州,邳县、颖州等要地,抵御杨吴北侵。梁国自淮以北,河以南,汴以东,大海以西便以此城为根本。杨行密在世时,屡次兵北侵,皆折戟于此城之下,因而终身不得北进一步,此城可谓梁国南方的第一干城,在吕吴吞并马楚,基本已经一统南方,矛头逐渐转向北方的这个时候,徐州的地位便显得格外突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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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怨望……】a!!

58山贼1

    敬翔坐在案前,耳边传来一阵阵知了的叫声,窗外的空地生长着一棵大槐树,主干足有两人合抱粗细,展开的树冠宛如亭盖一般,笼罩在房屋的方,遮住了烈日,洒下一片清凉。敬翔眼前的几案摆放着十余封文,皆用红漆封口,标示着其中的内容十万火急,可此时他脑海中一片繁杂,数日前之后的一系列遭遇像电影一般在他眼前重现:回家后连夜请求出京督战时的激动、在家中等待回音时的期待,最终却得到前往徐州敕的震惊,还有一路由汴梁来到徐州途中的沮丧和彷徨。终于,敬翔站起身来,来到院中那颗大槐树下,沉声叹道:“人事哉?天命呼?”目光中满是迷惘之色。

    商锦忠剧烈的喘息着,额头暴起的血管就好似下一刻就要迸裂开来一般,一条皮带深深的嵌入他的右肩,在他的身旁,一头驴子也在奋力的发力,一同拉扯着后面的木犁,包铁的犁头将湿软的泥土像波浪一样分开,莲娘熟练的扶着犁,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一条笔直的犁沟来。

    “郎君,歇口气,喝口茶汤再接着干!”莲娘低声道,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配合其当地的土音来,却有些特别的韵味。商锦忠停住脚步,看了看剩下的田地,笑道:“不必了歇了,莲娘你若是累了,便让大郎来替你扶犁,乘着节气还在,快些将这几块地耕完了,再去将那块坡地整治了,也种些杂粮,也好贴补贴补!”

    莲娘笑道:“我在后面扶犁,有什么累的,只是我看这驴已经有些吃不住劲了,你便是不累,也得让它歇歇!”

    商锦忠闻言一看,才发现那头驴身早已汗出如浆,四腿发颤,只得将那驴解下套子,牵到一旁树荫下,让其吃草歇息,又取了点豆料撒给它吃。这时一旁的大孩子赶忙送了茶水过来,商锦忠接过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阵带有微微苦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口中立刻生出津液来,说不出的畅快。他擦了擦嘴旁的水迹,将木碗递给一旁的孩子:“再来一碗。”

    商锦忠喝了三碗茶汤,走到那驴子身旁,伸手在那驴背抚摸了两下,才发现那驴子经过这些天农忙时的劳作,瘦了不少,不由得叹道:“这耕田耘地,着实少不得一头大牲畜,此刻若是有两头犍牛,此地有地有水,好生整治一番,倒是个好家业!”

    商锦忠正感叹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呼喊声,他转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留在家中的那个小孩子正飞快的向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喊道:“父亲,父亲,家中来了一伙强人,好不吓人,您快回去看看!”

    “嗯,强人?”商锦忠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原来他那日帮莲娘劈柴做事,本是见她子幼母弱,无人可依,后来莲娘也帮他煮些吃食,缝补衣裳,时日一久,两人便住到一块去了,商锦忠早已厌倦了这乱世中杀伐飘零的日子,此时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自然是万分珍惜,此地本就偏僻的很,十天半月没有一个行人经过也是寻常事,今日突然有了人经过,让商锦忠那本已放松了的心弦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赶忙问道:“小郎,他们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打扮?”

    那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又是在山间长大,所接触的人少,不像城中孩子那般早熟,指手画脚的述说了半响,也没说个明白,商锦忠最后只得摇了摇头,叹道:“待我先回去看看!”

    说话间,商锦忠将丢在一旁的衣衫披,又捡起放在树下的弓箭佩刀挂好,山间多有鸟兽,便是出外耕作,山民也往往要带些护身器具,便要向家中走去。手却是一紧,回头一看却是被莲娘扯住了,只见那女子泪眼涟涟的看着商锦忠,目光中满是恐惧,泣声道:“郎君,还是莫要去了,反正他们也是过路的,房子坏了最多我们回去后重新再建便是,若是你有个万一,让我们娘儿俩如何是好呀!”说到这里,莲娘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起来,一旁的那小孩儿虽然不知原委,见母亲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商锦忠将莲娘抱入怀中,安慰性的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背,莲娘的哭声慢慢停了了。商锦忠慢慢的将莲娘推开,笑道:“我只是去看个究竟,若是当真是强盗,我再悄悄回来便是,再说就凭这一张弓,一柄刀,便是寻常七八条汉子,也伤不得我!”

    莲娘见状,心知拦不住商锦忠,只得慢慢的松开手,不舍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

    商锦忠点了点头,转身向家走去,莲娘咬了咬牙,稍一犹疑,还是伸手招来两个孩儿叮嘱了两句之后,也向家中走去。

    那田地离商家相距不过三四里的路程,拐过两个弯子便到了。商锦忠离目的地还有百余步远便走下山道,在灌木丛中穿行。不一会儿,他便爬到了半坡处,选了个安全所在,探出头来,向下边的自己宅院望去。

    只见商家院中或蹲或坐着数十条大汉,身衣着式样颜色各异,不过皆用青布裹头,正乱哄哄的喝水休息。道路两旁有三五十头大小牲畜,背都驮着大小笼箱,倒有些像是行脚商人,自己是否下去看看,说不定倒是向他们能买些盐巴来。不过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行商也好,强人也罢,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想到这里,商锦忠不由得犹豫起来。

    商锦忠正犹疑间,突然身旁的灌木丛中一阵响动,转出一个青衣汉子来,手中正兀自系着腰带,显然此人方才在那灌木丛中大便,商锦忠潜行过来时却没发现,此时正好撞个正着。商锦忠正要犹豫是要前制服对方还是转头逃跑,那青衣汉子脸却现出喜色来,惊喜道:“这不是商都头吗,你怎的这般打扮,躲在这里呀!”

    商锦忠一愣,见来人面目有几分相熟,却又说不出名字来,正犹疑间,那青衣汉子已经系好了腰带,前唱了个肥诺,笑道:“都头不认得小人了,某姓高名胜,先前在吕师周吕大都督手下混饭吃时,也曾与商都头当过几日的袍泽,怎的今日便认不出来了!”

    商锦忠经他这般一提醒,才渐渐想了起来,这高胜是楚军中的一个旗头,和自己还在共事过几次,赶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咱家这个猪脑子,一时间连高家大哥都想不起来了,当真该打。”

    那高胜却是个豪爽人,前一把扯住商锦忠的胳膊,笑道:“认不出也是正常,大都督兵败之后,大伙儿星散四走,这几年来哪个不是吃尽了苦头,便像是活了几世一般。莫说是商都头你,便是咱家爹娘此时只怕也认不出我高胜了,来来来,今日这里碰到便是有缘。快随兄弟我下去痛饮几杯,叙叙一别后的经历!”高胜一边扯着商锦忠往山坡下走,一边问道:“却不知都头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营生!”

    商锦忠却在犹豫是否随那高胜下山,毕竟自己当年虽然也和此人当过袍泽,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若是下得山坡对方一翻脸,自己可就是死路一条,他心里犹豫,脚下却停住了,那高胜扯不动商锦忠,回头一看,打量了对方下,立刻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都头也是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只是这地头挑的不太多,这山路如此偏僻,便是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一个行商,怕不得喝西北风!”

    商锦忠闻言明白对方看到自己提刀背弓,又躲在山坡鬼鬼祟祟的,误解自己是做了盗贼,他既不愿被误解,也不好开口解释,口中便犹豫起来。高胜看在眼里,还以为商锦忠是被自己识破了行藏,尴尬起来,赶忙大声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好汉子,一身的力气,一刀一枪混饭吃,总比回去种那几亩鸟田,被几个小吏欺压,一年到头,婆娘、崽子们连野菜都只能吃个半饱强百倍!也不瞒都头,咱家与你也是同行,也是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某家替都头介绍几个好兄弟,大伙儿一同做这买卖!”

    说话间,那高胜便把商锦忠扯下山坡,来到下面人群中,那些本来还在休息的大汉见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纷纷拔刀起身,个个目露凶光。高胜赶忙解说开来,看来他人缘着实不错,或笑或骂,不一会儿便将商锦忠扯进屋中来。商锦忠目光扫过那些牲畜和大汉,只见那些牲畜背的笼箱颇为沉重,也不知都是装着什么东西,那些大汉虽然服饰杂乱,但不少人脸手足多有伤痕,倒不像是寻常百姓。

    “掌柜,掌柜!我带个人与你认识!”那高胜嗓门颇大,在院中便高声喊道,推开屋门便对屋内首座那人拱了拱手,介绍身后的商锦忠道:“这便是商都头,他昔日与我在军中乃是袍泽,火器尤为精熟,让他也入伙!”

59山贼2

    “喔?原来是高大郎的兄弟!”首座那人本来正与旁人说话,听到高胜的话,便站起身来,对商锦忠拱了拱手,笑道:“某家姓宋,家中行二,与兄弟们合伙做点小买卖过活,也说不得什么掌柜,若是商都头不嫌弃,便以宋二相称便是!”

    商锦忠却不敢怠慢,躬身行礼道:“不敢,商某见过宋掌柜了!”他站起身来,才下打量了一会那宋掌柜,只见这人生的一张紫黑色脸膛,五短身材,貌不惊人,但一双眸子却明亮之极,顾盼之间颇有威势。商锦忠心知此人便是这伙人的头目,但还没有摸得对方的根底,也不敢多言,小心站在一旁。

    那宋掌柜见商锦忠身衣衫破旧,回头对身旁人低语了两句,那人立刻出到外间,不过片刻功夫便回来,手中却多了两段绢帛。宋掌柜取过绢帛,笑着递了过来道:“都头身衣衫旧了些,这两段绢帛先收下了,也做两身衣衫,便算是某家的见面礼,望请收纳!”

    商锦忠却不伸手去接,拱手让开道:“小人已经不再军中,这都头二字再也不敢当。并非某矫情,小人现在不过是一介农夫,这等绢帛身也不太合适。且谢过宋掌柜的美意了!”

    高胜在一旁闻言截口道:“商都头这话可就差了,你看看咱们这一行人哪个身穿的不是帛布,你此番跟着咱们去,包你日日有肉吃,过得和神仙一般。”说着便要将那绢帛塞到商锦忠怀中。

    那宋掌柜却是个精细的,从商锦忠的话语中听出了撇清之意,笑道:“既然如此,某家也不勉强了,不过某家方才听高贤弟说你精通火器,可否帮我个小忙!”

    商锦忠听到这里,已经觉察出这宋掌柜一行人来历不明,只怕并非善类,他如今只想和莲娘在这山中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唯恐被这些人牵连了,连忙推诿道:“宋掌柜休得听那厮胡吹,小人不过在军中见过些火器,如何敢说精通二字,掌柜还是到了大邑之中,寻得工匠询问!”

    那高胜却是个不晓事的,没有听出商锦忠话语中的撇清之意,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你可是在吴军那边逃过来的,在大都督麾下当过炮兵都头,满营的炮手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如何说不得精熟。”

    商锦忠听到高胜这般说,心中暗叫不好,屋中顿时静了下来,那宋掌柜脸似笑非笑,静静的看着商锦忠的右手。商锦忠本能的将右手放到身后,以免被对方看到逃兵的刺青,可还是觉得对方的目光好似有千钧重量一般,背渐渐渗出冷汗来。过了好一会儿,商锦忠终于抵挡不住对方的压力,低头道:“掌柜请说,小人自当尽力,不过若是有力所不及之处,还请见谅!”

    “壮士若肯出力,小可便是感激不尽,如何还敢说其他!”那宋掌柜见商锦忠开了口,脸露出喜色,对一旁的手下低声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那手下便从外间搬进一个长木箱来,打开一看。商锦忠额头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木盒中竟然是三支火绳枪。

    “壮士可知道这是何物?”

