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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3碎片

    

    骆团笑了笑,表示了自己对董真方才的话得感谢,上前两步,走到了守城士卒的当中,对众人大声说道:“我当日这般做一来是因为若不如此这般,只怕那顾全武不会放过我手下残余的数千将士。其二是我想留得这有用之身,报越王大恩于万一,一死容易,忍辱求生难,今夜我在淮南军中得到紧要军情,冒死回来通报于少将军,军情十万火急,还请少将军速速为我通报越王。别误了事。”

    骆团说道这里,想要上前离董真近点,却被守城士卒拦住了,看到四周满怀着敌意和怀疑的目光,骆团拔出腰间匕首,大声喊道:“我知道那日屠杀袍泽,其罪难恕,只是强敌未破,越王大恩未报,要留着这有用之身,今日先斩却小指为凭,待到他日敌破,某自当到那石城山胡云将军墓前,自刎以殉其罪,有违此誓,便如同这小指一般。”说到这里,骆团一咬牙便左手小指割下,忍痛举起左手,让四周众人看清伤口,

    四周将士看到骆团这般作为,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看骆团的眼神也不似方才一般凶狠。董真身边的亲兵上前在骆团身上摸索一番,看到并无其他兵器,才让骆团走到董真身边,骆团赶紧附耳低声说道:“我在镇海军营中得知,十日前,淮南宣润二州军渡过浙江,直逼西陵,杭州钱缪发信招董昌回师。”

    骆团话音虽低,但听在董真耳里竟如同晴空了打了一个霹雳一般,董真猛然转头盯着骆团厉声问道:“此话当真,你可有什么凭证。”

    “千真万确,某从几处探听印证过的,至于凭证。”骆团从怀中摸出一个包扎的十分紧密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青绢包成的布包,方才郑重其事的交给董真,

    董真接在手里,正要拆开,忽然又停住了,对骆团道:“此事关系重大,并非我一人可以决断,骆将军还是随我一同回府,待到次日天明,一同觐见从父,召集众将商议一番才好。”

    “少将军说的是,在下也是这般想的。”骆团躬身行礼答道。

    董真立刻吩咐一名手下将佐带骆团和他手下的人先回自己府中歇息,严密看管,千万莫要泄露出去。这才转身走到刘无病面前,沉声打听骆团投诚的具体细节,那刘无病看到骆团和董真在那边低声说什么,董真便满脸严肃的吩咐将他带走,走到自己面前,神色严肃。心中惴惴不安,生怕骆团说出贿赂自己一块金饼的事情,董真治军只是严厉,像这等收受贿赂,至少要挨上一顿军棍。那金饼还在自己怀中,想要抵赖都没有办法。待到董真开口询问骆团如何投诚,他才松了口气,知道骆团并没有捅出来送他金饼的事情,赶紧叫来那守城的哨兵和队正,将方才的情况一一细细描述给董真听,至于那派人替骆团送信给汤臼的事情,自然是不提了。

    董真细心将一切听了一遍,又就几个细节询问了一番,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刘无病笑道:“今天这事你做的不错,骆团投诚这事,关系重大,你要吩咐士卒们要小心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城内的其他将领也一样,知道了吗?”

    刘无病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便把自己替骆团送信的事情说了出来,嘴上却答道:“少将军请放心,在下马上就跟弟兄们说,就当这件事今晚没发生过,这班岗换下来的弟兄们我全部带到营里去,不让他们回去跟婆娘们多嘴。”

    董真满意的拍了拍刘无病的肩膀,笑道:“你让手下给他们家里送些粮食去,免得他们在营中不放心,等会儿,你派几个做事稳点的到我那里去领粮食。”

    刘无病和身旁的那个队正哨兵听了大喜,现在这越州城内粮食可是紧俏的东西,连守城将士都吃不饱,更不要他们家人,那队正立刻想要跪下拜谢……

    董真赶紧扶住那队正,转身快步离去。一直到十几年后,刘无病都记得董真脸上那欢愉的笑容,在董真那年轻英武的脸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

    董真也不再去其余的几个城防要点查看了,径直回到自己府中,屏退手下,独自坐在几案前,从怀中拿出那个青绢布包,小心打开,里面原来是一份帛书,原来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后来被人收集起来,又重新拼成一份,黏在一块布上,上面还缺了几块,想来是找不到了。不过大意还可以看的清楚,的确是钱缪写给顾全武的书信,信中说宣润二州军潜渡浙江,夺取了枫林渡口,击破守军,兵势十分强盛,直逼西陵,如果西陵落入其手中,镇海军已有被截成两段的危险,要求顾全武回军击退宣润二州军,再回头消灭董昌,不过钱缪并没有强令顾全武回军,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顾全武临阵决机。

    钱缪在董昌为石镜镇将时便在其手下,算起来有十余年了,董真对其笔迹十分熟悉,这书信的确是钱缪亲笔所书,印章也没有什么问题。自开战以来,董昌一方一直连战连败,直至坐困孤城,现在总算有了个转机,董真终于觉得肩上的千斤重担轻了许多,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明日见从父时,我该说如何应对呢?”董真看完书信后,有些游移不定,毕竟顾全武昨日还大张旗鼓攻城,这是为即将的撤退虚张声势,还是在钱缪的催促下,决定不惜损失也要拿下越州城,董真并不清楚,若顾全武攻城不下,是应该追击给他以重创,还是让其完全退兵,免得钱缪被灭后,淮南就变得过于强大了。想了好一会儿,董真才下了决心,应该让顾全武全师而退,好回去击退淮南军。

    待其退兵后,再上表向朝廷请罪,去掉越王之号,只要能够保住这义胜军节度使的名号,以越州城内的财帛甲杖,还有万余兵士,浙江以东诸州还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只要浙东内部不出问题,董真有信心击退钱缪的进攻,毕竟钱缪还要面对淮南的杨行密那样可怕地敌人,无法全力进攻浙东.而拥有十余州地盘的杨行密可比钱缪要可怕多了。

    越州城外,镇海军大营,顾全武帐中,已经是深夜,可还是灯火通明,帐中顾全武和许再思二人坐在案旁,正在小酌几杯,突然帐外冲进一人来,却是顾全武的亲子顾君恩,只见他脸色惶急,走到两人身前,低声禀报道:“不好了,骆团那反复无常的贼子方才带了几个亲信,偷偷逃进越州城去了。”

    顾全武和许再思却是神色不变,仿佛顾君恩方才不过再说“杯子破了”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顾君恩不禁佩服二人的修养,果然非常人能及。却听见父亲说:“骆团果然是反复小人,不过他也太没有眼色了,逃进越州城中也不过是个死,那时正好替我儿报仇。”

    顾君恩听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石城山一战骆团将自己逼得几乎战死的血仇,心里一暖,却听见许再思问道:“那些他手下的降兵可要看紧了。免得哗变,君恩,你快带人到降兵营中坐镇,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顾君恩听了赶紧领命,便出帐处理此事不提。待到顾君恩走的远了,顾全武和许再思二人却相视而笑。过了半响,许再思开口道:“顾帅倒是好本事,连儿子也瞒的紧紧的。”

    顾全武笑答道:“这样才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泄露的危险,君恩是个老实人,还是莫要知道的好。现在就看那厮有没有本事杀掉董真了,我们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了。”

    许再思皱着眉头问道:“你真的那么相信那骆团,明日便要撤兵。他残杀同僚,毫无信义可言,你岂知他不会将我等的计划泄露出去、”

    顾全武笑道:“再思兄多虑了,正是这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才敢这么做,石城山一战,就是他力主出战方才导致浙东军惨败,那都统汤臼对他恨之入骨,他身为败将之身,还残杀袍泽,汤臼要在董昌面前进谗言杀他不费吹灰之力。,骆团只有按照我们说的做,才可以保得住自己的性命,我对他倒是放心之极,怕的只是他还来不及将利害与汤臼分析明白,便被痛恨他的人所杀,那就没办法了。”

    许再思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如果这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吾辈能做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此计不成,那也只有分兵了,许兄你和那明州的赵引弓留下继续围攻越州,我领兵回援。不过我相信此计必成,自古有人说,王者不死,钱使君以顺讨逆,定然得百神护佑。”顾全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

    两人聊到这里,已是四更时分,索性也不睡了,一齐走出帐外,观看天象,只见夜空中群星闪耀,忽而一颗流星划破长空。两人内心深处突然划过同一个念头:“方才那颗坠星是谁的将星呢?董昌、钱缪?还是董真?”

    骆团到了董真府上,却也镇定的很,自顾要来饭菜吃饱,便洗浴干净,准备休息。与他同来的七八个心腹刚刚差点被人乱刀砍死,惊魂未定,见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睡睡。看骆团的眼神也由鄙视变得有几分佩服起来,众人觉得骆团这人虽然卑劣无耻,可像光凭这身胆气和镇定便非常人所能及,看来自己跟随的这个主人也是有些非常人所能及之处的。

83明堂

    

    由于董昌夜夜都在做长夜之饮,一般要到中午之后方会起床,所以董真心急如焚,但害怕若是去的早了,触怒了从父,只怕反而坏了大事。直到下午,董真才带了骆团赶往越王府,求见从父,幸喜那董昌今天醒的倒早,正在洗漱,董真赶紧将书信和事情经过禀报给董昌听,董昌听了大喜,赶紧吩咐召集群臣会商。

    越王府,明伦堂上,此时已是晚饭时分,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乐声绕耳,食客满堂。只见董昌少有的清醒的坐在首座,坐在一旁的便是满身戎装的董真,下面两厢的都是董昌的重要将佐臣子。其余闲杂人等都一律只能呆在堂下,便是端茶送水的仆役婢女,未经召唤也不得上堂,以免泄露机密。

    董昌已经将那份帛书细细看过两遍,他和钱缪相交十余年,对钱缪的笔迹可算是烂熟于心,一看便知真伪。在殿中的群臣却不知道今日有何重要事情,要这般正式的召开军议,正窃窃私语时,董昌开口道:“自吾起兵为石镜镇将来,御黄巢,灭刘汉宏,为朝廷镇东南这一方平安,贡奉朝廷更是从未所缺,朝廷却吝啬名器。吾上应吉兆,立为越王。钱缪小儿起兵来攻,今日得上天护佑,取胜之机便在这几日了。”

    群臣听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自董昌篡号以来,可以说是连战连败,现在坐困围城,朝夕不保。哪里来的什么取胜之机。不过董昌素来暴虐,常常因怒杀人,是以群臣也都开口祝贺,顿时间殿上满是阿谀奉承之词,董真听的越来越不像话,居然有人说要董昌上越帝之号,与唐家天子分庭抗礼,可看从父满脸笑意,自己也不便出言叱喝。只得咳嗽了两声,对董昌附耳低语道:“此刻说这些还太早,众人对情况还不了解,何不让骆团上来将详情讲述清楚,同时将那书信分与众人看上一遍,也好集思广益,想出对策来。”董昌听了也是,便下令传骆团上来,同时将手中的书信传下去给众将看一遍。

    骆团上得堂来,将自己如何买通军中仆役,得来这些碎片,细细拼接起来,然后又从多人口中旁敲侧击,最后趁镇海军攻城失败,防守松懈逃回越州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他这番经过本来就和顾全武和许再思细细推演过几遍,自己又本来就是董昌手下将领,对越州群臣性情十分了解,是以环节紧密,虽然有人询问了几句,他也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并没有露出破绽来。

    过了半个时辰功夫,堂中众人也都渐渐相信了信中所言是事实,毕竟这情报不但有书信为凭,而且也可以很好的解释镇海军这几天的行动,若说这些都是诡计,那也太牵强了点。这时,众人对董昌又大声祝贺了起来,若说方才的祝贺还有些虚心假意,此刻众人心里倒是充满了真实的感情,对那些吉兆也有了几分相信,董昌果然是有上天护佑,要不然浙江天险,为何这么容易便破了,每个人心里的小算盘也扒拉的响起来。

    骆团回答完众人的问题,上前两步,跪在董昌面前,一面磕头一面说道:“末将与石城山一战时,力主出战,坏了少将军的庙算,还连累了汤都统,实在是罪不容诛。本来就想战死在那里。可又想留着有用之身,来报大王厚恩万一。如今总算打听到这个军情,也算是洗刷了一点点降将的罪孽了。如今那顾全武得钱缪的书信,又知道我逃回越州城中,知道越州城中已知淮南军渡江的消息,定然会领兵回援。在下敢情越王让在下为先锋,追击镇海军,定使其匹马不得西还,也好让在下洗刷败将之耻。”说道这里,骆团只是连连磕头,额头和坚硬的青石地面相撞的声音回荡在明伦堂上。

    董昌听了也有些被他感动:“骆将军你起来吧,石城山时你也是破敌心切,今日之事已经足够赎回那次之罪。为追敌先锋之事,我便答允你了,董真,城中将佐以你为首,你打算如何追击顾全武呀?”

    堂上此时气氛十分热烈,可汤臼虽然口中谀词如潮,可内心却越来越凉,他见董昌询问董真如何追击顾全武,心头更是焦急万分。因为一旦董真负责追击顾全武,只怕董昌麾下精锐只怕尽归董真指挥,如果董真取胜,军中威望只会更高,只怕回师之日,便是清君侧之时,那时自己只怕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汤臼正满脑子想着如何出言不要让董真统领这出城追兵,可董昌身边功臣宿将早已凋零殆尽,除了董真实在没有他人勘此重任。说来好笑,那些功臣宿将当年大半还是汤臼出谗言所害,如今他才后悔为何当年不留下一两个,也好分董真之权,可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汤臼正苦于无从开口时,却听见董真开口道:“从父,小儿以为此时不应该派兵追击顾全武的退兵,而应该多募集士兵,然后分兵攻取那些浙东属州,才是正理。”

    听到董真这句话,汤臼心头一阵狂喜,这次他少有的和董真意见一致,因为若是要募集新兵,他便有机会在董昌面前恳求参与其中,只要简拔亲信于其中,便能有些自保的力量,再说分兵攻取浙东诸属州,只要钱缪不灭,自己就可以说大敌在前,主力不可轻离越州,让董真带了少量部队出去攻打属州,自己留在越州便是泰山之靠。想到这里,平日里觉得万分可憎的董真看起来也顺眼了许多。正要也开口附和,把这件事情板上钉钉,免得又有变故。却听到旁边一人说道:“少将军为何不出兵追击,须知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呀,那顾全武兵法娴熟,若不趁机消灭他,杭州和越州只见不过数百里路程,将来必为大王心腹大患。”

    董真笑了笑,对那人说:“并非末将要养虎为患,只是如今淮南大军南下,兵锋直逼西陵,若杨行密离开广陵,渡江南下,对钱缪便是两面夹击之势。若我击破顾全武,那钱缪面对淮南必然独木难支,那时,岂不是以我等残破之旅独对淮南虎狼之师。是以我想留下钱缪来抵挡淮南杨行密。这样他也没有多少兵力来对付我们。越州自古便为东南都会,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户口众多,若我等内修政治,外修武备,敬奉朝廷,浙东之地必然尽为我所有,钱缪必不能害我。若我等不修德行,虐民以逞,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纵然灭了钱缪,那四周豪强又岂是能够尽灭的?”

    汤臼在那边听董真的驳斥,一开始还听得十分高兴,毕竟留下钱缪去抵挡杨行密南侵他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最后听到董真说道内修政治,不修德行的话语时,心底顿时冰凉一片。暗想原来这董真说不追击顾全武,原来是要首先铲除自己。

    他心知自己这几年来阿谀奉承董昌,害死不少功臣宿将,树敌不少,又克扣军饷,附和董昌荒淫无度,董真只怕对自己恨之入骨,只要外敌一去,董真只怕第一个收拾的便是自己,就算他不杀自己,可这些年来自己做的坏事,树立的敌人无数,只要自己一失势,只怕自己一出越州城,便会被碎尸万段。想到这里,汤臼便是惊惧万分,看着董真的目光也是万分怨毒:“罢了,既然你不给我留条活路,我也只能先杀了你。”想到这里,汤臼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看到堂上众人都已经被董真的话所折服,也不再说什么,上前笑道:“少将军果然深谋远虑,非在下能及,不过在下和骆团骆将军在石城山还有点旧要叙叙,不知可否让其来我府中住上一宿。”

    众人一听,都心知汤臼还忘不了石城山的败绩,要找骆团的麻烦,暗自替骆团叹息,不过也没有谁愿意为这降将说好话。董真本来想要说什么,但想起此人屠杀袍泽的龌龊事,心头顿生鄙夷之心,也不再为他开脱。于是董昌也点了点头,骆团心中暗喜,知道汤臼定然看了自己送去的书信,脸上却装出一股为难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答应。

    汤臼一回到府中,便将骆团带入自己书房,屏退仆役婢女,只留下自己和骆团二人独坐书房中,安排停当后,汤臼盯着骆团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好大胆子,还敢回到越州城来,莫非你以为董真那厮保的住你的性命吗?”

