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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节 近战

    杨桥,侯洵把他的督师标营驻扎在此处。

    标营的五千官兵被开封的闯军视若无物,他们提心吊胆地渡过黄河,却没有遭到闯军任何逆袭。等杨文岳的河北军被调走大部分后,闯军更是懒得理他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东线和南线。作为堂堂的督师的标营、此次参与会剿的全体官兵的总司令的护卫,标营官兵觉得被这样无视真让他们的顶头上司颜面扫地。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闯营对侯洵没有兴趣,那他们也就安全许多。

    杨致远曾经希望标营能够吸引一部分火力走,这样有利于他分而治之,不过这般场景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就是没有吸引到许平一部分主力他也不是很担忧。但是侯洵本人非常、非常的担忧,他刚刚接到从开封传出来的报告:李自成和许平的旗号都消失不见,数以万计的闯军从开封附近的营地离开——自从闯营主力离开后,对开封的封锁顿时又稀疏许多,虽然还无法向城内运输物资或是让大部队从城中突围,但河南巡抚衙门和督师标营的联络完全恢复了。

    周王前日提出一个建议:由山岚营掩护他向黄河突围,但河南巡抚高明衡不太愿意,他担心山岚营一旦离开,那开封守军士气就会立刻全面崩溃;贾明河也不愿意,经过长期的围城,山岚营兵力已经下降到两千多人——并不是没有激烈战斗就不会减员。如果要掩护周王一家老小外加全营的重装备和辎重,贾明河估计行动度不会很快而且难以离开大道,抛弃全部武器或者可能走得快些,但贾明河对开封附近闯营的布置基本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不带重武器万一受到阻击就可能突破困难——开封附近是许平经营多时的根据地,就是杨致远的大军也不愿意轻易踏入。

    至于侯洵,当然也不同意,周王呆在开封城里他还放心些,侯洵觉得周王可是个大目标,一旦离开坚城很可能会遭到许平追击。现在侯洵对贾明河带着一个营摆脱许平追击毫无信心,他估计就是贾明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信心。而且并不是说逃出开封就安全了,即便周王成功逃到标营,只要许平带着两个营追击而来,那侯洵估计标营和山岚营仍然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现在周王留在城中还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而开封还在屏蔽着京师、直隶的安全,那只周王就得继续呆下去,也算是替朝廷争取时间了。

    新军已经有五个营被调回京师方向,侯洵担忧楚军和江北军会因此畏缩不前,所以干脆对左良玉、郁董隐瞒了这个消息。新军是最积极给开封解围的部队,因此杨致远也默认了侯洵对友军隐瞒军情的行为。为了给楚军和江北军打气,杨致远本人在书信中声称,只有救火营和另外两个营的部分被调回,新军仍然拥有过四万的兵力。

    这次兴师动众,如果不能给开封解围救出周王的话,侯洵本人必将遭受到御史们最严厉的弹劾。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给开封解围的机会。城内传出的消息令人绝望,而新军高级指挥官凝重的神情侯洵记忆犹新,如果还有更多机会的话,新军也不会做出欺瞒友军的事来。

    “事事忧人,事事忧人,事事忧人……”侯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端着茶碗的手一个劲地哆嗦着,把半碗茶水都泼在桌面上仍毫无觉察。

    “父亲,杨帅沉稳刚毅,是镇东候的心腹大将,必能击败许贼那个黄口小儿。”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替侯洵擦干桌子,招呼标营卫士换上新茶:“左帅拥有雄兵数十万,日前已经抵达朱仙镇,不日即可与杨帅合兵一处为开封解围,父亲不必如此焦虑。”

    “唉,唉……”侯洵哀声叹气一番,脸上的皱纹都拧到了一起,虽然他担忧开封失守意味着直隶危机、预兆着明廷的统治崩溃,但嘴上还是不敢这么说:“若是打败了,解不了围,让周王殿下失陷贼手,我这条老命也就算是到头了。那许贼竟然如此厉害,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就算杨帅和左帅都败了,也不是不能解围。”侯洵的这个儿子名叫侯方域,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东林四公子之一。此次侯洵督师,侯方域跟着一起来赞画军务。他神秘地一笑:“只要父亲的标营还在,这围怎么都能解。”

    “就凭这标营!”侯洵瞪大了眼睛,伸直手臂指着帐后:“我要是逼他们去开封,估计还没看见城墙就都跑光了。”

    “哈哈,父亲说的是。”侯方域大笑起来,接着小声道:“不过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哦。”侯洵见侯方域说得神秘,就挥手示意他靠前说话。

    “为什么朝廷会让文官统筹三军呢,就是因为我们有头脑,而那些丘八只会打打杀杀。”侯方域走到侯洵身边,把嘴巴凑到父亲耳边:“父亲啊,您怎么就忘了水淹七军呢?”

    “不可!”侯洵想也不想地断然反驳,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侯方域:“此事断然不可。一旦掘河,下游千万生灵尽成鱼鳖。”

    “若是能救出周王殿下,他们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侯方域摇头道:“若是周王沦陷贼手,父亲性命堪忧啊。”

    “就算把周王救出来,淹死千万百姓,我也完了。”

    “水淹七军一事,大家也没说关老爷不对呀,历朝历代全是赞不绝口啊。韩信掘河破龙且,也是千古传唱啊。”

    “韩信那是淹敌军,倒霉的也是齐国百姓,不是淹大汉子民,起码当时不是。至于水淹七军,那是天灾不是**,突降大雨,山洪暴,不是关老爷去挖开河堤。”

    侯方域拍手笑道:“父亲想错了,不是我们大明官军去挖河堤啊。明明是闯贼流窜河南,久攻开封不下,计穷力竭陡升恶念才掘开了黄河大堤啊。”

    “嗯……”

    “或是李闯这贼心忧秦军出关,所以决堤灌城。”侯方域补充道:“也可能是李自成和罗汝才、许平内讧,互相挖堤对灌,反正谁被淹死了,就是另外一方挖的堤坝。”

    “也是,虽说秦军新败,不过这些贼人的心思,正人君子们是没法明白的。”侯洵点点头。

    侯方域趁热打铁道:“父亲,若是周王殿下平安脱险,闯贼尽数被大水卷去,圣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说父亲的不是呢?”

    侯洵捻须半响,他明白朝臣们自然不会承认是官府掘河:“如果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倒也无妨,不过这世上哪里有神不知、鬼不觉之事呢?此事从长计议,眼下先静候杨帅、左帅的佳音。”

    ……

    天刚蒙蒙亮,野鸡岗北方。

    李来亨带着隶属装甲营的第五步兵翼的五百多名士兵沿大道向南急奔,作为第一支抵达战场的大军,他的任务就是坚守野鸡岗这个土丘,等待后续部队。

    野鸡岗本身并不适合扎营,周边能让上万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在它南面数里外,参谋们认为这个土丘上大概会有新军的岗哨部队。不过今天新军继续向西南进,这里的岗哨部队不会很多,可能只有少数哨兵。在李来亨之前还有一队骑兵,他们将尝试拂晓突击,夺取野鸡岗并坚持到李来亨的部队抵达。

    但闯军的这个计划落空了,李来亨在距离野鸡岗不远的地方碰到了那队骑兵,带领这一百名骑兵的闯军军官跑过来向李来亨行礼。现在闯军的这几个营都已经推广军衔制,所以骑兵军官很容易就分辨出李来亨的军阶:“少校,野鸡岗上有三百多官兵。”

    “看来参谋部是犯错了。不过,我记得野鸡岗是个很低的土丘啊,难道是侦查有误?”李来亨纵马上前,亲自观察对面的明军部署,他的语气里也带上了疑惑:“这么一个低低的土丘,居然要用三百多人来守,有何必要?”

    “我们的火炮还没有抵达。”李来亨的随行军官很为难,看着土丘上的明军向李来亨建议道:“是等火炮来,还是展开战斗队形立刻进攻?”

    “当然是立刻展开队形进攻!”李来亨擎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黎明中的敌军,头也不回地下达了命令。

    可是李来亨的部下仍不放弃,再次劝说道:“大人,第五步兵翼的主力很快就会抵达,如果我们以五百人进攻三百人,可能会伤亡惨重。但如果以全翼兵力进攻,那么一定能轻松拿下。”

    “我军要诱使官兵将七个营逐次投入作战,而且每一次都要让他们信心十足地来与我们绝对优势的兵力交战,所以我们必须把野鸡岗握在手里,这样才能让官兵上当。如果他们看见我们有一个翼的兵力,他们还会用一千人来和我们交战么?”

    五百名士兵迅地呈扇面展开。晨光越来越明亮,李来亨紧张地观察着天色,不满地嘟哝了几句,让一个传令兵回去向上级的翼、营报告:“参谋们犯了个错,官兵的后卫营会比我们预期更快地被惊动,我军必须加快脚步,我部需要第五步兵翼快增援。”

    传令兵领命而去,手下的军官报告部队已经完成战术展开,随时可以起进攻。

    “很好,”李来亨把手中的望远镜向土丘上的敌军一指:“官兵也在犯错,他们站在丘脊上而不是布置在防守丘脊的位置上。”

    “或许他们没想到我们五百人就敢起进攻?”一个军官猜测道。

    “他们是奉命侦查吧,想站得高一些,可以看得远些。”另一个军官分析。

    “战场上可不能用没想到来开脱;再说,难道这三百人都得站在山顶上侦察?不管了,我们机不可失。”李来亨当先跃出阵地,手持望远镜在新军火力射程外寻找着看不到敌兵的位置,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李来亨挥挥手,马上随行的工兵军官就跑到这个位置,有几个人和李来亨一样举着望远镜,把镜筒指向丘脊的方向,然后一步步向前挪动,确保新军士兵始终不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里。

    很快这些工兵军官就进入到新军士兵的火力射程内,他们继续一步步向前走去,第五步兵翼的步兵紧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起前进。每当闯军工兵军官的视线越过岩石的障碍和丘陵的起伏,让山脊上的新军士兵在他们的望远镜内若隐若现时,他们就会停下脚步,让一个步兵站在那里当作标杆,这些用人标出来的通道之间,就是山脊上新军守卫者的火力死角。几组工兵齐头并进,几条通道蜿蜒着迅伸向山脚,五百多名闯军步兵沿着这一条条通道小跑着冲向野鸡岗,很快他们就听到头顶传来官兵的喧哗声。

    当新军军官现部队的失误时,闯军已经冲到山脚边,新军开始调整位置进行抵抗。这时最前面的闯军开始拦截射击,这些躲在山脚岩石后的闯军士兵给新军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麻烦,迫使新军不能利用山脊寻找掩护与闯军展开对射。交火声丝毫不能让李来亨带领着的工兵队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开始爬山,继续用望远镜确认明军的火力死角,在岩石和丘壑间开辟着通道,像羚羊一样在土坡上敏捷地跳跃着前进。

    闯军的步兵跟进到山腰位置,两军在百米内交换着火力,野鸡岗这个小土丘的北面顿时被战火充斥,白色的硝烟大团大团地腾空而起。李来亨和工兵队匍匐前进,头顶上子弹呼啸着掠过,身前身后到处都是激烈的枪声。他又爬了一段距离,突然听见前面传来激动的叫嚷声,其中还夹杂着命令,甚至好似还有争吵。

    李来亨身边的卫士纷纷掏出武器,一个卫士爬到他的身前,藏在一块大岩石后悄悄地探起头,紧接着李来亨就看见他猛地举枪胡乱开了一枪,然后迅地缩回身体。这一枪过后,挡住视线的那块岩石背后爆出猛烈的咒骂声,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排枪声,听声音敌人就近在咫尺,砸过来的子弹打在周围的岩石上,出密如冰雹的响声。

    最前面的那个卫士背靠着岩石,正拼命地装填着手中的火枪,紧跟在工兵队身后的步兵们弯着腰从李来亨身边跑过,他们跃到最前面的那个闯军身边,先是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岩石喘上一口气,接着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翻身探头,向对面射出一股硝烟。

    越来越多的闯军沿着李来亨身后的路摸上来,李来亨也掏出手铳扑到最前沿,对面的喊叫声听得真真切切,他举着手铳第一次抬起头观察前方,就看见这块大石的背后,在他面前不足十米远有一个头刚从岩石边探出。那双眼睛同李来亨对视一下,迅地沉下去了,同时一双手举过地表,“砰”的一声把子弹射来。

    这颗子弹擦着李来亨的太阳穴飞过去,震得他右耳轰隆隆作响,李来亨忙不迭地一缩脖子,在把脑袋藏回安全区的同时,他也飞起一枪,把子弹朝着对面胡乱地打过去。在李来亨的身边,成排的闯军士兵忙着给火铳装弹,他们此起彼伏地探出头,和对面的明军交换着诅咒和谩骂。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射击了,战斗让李来亨忘记了时间,身处于这样的地方让人渐渐忘记了恐惧,李来亨狂热地给手铳装填着火药和子弹,然后一次次地探出头向几米外壕堑另一侧的敌人射击,虽然身边不时有人倒下,但李来亨胸中却涌起越来越大的自信:他们不会打到我的。

    又一次射击结束,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李来亨感到汗水正顺着眉毛从眼角流下,但他没有时间去擦一下,只顾用通条狠命地捅实火药。突然头顶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他用余光看到那是一个布包,上面绑着一条长长的、咝咝作响的火药引线。

    “狗娘养的!”在李来亨反应过来以前,一个闯军士兵就飞身扑过去,拾起那个火药包,一抡手臂就扔了回去。

    惊叫声从对面传来,随着“快扔回去”的几声大喊,那个布包又嘶叫着飞回这边,这次另一个闯军士兵把它拾起,他并没有立刻扔回去,而是先看看那火药引子,见它还没有烧到头后那个闯军士兵还吹了两口气,接着站起身双臂过顶奋力向对面投去。

    那个士兵刚从枪林弹雨里蹲下,对面就传来轰隆一声大响,李来亨和周围的闯军同时大喊一声:“好!”

    片刻后,又有火药包被扔过来,闯军士兵一看到火药包就立刻捡起来反投,可明军投得越来越准,很快一连几包都是落地就炸。其中有一包离李来亨并不远,冲击力把他撞倒在地,飞起的泥土喷得他满身满脸。

第三十八节 应对

    更多的火药包被扔过来,闯军在攻山前并没有准备类似的大包火药,战局迅向着干挨打无法还手的情况演变,又一个火药包哧哧作响飞过李来亨的头顶时,他听见一声悲愤的大喊从身侧响起:“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拼了!”

    “拼了!”

    不少被炸得灰头土脸的闯军士兵悍勇之气作,本来纷纷四下躲避或是趴在地上的士兵们叫嚷着站起来,不等军官下令就争先向对面的敌军冲去。听到这呼喊声时,李来亨正抹去满脸的泥土,这种爆炸威力并不大,他晃晃脑袋,感觉自己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李来亨伸手一摸左耳,手上满是血,但却不感到疼。

    士兵们自的冲击也感染到这些军官们,李来亨摇晃着坐起,扔下手铳拔出佩剑,然后转过身跟着跃出壕堑,和手下的士兵们一样,刚才连续不断的轰鸣声既然没能摧毁闯营军官们的斗志,那就只有让他们感到加倍的愤怒。

    不过不等李来亨冲过那条山脊,他就听到前面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向着那欢呼声跑去,就在李来亨的眼前,明军士兵正把他们的后背亮给闯军,迅地跑过山脊,消失在野鸡岗的另一侧。

    站直身体后,李来亨向着四周望一望,他看见各路闯军都通过同样的方式跃进到山脊边。李来亨这才察觉到:自己身边这场战斗好像进行了很久,其实非常短暂,位于后方的闯营士兵此时才刚刚抵达到山脊。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交战,闯军近两倍的人数优势显出不小的威力,整条战线上的明军都被打得抬不起头。在山丘上和新军交战的闯营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装甲营老兵,李来亨之前就有跟随义父转战数省的经历,自从冬季战役之后,他一直呆在营中熟悉许平手下的新式部队,还曾在近卫营实习过。

    ?而同样,那个时候新军士气高昂,从上到下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想打败新军就要彻底击溃它的组织、磨光它的士气。可刚刚的一战,虽说人数少,但新军竟然会被一次冲锋就击退,这士气和斗志实在无法同之前的新军相比。

    心里飞快地转过这些念头,李来亨猛然现不知何时,欢呼着冲上山脊的闯军突然安静下来,当他走上山脊的时候,没有人和他这个指挥官打招呼,一个个全都愣愣地看着南方,李来亨还听见他的手下们出一声声轻呼:“天啊。”

    “怎么了?”李来亨闻言脱口问道,身前被他询问的那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做出回答,他们还都向南方望着,好像一个个雕像般竖立在那里。

    走到野鸡岗的脊线上,李来亨眼前豁然开朗,广大的平原赫然出现,上面的村庄、房屋、溪流一览无遗,李来亨怔怔地看着这片饱满的大地,也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天啊!”

    了解过参谋们的推演后,李来亨之前很确信他会在登上野鸡岗后看到零零落落的明军后卫辎重营地,或许还会有些明军士兵正仓皇跑出来布阵,准备用几百、上千人来迎战或防御。

    但此刻,在野鸡岗的南面,无数的明军士兵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无数的军阵好似一只只庞大的远古巨兽,缓缓地挪动着它们庞大的身躯,那些力大无穷,仿佛充满整个天地间的巨大身体。

    这群巨兽无边无际,黎明的晨光让无数的大炮蒙上金色的外衣,在巨兽之间闪耀着令人不安的金属光辉,数万明军步兵组成的方阵旁,围绕着密密麻麻的骑兵,传令兵忙碌地来回飞奔,把消息和命令带到每一个明军长官手中。大股的骑兵在步兵周围忽聚忽散,就好似笼罩在山谷间的薄雾面纱,掩盖着山谷的真面目,但又不时撩起一角,让人得以看到其下的峥嵘。

    ……

    “怎么搞得?”