    “此乃是火绳铳,乃是军中器具!”商锦忠此时也不敢推说不知,他已经看的清楚,那三支火绳枪多有刀痕,有一支的木质枪托还有乌黑的血迹,显然这三支火绳枪乃是在战场抢夺而来的。作为一个吴军的前逃兵,商锦忠很明白这种武器除了吴军的新军诸营中有装备以外,其他诸部装配甚少,其他各个藩镇中虽然也有少量仿制,但无论是数量和质量都和吴军装备的差之甚远。从形制来看,这三支定然是吴军所用的无疑,这个掌柜突然拿出这个玩意来,其形迹实在是可疑之极。

    “壮士认得便好,我也知道这器具威力极大,但却不知该如何使用,既然壮士知晓,便请告知,小可事后自当有厚报!”

    商锦忠躬身挑了一支状态较为良好的火绳枪来,又取了药瓶,弹丸,支架,推棍,、火绳,一一放在地摆开,沉声解释道“此乃吕吴所制的火器,以点燃的火药驱动铅丸,声如霹雳,百步之内,便是身着重甲,也能一击致命。使用时须得先将点燃的火绳夹好,然后清理枪膛、将定装药筒咬破倒入枪口中……。”商锦忠一边解释,一边示范,依照记忆中的操典从装药到瞄准发射在那宋掌柜面前演示了一遍,那宋掌柜看的极为认真,不时还询问几句,待到商锦忠演示完毕之后,宋掌柜脸已经笑意全无,满是严肃之色,恭声问道:“商都头,我看这火器威力虽大,但发射步骤却是繁琐之极,临阵之时也不过两三发罢了,却不知吴军中当如何使用呢?”

    商锦忠闻言一愣,心中暗想此人为何对着军国之法这般感兴趣,但他此时只想着早点将这瘟神送走才好,便按脑海中的记忆答道:“掌柜所言甚是,吴军中以百人为都,其中七分长矛,三分火绳铳,战时百人列为空心方阵,铳手居于方阵四角或者前列开火射击,若敌兵冲近,则退入方阵之中,受长矛手的保护!”

    “那都头可记得那长矛有多长?”

    “十二尺,分为两截,首尾皆有锋刃,中用铁套筒连接,行军之时分开便与携带!”

    宋掌柜听到这里,脸色愈发沉重起来,口中喃喃自语,脸隐然现出忧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常态,拱手对商锦忠拜了一拜,诚声道:“商都头。我看你身衣衫,应当过得并不得意,何不随某家同去。宋某不才,也有数百顷田地,十余座茶山,部曲千,愿与都头兄弟相称,都头可愿屈尊。”

    这宋掌柜这番说出来,屋中人脸色顿时大变,那高胜更是又是惊喜又是羡慕,他在这宋掌柜手下呆了一年多了,心知此人不但家业大,而且手面大,在湖南地界乃是有名的大豪,自己这一年多时间里着实立了不少功劳,可也不过是统领这二十多人的小头目,拉商锦忠入伙多半也是看他现在过得凄凉,想要拉旧日袍泽一把,却没想到宋掌柜居然一下子要和他结为兄弟,那地位可就远在自己之了。

    商锦忠却不动心,他拱了拱手道:“在下这里谢过掌柜好意了,也不瞒列位说,此处便是某家的宅院。某家在山中也有几亩薄田,也能混个饱暖,掌柜的良田美宅,小人不敢领受!”

    宋掌柜见商锦忠拒绝了自己的拉拢,不由得一愣,旋即便明白对方并非那等利令智昏之徒,不为自己许下的大馅饼所迷惑,只怕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来路,不愿趟这摊浑水。只是自己所谋者大,离不得这等精熟军旅之事的人,便重整了一下思绪,笑道:“原来这里便是都头的宅院,倒是叨扰了,见谅见谅。都头是个眼亮的,想必知晓宋某是做什么营生的!”他见商锦忠没有回答,便自顾继续说道:“不错,宋某这一行人都是强人,此番外间笼箱中的都是抢来的物件,可商都头可知晓宋某为何做这等营生吗?”

    商锦忠听到这里,也不禁生出好奇心来,毕竟这宋掌柜家境如此豪富,没有必要做这等营生,便恭声答道:“小人不知!”

    “这却要从吴军入湘说起了!”那宋掌柜脸现出一丝恨色来:“某家有几座茶山,在乡里也有薄誉,每年春秋两季,便从四周乡邻那里收些来,送到潭州转卖,也赚点薄利。可吴军入湘之后,潭州有个茶商叫成仁泰的,勾结官府,压价收茶,牟取暴利。有些不愿将茶叶卖给他的,想要自己运往北方的茶商,被吴军水师撞到的,不但将茶货船只没收了,连人都被打入牢中,籍没家产,以通敌治罪。也不知有多少茶户、茶商因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那厮不但如此,还包揽税赋,从中牟利,获益亿万。像这等为富不仁之人,我从他那里将不义之财取回,又有何不可?”这宋掌柜越说声音越大,屋外的众人听到声响,皆进得院中围观,听到这里,齐声应道:“宋二哥替天行道,正是顺天应人,三湘豪杰无有不服气的!”

    宋掌柜对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回过身对商锦忠道:“商都头,那钟延规入湘以来,不但不爱惜百姓,与民休息,反倒残民以逞。虽然你在深山之中,想要独善其身,岂可得乎?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做一番事业,你何不随某一同回去,做一番大事业,也不负了你这一身本事!”

    宋掌柜这一番话说下来,听的商锦忠额头微微生出一层汗来,他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些普通强盗,打劫些寻常过路商旅的财物。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抢得是与官商的财物,那成仁泰能够让吴军替他做这么多事情,其与吴国高官的关系可想而知,而这姓宋的居然敢打他的主意,再联系起方才看到的那三支显然是抢夺而来的火绳枪,他们干的什么勾当便呼之欲出了。想到这里,商锦忠转过身来,对宋掌柜做了一个长揖道:“小人现在只想有口饭吃,能够和浑家老死在这间茅屋里便好了,还请宋掌柜原谅则个。”

60山贼3

    商锦忠话音刚落,屋中顿时静了下来,那宋掌柜身旁的黄脸汉子做了个立掌虚劈的手势,宋掌柜却好似全然未见一般,笑道:“既然如此,某家便不勉强商都头了。黄兄弟,你去将我坐骑右边那笼箱中的包裹取来!”

    那黄脸汉子也不敢多问,赶忙去外面了,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只绿色包裹进来,宋掌柜接过包裹,从中取了一只金钗、一对银镯子,递了过去,道:“商都头,某方才进这宅院时,看那牲口棚中狭小,想必也没有什么大牲畜。这庄稼活岂能没有耕牛,你且将这几件事物取去,去市中换头犍牛来,也算是某家的一点心意。”

    “这如何使得,我与宋掌柜萍水相逢,如何受得这般重礼!”商锦忠见对方在自己拒绝要求后不但不恼怒,反倒赠以重礼,心下也有些感动,赶忙推辞。那宋掌柜却一把将那金钗和银镯子塞到商锦忠手里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男儿相交本就是意气相投,快快收下便是,你这般推辞,莫不是瞧不起宋某不成?”

    商锦忠见那宋掌柜说话,只得将那金钗、银镯收下,敛衽拜谢道:“宋掌柜这般看重小人,实在是不敢当,只是已经有了浑家孩儿,实在是离不得,实在是生受了!”

    宋掌柜伸手扶起商锦忠,笑道:“人各有志,如何勉强的了。不过兄弟若是得农闲时,便来某家中相聚可好!你到了衡州,便到宋家商铺报宋二郎的名号便好!”

    商锦忠此时心中已经满是感谢之情,连连拜谢。那宋掌柜起身拱手笑道:“天色不早了,我等还有路要赶,便告辞了!”说话间,他便走出屋外,随着一声号令,外间休息的汉子们纷纷起身收拾好牲畜,沿着山路而去,那宋掌柜跳健骡,对商锦忠笑道:“今日便别过了,某家便在庄中恭候大驾了!”

    “不敢,小可恭祝宋掌柜一路顺风!”商锦忠深揖为礼,当他直起身来,那宋掌柜一行人已经走远了,他看了看山路远去的人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金钗和银镯子,只觉得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山路,宋掌柜坐在一匹健骡,骡颈悬挂的铜铃随着山路的起伏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姓黄的汉子紧跟在骡子旁,欲言又止。那宋掌柜突然开口问道:“你可是奇怪我为何不杀了那姓商的汉子?”

    那黄姓汉子一愣,旋即低声答道:“不错,那汉子既然知道了大当家做什么行当、姓名来历,偏生又不愿入伙,若不杀了他,只怕会有祸患!”

    “喔?谁说我放过了他?”那宋掌柜在骡背晃晃悠悠,笑道:“我今日虽放过了他,最多不出三个月,那汉子便会乖乖的投至我宇下,岂不胜过了现在强裹了来!”

    “当真如此?”

    “那是自然,这次吴军火器的厉害你也看到了,若非中了圈套,七家兄弟便是合伙也未必能吃下几十人。可那火器在你我手中却与一根烧火棍也没什么两样。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用的,岂能一刀杀了。你且等着瞧,不出三个月,这厮定当乖乖的投到我庄中来,为我调教庄丁!”说到这里,那宋掌柜不由得大笑起来。

    商锦忠送罢了宋掌柜一行人,回到屋中,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钗和银镯子,这时他才有时间仔细的打量这两件首饰,金钗一头被打成游龙状,一颗珍珠被龙口处吐出的一条银线串着,悬挂在半空中,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芒;而金钗的表面则用镂空的手段精致的雕刻出了华美的纹饰,商锦忠过去虽然也算是个中产之家,但也未曾见过这般珍贵的首饰,他静静的将金钗放回几案,脸现出迷惑的神色。

    “郎君,没出啥事!”一个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商锦忠抬起头来,只见莲娘惶急的面孔出现在门前,他连忙笑着站起身来,答道:“没出啥事,不过是些路过的客商,在咱们家中喝了几口水,歇歇腿,刚才已经走了!”

    “那好,那好!”听了商锦忠的回答,莲娘立即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尝到过失去丈夫滋味的女人,她可没法接受再一次失去眼前这个男人。这时,几案闪烁的光线引起了莲娘的注意,她走前来,捡起那枚金钗,脸露出怀疑的神色,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商锦忠稍一犹豫,还是照实回答道:“那商队中有个旧日在军中的兄弟,与我引荐给他们头领,我拒绝了那头领的招揽,这些东西是那头领送给我的。”

    “你拒绝了招揽,那头领还送这些东西给你?”莲娘的脸满是怀疑,她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眼前这些首饰的精致和珍贵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怎么会被拿来随便送人呢?

    商锦忠看到妻子的表情,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让对方看到这些东西,但此时也只能照直说了,他笑了笑,道:“不错,那头领手有几件军中器具,是我昔日用过得,便演练了几遍与他看,这些首饰便是他赏给我的,让我拿去买头牛,也好耕田省力些!”

    “耕牛!”突然而来的狂喜立刻将莲娘心中的疑虑冲洗的一干二净,有了牛就可以耕更多的田,就可以打更多的粮食,就可以让两个孩子吃的饱,就可以……。她已经想不下去了,对于一个村妇来说,还有能什么更高的要求呢?她几乎要被巨大的幸福感给冲昏了。

    “明天,不,等整治完那几亩天,你便带干粮,去集市里把这钗子和镯子都卖了,买头牛回来。我先去帮你把出门的东西收拾一下。”莲娘一面急促的说着,一面向里屋走去。商锦忠伸手一把拉住妻子,沉声道:“不必全部卖掉,只需卖掉这金钗,便能买一对犍牛回来,那对镯子便留给你,你跟了我,也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倒是亏了你!”