    骆团脸上神色如常,微笑道:“那董真性情刚直,对末将最是鄙夷,又怎么保护在下的性命,只不过既然你收到我的来信,自然已经没有杀我之心,汤都统又何必虚言恐吓。”

    汤臼心中一动,想要先不亮出底牌,先看看骆团到底腹中有何定计,冷笑道:“什么书信,我不知道,你这厮害的我在石城山大败,我恨不得对你食肉寝皮,今日把你要到府中不过是为了取你性命罢了,你莫想凭借几句虚言蒙混过去。”

84勾结上

    

    骆团脸上神色如常,微笑道:“那董真性情刚直,对末将最是鄙夷,又怎么保护在下的性命,只不过既然你收到我的来信,自然已经没有杀我之心,汤都统又何必虚言恐吓。”

    汤臼心中一动,想要先不亮出底牌,先看看骆团到底腹中有何定计,冷笑道:“什么书信,我不知道,你这厮害的我在石城山大败,我恨不得对你食肉寝皮,今日把你要到府中不过是为了取你性命罢了,你莫想凭借几句虚言蒙混过去。”

    “既然你没收到书信,又何必把我带到书房,还屏退左右,这分明是有要事相商,不欲外人知道。若你只是要杀我,难道不怕穷鼠噬猫,骆某拼死一击,汤都统你可未必低档的住。”骆团说到这里,微微挺起上半身,仿佛立刻便要出手一般。

    汤臼听了一惊,骆团乃是世代武门,武功倒的确远非自己所能及,若出言试探,让他误解了,出手杀了自己那倒是糟糕了。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满脸堆笑的说道:“方才不过是我聊以相试罢了,骆将军你又何必当真呢?”

    “原来如此,倒是末将误解了,惭愧惭愧。”骆团嘴里打着哈哈,心底却暗自冷笑,你汤臼方才想要威吓自己,想要在等会的谈话中占得先机,我却知道你虽有心机,却胆魄全无,如何能吓得了别人。

    汤臼此时倒是言辞谦逊,举止殷勤,唤来婢女送来煮好的茶汤,好似与多年好友相逢一般招待,骆团也不谦让,坦然受之,若不知情的旁人看到还以为这两人还真是知交投契,哪里知道这两人不过是利益相合罢了,若不是局势使然,只怕立刻便自相残杀起来。

    待两人用过茶点,汤臼吩咐婢女收拾干净,笑着对骆团道:“在下这团茶饼乃是昔日送往长安的贡品,蒙大王赏赐,如今兵荒马乱,贡道断绝,便是那长安天子也未必有这等口福了,骆将军可还觉得满意。”

    骆团喝完了茶汤,的确觉得满口留香,精神为之一振,也不禁暗自佩服汤臼会享受,口中答道:“果然是好茶,如非今日在汤都统府上,又如何有这等口福,只不过却不知道这等茶汤都统还能喝上几次呢?”

    汤臼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脸上却装作茫然无知的表情答道:“这茶饼在下还有一块,若骆将军喜欢,再喝上个五六次还是有的,再多只怕是没有了。这等皇家之物,我等又岂能贪心。”

    骆团见汤臼一直在装傻,绕来绕去只是不入正题,也有些不耐烦,冷笑道:“房屋着了火,燕雀还在堂上筑巢安乐,天下间这等短视之人还少了吗?汤都统莫非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随时都有身首异处的危险,那时纵然你家有再多茶饼,又岂有口福享用?”

    汤臼见骆团终于耐不住性子,进入了正题,心中暗喜,他本是个十分机敏的人,看了骆团的书信便猜到了大概的意思,不过他知道在这等讨价还价的过程中,越是能耐住性子,便越是能在后来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占到更多好处,所以他故意借用茶饼的事情离题万里的胡扯,目的就是为了磨一磨对方的性子,让谈判进入自己的轨道来,笑道:“骆将军这话怎么讲,你不是方才送信来说淮南宣润军已经渡过了浙江,直逼西陵,顾全武得钱缪书信相招,不得不领兵回救,越州之围即将解了,在下又哪里来的杀身之祸,莫非你这个消息是假的不成?”

    骆团听了一愣,猛然发现自己方才过于急躁,差点着了对方的道儿,过早的亮出自己的底牌,赶紧定了下神,笑道:“我的消息不假,可越州城之围解开之日,便是汤都统丧命之时。”

    汤臼心里咯噔一下,骆团方才那句话一下子便触到了他最担心的地方,害怕一旦外敌去了,董真手中执掌兵权,便要铲除异己。他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的答道:“骆将军这可是说笑了,越州之围解开,大王便可收复旧日浙东属州,这可是大好事,我就算不加官进爵,也至少能持盈保泰,哪里来的杀身之祸,骆将军不要以大言相欺。”

    骆团方才一说完,便紧盯着汤臼的脸上,他立刻看出了汤臼极力掩盖的惊惶,心底已是大定,暗想饶你奸猾似鬼,也要着了老子的道。既然已经明白了汤臼的底牌,骆团反而不急了,站起身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认真观赏起汤臼放置在四处的金银器皿和精致陶器,一面啧啧赞赏,只是绝口不再提方才提到汤臼有杀身之祸的事情了。汤臼坐在一旁,便如同屁股下面突然生出无数根钢针一般,难受之极,过了半响,终于忍耐不住,起身苦笑道:“骆兄莫要再戏耍在下了,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出来吧。”

    骆团转过神来,手中还把玩着一柄银如意,笑道:“方才汤都统不是还说越州之围既解,自然再无危险,又何必如此呢?”

    见骆团还在装傻,汤臼也有些微怒,背对着骆团怒道:“既然你写那封信来,却又何必这般装傻,若你不想说,那便请走吧,在下恕不奉陪了。“说到这里,长袖一拂,便要离去了。

    骆团见汤臼终于承认自己收到书信,心中暗喜,赶紧上前一把抓住汤臼的长袖,笑道:“聊以相戏耳,汤都统又何必这般呢,某独入孤城,又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汤臼也并非真的想要离去,借势便回身问道:”骆将军你信中说在下坐困孤城中,危急之极,这点在下倒也明白,可今日镇海军旦夕且退,可为何还说我危在旦夕,这可有些危言耸听吧。”

    “是吗,那我问你,今日堂上军议时,那董真的话你也听见了,为何他不出兵追击顾全武,却说什么要内修政治,招募兵士,收复浙东属州,不要说汤都统你听不出他的意思。”骆团盯着汤臼的脸庞,冷笑着问道,见汤臼张了几下嘴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便自顾说了下去:“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说,我便替你说出来吧,所谓内修政治,就是把你们这些大王近臣一律消灭,招募兵士是扩大他自身的实力,收复浙东属州是立功于外,你想想,昔日越王篡号聚敛,都是何人替他所为,那董真苦谏多次,惹得大王恼怒,若不是他是大王从子,早就死了,他能不恨那些劝进之人。还有他手下将佐大半都和你有旧怨,如今他们得了势还能饶得过你?”

    骆团一连串连珠炮般的发问问的汤臼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过了半响方才结结巴巴的回答:“这些事情我可都是按照大王的意思办的,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再说聚敛的财物也都大半在大王的府库中,董真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吧,再说大王还在,有大王护着我,莫非董真还敢伤我不成?”

    骆团听了汤臼的回答,被气得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汤臼苦笑道:“汤臼呀汤臼,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董真他是知道你做的都是大王所授意,可你不是更好的替罪羊吗,再说大王可没有让你当时做的那么绝呀。”说到这里,骆团走到汤臼旁边,低声说道:“现在越州城中兵权大半都在董真那厮手中,此人又素得军心,如今大王整日痛饮无度,滥杀无辜,满城皆有怨尤之心,只怕董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要说是你区区一个汤臼,便是大王也一起杀了又有何不可。”

    “什么,他敢弑父。”汤臼被骆团的话吓得呆住了。

    “有什么不敢,董昌他篡号本来就是人人得以诛之的国贼,董真杀了一来可以说是拨乱反正,大义灭亲,二来可以割据浙东,自为人主,岂不远远胜过了现在在别人手下,事事还要仰仗他人。”

    “可大王是他的从父呀,百年之后这位置不是他的还能有别人吗?”汤臼的声音越发无力,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赞同着骆团的话,在内心深处他也觉得额如果在那钟情况下,自己也会这么做,只不过这个想法太可怕,他自己也不敢想而已。

    “不过是从父而已,就算是亲身父亲又有何妨,太宗皇帝弑兄屠弟,若是高宗不从,只怕连也放不过吧,自顾帝王家无父子情,何况不过是从父而已。”骆团的话语越来越坚定,汤臼颓然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绝望之色,口中喃喃的问道:“这可如何是好,今天上午廷议时已经同意了董真的决定,如今他兵权在握,大王也无法制住他,看来我只有闭目等死了。”

    骆团蹲下身去,靠近骆团的脸狞笑道:“那也未必,他董真不给我们活路,我能救跟他拼死一搏,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不过这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85勾结下

    .

    汤臼看到骆团的狰狞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连忙向后挪了几下,好离对方远点,才觉得舒服点,苦笑道:“骆将军你莫要开玩笑了,你刚进城不知道,如今城中兵权大半皆在董真手中,我手下并无实力,再说自从石城山一战后,我名声都快臭大街了,就算手下有兵,如果我说让他去杀董真,只怕一回头他就跑到董真那边去出首告发我等。”

    “神龙飞行在天时,纵然有万人也无法伤得它片甲,若是在浅滩游动时,一个渔夫也能射杀它。如果你讨诏令,光明正大的征讨他自然是不成的,可若是假借大王诏令,招他入府商谈要事,只要四五个勇士,便可取他性命,这次同我入城的七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壮士,他们可不会对董真心怀敬佩,出首告发,只要汤臼你去想办法哄骗大王下一纸诏书,让董真过来,其余的事情自然末将会替你办的妥妥帖帖的。”骆团此时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就算我杀了董真,他那么多手下无人约束,只怕董真今日死,不到明天我便会被族灭。再说城外敌军还没退,董真一死,何人抵御他们,我也不过晚死上半日而已。”说到这里,汤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将骆团一系列行动和言语联系起来一想,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太过自私自利,所以才被恐惧和贪婪冲昏了头脑,此刻将一切联系起来顿时想明白了,戟指指着骆团喝道:“骆团,你进城来不是为了发现机密投诚的,石城山之后你便死心塌地的成了镇海军的人,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杀董真来的。”

    “不错,汤都统果然是聪明人,我便是镇海军顾全武顾帅手下的牙将骆团,今日来便是为了杀董真,莫非你现在要去将我出首不成。”骆团被汤臼说破了来意,却丝毫不慌,反而转身走到几案前一屁股坐下,笑着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汤臼,倒仿佛一只戏耍老鼠的灵猫一般。

    “我当然要将你出首,将你碎尸万段,报我石城山大败之仇。”急促的话语从汤臼的口中喷出,可声音确实越来越小。骆团冷笑着等着汤臼说了下去,突然开口将汤臼的话语当中截断:“这样就能让董真放过你吗?”

    汤臼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就仿佛喉咙被一刀砍断了一般。骆团猛的一下站起身走到汤臼身侧道:“如果你将我出首,那我自然会将送信给你的事情吐露出去,本来董真就对你心怀不满,他要是知道了那心中的内容,他难道不会杀了你,难道你可以指望他大发慈悲饶了你?如你现在将我杀了灭口,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有大仇,你说我是顾全武派来的死间,可我带来的情报却是真的,你说大家是相信你公报私仇,擅杀大将,还是以为你杀了一个死间呢?”

    骆团一边说,一面围着汤臼绕着圈子,汤臼听着骆团的话语,额头上的冷汗如同水洗一般,才不过一会儿功夫,背上已经湿了一片,仿佛性命操与他人之手不是骆团,而是他自己一般。

    说道最后,骆团蹲下身子,看着汤臼的面孔笑道:“不过还有一条路可走,汤都统不在乎个人的生死,与我同归于尽,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一心为了越州城内百姓和董昌着想,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呀,只不过做这样的忠臣划得来吗?”

    汤臼在骆团看着自己说话时,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随着骆团的话语,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仿佛打摆子似地。双手握紧拳头又松开,可是好一会儿功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骆团看他这般摸样,笑道:“顾帅说了,若汤都统弃暗投明,杀了董真那厮,在钱使君那边地位只会更高,便是一州刺史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末将还要靠都统这老上司提拔呀。”骆团从怀中摸出一份十分精致的文书,递与汤臼低声说:“口说无凭,这是顾帅亲笔所书的书信,书信莫非还有镇海军副帅许再思等人的签名印记,绝无虚假,董昌篡号,人人得而诛之,又何必像董真一般死脑筋陪他殉葬呢,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都统还是三思而后行吧。”骆团看到汤臼没有接过书信,干脆一把塞到对方手中,起身坐到一旁,让他自己决定。

    骆团说完后,便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再说话。屋内只听到汤臼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拉风箱一般,过了半响,方才听见悉悉索索的纸张声,显然是汤臼正在翻看那封顾全武写过的书信,显然汤臼看的极为仔细,笔迹印章都细细比对过,坐在一旁的骆团也不着急,还好整以暇的拿起旁边书架上的一方砚台抚摸观赏起来,一直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汤臼方才将那书信看完,细细折好,放入怀中,才起身低声道:“如今情势危急,为了顾全家小,也不得不如此了。顾帅如此厚爱,请骆将军为我通传感谢之情。”说到这里,汤臼看到骆团将那砚台拿在手中已经抚弄观赏好一会儿了,便笑道:“这方砚台也还过得去,骆将军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了。”

    骆团见汤臼总算下了决心,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心情也即是欢畅,他见汤臼将那块砚台送与自己,本来他一个武人,连字也少写的很,也看不出那砚台的珍贵之处,却不知道这块砚台乃是宣砚当中的极品,若是太平年头,价格不下千贯,汤臼随口送给他也算是下了大本钱。本来想要随口推辞,转念一想,这汤臼送此礼物只怕也有结交的念头,若是自己不收,反而不为美,便笑道:“既然汤都统如此慷慨,末将也就生受了。”

    “你我平日里便如同兄弟一般,区区一块石砚又算得了什么,说个谢字倒显得生分了。”汤臼此时也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春风满面,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样子,随手招来一名婢女将那块砚台小心包装好,随手递给骆团笑道:“这块砚台也算是宣砚中的上品,便是三五年也研磨不出一块这般好的,若是在黄巢之乱前,长安城中也值得千贯,骆将军还是小心保管为好。”说到最后,汤臼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点不舍之色。

    “千贯?”骆团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眼前这块小小砚台竟如此昂贵,昔日在越州城中听说浙东珍物是“先入汤臼府,再上越王台”。他那时还有些不太相信,今日看来倒也并非虚言,汤臼这些年来也不知吞没了多少财物,也怪不得被我一吓便中了圈套,原来并非是他蠢,不过是做的坏事实在太多,做贼心虚罢了。想到这里,骆团脸上立刻显露出一股感激涕零的表情来,作势要跪下说道:“都统待末将如此慷慨,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得大恩。”

    汤臼赶紧一把将骆团扶住,一时间屋内气氛融融,便是古时先贤相聚也不过如此,待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方才将计划商量停当,汤臼正要亲自将骆团送出府去,骆团笑道:“你我商量的事情乃是掉脑袋的勾当,古人云,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本来满越州城的人都以为汤都统对我恨之入骨,如今却又亲自送我出府,岂不惹人生疑?”