    贺飞豹跳将起来,昨天杨致远判断许平将前来攻打新军,就让黄希文出面召集营官们布命令,做好迎击、反击准备。当时杨致远考虑到赤灼营连续多次重建,就打算让他们承担原地防守任务,更精锐的长青营则在二线充当掩护他们的预备队,这样安排除了军事考虑外,杨致远还有一些非军事理由,不过他并没有和黄希文明言。

    接到黄希文的命令后,赤灼营和长青营就在野鸡岗——这个杨致远判断可以吸引闯营主要攻击火力的山丘边上扎营。赤灼营的营官魏武,设计了一条防御线,准备以野鸡岗为核心阻断闯营的侦查。防御地带不仅限这一个土丘,在魏武的计划里,若是闯营从其他地方试图逼近、迂回、夹击这个山岗都会遭到阻止,也无法看清新军主力的部署。

    刚才山岗上的哨兵报告有大约四、五百闯营士兵向着山岗开进时,魏武便下令其他各处隐蔽,同时睁大眼睛留心各自面前是否有闯营开来。负责防御野鸡岗这个核心阵地的贺飞豹认为,若是一次出动上千人上山头防守会让闯营起疑——如果闯营真的如黄希文所讲那样是急袭而来、以为新军毫无戒备的话,在这个土丘上事先部署几百人就很古怪了。所以贺飞豹只派出了三百人上山设防。

    和其他新军指挥官一样,贺飞豹一向认为闯军比新军仍然有所差距,人数相当的时候,作为堂堂镇东侯的手下,他们能够在正面交战中击败一贯只会倚多为胜的许平。三百人对五百人,而且有防御的地利,贺飞豹觉得毫无问题,而且他觉得这样更符合黄希文的思路:不让闯贼立刻看出来新军是有准备的,而是感到新军正急急忙忙地赶来增援。黄兄弟不是曾经说过嘛,最好让闯贼感到他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击溃新军,这样才会不遗余力地进攻,这样当新军反击的时候他们才会更无从抵抗。

    “大人,绝对不止五百闯贼,”跑下来的军官向贺飞豹报告道:“好几千闯贼,一下子就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卑职们每人都打死了好多闯贼,实在是寡不敌众。”

    “唉,”贺飞豹气得骂起来,他相信了这个说法,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刚才的侦查有误,或是有一些闯军趁着夜色摸到了附近,导致一下子冲上了山:“探马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不是要立刻起反击呢?”贺飞豹犹豫着无法下定决心,由于全营分散到整天战线上部署防御,所以他手边的兵力有限,靠着一千多人反击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敌军,可能会带来惨重伤亡。虽然非常倒霉,核心阵地竟然莫名其妙地被敌军冲下来了,但是既然敌人已经知道了全军的部署,那么这个阵地是不是还重要呢?

    接到急报的魏武也有些迟疑不决,数千闯军已经登上野鸡岗,那么是靠着本营不占优势的兵力回抢还是等待杨致远的总攻命令呢?魏武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犹豫:既然事情已经生了,那么动可能牺牲巨大的反击,夺回一个似乎失去意义的小丘是不是值得。魏武回头看向杨致远的大营位置,那里并没有出任何旗号,也没有杨致远的传令兵赶来。

    “看来大帅也不是很急,”魏武如此想着,终于没有下达全营收缩的命令:“如果其他方面还有闯贼的话,我们还是负有抵挡的责任。”

    ……

    “魏大人、贺飞豹他们在搞什么啊。”刚才听探马报告有几百闯军开向野鸡岗时,黄希文心里一点不担心,贺飞豹派出三百兵进行第一次防御时,黄希文也感到很满意:越晚让闯贼察觉到新军的雄厚实力越好,他甚至还担忧贺飞豹派出的军队太多了,因为黄希文自问若是自己处于闯营指挥官的位置上,是绝不敢用五百仓促练成的乌合之众去对抗大名鼎鼎的镇东侯的三百精兵的。要是闯营不敢进攻,那就达不成消耗他们能量的目的了。

    结果一转眼竟然被对方夺下了野鸡岗,黄希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山岗上飘起了闯营的旗帜,不等他派人去问,贺飞豹的传令兵就急忙赶来,声称有数千闯贼杀到,由于侦查的失误导致部署失误,同时贺飞豹还请示应该如何应对。

    “数千闯贼啊,”黄希文一愣,随即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父亲常说在战场上随时要保持头脑的冷静,黄希文强迫自己不带情绪地思考:“事情已经生了,不要着急、不要去埋怨,若是现在就有数千闯贼抵达,那他们现在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已经人数上万?如果是的话,那应该是集中全军反击的时候的。这几千闯贼背后到底有没有后援,如何侦查?他们肯定已经派急马把所见向许贼报告了,许贼会如何行动?”

    问了自己这长长一串的问题后,黄希文感到自己左右为难无法取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样营门,在心里自问道:“若是杨叔叔,他会如何应对?”

    ……

    “为什么赤灼营毫无动静,”吴忠吃惊地看着一片平静的野鸡岗南坡,赤灼营并没有立刻起反击:“他们在等什么?”

    “我们侦查失误,有数千闯贼杀到,”苻天俊在吴忠身边迅地汇报道:“赤灼营似乎没有把握。”

    “大帅那里也没有命令。”一个山东之战后加入替代周洞天等人位置的参谋补充道,跟着建议道:“需要卑职派人去向大帅请示么?”

    “那就不是我们长青营了。”苻天俊哼了一声,虽然许平早就不再是这个营的指挥官了,但作为这个营草创时的第一任副官,许平给长青营留下的烙印无法抹除。

    “我们是武人,有事生时做错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苻天俊不自觉地引用了许平常说的一句话,以前无论是训练还是演习,只要有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生,许平就一定会临机决断,最开始许平还是说:突事件面前,做错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但是后来就变成了,任何时候都是做错了也比不做要强。虽然这话很极端,而且许平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给他不断篡改既有条例辩护,但确实让长青营的军官们积极许多。

    从长青营建立开始,许平就一直强调下级军官的主动性,当初镇东侯在长生岛建制他有意适当压制军官主动性是怕旧习气感染了他的新军队,而且镇东侯手下是各式久经战场的老兵油子,镇东侯担心他们太过积极主动所以极端强调军法条例。而许平遇到的,则是一支墨守成规、多是从战争的新军,因此他对部下的进行相仿的鼓励,这当然也给自己招来了保守派的攻击。但无论如何,至少在长青营里,若是参谋们向许平请示他还会生气:在战场你没有这个时间,我给长青营立下个规矩吧,你们要先做出决定,然后再向我请示。

    吴忠没有说其他的废话,而是立刻下令全营集结,同时命令手头的两个步队立刻起反击。

    见长官下令八百士兵反击盘踞在山岗上,可能有数千人之多的敌军,刚刚完成受训的新参谋们再次纷纷提议:“大人,我们是不是先侦查一番。”

    还有人建议稍等片刻,因此此时赤灼营也必然在进行侦查。

    “进攻就是最好的侦查。”吴忠不耐烦地说道,第一次山东之战长青营最开始是先锋,最末尾是断后,几乎包办了所有的艰苦战斗。因此许平和吴忠二人,对“进攻就是最好的侦查”这句话深有体会。随后的山东之战远没有第一次那么艰苦,对其他各营来说没有太多的压力体会,而对长青营来说,则是各级军官、士官温习他们上一次苦战中获得的经验、教训。

    在镇东侯和杨致远的心目里,长青营是战斗力最接近救火、磐石、选锋这老三营的营,所以之前整编时长青营一半的军官都被拿走分配给重建的各营当作骨干。

    长青营的两个步队立刻向野鸡岗迈进,参谋们匆忙调遣炮队和其他各队,把这些命令流水般地下达完毕后,看着浩浩荡荡向野鸡岗开出的部下们,吴忠这才有时间派出探马。向杨致远老营、赤灼营、以及其他新军各营报告自己详细的计划和战役设想。

    “许平的风格。”吴忠派出传令兵后,低声说了一句,这个评价阴魂不散地笼罩在长青营和它的营官头上,每次吴忠做出临机判断后再请示时,其他的将领总会说这是许平的风格。这次吴忠再次不等杨致远的命令和统一战略安排,就抢先做出应急反应后,他估计又会有人说长青营被许平带坏了:总是没有配合意识,总是喜欢抢风头。

    “什么叫许平的风格?”吴忠生气地说道:“这明明也是我的风格。”

第三十九 阻击

    此时在山岗的另一面:

    “参谋们犯了大错!”李来亨反应过来以后,马上出一道命令:“留十个人在山顶嘹望,我们在北坡迎敌。

    指挥工兵小队的军官听到李来亨的命令后,连忙提醒他道:“大人,翼里给我们的命令是占据野鸡岗,坚守到全翼抵达。”

    李来亨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明军,这五百装甲营的闯军身处数万新军之中,就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在这汹涌波涛中。参谋们的计划无疑遭到了彻底的失败,新军的主力很快就能完成整顿,然后北上逆袭闯军——正以行军纵队急行军赶来的闯军:“大将军要第五步兵翼占据野鸡岗的目的,是隔绝官兵的侦查,让官兵无法正确判断我军的兵力,但是官兵显然已经识破了大将军的计策,他们的兵力没有分散,相反,我们的兵力是分散着的。”

    李来亨顾不得整理思路,基本心里想到什么嘴里就立刻说出来,以便周围的同僚们理解或是帮他找错:“新军派三百人控制野鸡岗山脊显然是处于和我们一样的目的,他们想拖延时间,想不让大将军正确判断出新军的动向。显然对手却没有想到三百名驻守新军会犯下这种战术失误并被李来亨抓住,如此迅地失去了对野鸡岗的控制权:“如果我们留在南坡就太明显了,新军看着我们不舒服就会来攻打我们。”

    “把旗子收起来!”李来亨一眼看到装甲营的旗帜正被插上野鸡岗的最高峰,他跑过去一把把旗杆拔起,收这面旗帜的同时大声叫道:“我们要拖延时间,插旗子干什么?生怕官兵不来打我们么?”

    如果在野鸡岗南坡布防,那么闯军就可以独享这个制高点带来的侦查优势,可是李来亨却不打算进行这样的尝试,他下令士兵立刻退回北坡,同时命令?整条战线上的防御,而其他营似乎还没有来接替岗位的意思。

    “或许大帅是要集中兵力全力反击吧。”魏武如此揣测着,他在心里盘算着战局:“如果大帅要全力反击的话,他会动用手边的五个营吧,而我们赤灼营应该继续掩护监视,事情已经生了,我不能慌忙,以免错上加错。”

    魏武很早就在镇东侯手下效力,每次镇东侯的命令都非常明确,而且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通盘筹划是镇东侯的事,不需要魏武考虑。这次新军重建后,魏武从以前的队官直接晋升为营官,不过尽管如此,他也总是在更高级的指挥官手下执行命令,每次的命令都非常的明确,如果需要他个人挥的话,他可以挥的范围也非常明确。

    同时,吴忠已经等不及了,他亲自领着亲卫赶向战场,而长青营的主力正在迅地完成集结,他看到赤灼营还没有完成集结,便大声命令道:“不等了,我们立刻起进攻,告诉贺将军,掩护我们的侧后,如果他无法配合的话,就接替我们长青营的任务吧。”

    “越过赤灼营的阵地!”吴忠派出传令兵通报自己的意图后,亲自赶到一线两个步队处:“进攻!”

    接到长青营的第二次意图通报后,魏武沉吟片刻,当他看到长青营的步兵已经开始越过赤灼营的战线后,魏武终于下定决心。

    “让贺将军把正面让给吴将军,”魏武派人去通知贺飞豹把赤灼营的部队从长青营的攻击面上撤出来,以免造成混乱或是给吴忠造成障碍:“我们继续大帅的命令,监视闯贼的动向。”

    因为长青营从中间插入到赤灼营的战线上,魏武德指挥系统一下子变得不通畅起来,他本人已经看不清被长青营挡在另一面的旗号和情形。而滚滚而过的长青营显然一下子还不可能全部通过,前面的战事如果不顺的话,魏武会有很长时间看不到他的营的另一面的战况:“让贺将军全权负责左翼,随时向我通报他的情况。”

    ……

    看到北面的道路上有一队马车正向野鸡岗驰来,李来亨知道这是先炮兵部队,他立刻跑下北坡,迎着那队马车跑去,挥手将他们拦住。

    顾梦留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地,他离开长青营投奔许平后,许平就任命他为闯营的炮兵总理,实行军衔制后许平给他一个少校职务,是军阶最高的炮兵军官。许平没有资源给所有营配齐炮队,装甲营就是一个没有自己直属炮队的营,而许平深知新军炮兵火力的强大,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步兵在无火力掩护的情况下和新军交战,所以就把近卫营拥有六门炮的炮队和他直属的四门炮炮队集中起来,组成这支快的野战炮炮队。

    在许平的计划里,第五步兵翼在最初一个时辰里要面对的是新军后卫营的进攻,这样他的快炮队赶到后,可以形成和新军后卫营相当的火力,他们会为步兵提供掩护火力,协助步兵守住这个制高点。

    因为深知这队炮兵责任重大,顾梦留就和他们一起出打算亲自指挥,被李来亨拦住后顾梦留开口即问:“李少校你占领了野鸡岗了吗?”

    “占领了,但是炮兵不能上山。”李来亨告诉顾梦留他看到的场面:对面的新军已经基本完成整队,他们的炮兵尽数出现在这个战场,如果顾梦留拖着手里的十门炮上山,那么他可能会面对新军上百门炮的火力。

    “如果我们的炮兵不出现,或许他们还不会猛烈进攻,要是你上去了,他们肯定猛烈反击,你们会被撕成碎片的。”而且李来亨认为根本无法守住北坡,所以步兵无法保证布置在山脊上的炮兵的安全:“那里有三万官兵,如果他们猛攻,我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大将军给我的命令是如果步兵还没有取得野鸡岗,那么就支持步兵迅夺取它,一旦夺取野鸡岗后,就立刻拖炮上山,居高临下炮击所有看得见的官兵辎重目标。”顾梦留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之前他进行的战前策划一直是如何与一个营的新军炮兵交战,并杀伤新军的辎重人员、破坏他们的车辆,刚才在来路上他还在和部下反复核实确认他们的攻击优先级:炮兵、车辆、步兵。但顾梦留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平级的少校军官,他没有资格质疑李来亨的要求:“不过根据闯营的条例,现场同阶军官中步兵军官有最高指挥权,李少校,我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

    “好,我要炮兵瞄准山脊的最高处,”李来亨连续指向山脊线上的几个位置,它们或是地势较为平坦的位置,或是南北两坡都适合大批人快通过的位置:“当官兵出现在这几个位置上时,我要顾少校向着这些地方射击。”

    “只有这几处吗?”

    “是的,具体炮击顺序我会提前告诉顾少校的。”

    “没问题。”顾梦留迅选定炮兵阵地,各个炮组开始挖坑准备部署火炮,几个手下前去和工兵队一起测量炮位到那几个李来亨预判的敌军攻击点的距离和高度差。顾梦留自己也没有闲着,他一步步走上山,嘴里小声地念着数。

    “大人。”一个负责在山头监视新军动向的哨兵跑下山来,他和李来亨一样满头大汗:“官兵杀过来了。”

    李来亨和顾梦留对视一眼,同时飞快地跑向山头,而顾梦留手下的各跑组的组长也都跟在他身后,一起向山头冲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下子看到三万官兵的阵容出现在眼前,顾梦留还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铺天盖地的敌军离自己是这样的近,顾梦留呆住的同时,听到自己背后也响起一片低声的惊呼声。

    “刚才插什么旗子啊。”李来亨刚刚擦干的额头上,一下子又流下汗来,悔恨交加地叫道:“我还是拔晚了。”

    “是长青营啊。”顾梦留看到两面画着翠绿色螳螂的队旗摇摇摆摆地向自己面前开来,不到两年前,顾梦留的责任还是用火炮掩护他们,他的目光投向这两个步队的后方深远处,寻找着自己曾经的岗位,而他也在那里找到了长青营的炮队。看着那些忙碌在闪光的炮体周围的细小模糊的身影,顾梦留轻声念出了几个名字,那几个都是他过去的部下的名字,想必这些人还应该处于期间。

    还记得山东一战的时候,顾梦留和手下奉许平的命令炸毁了火炮编入步队作战,在漆黑的夜里,他隐约看到许平、吴忠一起向威风凛凛的张承业敬礼告别,当时年轻的炮队军官感到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然后又是一次,顾梦留站在吴忠的背后,向骑在马上、训练、指挥自己多日,带着自己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的许副营官敬礼告别——这次顾梦留的眼泪真的流出来了,在几个时辰内,与最尊敬的两位指挥官先后生死离别。

    然后就是亡命的奔逃,惴惴不安的将士们一直过河才算送了一口气,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盼望,等来的是断后部队苦战溃散、长官生死不明的消息。

    但还是有希望,毕竟逃回来的旗手没有亲眼看到长官阵亡,这个希望直到被叫去营中才算彻底破灭,吴副官要营内所有军官连署,指责许副官擅自修改计划、不做侦察、贪功冒进。

    “这不是真的!”随着余深河的一声大喝,包括顾梦留在内的许多长青营军官都拒绝署名,吴将军以军法相威胁,不过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仍拒绝屈服,听说镇东侯已经赶来山东,当夜他们就商议要集体去向镇东侯抗议,不过这个消息当然马上被营里得知并且向上通报。

    而参谋司的反应是:这是叛乱。

    不等这些军官出,营地外就开来了救火营的部队,把抗命军官包围在长青营的营地中,当时愤怒和恐惧充满在顾梦留心中,甚至把“和他们拼了”这样的话喊出了口。当时炮队的同僚脸上,一个个也满是惊恐不安的神色。

    最后是杨致远驰入营中,早就六神无主的军官本来只是担心被血洗,现在见有活路当然没有人还敢顽抗。被遣送回京师,连续不断的检查和严厉的审讯,顾梦留度过了他从军侯最黑暗的一段生活。

    许将军的音讯终于传来,余深河深夜来访,串联逃出京师,三十四名官兵,最后只有十八个活着抵达洛阳。

    顾梦留的思绪被背后部下的议论声打断:

    “是赤灼营。”

    “是天一营。”

    “是选锋营。”

    不少部下都找到了自己原来所属的部队,许平在连续的作战中俘虏了大批新军,虽然放回了步兵,但是所有技术兵种都被许平扣下,宁可养着他们也不会放他们回去新军效力。

    久而久之,相当一部分人开始向许平效忠,他们帮助许平训练闯营的技术兵种,其中当然也有大量的炮手。虽然在这些俘虏的帮助下闯营自己训练了部分炮兵,但技术最好的几个炮组都是前新军成员,顾梦留带来的精锐炮长、炮手无一例外全是新军出身。

    长青营的先头部队已经踏上山岗,李来亨意识到山脊已经变得不安全,他转头对顾梦留说道:“顾少校,我们赶快下去吧。”

    “好的。”顾梦留看到长青营的跑组已经部署到位,根据他的经验这些火炮随时可能开火。虽然时间很短,但顾梦留已经大致看清了长青营的攻势部署,揣测了一遍他们可能的主攻位置,再留在这个险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和李来亨一起从山脊退后的同时,顾梦留短促地向手下布着命令,对各个炮组的位置进行微调。接到命令后,这些炮组的组长纷纷应是,然后飞向各自的岗位跑去。

    趁顾梦留和他手下分开的时候,李来亨小声问道:“顾少校,你的手下大多是官兵那边过来的吧?”