    “嗯!”莲娘幸福的靠向丈夫的肩膀,低声道:“我整日在田里,也用不着这等贵重物件,还是好好收存起来,待到孩儿大了娶媳妇时做个压箱底的。唉!那个头领还真是个好心人,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嗯!”商锦忠应了一声,伸手搂住妻子的肩膀,幸福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身体,夫妻二人的目光看了看几案的金钗和银镯子,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衡州,常宁县,只见大堂阶前躺着两名精赤者半身的汉子,衙役们两个伺候一个,正挥舞着竹板行刑,随着竹板的击打,受刑者的背现出一条条红印,随即变成了青紫色,县衙堂回荡一下下沉闷的重物击打**的声响,夹杂着压抑着的痛呼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杖击声终于停了下来,一名皂衣汉子来到堂,对首座的青衣官吏躬身禀告道:“禀告县君,十下脊杖打完了!”

    “嗯,带来!”

    随着一阵呻吟声,刚刚受完刑的那两条汉子被衙役们扶了来,两人跪倒在县令面前,那县令沉声道:“你们两个都是做惯了公事的,成老爷的军纲失盗一案已经十日没有消息了,我今日责你们十下脊杖,若是五日后案子不破,我便再打你们十五下,依此类推,五日一比。若是一个月内还不破案,追回丢失的财物,你们也不用挨打了,直接军法从事,你们二人处斩,妻子没入官府为奴。知道了吗?”

    那两人乃是这常宁县的县尉和贼曹,因为今日有潭州成泰记商号的一纲财物途径此地,遭遇盗匪,被抢了个干干净净,钟使君府中立刻有严令传下来,限期当地官府破案,这两人作为当地求盗之吏自然脱不了了干系,偏生又毫无头绪,只得硬着头皮挨脊杖。此时挨了这一顿打,十成性命早去了六七成,只得半死不活的应了一声,便被手下扶持下去,敷药治伤不提。

    两人来到外间,早有准备好的医生替二人用瓦片划破皮肤,放出瘀血,再用烈酒清洗伤口,敷药膏,幸好行刑的衙役都是这二人的手下,下手时自有分寸,虽然看去皮开肉绽的吓人,但也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了筋骨。加这两人筋骨倒也还强健不一会儿便坐起身来,用罢了药粥。那县尉第一个叹气道:“这案子来的好没来由,当真是飞来横祸,一点头绪也没有,却是五日一比,棍棒伺候,叫我们如何是好呀!”

    “是呀,谁都知道潭州的成泰记的掌柜抱了钟使君的大腿,所走的财物都是军饷之用,连随行的护卫都是军中壮士,岂是寻常人动得了的?这般强徒我等又怎能对付的了?莫说是棍棒伺候,便是满门抄斩我等又有什么法子!”那贼曹说道这里,已是满脸沮丧,一副闭目等死的模样,原来吴军入楚之后,由于利用各种手段盘剥百姓,破产的茶户和溃兵结合起来,成为大量的匪徒,啸聚山林,劫掠公私客商,治安大怀,但是像这样敢于动手劫掠有官方背景的成泰记的财纲,这还是第一遭,也无怪钟延规大怒,严加催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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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追踪

    两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来,那县尉刚刚挨了板子,心情烦躁,顿时发作出来:“是哪个混蛋在外间吵扰,先锁进来,打一百鞭子再说!”

    当值的衙役赶忙冲出门外,转眼间便回来了,来到二人身前,低声道:“禀告老爷,是那城东的破落户牛二,他说知道关于那军纲被劫的事情!”

    “军纲被劫的事情!”那县尉脸色一变,低头思忖了片刻,抬头道:“你带那厮进来,记住,口气和气点!”

    “喏!”衙役叉手行礼,转身出外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一条汉子进来,正是那破落户牛二,只见那牛二下身穿了件犊脚裤,精赤着半身,露出胸前纹着的一条青蛇来,他大大咧咧的走到县尉、贼曹二人面前,唱了个肥喏:“小人见过二位老爷!”

    县尉与贼曹对视了一眼,贼曹冷声道:“牛二,我也就罢了,县尉老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这般光着膀子,连件褂子也没有,小心我治你个不敬之罪,先吃二十鞭子再说!”这两人乃是积年老吏,心知对于这等无赖若不先打下了对方的威风,便极难打交道,于是不管三千二十一,先找个由头吓唬对方一下再说。

    那牛二却是不惧,腆着脸皮凑了来,笑道:“小的昨夜手风不顺,浑身下输了个干干净净,便是这条裤子,也是人家暂借给我的,若是老爷不喜看到小人这身黑肉,小的且先回去讨件衣衫再来拜见二位老爷!”说着那牛二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县尉见状赶忙厉声喝道,这牛二本是个城中大户人家子弟,只是从小便个性顽劣,不服管教,年岁稍长便不治营生,喜得就是聚赌饮酒,。父母在世时倒还有些管教,父母过世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整日里和着城中一伙无赖子弟四处厮混,不过三年工夫便将家中田宅弄的是干干净净,也没个固定住处,若是这下走了,还当真不知道去哪里回来,这案子峰五日一比,沾水的毛竹板子着实厉害,可拖延不得。

    “你去弄件褂子给他穿!”县尉吩咐道,一旁的衙役赶忙走进离间,不一会儿便取了件麻布褂子递给牛二,县尉不待那牛二道谢,便沉声道:“快将你知道的报来,若是属实,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若是不然,衙门里沾水的毛竹板的滋味你也是知道的!”

    听得县尉的威吓,牛二脸的嬉笑立刻就消失了,他穿那布褂子,低声道:“禀告二位老爷,小人昨日赌了个通宵,输了个干干净净,正好今日乃是朔望日,城中正是墟日,四乡的泥腿子们有不少来城中赶集。小人便向在集市中逛逛,想找个羊牯,也好弄点翻本的回来。结果看到一个泥腿子在城西的胡记银铺买一根钗子,那钗子打制的十分精细,龙头吐出的那粒珠子更是珍贵,绝非那穷汉所能有的,定然是贼赃无疑。”

    县尉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兴奋,沉声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你看错了,那钗子不过是寻常首饰;也有可能那钗子乃是那汉子家传的宝物,没奈何出手了,如果能说就是贼赃!”

    “二位老爷容禀,小人过去家境也还过得去,也曾见过些首饰,可比起所见的钗子,便如粪土一般,如何会是寻常首饰。再说小人也从银铺伙计口中打听过了,掌柜的只出了五十贯铜钱,须知光是那粒珠子便是两百贯也不止了,若是那汉子的家传之物,必然知晓其价值,如何会这般贱卖了,定然是贼赃想要尽快变现无疑!”

    县尉倒也知道这牛二的出身,也觉得有理,不由得心中暗喜,沉声问道:“若是再看到那汉子和钗子,你可能认得出来?”

    牛二见县尉这般说,心知已经得计,不由得又惊又喜,赶忙答道:“便是烧成灰小人也能认得出来,老爷快些前往银铺搜查,找出赃物,捉拿贼人。否则若是拖延时刻,让贼人走远了,便来不及了!”

    县尉冷哼了一声:“某家还用不着你这厮教我!”说罢便回头对贼曹道:“贤弟你且去关闭四门,莫让贼人出城跑了,我带着牛二去银铺,去取那物证!”

    “小弟听凭兄长安排!”贼曹拱手应了,两人赶忙分头行事,由于棒伤未愈,无力行走,便取了两副担架,分别趴在面行事。

    县尉领了一队弓手,赶往城西胡记银铺,进得门来,也不理那当值掌柜相迎,劈头问道:“今天你可有从一个庄家汉子手里用五十贯铜钱买得一只钗子?”

    那掌柜心中一惊,他早一看到那钗子便知道是一桩好买卖,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人赶门来,正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将那金钗留在自己手中。紧跟在县尉身后的牛二便抢一步,得意道:“掌柜,你莫想要推诿了,我几个时辰前便亲眼看到你从那汉子手中收到那金钗,实话跟你说,那金钗乃是贼赃,你还是老老实实吐出来为好!”

    “噤声!”县尉斥退了牛二,转过脸来郑重的对掌柜拱了拱手:“某家也不瞒掌柜,那汉子卖出的金钗与军纲被劫的案子有牵涉,掌柜还是快些拿出来得好,不然的话,府君那边只怕说不过去!”

    那银铺掌柜闻言,立即吓得魂飞魄散,这些日子县尉破案不得遭受杖责的事情已经传播全城,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台”,自己若是和这案子有牵涉,还不脱一层皮去。他赶忙连声道:“有的,有的,老爷且稍等,老儿去去就来!”接着他便赶忙跑进里间,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绸布小包,呈送到县尉面前,低声道:“便是此物!”

    县尉抢过小包,打开一看,只见那金钗打制精细,明珠约有手指肚大小,形状圆润,反射出诱人的光线,果然珍贵异常。县尉将那金钗小心的重新包好,放入怀中,对满脸都是心痛的掌柜拱了拱手,笑道:“也好,这物证我便收下了,掌柜,你快回忆一下,那汉子可有说关系的话!”

    掌柜强压下心里的痛惜,努力回忆先前的情景,他此时唯恐有哪句话惹得县尉老爷不快,牵涉这般祸事,过了好一会儿,掌柜拊掌笑道:“对了,我记得那汉子说他是山里面来的,他卖了这金钗是为了买耕牛的。”

    县尉也不多话,回头喝令道:“好!快去城西牲口市场!”

    商锦忠行走在山路,身后跟着一公一母两头水牛,坚硬的牛蹄和碰撞在山路的石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听在商锦忠耳力,便好似音乐一般,一想到未来的生活,他的嘴角就本能的向翘起。想到这里,商锦忠加快了脚步,拐过了一个山湾,数间草房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房前的院子中忙碌着,那便是他的家。

    看到自己的家,一种巨大的幸福感立即充满了商锦忠的胸腔,他情不自禁的高声喊道“莲娘,我回来了!”

    屋中,商锦忠坐在桌前,莲娘在外间的灶火旁忙碌着,两个孩子正在牲口棚旁,在山间长大的他们还没有亲眼见过耕牛,对于这个躯体庞大的动物,他们还有些畏惧,不敢靠的太近,但很快,儿童所特有的那种天真的勇气就战胜对于未知事物的畏惧,哥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摸了一下公牛的角,当看到公牛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他又摸了一下牛头,公牛停止了反刍,转过头来用温顺的眼睛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哥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对方的手,这个善意的举动引起了两个天真的孩子的笑声。

    “大郎,二郎,别闹了,快来吃饭!”莲娘将饭菜在桌摆好,对外间喊道。商锦忠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掌,柔声道:“今天便让他们多玩一会,平日里在这山中也没什么新鲜事,前些年也苦了你了,有了这两头牛,再过几年大郎、二郎他们也打了,今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看到丈夫少有的亲密举动,莲娘黄褐色的脸颊泛出一丝红晕来,她有些羞怯的低下去,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一时间这简陋的茅屋之中却是柔情无限。

    “二位老爷,蹄印到了那间茅屋便没了,那出手金钗的贼人定然落脚在茅屋之中。”一名弓手对半躺在担架的县尉和贼曹禀告道。

    “好,那茅屋中有多少贼人,可有兵甲?”贼曹兴奋的问道。

    “那茅屋中除了一名贼人以外,还有一个妇人,两个孩子,应该是贼人的家眷。至于兵甲,小人不敢太过靠近,怕惊动了贼人,是以不知!”

    贼曹与县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紧张,这军纲被劫的案子既是挑战,也是机会,若能在他们手破了,声名必当显达于钟府君的面前,前途可就不止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当个区区的九品县尉和不入流的贼曹了。不过那贼子既然敢太岁头动土,也定然是强悍之极,这边却只有两个躺在担架的废人加七八个弓手,对付那悍贼只怕还少了点,若是让他跑了,再想抓住就千难万难了。

    县尉思忖了半响,低声道:“以某家所见,不如等到天黑,那贼子睡熟了,咱们在杀进去,他就算再怎么厉害,睡梦之中,手无兵甲,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贼曹也不欲与悍贼正面冲突,闻言赞道:“果然好计!贼子虽然凶悍,遇到都头妙计,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两人议定了,便吩咐手下取出干粮进食,等待天黑不迟。

62夜战1

    夜里,万籁俱寂,商锦忠突然醒了过来,只觉得口中干渴,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无声的苦笑了一声,今天买了耕牛回来,莲娘破例加了半瓶自家酿的果酒,自己本来也不至于这么量债,只是已经一年多未曾尝酒味了,结果半瓶薄酒劲入肚,便发作起来倒头便睡。

    商锦忠小心的将身旁妻子搭在自己身的胳膊挪开了,爬起身来,想要去弄点水解渴,却不小心弄醒了莲娘,对方迷迷糊糊的问道:“锦忠,天亮了吗?”