    汤臼一听,觉得也对,心中也暗自佩服骆团为人精细,晓明人心,对事成也有信心也许多。笑道:“如此这般便委屈贤弟了。”到了此时,他称呼越发亲热,干脆直接以兄弟相称了起来,便随口叫来一名仆役,唤他送骆团出去。

    两日后,果然如同董真预料的一般,城外的镇海军并没有继续攻打,开始逐渐准备撤退,虽然城外敌军的营寨并没有减少,但许多营寨上面鸟雀自在的栖息飞舞,显然里面并没有主人,不过是些空营寨而已。城中守军也多有宿将,这些小伎俩哪里骗的过去。

    镇海军的这般做法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数万大军,面对强敌,总不能一声令下,便一齐撤退,那必然是全军崩溃,一败涂地的下场,顾全武精通兵法,定然是先偷偷将部分军队先偷偷撤走,只留下少许断后,直到主力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后,才将其余撤走,这样即使损失也不过损失少量的断后部队,而且还可以用脱离对方视线的部分主力杀个回马枪,让对方惊疑不定,不敢全力追击。

    董真的对策也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小心把守城池,仔细观察城外敌军的行动,不要冒然出击,毕竟他现在已经下定了放顾全武回兵,让其对抗杨行密,并与钱缪修好的计划,那他在这里就算有所斩获也无关大局,也没必要冒险和消耗未来攻取浙东属州的兵力。看到城外的镇海军一天天的减少,越州守军得心气也日益上涨了起来,毕竟坐困孤城的日子眼看便要到尽头了,这半年来对越王的忠诚总该得到回报吧,就算越王昏庸,可少将军可亲眼看到了我们的拼死血战呀。

    董真的心情很好,守城士卒们的士气很不错,显然他们也都隐隐约约的听闻了敌军即将撤退的消息。而且平日里那个老是克扣士卒军饷,经常向从父进谗言的汤臼不知怎么回事也转了性,发放军粮也不再作梗,连拖欠多日的恩赏也痛快的发了下来。

86刺杀1

    

    更让领取军粮恩赏的士卒惊讶的是,那些发放粮食布帛的小吏也没有要好处费,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昔日汤臼虽然不好说话,但身为董昌身边的宠臣,还不至于为难这些领粮的小卒,可那些小吏可就不同了,若是没有贿赂,要么就推到次日再来领取,要么就给些陈米腐粮,破布烂绢,至于在米粮中掺沙子,用小斗,那更是题中应有之意。这次却不但给的都是颗粒饱满的新粮,好布帛,量更是足够甚至还有余,至于贿赂更是分文也不收取,个个都满口说将士们守城辛苦,如何还敢收取这种昧良心的钱财,弄得领粮的将士们个个稀里糊涂,莫非前些日子来领取军粮布帛的便不是守城将士,莫非便不辛苦了。

    几个机灵点的旁敲侧击了方才知道,那汤臼两日前事先已将那份开库钱,辛苦费发给众人,若还有人敢于再向将士们索要贿赂,寻机刁难的一律斩首,当场还拿两个做的最过分的人砍了脑袋,以表示自己的决心,众小吏事后一个个静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出手索要,毕竟上面已经给了自己一份,若为了再多要一份丢了自己的性命,那也太蠢了点。于是便有了这般清明表现,众将士虽然不知道这汤臼突然发了什么癔病,性子突然大变,但终归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这天下午,董真如平常一般巡查城头要点和各处城门,他虽然年岁不到三十,但尚未及冠便在随着从父在军中当兵,算起来都当了十几年兵了,阵仗上的经验极为丰富,深知越是这般看起来局势大好的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因为此时众人脑子里的弦已经紧绷了好几个月了,一旦局势突然好转,很容易松懈,露出破绽,一旦顾全武佯装退兵,然后突然回兵偷城,那便糟了。

    这几天他不但在最容易攻破的北门夜里设了双岗,连不易攻取的东南二门也加倍小心,将自己亲兵队中的精锐士卒补充在那边,务必要将这越州城守得跟铁桶一般。看到逐个城门都把守的不错,他满意的跳上战马,正准备回到家中,却看到一名王府的奴仆跑过来,大声禀报道:“越王府派人到家中请少将军晚上到王府同乐,连同在家中的骆团将军也要一同去。”

    董真听了,眉头皱了皱,他性子本来就颇为严谨,并不喜欢从父那种长夜之饮的荒淫场面,加上此时镇海军尚未退兵,自己身负守城重任,便想要开口拒绝,身旁的一名心腹看到董真表情,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赶紧伸手抓住董真马缰,上前低声劝道:“少将军,这城防有我等也就够了,晚上少饮几杯也就误不了事了,若是不去,大王必然不喜,若让那些小人趁机进谗言,反而不美。”

    董真想想自己心腹说的也有道理,再说自从开战以来,从父越发荒淫暴虐,喜怒无常,饮酒作乐通宵达旦,全无克制,这可并非养生之道,自己由于军事繁忙,也没时间去劝谏,今日正好前往,劝说从父也要克制点。想到这里边对那奴仆笑道:“也好,我这就回府梳洗一番,便与骆将军一同前往便是。”

    已是晚饭时分,越州城中已是处处炊烟,已经到了地平线以下的夕照映射在云朵上,便如同红霞一般。可能是围城的镇海军即将撤兵的原因,往来的行人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董真觉得这座江南第一都会也恢复了昔日的几分生气,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身后的骆团带来的,心中对他本来的鄙夷之心也少了几分,毕竟骆团在石城山力主出战也是因为功名之心重了些,这也是武人的通病,毕竟武人和可以担任亲民官的文人不同,升官进爵靠的都是斩首捕虏,半点也假借不得,想到这里,董真不禁对骆团觉得有些歉意,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一些,这样也会凉了来投将士的心。于是回头对身后的骆团笑问道:“骆将军怎么今日便独自一人前来,不是与你一同投诚的还有七人吗?”

    骆团脸色微变,赶紧上前答道:“少将军莫要这般说,在下是待罪之身,能逃得斧钺之祸便是万幸,还说什么将军。那七人是营中的忠义之士,不愿意屈身事敌才随我冒险越城归营。我一个败军之将也不配有这样的部属,他们妻小都在城中,自石城山一战后已经数月未见,想念的紧,今日在下便都让他们去探望家小去了。”

    董真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以善抚士卒而闻名,骆团这般体贴手下倒是合他胃口得很。伸手拍拍骆团肩膀笑道:“让他们去看看家小也好,自古征战之士,抛家舍子,挺身锋锐,端的是辛苦的很,骆将军能够体贴士卒的疾苦,这好得很。不过说什么待罪之身的话就莫要提了,且不说你送回重要消息立了大功,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石城山一战的主将也不是你,连那人都好好的呆在越王府中,你又怕什么?”说道这里,董真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显然是想起了汤臼这厮惑主佞臣。

    骆团心头暗自叹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董真你骁勇善战,善养士卒,深得士心,若是你能够和汤臼那厮虚与委蛇,引为臂助,那时你身为越王从子,兼手握兵权,便是取越王而代之,割据一方也不难。那汤臼本为反复小人,有利则来,无利则去,并无操守可言,如非你平日里待他如同水火一般,汤臼又至于认定一旦你得势后便要取他性命,与我联合呢?”看着董真的背影,骆团思绪繁杂,一时间竟有了点悲悯的感觉。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越王府前,骆团正沉浸在自己对董真命运的感叹中,突然被前面的爆发的争吵声惊醒了,一看原来是董真的亲兵和守门护卫争吵起来,原因是不知为何,平常都允许与董真一同进府的护卫今日突然不允许进去了,董真身边的护卫大为不满,于是竟和那守门校尉争吵起来。

    董真下马走到那校尉面前,问道:“为和平日里都允许进入,偏偏今日却不允了?”

    那校尉见是董真亲自来问,赶紧躬身行礼,口中答道:“少将军恕罪,末将也不清楚,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至于原因,末将职位低微,也不清楚。”那守门校尉嘴上说不清楚,可却不住的往府内使着颜色,脸上表情和口中说的话相映成趣,倒是有趣的很。

    董真立刻便明白了那校尉的意思,汤臼自从石城山一战惨败逃回越州后,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空闲在家。这人也不知用什么手段,不多时又博得了董昌的信任,得了越王府宰的差事,这等府中保卫的事情便是他的职权范围,那下了这个命令的是谁也就不问可知了。董真也不是傻瓜,立刻便明白了那校尉的暗示,剑眉一轩,便要发作。却被后面骆团一把扯住。附耳低声道:“少将军,如今你手握兵权,兼得城中将士之心,虽处臣子之位,实已隐然凌驾越王之上,汤臼这厮不过越王手下一犬罢了,为何如此大胆,只怕越王心中已有猜忌之意。此时切不可授人以柄。”

    董真本是个极为机敏的人,不过为人光明正大,少有想到这些阴微的地方,一经骆团的提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伸手拦住自己亲卫的吵闹,对其说道:“府中之事我等听从安排便是,莫非在从父府中还害怕有人刺杀我不成。”说到这里,转身对那校尉道:“我这些亲卫也辛苦了一天了,既然不能一同进府,等会给他们安排些酒食可否。”他听了骆团的话,也觉得有理,言行间更是加倍谦逊有礼,不给对方留下一点把柄。

    那校尉笑的更是殷勤:“少将军手下亲卫定然都是好汉子,不劳少将军吩咐也要好好亲近的。”

    董真见一切安排停当,便和骆团两人一同进府去了。

    进得府来,有一名小吏躬身道:“今日大王在鹿鸣堂宴饮,还请少将军随在下来。”原来董昌篡号前,在越州城中大兴土木,修建园林,务必使府邸符合他的新身份。新修建好的越王府,方圆足有五六里,楼台水榭所在皆是,层层次次,十分深远,若无熟识的人引领,根本就找不到目的地。

    董真自从府邸建好后,整日里都在外领兵作战,很少进府中宴饮游玩,今日方才有闲情逸致来观赏园林胜景。只见林木森森,不时有野鹿仙鹤穿越其中,便是普通的一间庭阁,远远看去也能看见珍贵器皿放置其中,便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董真正暗自叹息从父如此奢靡无度,将士们却食不果腹,如此这般,浙东军如何不败,正下定决心今夜一定要劝谏叔父一定要改节制,将财货分赏将士,对百姓不要继续横征暴敛,惩治身边的幸进小人,战战兢兢的小心施政,才是在这乱世保全自身之道。

    这时,身前那小吏突然问道:“少将军,你那位同来的将佐怎么越走越慢,落在后面了,你快让他走快点,这里道路曲折,若是落下了可会迷路的。”

    董真听了,回头一看,果然骆团落在后来足有二十步远,正蹲在地上抚摸自己的脚跟,脸上颇有痛苦之色,好似扭了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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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刺杀2

    

    董真刚想开口叫他一声,突然耳边一阵风声,胸口和大腿上便挨了重重一击,整个身体猛的往后一仰,竟仿佛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一下似的。

    董真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木,方才站住了,才感觉道胸口和大腿上一阵发麻,然后才感觉到疼痛。那个给他引路的小吏已经被吓住了,结结巴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利索:“少将军,你、你中箭了。”

    董真低头一看,胸口和大腿上各中了一只弩矢,胸前那一支由于身上的明光铠的原因,并没有射穿肺叶,大腿那支已经射了个对穿,这般重伤,可伤口只是发麻,隐隐作痛,想来是淬了乌头的毒箭,却不知是何人竟敢在越王府中刺杀自己。

    “难道是从父听信谗言?”董真脑子突然跃出一个可怕地念头,这个想法几乎立刻把他给击垮了,旁边那小吏猛的一下将他扑倒在地,数支弩矢带着凄厉的啸声擦着他的头顶划过去。从二十余步外的灌木丛中跳出四五条披着黑衣的被甲汉子,黑纱蒙面,正扔掉已经发射完毕的强弩,拔出横刀扑了过来。

    “不是从父派的人,否则不会就这么少的人,更不需要蒙面。”董真立刻精神一振,一把推开那小吏,低喝道:“你快去搬救兵,这几个人我能应付。”说话间,董真变扶着旁边那颗树站了起来,反手拔出腰间横刀,准备和那几个刺客厮杀。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独眼的魁梧汉子,他看准董真大腿中箭行动不便,双手持刀过头,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借着冲势一刀便朝董真的小腿砍去,刀锋尚未及体,带起的风声已将地面的尘土激起,刚猛之极。这一招极为阴毒,若是平常人,后退一步避开也就是了,可现在董真行动不便,全靠旁边那棵树扶持,只要移动便会站立不稳,后面几名刺客都是老手了,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挥刀抵挡,这下三路的攻击除非俯身或者放低重心才好格挡,偏生大腿受伤的董真都不方便。这几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配合十分默契,定要快些将董真斩杀,免得拖延生变。

    眼看那刺客的刀锋将要及体,董真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左手轻抚胸口的的伤处,右手中的横刀软软的点在地上,拦在刀锋和自己小腿之间。那刺客先前久闻董真的勇名,手上刀势看上去虽猛,其实暗中还留了三分余力,准备只要形势不妙,便收回横刀护身,跳到一边,由后面的同伴连续攻击,务必要将董真斩杀于当场。眼见这般现状,暗想任你董真腕力如何强劲,凭一手之力如何抵挡得住自己蓄足了全身力量一刀,手上更使了十二分力气,务必要将董真抵挡的那一刀破开,连同右腿一同砍断,立下殊功。

    董真此时突然右手手腕用力,掌中横刀竟插入土中,那刺客的全身力气已然全部花在这一刀上,此时已然决计无法变化。两刀相击,声音震惊全场,那刺客刀势虽猛,可董真刀锋已然插入土中,另外一端的刀柄紧紧握在右手中,哪里破的开,不过把插在地里的刀锋逼动了数寸罢了。那刺客见到这般情景,便向抽刀后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哪知道董真手臂一推,手中横刀便如同铡刀一般,将刺客的兵刃如同一捆稻草一般往地面压下去。

    那刺客若是此时弃刀而退,还能保住性命,可他久经战阵,抓住手中的兵器早已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不待大脑思索,手腕一阵剧痛,只得本能的抓着自己的兵刃蹲了下去,身体不自觉的靠近了董真。董真空闲的左手一把拔出自己胸口插着的那支弩矢,反手便从那刺客的独眼插了进去,弩矢直贯入脑,立刻便了解了对方的性命。双方交手极快,此时后面的几人才冲了上来。为首一人挥刀要砍,突然眼前一黑,原来董真刚杀死那人,双臂叫劲便将尸体向他推了过来,那刺客躲闪不及,只得横刀想要推开那尸体再与董真厮杀,猛然间胸口一凉,一柄横刀已然贯胸而入,想要挣扎,却已经没有力气,颓然倒地,原来董真借着尸体的掩护,快步上前,一刀从尸体的腋下刺过去,直接将那刺客了解了。

    冲上来的刺客本以为董真挨了两记弩箭,受了重创,上来取他首级不过是他囊取物罢了,没想到一交手便丧了两人,若不算先前暗中在灌木丛中射的那两箭,连董真的油皮也没擦破点。联想起昔日耳闻的董真勇名,不禁都寒了胆,明知这越王府中乃是危险之地,若不能马上将其斩杀,一旦形势有变,自己都得命丧此地,却一个个犹豫不前,一时间局势竟僵住了。

    先前那小吏跑了十来步,看见落在后面的骆团站了起来,不再抚摸脚上,赶紧大声喊道:“你这厮好不知机,没看见少将军遇到刺客了吗,还不快去救援?”