    听到李来亨的问题后,顾梦留淡淡地说道:“我本人也是从官兵那边过来的,大将军也是。”

    李来亨连忙谢罪:“顾少校恕罪,我并无此意,我的意思只是说他们不久前还是官兵,局面如此紧张我未免有些担心。”

    “现在他们是我的手下,是闯军了,”顾梦留转身走回炮兵阵地那里,对李来亨说道:“要担心他们的是对面的官兵。”

    ……

    “让各营做好战斗准备,”黄希文接到长青营的进攻通报后,下令围在大营周围的五个营准备作战,不过他还没有想好是正面进攻还是迂回反击,他觉得这需要对敌情更加了解后才能决定:“磐石营和选锋营向野鸡岗两翼包抄。”

    黄希文焦急地等待着长青营的进攻结果,如果是上万闯军他就会正面牵制,两翼迂回,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营的营门,杨致远还没有出来,“刚才杨叔叔显得很痛苦。”黄希文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第四十节 交锋

    顾梦留的手下们紧张地挖着坑,因为时间紧迫,各组的炮长们亲自动手和同伴们一起用力地用铲土。在顾梦留走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炮长猛地扔下手中铁锨,大叫一声:“好了。”又和其他人一起同力地推炮,把沉重的铜炮推到坑位上。

    “报告大人,大约八百官兵攻上山来,最前面是一支侦查队,大约二十几个人。”嘹望哨向李来亨打来旗语。

    “知道了。”

    李来亨身前铺着一张工兵刚画出的南坡草图,即使没有这张图纸李来亨也对山坡另一面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在记忆地形方面很有天赋,几个月来李来亨更孜孜不倦地学习步兵和工兵战术,让他的天赋能够得到更好的挥。

    “这里的官兵应该最快到达山顶,而这边的路比较陡峭不太好走,所以会慢一些,最后他们会被这两处的岩石分开,所以我们会看到三批官兵分别出现。”李来亨策马冲到火炮旁的顾梦留身边,飞快地把估计的官兵出现先后顺序和具体出现位置指给顾梦留看,这三处都在李来亨的预判范围内,顾梦留已经测定过它们的位置:“顾少校先瞄准这里,等我齐射后开火,一次!然后是这里,在我攻击前射击一次,最后是这里,还是攻击前射击一次!”

    “好的。”顾梦留答应下来后,李来亨就争分夺秒地骑马冲向山顶,两处较慢的地方各有五十名闯军防御,而在官兵最先出现的位置正面则集中了三百名闯军,还有一百在更靠前一些的位置上。

    刚才跟着顾梦留一起上山的炮组军官一个个正蹲在地上,和测量手还有其他几个士官铺开纸张,用炭笔进行着紧张的计算,把高度和距离带入三角函数公式,求出结果后,各组的炮长再根据自己的具体炮位进行最后一次的调节。

    顾梦留看着山岗脊处的哨兵,他们出旗号通知官兵已经近在咫尺,一百名闯营士兵奉李来亨的命令呆在山脊线稍靠后,顾梦留看到他们开始向前准备进行阻击。

    此时各炮长的副手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根头上系着铅坠的链子,他们松开手让坠子竖直指向地面,而炮长手里握着量角器,把头凑到链子边小心地对着角度。顾梦留看着专心致志的手下,感到非常满意,越是紧急的时候越不能慌张,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矫正,调节炮口的工作最好一次完成。

    在炮长的指引下,炮手把炮口调节到适当的角度,接着就开始装填弹药。

    看到十门炮的工作都完成后,炮兵总理快步走到炮列前,向着他的手下大声喊道:“一次试射!只有一次试射的时间,各就各位!”

    各炮组纷纷大声响应,他们把火药炮戳破,倒下药引,顾梦留一声大喊:“开火!”

    第一门应声点火,顾梦留随着这声炮响转身面向野鸡岗,和炮长一起眺望着炮弹的落点。顾梦留没有再叫喊而是将手里的佩剑挥舞一下,第二门大炮开火,复位、炮长进行微调。一门接着一门,十门炮很快就全数进行完试射。

    在闯军火炮开始校射的时候,奉命阻击的一百名闯营步兵抵达山岗的最高峰,友军的火炮差不多就在他们身边激起烟雾。烟尘刚刚消去,他们就赶到了位置上,居高临下向正企图爬上山的几十名明军尖兵开火,这次齐射使得这支明军最突前的侦查小队立刻四下寻找掩护,野鸡岗南侧的明军炮列同时出怒吼。看到对面硝烟腾起后,闯军的百人小队连忙向北坡跑去,在他们的身后,先是传来一串闷雷般的连续炸响声,紧接着就是炮弹呼啸着飞来,并砸在山坡上的巨响。野鸡岗上激起一阵阵的尘土,几枚明军的炮弹越过最高点,从北坡面上列队的闯军士兵头顶掠过。

    “幸好,幸好。”

    李来亨看着自己的部下安全退回南坡,背后的本方的火炮也已经校射过,他回头望了一眼,顾梦留冲他做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李来亨回过头,停止了胸膛,虽然官兵的反击来的很快,但总算、总算:闯营的防御措施在最后关头勉强完成了。

    “要是他们再早一点点,哪怕一点点,”李来亨心中大石落地,他感觉自己的运气非常好,这给他一种胜利的预感:“我们就麻烦了。”

    第五步兵翼的数百名闯军纹丝不动地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从山脊上退下来的闯军迅加入到这些队列中,昂挺胸地面前坡顶立正站好。

    “这位李少校,练得好兵啊。”装甲营的表现让顾梦留大为称赞,以往他从未参与过闯营步兵的训练,也没有亲临现场参加过几次炮兵和步兵的配合作战。在此战之前,顾梦留曾经观看过几场步炮协同的演习,当时闯军步兵的表现远不像今天他见到的这样娴熟,没有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并不知道这五百人是第五步兵翼几乎全部的精锐,包括普通士兵在内,都有差不都一半曾在近卫营中效力,第五步兵翼,和第一、第二步兵翼一样,都是许平手中的王牌。

    ……

    “闯贼没有放弃山头,”看到那次齐射后,长青营的前军队官确信对面的闯军准备迎战,在三万新军面前摆出坚守的姿态,应该也有相当的实力吧:“不过他们未都冲上山了,前军加快脚步!”

    最前两个步兵队队官不等中军抵达,就拔剑带领部下冲向脊线,八百名长青营官兵展开队形,一起向山上攻来。在两位队官先后下令冲锋后,他们也命令旗手打旗号向吴忠通报自己的决定。

    这时又有几十名闯营士兵冒头,一边出大声的吆喝一边向长青营射击,两位颇有默契的队官都豪不示弱地继续冲击。他们看到闯营人数很少,所以并没有四下分散而是仍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两个队齐头并进,闯营的骚扰射击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若是敌人闹得响动非常,那多变是虚张声势。”位于左面的长青营队官心中这样想着,当年他曾经在许平的手下效力,还参与过断后作战。看到闯营出来骚扰射击时,队官下意识地想起了断后战中山东叛军进行虚张声势的那一幕,当时看到许平跃马军前鼓励士气时,队官心里就想着自己以后若是遇到相似的情况也要表现得和长官一样勇敢,他也记得长官总计的话:“敌军枪炮声大作不可怕,要是一片寂静那我们就得小心了。”

    这种零星的射击没有太大的威胁,队官拔剑才走在全队的最前,那次军队溃散后他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回军中,不过余深河闹事的时候他没敢参与,事后听说他们叛逃投奔闯营后这位队官感到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听说余兄弟已经是营官了,我现在遇到的是不是他啊?”

    明军的大炮又再一次作响,它们把大批的炮弹射到野鸡岗的山顶,落在这些骚扰的闯军士兵身边。

    “大概有二十门炮吧,”北坡和士兵们站在一起的李来亨听着隆隆的炮声,看着山顶上腾起的一团团烟尘,在心里计算着山另一面的大炮数量:“或许是二十四门,整整两个营的炮队。”

    对面有新军七个营,李来亨在心里盘算着对方可能的反应:“如果我是官兵的统帅,我也舍不得为几百敌兵将七个营全部战术展开,他肯定想用最少的兵力一举夺回野鸡岗,剩下的部队仍保持行军队形,随时准备迅出击。”

    见明军快地冲过来,位于山顶的哨兵和阻击兵开始后退,他们甚至不敢在明军面前再次装弹,因为八百名明军并没有停下来开枪,如果贪图再射击一次被他们靠到近前的话,对方的一次齐射就能毁灭整个阻击小队。

    知道官兵已经逼近山顶,李来亨举起佩剑,最前排的士兵纷纷卧倒,他们身后的士兵半蹲在地,最后排的闯军则保持直立的姿态。

    一杆火红的军旗先从山的另一面探出头,伴随着嘹亮的鼓声和军乐声,它摇摇摆摆着冉冉升起。接着就是一排闪亮的刺刀尖,又探出一排、又是一排……

    “为什么官兵喜欢上着刺刀进军呢?”李来亨每次看到这个场面时都有些奇怪,闯军一向是收着刺刀射击火枪,冲锋前才将刺刀装上,这是因为许平担心对射时士兵负伤倒地时,他们火枪上的刺刀会扎伤同伴。以前俘虏官兵后闯军也询问过对方为什么要制定上刺刀行军的条例,可那些被俘的新军官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个是练兵总理下的规定。

    不过没有时间多想这个问题,李来亨把佩剑向着天空高高举起,无论趴着的、蹲着的、还是站着的闯军,他们一起向山顶的方向放平枪口,向着明军即将出现的位置瞄准。

    正如李来亨预计的那样,明军中间的部队先于两翼越过脊线,出现在反斜面部署的闯军面前,当第一排明军的头盔出现在李来亨的视野里的同时,这些士兵登上山坡后也立刻看到北坡蓄势待的闯军,他们或许想收住脚步,但明军的鼓声却没有立刻停止。长青营的士兵们闭上眼睛继续向前,他们背后的同伴继续涌上来,跟在前排的明军士兵的背后继续向前。

    在全队最前的队官,举着剑和他部下一起等着迎接那无可避免的弹雨:“一人一次。”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但李来亨的佩剑始终没有挥下,他身侧的闯军用火枪瞄准着近在眼前的敌人,一个个屏住呼吸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当看到那面探野鸡岗顶峰线的军旗时,顾梦留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面他再熟悉不过的军旗令他再次愣了一下:“长青营啊。”

    失神状态也就持续一呼吸间,顾梦留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他把佩剑高高举起:“预备——”

    炮手们把火红的点火条凑近大炮的火门。

    明军的士兵仍在前进,最先抵达山顶的这队明军大约有快三百人,其中半数已经越过锋线,最前排开始走下北坡,在他们的左翼,明军的军旗也探出峰线,那里的闯军开始瞄准备战。

    队官看着自己的部队正直挺挺地走向闯军猬集如林的枪口,终于挥了一下刀,鼓声顿时终止了,部队停止前进。李来亨听到对面鼓乐声骤然收住,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明军士兵脸上的胡须、眉毛,还能听见对面的明军军官正大声下达着的命令:

    “瞄准——”

    对面新军成排的火枪正在放平,李来亨把手中的佩剑狠狠地挥下——

    “开火!”

    李来亨大叫一声,

    四百名闯军一起开火,成排、成排的明军官兵一声不吭地应声倒地,一些人向着坡下滚来,他们的身体在地上急地滚动着,几下就冲到闯军的阵前。

    “卧倒!上刺刀!”

    李来亨又是一声大喊,上百名明军已经在这近在咫尺的射击中被击倒,可他们身后的明军士兵也已经放平枪口,李来亨没有下令装弹而是当先扑到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这声命令闯军士兵一个个向前扑倒,紧紧地把胸口贴在地面上或是前排同伴的腿上,从腰间摸出刺刀,用力地套上枪管。

    在看到闯军阵地上腾起整排的硝烟后,顾梦留也挥下他的佩剑:“开火!”

    已经放平枪口的明军士兵,似乎还没有从被齐射造成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最前排的明军军官都遍体弹孔地倒在地上,其中就有他们的队官,后排刚刚跨过山脊的队一个队副官显得有些茫然,因为一直被山脊阻碍,他一直不清楚前面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他向着闯军这边张望似乎还没有搞明白眼前的情况。

    零零星星地开火声响起来,显得杂乱无章,有不少士兵跟着响声向闯军射击,也有不少士兵犹豫着迟迟不曾开火,仍等待着军官们的命令。

    李来亨趴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当他听到炮声传来后,紧紧按在地面上的双手用力一撑:“起立——”

    闯军军官们大声重复着李来亨的命令,士官们擎着长矛先跃起,他们身边的士兵们也跟着站起来。

    “杀啊!”

    这声喊声响起的时候,闯军的炮弹从李来亨他们的头顶越过,径直向着明军的军阵飞去,十颗沉重的铁弹先后落入明军队伍中,在明军厚实的队形开出一个个大洞。

    十几步的距离一晃即过,跟着炮弹冲上来的闯军,在炮弹落地的同时已经杀到明军眼前,一些明军等不及命令就自行向闯军开火。

    “开火!开火!”

    队副官看明白闯营在山背面的部署后,急忙喝令道,他令的同时,李来亨的部下已经冲到新军的前排,两军士兵开始用刺刀对捅。在闯营的士官纷纷举着长矛扎过来的时候,长青营的旗手也放平旗杆,和闯营的士官对刺起来。虽然听到队副官的命令,不过几个前排的军官觉得已经无法安全的开火了,他们甚至没有下过开火的命令,就挥刀迎战冲上来的闯军士兵。

    李来亨也举着自己的佩剑加入战团,不管这座山的背后有几万官兵,至少在这个点上,是四百闯营对两百多新军,而且是被齐射过一次而且挨过一轮炮击的敌人。

    但刚冲到前排,李来亨就差点被一根旗杆迎面刺中,好不容易躲开这面旗杆后,李来亨正要挥刀,就又有一挺明晃晃的刺刀扎过来,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后退。

    “剑真是不好使,”李来亨两次想冲上去,两次被逼退,感到满腔的斗志无处泄,部下们已经从他边上涌过去,呐喊着和新军厮杀起来,像一面墙般地把李来亨隔在后面。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从一个倒地不起的军士身边拾起一根长矛,高举着它用力地向前挤过去。

    连着用力挤了几下,李来亨终于再次看到敌人,这时闯营和新军的战线已经交错在一起,李来亨刚想把手中的长矛向一个人扎去,手臂刚刚缩起还没来得及用力伸出,一个闯营士兵就挡在了他这杆长矛前,和李来亨的目标挥舞着步枪交锋,传来一连串沉闷的枪托相撞声。

    握着长矛环顾着四周,到处都是人,好像不是几百而是有成千上万人拥挤在一起似的,李来亨的长矛尾巴总是撞在人身上,让他为了转身不得不把长矛竖起来。

    刚竖起长矛,就看到一个新军军官挥舞着剑向自己扑过来,一抹寒光当头劈下,李来亨长矛一侧,利刃擦过他的额头,把他的毡帽打飞出去。

    接着又是一击,李来亨的长矛又撞在身边一个身体上,看着那寒光飞来,李来亨连忙向后一仰,翻到在山坡上向北滚了两滚。等他灰土土脸地趴起来后,看到那个新军军官正和一个把刺刀当作匕使的同伴战斗成一团。

    “这破长矛真不好使。”李来亨从地上趴起来,随便一抹脸上的泥土,又抽出佩剑冲上去。

第四十一节 喘息

    完成这次射击后,顾梦留立刻把大炮转向右方第二个射击点,那里闯军已经开始向面前的明军进行拦阻性射击,而明军指挥官在看到眼前的战局后显得有些迟疑。顾梦留把大炮转过去指向他们的时候,那队二百多人的明军似乎正要分成两队,一半南下驱逐当面的五十名闯军,另一半要转向攻击中路闯军的侧翼。

    此时中路已经有过半明军士兵失去战斗力,剩下不到一百名新军士兵开始丧失斗志,开始毫无秩序地后退,退得慢的士兵不得不独自面对成排的闯军长矛和刺刀,他们软弱无力地抵抗被迅地粉碎,随着这些士兵倒地不起,闯军气势如虹地冲上山脊,被一连冲退十几步远的明军开始整排、整排的向后转身,呼喊着撒腿跑下南坡。

    此时李来亨的右翼已经爆出激烈的枪声,他的左翼明军也已经冲上山峰。

    李来亨大声呼喊着,命令全军停止追击,立刻向右转,右翼的明军有一百多人已经转身面向中央,他们迅拉成横队,形成一条平直的战线。站在队侧的明军军官举起军刀,山风把他的命令送入李来亨的耳中:

    “预备——”

    这时在中央的另一面,败退的明军已经退下山腰,即将和李来亨的闯军拉开距离,李来亨知道一旦和明军脱离,对面马上就会飞来无数的炮弹,他向右翼的明军阵势一指:“冲上去,和官兵近战!”