    “没有,我有点口渴,去外间弄点水!”

    莲娘嗯了一声,便翻身继续睡了。商锦忠走到外间,借着窗户透进的星光拿起水罐,将罐沿凑到嘴边却发现里面是空的,并无一滴水,只得提着水罐向外走去,想要去井边打些水喝。

    商锦忠打开推开房门,正要迈腿出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两名持刀汉子,前面那个正做出一副伸腿踹门的模样,看到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不禁呆住了。

    商锦忠反应极快,看到门外这两个持刀踹门汉子,便知道并非善类,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当头便将手中水罐砸在前面那踹门汉子头,只听的哗啦一声响,那踹门汉子以已经扑倒在地,昏迷不醒。商锦忠乘剩下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即跳回门内,将门关,反身靠在门,死死抵住。

    这时里间的莲娘被外间的声响惊醒了,问道:“锦忠,是什么声响呀!”

    商锦忠已经从深夜遇袭的紧张情绪中回复了过来,一边反手取了门柱,将大门抵死,一边大声喊道:“有盗贼来袭,快将我的佩刀和弓箭取来!”

    莲娘惊叫了一声,里间传来一阵摸索声,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取了弓箭佩刀来,商锦忠一面给弯弓弦,一面低声吩咐莲娘道:“你且从门缝看看外间,贼人到底有多少,你且放心,凭我这把刀,这张弓,定能护的住你和孩子平安!”

    莲娘低声应了一声,便按商锦忠所吩咐的那般看了看外间,商锦忠待到束扎停当了,转过身来问道:“如何了!”

    “太黑了,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被打昏了的汉子躺在门外!”

    屋外约莫四五十步开外的大枣树下,县尉和贼曹正竭力真大眼睛,紧张的盯着不远处宅院。可是夜色实在是太浓了,他俩只能依稀看到房屋的轮廓,县尉正想让手下扶着他再靠近些,便听到一阵气喘吁吁声,接着便看到一个弓手狼狈不堪的扑到在面前,正是方才前去捉拿那屋中强人数名手下中的一个,县尉急问道:“如何,拿住那强人没有?”

    “小人无能!”那弓手磕了两个头,哭喊道:“那强人好生厉害,我与徐四摸到门口,刚要踹门,门却开了,那强人一铁锤便砸在徐四头,打得脑浆四溅,小的若是跑的慢点,早就没命了!”

    “什么,那厮早有防备?”县尉闻言大惊失色,他一切的布置都是建立在夜中暗袭,出奇不意的基础,眼下既然敌人有备,自己那几个弓手摸黑不隆冬的屋子里去擒拿穷凶极恶的强人,定然讨不得好去。正当此时,屋中传来先后两声急促的惨叫声,县尉跌足叹道:“糟糕,其余两人也被那强人害了!”

    屋内,商锦忠急促的喘息着,莲娘抱着丈夫的右臂,颤抖的指着屋中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颤声问道:“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强人?”

    商锦忠疑惑的摇了摇头,方才他刚刚给弓好弦,便听得一声响,两名手持佩刀的汉子从里屋冲了进来,想必是从后窗钻进来的。商锦忠不假思索,抢前去便用弓弦套住了一人的咽喉,用力一勒,紧绷的弓弦便切断了敌人的喉管,温热的血液立即喷射出来,溅了后面那人一脸,后面那人见状一愣,丢下兵器掉头就跑,便要翻窗逃走,却被商锦忠一刀掷出,正中后心,惨叫一声便扑到在窗台,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兴许是我今日去县城里卖首饰的时候露了白,让贼人看到了,尾随到了这里,想要打劫!”商锦忠犹豫的低声道,莲娘听到这里,更是没了主意,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大郎二郎他们在厢房那边也没有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商锦忠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背心,低声安慰道:“娘子不用怕,你先到床下去躲避一会儿,不过几个区区小贼罢了,为夫了解了他们便是,到时候取了首级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能换几个赏钱来!”

    莲娘擦了擦脸颊的泪痕,低声道:“夫君千万小心!”便向里屋走去,商锦忠打开门来,正要将外间那个被自己当头一罐打昏的家伙拖进屋来,打听一下贼子的虚实,便听到嗖的一声箭响,本能的向旁边一躲,只见一只火箭钉在一旁的门板,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糟糕,贼子竟然用火攻!”商锦忠顿时大惊,山民穷困,这几间房屋四壁乃是用石块堆砌和泥土夯筑而成,而房顶却都是茅草,尽是易燃之物,若是烧将起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他赶忙赶回屋中,一把从床下扯起妻子,急道:“贼子放火,快随我冲出去。”

    莲娘被商锦忠扯出屋外时,屋顶早已中了数支火箭,干燥的茅草一点就着,火舌足有十余尺高。商锦忠正想再去带在侧屋睡觉的两个孩子,却只觉得手一松,回头一看,却是莲娘挣脱了,掉头冲进已经着火的屋中去,不由得急道:“你这是作甚?”

    片刻之后,莲娘又冲出屋来,披散的头发却沾了几处火星,着了起来。商锦忠赶忙前一面拍打,一面叱呵道:“你这是作甚,着火的屋子还往里面冲,要作死吗?”

    莲娘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低声道:“我刚刚想起那对镯子还丢在屋中,便赶回去抢出来。”

    商锦忠看了那布包,果然里面正是自己送给莲娘那对银镯子,不由得又气又急:“真是个傻子,这镯子不过是个死物,若是丢了性命,便是千百个镯子又有何用?”

    莲娘低声道:“我知道很危险,只是这镯子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事物,我实在舍不得丢下……”说到这里,莲娘垂下头去,沾了不少烟灰的脸颊现出一丝红晕来。

    听到妻子的回答,商锦忠的心头一软,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粗暴的呵斥,柔声道:“快收好东西,我们快去叫醒孩子!”

    商锦忠与莲娘赶忙冲进侧屋,那两个孩子昨天看到有了耕牛兴奋过度,正是半大年纪,最是贪睡的时候,外面闹得这么大声,竟然还没醒。商锦忠赶忙打醒二人,随便拿件衣服套了,自己当先冲出,莲娘扯了两个孩子,冲出门外。

    此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明亮的火光映在半空中,将商锦忠一家四人映照的一清二楚。商锦忠刚跑了两步,便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一支羽箭从耳边划过,只差分厘便是穿脑贯颅之祸。他回头一看,借着火光只见二十余步外一人正低头从背胡禄中取箭,方才那箭便是他射的。商锦忠不假思索,拔箭便将角弓拉了个满,如同满月一般,手指一松,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汉子右眼着了一箭,贯颅而入,扑地便倒,眼见是不得活了。

    “好凶悍的贼人!”站在树下督战的县尉不由得咋舌道,在着火的房屋的火光映射下,方才商锦忠弯弓射杀自己手下的情景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现在不由得庆幸起自己昨日挨了竹杖,无法在前面督战了,否则只怕这一箭射中的就不是那个倒霉蛋,而是自己了。想到这里,他向一旁的贼曹望去,从对方的双目中也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贼曹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指着正在向后院撤退的商锦忠一行人恭声道:“都头且放心,那贼子虽然凶悍,但中了您围三缺一之计,定然逃不脱了,您只要在这里敬候佳音便是!”

    “不错,我等静候便是!”那县尉看到商锦忠的行动,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去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家伙厮杀,司的命令固然重要,自己这条性命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

    “快,我们从后院走!”商锦忠一面催促着妻子和两个儿子的行动,一面弯弓搭箭戒备着追兵,他选择从院后撤退的原因有两个:首先他不知道贼人到底有多少,自己带着妻儿这般冲过去只怕讨不得好;其次在火光的映照下,若是从正面突围,敌在暗而自己在明,不如从后院撤退,敌人若是追来,便正好会曝露在自己面前,正好射杀。

    商锦忠见妻儿已经退下了,赶忙尾随而去,刚出了院门,便脚下一紧,好似带了什么机关,便只觉得身一紧,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再也站立不稳,一头跌倒在地。

    “拿住了贼人了,拿住贼人!”两旁的灌木丛中冲出两个手持刀棒的健壮汉子来,原来这两人也是那县尉手下的弓手,先前县尉害怕夜间突袭不成,让贼人从后院走脱,便选了这两个猎户出身的手下,让其在后院出口处设伏。结果果然商锦忠从后院逃脱,绊了他们俩的绳索,被绳网给套中,动弹不得。

63夜战2

    那两个弓手见商锦忠着了道儿,赶忙冲了上来,前面那个一bāng当头便打了下来,商锦忠被绳网给缠住了,招架不得,只得将头勉力一偏,那一bāng便着落在肩膀上,那汉子收bāng要再打,却被同伴扯住了,劝说道:“且慢,老爷要的是活口,你若一bāng打死了,如何jiāo代!”

    那持bāng汉子急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你方才又不是没看见这厮如何凶顽,若非被绳网套住了,还不知要丢几条xìng命才能擒住他。快快放开,让某家一bāng了解了他为兄弟们报仇”

    持刀汉子笑道:“无妨,待我将其双手斩断了,他便是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得,反正老爷们也只要有张嘴能够答话即可!”说着他便走到商锦忠近前,手起一刀便向对方右臂斩去。

    眼看商锦忠只有挨刀的份,斜刺里却冲进来一个人来,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断臂一刀,正是莲娘。那持刀弓手一愣,随即喝到:“兀那婆娘,快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杀了。”说着便举刀yù劈,做威吓状。

    可莲娘却好似聋了一般,只是拼命拉扯绳网,想要替商锦忠解开,只是那绳网已经缠住了,任凭她如何发力,一时间哪里解得开。那两个工人见状,唯恐那强贼挣脱了绳网,对付不得,刀bāng齐下,想要在商锦忠脱身之前,先将二人斩杀了。可莲娘背上明明挨了好几重的,早已血ròu模糊,可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拼命的用身体遮住绳网中的丈夫,用尽浑身力气拉扯绳网,拉扯不开便用牙齿撕咬,商锦忠看在眼里,心痛如绞,连声喊道:“莲娘,快快躲闪,让他们杀我便是!”

    那两个弓手见莲娘这般,心下也有些急躁,那使bāng汉子大喝一声,使尽平生力气,一棍抡到莲娘的天灵盖上,顿时打得莲娘七窍流血,昏死过去。商锦忠见状,只觉得脑中一翁,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双臂发力,竟将那绳网扯开了一个口子,钻出半截身子来。那两个弓手打死了莲娘正要来砍杀商锦忠,却见对方挣脱了绳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个持刀汉子心思灵活些,调头便跑,持棍汉子更是不堪,竟是吓呆了,站在当中,双足动弹不得。

    商锦忠低吼了一声,钻出绳网,拔出解腕尖刀,上前一刀便将那持bāng汉子刺了个透心凉,那持刀汉子心思慌luàn,夜里又不辩路径,没跑几步便一跤跌入坑中,崴了脚,动弹不得。商锦钟赶上去,劈xiō把揪住,也不理对方没口子的求饶,一刀刺入xiōng口,手腕一转便结果了xìng命。

    商锦忠连杀了两人,心思才清明了些,想起生死不明的妻子来,赶忙跑回莲娘身旁,将其扶起,呼喊了好一会儿,莲娘方才悠悠醒来,商锦忠见妻子焦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眼神散luàn,心知已经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哭泣道:“莲娘方才何必那般呢?让他们杀了我便是。”

    莲娘艰难的笑了笑:“夫君,你死了,我一个nv人家,带着两个孩儿,也没法活下去。可若是我死了,你却能把两个孩子带大,我不光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那两个孩儿!”