    骆团拔出腰间横刀,答道:“在下立刻便去救援,还请快些去唤援兵。”说话间已然靠近了小吏的身边。那小吏刚想加快脚步往驻有卫队的大门口那边跑去,突然觉得小腹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火烧一般的剧痛,往下一看,胸腹之间已然被一柄横刀贯穿,刀柄紧握在骆团的手上。

    那小吏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紧盯着骆团,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骆团苦笑道:“抱歉,我也是刺客。”

    小吏嘴角流出鲜血,猛的伸出右手向骆团脸上抓来,骆团手上加力,猛的一转刀柄,处于对方腹腔里的刀刃立刻绞碎了内脏,同时也绞碎了小吏的生机,生机迅速从小吏的眼睛里消失了,抓向骆团的右手也无力的放下了,只有指甲在骆团的脸上划出几道浅浅的伤口。

    骆团轻轻替小吏闭上圆睁着的双眼,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随手拔出横刀,对着已经死去的他说:“要是不往我这个方向跑,我也就不会杀你了。到了下边也不要怪我,找个好人家投胎吧,很抱歉,在这个世道,我们都得做许多不得已的事情。”说道这里,骆团随手抖了抖横刀,将刀刃上的鲜血抖落下来,向董真那边走去。

    董真竭力平息自己剧烈的呼吸,方才一连杀掉那两名刺客看起来并没有消耗他多少体力,但胸口的伤口在不断流血,箭头上的乌头毒和不断流出的鲜血都在不断削弱他的体力,由于大腿上的伤口,他没有办法主动发起攻击,只能等待着对方发起攻击,然后寻机加以反击。从面前剩余的五名刺客的脚步和行动来看,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也许他们的武艺并不十分高强,但多次的战斗让他们有了良好的默契,懂得通过自己的行动为同伴制造敌人的破绽,并且能够在正确的时候利用这破绽发出致命的一击,他们身上的甲胄和兵刃也十分精良,在这样的五个人的围攻下,很少有人能够活下来,那么身负重伤的自己呢?虽然对自己的武艺和胆量很有自信,但董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逃出这次刺杀,他只希望援兵快下赶来。

    可是援兵会来吗?董真并没有把握,多年的厮杀经验告诉他,从一进越王府,他就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中,派人以董昌的名义邀请他赴晚宴,然后不让亲卫一同进府,还有这些刺客的强弩、甲胄、兵刃,还要带入这戒备森严的越王府来,而且在来往人十分稠密的越王府中找到这样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以供刺杀,却又要掩人耳目,不欲众人知道,能够做到这一切的而且会这么做的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汤臼,你这狗贼给我出来,敢派人来杀我,连见我一面也不敢吗?”董真猛然大喊起来,高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两旁的树林里的鸟儿也被惊起了不少。

    啪,啪!“少将军果然是明白人,不错这一切都是汤臼布置的,不过主持这一切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鼓掌声,董真往声音来处看去,鼓掌的正是骆团,只见他手中横刀上满是鲜血,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机,身后不远处躺着方才逃走去求救的小吏,骆团刀刃上的鲜血是谁的也就不问可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进城来送情报最终目的就是要刺杀我的,这些刺客也都是你的手下。”现在董真已经恍然大悟,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汤臼明明对骆团恨之入骨,却要冒险杀了自己,难道他不知道一旦杀了自己,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董昌的愤怒,还有城外成千上万的镇海军。一旦自己死了,他也不过能多活片刻罢了。

    他心知这越王府中实在是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经过,这董真勇武非常兼且胸有谋略,虽然身中毒箭,一旦不能斩草除根,放虎归山,那便再无机会。左手捡起旁边一名战死刺客的横刀,随手挽了个“十字斩”的进手架势,竟当先向董真逼去,口中喊道:“斩董真首级者,赏万贯,我副将的位子还是空着的,好男儿博取功名富贵就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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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刺杀3

    

    那剩余的五名刺客本就是骆团的心腹,只是方才已经被董真有些杀寒了胆,此刻听到骆团说出的惊人赏格,又见主将身先士卒,那些许胆怯早已被血勇和贪欲驱赶出来,都拿起兵刃一步步向董真围上来。

    骆团和他身边的五名心腹都是格斗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兵,极有默契,不约而同的采用了一个策略,几乎用同样的步幅慢慢缩紧包围圈,只要董真出手攻击其中一人,那人就用各种手段锁住董真的兵刃,其他人便在这个间隙内扑上去,杀死对手。一时间场中的气氛渗的人发慌,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还有的便是粗麻鞋底和石板地面的摩擦声。

    金乌西下,月兔高升,清朗的月光如水,照在场中人的血迹斑斑的兵刃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很慢,生怕露出破绽牵引起对方雷霆一击。在一旁树木上的夜鸟眼中,下面的一群人的行为十分可笑,仿佛木偶一般笨拙的行动,牵线人一扯一动。突然一名骆团的手下眼睛紧盯着董真,没有注意支撑脚落脚处有一块松动的石块,落脚时没站稳,身体略微向前一倾。那被围在核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董真,身体便如同在冰块上一般,前滑了两步,掌中横刀如同匹练一般向那人头上斩去。

    那刺客下意识的横刀在头顶上一挡,却只觉得叮的一声,手头一轻,额头一痛,便已经失去了知觉,原来董真此刻身处绝境,心知是否能逃出生路全靠手中横刀,不知不觉间手中长刀和心、意、体合而为一,那一刀蓄势已久,便如同强弩张满到了极点,感到对手露出了破绽,有意无意间便迸发出来,正符合武学中“无意而发”的精意,竟一刀将对方手中横刀一刀斩做两段,接着去势未衰,破颅而入,斩杀了那名刺客。

    场中其余五人眼睛都钉在董真身上,对方一动,便如同牵动了木偶的丝线一般,或砍,或刺,或攻头颅,或攻背心,向董真杀去。骆团在其中武艺最为高强,其本是左撇子,后又经苦练,将右手练得如同左手一般灵活,其双手持刀,一刀攻敌,一刀护身,两刀轮转攻防,阴阳变化若神,昔日在浙东军中也是有名的,此时更是压箱底的绝技也使了出来,一招“十字剪”便将董真上半身笼罩其中,只要对方挥刀抵挡便双手一错,绞落对方的兵刃,留给后面的手下杀敌的良机。

    董真挥刀断刃只是须臾间事,他知道此刻深陷重围,不得不险中求生,未受伤的左腿用力一蹬地面,整个人便突然反方向冲了回去,他这就赌的是后面那人应变不及,果然他身后那人使了个“大披麻”,想要一刀将董真从肩膀那里劈成两块,却没想到董真一刀杀了对手,不但不避让反而像自己这边冲过来,结果砍中董真肩上的只是靠近刀柄处的刀刃,使不上力气,结果只是刚刚砍开董真肩上的甲胄,未曾重伤对手。那刺客见董真竟已欺进了自己怀中,手中兵刃已经到了外围,无法回援,惶急间刚想后退拉开距离,却觉得小腹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火辣的疼痛,原来董真忍住肩上的疼痛,反手从肋下一刀刺去,重创了对手。人体小腹内多是消化器官,心肺等重要部位皆不在此处,是以那刺客虽然小腹中刀,一时却不曾死,却激发出一股狠劲,一把抱住董真,双臂用力竟将其紧紧抱住了,口中嘶声大喊:“莫要管我,快些杀了他。”

    董真全力挣脱,可哪里挣得脱,他身中毒箭,此刻连续激烈运动,毒力更是发作起来,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那汉子自知必死,已将平生最后一股力气也迸发出来,只怕只有将其手臂砍断,才能挣脱出来,董真眼见其余四人围杀过来,心头惶急,将手中刀柄一扭,那汉子小腹随之一阵剧痛,双臂之间收的反而更紧了,口中连连吐血大骂:“怎的还不下手,作死吗。”

    当先一人赶过来,一刀便砍在董真右肩上,那人臂力本就极为雄浑,这一刀几乎将董真的整个右肩和身体分离开来,刀刃却入肉太深,一时拔不出来。董真疼的大吼一声,宛若平地响起一声惊雷,竟将那人震得呆住了,随即一脚踹在那人小腹中,将那人踹的飞出丈二开外,随即反手拔出卡在自己身上的横刀,一刀将一名刺客砍到,却突然觉得背心一凉,原来骆团从背后掩过来,一刀将从董真后心刺了进去。

    董真往前冲了四五步,方才收住了脚步,他身被四创,伤势已是重的无以复加,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方才能保持直立,场中除了他以外还只有两人还能站立,都为他的勇烈所震慑,虽然都知道他此刻只怕吹一口气也就会倒下,但也无一人敢上前取他首级。

    骆团此时心底也是暗自心惊,自己挑选七名武勇的心腹手下,先用毒弩伏击,又上前围杀孤身一人的董真,本以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没想到董真竟这般难缠,若不是汤臼事先安排了这个没有闲人来往的伏击地点,又提供了强弩和乌头毒箭,只怕今日死在这里的不是董真,而是自己和手下八人。

    过了半响功夫,董真却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并不动弹半分,骆团心头奇怪,却突然看见董真圆睁着的双目突然流出两行黑血来,剩下的最后一名手下颤声说:“骆将军,这董真莫不是已经死了吧。”

    骆团听了一惊,仔细看了看,觉得董真这样子的确很像死了,却又不敢上前去察看,生怕着了对方临死前的反噬。他灵机一动,令手下将方才扔在地上的强弩取一具来,上好弦后,对准董真胸口射了一箭,董真这才颓然倒地,骆团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将董真的尸首翻过来察看详情。

    只见董真双目怒瞪,张口仿佛正在呼喊着什么,整个人仿佛生时一般,虎虎有生气。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双方打得十分激烈,可董真的脸上却无什么污迹,干净得很。骆团和剩下的那名手下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疲惫之极,这场厮杀时间也不甚长,不过半盏茶功夫,但激烈程度生平仅见,相较其体力来说,精神上消耗更是惊人,两人心中都有宛若隔世之感,仿佛在奈何桥边走了一遭一般。此时强敌授首,一下子精神上送下来,手脚才觉得发软,两人竟不约而同,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骆团才觉得好点了,他知道这越王府中,虽然有汤臼作为内应,但毕竟董真是极要紧的人物,自己带人在这里刺杀与他,方才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随时都有人赶来,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赶紧砍掉董真的首级,和汤臼或者一同挟持董昌,控制越王府亲卫,或者逃出城外,到镇海军营中,才是自保之道。

    骆团赶紧勉力站起身来,一脚踢在身边那名心腹的屁股上,笑骂道:“你这小子,还不赶快起来,把那边赖在地上不起来的那小子给叫起来,妈的,挨了董真一脚便起不来,感情他身上的那身铠甲是假的来着。”

    骆团那名手下已经从方才激烈的战斗的影响中恢复过来了,想到方才将军说的万贯赏格,心里一惊充满了狂喜,此时场中只有自己和方才挨了董真一脚的那人还是活人,就算将军拿了一半,剩下的自己和他二一添作五,也有两千五百贯,这可是个惊人的数字。自己可以买上几百亩田地,还有七八头牛,雇上十来个庄客,娶个婆娘,在纳上个妾,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想到这里,身上披着的沉重甲胄仿佛没有重量了似地。

    骆团走到董真身边,随手捡起一把横刀,准备斩下董真的首级,毕竟要使越州守军最快崩溃的办法,就是出示其主将的首级。看着董真勃勃有生气的脸庞,骆团平日里对他的那些嫉妒愤恨突然当然无存了,心里平添了些许敬佩和同病相怜之情。随手替董震抚上怒瞪的双目,擦拭了下脸庞,拂去了点浮尘。骆团喟叹道:“少将军,自古以来,忠臣见谤,直臣被戮的事情还少吗?你要说错就错在主昏于上,而你既不取而代之,又过于刚直,你这般叫汤臼怎敢不杀你自保。这等乱世,你长于谋敌,而短于自保,又如何活的下去。”

    骆团这会儿百感交集,竟将董真当做生平知交一般,将这些天来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正当此时,却听到不远处那心腹的惊呼声:“将军,他死了,他被地上的刀刃刺死了。”

    骆团听了一惊,赶紧跑到那边,原来那名刺客被董真一脚踢出去,不想正好地面有一柄横刀,刀刃斜斜向上,那人落到地上竟正好被一刀从背心直贯穿过去,立刻便死了。骆团查看清楚,也只得暗叹此人有够倒霉,那么厚的赏赐竟然无福享用,抬起头来却看见对面那剩余的最后一人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对方是因为少了一人和自己分享赏格。内心中微微感觉到一阵厌恶,自顾起身走到董真身边,苦笑道:“少将军你上路也有六人与你同行,路上倒也不寂寞了,你这般豪勇,便是到了阴间想必也是鬼雄之属,不似在阳间还屈居庸人之下,在下要借你首级一用,得罪了。”

    说到这里,骆团手起一刀,将董真的首级砍了下来。

89僵持

    .

    鹿鸣堂上,灯火通明,却没有如同那守门校尉所说的有准备宴饮的痕迹,空荡荡的只有一人,正是汤臼。只见他并没有如平日一般身着长袍,只披了一件玄色布袍,布袍下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穿了甲胄,,腰上佩了横刀,一顶铁盔放在一旁,竟然是一副戎装打扮。

    汤臼在堂上坐卧不宁,不时起身走到堂口往来路上看去,脸上掩饰不住的满是焦急之色。他平日里最是讲究气度,坐卧起居最是讲究,今日却与平日不同,仿佛在等什么人一般。突然不远处的岗哨传来一阵询问声,汤臼赶忙起身往声音来处看去,此时天色已黑,只能依稀看到岗哨处火光下有两人正在和守卫说些什么。

    “怎的只有两人,骆团那厮明明带了七个人去的,难道事情泄露了。”汤臼心头顿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生性本就多疑,此次和骆团合谋刺杀董真又是关系到自家性命的事情,而且他和骆团不过是利害相同,暂时苟合而已,并无什么信任可言。此时见到人数不对,瞬息之间脑袋里面已经闪过了数十个念头。

    “要不要逃到越王那里去,我在骆团那里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只要矢口不认,想来也拿我没什么办法。”汤臼心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几乎就要掉头向堂后跑去,在后面他早就预备好了一屁骏马,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却看到那两人已经走得近了,看身形并非董真那魁梧过人的体态,心头倒定下了几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堂来,为首一人果然正是骆团,旁边一人看眉目是进城同来的一名心腹,汤臼这才把一颗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吞回了肚子。

    “大事成了吗?怎的只有这么几个人了,其余的人呢?”汤臼看到四周没有旁人,赶紧急促的问道。

    “成了,其余的人全完了。”骆团将提在手里的一个油布包往汤臼眼前示意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一股掩盖不住的兴奋和疲惫。

    “全完了?他们可都有带强弩还有毒箭的,董真那厮是一个人进府来的吗?”汤臼几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七人他都是见过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兼且有强弩毒箭伏击董真,竟只剩下两人。

    “恩,就一个人,若是在多一个人,只怕躺在那里的便是我们了,董真果然是万人敌。”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得堂来,骆团的脸上满是后怕的神色。

    骆团和汤臼二人坐下,那剩余的一人跑到堂口放风,鹿鸣堂上本来的仆役早已被汤臼悉数遣退,如今诺大的堂上只有三人。骆团将那油布包放在地上,小心的解开油布包,随着那布包的解开,董真拿熟悉的面容显现在汤臼的面前。汤臼仔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这的确是董真的首级,才对骆团问道:“那我们就按计划赶快到董昌那里,挟持董昌,假传王令说董真横行不法,奉王令斩之,接受全城兵权,你看可好?”