    看到闯军的步兵转向后,早等得不耐烦的顾梦留立刻下令预备,当看到闯军开始向明军冲击时,闯军的炮弹冲出炮膛,向右侧的明军射去。这次射击对面冲中央方向的明军形成纵射。炮弹在明军横队中跳跃着翻滚,将几十名明军士兵打翻。

    看着扑上来的闯军,明军军官一声号令,明军向他们打出一排子弹,冲在最前的十几个闯军被迎面而来的子弹击中,他们丢下火枪捂着被击中的胸膛、脸颊倒在地上。他们身后的闯军平端着长矛或上着刺刀的火枪,怒吼着继续冲过去。

    北坡的明军火炮已经开始射击,不过他们的炮弹大多落在李来亨他们的身后,明军军官见已经来不及再次装弹,就下令士兵挺枪迎战。明军士兵纷纷以双手持枪,侧过身把火枪举过头顶,左手在前微曲、右手在后伸直,让枪托高于枪刃,排成排面对着闯军。

    闯军对严阵以待的明军视若无睹,他们的军官仍催促着部下奋勇前冲以躲避即将到来的明军炮火,他们以百米冲刺的度一头撞向明军。

    “杀!”

    明军军官大叫一声,成排的明军同时把刺刀下刺,受不住脚步的闯军不及躲闪,也无法招架着从头顶刺下的刺刀,一瞬间就有无数人被明军刺中头颈。平端着的刺刀不及刺出,主人的手臂就已经失去力量,跌落在明军的脚前。只有很少的闯军能够在被刺中的同时探出他们的武器,让自己的利刃扎入敌人的胸腹。

    可不等明军来得及拔出、或是收回击空的刺刀,更多的闯军就纵身扑上,更有一根根数米长的锋利长矛,夹杂在扑面而来的刺刀林中,无数的明军在收抢的那一刻被闯军的武器击中。面对着乱扎过来的层层白刃,明军士兵也无法再保持统一阵型,只能挥舞着火枪招架,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前排的明军和闯军用枪托和刺刀进行着搏斗,后排的闯军从这些战斗者的身后涌上来,有的停下来协助战友夹击抵抗的明军士兵,更多的则从他们身边冲过,向另一队明军的背后杀去。

    分开向着北面的明军本来正对北坡的闯军施加压力,当闯军从背后冲过来时,他们不得不转身迎战,看到这些明军纷纷转身抵抗来自侧翼的压力后,原先一边对射一边缓慢退下坡去的右翼闯军也停下脚步。

    “上刺刀!”

    右翼的闯军军官高喊着,部下用齐声的呐喊回应着他。

    “杀!”

    南坡的闯军挺着刺刀冲上坡来,右翼的山顶和北坡上分散着数百闯军和明军士兵,军官和士兵各自为战。

    此时顾梦留正向左翼明军进行炮击,他看到李来亨被纠缠在右翼一时无法分身,就下令各炮炮组对左翼明军进行自由射击。十门炮连续不断的轰击着明军,掩护左翼的五十名闯军士兵得以且战且退。

    左翼的明军显然也陷入矛盾中,他们不知道是应该先去增援右翼陷入苦战的同伴,还是应该先冲下山坡攻击闯军的炮兵阵地,留在闯军炮兵阵地边上的一百名闯军骑兵密切地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大概就是这一百名骑兵让左翼的明军下定决心,他们开始向中央转向,只准备留下少量部队防御这边的少量闯军。看到明军的这个举动后,顾梦留立刻命令炮组道:“进行拦截射击。”

    在左翼明军转向的时候,右翼已经开始分出胜负,过明军数倍的闯军压倒了他们的敌人,随着战斗的进行,更多的明军在闯军的夹击中倒下,很快每一个明军都不得不面对两、三个闯军士兵的围攻。顾梦留开始拦击射击的时候,右翼的明军已经损失了他们全部的军官。

    几十个靠近南坡的明军士兵开始逃跑,李来亨严禁部下追击过锋线,他命令二百名闯军在自己身边集结,剩下的继续围攻北坡残存的明军。向中央开进的明军受到顾梦留持续不断地炮击,眼前,闯军正在他们的军旗前聚集起来,慢慢地拉成横队。

    李来亨大口地喘着气,在他身边聚拢起来的闯军越来越多,横队的两翼不断地延长,队形也变得越来越厚实。中央的明军冒着侧面的炮火缓步走来,李来亨指挥部队面向西面稳稳站定,他希望明军会进一步走过来与自己对射,这样明军的横队就会暴露在闯军的纵射火力中,更不用说闯军还有兵力上的优势。

    不过对面的明军还没有自信、或是说骄狂到这种地步,看到北坡的战斗已经结束,面对的闯军还有四百人时,最后这批明军的军官决定放弃努力。明军停止前进,开始缓缓后退,李来亨见状就命令闯军微微逼前一些,与撤退的明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追击么,大人?”

    “不追击了。”李来亨刻意保持着距离,让本方的炮兵得以毫无顾忌地继续射击,当他听到身旁军官的请示后,立刻答道:“现在追击顶多让官兵多损失几十个人,而我们逼上去的时候也会被他们的排枪打倒差不多的人,没有必要。”

    李来亨回头望向自己的来路,一队闯军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看着这队蜿蜒而来的援军,李来亨轻声对身边的军官们说道:“现在敌众我寡,避免损失最为重要。”

    ……

    在野鸡岗的南坡,长青营的参谋正忙着收拢溃退下来的散兵,吴忠目瞪口呆地看着山顶,最后一批长青营官兵虽然保持住秩序,但同样无法守住阵地不得不退下山来。

    “到底山对面有多少闯贼,竟然这么轻易地击溃了我们的两个步队?”

    此时吴忠已经详细询问过长青营退下来的几个败兵,得知山坡对面只有不过几百闯军,吴忠感到更加惊讶:“这并不是余深河的近卫营,竟然也有这样的战力。”

    一个千总阵亡,四个把总阵亡或者失踪,损失士兵近三百人,吴忠吃惊地现他已经损失了一个步队,另外两个步队奉命到吴忠的将旗后集结。吴忠仔细地询问最后退下来的那批明军的带队千总,得知对面的闯军确实只有五百左右步兵、一百上下骑兵。比较出乎吴忠预料的是,千总报告闯军的炮兵参加了战斗,听说竟然这么快就有十门炮赶到战场,吴忠变得有些忧虑,躲在北坡的闯军不必担心新军的火力。

    据这个千总报告,闯军的炮兵技巧高,射击精准、装填迅。

    “大人,我们应该立刻起进攻!”苻天俊在吴忠身后大声说道:“让三个步队一起起进攻,将闯贼的炮兵驱逐出战场。”

    三个步队是吴忠手里现有集结好的全部力量,他仰头看着野鸡岗的山顶,如果闯军将火炮部署在山顶,那么就能攻击到环绕野鸡岗的管道,七个营数万大军的行动会受到火炮的威胁,不管闯军的炮兵是不是真的如同那个千总说得那么强大,吴忠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生:“禀告大帅,闯贼的炮兵已经出现,不过步兵相信只有不到千人,职部会再次起进攻。”

    传令兵正要离去,吴忠又叫了一声:“等等。”

    只要闯军有把火炮拉上山的企图,那不用杨致远的进一步命令,吴忠都会用尽手头的一切力量把他们赶下山。但现在吴忠没有看到闯军的火炮上山,闯军有数百步兵躲在北坡,准备和他们的炮兵一起伏击攻山的明军,明军不清楚闯军的部署,而对方却可以把明军的上山路线看得清清楚楚,预做准备。三个步队固然对闯军拥有二比一的兵力优势,但闯军的大炮和防御优势也足以让明军付出惨重代价,这让吴忠感到很犹豫。

    “大人!”苻天俊又一次催促道:“我们要立刻起进攻!”

    “再稍等一下,”吴忠摇摇头,回对传令兵说道:“向大帅汇报这里的情况,告诉大帅长青营将全营动员攻击野鸡岗。”

    传令兵应声而去后,吴忠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这次一定要集中更大的优势兵力,一举打垮对手,他对环绕在他身边的参谋和传令兵下令道:“让所有的步队都做好战斗准备,留甲队和乙队为后备,其他的五个队战术展开,我们这次进攻不但要全歼闯贼,还要夺取他们的大炮。”

    吴忠向魏武通报对面只有五百人后,魏武有些不满:“吴将军的意思是我的三百人被五百闯贼击溃了么?”

    这抱怨话当然不好当着长青营的传令兵说,但魏武心里难免不痛快:“既然只有五百人,长青营全营进攻一定轻易拿下,我的营还是继续保持戒备吧。”

    长期营的传令兵离开后,魏武的不快还是没有消去:“肯定不止千人,吴将军非要进攻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们不要去跟着胡闹,我们小心戒备,万一闯贼反击我们也可以替长青营解围。”

    “不劝劝吴将军么?”一个参谋问道。

    “大帅根本就没有下令进攻,长青营自己就撞上去了,”魏武哼了一声:“长青营的人从来都是这样,好大喜功、而且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管谁是指挥官都一样。”

    战损的步队吴忠也下令重新集合,如果可能的话会一起参与进攻。魏武虽然一肚子不痛快,没有派出步兵协助,但是把自己的炮被给吴忠。吴忠看看山岗,觉得没有时间把大炮拖上去,而且把炮拖上山也要等驱逐闯军之后,既然如此,吴忠就不打算带炮兵上了,免得拖累自己还无法追击闯营的炮兵。

    ……

    “官兵暂停了进攻!”

    听到哨兵的报告后,李来亨又急忙爬上峰线向南方观察,对面的大炮不停地喷涂着火舌,向脊线上反复轰击,虽然李来亨不顾威胁,但激起的尘土还是对他的观察构成了一些障碍。

    “好像官兵想一起上,”李来亨估摸着对面大概有一营兵力,新军正紧张的布着阵,李来亨看着那密集的步兵队形,为自己兵力有限不敢把炮兵拉上来感到可惜,不然让炮兵在这样的近距离上轰击对方的进攻队形一定会有不错的效果。

    “我们艰苦,官兵一样也艰苦;他们想等一下,等到自己准备得更妥当些,不过这一等,也让我们等来了援军。”在李来亨的背后,上千名隶属第五步兵翼的士兵已经开进到顾梦留身旁,刚才战斗激起的烟尘同样阻碍了新军的观察,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队开进的闯军。

    唯一的问题是,第五步兵翼的翼官随队赶到,他稍微询问一下战况后,就打算掩护炮兵火撤退。

    “李少校,”因为李来亨的身份,第五步兵翼对他从来都很客气,若主角换作别人早就会被大骂为疯子了:“用五百人抵挡三万新军?就是加上这一千人也不够,就是全翼哪怕全营都在,也是不够的。”在李来亨跑下来汇报情况时,翼官已经准备下令撤退了,他正吩咐顾梦留:“赶快把大炮收起来,你们炮兵先走。”

    “我们不能走,大人。”李来亨连忙劝阻翼官:“大约会有一个营的官兵会对我们起进攻,我们利用地形能够抵挡得住。”

    “一个新军的营?”翼官飞快地摇头道:“挡不住。”

    “已经被我们打退过一次了,”李来亨急忙解释道:“顶多只有半个营的步兵了,而且他们的大炮无法威胁到我们。”

    “如果新军从两翼迂回呢?”翼官指了指野鸡岗的两侧,这些地方李来亨没有部署任何兵力,他也没有这样的兵力:“我们会全军覆灭,而且炮兵也会丢光。”

    “如果新军出动骑兵追击我们,我们的炮兵是逃不走的,所以只有指望他们不出动骑兵。”李来亨知道时间紧迫,不顾军仪地大叫道:“我们死守野鸡岗,让官兵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不敢立刻出动骑兵,不光是炮兵,这是我们翼唯一活命的机会,如果被官兵看清了虚实,在这大平原上我们根本跑不掉。”

    翼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下,思考过后没有要求继续执行命令,而是跑步上山,刚刚爬了好几趟山的李来亨顾不得喘息,只要又跟在长官背后跑上去。

    李来亨手下的主力——三百名闯军士兵被部署在脊线上,剩下的残余则呆在北坡面充当联络兵。翼官扫了一眼,知道即使加上自己刚带来的这一千援军,相对集结于南坡的长青营,闯军仍然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地位。

    “官兵企图把我们赶下野鸡岗,不夺取这里他们无法安心行军,会担心我们把大炮拖上山,轰击他们的纵队。”李来亨贴在翼官身边,继续建议道:“我们必须要争取时间,只有等大将军的其他营靠前能够掩护我们了,我们再撤退才有一条生路。大人,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大将军也是骑虎难下,”翼官想到的和李来亨刚才想到的一样:“如果我们被追击击溃的话,新军就会一层层地卷击我们后面的步队,到时候谁也别想活。”

    “大人英明。”李来亨高兴地叫道。

    接过战场的指挥权的第五步兵翼翼官,赞同李来亨将炮兵部署在山坡下的决定,见形势比他想象得更加严峻,又派人再次向许平告急:“如果第五步兵翼被迅击溃,那么天黑前我军就不会有活人了。”

第四十二节 旁观

    现在闯军还没有完成集结,翼官同意李来亨的看法,当务之急就是迟滞明军的攻击度来给闯军主力争取时间,现在第五步兵翼就是替主力吸引火力的靶子:“我们必须要坚守野鸡岗,绝不能放官兵通过。”

    第五步兵翼最后一批士兵还有大约五百名,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紧跟着第五步兵翼的是装甲营直属部队和第六步兵翼,他们估计不会立刻赶到,翼官觉得李来亨的办法不错,希望能再用这个办法打退明军的下次进攻。

    “大人,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守住整条脊线,”李来亨见官兵已经完成集结,进攻迫在眉睫,急忙向翼官建议道:“卑职觉得我们应集中力量守住中央。”

    “放弃两翼给官兵么?”

    “只要我们守住中央,那么官兵就无法把火炮拉上来,我们的步兵可以坚定地排成横队抵抗官兵,如果官兵从两翼夹击我们,那么我们的大炮就可以纵射他们的横队,这样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翼官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道:“李少校说得很好。”

    刚才的战斗让闯军付出近百人的伤亡,现在第五步兵翼还拥有一千四百名步兵,闯军在两翼各留下二百名步兵,他们在受到压力时可以自主撤到山下掩护炮兵阵地,剩下的一千人全部被集中到中央,其中三百人由李来亨带领着前出到山顶准备对明军实施南坡阻击。

    完成动员后,长青营再次起进攻,先是用密集的火炮轰击山顶上的闯军,随着隆隆的炮声,长青营的战鼓声再一次响起。五个步队整齐地迈步前进,一涌而上野鸡岗。吴忠和长青营的参谋们举着望远镜眺望着他们高举着旗帜的部队,等待着将野鸡岗一举拿下的时刻。

    这次面对官兵的火炮,山顶的闯军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迅退下去,而是冲上前些,向着爬上山来的官兵开火射击。而他们的火力亦主要集中在明军的中央,两次齐射就让几十名明军倒在山脚边。吴忠第一个反应是让部队继续前进,此时明军的火炮经过多次射击对距离也很清楚,他们很快就调节好炮口,将火力倾泻到山顶闯军的位置。但这种火力并没能将闯军逐退,他们无视射在他们四周的火力,继续向挺进的明军步兵射击。

    随着又两次的齐射,吴忠的忍耐力抵达极限,不能看着自己的军队冒着闯军的火力继续爬山,随着他的命令,中央的明军停下脚步,开始向山坡上的闯军回击。于此同时两翼的明军则继续慢慢前进,打算从两侧夹击位于中央位置的敌军。

    在南坡指挥阻击部队的李来亨看到明军正从两翼逼上来,就下令阻击部队缓缓后退,一步步退向山脊。同时李来亨还将队形进行了一定的疏散,以减轻明军火炮对本方的伤害,本来闯军就离山顶并不太远,他们很快就退回到脊线,在这里李来亨又一次站稳脚跟,指挥部队向正前的闯军射击。

    在此之前,吴忠一直紧紧盯着缓缓后退的这几百闯军,他一直小心控制着五个步队,如果闯军不后退的话,一次来自三面的夹击足以将这队闯军彻底摧毁,但随着闯军撤退回山顶位置,吴忠就不让两翼继续前出,而是将中央和两翼恢复成齐头并进的姿态。之前吴忠已经向手下的军官们交代过,如果现闯军炮兵已经转移了,就不必急于追击安心控制全岗;如果看到闯军炮兵没有撤退则全力冲下山将其缴获。

    吴忠的部下并没有看到闯军援兵抵达,因此在吴忠看来这是闯军最后的努力,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杀伤官兵。因此吴忠打算让明军同时全线越过山脊,不给闯军炮兵更多的挥时间,看着明军的红旗又一次接近山顶,根据刚才的情报,吴忠在心里暗自盘算着:“闯军应该还有二百左右的骑、步兵,他们此时大概被部署在什么地方?”