    听到妻子的回答,商锦忠只觉得xiōng中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莲娘见状,艰难的的伸出右手抚mō商锦忠的脸颊,低声劝慰道:“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认识你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吗?”这时,莲娘的右手从半空中无力的跌落下去,双眼也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死了。

    商锦忠呆了一下,仿佛还没还有意识到妻子的离去,突然,他扑倒在莲娘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哀嚎了起来。那声音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不远处林中的夜鸟也被惊起,四处luàn飞。

    “咦?这声音是怎么回事?贼子从院后逃走,不是应该正好中伏被擒吗?”县尉听到那哀嚎声,不由得诧异道,在这深夜的山中,听到这不似人声的号叫,饶是他胆子不小,此时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声,倒有几分像是山jīng,莫不是鬼怪作祟?”一旁的贼曹更是不堪,已经被这怪声吓得面sè惨白,平日里听说的各种鬼怪传说都一一涌上心头,心下里禁不住后悔跑到山中做这倒霉差事。

    这两人正惊疑间,却只见一人连滚带爬的从屋子那边跑了过来,正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弓手,只见其扑倒在两人面前,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强人乃是个会妖术的,曹四和范大都死了,都死了!”

    县尉与贼曹二人闻言大吃一惊,县尉赶忙抢先问道:“曹四与范大都是惯于设网捕猎的好手,怎的也丧在那贼人手中,莫非他们两人走漏了行迹,那贼人避开了陷阱不成?”

    “不是!”那弓手气喘吁吁的答道:“贼人中了圈套,被绳网套住了,曹四与范大正要斩断贼人手足,却被贼人妻子拦住,贼人乘机使了个法术,挣脱了绳网,又使邪术杀了曹四、范大二人,小人若非跑的快些,只怕也没命了!”说到这里,那弓手便痛哭起来,原来那弓手离得甚远,对当时情形也没看得清楚,只看到商锦忠突然挣脱了绳网,自己一个同伴便呆立不动,毫无反抗的任凭对方杀死,而剩下一个同伴又莫名其妙的跌入坑中,还以为是商锦忠的法术使然。

    “那这怪声莫非是那贼人发出的?”县尉闻言愕然道。

    “正是!”那弓手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涕泪jiāo加:“若非妖人,如何能发出这般非人之声,二位老爷,咱们快走吧,不然若是让那妖人赶过来,三条xìng命丢在这里是小事,只怕魂魄都被其所拘,不得返乡呀!”

    听到弓手这般说,早已胆寒的县尉与贼曹不由得连连点头,比起眼前的妖人,就连衙mén里的沾水竹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了,县尉急喝道:“来,快扶我一把,咱们快走!”说罢便不顾同伴,自顾在那弓手的扶持下走了,丢下贼曹一边一瘸一拐的疾走,一边急声道:“都头稍候,莫要丢下下官呀!”

    商锦忠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才悠悠醒转过来,抬头一看,天边已经是鱼肚白sè,怀中妻子的尸体早已冰凉。他站起身来,才发现两个孩子跪在一旁,脸上满是惶恐不安之sè。看到这两个孩子,他心中不由得一痛,对其招了招手,柔声道:“大郎、二郎,你们过来吧!”

    两个孩子起身走了过来,看到母亲的尸体,又不禁哀哀哭泣起来。商锦忠伸手抚mō了一会两个孩儿的脑袋,低声道:“起来吧,你们母亲已去,且为她立个坟墓吧!”

    商锦忠在未曾着火的柴房中找了一把农具出来,在屋后的菜地旁挖了一个坑,将妻子的尸体放入坑中。土坑中莲娘的脸庞已经被清洗干净,看上去十分安详,便好像睡着了一般。商锦忠站在坑旁,怔怔的看着妻子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突然跳入坑中,从妻子鬓旁割下一缕头发,和那对银镯子包在一起,小心的放入怀中,然后拿起农具,飞快的掩埋起尸体来。很快,这个土坑就恢复了原貌,除了多了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给你娘磕几个头吧!”商锦忠站在坟堆旁,身上除了佩刀和角弓之外,还多了一个小包裹,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半大孩子,他们也是一副出mén的打扮,在他们的身后,简陋的农舍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两个孩子磕完了头,站起身来,跟着商锦忠开始沿着山路向西走去,年龄大些的那个问道:“阿耶,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咱们去衡州!”商锦忠的眼前闪过那个宋二掌柜的面容,他咬了咬牙,自己看来又要回到过去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里去了,不过自己没有选择。

    “衡州是哪里呀,那里可吃的饱吗?”孩子毕竟是孩子,很快注意力就由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转移到更感兴趣的方面了。

    “能吃得饱,那里咱们不但能吃得饱,还能吃的好!”

    “真的,那我要吃白米饭!”

    “不但有白米饭,还有鱼,还有ròu!”

    随着父子三人的对话,三人的身影也在蜿蜒的山路上渐行渐远,渐渐消失了。

64制衡

    转眼已是九月,秋高气爽,大河南北一望无垠都是收割完毕的田野,此时弓燥马肥,士腾粮足,正是大军用武之时。往年的这个时候,梁**民都会胆颤心惊的向北而望,生怕沙陀铁骑渡河而来,大举侵攻,焚烧村舍,掳掠丁口。自从太祖过世之后,梁国的国势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对外打一仗输一仗,一开始是河北的郡县遭遇兵火,现在连位于黄河南岸的郓州那等在京师卧榻之旁的郡县也遭到围攻,难道这大梁就要和暴秦一般二世而亡不成。

    但是天佑十五年的九月却是异常的很,河东军不但没有像往年一般乘着杨刘一战大破梁军的余威,大集师徒,渡河猛攻,反而连历经苦战才掌握住的德胜、杨刘等多个黄河下游的重要据点都放弃了,收缩兵力于魏州、相州等数个要点。对于这个异常现象,民间最普遍的解释是塞外的契丹人又入寇了,河东军不得不放弃对河南的入侵,转而北援救幽州,那些凶残的游牧骑兵在唐王朝走向衰亡的数十年时间里,逐渐完成了对辽东大地契丹、室韦、渤海诸部的统一,开始不断地对山北诸州发起一轮又一轮的侵攻。但是在那些知道的更多的梁军层中,还流传着一个更加令人兴奋的原因:在杨刘一战中,梁军虽然大败,但是围攻时河东军的一员高级将领也被火器重创甚至击毙。假如这个被火器重创的河东军将领就是晋王李存勖本人的话,那么河东军的一直以来的奇怪行动也就可以很好的解释了。在这个微妙的情况下,梁军的高层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北方,此时从徐州和江陵送来的一系列告急文,自然就变成了崇政院中那些文牍山中的一部分,直到几个月后人们从中翻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魏州,古名邺城,这座河北名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城内的街道充斥了穿着、打扮、口音各异的士兵们,坊市里的本地居民用疑惧的目光看着这些举止粗野,习俗怪异的人们,这些来自长城内外的勇猛汉子团结在一面旗帜下,已经和一个强大的敌人奋战了快二十年了,虽然历经艰险,数次都接近失败,但在新统帅的英明统帅下,胜利仿佛已经在目光所及之处了。

    邺王宫,这里本是过去的魏博节度使宅,后来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依附朱温,由于魏博位于宣武镇的北方,地势极为紧要,是以朱温对其十分看重,花了很大力气拉拢,不但市场馈赠,而且从来只以“六兄”相称。朱温篡位之后,便封罗绍威为邺王,还专门派出工匠为罗绍威在魏州营建宫室,富丽堂皇之处就连朱温几个儿子的宫室都颇有不如。后来杨师周继任为魏博节度使,权倾天下,对这邺王宫更是花了不少心力。杨师厚死后,魏博分镇生乱,李存勖乘机入魏,若是没有出兵在外,便在此地驻节。

    邺王宫门前,一名身材矮小粗壮的汉子被数十名将官围在当中,却是李嗣源,众人吵做一团,便好似一锅热粥般。

    “李总管,自从大王回师以来,已经数十日未曾外出了,我等想要进宫拜见,你却拦在宫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王平日饮宴之时,必招军中勇健之士分餐而食,为何这些天来,并未招一人进宫?”

    “杨刘一战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军中立功将吏的名单早已送去了,以前大王都会召见其中立下殊功之人,亲口慰赏,为何这些天来只是颁布了赏赐,大王却未曾召见?”

    在众人的围攻下,李嗣源已经是焦头烂额,满头汗珠,他胆魄极壮,战阵之,便是面对枪林箭雨,也毫无怯色,但面对着这些同僚的唇枪舌剑,也不禁有些胆寒,连忙拱手连声道:“列位,大王回师受了些风寒,卧床不起,是以不能接见列位,请各位再稍候数日,待到大王病好转了些,自当会让列位觐见!”

    众人闹了半天,见李嗣源还是那般说辞,也有些乏了,只得纷纷离去。李嗣源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走回宫中,这时里间急匆匆走出一个右颊有道伤疤的健壮汉子,却是李从珂,看到那矮汉,赶忙叉手下拜道:“孩儿见过阿耶!”

    李嗣源看到义子从宫内出来,赶忙问道:“大王今日如何了,情势可有好些?”

    “还是那般,只是吃了几口粥食,便又吐了出来,排出的粪便中还有不少血块!”

    听到义子的回答,李嗣源的脸又阴沉了几分,自从李存勖那日从杨刘受创回来,便是如此模样,他历经行伍多年,久伤成医,对外伤也知道几分,想这等排出血块的,有七八分可能是内脏受了重创,古时医术落后,象这等内脏受创的,十有**是死路一条。一想到这个,他便是愁容满面。

    李从珂看到义父这般模样,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低声安慰道:“义父不必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大王有天命在身,定然能熬过了这关去!”

    李嗣源听了义子的安慰,还是愁容不减,仰天叹道:“唉!天命之说虚无缥缈,我等又能知道什么!只是大军退回后我推说大王染病,卧床不起,才拖了这些天,若是大王还不能回复,只怕我这边也再也瞒不下去了!”

    李从珂听到这里,看了看宫门旁的护卫军士,确认与之距离足够远到对方听不到自己的话语,才低声对李嗣源道:“义父,大王伤重,您身为晋军首将,须得有所准备呀!”

    “准备?”李嗣源闻言一愣,随即才从李从珂诡秘的表情看出了对方的意味,赶忙摇头道:“且不说大王神武,世间无人能及。便只说大王乃是沙陀贵种,先王功勋盖世,唐皇赐以国姓,而我不过是个区区塞外胡人,若是有个万一的消息传出,只怕大军便会星散,富贵乃天定,有非分之象,必惹来大祸,竖子休得胡言,否则某家便先斩了你,免得惹来灭族之祸。”

    李从珂被李嗣源这一番教训,吓得再也不敢多言,拱手便要退下,却被李嗣源叫住了,吩咐道:“我估摸时日张公就要到了,你快去西门外驿亭处等候,若是接到了,便立刻更换衣衫,赶到王宫中来,决不可让第三者看到了,知道了吗?”

    “喏!”李从珂赶忙躬身领命,李嗣源看着义子离去的身影,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快步向宫内走去。

    李嗣源过了数重门户,来到一个清幽的院中,那院子面积也不甚大,但鱼池、游廊、假山、藤木却布置的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散乱,极有层次感,每走一步便有不同妙景,不过方圆数十步大小的一个小院子,竟然好似一座大宫室一般,显然当年设计建园之人胸中颇有沟壑。李存勖对这园林曲艺之道都颇有造诣,每次到魏州来都住在此地。可此时的李嗣源心情烦乱,半点也看不出其中妙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游廊,进得屋来,对外间的侍女问道:“大王现在如何?”

    那侍女满脸都是愁容,恭声答道:“吃了几口粥便睡下了,现在已经睡着了,总管可是有事,小人便去叫醒大王!”