    骆团却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能按照旧计行事,这董真素得军心,我等手中实力太小,一旦董真亲信煽动兵变,只怕你我纵然有董昌在手,也无济于事。”

    汤臼听了眉头一皱,想起平日里董真在军中的威望,只怕骆团所说有理,自从董昌篡号以来,在军中威望日衰,只要那些董真手下振臂一挥,自己和骆团只怕只有和董昌死在乱军之中的下场。便点头道:“那骆将军你有什么妙策。”

    骆团咬紧牙关,两腮上顿时暴起两股青筋,随着说话时肌肉的起伏而蠕动,看起来颇为怕人,狠狠的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董真身上印信我已经取来了,今晚便假传董真之命,将其亲信全部招来,一股脑儿全给杀了,那时无论控制董昌,还是逃出城外,都任我等行事了。”

    汤臼仔细看着骆团从怀中取出的印鉴,察觉无误,心知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咬牙笑道:“好,宁下毒手,莫为苦主,此时也只有下手一搏了。”

    杭州城外,西陵渡口,自从近一个月前淮南宣润二州军渡过浙江,拿下枫林渡口后,兵锋已经直逼西陵。可奇怪的是,安仁义统领的宣润二州军却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下,突然按兵不动,只是不断派出小股部队四出抢掠,主力却只是在枫林渡口一带修筑营垒。西陵渡口这一带的局势倒平静了下来,从杭州城中赶来的镇海节度副使杜陵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手下的新兵去和对方的老兵野战,只是整日里操练士卒,修筑营垒。四周田野里的百姓看到战事平息下来,也打着胆子回到家中料理农事,毕竟庄稼人总要吃饭,总不能看着田里的杂草日益茂盛却不管,没了收成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随着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统领的淮南本部大军渡江南下,西陵这一线的气氛也紧张起来了。四天前,平静已久的宣润大营便派出一支军队,直逼西陵渡口,与驻守的镇海军相对峙起来,虽然由于淮南的宣润军已经渡过了浙江,占领了枫林渡口,西陵渡口的战略意义已经下降了不小,但这里依然是杭州的屏障、杭州钱缪本部和攻打董昌顾全武所部的最便捷的通道,只要西陵还在镇海军的手中,钱缪可以利用内线的机动的优势,通过水运将自己的军队集中起来,将自己的敌人:浙东董昌、淮南宣润二州兵、渡江而下的杨行密淮南本部,各个击破。如果西陵渡口被敌人夺取,不但钱缪所处的浙西诸州将陷入三面受敌的窘境,而且顾全武率领的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镇海军也将和杭州失去直接联系,唯一可以联系的通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海运,可在那个年代,通过海路运送兵力是十分危险的。

    吕方和王茂章一行人站在萧绍运河旁的高地上,对面的河岸上并没有什么人影,镇海军只在河边放了些稀疏的岗哨,主要兵力都在坚固的土垒中。运河并不宽,只有七八丈开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河岸边的水草丛中栖息的水鸟。由于害怕在对岸的草丛中有弓弩手袭击,所以随从的卫队都十分紧张,都拿着大盾,准备地担当随时可能到来的敌袭。

    运河的水流速度并不遄急,通行的亲兵们拿着特制的竹棍,试探着河底的泥土的松软,再加上对岸的陡峭程度,还有敌营垒的情况,记载下一个个是否利于渡河的地点。镇海军的营垒修筑的十分巧妙,他们在运河和浙江的交汇处修筑了十分坚固的两座土垒,上面安置了床弩,投石机等器械,在附近的河底还放置了许多铁锥,这样就使得宣润军的舟师无法进入运河内,运河上只留了许多艨艟快船,日夜巡逻,宣润军若是要渡河,就必须在没有舟师掩护的前提下徒涉,面对对方的水师和岸上敌军的进攻,就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吕方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河湾中,那边芦苇丛中依稀可见两艘快艇,每艘艇大概可以装10来个人,船顶上都铺了一层硬木板,外面还蒙了防火的干牛皮,箭矢油火都难以伤害,船身两侧伸出两排桨来,船头装了铁质的冲角,用于撞击之用。这种小艇在西陵附近的运河中有许多,平日里便分散停靠在那些小港湾中,控制了西陵这一段的河面。

    “吕将军,你看这对岸的镇海军防守的如斯严密,你有何良策破敌呀?”

    说话的是王茂章,自从吕方被他逼着出兵西陵,吕方便成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整个变成了个哑巴,整日里就是督促手下修建营垒,训练士卒,倒好像不是来攻打西陵的,倒像是来这边防备镇海军渡河反攻一方。

    “没有水军,末将也没什么办法渡河,不过我们这边也牵制了不少镇海军在对岸,只要杨使君那边打胜了,我们这边自然有机可乘。“吕方这段时间也是郁闷的很,本来打算捡便宜打闷棍计划,变成了顶到最前面去当前锋,这实在是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他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这王茂章突然发神经,逼着自己当先锋强行渡河,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老本,可不能在这里给糟蹋了。

    “吕将军你围攻商队时,不是巧计百出吗?那两处可都是少见的坚城,被你一夕而下,今日面对一条七八丈的水沟怎么就说没办法了。“王茂章却不放过吕方。

    “该死的,这王茂章怎么是这样个心胸狭窄之辈,到现在还记着他儿子被我伏击的事,这下在他手下可没好日子过了。”吕方额头已经出汗了,脸上在尽量的打哈哈,想要把这件事情蒙混过去,一时间场中气氛紧张了起来。

    忽然人群中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昔日伏击商队之事,我家将军尚未投入淮南军中,后来杨使君也说过此事揭过了,不必再提。淮南军中多有降将,安都统,周刺史皆是此类,王都统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岂不会寒了莫邪都千余将士之心。”

90洗浴

    

    说话那人声音悦耳之极,便如同黄莺初啼,让人听了心神皆醉,浑然忘了言辞的尖刻。王茂章沿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说话的是一名身形娇小的男子,容颜如玉,端的是少见的美男子,看衣着服饰看,应是吕方的亲兵一流,正是男扮女装贴身护卫吕方的沈丽娘,

    吕方听道丽娘出言驳斥王茂章的话,袒护自己,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心王茂章借机发作,伤了她,赶紧抢在王茂章说话前,转过身对沈丽娘叱喝道:“你是什么身份,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资格,赶快向往王都统谢罪,看我回营不好好收拾你。”吕方背对王茂章,面对的全是莫邪都的自己人,脸上满是笑意,还眨了两下眼睛,做了个鬼脸,和言辞的严厉相映成趣。

    沈丽娘看到吕方的表情,忍俊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心知自己若不是道歉,吕方将十分难做,上前敛衽行了一礼道歉道:“在下属下出言冒失,全是末将平日里治军无妨,还请王将军治罪。”

    王茂章外表粗豪,但其实出身贫苦,历经世事,为人是十分精细的,沈丽娘男扮女装,哪里掩盖的住天生丽质。王茂章早已看出说话的是个女人,他也听闻过吕方有一名爱妾精通剑术,平日里身着男装跟在身旁,方才出言不逊的看来就是此人,说话如此大胆,想必吕方平日里就十分宠爱。吕方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属下,但却是节制诸军都统安仁义的爱将,自己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若是只是责罚他的心爱之人,徒然惹来怨恨,却是不智的很,是以王茂章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声:“罢了。“便放过了。

    王茂章虽然嘴上对吕方十分挑剔,心里倒也明白这西陵的确难以攻打,那条七八丈宽的运河倒是不难渡过,便是士卒强行徒涉也不难通过,更不要说这边有足够的木材可以用来搭设浮桥。可对岸的镇海节度副使杜陵进攻不行,防守倒是一个好把式,他并没有把手中的兵力撒面粉一般在三十多里的河岸上平均布置,而是分别在紧要地点修筑了十余个可容两百人左右的土垒。俗话说大城好攻,小堡难下,原因就是大城往往所在的地势平坦,而且要防线的城墙太长,总有薄弱环节可以突破,而小堡所处的地方往往十分险要,器械难以到达,并且要防守的地段很短,只能拼命死攻。

    这样一来,虽然王茂章和吕方手下都是精兵,要想短时间内攻下那些土堡也是千难万难。一到白天,那些运行在运河中的镇海军快艇便会出来攻击浮桥,将淮南军斩为两段,那时渡河了的淮南军就会陷入攻则无人应战,守却没有营寨粮秣,退没有归路的窘境。王茂章也看出对方布置的厉害之处,自然不肯上这个恶当,才故意出言为难吕方,此时被吕方手下捅破,也不好意思再拖下去,对面敌情也已经看的差不多了,于是一同回营去了。

    由于莫邪都和王茂章手下的淮南军扎营方式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吕方和他心中也各自有芥蒂,所以莫邪都并没有和王茂章合营一处,而是在相距半里开外的一处平地建营。吕方回到营中,不再在那王茂章的视线范围内,立刻便觉得整个人轻快了三分,回到帐中,赶紧在沈丽娘的侍候下解下甲胄,用热水擦洗一番。吕方身上这件甲胄乃是枫林渡口一战从僧兵手里夺过来的战利品,乃是明光铠的上品,坚固的很。可也有一件坏处,穿上去是又重又热,每次下来都是一身汗水。还好有沈丽娘同行,她生性喜爱雅洁,都烧了热水替吕方擦洗一番,柔软的小手拿着热乎乎的帛巾擦拭着汗津津的额头感觉实在太好了,吕方闭目惬意的享受着,爽的几乎要呻吟出来了。

    “这才是生活,王佛儿和他手下那帮粗胚就算再过一百年也学不会,连烧点热水弄过来都学不会。”吕方想起那个整天唠叨着要和士卒同甘共苦的王佛儿,几乎都要泪流满面了。拜托,他怎么不记得霍去病北征匈奴,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色,却记得吴起给士兵吮吸脓疮的事情,就算要收买人心,老子也不会用那么恶心的办法。吕方正想的出神,却感觉的给自己擦拭脸庞和颈子的温软小手离开了,以为享受结束了的吕方正准备站起来,却听见沈丽娘的娇嗔道:“不要乱动,老老实实给我坐在那里,我去那些胰子过来,给你洗洗头,都快发臭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忍得住。”

    吕方这下有了熟悉的感觉了,仿佛放假回家,母亲的呵斥声,笑道:“我也就是个穷当兵的,满营将士都是这般,我这还算好的了。”

    吕方话刚出口,便觉得脖子上的那只小手突然一紧。立刻被按到热水盆中,紧接着被一只手拿着丝瓜瓤子狠狠刷洗,紧接着听到沈丽娘娇嗔道:“你和他们能一样吗,好歹你也是五品将军了,怎的还这般邋遢,脏死了。”随着话声,丽娘手里的丝瓜瓤子力道更加了三分,刮的吕方头皮发疼,想要出口讨饶,却忘了自己脑袋在水中,顿时一口热水进了肚子,呛入气管中,顿时剧烈咳嗽了起来。

    赶紧手舞足蹈,拼命挣扎,想要把头离开水面。

    沈丽娘看到吕方呛了水,赶紧放松手,一双手在吕方背后不住轻轻拍击,口中小心抚慰,问吕方呛的厉害吗?

    其实吕方那口水大半都是吞到肚子里去了,虽然水里又是皂胰子,又是汗水,味道的确不敢恭维,也没有大碍,好歹他出生地就在长江边上,后来也学过游泳,咳上两声将水逼出气管就好了,转过身来只见丽娘一身玄衣,相映之下更显得皮肤白皙,腰上束了一条布带,当真是盈盈可握,端的是可爱非常,因为要替自己洗头,双手的袖子都挽到了肘弯以上,一对小臂便如同玉藕一般,脸上溅了几滴水花,满是关怀的表情。心头不禁一身火热,装出十分难受的样子,弓着腰不住咳嗽,沈丽娘果然着了道儿,赶紧靠上来在背上一面轻轻拍击,一面关切询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把陈先生叫来,方才都是我不好,不该下手那么重的。”

    吕方猛的一把拦腰把丽娘抱起,放在自己膝盖上,笑道:“好险,若不是我会游泳,岂不是被你呛死了,你说,认打还是认罚?”

    沈丽娘突然被人抱在怀里,顿时吃了一惊,刚想挣扎,却觉得靠近的身体满是男子汉的气息,身体不觉得一软,便已经被抱到了吕方的膝盖上,才觉得大羞,一头钻入吕方怀中,感觉着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和欢喜。

    一时间,帐篷寂静无声,两人都觉得无限美好,脸上的羞色半退,白玉般的脸庞透出血色,显得分外动人,吕方忍不住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只觉得滑腻动人,心里说不出的畅快,简陋的军帐中便如同内室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丽娘方才从吕方怀中站起,替吕方继续洗完头脸。

    丽娘揉着吕方头上的短发,皱眉问道:“吕郎,为何你只留这么短的头发,便如那些沙门一般,不然,我也可以为你扎个漂亮的发髻,这样才有将军威仪。”

    吕方心中暗忖,短头发你都觉得脏,要是留长发,整日里顶盔带甲,那头顶上的跳蚤虱子等寄生虫还不多的吓死你。口中只打着哈哈,却不回答。

    沈丽娘也没在意吕方怎么回答他,叹了一口气,怯生生的问道:“吕郎,今日我擅自出言,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我看那王茂章好像对你不善的很。”自从随吕方回到营中,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的心里,是以她帮吕方梳洗也有一点讨好赎罪的心思,毕竟那时女子的幸福与否便取决于跟随的良人,丽娘虽然天姿国色,兼有一身剑术,也不能免俗。

    吕方笑了笑,道:“无妨,那王茂章这般也不过是因为以前商队一战,我把他儿子王启年打得忒惨,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便有了芥蒂,这次发作出来罢了。我上面还有安仁义护着,现在他手中兵力也不比我多多少,只要小心应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丽娘听到吕方这般说,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想起吕方先前的滑稽表现,捂嘴笑道:“你这人也真坏,嘴上说的那么狠,脸上还做鬼脸,你就不怕让那王茂章看到。”

    吕方起身走到丽娘身旁坐下,伸手环住她的腰部,丽娘脸上微微一红,却也不挣扎,微微侧身靠在吕方肩上,低声问道:“今天你说也没办法渡河,是真还是假呀?”

    吕方此刻正色魂授予,脑子里满是“推倒,推倒”的呐喊声,若不是害怕沈丽娘的武功远胜自己,早就扑上去了,正想说两句众人面前不好说的体己话儿,却猛然听到丽娘这般煞风景的问话,顿时心里一凉,郁闷的回答:“自然是真的,过河不难,可你没水军,只怕过了河,过河的浮桥被人家水军打断了,在河那边的将士们都吃什么呀。”

91落空

    

    沈丽娘也见过镇海军在运河和浙江交汇处的那座土堡,还听说水中满是铁锥,的确浙江上的舟师的确无法冲破封锁,,突然灵机一动,兴奋的说:“莫邪都中不是有很多石炮吗?听吕雄说,就是城楼土堡也可打破,更不要说那些小艇了,我们在浮桥边上多放些石炮,将那些小艇尽数打沉不救行了。”

    吕方听了哭笑不得:“丽娘呀,那些石炮若是打固定目标也要瞄准半响,方能射中一发,何况那些划行如飞的快艇,只怕浮桥被人家烧完了,也没有打中一两条,你这主意可真够馊的。”

    沈丽娘脸涨的通红,娇嗔道:“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懂得这等兵家之事,不过你一定知道有办法渡过河去。”

    吕方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气,毕竟任何一个男人见到美女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也不自觉的腰板直了起来,皱眉思忖道:“也不是不可能,可就凭我们这不到四千兵,就算过了河去又济得什么事。”

    这时帐外突然有哨兵禀报:“陈允陈先生到了,想要求见将军。”

    “他来干什么,不是还留在枫林渡口老营那边养伤吗?还来得真不是时候。”吕方心头一阵不快,自己好不容易捞到和丽娘亲近的机会,身边放着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要不早点把生米煮成熟饭,放在前世还不被那帮损友骂成“禽兽不如”吗?只得没好气的答道:“让陈先生等一会,我这里正在梳洗更衣。”

    沈丽娘何等聪明的人,间吕方这等口气,立刻便把他的心思猜到了七七八八,双颊不禁微红,见吕方正气哼哼的整理着衣衫,便从背后抱过去,大着胆子在吕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刚刚亲完,便觉得大羞,转身拿了水盆到了后帐去了,留下吕方独自一人在那里回味那轻轻的一吻。

    陈允进得帐来,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伤势已经尽好,担心沈小娘子抵御不住陆翔,便赶回来了,莽撞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吕方看陈允脸色苍白,虽然和那天刚受伤时是好了许多,可说话时中气还不甚足,想来陆翔胸口那一掌并没有那么轻易好,心中也感念他的忠心勤勉,笑道:“陈先生何必如此自苦,在老营那边调养好些再过来也不迟,我这里戒备森严,丽娘也时刻在旁戒备,陆翔那厮应该找不到什么机会的。”

    陈允听到这话,脸色一整,答道:“将军此言差矣,如今莫邪都数千将士安危祸福皆系于一人,将军岂可自误。那陆翔才学武艺皆都不凡,原先不过存了个自保之心,又为家族所累,才首鼠两端。如今他家族尽灭,再无什么牵挂,对将军可说是恨之入骨,这等人物又岂可小视。”

    吕方听了也暗自点头,前世**那么点势力,只不过手下大半是些悍不畏死之徒,便搞得美国狼狈不堪,更何况现在自己手中就这么点实力,正思量间,沈丽娘从帐后走了出来,也同意道:“陈先生说的是,这等事不可疏忽了,还是小心为上。”