    李来亨指挥部下对着明军进行最后一次齐射,然后就掉头向后跑去,剩下的闯军士兵一个个都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跑回北坡加入到闯军的阵列中,见步兵退回北坡后,顾梦留就让炮兵做好射击准备。

    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闯军,吴忠皱皱眉没有下令追击,两千名明军士兵将保持着整整齐齐的战线,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山顶走去,吴忠看着士兵们的背影,轻声说道:“绝对优势的时候不要乱,就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

    中央明军在越过山脊线后立刻受到闯军火炮的攻击,当看到山顶又有烟尘腾起后,长青营的参谋们有些出乎意料闯军的炮兵竟然还没有撤退,这让他们都挺高兴,对闯营来说制造性能优良的火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从闯营手中夺取他们的火器就意味着造成闯军战斗力的长久削弱。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长青营的参谋们出乎意料,中央明军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前进,显然是受到有力的抵抗而无法继续推进,而左翼的明军也没有执行事先的命令急冲下山摧毁闯军炮兵阵地,而是开始向中央靠拢。

    “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忠焦急地问道,等着前线的步队传回杂乱不一的情报:中央的明军报告说他们遇到大批闯军的激烈抵抗,敌军的数目似乎还要过他们,所以明军不但无法推进,还在承受着巨大的伤亡。左翼的明军军官报告他们注意到中央闯军的抵抗很激烈,所以自行决定向中央旋转去支持中央的攻势。但无论是中央还是左翼、或是按照计划继续进攻的右翼,他们的视野都受到中央敌军的阻碍而看不清整个战局。

    虽然肩负指挥全营的重任,吴忠还是立刻跑上野鸡岗山顶,亲临一线观察战局。因为中央战线上两军正展开激战,吴忠只能跑到右翼的位置俯视北坡的闯军,明军右翼仍按照事先的计划下坡向闯军炮兵起攻击,由于中央明军不能推进所以他们的侧翼已经暴露,现在正遭到来自侧面的火力攻击,他们对面的闯军已经退到山脚下的预设掩体前,明军右翼近半的部队不得不用来掩护侧翼,所以能向闯军起进攻的部队不会过一个步队。因为无法看到左翼的战况,吴忠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没有下达进一步的命令而是带着近卫急忙赶往战线的另一翼。

    此时在明军的炮兵阵地前,李来亨正在精心筹划一次反击,位于闯军左翼的明军已经推进到炮兵阵地前,而右翼的明军并没有下坡也没有给闯军造成任何压力,李来亨得以因此将右翼的预备队抽调向左翼。右翼的两百闯军从中央闯军的身后走过,中央战线数千人对射激起的硝烟给闯军的机动带来良好隐蔽性,明军没有注意到这一支闯军。

    吴忠跑到明军另一翼之后,中央一带的战况仍处于胶着状态,大团、大团的硝烟扑面而来,山顶上的吴忠、还有他身后的参谋们都被熏得眼泪直流,不过他们仍竭力睁大眼睛,观察着烟雾中两军的一举一动。注意到这一面的明军完全没有起牵制性进攻后,吴忠皱眉道:“马上传令,让我们的右翼停止前进。”

    传令兵大声应是,从北坡退回南坡,从中央的几个步队身后绕过,奔向另一面去传达命令。此时被命令的目标仍继续大步走向闯军阵地,他们面前的闯军开始抵抗不住,被长青营的攻势压得渐渐后退。

    “前进!前进!”队官高声鼓励着他的部下们奋勇向前,对从身边飞过的铅弹视若不见:“让闯贼看看我们的厉害!”

    “好有战斗力的官兵!”在山脚下压阵的李来亨看着越逼越近闯军战线的明军,又有了当年在祀县遇到那支不可一世的新军的感觉。

    顾梦留已经指挥炮兵向这队新军射击,听到李来亨的感慨后,他冷着脸说道:“这是大将军带出来的营,当然非同凡响。”

    “我们也是大将军带出来的兵。”李来亨听到这句话后豪气顿生,大叫一声,转过身对顾梦留说道:“顾少校,我冲锋前需要一次齐射,越近越好。”

    听到李来亨的要求后,顾梦留问道:“那等你开始冲锋时,我再炮击,如何?”

    “自是最好。”

    顾梦留立刻下令各炮组暂停射击,本来轰击其他位置的大炮也转向左面。

    从坡顶走下来的明军队官,突然现硝烟后有一队闯军已经集结完毕,刺刀都已经上好,他连忙命令军队停步。就在这时对面的闯军一声呐喊,齐刷刷地迎着他们冲上来,明军的队官高举起指挥剑:“瞄准——”

    话音未落,明军看到一排火光从面前的硝烟后透出来,在他们听到连续炮声的同时,一片炮弹已经飞到眼前,有一两砸在正在冲锋的闯军军中,把冲锋中的闯营士兵从背后击倒,但大部分打在明闯军之间,接着就弹进明军的战线,把明军士兵成排地打到,激起巨大的烟尘。撞击声和人的叫声将队官的开火命令淹没,突如起来的炮击给明军造成了几秒的混乱,而就在他们恢复后,闯军已经冲到眼前。

    “冲锋!”队官见势不好立刻挥剑上前迎战,来不及射击的士兵们被这喊声惊醒过来,见队官已经向闯军冲上去,也纷纷挥舞着枪同闯营士兵展开搏斗。

    虽然近距离的炮击将明军的队形打乱,而且让他们没能进行射击,不过李来亨仍然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不过立足未稳的明军由于队形散乱,他们的反冲击显得有些虚弱,率先冲过来的少量明军迅被齐头并进的闯军刺死。但明军仍没有退却,一批士兵围拢在一个明显是头目的军官身边,奋力地抵抗闯军的进攻。

    推进的闯军迂回到这一小批新军的两翼,把他们包围起来,他们的人数急剧地减少,终于,随着为军官倒下,明军的抵抗终于被瓦解。队官阵亡后,失去了大部分军官的的新军再也支撑不住,掉头向山顶跑回去。

    “挨上自己人两炮,总比冒着对方的齐射冲锋强。”李来亨把染血的剑插回鞘中,他无力也不打算追击败退的新军,反正来自这一侧的威胁已经消除了,他急着要带队返回中央战线。不等他擦去脸上的血汗,一个传令兵跑到他的身边,急切地报告声传入耳中:“李少校,营官他阵亡了。”

    现在整个野鸡岗战场都被笼罩在浓浓的硝烟下,装甲营的营官为了观察战场不得不跑到第一线去,被流弹击中当场死亡,本应接替他的营副早于之前同样死于战场观察中,李来亨是目前第一顺位的继承指挥官。

    接过全营指挥权后,李来亨和几个营参谋聚在炮兵阵地前讨论战局:“目前明军在两翼占优,而我们在中央占优,只要我们夺回中央山头,明军就无法统一指挥,只能后退。”

    李来亨看看在炮兵阵地后列队的两百多名士兵,断然下令道:“把他们都拉上去,在中央起反击,我们要把山头夺回来。”

    “可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步兵了。”一个参谋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再也没有预备队了。”

    这两百名士兵还是刚刚抵达战场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也是装甲营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步兵,尾随在装甲营后的是新成立的前卫营。在许平的原计划中,此时野鸡岗不会遭到太猛烈的攻击,前卫营的新兵足以协助装甲营巩固阵地,他并不打算把闯营的精锐部队使用在这种防御战上。

    即使是不满编的前卫营的这些新兵,估计也不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到达,所以参谋说这两百装甲营的步兵已经是他们手中最后的预备队,参谋们劝阻李来亨道:“大人,如果我们动用他们反击,那一旦任何战线出现问题,我们的防线都会崩溃,官兵会横扫我们的阵地,我们甚至没有部队来掩护炮兵后撤,或是拖延时间让我们前方的士兵退下来。”

    “我知道那就意味着全营覆灭,可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拖延时间,可我们的大军现在还是一字长蛇阵,他们会在行进间被官兵逐个击破,那就是全军覆灭。”李来亨大叫一声:“横竖是死,现在不拼,什么时候拼?”

    又是两百名闯军的投入,让已经处于劣势的明军中央部队变得更加吃力,战线加倍快地被推回山顶。此时吴忠正在西面观察战场,他的脸已经被硝烟熏得漆黑,眉毛上也满是尘土,吴忠的左手上包着的白布早变成花布,上面还不断地有鲜血渗出来——刚才在观察战场的时候,一流弹击中了吴忠的左手,将他的小拇指和无名指打得不知去向,吴忠就在战场上简单包扎一下,仍瞪大眼睛向着北面观望,斟酌着如何使用最后的八百名步兵——将他们投入战场的何处。

    ……

    “长青营那里打得看起来挺激烈。”

    远处的选锋营营官顾弥勒对身边的参谋长张彪说道。

    “许平的风格,”张彪哼了一声:“每次都要抢风头,一点儿也不顾惜士兵的伤亡,为了抢功什么都不在乎。”

    新军中长青营的关系和其他几个营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经历过山东之战后,长青营上下对把战败的责任统统归罪于他们一直愤愤不平。虽然营官吴忠承认是许平的责任,但此事仍然是一个敏感话题,为此闹过很多次不痛快。

    第二次出兵山东的时候,长青营在贺宝刀指挥下表现得非常活跃,屡次长驱直入攻击季退思的部队,他们每次取得胜利后都会显得很得意,觉得算是给那些看轻本营的人一个有力的回答。由于长青营上下充满着这种洗雪耻辱的心情,在山东他们的战绩比救火、磐石两营还要出色。而新军中普遍的看法就是:长青营这种骄狂作风迟早要让他们再次倒霉。

    不过这种预言并没有成为现实,看到长青营拒不吸取教训,更毫无痛改前非的意思后,其他各营对他们的反感也是与日俱增。

    “刚才赤灼营已经通报了,有好几千甚至可能上万闯贼在南面,子玉也太莽撞了。”顾弥勒口气中同样显得很不满:“现在我们到底管是不管?”

    “大人,卑职觉得我们最好不管,”张彪说道:“大帅给我们的命令是让我们准备侧翼迂回,吴将军擅自行动,我们可不能这样。”

    “嗯。”顾弥勒点点头,之前山东之战关于长青营的通报他已经看到,看到长青营争功擅自修改计划,对后方侦查马虎从事时,顾弥勒也很生气。今天看到长青营又是如此,顾弥勒心里更是不快:“看来山东不是许贼一个人问题,整个长青营都有问题。”

第四十三节 退却

    铅弹嗖嗖地从长青营军官团的头顶和身侧飞过,他们四周都传来两军士兵的杀喊声。

    “我们的中央顶不住了。”簇拥在吴忠身边一起观察战场的参谋中,有一个人焦急地叫道:“大人,我们需要投入更多的部队。”

    又是一铅弹飞来,这名参谋话音未落就头部中弹,闷哼一声扑到在吴忠脚边死去。旁边的苻天俊向吴忠靠拢过来,填补上死者的空隙,继续喊叫着向长官提出建议:“让一个步队顶上中央,另一个绕过来从打击闯贼的右翼,逼迫他们从中央回撤。”

    吴忠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立刻表态。

    另外的几个参谋则大喊着表示反对:“我们只有这两个队的预备队了,如果现在就动用他们,那我们就失去了应变的能力。”

    长青营最后两个还没有动用的步队仍停留在野鸡岗的南山脚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形,安静地等待着参战的命令。

    主张反击的苻天俊仍不放弃,对吴忠叫道:“大人,如果我们不立刻反击的话,我们就会失去野鸡岗。”

    “谁知道下面还有多少闯贼?”另一个参谋指着被浓密硝烟遮盖而不可见的野鸡岗北山脚,那里仍不时地传来大炮的轰鸣声:“如果我们没有了预备队,那闯贼一旦突破战线,我们不仅会失去野鸡岗,还会失去我们的营。”

    苻天俊飞快地回头挥舞了一下手臂:“我们背后还有好几个营,他们可以掩护我们。”

    “他们?”反驳的参谋叫起来,对那些作壁上观的新军各营嗤了一声:“他们一直讨厌我们。”

    “不至于此,他们只是稳妥罢了,是服从大帅的命令。”吴忠终于开口说话,塔抬起头向东方望去,旭日的金光被战场腾起的黑色烟尘挡住,变成夕阳般的血红色,摇摇头道:“不过今天的大战才刚刚开始,我们营不能一下子就打光了。”

    闯军已经差不多夺回了中央山头,吴忠无法指挥被割成两半的全营,他下令长青营从同时从两翼收缩,出动预备队防备闯军的突袭,以掩护部队安全地退回南坡。作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后,吴忠第一次收回始终望着北方的目光,把视线转向背后的地面,徒劳地寻找着自己失去的两根手指,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无益的尝试,带着参谋们匆匆向南方撤去。

    “指挥官和军官的主动,会给我军带来胜利。”吴忠想起当年许平和其他各营争论时的一句话,许平也是一直按照这个思路来训练长青营的军官的,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是他训练出来的军官现在掌握着长青营,所以难怪其他人说这个营充满了许平的烙印。吴忠也记得当时其他营官对此的反驳,说自从长生军兴,坚决执行镇东侯的命令才是制胜的法宝。

    “若是制胜了还好,若是失败了,这就会成为罪名,成为其他人的替罪羊。”吴忠走下山岗时心中这样思索着:“即便一直胜利,也会让那些预言我们会失败的同僚不快,好吧,下次我也明白了,我也按兵不动。”

    退到山脚下时,失去了两根手指的左手火辣辣地疼,吴忠环顾着周围死伤惨重的部下,心里突然充满了悲凉和对自己的怨恨:“这确实是许平的风格,野鸡岗又不是我营负责坚守的,我没事去出什么风头呢?这么多部下都战死了,毫无意义。”

    吴忠这一退,就直接退回到赤灼营的战线后,估计有数百的长青营士兵阵亡,负伤不计其数,好几个队官下落不明。

    “要是当年张大人和许平不去救山岚营,我们长青营就不会损失那么大,张大人不会死,许平不会背黑锅,我真傻,我为什么不老实执行命令,去讲求什么军官的主动精神?”吴忠想起那次事变的经过,自己在参谋司的要求下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许平,以致无法面对部下们的抗议。还有那个周洞天拿给自己过目的,张承业写给镇东侯的信,当时吴忠吓得连忙威胁部下不准说出去,还严令周洞天立刻把这封信烧了,没想到他出了营帐就逃走了。现在昔日的同僚、朋友、部下就站在对面,战争的胜负还未可知:“或许就像他们说的,这是针对我们长青营的阴谋,他们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当初我为什么要听金大人的?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同僚?要是我当时顶住压力,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

    野鸡岗上的枪炮声和火光一直吸引着明军其他各部的视线,在杨致远老营的营门前,黄希文紧握着望远镜密切关注着那里的战事,当看到闯军的旗帜又一次飘扬在野鸡岗山头上时,他长叹一声放下望远镜,不满地自言自语道:“吴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一个营都拿不下野鸡岗?”

    这时年轻军官背后的营门被撩开,明军统帅杨致远从里面走出,他脚还没有跨出营门,就急迫地询问道:“野鸡岗怎么了?”

    黄希文回过头,目光下垂落在杨致远那仍捂在腰上的左手:“大帅,您好些了么?”

    “好多了。”杨致远点点头,刚才生战斗的消息才刚刚传来,他就感到腹痛如绞,人几乎休克过去,挣扎着回到自己的营房内,杨致远用剑柄拼命地顶在自己腹部痛出,好不容易才没有痛昏过去,现在他的额头上还全是黄豆般大的冷汗。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潮的剧痛总算稍稍轻些,杨致远急忙出营询问军情,结果正好听到那声埋怨。

    “闯贼一下子来了上万兵马,贺飞豹失去侦查,只在野鸡岗部署了三百兵,被闯贼一个照面就赶下山了。”

    “哦?”杨致远从年轻军官手中接过望远镜,向野鸡岗那里望去:“为什么是长青营在反击?赤灼营在干什么?”

    “赤灼营还没有准备好迎战上万闯贼,吴忠太骄傲了,带着长青营救冲上去了,可是仓促攻击那么多闯贼,当然打不下来了。长青营急急忙忙地被拉上去了,可是又被闯贼轰下来了。”黄希文报告道:“吴忠就是不听劝,赤灼营说了至少有好几千,他说什么也不信,非说只有几百,现在估计长青已经损失惨重了。”

    杨致远接着又转向其他几个明军的营,问道:“他们怎么也开始将部队展开了?”

    “虽然是闯贼,但是毕竟他们成千上万,敌情不明各营不再以行军纵队前进,或多或少都展开一些步队,防范闯贼突然冲出,打击我们没有防备的纵队。”

    “原来如此。”杨致远嘴上应了一声,又把视线转回野鸡岗山头,凝视片刻后突然说道:“他们没有把炮拉上来。”

    说完杨致远就又问道:“你说闯贼曾夺下过山头,那他们可曾把大炮拉上来过?”