    “不必了,某家在外间看看便好了!”李嗣源赶忙阻止了侍女的行动,放轻脚步,来到门旁,小心的向躺在床的李存勖看去,只见经过这些天伤痛的折磨,李存勖本来饱满的两腮已经深深的凹陷了进去,颧骨高出,他那双本来就颇大的双眼就更显的硕大了,本来被阳光曝晒而来的健康橄榄色现在也变成了病态的苍白。李嗣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床的这个病夫身找到了过去那个象雄鹰一般刚勇矫健的大王的影子。看到这一切,李嗣源不禁心中一酸,眼角竟然湿润了起来。

    “邈佶烈,你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外面作甚,快些进来!”里屋突然传出一个柔弱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李存勖醒过来了,他看到李嗣源站在外间,便低声召唤。李嗣源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挤出笑容前道:“臣下方才见大王睡着了,本欲待会再来觐见的,没想到却惊扰了,罪过罪过!”

    李存勖见到重臣进得屋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李嗣源赶忙抢一步,按住主道:“万万不可,您伤势尚未痊愈,若是迸裂创口,只怕又有反复!”

    李存勖拗不过李嗣源,只得重新躺下,摇头叹道:“回来之后,在这榻也躺了不少时日了,可还是这般躺在榻,动弹不得,不但没有好转,反倒觉得一日不如一日了。邈佶烈,某这次只怕是不成了!”

    李嗣源见状,赶忙劝慰道:“大王千万别这么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不要说这等重创,您只需在宫中静养,外间事务自有我等处置,绝出不了差错!”

    李存勖却好似未曾听到李嗣源的劝慰一般,自言自语道:“我沙陀男儿,本就是草原的雄鹰,死于战阵之倒也是寻常之事。只是先王所遗三矢,所成者只有其二,尚有梁贼未灭,我即位以来,身先士卒,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番局面,可现在……”李存勖说到这里,平日里坚毅无情的眸子里也泪光闪动,却是英雄走到了末路。李嗣源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屋中一时间静寂起来。

    过了半盏茶功夫,李存勖突然沉声问道:“邈佶烈,去晋阳请张公的使者去几天了?”

    李嗣源微微一愣,看到李存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坚毅,赶忙低声道:“已经去十四日了。”李存勖口中提到的张公便是河东监军使张承业,此人本为前唐内供奉官,由于多次前往河东李克用军中宣旨,后来便留在河东军中担任监军。此人虽为宦官,但却并无唐末时宦官的贪婪、凶险的恶行,为人刚直,对李克用竭忠尽智,李克用对其也十分信重,天复三年时,昭宗下诏于天下各镇,令尽诛杀监军之宦官。李克用便将其隐匿于斛律寺中,斩他罪囚以代之。李克用去世之后,张承业亲扶李存勖即位,其功在文臣之中几为第一,李存勖也对其十分敬重信任,连年出兵在外,根本之地晋阳便由其镇守,口中提到张承业时也呼其为张公而不直呼其名。此次他受炮伤极重,回到魏州后便立刻暗中遣人将张承业招来,以备不测。

    “嗯,信使一路换马不换人,到晋阳约需五日,算处置西都的时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到了!”李存勖叹了口气,脸现出一丝焦虑,经过多年在生死间的历练,他此时对自身状况已经有了一种超自然的感觉,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将这个最值得信重的忠臣调到自己身旁,毕竟作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张承业篡夺王位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婢女的通报声:“禀告大王,张特进已至,在门外待诏!”

    李存勖闻张承业已至,不由得喜动颜色,急声道:“速请张公入室!”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一条紫衣汉子,那汉子体型魁梧,纀头下两鬓斑白,颔下光滑,容貌甚伟,正是河东监军,权知军府事张承业,其进得内室,看到躺在榻的李存勖,哭拜于地道:“仆受先王之托,誓为国家除汴贼,不意大业未成,而大王如此,百年之后,仆何颜于地下复见大王!”说到这里,张承业已经语不成声,伏地痛哭不止。

    李存勖见张承业如此,也不禁两眼通红,强从榻起身扶起张承业道:“七哥张承业家中行七,李存勖以兄长事其,故称其为七哥不必如此,吾今日招汝来,所为有二事:其一,梁贼新得火器,威力甚大,吾辈当有所备之;其二我身负重创,只恐时日不长,后继者何人须得有备。七哥乃先父托孤之臣,不知以为如何?”

    张承业闻言,不假思索便答道:“梁军所得之火器,某也有所耳闻,此乃淮南吕方所制,其声如霹雳,威力甚大,随铁甲数重,也当不得其一击。然形制沉重,进止不便,若是攻城守寨,自是厉害,但若用于野战,只恐不能发挥其所长,依臣下所见,当悬以重赏,遣细作扮作客商暗中购买样品,若是当真好用,则令工匠加以仿造便是,至于大王身后之事,这有何疑问?魏王贤明,自当继承大业,老臣自当拼死争之!”

    李存勖闻言微微颔首,脸现出安慰之色。一旁李嗣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李存勖在杨刘受重创之时,先表示其子继岌年齿尚幼,不是继承大位的人选,并且暗示应该由自己来继承大位;但回到魏州之后,便立即将张承业招来,将自己身后事托付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狗,对自己提防的用意是昭然若揭。这时,李存勖转问道:“那总管以为如何?”

    “张公所言正是正理,末将并无异见!”李嗣源沉声答道,心底却是一片冰凉。李存勖见状,便自顾与张承业商量当如何调动诸将,以尽可能减小李存勖亡故之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李嗣源站在一旁,耳边传来两人的谋划声,却仿佛局外人一般。李存勖毕竟重创之后,身体困乏,片刻之后精力便困乏起来。张承业看在眼里,赶忙告退,张、李二人走到宫门时,张承业对李嗣源拱了拱手,沉声道:“李总管,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我皆受先王大恩,须得同心协力,一同辅佐大业呀!”

    “那是自然!”李嗣源答道,他知道张承业多有权谋,方才那话不过是个开场白罢了,便停住脚步,等待着对方的接下来的话,果然张承业稍一沉吟,低声道:“依某家所见,如今大王病重,众心惶恐,当将周杨五周德威小字杨五从幽州调回,以重军威!”

    “张公所言甚是,某并无异议!若无其他事,某去巡视军营去了!”李嗣源对张承业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在他的心里很明白对方这般做的用意与其说是为了凝聚军心,不如说是为了防备自己。毕竟自己身为晋军首将,威望地位在晋军之中唯有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周德威所能比拟,而且此人素来与自己不和,若能将其调到魏州,自然能分自己手中兵权,与自己形成互相制衡之势,的确是一举两得。调动周德威这等大将的决定,张承业定然是已经首先得到了晋王的允许,一想到这些,李嗣源的嘴唇便滑现出一缕自嘲的微笑:“这个年头,当一个纯臣也不是那么容易呀!”

65高赖子

    江陵,大江自蜀东流入荆州界,出三峡,至枝江,分为诸洲,凡数十处,盘布川中,至江津戍而后合为一,故江津为荆南之要会。其地离三峡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百里,然由于江道迂回,几有六七百里,加之两岸地势低下,水易漫流,极易发生水害,且江中沙洲遍布,两岸多有湖泊支流,其地多有**横行。唐末时,黄巢、雷彦威先后攻略此地,荆南一带被这些流贼烧杀的几乎数百里没有人烟,之后高季昌赴任此地后,修建城邑,招募流民,由于高季昌长袖善舞,在周围几个强大势力间辗转腾挪,荆南之地虽然地少兵寡,竟然也在这乱世之中成了一片净土,加之此地正处南北要冲,商旅往来极多,小小的江陵城居然也有数万户口,人烟稠密,经济繁荣,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但是这一切在天佑十四年改变了,吕吴大军在打败了南方的最后一个强大敌人马楚之后,开始掉转矛头,准备指向中原,而弱小的荆南便横亘在吕吴大军前进道路。他再也不能用所擅长的在三个鸡蛋跳舞的技巧来解决眼前的敌人,现在摆在高季昌面前的选择题就很简单了:要么老老实实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迎接吕吴大军进城,换了一个虚号,在建邺的某间宫殿里养老;要么放弃自己的原先的半独立地位,向梁国输款投诚,换来援兵以击败北侵的吕吴大军。作为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藩镇头目,高季昌在决定性的岳州会战结束之后,立刻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江陵通往襄阳的官道,久未出现的进贡车队和使节相属于道,他们只有一个目的,争取到足够的援兵以击退即将到来的吕吴大军。

    但是这些年来高季昌的狡猾和多变造成的恶果终于表现出来了,他的丰厚贡物和使节只换来了鄙夷和怀疑,他过去的所有行径在提醒着梁国的高层们,这个用恭顺的言辞向他们求援的家伙是多么的不可信任。作为高季昌最近的邻居,梁国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孔勍大声的提醒着朝中诸老们,就在不久前,这个不知忠诚为何物的家伙声称要出兵助梁伐晋,可是兵锋却指向梁国山南东道的治所襄州,幸好被自己击败,自此之后,身为梁臣的高季昌不但自己不输送贡赋,还卡断了南方其他忠于梁国的藩镇朝贡的道路。对于这样的家伙,孔勍的建议代表了绝大部分梁国高层的态度:“在名义表示会派出援兵,使其全力抵抗吕吴的侵攻,以免其不战而降,让吕吴不战而得江陵。而实际却屯兵于襄阳坐山观虎斗,见机行事。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绝不为这个卑鄙的家伙浪费一滴梁军士卒的宝贵鲜血!”

    但是此时身处江陵城中的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本人并没有感到半点对自己过往行为的忏悔。对于这个出身低微的家伙来说,采用欺骗、叛逆等各种违反世间道德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不对的,既然强大的、高贵的那些家伙可以利用自己在力量和出身的优势赢得胜利,那么象自己这些弱小的、出身低贱的人采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以他的头脑,高季昌不难从返回的使者的回禀中判断出梁国高层的意图:先让自己在抵抗吕吴大军的战斗中流干最后一滴血,然后再参加战斗,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的战果。可是这次和以往不同,明了一切并不能帮太多忙,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知道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孔勍这个蠢货,他根本不知道吕方到底有多么可怕,比起他的新军,以前的杨吴、马楚什么的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如果我们不乘着他还没有夺取荆襄游之地之前,合兵一处,击败他,那么不出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天下都会被他一口一口吃下肚子去的!”高季昌愤怒的抱怨道,眼前的使节畏惧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以免自己闪烁的目光惹来主公的迁怒,这可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梁震看了看场中情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做了个让那使节退下的手势,那使节顿时如蒙大赦,飞快的躬身施了一礼,便快步退下殿去。此时宽广的殿堂只剩下高季昌与梁震二人。

    高季昌突然停住脚步,来到梁震身前,沉声问道:“先辈,如今我已经无计可施,水师已经败于彼手,陆师更非其敌,江陵城郭虽然坚固,但也挡不住吕吴的重炮,又无外援,你可有什么妙策?”

    梁震微微沉吟了一下,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身所着的白袍的褶皱,他本是前唐进士。归蜀时路进江陵,高季昌爱其才识,强留之欲奏为节度判官,但高季昌本是汴梁城中一富人家奴,梁震深耻为其僚属,又恐直接拒绝激怒对方,惹来杀身之祸,便托辞道:“震素不慕荣宦,明公不以震为愚,必欲使之参谋议,但以白衣侍樽俎可也,何必在幕府!”高季昌信以为真,便将其留在府中,以为谋主,以先辈相称唐人呼进士为先辈。他抬起头来,眼帘投射出高季昌的身影,这个出身低微的藩将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魁梧而又匀称的体型,威武的国字脸型,在高耸宽大的额头下面是挺直的鼻梁和明亮的眼睛,丰厚的双唇下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唯一和平时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中闪烁的并非计谋得逞的兴奋光芒,而满是绝望。一时间,梁震的心里几乎感觉到一阵快意,对于眼前这个施恩于自己而又将自己强拘在身边的家伙,他的感情是颇为矛盾的,但是很快,对于利害的冷静判断就占据了风,作为高季昌的主要谋士,一旦高季昌完蛋了,自己也很难逃脱池鱼的命运,毕竟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自己一介文士的命运是难以自主的。

    “明公,荆南城小兵寡,位处两强之间,唯一的一条生路并非兵强城坚,而是择胜而从。”

    高季昌闻言点了点头,梁震的建议很符合他的口味,这些年来荆南之所以在几家实力远胜于荆南的藩镇夹缝中活的有滋有味,倒不是高季昌在兵法有什么独到之处,而是在站队颇有一番功夫。他沉声问道:“先辈所言颇和我意,只是如今那梁国不发援兵,两家未曾交兵,我又如何择胜者而从呢!”