    陈允见吕方也接受了他的意见,笑问道:“方才在下在帐外听到吕将军说有良策渡河,却不知能说与在下听听。“

    吕方听了一惊,自己方才和丽娘说话时声音并不大,陈允当时离自己这边距离至少有五六丈开外,还有帐篷遮拦,他怎么听得见,若是他听见了这些,那先前自己和丽娘的亲热话语该不会也让他听见了吧,想到这里,吕方的脸色不禁黑了起来。

    陈允何等精明的人,立刻便看出了吕方的心思,笑道:“在下手上之后,耳力倒是好了不少,方才再帐外也就听到了将军这句话,在下方才进营的时候,也听值班的军官说了,暗想镇海军这般布置,倒是难缠得很,听到将军这般说,倒是惹出了好奇心,还望将军告知。“

    吕方听到陈允承认自己是-凭借耳力听到的,不禁吓了一跳,盯着陈允的脑袋,看看是否脑后藏着一对兔子般的长耳来。过了半响,才悻悻然的答道:“陈先生倒是好耳力,天下间岂有攻不破的防线,不过人力有时而穷,条件所限罢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方才也不过是顺口回答丽娘罢了。”

    陈允听了,脸上却无失望的表情,笑道:“在下倒有个法子,却不知成不成得了,还请将军听听。”说到这里,陈允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在一旁的水杯中点了点,在几案上边画边说了起来,原来在浙江东岸上有一处水湾,深深的凹入河岸,其最深处距离运河不过一里多路。而陈允的办法是挖一条运河,然后让淮南的舟师从中走到运河来,这样一来便克制了镇海军的水军优势,也不用担心渡河而被断了归路了。

    吕方听了精神一振,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不知道具体土质地势等情况,算不出具体的工程量来。两人讲到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了,赶紧出营去细细勘察地势,沈丽娘跟随在后,也没有带卫队,一行三人便骑马沿着既定的路线跑了一遭,结果却大失所望,原来这河湾和运河之间有一段路面乃是坚固的岩石,光这段石路,要开挖起来就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就算挖的过去,旷日持久,对面的镇海军也早就发现了,有了对策。一行三人丧气的很,回营去了。

    走到半路上,吕方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昔日在书中看到奥斯曼土耳其苏丹默罕默德二世围攻拜占庭,那拜占庭位处亚欧两大洲的交汇处,地势极为险要,他本是一个伸入海中的一个半岛,与陆地相连的地方都是坚固的城墙,而海面则由铁链封锁,加之盟军热那亚海军精于水战,补给源源送来,默罕默德二世统领数十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却屡攻不下,旷日持久,眼看就得无功而返。后一人便献了此计,一夜间将数百条小船通过这陆上桥梁,投入金羊湾中,建成浮桥,直逼城中,金羊湾那段城墙十分薄弱,一举攻入城内,拜占庭的盟军热那亚水军虽强,但都是大船,金羊湾中水浅,热那亚战船只得望洋兴叹,是以拜占庭腹背受敌,默罕默德二世终于一举攻克拜占庭,改名为伊斯坦布尔,以此雄城为根基,终于建立一代霸业。

    想到这里,吕方笑道:“我倒有一个主意,挖通运河不成,那便用木板搭起一条滑道,沟通浙江和运河,然后用人力拖曳,木板上用油脂润滑,连夜将舟师中的快艇小船运到运河中去,岂不是又省功,又出奇不意。”

    陈允听了心里一惊,在心里细细谋划一番,笑道:“若是滑道,只怕工程量太大,兼且太费力,不若先铺上木板路,然后在船下垫上滚木,这样更省力,不过用人力拖曳,只怕不是一夜能成,旷日持久,便失了军机。”

    “此处白天风向朝向我们这边,夜里则向镇海军那边,可让船只皆张帆,借用风力,再事先征集些牲畜,自然能成。”吕方和陈允二人细心谋划,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将这计划细节疑难处一一理清。这两人都是智慧过人之徒,不过说上一句,对方便明了了自己心中意思,此刻计划停当,心中顿生平生知交之感,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沈丽娘听到这里,也是开心的紧,笑道:“既然你有这等妙计,下次军议之时便说与那王茂章听,省的受他这等奚落。”

    吕方笑道:“那倒不急,王茂章和安仁义、田覠诸人不和,我等渡河进兵,便是有进无退之局,毕竟西陵乃是钱缪腹心之地,决不容失,一旦我等渡河,钱缪必全力与我相争,不如等到杨使君击破苏州成及后,钱缪大军北上,我等再避实击虚,那岂不是容易的多。”

    陈允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吕方方才说得话正和他的心意,心中更是感觉当日投靠吕方乃是平生最正确的决定,这等君臣相得,当真是孔明遇刘先主,王猛遇苻坚呀。

    三人正谈笑间,只见不远处一队人马飞快赶来,为首的身形魁梧,依稀是王佛儿摸样,待走近了才看到他神色惶急,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般,到了近前,拱手行礼后低声说道:“高掌书记有紧急军情来报,说是董昌那边的消息。”

    吕方听了一惊,他自渡江以来,顾全武统领的武勇都便如同他背上的一根芒刺,时时隐隐作痛,毕竟他在前世历史书上只看到过钱缪,可没有董昌,是以定然顾全武讨伐董昌是成功的,可什么时候成功,如何成功的他就不知道了。那董昌回师之后首当其冲的正是自己的莫邪都,是以他吩咐熟悉当地情况的高奉天,和遗留在那边的亲信联络,不惜代价,尽力探查那边的消息,如有紧急军情,无论什么时候也要立刻报给自己。

    一行人赶紧回到营中,只见高奉天在帐中来回走动不停,显然已经是焦急到了极点,看到吕方进得帐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来,低声对吕方禀报道:“大事不好了,董真死了。”

92逆转

    

    这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众人的头上,帐内这几个人除了沈丽娘一人外,都知道董真乃是董昌那边的中流砥柱,自开战以来,董昌那边连战连败,若不是董真激励士气,收拾余烬,扳回了些局面,只怕董昌早就如同那秦宗权一般,被献俘去了,自然杨行密也不用派兵南下救援了。

    吕方赶紧询问详情,高奉天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递与吕方,一面细心解释起来。原来顾全武联合明州刺史攻下余姚后,便包围了越州城,可在董真的顽强抵抗下,加上越州城地势险要,器械粮秣储备雄厚,顾全武也无机可趁,于是双方便相持了起来。于是顾全武便将一名原董昌手下的降将派回越州城中,使了反间计,董昌身边的宠臣害怕董真手中兵权太重,便设计杀了董真,还要尽杀董真手下的亲信将佐,可是事情中途泄露了,宠臣反而被董真手下将佐所杀。

    一时间越州城中大乱,顾全武乘机攻破了外城,大半董真手下皆投降了顾全武,董昌慌忙只见逃入内城死守,城中十余年苦心经营的粮秣甲杖皆为顾全武所有,光钱帛金银就不下三百万贯。

    高奉天一席话说完,帐中一片死寂,众人额头上都是一片冷汗,吕方和高奉天二人头发最短,最是显眼。那些钱财粮秣也就罢了,毕竟江南没有北方那样,受到那没严重的战争摧残,想办法还是搜刮的出来的,无非是百姓日子过得苦些。可那些甲杖就不同了,尤其是盔甲,这些军国之器,生产的很多原料都是来自各地,现在各地交通隔绝,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可以说是用一件就少一件了。吕方手下甲胄的来源一部分是上司的奖赏,再就是缴获。可现在出征的莫邪都士卒披甲率还不到一半,留在丹阳的就更不用说了,过了四分之一就偷笑了。

    董昌割据两浙十余年了,手中的积攒这下尽为顾全武所有,还有那么多降兵,一想到自己将要面对这样的敌人,吕方的头便疼了起来。

    旁边陈五看到大家这般丧气,试探的说:“不是越州内城还没攻下来吗?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吧、”

    陈五话刚出口,高奉天摇头道:“越州内城的确十分坚固,可董真已死,忠臣被杀,军心士气已经丧尽,顾全武得了这么多积蓄,定然大赏士卒,双方士气相差如此之大,胜负已经不问可知,无非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罢了。”

    莫邪都中如果说对吴越情况清楚的,高奉天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陈五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时存了点侥幸之心罢了,这下高奉天下了结论,众人更是沮丧得很。

    吕方看到众人都这般摸样,知道再商量下去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下令手下加紧防备,自己准备去王茂章营里一趟,将这等大事通报与他,毕竟这对淮南诸军来说都是大事。

    众人离开时,陈允却落在后面,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对吕方说:“在下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将军为我解惑,不知可否?”

    吕方看他神情,知道陈允有话要与自己说,不愿让旁人听到罢了,反正现在肯定不能攻打西陵了,也不缺这点时间,便点了点头说:“也好,反正这里也就你我二人,先生有什么疑问便直接说吧。”

    陈允也不客气,找了个垫子坐下,示意吕方在对面坐下,吕方一直不习惯古人那种跪坐,便干脆一屁股坐下,盘膝坐下。陈允看了一笑道:“我观将军气度恢弘,仿佛高祖、魏武,却不知当年为何起兵呢?”

    吕方听了脸上微微一红,他过去时也算读过《史记》、《资治通鉴》,知道这汉高祖刘邦和魏武帝曹操都有个习惯,仪容不整,不尊礼法,陈允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说自己这么做不和规矩,只得坐直了些,答道:“我出身低微,实在不习惯那般跪坐,陈先生便饶了我吧,至于当年起兵,不过是因为四周乱兵丛生,盗匪成群,如不束兵成伍,无以自存罢了。”

    陈允点了点头,道:“不错,将军出身淮泗之间,乃四战之地,如不自强,则无以自保,但如今将军麾下数千,位至五品,若一心事上,杨王气度恢弘,善于养士,虽不敢说位至仪比、开府,执掌一州之地,娇妻美妾,还是没问题的。可我看将军平日作为,格局广大,并非刺史之流可以局限。”

    吕方听了一愣,暗想自己心怀异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搞不清楚陈允的意思,说不出话来。

    陈允也不在乎吕方不说话,自顾说了下去:“如今乱世,如无吞噬他道则无以自强,宣武朱温至镇时,随从不过百人,夷门外皆是敌军,秦宗权、朱瑄、朱瑾等人皆强于己,然其志气不堕,不过五年,强敌皆以夷灭。将军见微知著,识天下大势如观掌纹,可天下事如此繁杂,又岂是可以尽算出来的,诸葛孔明长于谋划,亦有街亭之失,有些时候只有拼死一搏,方能败中求胜,将军此时处境比起宣武朱温那时胜过百倍,彼能为者,将军亦能为之。”

    吕方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动,笑道:“在下本为杨王手下将佐,自然一心事主,朱温乃是朝廷大臣,位至郡王,尊荣无比,陈先生却拿在下与他相比,莫不是喝醉了吧?”

    陈允两眼紧盯着吕方,神色严肃得很:“那朱温虽然官职远胜于将军,可在我眼里与将军与他并无差别,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如今天下已有鼎移之势,那些朝廷授予的名器又有何用。若将军安心于杨王手下一将佐,在下就请求去,陈允虽然无能,但为天子之臣尚可,若为一臣子之臣,那还不如归隐山林罢了。”

    吕方听了陈允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感到自己太过精细了,自跟随杨行密以来,每次与敌交战,都是以有意算无备,一旦局势不利,自己就慌张起来了,天下间岂有次次都是打别人闷棍的道理,纵然顾全武全军到来,最多兵对兵,将对将厮杀一番罢了,上天让自己穿越而来,定然要做一番大事业来的,自己怎能未战先怯了。想到这里,吕方对陈允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今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足为第三人道也。”

    陈允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一双金鱼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两人正要起身出帐,却听到帐外有人禀告,说王茂章将军派人来请,说有紧急军情,要与将军商议。这话倒把吕方吓了一跳,自己这情报是高奉天的亲信送来,莫非王茂章也知道了,那倒麻烦了。

    一行人又惊又疑,赶往王茂章的大营。待进得帐来,却只见满营中都是喜色,王茂章平日里那张铁锅脸也少有露出了笑容,这倒把吕方这一行人弄糊涂了,莫非王茂章这么勇猛,能够一口气干趴下对岸的守军还有顾全武的得胜之师。

    看到吕方来了,王茂章仿佛根本忘了早上被人抢白的不快,对身边的儿子王启年说:“快些拿个胡床来让吕将军坐下,吕将军不喜欢跪坐。”

    吕方听了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看到王启年送来胡床,口中一面谦让着,一边细心打量着帐后,看看有没有刀斧手,等着掷杯为号,出来把自己砍成肉酱,直到确定一切正常,又看了看身后的王佛儿和陈允二人,才敢放心坐下。

    吕方屁股刚挨上胡床,王茂章便笑道:“列位,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三日前,杨王统领淮南军于皇天荡大破镇海军,如今已经包围苏州,成及小儿已为瓮中之鳖,早晚为杨王所擒。”

    吕方看到王茂章满脸都是期待的笑意,心里清楚,这帐中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他的手下,这话就是说给自己一人听的,潜台词就是:“如今你也不要犹豫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赶快过河打钱缪的死狗吧。”吕方心里暗自叫苦,如果自己不知道顾全武已经攻破越州的消息,估计会欢欣鼓舞的跳出来,拿出那个铺设陆桥,陆上行舟的计划来,可惜已经晚了。

    于是吕方在众目睽睽下苦笑着站起来,答道:“末将有一个消息要禀报前营都统王使君,据末将在越州的细作传来的情报,镇海军顾全武已经用反间计斩杀了董真,攻破了越州外城,财货甲杖皆为其所获,董昌如今被包围在内城内,危在旦夕。”

    咣当一声,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王茂章一屁股坐回座椅上,呆若木鸡,帐中顿时一片死寂,众将都盯着吕方那张满是苦笑的脸上。

    过了半响,王茂章才沙哑着嗓子问道:“吕将军,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可是真的,顾全武哪里这么快便攻下越州城的。”

    吕方苦笑道:“列位记得那个向我通报顾全武领兵偷离西陵的了空和尚吗?便是他留在顾全武军中的细作传过来的消息,这等消息也瞒不了多久,再过个三五天想必便会传过来。”

93团结

    

    王茂章听了神情沮丧,的确这等消息,顾全武就算封锁消息,也瞒不了多久,马上就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何况如果自己是顾全武,只怕还故意将这消息传过来,好减轻在西陵的镇海守军得压力。可方才刚刚接到杨行密大破镇海军,直逼苏州的消息,正想先回去说服安仁义、田覠进攻西陵,一举消灭钱缪,眼下情况突变,心里的那种失败感当真是难以名状,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阵刺痛,禁不住双手拇指在上面按摩起来。

    吕方此时看到这般情况,如果按以往的习惯,自然是“千言万语,不如一默”,不过昨天陈允的话对他触动很大,毕竟现在大家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顾全武要是打过来,只靠自己手下那千把人时决计抵挡不住的,如果这时候还和王茂章勾心斗角,那就是一起完蛋,这里离丹阳少说也有几百里路,自己的船队已经全部派走了,就算再怎么厉害,靠两条腿也没法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通过这河流纵横的几百里敌军地盘,跑回丹阳去。

    想到这里,吕方咳嗽了一声,起身说道:“董真已死,董昌也困守内城之中,看来完蛋也就是早晚间的事情了,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末将以为,还是赶快派信使通知宣润行营都统安使君为好。”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同声,虽然说王茂章力主进攻西陵,是要把安仁义和田覠拖下水,还把身为润州行军司马的吕方也硬扯过来。可毕竟节度浙江两岸的淮南军的统帅是安仁义,正在围攻嘉兴的魏约、董昌部将徐淑也是归于安仁义统一协调,这一带手下兵力最雄厚的淮南军将领也是安仁义,无论是为了协调诸军行动还是为了向其要援兵,都应该向安仁义通报。

    王茂章点了点头,他也从方才的噩耗的打击中清醒了过来,对吕方问道:“吕司马,你与镇海军也交兵多次,又有细作在那边,对那边的情况比我等客军清楚,想必此时心中也有对策了,此时情势紧急,说来与我等听听可好?”