    “不曾。”

    “唉,那敌情还能有什么不明的,他们攻下山头却连大炮都不敢拉上来。”杨致远长叹一口气,放下望远镜招手叫过传令兵:“命令各营立刻恢复行军纵队,绕过野鸡岗向南进,长青营不必继续强攻了,叫吴将军整顿部队,闯贼撤退时如果有机可乘就进行追击。”

    “小侄已经下令磐石营和选锋营迂回到位,立刻就能起进攻。”黄希文进一步汇报道:“刚才又担心长青营真的冲下来,把闯贼吓跑。”

    “立刻进攻吧,我猜闯贼也没有多少。”杨致远不再多说,几个传令兵领命而去后,杨致远转身喝令牵马,还称赞道:“贤侄做的不错,早早把部队调遣到位,不过下次及早进攻,敌军如此谨慎,必然是兵力薄弱。”

    “小侄明白了。”

    翻身上马的时候,杨致远腹间又是一阵剧痛,让他不禁皱了一下眉,黄希文看在眼里,叫道:“大帅也不带个医生来。”

    “有劳贤侄挂念了,药我都带着了。”

    “总是有个医生随行最好,”年轻人固执地说道:“说不定哪天就看出问题所在,药到病除。”

    “呵呵,总之是脾虚症,多少名医看了都说是如此,再说说道医术,这世上还有能比得过你父亲的吗?”

    听到这话后黄希文连忙追问:“家严他怎么说?”

    杨致远嘿嘿一笑:“你父亲说他不知道。”

    其实这话却是谎言,几个月前病后,多少医生来给看过,包括皇上派来的御医都说是脾虚症,但多少药吃下去都是无效,最近病越加重,杨致远的体重已经减了很多,腹部的不适也变成日复一日的剧痛。镇东侯本人也曾到杨家看望过他,因为镇东侯一举清除了肆虐千年的天花瘟疫,还极大缓解了泛滥于南方的血吸虫病,所以无论是杨致远本人,还是杨家上下都对镇东侯抱有极大的期望。

    可黄石详细问过包括杨致远的体重、食欲、腹痛等病症后,却摇头说他完全不知道。其他人只是大失所望,但杨致远跟随黄石多年还是察觉到对方那竭力隐藏的绝望之情,等四下无人后,杨致远就对黄石直接了当地说道:“大人,请不要瞒我,我这到底是什么病?”

    黄石斟酌一番后终于直言相告:“我看十有**是肝癌。”

    “不是脾病,而是肝病?”

    “唉,食道溃疡,食道癌、胃溃疡、胃癌、肝炎、肝癌,他们都说是脾虚症,医生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是什么地方有病。”

    “也就是说大人您知道是什么病了。”当时杨致远虽然也听不懂镇东侯说的都是什么病,但不禁腾起一阵希望:“这癌又是什么东西?”

    黄石沉吟片刻,叹息道:“一种不治之症。”

    “没有任何办法治么?”

    黄石又是一番犹豫:“除非手术,就是用刀将病根从肝上切去。”

    如果是其他医生这么说,杨致远一定勃然大怒,认为对方是在胡言乱语。剖腹割肝,这和杀人有何区别?但听到黄石这么讲,杨致远反倒喜出望外:“那就请大人用刀吧。”

    “可是我不会。”黄石看着杨致远,沉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任何人会,杨兄弟,如果我有一线的机会,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两个人沉默片刻,杨致远又问道:“这病会杀了我了。”

    “会的。”

    “多久?”

    “半年,或许几个月。”

    最后杨致远又问一句:“大人,若是我不在了,您能替我照顾妻儿吗?”

    黄石抢上一步,握着杨致远的手:“放心吧,杨兄弟。”

    正是这句应承让杨致远彻底绝望了,他知道以前贺宝刀曾经提出过类似的要求,那是在一场凶险异常的战斗前,但黄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贺宝刀,杨致远知道黄石一定已经认定自己没有任何幸存的机会了,才会这么答应自己的这种要求。打那以后,杨致远对病情也就不再太在乎了,家里人还在不停地给他找医生,之前杨致远还担心会有庸医耽误病情,但从此他就没有了这个顾虑,谁来看都说好,给什么药都吃。

    ……

    接到前方传回的紧急军情后,许平身边的参谋们无不面色大变,许平跳下马就在路边展开地图:“野鸡岗不可能守住,装甲营势单力薄,虽然他们说会尽力阻击,但新军一旦开始从两翼绕过,他们也只有撤退一途,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我们不妨假设装甲营现在已经被击溃了,新军正在攻击前卫营的前哨。”

    “那么前卫营也会迅崩溃。”

    “是的,但如果我们去救的话,我军就会一个营一个营地遭遇上新军主力,被反卷、被击溃,所以我们要立刻停止前?做出这样的判断:“既然他们在这里,那另一侧必然空虚,我们等待左翼迂回到位以求把他们全部歼灭子啊这里吧。”

    和选锋营稍一接触,许平就下令部队准备撤出战场,等击退前卫的试探进攻后,第一步兵翼就同时后退。

    等杨致远接到报告说选锋营和磐石营都先后与近卫营遭遇的报告后,周围的参谋们脸上都有迷惑之色:“许平把近卫营拆开来使用了?”

    “他手里没有兵力了,所以才这么干。”杨致远立刻做出判断:“他在争取时间,好像是不让我们迂回,其实是阻止我们快推进,嗯,他大概想争取时间部署防线吧。”

    装甲营此时还在且战且退,奉命尾随追击的长青和赤灼营报告闯军看到他们难以脱身后,连宝贵的大炮都炸毁抛弃了。

    “显然如此,许平甚至没有兵力增援掩护他的败退部队。”杨致远意识到新军此刻仍然具有优势,掌握着主动权:“全面进攻,我不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整好战线,让我们无隙可乘。”

    ……

    此时许平正带着第一步兵翼匆忙向北撤退,选锋营的慎重给他带来的一点点时间,目前第一步兵翼已经和第装甲营处于平行位置,虽然中央战线的伤亡仍会很大,但这两个营大概不会被迂回全灭了。

第四十四节 纰漏

    还没到巳时,西营就抵达他们的防区大刘庄,李定国看着面前的一片平原,不满地嘟囔着:“咋要在这个鬼地方布放呢?”

    说着李定国一指背后不远的树林,对周围的军官们牢骚道:“为何不隐藏在这片树林中,若官兵沿这条路来,我们正好动奇袭。”

    “大将军的意思,是当前敌情不明,不妨示敌以有备,免得乱中出错。”闯营不同于新军,除了近卫、装甲两个营所属的四个步兵翼外,许平从来不直接指挥其他将领手下的军队。而且在下达命令的时候,许平也会对自己的命令做出解释。如同李自成在做出任何重大决定都需要取得其他义军同盟者理解一样,在许平的权力范围内,他也需要这么做。

    这种军事模式是镇东侯一贯反对的,年轻时他和这种兵为将有模式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才算是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作为镇东侯的亲密朋友和早年的同伴,杨致远同样相信这种模式效率低下,这是也是杨致远敢于用数量不占优势、质量甚至处于劣势的兵力同许平交战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许平不这么认为,他对新军的理解就是镇东侯巨大的威望带来绝对权力,而其他明军本来就是如此,许平所处的社会也认为诸如此类的封建权利是理所应当的,至于许平的同盟们,当然也认为自己手中的权力是自然而然的。无论是许平、孙可望还是李定国,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反倒是想从部下手中收回权力的牛金星一天到晚如同做贼一般。

    “胡说,这正是乱中取胜的良机,岂能白白放过。”李定国大声反驳道,紧接着就连续下令,命令全营退入树林中,放倒马匹,隐藏旗帜:“官兵乘势而来,我们更要迎头痛击,给他们一个颜色看看。”

    “大将军……”由于许平连续的胜利,让李定国手下的参谋不由得也对他心生尊敬。

    “我不需要大将军来教我怎么打仗。”李定国对许平也很佩服,不过他总认为许平的战书太过单调,对正面交锋太过重视而忽略了奇谋。以前因为流民部队的战斗力太差,李定国不得不广泛依靠奇谋来取胜,而现在他认为放弃这种经验太可惜了——两个人,不穿鞋的那个跑不过穿鞋的,但是穿上鞋后就未必了,李定国认为没有接受过正规化训练的流民部队就好像是不穿鞋的人,但现在应用奇谋,只有效果更好,不会更差。

    ……

    孙可望的西锋营跟在西营纵队后面行军,接到紧急改变的计划后,他急忙派出大批参谋前去新的目的地小刘庄侦查。孙可望的手下也主要由河南士兵组成,因此本地人一大群,除去必要的向导,还有十几个人可供他咨询地理,甚至不等前卫回报,孙可望就把他的防区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巳时初刻全营部署完毕,探马报告来路上尚未现官兵大队军马,而南面还有枪炮作响,这情报让孙可望长出一口气:“前军打得不错,现在我营部署到位,官兵没法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参谋急惶惶地赶来,他是被派去检查侧翼安全的,这个参谋顾不得行满全礼就大喊道:“将军,卑职没有能在大刘庄找到李将军。”

    “怎么可能?”孙可望大吃一惊,把许平交给他的新地图展开,再次核对一遍当前的位置:“确实无错,这里就是小刘庄啊,大将军就是让我们来这里,而大刘庄就该是李定国啊,他还在我们前面走,怎么可能还没到?”

    “或许是迷路了,”一个参谋说道:“这次事出匆忙,李将军原来的向导派不上用场,可能没能找到合适的向导,走到岔路上去了。”

    “这不应该啊。”孙可望认为李定国手下的本地人不会比自己少多少:“如果老四没有人手,他为啥不找我要呢?”

    “再探。”

    孙可望一声令下,那个参谋顾不上喘气就连忙又骑马向东而去,接着孙可望一连派出数队探子,要他们沿着附近各条大路、小路搜索李定国的军队:“若是遇到李将军,赶快把他引回正确的路上来。”

    这些探马纷纷离去后,孙可望对西锋营的参谋们道:“若是找不到李将军,这事就麻烦了。我们的侧翼无人掩护,官兵很可能从这个大刘庄绕到我们的后方,我们有防备还好,大将军对此可是一无所知,若是官兵碰巧走的更北一些再西进,就可能打在毫无防备的大将军背上。”

    参谋们宽解孙可望道:“就这么几条路,我们都派了探马,他们一定能找到李将军的。”

    “话虽如此,但不可不防。”孙可望沉吟片刻后道:“大刘庄南面我们也得派出探马,要是官兵快到了李将军还没回来,我们就得先顶上去。”

    “大将军那里,要不要说一声?”

    孙可望又是一番沉吟,最后摇头道:“不必了,你们也说了就这么几条路,肯定能找到李将军,此番事出匆忙,李将军迷路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孙可望可不能做背后告状的小人。”

    巳时三刻,许平本部

    “大将军,孙将军回报他部已经到位。”

    “很好。”许平看着地图,之前李定国已经派传令兵向他报告西营到位:“如此东面应该暂时无忧了。”

    因为道路拥挤,所以闯营的后军一时还无法抵达,许平就命令余深河把手头的部队带走一半:“你立刻带着近卫营炮队和第一步兵翼西进加固右翼,等后军到位后再回来。”

    “遵命,大人。”

    此时装甲营和前卫营已经退到附近,正向许平所在靠拢,装甲营的代理营官李来亨被许平急招到自己面前:“此番多亏李少校了,你部眼下情况如何?”

    “损失惨重。”李来亨现官兵从两翼包抄野鸡岗后,就急忙指挥部队撤退,一开始他还想掩护炮兵,但长青营和精金营一起压上来,他根本无力抵挡。等前卫营抵挡战场的时候,李来亨的两翼都出现明军部队,许平的紧急通报也去他那里,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有力的援助掩护后,李来亨当机立断下令炸炮然后全后退,不然这两营闯军随时都可能被明军包围消灭。

    “官兵的长青营和精金营一直在追赶我们,其他几营的官兵倒是没有参战。”刚才许平通报李来亨新军全军正毫不停留的北进,装甲营绝不可以停下来抵抗追兵,李来亨告诉许平,他不得不把重伤员都抛弃给紧追不舍的追兵,装甲营已经损失了半数的兵力和全部的辎重、大炮,而前卫营损失兵力虽然稍少,但辎重同样全部损失掉了,这两个营的骑兵也在掩护战中消耗殆尽:“幸好这两营官兵的骑兵和我们的骑兵实力相当,不然损失还要大。”

    “官兵除了长青、精金两营外,其他各营一概没有参加过战斗?”

    “是的。”

    “带你的营到后面去修整吧,李少校,你估计你的营今天还能作战么?”

    “作为步兵营,肯定是不行了,装甲营已经不是步兵营而是步枪营了。”李来亨笑了一声:“但如果不需要大炮、骑兵,只需要步枪兵,那五、六步兵翼随时可以为大将军效力。”

    各处都报告现新军侦查部队和试探进攻,许平扫视着地图:“杨将军是在全面进攻啊,他一定以为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部署好防御,不过这次杨将军显然是失算了,河南是我的主场。”许平的部下们大多数都是河南人,各营都能轻易找到大批本地士兵充当向导,所以许平对自己军队的机动能力很有信心,他相信这是新军绝对不具备的能力:“我就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防御布置得无隙可趁。”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闯营的混乱状态就会结束,许平摸不清新军的动向兵力,所以他打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布置好防御让新军无法击败自己就满足。

    尾追闯军两营而来的明军在现许平的旗号后,并没有起进攻而是停下来休息。

    杨致远看完长青、精金两营指挥官送来的简报,对环绕在身边的参谋们道:“好像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许平的反应相当迅,他的兵练得也很不错,嗯,宋教官教出来的好学生啊。传令各营威力侦查,若是现叛贼任何漏洞,立刻回报。”

    “我的计划是——”杨致远告诉周围的参谋们:“留下磐石营和选锋营不动,长青营保持对许平本部的压力,剩下四个营于午时开始同时进攻他的两翼,许平仓促组织一条防线,估计还有不少人马尚在路上,他现在手里的预备队一定没有多少,我们全线施加压力,让许平不能从任何地方抽调兵力,还能让叛贼的漏洞暴露无遗,等我们现叛贼的漏洞后,就将选锋、磐石两营投入进攻,将叛贼一举打垮。”

    “明白,大帅。”

    “开始参谋作业吧。”

    “遵命,大帅。”

    七营新军,磐石营和选锋营作为杨致远的机动部队保留在后方,长青营在一线监视许平的将旗,其他四个营立刻分头进攻,寻找许平防御上的漏洞。

    午时初刻,小刘庄

    “将军,大刘庄方向现大片官兵旗号,他们正浩浩荡荡地开过来。”

    孙可望眉头皱得紧紧的,一个时辰来他的探马沿着几条可能走错的岔道反复搜索,但始终没有找到李定国的西营,现在他防区的正面并未现任何明军踪迹,在又一次确定这点后,孙可望决定不再多等了:“立刻拔营出,我们还来得及抢在官兵头里赶到大刘庄。”

    “那我们这里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不去大刘庄大刘庄就丢定了,官兵会不会来我们这里还未可知,我们不能在这里傻等。派人通知西面的西锐营一声,让他们帮我盯着点。”

    “遵命。”

    小刘庄西面的西锐营是孙可望数月前刚组建的新营,营官常师德是孙可望的旧部,接到孙可望的通报后常师德大吃一惊:“我营不到七百人,大将军交给我的任务也只是监视这条小路而已,就是如此也已经很吃力,哪里还有丝毫的余力去守小刘庄这样的要地?”

    这个命令虽然是许平下达的,但是同样经过孙可望的转告和认可,常师德是孙可望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被委任为西锐营的营官,这个营是孙可望的地盘,人事安排许平一律不会插手。

    常师德的手下亦疑惑地说道:“西、西锋都是数千人的大营,他们两个营去大刘庄,却让我们这个小营独守小刘庄,还得兼顾大将军给我们命令,这是何说啊?”

    又有人说道:“或许是李将军那里吃紧,所以孙将军赶去增援了吧。”

    “既然是孙将军的将令,那总是要执行的。”常师德说完后,又把孙可望的手令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孙将军只是要我盯着点,那说明东面官兵的主力都去大刘庄了,小刘庄应该没有什么压力。”

    “定是如此。”周围的几个部下纷纷点头:“孙将军又不是不清楚我们的兵力,孙将军说可以,那就一定是我们兵力能应付得过来的。”

第四十五节 败像

    明闯两军在大刘庄附近接火时,奉命威力侦查小刘庄的赤灼营还在急急忙忙地向目的地赶去,这并不仅仅是赤灼营的前卫部队,而是营官亲自带领的营主力。刚才前卫部队走到了一条岔路上,更把主力部队也带了过去,最后现那是一条死路时,全营已经拥挤在小道上动弹不得。

    见到指挥前卫军队的队官后,营官魏武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现在他已经急得是是满头大汗:“竟然迷路了,大帅要我们午时起攻击,现在都快三刻了。失误军机,可是大罪啊。”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附近没有现闯军,对方也没有趁迷路的赤灼营队形混乱的时候起攻击,现在赤灼营总算把自己的脚从泥潭里拔了出来,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赤灼营的指挥同治在后面督促后军,另一位副官贺飞豹倒是宽慰了那个委屈队官两句,还替他和魏武解释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原计划不是在这里交战的,我们的工兵没有预先准备这里的地图,周围的百姓不是跑光了,就是拒不与我们官兵合作。”

    赤灼营满营都是直隶人士,除了参与冬季作战的那些官兵外,更无一人之前曾来过河南,对这个省一无所知,更不用说这个小地方。杨致远本来预计的交战地点位于野鸡岗附近,各营临阵抱佛脚倒是搞清了大概的地理环境,今天两军生机动交战后,赤灼营立刻感到向导问题成为了大问题。

    “这话有什么用?打了败仗,大帅会听你这种废话么?”魏武生气地说道,当然生气无法让他解决向导问题,其实如果他有办法解决向导问题,或许他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军队在陌生而且缺乏了解的道路上行进,周围满是充满敌意的百姓,其中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闯营的细作,部队随时都可以遭遇敌军甚至受到伏击,这些事情让魏武感到异常紧张。

    低沉的炮声,仿佛是从东面的天边传来,这轰隆隆的声音一下子让魏武和他周围的军官都变得沉默下来,魏营官眯着眼,向着东方眺望,良久以后轻声说道:“细柳营的火炮全开,不是前卫遭遇战。闯贼的火炮听上去也不少,大概得有四、五门。”

    又听了片刻,有参谋补充道:“更多的火炮开火了,听上去得有二十门吧?”