    梁震笑道:“这有何难,明公大可遣一使节前往吴军处,携重金犒军,言吾等非不愿降,只是襄州未下,若是吕吴大军入城,只怕梁军南下,大军厮杀之处,苦了荆南百姓。请吴军先北,先下襄州,那时江陵自当开门归降。这般一来,明公便可择胜者而从之!”

    高季昌闻言皱眉思忖了片刻,问道:“那吴军统帅会不会以为这是我方的缓兵之计?”

    “明公你想想,江陵、襄州乃是一体,吴军攻下江陵之后,必当北直取襄州。迟早要和梁军决一死战,如今我方先示好与他,彼便不用在就江陵城下消耗兵力,可全力从夏口逆汉水北,直取襄州。那时若能击败梁军,拿下襄州,江陵便是一座孤城,他们也不怕我们不实现诺言;若是他们被梁军击败,就是江陵在手也把守不住,还不如大度些。”

    “那吴军会不会以为我们想要骗他们大军北而在后面玩些小手腕呢?”

    “明公可将公安、石首二县割让于吴军,那两县正处长江要冲,而我军兵少,无力坚守,吴军统帅得之,必然会信任我方的提议!”

    高季昌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自点头,只是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又问了七八个问题,最后方才点了点头:“此计虽好,但若是得力之人前往,只怕还是不成,一事不烦二主,只得麻烦先辈一次了!”

    梁震敛衽行礼道:“某受明公厚恩多年,今日能报得万一,自当从命!”

    殿内二人刚刚议定,殿下突然快步冲一人来,扑倒在地,急声道:“大事不好了,吴贼刚刚攻下了沙头,离城不过十五里了!”

    高季昌听到这惊人的消息,身子一晃,险些立即跌倒在地,幸好被梁震伸手扶住了,他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方才重新睁开,只是方才还红润的脸庞此时却已是一片惨白,仿佛大病初愈了一般。

    “你重新说一遍,到底是什么回事?石首、公安等地并无军情传来,怎的沙头却被吴军攻占,守将现在在哪里,定然是吴贼水师前锋袭扰,守军疏忽大意才这般的。”此时的高季昌已经全无平日里的镇定自若,整个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禀告相公,具败兵通报,江吴贼有大船数十条,小船不计其数。吴贼以千余人登岸,守将倪可寿因城薄墙矮,无所凭借,便督领守军逆击之,然吴贼以长枪列阵,吾军再三突之而不胜,倪将军身中数弹而亡,全军大溃,吴贼乘势占了沙头!”

    高季昌久经戎行,听那军使说道这里,已经明白吴军这次只怕不是普通袭扰,否则不会动用这么大规模的船队,那沙头城位于江陵城郭东南十五里,乃是商贾辏集之处,相传楚故城也。亦谓之沙头市、沙市。其地本为江边沙洲,江水涨落冲刷,经常崩塌,后守臣筑长堤才逐渐稳固了下来,形成了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由于交通方便,又可以持水为防,地形险固,此地便逐渐兴胜起来,此地以南便是沙市南即江津戍,对岸即马头岸,都是大江的重要渡口,是以由湖南进取荆南者,多先攻取此地。在另一个时空里,楚王马殷分别于朱梁开平二年和后唐天成三年两次进军至沙头,结果都是高季昌惧而请和,守将倪可寿便是荆南名将倪可福的胞弟,所领也是高季昌麾下亲军,却被吴军一鼓而破,也无怪高季昌此时这番失魂落魄的表现。

    梁震见高季昌如此,灵机一动,沉声道:“明公,吴军行动如此迅速,某自请立即出发,否则若是让其兵临城下,只怕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高季昌突然受到这样的重大打击,方寸大乱,见梁震这般不顾自身安危,心下也不禁有些感动,不禁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道:“先辈如此恩重,我何以堪之,请受季昌一拜!”说着便要躬身下拜。梁震赶忙让开,沉声道:“明公不必如此,如今时间紧迫,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午后便立即出发!”

    高季昌点了点头,亲自送梁震下殿,看着北面有些残破的佛塔,不由得对其低声祝祷道:“信男高氏季昌此番若能渡过此次难关,定当兴建寺庙,重塑金身。往菩萨保佑!”

    梁震站在船首,秋日的江风凛冽的很,将他身旁的大旗刮得猎猎作响,可梁震却一袭白袍,毫无避让的模样,让一旁知道内情的护送将佐也不禁暗自佩服,也怪不得这位先生如此受相公敬重,不说别的,只凭这副胆略也非常人所及。

    可此时梁震的心头却满是脱离牢笼的轻松,他本出身于陕西大族,又考中进士,却被迫为出身奴籍的高季昌效力,心中一直以为大耻,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屈身江陵,这次出使便算换了高季昌这些年来厚待的情分,今后便是天高凭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梁震座舟过了百里洲,江面豁然开朗,对面便是沙头市,早有吴军的巡逻快船围了过来。船军士赶忙放下船帆,落下船锚,升起白旗,以免吴军误以为是荆南哨探,发起攻击。吴军快船见了,便慢慢靠了过来。梁震乘机将敌船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吴军快船首尾各有一门小炮,两侧伸出八对长桨来,顶部和两侧有覆盖有铁片的厚木板保护,两侧还有不少孔洞,应该是用来发射弓弩火铳的射孔,此时两船相距不过十余步了,梁震甚至可以看到不少孔洞伸出阴森森的铳管,指向自己这边,让人不禁胆寒。

    “对面船人快将兵器丢甲板来,不然莫怪老爷手下无情!”吴军船传来一个声音,座船的校尉向梁震这边探询性的看了一眼,梁震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其服从吴军命令,很快十余张强弓,三四把火铳,还有一些刀矛标枪散落在甲板,那校尉高声喊道:“船的是荆南高节度的使者,有要事禀告贵军统领,还望这位兄弟通传一声!”

    对面船微微沉默了一会,接着便有一人大声笑道:“使者?什么劳什子使者,再过两日打进城去,将那高赖子捆了来见我家都督,还用的着这般麻烦!”对面吴军舟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哄笑声。

    梁震闻言皱了皱眉头,随即对那战船拱了拱手,从怀中取出一副铜符来,对那州中晃了晃,沉声道:“某便是高相公的使者,既然列位不愿通传,我等回去便是,列位将这铜符转呈去便是!”说到这里,梁震便将手中铜符向对面船掷去,那铜符落在甲板,弹了两下,停在船舷边,险些落入江中。

    吴军战船舱中跑出一个汉子来,正是这船的头目,捡起那铜符一看,只见这铜符制作的颇为精致华丽,又看到梁震神态沉静,仪表非凡,心下倒先虚了三分,赶忙催促手下靠座船吗,对梁震唱了个肥喏,道:“这位郎君且住,请将铜符收回,请随我等来便是!”

    梁震倒也不以为甚,伸手收回铜符,笑道:“也好,便劳烦了!”

    那头目见梁震不卑不亢,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敬意,便在梁震船带路,一路向沙头行去。一路梁震看到江吴军舟船巡逻如梭,岸正修筑壁垒长围,显然动用的兵力不在少数,不由得暗自心惊,此次吴军如此兴师动众,对于江陵已是势在必得,又岂会被自己几句话轻轻开解去了,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韦伯这里向大家道个歉,中有一个错误,历史高季昌改名是在李存勖克粱之后,为了避讳李存勖的祖父名叫李国昌才改名为高季兴,前面提到的高季兴应为高季昌,望大家见谅!

66各怀心事1

    待到座船靠了岸,梁震便被蒙眼睛,带到一个帐篷中,让其在帐中相侯。过了半日方才有一个虞侯过来,引领梁震进了一顶牛皮帐篷,向帐中首座那人禀告道:“将军,此人便是荆南高季昌的使臣。”

    “嗯,你且下去!”首座那人抬起头来,下打量了一会粱震,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眼前这个使臣虽然修眉长目,仪容非凡,但身却只是件白袍,连件青衫都没有,显然并非官身,这个节骨眼高季昌派了个白身过来当使臣,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粱震心思何等细密,已经从对方的表现中揣测出七八分心思来,他也不解释,从怀中取出令牌,双手呈道:“小人粱震,奉高节度之命,拜会贵军总管,望乞转通。”

    那人疑惑的从侍从手中接过信和令牌,将那令牌仔细察看一番,果然并非伪制之物,随手将那令牌掷回给梁震,傲然笑道:“我家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一个白身想见就能见的。你且回去与那高季昌传个话,若是愿意解甲归降,我家大王不吝封侯之赏赐,封妻荫子自不必说;若是顽冥不化,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那时可莫要后悔!”

    “喔!”对面明显的鄙夷并没有激怒粱震,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令牌收入怀中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带话回去便是了,他日将军被怪罪之时,可莫要后悔!”说罢便对首座拱了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首座那将军跳了起来,喝道:“好个嘴硬的酸丁,你且说说某家如何会被怪罪?若是有理倒也罢了,若是无理,我便要将你这酸丁吊在辕门外的木桩,晒成鱼干。”

    “无理要被晒成鱼干,有理也只是罢了,半点好处也没有,天下间岂有这不公平的赌约,将军大可直接将某家吊木桩便是,可休想逼某家开口!”

    吴军将领见粱震这般强项,一时间倒愣住了,他自小便在行伍间长大,习惯了令行禁止,如何见过士大夫的这般风骨。本欲下令手下将粱震拖出去打几十鞭子逼问一番,又害怕当真这厮身子骨太弱,吃不得鞭子死了,若是有什么重要使命,可就给自己弄砸了。那时自己受到惩治事小,坏了殿下的大事可是担待不起。他在心中比较了一会利害,沉声道:“那好,你要如何才觉得公平?”

    粱震听到那吴将松了口,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落入肚子里,他最担心的就是这吴将根本不听自己说什么,就直接赶自己回去,那任凭自己千般手段,也没个施展的机会。现在只要他开了口,那就不怕不中自己的圈套。他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我说的无理要被吊在木桩成鱼干,那说的有理总得替某家通传一番?除非你根本没资格替某家通传!”

    “好个狂生,连激将法都使了!”那吴将不怒反笑:“好,你且听清楚了,本将军便是前部督吕宏凯。快说,只要你说的有理,某家自当替你向总管通传!”

    粱震听到眼前敌将的姓名,心头剧震。荆南这几年来和吴军交锋甚多,也算是老对手了,粱震作为高季昌的谋主,对敌方的重要将帅、军队组织自然也是非常了解。吕宏凯作为敌军统帅吕润性的重要心腹,出现在相距江陵不过十五里,刚刚结束战斗的沙头市,担任统领前军诸部的前部督,这个事实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想到这里,粱震竭力按捺住心里的震惊,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吕都督,某虽然在江陵,可也听说过你是贵军总管的心腹,今日却在这里出现,看来吕总管对这江陵已是志在必得了!”

    “不错,本将军也懒得瞒你,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我家总管的靴子定然要踩在荆南节度府的节堂之。这次我家总管麾下大军不下十万,不但荆南,就连襄州、南阳、甚至洛阳的城头都要插我大吴的旗帜!”

    “是吗?”粱震并没有被吕宏凯猖狂的言辞所压倒,脸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答道:“的确我荆南地小兵寡,并非大军之敌,城郭也挡不住贵军的火器,城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说到这里,粱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贵军的!”

    吕宏凯脸现出忍俊不住的表情,装出一副恭敬模样道:“哦,那本将军倒要洗耳恭听了!”

    梁震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答道:“说穿了也不稀奇,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跑了,高节度已经准备好了快船,若是和议不成,便驾轻舟入蜀,临走之前,放一把大火,把江陵城烧个干净,留给大吴便是!”