    吕方听了一愣,自从初次见面以来,王茂章给他的印象就是傲慢自负,心胸狭窄,此刻这般和气的问话还是第一次,吕方微微一考虑,恭谨的答道:“若王将军询问如何披坚持锐,破当面之敌,末将敢不竭忠尽智;可今日王将军询问之事,涉及淮南诸军,非末将所敢多言,以在下浅见,王将军也有些逾越了。”吕方这一席话,给了王茂章一个软钉子,意思是你王茂章不过是一个前营兵马使,如果是你问我如何攻打前面的西陵镇海军,那我自然必须回答你,可现在你问我镇海军即将有大队援军赶来,该如何应对,那就涉及到这边几部分淮南军的配合协调问题了,那就不是我吕方一个小小莫邪都指挥使所能够说的了,你王茂章问这个也超出了你的职权范围了,这至少是安仁义得事情,我吕方是安仁义得行军司马,可不是你王茂章的行军司马。

    自从吕方被归到王茂章麾下以来,一直都低调的很,不要说对王茂章,就算是对其手下地位低于吕方的人也是恭谨的很,没想到今天吕方一下子给了王茂章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碰。王茂章的脸色顿时由黑转红,由红转紫,显然已是怒极,两厢的王茂章将佐纷纷出言斥骂,有的性急的都已经手按刀柄,只等上面一声令下,便要白刃相见了。王佛儿干脆一把把吕方扯到自己身后,准备护着吕方杀出帐外。一时间军帐内剑拔弩张,眼看一场火并便要开始了。

    这时,上首的王茂章喝道:“混账,还不快都给我闭嘴,想造反了吗?”下面的将佐们这才悻悻的收起兵器,闭嘴回到自己位置上。王茂章这才对吕方问道:“既然吕将军不愿意和我说,那明日我们便一同前往宣润军老营,你说与安都统听吧。”话说到这里,王茂章脸色如铁,显然是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也不在多话,自顾起身往帐后去了,军议便这般不欢而散了。

    吕方一行人回营的路上,陈允看吕方愁容满面,显然腹中有心思,便上前问道:“将军莫非担心那王茂章心怀怨恨,找机会报复。”

    吕方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担心也没用,我发愁的不是这个,却是如何把这千余将士带回丹阳。”

    陈允听了笑道:“纵然那顾全武尽得董昌资粮甲杖,军力大振,与淮南军相较,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将军也太悲观了些吧。”

    “若是杨王不撤兵,淮南军居上游之势,胜负何止五五之数,就怕淮南树敌过多,无法专力江南,那时我们莫邪都可是在最前面,退兵可就千难万难了。”

    此言一出,陈允也眉头紧缩起来,

    已是二更时分,吕方还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自从穿越来以后,沉重的体力劳动早已治愈了他的失眠症,可今天不知怎么了,都躺了两个多时辰了,还是丝毫睡意,索性坐了起来,耳边传来旁边王佛儿的呼噜声,自从吕方遭到刺杀后,王佛儿便睡在指挥使帐篷的外间,贴身护卫吕方。

    看着王佛儿魁梧的身体,吕方露出一丝笑容,穿越以来已经有近十年了,自己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对古代人的种种做法也由奇异、鄙视变为了解乃至认同。莫邪都这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小团体,要如何才能在唐末这个黑暗的时代生存壮大下去呢?

    王佛儿、陈五、范尼僧、陈允他们投入自己麾下的原因不一,但共同的一点是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在这个黑色的时代活下去,看到曙光的人物。用中国古代的话说就是有天命在身,可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经过十年在乱世的磨练,自己已经能够熟练指挥数千人的军队,在前世的知识在熟悉了文化差异以后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携带来的玉米和土豆能够让同样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如果在有了一两州地盘后,还可以通过火器的革新,在军事上取得对周边的装备优势,甚至连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些就足够了吗?

    从军事才能上说,这个时代有很多人都远胜自己,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胜利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如果要说自己聊以自慰的,应该算是对人才的鉴别和胸襟。自己的知识和科技优势在没有得到足够地盘的前提下,扩散出去只会有害无利,对手拥有的巨大资源优势,会比自己更好的应用科技,要知道战争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催化剂……

    那么无人能及的便是对未来的预见了,想到这里,吕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起来,虽然自己知道也不过时大略,但是将书籍中记载的和现实一一印证,也可以知道很多当代人不知道的东西了,例如在出兵前,自己就可以确定董昌必然完蛋,那么作战策略就很明确了,在钱缪消灭董昌全师回援前,尽可能的多占实利,扩充自己的实力,然后见好就收,不要在钱缪未来的进攻中受到太大的损失,那么在这错综复杂的战局中,自己如何才能自保呢?

    想到这里,吕方在榻上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从几案上取出一份地图,就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查看起来,吕方的手指沿着江南运河滑动,从丹阳至苏州一直往下,突然在一个点上停顿下来。

    “嘉兴,就是嘉兴。”吕方口中喃喃自语道,只要拿下嘉兴,宣润军和淮南本部便能通过运河连成一气,就算淮南多线出击,兵力不足,杨王领主力回广陵,宣润军也可以缓缓抵抗,沿着运河撤退,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可是现在嘉兴还在钱缪手中,围攻嘉兴的正是先前败于顾全武手下的淮南将魏约,魏约能不能够在顾全武回师杭州前拿下嘉兴呢?吕方的心里满是问号。

    浙东越州城,镇海军帅帐中,帐中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半人脸上都满是喜色。自古以来攻城战攻城一方都是死伤惨重,越州城乃是董昌的老巢,经营多年,守城将领董真又是有名的勇将,镇海军将佐都准备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兵力了。

    可没想到主帅顾全武使了个反间计,用降将骆团派出城中,利用董真和董昌身边宠臣汤臼不和的问题,一举将董真暗杀,然后汤臼和骆团二人还假传董昌旨意,召集董真亲信将佐欢宴,企图将其一网打尽,结果事发时被人冲出了包围,逃回军中,引兵作乱。汤臼为斩草除根,竟假传越王号令,说董真及其手下谋反,出示董真首级,并带领越王府亲兵包围军营,没想到董真在军中威望极高,竟爆发了兵变,董真亲信带领着兵变军和越王府亲卫厮杀起来,两军混战中,汤臼和骆团都战死当场,亲卫军眼见战况不利,干脆放火火攻,一时间城门内外火光冲天,城门附近的兵变军腹背受敌,干脆开城投降了城外的镇海军,镇海军进城后,亲卫军不得不退守内城,其余的浙东军见状军心涣散,便纷纷降了顾全武,于是镇海军便不费一矢便拿下了这座东南雄城。

94收心

    .

    这时,帐中突然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顾帅!”的喊声,原来是顾全武从帐后进来了,自钱缪讨伐董昌以来,顾全武或奇袭、或诱敌、或强攻、或反间,多次大破董昌军,镇海军中诸将数他居功至伟,军中将佐对其已是心悦诚服,这声“顾帅”倒是叫的心悦诚服。

    可是帐中还有另外几个人神色尴尬,一个个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原来这几人都是原先董真的得力手下,主上被杀后,走投无路之下便开门降了顾全武。他们原先在董真手下时和镇海军都是生死大敌,可世事难测,一夜之间却又变成了友军,心中矛盾之极,见到顾全武进帐来,内心都是百味交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全武脸上笑容满面,显然攻下越州后心情不错,到上首坐定后,扫视帐内众人,那几个原先董真手下的降将在众多欢欣鼓舞的镇海军部将内十分显眼,顾全武立刻便注意到了他们。顾全武是个极精细的人,加上以前浙东军和镇海军本为一支,那几个降将他要么耳闻要么亲眼见过,立刻便认出了他们。

    看到他们脸上神色,顾全武笑道:“这几位好生面熟,莫不是当年在浙江边参与过讨伐刘汉宏?”中和二年,当时的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图谋兼并两浙,统领大军进攻杭州,时为杭州刺史得董昌派遣手下都知兵马使钱缪统兵在西陵与其相拒,不久大破刘汉宏,继而渡江追击,于是董昌吞并浙东诸州,上表朝廷,升迁钱缪和杭州刺史,这一役奠定了钱缪、董昌二人割据两浙的基础。

    那几人听到顾全武这番问话,脸上神情顿时好看了许多,毕竟顾全武说起昔日并肩作战的事情,应当是好意。当中隐隐为首一人敛衽行礼答道:“在下那时在少将军麾下,留守杭州,未曾与役,其余诸人那时都在钱使君麾下效命。”

    “怪不得如此熟悉,既然都是昔日军中袍泽,今日得见当真是可喜可贺,来人,给诸位一人一碗乌程酒来,我要与昔日袍泽共饮一杯,叙叙情意。”顾全武听那人的回答,抚掌笑道。

    一会儿帐外亲兵便送上了酒来,顾全武随手打开一坛酒来,顿时一股酒香便充满了帐内,军中多有好酒之人,有人便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好解解酒瘾,一时间军帐内吸气之声大作。

    顾全武打开酒坛,却不倒酒,只是把鼻子凑到酒坛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口中赞道:“好酒,果然是地道的乌程美酒。”说到这里便要亲自给那几人倒酒,那几人见主帅亲自给自己倒酒,赶紧端起手中酒杯凑上去。顾全武看到面前的酒杯,皱眉叱道:“怎的用这么小的杯子,哪里过的了瘾,快拿大碗来,”

    一旁的亲兵赶紧换了大碗来,顾全武给众人斟满,自己当先一饮而尽,口中叹道:“畅快,畅快。这等美酒定要多喝几碗。“一旁自然有人给他斟满,顾全武取碗走到嘴边,看那几名降将有的还犹豫不饮,便急催道:“这等美酒怎的不快饮,莫非我还在酒中下毒不成。”

    那几名降将想想也是,若是酒中有毒,岂不是连顾全武自己也毒死了,再说自己现在性命就在对方手心里,生死不过是顾全武一念之间的事情,一队亲兵便能了结了自己几人,又何须花这么多手脚.想到这里,纷纷将那酒喝了下去,入口之后顿觉入口绵软,回味悠长,果然是正宗的乌程美酒。

    这几人一夜之间,敬爱主将被屈杀,自己被人陷害,不得不投降敌军,成了生死仰于他人之手的降将,心情是郁闷之极。这会儿一碗美酒入肚,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恨不得再多喝几碗,烂醉如泥将这一切全部忘掉才好。一个个双眼都盯着顾全武手中的酒坛,等着第二碗酒。

    顾全武却将手中酒坛翻过来,笑道:“我少时家贫,不得不出家为僧,偏生好酒的很,每次只能偷方丈私藏的酒,因为是偷,所以每次只能喝上一点,以免被方丈发现,那种滋味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所以饮酒不须多,这乌程酒入口虽然绵软,但后劲极大,若是喝上几碗,你口中也感觉不到那酒的妙处了。”

    众将听了顾全武一番关于饮酒的道理,都是满头雾水,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意思,那几个降将更是如此,不过谈到旧事,又一碗美酒入腹,方才紧张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顾全武笑着说:“今日好叫列位知道,董少将军是死在在下的反间计下的。”

    顾全武话一出口,方才还轻松的很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那几名降将虽然心里都猜到七七八八,董少将军虽然和那汤臼势成水火,前些日子还因为克扣军粮的事情在越王面前痛殴了汤臼一番,可这两人这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那骆团从城外回来就出事,而且听人传言,刺杀董真的直接凶手就是骆团,若说和顾全武无关,谁都不信,可毕竟这和顾全武亲口承认完全是两码事。这几人无一不是受董真恩重,见到董真首级后都发誓要为其报仇雪恨,如今听到顾全武这番话,有人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去摸腰间佩刀,幸喜进帐前就已经被取下了。

    见那几人这般表现,帐内的镇海军诸将赶紧围过来,隐隐护住了顾全武。顾全武却好似没有感到帐内的气氛一般,说话的语气和语速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董少将军深通兵法,兼得士心,顾某实在是在难以攻破他把守的越州城,是以才使了这反间计,不过也是越王昏庸,宠信小人,是以才让我有机可趁,列位以为我说的是否有理。”

    那几人听到顾全武这番话,便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这些人都久经战阵,心知战场之上,死生之场,敌对的双方自然无所不用其极,顾全武这反间计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如非董昌整日饮酒作乐,不理政事,又如何会让汤臼着小人执掌大权,闹到这种下场,更不要说董昌篡号谋逆,给了钱缪借口,导致兵祸连绵,生灵涂炭。若说董真被杀的元凶,与其说是顾全武,不如说是内城之中的董昌。

    那几名降将默然半响,为首的那人叹道:“顾帅不必说了,我们这几人能够逃得这条性命便已是侥幸之极,以前的事情也不必说了。他日自当听顾帅驱策便是了。”说到这里,那几人一同躬身行礼,口中合道:“听顾帅驱策。”

    顾全武此时脸上郑重答道:“不敢,当年越王与石镜镇将起团结兵,所为者不过击盗匪,护乡里,如今杨行密统淮泗之众南下,江南数十万百姓有倒悬之苦。吾辈武人,平日里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百姓恩养我等多日,所为正在今朝,待到攻破内城,擒拿董昌后,自当与诸君一同西还,一同击退淮寇,解百姓倒悬之苦。”

    降将们听完顾全武这番话,脸上那股颓唐的表情早已不在了,神色严肃了起来,为首那人下跪答道:“顾帅以大义相责,吾等虽然愚钝,定当尽心竭力。”

    顾全武赶紧将那人扶起,然后根据镇海军诸位将佐功绩,都有赏赐,那些投降的浙东将士也有恩赏,越州城乃是董昌多年苦心经营的巢穴,东南精华尽在其中,顾全武攻破此城,所获何止百万,营中将士所获的恩赏十分丰厚,顾全武还命令大飨士卒,一时间军中满是欢笑之声。

    已经入夜,镇海军营还满是欢喜的人群,虽然不久就要回头去和强大的淮南军苦战,但在这福祸莫测的乱世,能快活一时便快活一时,人们左手领到了赏赐,右手就把它们花出去了,也不顾家中还有饥肠辘辘的妻儿。谁知道未来和淮南军的激战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享受这些财物,跟随在军队后面的游商、妓女便如同闻到臭味的苍蝇,嗡嗡的围了上来。在当时的任何一支大军的后面,都有一条这样一条尾巴,区别不过是或大或小而已。顾全武治军虽然严整,却也不能免俗。如今董昌已经被困在区区内城之中,胜利便在眼前,为了让在生死间挣扎了好几个月的士卒们放松了一下,除了包围着降兵和内城的部分军队外,顾全武把其他剩下的都放了三天假。

    在军营外的一块空地里,随处可以听到女人的娇笑声和醉汉的叫喊声。破旧的房屋,甚至只是一个临时搭就得窝棚,都可以成为妓寨的所在地。越州的围城战破坏了周边许多村落,强悍青壮年男子的还可以劫掠弱来果腹,而身为弱者的女性便只有出卖自己的**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在军营外的窝棚里,只要付出几十钱或者几升米便能和一个年青的女人共渡一宿。许多镇海军的士卒干脆将军功换来的财货带到那里,痛饮狂嫖,把这些天来战场上的恐惧和紧张发泄出来

95少年

    

    突然,一个窝棚里发出女人的惨叫声,男人的怒骂声,一个半裸着身体的女人从那窝棚里跑出来,随后一名口中骂骂咧咧的男子追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柄横刀,那男子步伐踉踉跄跄,显然已经喝得不少。那女子心慌意乱,一不小心一脚踩入土坑中,顿时跌倒在地,眼见后面的那醉汉越离越近,手中的横刀带起的刀风带起了地面的尘土,女子的腿竟吓得软了,怎么也站不起来,眼见得就是血溅当场的下场。

    突然旁边飞来一根木棍挑入那醉汉的两腿之间,轻轻一绊,那男子本就站立不稳,这下顿时跌了个滚地葫芦。那女子本来全身无力,趴在地上,已经是闭目待死,过了半响,那预想中的一刀才没有砍过来,颤巍巍的张开眼睛查看,却看到眼前站着一条身形长大的汉子,足有七尺开外,身上披了件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宽袍,腰间用一根草绳束着,赤着脚,柱着一根木棍,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一阵冷风吹过,那女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披了块铺在榻上的破布,大片的胸脯和大腿都裸露在那男子的目光下,赶紧把那块破布拢的紧了些,尽量盖住自己的胸脯和大腿,拦住那人肆无忌惮的眼光。

    “小娘子,那男人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说话的是那拄着棍子的男子,口音却并非江南一带,倒像是中原陈蔡一带的口音

    那女子听到那声音稚嫩,仔细一看,原来那盯着自己看的那男子原来不过是个少年,最多不过十三四岁,只不过身形长大,加上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年龄来,心下倒是定了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人的问话,想了会正要说话,突然惊叫道:“后面!小心!”