    细柳营有十门火炮,显然另外十门是敌军的,魏武问道:“闯贼有哪个营拥有十门大炮么?”

    周围的参谋纷纷摇头:“肯定没有,叛军最精锐的近卫营,根据情报也只有六门炮。”

    “细柳营遭遇到至少两个营的闯贼,而且应该都是闯贼的大营。”

    “或许三个营,闯营就是大营也未必有五门炮。”根据新军的情报,恐怕也就是近卫营和西、西锋这三个营拥有五门或以上的火炮,而这三个营显然都是许平手中的王牌主力。出动这么多王牌部队攻击新军一个孤单的营,这可能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一个参谋急切的说道:“大人,形势有了变化,我们应该立刻向炮声地方进。”

    向着炮声前进或许是件更容易的事情,还有一个参谋小声说道:“这样大帅就不会知道我们迷路了,我们就说是去增援细柳营了。”

    但魏武想了想,仍然摇头道:“不然,大帅让我们去小刘庄,虽然迟到了我们还是得去,周颖自己会向大帅报告敌情的,如果大帅认为有必要,会给我们前去增援的命令的。”

    服从命令是魏武在镇东侯手下养成的习惯,这也是他自内心地厌恶许平的最主要原因之一,虽然跟随镇东侯多年,但魏武不认为自己有在镇东侯面前议论军事的资格,他绝不会质疑镇东侯的任何决定——心里绝不会有一点点的怀疑。而杨致远杨大帅,显然是镇东侯会与之讨论军事的人,既然如此,魏武也理所当然地不认为自己有质疑杨致远命令的资格,何况现在辅佐杨大帅的是镇东侯的亲子。

    “继续向小刘庄进。”

    ……

    此时,战场西面的明闯两军也生接触,李过望着谨慎前进的明军前卫部队,对周围的部下道:“吾有一计,可破敌兵!”

    李过命令还没有暴露的预备队躲藏到更后方去,而受到试探攻击的部队则准备诈败,炮兵也接到命令:四门宝贵的火炮将在步兵诈败之后将要炸毁,以加深明军已经获胜的错觉。

    “炸毁我们的大炮?”

    听到李过的命令后,他提拔的参谋们一个个都脸色白,这些人并不是许平训练出来的,李过和李定国一样从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当中挑选了一批“懂”算学的人来充当。这些大炮还是祀县之战时从许平那里要来的,李过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四门来之不易的野战炮,他的部下们也一样——笨重的明制铜炮倒是能找到或缴获到,但这种新军使用的轻便的、拥有配套炮车能够跟着部队一起快机动的大炮可是没处寻觅。迄今为止,许州的大营仍然仿造不出合格的野战炮,更不用说李过;再说就算许州能够仿造成功,李过也没有把握从许平手里要到几门,眼下许平自己的火炮都不够用。

    “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李过咬着牙说道,他指着对面的新军狠狠地吐了一口气:“我们必须要打赢这一仗!再说他们不是有炮么?我们缴获他们的,只要能打赢,还愁没有炮么?。”看着那些满脸不情愿的老兄弟们,李过最后还加了一句:“只要打赢了,大将军那里总会有缴获吧,我一定给咱们营讨回来。”

    ……

    午时三刻,明军杨致远将旗前

    “细柳营报告遭到大批闯贼攻击,周将军称对面的闯贼至少大约他的三倍,不过闯贼的协同攻击水平很差,他们的主力重叠在一起,没有能够在一开始对我们形成夹击,周将军谨遵大帅威力侦查的命令,用兵很小心,现遇到闯贼主力后就稳步后退,闯贼始终只能从一个方向攻击细柳营,挥不出兵力优势也无法形成夹击。”

    现孙可望的军队出击后,李定国只好从自己的埋伏地冲出来了,两个事先没有沟通的营临阵配合得也不怎么样。新军细柳营从容地且战且退,不但没吃亏,反倒利用火炮给密集的闯营进攻队形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参谋念报告的时候,杨致远一直微微点头,参谋最后说道:“周将军请示大帅,他是需要把这支闯贼主力拖住,还是尽快摆脱战斗?如果需要他拖住闯贼的话,他已经寻找到一个合适的防御位置。”

    杨致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道:“赤灼营还没有到位么?”

    黄希文立刻答道:“还没有。”

    “那就再稍等一下。”军情部门指出闯营最缺乏训练的就是炮兵部队,对此杨致远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记得二十年前镇东侯以大明为后盾,又是做生意、又是四处讨要火药。为了区区六个炮组的训练,消耗的火药就和整个辽军差不多,但还是花了惊人的时间才让他们可堪一用。许平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支持,他的近卫营炮队靠着吸收新军俘虏稍微好一些,但其他各营就差上很多,从细柳营的报告看,他们面对的闯营军队的步炮协同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

    又等了片刻,一个传令兵跑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帅,赤灼营来消息了,他们已经攻占小刘庄,魏将军请示进一步的命令。”

    杨致远脸上露出些惊奇之色,他向东面几里外小刘庄的位置望了一下:“我没有听到任何炮声。”

    “魏将军说他没有遭到抵抗,那里的闯贼也就一二百人,赤灼营的前卫部队一个冲锋,就把小刘庄拿下了。”

    北面沿路扎营的闯军就在杨致远的视野里,那里的闯军上空飘扬着许平的将旗,杨致远摇摇头,脸上仍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小刘庄掩护着许平的大营侧后,大刘庄掩护着小刘庄的侧翼,如果许平兵力不足,导致他放弃大刘庄而集中力量保护自己的大营周边,那杨致远是不会感到这样不解的。如果许平的大营遭到围攻,那么他会面对严峻的军事危机,就算能确保大营不失,指挥和通讯系统也会被影响甚至切断。

    虽然十分不解,但杨致远没有耽误更多的时间,这就是他在寻找的漏洞,而且是在比杨致远最好的期待还要好得多的地点上出现的。杨致远把内心的疑惑压下,飞快地下令道:“磐石营和选锋营,向小刘庄进。让周将军向东防御。抵达小刘庄后,选锋营先北进,然后向西旋转展开,与磐石营齐头并进,摧毁一切遇到的闯贼。”

    “遵命,大帅。”

    布完命令后,杨致远回头看这远处和自己遥遥相对的许平旗帜,皱眉道:“许平你在搞什么呢?”

    ……

    从东面传来的炮声让许平吓了一跳,这沉闷的响声听起来似乎已经在自己的侧后,而且距离就在数里之内:“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许平的疑问,他的参谋们也全都莫名其妙,许平用望远镜向着东面观察片刻,脸上的忧色越来越重,他挥手叫卫兵牵来坐骑,跳上马后对周洞天吩咐道:“指挥权就先交给你了,我必须亲自去那里看一看。”

    “遵命,大人。”

    带着几个卫兵疾驰二里,许平就赶到西锐营的防区,但他却没有在将旗下看到本应在此的常树德,留守的不过百来士兵,而西锐营军官见到他顿时都面露惊慌。

    “常将军呢?”许平心中焦急,大喝一声:“常将军何在?”

    几个西锐营的军官面面相觑却没人说话,许平厉声喝道:“马上回答。”

    有一个西锐营军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步,向许平深躬行礼:“常将军反击小刘庄去了。”

    “反击小刘庄?小刘庄什么时候丢了?”

    “就在刚刚,常将军闻讯后立刻带领五百人走了。”

    这消息真如同晴天霹雳,许平晃晃脑袋:“不对啊,西锋营四千大军,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就被官兵击溃,怎么可能连通知我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许平盯着那个西锐营军官:“你们知道小刘庄失守,为什么不报告?为什么不报告?”

    “常将军想夺回小刘庄,再向大将军报告的。”

    “小刘庄又不是常将军守地,为什么他要擅自去反击?”许平越问口气越是严厉。

    那几个西锐营军官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就一五一十地把孙可望的命令还有常师德的交代向许平吐了出来。面色阴沉的许平更无二话,一挥马鞭就继续向西赶去。

    这次才行了不到一里路,许平就看见大批溃败的闯军士兵向自己马前涌来,他身后的卫士们跳下马,努力地拦截溃兵,很快把一个披头散的西锐营军官带到许平马前。

    那个西锐营军官流出泪来,对许平说道:“常将军阵亡了,官兵杀过来了。”

    “有多少官兵?”

    “铺天盖地。”

    许平缓缓策马向前,他已经能够听到咚咚的明军战鼓声,绕过遮蔽住视野的小丘陵,许平眼前豁然开朗,整个东方的平原一览无遗:蔽野的火红明军军旗,无数的步兵方阵里闪动着耀眼的刺刀光芒,正坚定地向自己逼近过来。

    “又是选锋营——”许平紧握着望远镜,口中喃喃道:“还有磐石营。”

    “没有办法挡住他们了。”许平轻声自言自语道,第二步兵翼对抗着来自正面的明军压力,方才余深河报告他对面的明军进行的几次试探进攻都被击退后,许平就把所有的新兵部队都派去那个方向,打算用他们和即将全部到位的后军接替防线,把第一步兵翼换下来。等他们完成接替防线,第一步兵翼得以抽身返回时,估计自己的指挥部早就被明军推掉。

    必须要立刻起反击,让他们不能继续攻击自己的指挥部,许平马上意识道只有两西营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但这支明军已经切断了许平和东面的联系。

    许平跳下马,让卫兵把西锐营的军官再次找来问话,这次在他们的汇报里出现了赤灼营的名字,听起来小刘庄是被赤灼营攻陷的,而常师德起反击的时候只有这个营。

    “用五百人反击一个营,他是在自杀么?”许平低沉地念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常师德已经证实了这句话。

    两西营和自己的指挥部之间,有新军的三个营,许平估计杨致远投入了他的预备队。不用说许平已经失去了对西营和西锋营的指挥能力,就是能够联系到他们,一个营对三营新军起反击同样无异于自杀。

    就在不久前,李过报告他的位置上生激战,这样他肯定也无法从战线上抽出,就算能,时间也来不及。

    这些军情在许平脑海里飞地又转了一遍,现在他手头的预备队只有装甲营那两个被打残的步兵翼,几百名缺乏炮兵和骑兵配合的步兵。

    “如果能够从侧翼动一连串的袭扰战,或许能够拖延一段时间,”许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焦急,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任何可能的办法:“或许能够拖延到近卫营赶回,或是……”

    或是和两西营恢复联系,虽然是短短的一瞬,但许平想得很远,从小刘庄插到闯军防御线中的新军已经把闯军分隔开,他们拥有了内线作战的优势,即便是兵力相当闯军也会处于完全的下风,所以两西营必须设法撤退;而许平的指挥部也必须撤退,以便保持指挥;同样更西面的闯营也必须撤退,全军都必须后退以尝试恢复战线的完整。

    战略态势恢复到今天早晨的局面,新军获得了完全的主动权,任何地点上的闯军如果坚持作战,都可能会被迂回、包围、歼灭,而后退则会造成混乱,让对手可以乘胜追击。

    一时间,许平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再没有比摆出一字长蛇阵,然后被对手从中一刀斩断更恶劣的形势了:“不,比早上的形势还要糟糕,现在我军和新军之间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各营都开始接触交战,无法安全后退了。”

    许平喃喃自语着,不过他仍没有失去斗志,依旧要继续抵抗:“必须让全军再次撤退,这撤退必须被妥善协调,不能出一点错,而这……”

    而这要求许平的指挥部无论如何不能被推掉,不能让各部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

    许平抬头看看对面的旗帜,打算尝试从侧翼起袭扰性反击,拖延新军的进攻步伐,让他有机会再指挥控制一会儿他的大军,把更多的部队带出险境。

    就在许平的面前,选锋和磐石两个营正在调整他们的阵型,前者已经从面向正北转向面相正西,而后者则越过姊妹营绕到他们的侧翼。

    看到磐石营做出的掩护姿态后,许平知道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无法对负责主攻的选锋营起任何有影响的攻击。

    “没有办法挡住他们了。”许平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第四十六节 转折

    杨致远刚刚接到来自小刘庄的报捷信号。

    “大帅,我们已经击溃闯贼西锐营的反击,这营闯贼的大头目常师德确认被击毙。”

    传令兵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参谋们的看法现在不如这个士兵这么乐观,相反,他们脸上多有不解之色:“说是一个营的反击,其实只有一个步队的实力。”常师德的反击一头撞在新军的铜墙铁壁上,五百名闯军从正面的反击几乎没有给这三营新军造成丝毫的损害。

    而新军的统帅杨致远一样听得直摇头:“闯贼用五百人反击我们三个营,许平在想什么呢?”

    “看起来是在拖延时间。”黄希文说道。

    “应该是在拖延时间,让他有机会转移自己的将旗。”其他的参谋们也都是如此的看法。

    “这是自杀,不是拖延时间。”杨致远不同意这种看法,就前线的报告看,闯营的攻击完全没有章法,或许可以解释为忙中出错:“如果小刘庄对许平来说重要的话,他为什么不派兵力防御,旁边那个小三岔口上据说都留了几百人;如果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的话,那他又怎么可能急着反击,以至忙中出错呢?如果我来指挥的话,便是对上三个营的敌军,这五百人也有好多种方法来进行迟滞抵抗,根本没必要这样浪费。”

    “因为许贼不是大帅,他不会打仗。”黄希文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你说得不错。”虽然杨致远心里一点也不赞同这种判断,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磐石和选锋营正在准备进攻,参谋们等待着杨致远的追加命令,或许大帅会亲临前线接管指挥权,亲自掌握这关键性的攻击,但杨致远并没有给出追加的命。只是等着战局自行展,同时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许平的主力在哪里?所谓弃小不取,必有大图,在小刘庄竟然不留兵把守,自己的将旗边不留预备队,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

    对面许平的旗帜让吴忠颇有感慨,刚才抵达前线后,吴忠就心情复杂地等待着进攻的命令,不过这个命令一直没有传来。很快吴忠就侦查清楚对面还有不少闯营军队,由于地形的遮挡更不知道是否还隐藏着更多,既然如此吴忠也就没有了主动进攻的**。

    虽然杨致远没有任何批评或指责,但吴忠的使者报告其他各营的参谋似乎颇有幸灾乐祸之意,觉得长青营早上不听人言,非要争功出风头是咎由自取。对此吴忠把使者呵斥了一番,命令他们不得擅自揣度友军、制造矛盾——伤残的左手,好像变得更疼了。

    “大人,对面的闯军有些异动,似乎。”一个侦察兵被参谋带过来,他报告的时候也不是很肯定:“好像进行调动。”

    “是不是打算移营?”苻天俊立刻说道,刚才杨致远已经通报过右翼的进展:“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起牵制进攻,等选锋营包抄把贼人一举歼灭?”

    吴忠摸着自己越来越疼的左手,眺望着对面许平的大营,在参谋的簇拥下向前几步观察了一番,确实有些异常,对面似乎正在剧烈地调整部署。

    “谁知道呢,说不定又是想打我们一个埋伏。”吴忠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大帅命令我们进攻了么?”