    吕宏凯一开始还好,听到放火的时候,勃然大怒,拔出腰刀架在粱震脖子,怒喝道:“什么?恶贼,你竟敢威胁某家!”

    白刃临颈,粱震却是夷然不动,冷笑道:“将军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手抖了,斩了小人事小,让高公误以为贵军斩首示威,不允和议,当真一把火烧了江陵城,那可就是大事了!”

    吕宏凯闻言更怒,手微微加力,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梁震脖子皮肤,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白衣。可梁震却好似没有痛感一般,一动不动。吕宏凯恶狠狠的盯着粱震的双眼,对方却是夷然不惧的对视,连脸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吕宏凯终于泄气的收回佩刀,低头骂道:“好个高赖子,居然以江陵数万百姓为质,当真是狼心狗肺!”

    粱震冷哼了一声,嘴却是丝毫不让:“不敢,在杀人焚城,离人骨肉这方面,高公较之吴王还是瞠乎其后。若说高公是狼心狗肺,小人可不知道吴王胸中长了什么?”

    吕宏凯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口中喝道:“拼着受责罚,也要先杀了你这狂生。来人,将这厮拖出去吊在木桩,若是让他十天之内断了气,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且慢!”正当这时,帐外走进一个人来,来人对梁震长揖为礼,笑道:“小子久闻先生乃是当世名士,方才在帐外听了,果然名不虚传!”

    粱震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其身披了一件没有什么装饰的山文铁铠,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的颇为英俊。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正不知是何等人,突然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吕宏凯已经跪伏在地,双肩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恐惧之极。

    粱震此时心中不由得一动,颤声道:“你是,莫非你便是吴国世子,湖南、荆襄诸州大总管吕润性?”

    “不错!”吕润性笑道:“我这些手下生性粗俗,平日里管教的少了,还望见谅!”说到这里,吕润性转过头来,对跪伏在地的吕宏凯冷声道:“还不起来给先生赔礼!”

    吕宏凯赶忙爬起身来,嘟嘟哝哝的向粱震赔礼道歉,又唤人进来替粱震包裹伤口,待到一切处理完毕后。吕润性笑道:“先生,高节度说要议和,却不知条件如何?”

    粱震下打量着吕润性,这个年轻的有些耀眼的家伙让他微微失神。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在礼节无可挑剔,但却给自己一种分外危险的感觉。打个比方的话,如果说方才拔刀咆哮威胁要把自己吊死的吕宏凯不过是头狼,而笑嘻嘻的吕润性就是一头懒洋洋趴在地的猛虎,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他连骨头都嚼碎了。

    粱震低咳了一声,沉声道:“高公愿意割让公安、石首二县,且向吴王称臣,并出赏军钱十万贯,请总管退兵!”

    “哈哈!”吕润性笑了两声,道:“高节度这是说笑?这公安、石首二县现在虽然还在贵军手中,可也不过是两三日功夫的事情,十万贯更是区区之数,难道我动员十万大军,兴师动众,结果就得了两个县加十万贯钱,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总管,并非高节度吝啬,只是荆南地小兵寡,能拿得出就这么点。若说要说得过去,只怕将整个荆南翻个底朝天也做不到!这样,赏军钱再加十万贯,这可是要把高节度的老底都翻出来了,还望总管见谅!”

    吕润性低头思忖,半响没有回答,粱震见状,只得继续说道:“总管,方才听吕将军说,贵军此番图谋甚大,不但欲吞并荆南,便是襄州、南阳、洛阳也是兵锋所向之处。若是在江陵城下消耗了时间锐气,反不为美,不如乘舟师从夏口逆汉水而,直取襄州,如今正是秋季,襄州麦收之时较之荆南晚半旬,此时正是粮遍于野,贵军正好因粮于敌,无有转运之苦。若是荆北、襄尽为大吴所有,高公又岂会据孤城而守,那时兵不血刃而下江陵岂不为美?”

67各怀心事2

    吕润性思忖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沉声道:“也好,不过高公善变,须先以其子为质,还有饷军钱也必须再加十万贯,若是应允,方得议和!”

    粱震见吕润性松了口,心中不由得暗喜,脸却装出一副为难模样,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以子为质倒也罢了,不过三十万贯饷军钱,只怕要满城借贷方拿得出来,只怕要拖延几日!”

    “哦,无妨,若是拿不出,某家遣人自来江陵取钱便是!”

    “拿得出,拿得出!不敢劳动总管了!”粱震本打算以进为退,免得对方发现自己计谋得逞而反悔-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约定,三日之内荆南便要将人质和饷军钱交给吴军,而同时吴军也必须将沙头和俘虏的数百名士卒交还,商议完毕之后,吕润性便亲自送粱震出帐,返回江陵。粱震刚刚离开帐篷,吕宏凯便前道:“世子,现在江陵不过是我军口中之食,那厮分明是使得祸水东引之计,若是我军得胜,高赖子自然老老实实,若是战况僵持下来,谁知道那厮会玩什么花样,大军北,可不能留下个祸根在背后呀!”

    吕润性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手下的劝谏,回身坐到帐中首座之,随手取了一枚令箭,沉声下令道:“吕都督,你准备两千军士,让他们好生休息准备,明日天黑之后立刻出发,夜袭江陵!”

    粱震被吕润性的突然而来的命令给惊呆了,吕润性微笑了一下,道:“怎么了,你以为那厮区区几句虚言就能把我糊弄住?我可是吕方的儿子,生于围城之中,个子还没有佩刀高就跟着父王出征了。他欺我年少,想用计诓我,我便将计就计,先应允议和,让高季昌麻痹大意,然后再打他个冷不防。二十三郎,军中的规矩你是清楚的,我将此事交给你办,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此时的吕宏凯心中充满了对于司的钦佩和感激,他很清楚吕润性这么做是要将攻下江陵这个大功劳留给自己,沉声道:“请世子放心,我放出消息去,只说我军准备撤兵,夜袭的消息到了出发前才告诉都头一级的军官,定然能打高赖子个措手不及。”

    “不好!”吕润性摇了摇头,道:“高赖子是个老狐狸,那粱震虽然是他的心腹谋士,但就凭这一张嘴也未必能够糊弄的住他。再说人质和饷军钱都没到手,就准备撤兵这也不符合常理,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你明日白天遣两千兵在江陵城下耀武扬威一番,一来也熟悉一下道路情况,消耗守兵的精力,二来也会让其以为这是威胁他们答应我的条件,反倒不以为备!”

    吕宏凯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是,末将这就去准备!”

    江陵,荆南节度府。

    “吴军总管当真应允求和?”高季昌问道,脸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问话很不礼貌,赶紧解释道:“先辈,并非某家信不过你,只是这事也办的太过容易了点!吴军如此大张旗鼓而来,正是锐气正盛的时候,就要议和,总觉得说不过去呀!”

    粱震微微一笑,高季昌的疑虑在他的意料之中,中国古代将外交的称为“折冲樽俎”,折冲是一种战车,代指军队,而樽俎则是两种盛酒肉的青铜器,代之宴席谈判。顾名思义,中国古代很早就认识到了外交谈判的结果,固然离不开宴席的唇枪舌剑,更是由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决定的。既然吴军占有如此之大的军事优势,除非在战场碰了壁,是不会那么轻易同意谈判的,毕竟谈判桌得到的胜利总没有战场得到的彻底。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明公说的是,的确一开始吴军前部督十分猖狂,拒绝和议。某便说若是达不成和议,高节度便乘轻舟,携珍宝,西向投奔蜀国,将江陵城烧成一片白地,他们只能得到一座空城!”

    听到这里,高季昌不由的惊叫了一声,这是他在梁震出发前未曾知晓的,随即他就明白了这是梁震谈判时的一种策略。高季昌的目光扫过粱震的颈部,那里用一块白布包裹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透出黑红色的血迹,他立即明白了过来,前一步指着伤口问道:“莫非这伤便是当时——?”

    “无妨,不过是小事罢了!”粱震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道:“只是答应了要交出明公之子,却是逾越之罪了!”

    “那也是应有之义的,否则他们又岂肯退兵!”高季昌摆了摆手,示意粱震不必在意,在他看来,比起手下头号谋臣的安危来说,一个儿子并算不了什么。这时,他低头思忖了一会,抬头道:“这般说倒说得过去了,吴贼夺取江陵并非是为了城中百姓财帛,若是只得了一座空城,反而要自己面对游的蜀军,有弊无利,还不如留着以后再来处置!”想到这里,高季昌抬头问道:“先辈,此番你亲眼看到了吕润性,不知此人是个何等人物?”

    梁震听到高季昌的问话,脸露出了回忆的神情,过了一会功夫,方才答道:“此人不过弱冠之年,便统领十万大军,观其军容,行止有序,装束得法,属下将吏俯首听命,虽然是承先人遗业,但也绝非那等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庸才,吕任之把这个儿子派到荆州来,分明是让他积累班底,百年之后继承大业的。只是——”说到这里,粱震语意一折,却停住了。

    “只是什么?”高季昌追问道。

    “可能是年纪的缘故,此人宽厚有威,但权变却有些不足,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几个谋臣在身旁便能弥补了!”

    高季昌听到这里,不由得笑道:“先辈这话说得,那厮不过二十出头,能够执掌十万大军,便已经是了不得了。若是便像吕任之那般,岂不是个精怪了。这般父子二人,还给不给天下人活路了!”

    听到高季昌这般说,粱震也不禁哑然失笑:“明公说的是,可能是我有些多虑了。”

    自从吴军压境以来,两人心中都觉得压力极大,现在和议成功,便只觉得已经去了六七成,顿时觉得浑身下轻快了不少。高季昌笑道:“虽然和议成功,但这三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目,府中虽然有些数,但军中夏秋二赐是少不得的,须得留下些背底,便劳烦先辈去向城中富商借些来,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次日,江陵城中富户都收到了一封请帖,落款便是高节度,虽然众人也都知道节度府这个节骨眼的帖子肯定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是摊派就是拉丁。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武夫抓着刀把子,若是敬酒不吃,罚酒的滋味可不好吃呀!于是到了中午,收到请帖的富户一个不拉,全部都出现在了节度府的大堂之。

    粱震站在堂,白衫飘飘,笑容可掬的对众人做了一个团揖:“今天请列位过来,却是明公有一个难处,想要请列位相助!”

    堂立即升起一番叫苦声,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竭力表现出一幅穷苦的模样,几个事先有准备的家伙还特地撩起长袍,露出里面下襟的补丁,大声的叫嚷着自己家中口多,负担中,平日里大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外皮,内瓤里早就空了,还请先生不要听外间流言云云,一时间堂吵成一片。

    梁震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的文吏做了个手势,那文吏正要向下殿去,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就好像是天边有无数呐喊声杂合在一起。粱震疑惑的看了看那文吏,他先前已经预料到这些富户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出血,便预先在隔壁院落中安排了五十名士卒,让其一接到信号便冲殿来,来威胁那些富户,迫使他们老老实实的掏钱。可自己还没发出信号,怎么就发动起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粱震正惊疑间,外间却有一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高声喊道:“梁先生,不好了,城外有数千吴军,大声鼓噪,劫掠城外的百姓,还向城内开炮轰击!”仿佛是为了印证那人的话语,靠近城墙的家坊里的望楼被一发铅弹击中,断成两截倒塌下来,正好砸到一旁的一栋房屋顶,顿时引起了堂人的一阵惊呼声。

    “天杀的吴贼,那是我家呀!”一个身着绿衣的中年汉子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便向外冲去,两旁人赶忙一把扯住那人,劝阻道:“徐公,那炮弹可没长眼睛,还是等到安全了再回去!”那绿衣汉子不得已,只得伏地痛哭起来。

    粱震看在眼里,他心思机敏,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迫使众人出钱的好机会,赶忙道:“你们可知道高节度要这些钱是作甚的?吴军要攻打江陵,高公欲与之议和,可需要三十万贯赏军钱,府库空虚,方才向列位求贷,说来是高公借钱,其实这钱还不是花在列位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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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