    原来方才那醉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摸到那少年身后,一刀向脑袋斜劈下来,那醉汉下手极狠,眼看一刀便要将那少年砍成两段。那少年反应极为敏捷,听到那女子惊呼,也不转身,向前迈出一步,躲过了那一刀,同时手中长棍已经从肋下向后刺出,那一棍端的是又快又准,直接便点碎了那醉汉的喉结,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地上躺着的那女子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左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一声惊叫死死的堵在了嗓子眼里。那少年若无其事的转身,在那个醉汉身上摸索一番,摸出一个腰牌来,仔细的看了看,不屑的笑道:“这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当明州牙将的都长。”随手将那腰牌塞入怀中,又在那都长尸体上摸索起来,将财物一件件都塞入怀中,搜索财物完毕后,干脆连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伸展了一下手脚,觉得合适的很,正高兴着,却看到方才那女子并没有逃走,跪在自己身边,手里捧着一双鞋子还有刀鞘腰带,显然是那明州军都长留在窝棚里的。

    那少年看了也不客气,一把抢过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试着鞋子,一边问道:“你这小娘子为人倒不错,拿鞋子给我,我方才杀得都长是什么人,怎的如此蛮横,随意杀人。”

    那女子神色凄婉,答道:“那人拿了半袋米,一匹帛,这几日在我这里过夜,天天都喝得烂醉,稍不如意便要打人,方才不知哪里惹怒了他,竟拔出刀来杀人,若不是你,今天定然死在这里了,”

    少年试过了鞋子,比起他的脚那鞋子还大了寸许,起来走了两步,觉得还不如赤脚方便,便又脱下来,丢了又觉得舍不得,便拿腰间原先那根束腰的草绳串了挂在肩上,笑道:“再过上些日子,我脚再长大些,便穿的下这鞋子了,对了,这些当兵的没有好人,为何你不逃走,莫非他还能追你不成。”

    女子神色木然,苦笑道:“逃?还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在打仗,地都荒了,没吃的到哪里都是个死,说不定还裹了别人的腹,只有军营旁边才能活下来。”

    少年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沉重起来,他本是孤儿,被一座小寺中的老和尚抚养长大,教授武艺,那老和尚自称是北方僧人,所以他的口音和周边大为不同,后来两浙兵乱,寺庙也为乱兵所毁,他逃出后便独自流浪,那女子和他遭遇相仿,所差别的不过是自己还学了武艺可以勉强自保,对那女子伸出手笑道:“我师父叫我自生,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和你一样,跟在军队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若你不嫌弃,跟我一起走吧。”

    正说话间,四五个醉醺醺的军汉走过来,他们大概是方才那被杀的都长的同僚,手中拎着酒壶,看到那女子便淫笑着围了过来,口中夹杂着污言秽语询问那都长的去向。

    那女子见状,惊慌到了极点,心知只要一个回答不对,便是杀身之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名军汉突然跌倒在地,原来是被那都长的尸首绊倒在地,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同僚,本还以为是醉倒了,随手一摸脸上,已经凉透了,那汉子也是久经战阵的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十分的醉意早就去了九分,拔出腰间横刀,向那女子杀去。

    自生跳起,手中的木棍前端已经点在那军汉的膝盖内侧,那地方没有盔甲遮盖,那军汉立刻惨叫着倒在地上,一旁他的同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回事,但见同伴被袭,也都拔出腰间横刀,扑了上来。

    可他们都已经喝得七八分了,十分的武艺也使不出三分来,那自生的棍法十分厉害,和世上寻常流传的棍法大不相同,双手握住棍棒的中段,那根棍棒舞的如车轮一般,将上半身护的严严实实,偶一出手,全是点、刺二字诀,倒好似是枪法一般。击中的部位要么是咽喉、眼睛等盔甲遮掩不住的地方,再就是肩、膝、踝等关节脆弱部,不一会儿,那些军汉就要么死去,要么就失去行动能力,在地上翻滚呼痛。

    自生打翻了所有对手,快步跑到窝棚里,出来时手边已经拿了几件衣服和半袋米,一匹布,走到那女子身边,将衣服扔在女子身旁,说:“快走,等会来的人多了,便走不了了。”

    那女子眼见这般情景,一咬牙竟就在自生面前放开那块破布,拿起衣服穿了起来。只见那女子皮肤白皙,身材曼妙,丰满的胸脯随着身体的起伏颤抖,如同一对白兔一般,若是吕方在这里,定然要惊呼:“至少是36d,不至少是36e。”

    自生虽然不过是个未解人事的少年,看到这般情景也不禁觉得口干舌燥,小腹一股热火涌了上来。

    女子换完衣服,在自生面前敛衽行了一礼道,“妾身名秀莲,至于家姓不敢再提,往后便请小哥关照了。”

    自生也明白那秀莲不愿因为自己的行为玷污了姓氏,心底暗自叹了口气,便赶紧带着秀莲消失在草莽中。

    镇海军大营,明州牙将赵引弓帐中,赵引弓正满脸愁容的对副将叹道:“眼看董昌即将授首,听那顾全武的意思,下一步便要统兵西还,救援钱缪,与杨行密的淮南军厮杀,这可如何是好。”

    副将点头道:“这下我等离明州越来越远,那腐儒黄晟定然在明州内清除异己,若是拖得久了,只怕就算我等回到州中,也是物是人非。”

    赵引弓心中惶急忧愤,他在明州根基深厚,若是被刺史黄晟趁自己不在时清除干净,自己便只能如同那无根浮萍一般,被顾全武驱策厮杀。正思想对策间,帐外突然有人大声喧哗,赵引弓心里本就烦躁的很,听到这里,几大步冲出帐外,大声喝道:“那个贱奴大声喧哗,皮痒了吗?快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话音刚落,两旁侍立的亲兵立刻如狼似虎的围上来,将那几个喧哗的军士拖下去打了个皮开肉绽,鬼哭狼嚎。赵引弓听到惨叫声,心情方才舒畅了些,过了一会儿,亲兵上来禀报已经各自打过了四十军棍,那几个人都已经昏死过去了,眼下之意便是,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赵引弓方才也看到那几人都是老兵了,也知道军中法度森严,帅帐前喧哗如果往大里说,杀头也是可以的,想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下令用冷水泼醒了带上来。

    不一会儿,便拖上来三个人来,方才还是健壮汉子如今已是血肉模糊,赵引弓上前看了看,便心知虽然看起来吓人,其实施刑的亲兵手下留了情,不过是些皮肉伤,只要将养些时日,便能无碍,便下令先取些伤药烧酒过来,给他们的伤口好生处理一番,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后,赵引弓才沉声问道:“尔等在帅帐前喧哗,触犯了军律,所以我打了你们四十军棍,你们可心服?”

    赵子日和呕吐mm还有在下的访谈记录,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http:///zhuanti/cysrx/index.shtml

96煽动

    

    那几名军汉都是老兵了,听到赵引弓这番话,自然不会再找眼前亏吃,为首那人赶紧答道:“吾辈皆心服的很。”

    “那你们有何事要禀报本将的?”

    那几名军汉互相看了看,其中隐隐为首领的一人大着胆子问道:“我等斗胆想问上一句,攻下这越州城后,何时回师明州?”

    原来这几人便是先前被自生打倒的那几个军汉,他们听自生的口音和当地人大为不同,又这般武艺,便以为是镇海军武勇都中人,因为争风吃醋杀了自己的袍泽。于是那几人待到疼痛轻了点,便约集了几个平日里处的善的去找武勇都的军士讨回公道。谁知道那些武勇都的军士不但不交出凶手,反而反唇相讥,几句话不投机,双方便又打了起来,这种事情在这几天的越州城外本是极寻常的事情,哪天都有个十七八起。

    可最后当明州军嘲笑武勇都是淮南军手下败将(钱缪的武勇都主要是由在淮南争霸战失败后,逃奔浙西的孙儒溃卒组成),回师再次碰到淮南军,后定然要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时。武勇都士卒则反唇相讥说,明州军也要和他们一起西进,对付淮南军,到时候就要看谁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到这话的明州军士卒们立刻面无人色,他们本来是明州镇兵,到相邻的越州来打打董昌这种落水狗也就罢了,可离家远去,抛弃妻子庐舍抵抗如狼似虎的淮南军,让他们如何情愿,何况淮南军还在明州几百里外,也看不出有入侵明州的打算。于是回到军中那些军汉立刻跑到帅帐前,串联了袍泽,想要鼓噪起来,强迫赵引弓带领他们回到明州去。

    赵引弓听到那为首的问话,心头一阵怒火,这军中最重上下之分,士卒岂有公然向主帅质问何时回师之事,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清楚,正要下令把为首的那人拖下去一阵乱棍打死,其余的插箭游营,却听到不远处爆发出一阵人声,倒好像是发生两队人冲突起来了。

    赵引弓正惊疑间,却看见当夜执勤队正从声音那边跑了回来,盔甲不整,口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赵引弓听到那队正的叫喊,上前便是一脚,将那队正踹倒在地,骂道:“你这狗才,什么不好了,快把你那条舌头扯直了说清楚,不然非砍了你的脑袋不可。”

    那队正惊魂未定,趴在地上口中如同连珠炮一般迸发出来:“营内士卒哗变了,怕不有千余人,都说不愿去和淮南军厮杀,只求将军带领他们回明州去。”

    赵引弓好似当头打了个响雷,当场便惊呆了,有唐一代,骄兵悍将所在皆是,士卒稍有不如意,便或挟制、或斩杀主帅,剽掠千里,为害极大。远的说泾源兵变赶得天子巡狩西川,近一点的庞勋也是数百戍卒兵变,结果切断了漕运,朝廷竭尽全力,最后请了沙陀兵才平定了这次兵变。这些都是士卒被派到远方戍守,结果心生不满,起兵反叛的。

    这军中哗变,叛卒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杀或者挟持主帅。赵引弓想到这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已经悬挂在旁边的旗杆上了,他平日里治军甚严,军中不少士卒都受过他的责罚,此时肯定有不少人想借机报仇的。

    “那处月军形势如何,有没有形势不稳的状况。”赵引弓赶紧询问那队正,如果连这支亲信部队都参与了哗变,那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逃到顾全武营中了。

    “那倒没有,处月军那边倒是安静的很,不过方才嘈杂的很,在下也没有看清楚。”那队正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情形,不过他越想倒是越不确定起来,毕竟方才他已经乱了手脚,确是没法确定处月军的士卒有无参与兵变。

    “罢了罢了,还是去顾全武那里吧。”赵引弓下了决心,正要转身从后营门逃走。却被副将一把扯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点走,晚了等那些叛卒围上来就来不及了?”赵引弓满脸惶急,奇怪的问着副将。

    那副将脸上却满是诡秘的笑容:“为何要逃走,难道此时不是您久候的良机吗?”

    “良机?”赵引弓听了一愣,他还没回味出副将的意思。

    “本来将军久思回师明州,夺取刺史之位,可老是担心军心未付,如今士气如沸,这难道不是良机吗?”

    赵引弓也不是傻瓜,只不过方才有点被叛乱的紧急情势给吓糊涂了,这下立刻便领会了副将的意思,脸上已是满是喜色,拍着副将的肩膀笑道:“伯如果然是七窍心肠呀,如我能入主明州,九成功劳都要感谢伯如的巧思呀。”得意中,已经称呼其副将的字来。

    那副将姓李名著,字伯如,以字行,是赵引弓的心腹手下,此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还请将军将各部将佐全部招来,尤其是那黄晟手下的亲信更要全部招来,还有那监军,一个也不能少。”

    赵引弓此时已经完全明了了那李伯如的想法,笑道:“妙,正好拿来做投名状,这些天也没少忍受这帮混蛋的闲气,此时回想起来他们倒也还有点用处。”

    李伯如答道:“将军果然颖悟,末将正是这个意思。”说道这里,两人相视大笑,笑意中却满是杀意。

    赵引弓的明州军驻扎在越州城东边的一片平地上,依照唐代兵制,围城时,兵营应分立数处,相互掩护。赵引弓的帅帐位于明州军的最后面,和亲兵营在一起,亲信的处月军便在左旁。

    此刻亲兵营外的空地中,千与名士卒已经将那营门围得水泄不通,不住的往营内涌来,守在营口的那数十名亲兵拼命弹压,营内护壁后还有百名弩手手持注满的强弩,以备万一之用。亲兵营的校尉满脸苍白,腹中不住抱怨赵引弓为何还不逃到处月军去,自己也好随后逃走,不用在这里苦撑。虽然后面他还预备着强弩手,可以轻易驱散这帮乱兵,可一旦见了血,那只怕就是兵变的下场了,虽然外面那些人没有披甲持槊,可腰间还有横刀,他们营寨也就在半里开外。一旦杀回来,众寡悬殊,自己可决计抵挡不住。

    那校尉正慌张中,猛然听到身后一行人的脚步声过来,回头一看却是赵引弓带领着明州军各部将佐,还有监军昂然走过来。那赵引弓神色镇定,甚至嘴角上还有一丝笑容。那校尉见到主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等会不管如何,总算主事的人不是自己了。

    赵引弓当先走出营门,只见人群不注涌来,汹涌的人浪压得亲兵组成的人墙不断后退,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近在咫尺的乱兵们的面孔都胀的通红,满脸都是愤懑和绝望。前面的几排人看到赵引弓出来了,挤得更用力了,口中还大声呼喊着什么,不过人太多了,自相嘈杂,赵引弓根本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赵引弓左右看了看,便转身爬上营门的护壁上,好让后面的人看清楚自己。远处的乱卒看到赵引弓出来了,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只是被同伴的声音给压住了,听不清楚,便纷纷静下来了,停止向前拥挤,过了好一会工夫,那千与人方才停住了。

    赵引弓在高处看到乱卒们隐隐间分为三块,还是依照各自部属,也没有看到熟悉的处月军士卒,心底顿时安定了三分。看到士卒们逐渐安静了下来,赵引弓大声喊道:“尔等为何不在各自营中休息,却来此聚众鼓噪,莫非本将恩赏不均,有人立功未赏不成?“

    赵引弓生硬颇为洪亮,又站在高处,此时众人都静下来了,出了后面的少数人,都听清楚了他的喊话。

    乱卒们纷纷大声呼喊,说并非恩赏太薄,只是出征已久,思念家中田园,不愿去和杨行密的淮南军厮杀,要回明州去。

    赵引弓心中暗喜,脸上却是错愕之情,大声答道:“可黄使君有敕令在先,说要本将领兵随同顾帅一同西去,抵抗淮南军,我等家小皆留在明州,这不是作乱吗?”

    下面那千余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骂声,赵引弓这番话便好像在一个火药桶里扔下了一把火星,乱卒们喊着:“反了,反了,杀回明州去的。”最前面一名体格魁梧的汉子冲开了亲兵营的护卫圈,跑到赵引弓站着的那段护壁下面,昂首大声喊道:“西去和淮南军厮杀,不知这三千弟兄还有几人能够回到家乡,去亦是死,回明州也是死,还不如回明州还能埋在家乡,死后还能得点祭奠,不用当孤魂野鬼。赵将军你带我们反了吧,我等推你做那明州刺史。”乱兵们听到那这汉子的吼声,顿时爆发出一阵赵刺史的吼声。

    赵引弓心头狂喜,他心中期待这个声音不知道已经多久了,此刻心愿得遂,眼前一阵发花,差点没从护壁上跌下来,连原先计划好的谦逊推辞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还好站在营门的监军出来帮了大忙,指着那汉子骂道:“你这贼配军,竟然敢煽动作乱,来人呀,快将他拿下,乱棍打死了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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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