    “没有,不过……”苻天俊很清楚杨致远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同样清楚吴忠对此也了如指掌,不过这不是长青营的风格,自从建军以来,长青营从来都是积极主动,虽然许平是最明显的一个,但苻天俊知道吴忠同样关心军中的各种不足。和许平一样,如果现条例有缺陷,吴忠虽然不会像许平那样**地立刻修改,但同样会用心思考,而他同样说过,要积极配合友军。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稳固防御吧。”吴忠转身走回自己的将旗下,两个仍然完整的步队被部署在后方充当预备队,吴忠觉得只要自己立足防御,那长青营的防线绝不是闯军能轻易撼动的。

    这时在杨致远的旗帜庞,新的战报传来。

    “大帅,泰山营遭到闯贼猛攻,吉将军说闯贼攻势异常凶猛,他的营损失很大。”

    “原来如此。”杨致远长出一口气,脸上也一下显得轻松起来:“我明白了,许平以自己的将旗为诱饵,打算引诱我们向中央投入兵力,而他则集中兵力击溃我们的两翼,他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应该在某处指挥对我们的进攻。”

    从逻辑上看,许平有这个想法也不为过,毕竟杨致远把军队一线摊开,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许平很可能想集中兵力先消灭新军一部。

    “但我觉得他的如意算盘未免也打得太满了,这注定是要亏本的。”杨致远对许平这个策略并不是很担心,如果许平牺牲中央从两翼进攻,那么他的指挥通信会变得非常吃力,杨致远当即说道:“既然他以自己的将旗做诱饵,我们就吃掉它,让选锋营继续进攻推掉他的老营,然后北进切断闯贼的东西联系,把许平的大军一分为二。”

    无论如何,破坏许平统一指挥都是有利的,杨致远派选锋营去取得这彩头的时候,同时准备应付必然到来的挑战:“赤灼营马上前去增援细柳营,那里的闯贼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让周将军注意防御;磐石营立刻退出战斗,火前去增援泰山营。”

    杨致远对取胜充满信心,新军处于统一指挥之下,完整的战线保证着后方道路始终通畅,这样新军的机动力会高于被分割的闯军。而虽然杨致远承认闯营的军队很有战斗力,但毕竟许平?主攻的选锋营并没有其他部队负责掩护侧翼。随着选锋营的战鼓再次响起,明军士兵迈开大步,齐刷刷地向西走来。很快,许平所期待的反击也得以起,上百名西锐营士兵从侧面攻击行进中的选锋营,片刻后,他们的反击就宣告失败,选锋营用一次密集的齐射火力还击,轻松地将冲过来的西锐营击退。并让闯军付出十数人的损失,这批闯军并没有恋战,而是承认失败一股脑地退了下去,用这些牺牲为许平争取到了一次转向和两次列队的时间。

    “传令给周参谋,”许平密切观察着选锋营的队列,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让他把手头的部队都派给我。”

    刚才许平给出的命令是整顿部队准备掩护老营撤退,不过现在他看到选锋营已经没有侧翼掩护后,决定还是用连续的反击来迟滞他们。

    在选锋营把队形重新转换为向西进攻后,许平让旗手出信号,另一次侧击随即起,第二批抵达选锋营侧翼的西锐营士兵前出向明军射击。

    这遥远的射击并没有给明军造成多少伤害,不过看到侧翼再次出现闯军后,顾弥勒立刻下令停止前进,让部队进行反击。列而后战的模式对新军来说是最熟悉的一种模式,镇东侯总是强调正面对抗的意义,顾弥勒不记得他在镇东侯手下服役时,有过在正面对抗中处于下风的时候。因此从福宁镇调来新军时,顾弥勒对新军居然会数次惨败于闯营同样震惊异常,新军的通报里把失败的理由归于贾明河和蒲观水的无能匪夷所思,而且闯营非常狡猾,从来不与新军正面对抗。顾弥勒对此深信不疑,而现在的战斗似乎也在证明着这一点。

    明军对这几十名闯军还以颜色,还击的明军过闯军三倍,猛烈的弹雨让闯军士兵纷纷伏到在地——卧倒的经验在闯营一传十、十传百,只要作战目的不是击败敌人,而是拖延时间,闯营的军官就很喜欢采用这样的战术。

    看到大批的闯营宁可趴在地上挨打也不愿意站起身来对射后,顾弥勒心里充满了对缺乏勇气的敌军的蔑视,这种表现在他看来属于属于毫无斗志的表现,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就是闽粤的海盗也要比这群闯贼更敢战一些。

    明军向趴下的闯军连续地射击,带队的闯营军官顽固地拒绝起身迎战,他本来的计划是等到明军挺着刺刀向自己逼过来时再跑,但当他看到明军的骑兵开始移动向自己的方位后,伏在地上的军官立刻失去坚持的勇气,带着部下们弯着腰仓皇后退,逃出明军的火力射程。

    没有能把明军的步兵吸引向北让许平也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这基本属于幻想,随着周洞天紧急派来一批部队后,许平设计了一个侧翼牵制为主、正面抵抗为辅的计划。装甲营的两个残缺不全的步兵翼,将被许平用来进行正面抵抗,他们没有任何火炮,人数相比选锋营也大有不如,许平希望尽可能地避免正面的交战——这种必然会让他付出惨重损失的战斗。

    侧翼牵制就交给西锐营的残兵败将以及其他一些部队,这种牵制作战同样会损失惨重,不过许平估计可以稍小一点。

    交换比现在已经不在许平的考虑之内,反正前两次反击中,闯军损失了几十人,而新军损失的恐怕不过几人而已。

    在许平一边部署,一边认真地看着战局的展时,一个传令兵跑到他的身后:“周参谋长报告,我们还有至少半个时辰才能移动将旗。”

    “继续准备,”许平头也不回地说道:“同时告诉周参谋长,把每一个能够抽掉出来的士兵都派来我这里,火工、厨子、马夫,有一个算一个。”

    “遵命,大人。”

    沿着大路向西疾奔的磐石营,于未时二刻与泰山营取得接触,这里的枪声已经接近停歇,只有零星的交火声。

    “多谢詹将军带着磐石营赶来驰援,不过我这里的战局已经稳定了,闯贼停止进攻了。”

    就这样,在磐石营抵达战线上生危机的地点时,危机已经被当地部队自行解决了。

    泰山营营官吉星辉告诉磐石营营官詹天豪:“对面的闯贼一开始诈败,为了显得像他们把自己的火炮都炸毁了,我不太谨慎,知道闯贼很穷,一贯特别珍惜火炮,就误以为他们是真的败了,于是命令全军起猛攻,结果闯贼把主力隐藏在第二条河流对岸,等我军连渡两条河后起攻击,我营的前卫很多都还在水里无法还击,一下子被杀伤了上百人,当时我的部队被两条河隔开移动困难,战局一下子非常被动。”

    当时泰山营的火炮已经渡过第一条河,吉星辉仅存的预备队要防卫自己的辎重,保护自己的火炮,又要支援被攻击的部队,兵力捉襟见肘,而对面李过的部队拧成一股绳,势若疯虎的猛攻打得泰山营很狼狈。

    “后来我眼见形势危急,就也诈败,命令放弃阵地全面后退,还主动把辎重都烧毁了,所有的火炮都推到河里,集结部队准备反击。闯军看见我们放弃阵地,抛弃了辎重的大炮,就认为我们营已经被打垮,于是四面分头追击,还派部队直奔我的将旗而来。”

    战斗的双方交换了位置,李过分散了自己的兵力,而泰山营则把兵力攥成拳动反击。

    吉星辉指着他面前的河流说道:“闯贼确实很穷,他们看见我把十门大炮都推下了河,又开始撤退,不等战局稳定就立刻派上百精壮兵丁下河打捞,仿佛生怕大炮会被水冲走一样。等追击的闯贼开始渡这条河时,我就用集结完毕的部队攻击他们,把他们大量地杀伤在水里,结果闯贼遭到了和我军刚开始时一模一样的失败,数以百计的贼兵被打死,现在他们已经退回去了,大炮也放弃打捞了。”

    说话间,两位营官看见一个闯军摇着白旗走过来,詹天豪愕然问道:“闯贼也是用白旗表示要求谈判么?”

    “还不是许平教给他们的。”吉星辉没好气的答道,大声吩咐道:“把他带过来。”

    那个闯军大步走到吉星辉将旗前,冲着他一礼:“参见将军。”

    “有话快说。”

    “我们李将军说,大炮在河里太久了可能会被冲到下游去,再不打捞搞不好就丢了。”

    吉星辉哼了一声:“难道你们李领觉得本将会看着他把我的炮打捞走,然后用来轰我吗?”

    那个闯军士兵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河里的炮,将军若是去打捞,我军就会开火,我们去打捞,将军想必也是要开火的,所以我们李将军建议,不妨十门炮我们两家各取一半,每方都打捞五门走,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吉星辉哭笑不得,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想到个理由拒绝道:“这十门炮都是我的,凭什么分你们五门?”

    那个闯军士兵显然早有准备,闻言立刻答道:“在河里的炮就是无主的炮,好比无主的财宝,自然是见者有份。”

    詹天豪挥挥手,替吉星辉让卫士把犹自高喊着“将军三思”的闯军使者轰走了。

第四十七节 拐点

    河流影响着军队的机动力,而岸边的森林能够让防御者很好地隐藏他们的兵力,面对这复杂的地形詹天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即便新军在这里具有兵力上的优势,他们仍然难以击溃对面闯军的防御:“这里有林有河,非兵家用武之地。”

    “这里确实不适合进攻,”吉星辉对此深表赞同,刚才的交战证明了在此地谁进攻谁倒霉,现在李过躲在对面毫无继续进攻的打算,而新军同样毫无这样的**:“詹兄有何打算?”

    “或许应该回到大帅旗下听令,但大帅明令让我来左翼支援,说许平就在左翼某地,我想我还是再在这里呆一会儿吧。”詹天豪下令磐石营原地休息,新军向左翼两营已经做出通报,现在磐石营又做了一次,表示如果现闯营的大队,随时可以通知他前去增援。

    看着对面两营新军的旗号,李过彻底放弃了取胜的念头,刚才他的损失一点不比泰山营小,考虑到物资的短缺,这种消耗会对李过极为不利。随着闯营不断扩编自己的火器部队,许平三令五申要地方部队节约使用火药,李过所部是野战营,不属于需要节约使用火药的地方部队之列。但尽管如此,李过也不得不斟酌到底该如何安排实弹训练,更何况由于地方部队极端缺乏训练,李过想为他的减员寻找补充兵力变得越来越困难,刚才数百士兵毫无意义地被打死在河里让李过心疼不已。

    “将军,是不是要向大将军求援?”一个李过的部将问道。

    望着磐石营的旗号,李过沉吟片刻,不过还是摇头:“这里有河,休说两个营,就是三营新军也打不过来。”

    就算打过来了,河流也会减慢他们的推进度,李过认为自己是有足够的预警时间的:“就这样耗着吧,我不信他们天黑了还不回营,这河里的炮,我要定了!”

    ……

    近一个时辰以来,选锋营击退了闯营每一次从侧面的袭击,正面战线已经推过刚才许平所处的位置,西锐营负责防守的那条小三岔口现在已经处于选锋营的控制。顾弥勒和杨致远的通讯变得更加畅通,现在杨致远重新变得十分关注这个战场。

    随着明军不断前进,选锋营报告他们遇到的来自侧翼反击越来越频繁,在最近的一刻钟里,闯军就动了三次百人规模的反击。

    在战场的其他方向上,继左翼报告危机解除后,细柳营也通报当面的闯营停止了无益的进攻,虽然闯营有兵力上的优势,但细柳营乐观地向杨致远汇报说:至少是杀伤相当。当赤灼营出现在侧翼位置上后,两西营立刻转入防御,其他地段同样报告闯营都处于守势。

    “选锋营抓住了不少俘虏,很多人都招供说对面是许平在亲自指挥,”参谋们给杨致远带来了最新的情报:“被选锋营俘虏的闯军半数都是辎重兵、伙夫,他们不是战兵,还有一个俘虏供称他经过许平的大营前时,注意到里面一片忙乱,似乎正在准备转移,不过这个口供还没有得到更多确认。”

    杨致远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自责道:“我让其他四个营起攻击,目的就是不让许平能够抽调部队来堵缺口,而我却在打开缺口后,把主攻部队调去支援牵制攻击部队,最可笑的是支援部队抵达前危机就解除了,我这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马上把磐石营调回来,”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后,杨致远抖擞精神,一迭声地下令道:“让选锋加快攻击度,不要让许平从容转移将旗,夺取许平大营后紧逼追击,搜索他的新指挥地,不能让他恢复指挥能力。”

    现在许平已经退回自己的将旗处指挥作战,西面的战报他甚至懒得去看上一眼,许平中止了转移将旗的命令,在激烈交战的时候转移将旗会让闯军彻底混乱:“我军将士的反击非常英勇,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士兵,胜败在此一举。”

    周洞天摊手道:“我们的厨子不够多。”为了许平的反击计划,参谋们把每一个会走路的人都拉上战场组成部队,当年在山东许平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这次轮到他这么干了。

    这些非战斗人员的战斗技能相当地糟糕,伙夫或辎重人员只接受过基本的战斗训练,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真刀实枪地与官兵交战,他们肩负的任务非常艰巨,而且是要与选锋营这样的部队争锋。

    不过正是这些人,一次次挽救了战场上的危机,他们大多是河南人,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为了家人不饿死,他们必须击退官兵。上千这种河南农民已经把他们满腔的热血洒在战场上,而选锋营还在前进。

    抛弃大炮跟着装甲营一起撤下来的顾梦留闻言挺身而出:“大人,我们炮组还是完好无损的。”

    “今天我们不是在进攻北京,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做。”许平一挥手拒绝了顾梦留的毛遂自荐,虽然大营不能移动,但许平见官兵已经杀到眼前,他命令炮兵立刻撤退:“第二步兵翼无法从前线退下来么?”

    “还需要一些时间,长青营正在起牵制攻势,刚才我本以为要转移将旗,所以安排装甲营和前卫营的残兵先退,大人改变注意后我刚刚让他们顶上去,还要一会儿他们才能接替第二步兵翼的阵地。”

    “第一步兵翼呢?”

    “余将军正在交接阵地,马上就能全赶回。”

    “知道了。”

    ……

    顾弥勒一直认为退掉许平的大营不是什么问题,闯军起连绵不断的反击后,他仍然认为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闯营的攻击部队人数稀少,而且相当多的敌军显得缺少章法。不过当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后,顾弥勒现自己还是有些问题的。

    一个时辰以来,选锋营的损失并不大,但部队走走停停,不断地进行队列变换,这让官兵们都开始疲劳。选锋营的炮兵今天的效率并不高,正面的敌人总是躲得远远的,而且他们队形稀疏,炮兵没能给他们造成什么损伤,而且一般早在炮兵迫近前,正面的敌军就会因为步兵的逼近而主动撤退;至于侧面的敌人,他们总是以百人、十人为单位杀出,炮兵往往才转向敌军的方向,他们就已经被步兵火力压制或击退了。

    “若是我侧翼还有一个营的话,我半个时辰前就夺下许平的大营了。”顾弥勒深感单独进攻的不便,但他又不肯把全营一分为二。刚才有参谋建议让副官统帅一、两个队防御侧翼,让营主力向西猛攻,但顾弥勒否决了这个建议:现在是在河南作战,选锋营对周围的地理非常不熟悉,谁知道周围还有没有易于行军的小路?谁知道有没有闯营的大部队隐藏在附近?之前新军两败于许平都是因为分散兵力,顾弥勒不打算也犯下这样的错误。

    许平大营已经遥遥在望,选锋营的推进度仍然快不起来。

    “长青营呢?”顾弥勒知道长青营就在许平的正面和他对峙:“长青营为何不与我们夹击一下?”

    顾弥勒让传令兵向杨致远出请求,让正面的新军配合进攻。

    ……

    一个时辰来,长青营始终处于无事可做的境况,现在他们能够听到隆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这说明选锋营已经逼近了这里。刚才杨致远有令传来,只要许平的大营撤退,长青营就要参与追击,但对面许平的大营看起来仍毫无移动的意思,因此长青营就继续按兵不动。

    “大人,大帅要我们酌情配合选锋营进攻。”

    “哦?”吴忠接过杨致远的手令看了一遍,又把使者叫过来盘问一番。

    杨致远不十分清楚一线的情况,也不敢确定许平手中是不是已经集中起了有力的预备队,所以他把决定权交在吴忠手中:如果许平的大营空虚,那长青营就应该进攻;若吴忠觉得许平的大营仍有余力,那也要酌情施加压力,让许平有所顾忌。

    吴忠的眉毛皱了起来,同时送来的还有选锋营的通告,顾弥勒认为许平没有多少兵力了,顶多还有千多杂兵可用。

    来通报的使者中,就有选锋营的传令兵,吴忠让杨致远的手下先回去,而让选锋营的传令兵过来说是要询问一些战况。

    草草听这个选锋营的使者介绍过一番战况后,吴忠把双手拢在山前,右手握在伤手的手腕上,拖长了声音说道:“若闯贼真的兵力薄弱,以选锋营一个营的雄厚实力,相信顾将军必能奏凯。”

    这话基本就是早上吴忠向选锋营通报求援时顾弥勒的原话,接下来也是一样。

    “若贵营侦查有误,闯贼埋有伏兵的话,本营当为贵营后劲。”

    说完吴忠就让卫兵把选锋营的使者带下去了。

    “大概许平是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了,不过就算我营出力,最后论功行赏,顾弥勒他们也绝对不会说我一句好话的,既然这样,我宁可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家。大帅又没有命令我们必须出击,我吴忠不想出风头了,不想争功了,这功劳我全让给选锋营好了。”

    吴忠对心腹们讲完这番话后,略一思索补充道:“既然大帅要我们酌情进攻,那好吧,把我们的炮兵都拉上去,对着许平的大营猛轰吧。毕竟是友军一场,只要不死我们营的弟兄,我是愿意尽力配合友军的。”

    ……

    此时许平还在前线观战,正面抵抗的闯军继续节节败退,而侧翼的反击又一次宣告失败,他的卫士拦住败兵,把他们随便编组成队,把他们交给能够找到的军官带领。

    眼下站在许平面前的这个满脸尘土的军官名叫王无双,今天早上他还只是西锐营的一个少尉,全营被打散后,他靠着军衔收拢起一批陌生的士兵,然后就被投入一次次的反击,现在已经是许平亲口任命的少校。在最近的这次反击中,王无双的军队又一次被打散,不过他们在被击退前成功地从侧翼冲进选锋营的阵型,击退了明军一个小队,迫使选锋营右翼的步队不得不又一次停下脚步,掉头来攻击他们。

    王无双和许平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他也不是孙可望从西营带来的旧部,作为一个河南人,他现在不但吃饱了饭,还能抚养妻儿;而作为孙可望手下的军官,临阵脱逃只有死路一条。

    王无双把从那支明军小队手中夺取的军旗扔在许平面前,上百名士兵被带到他的身后,许平把这些刚整理好的步兵一口气全部交给王无双指挥,指着还在步步进逼的明军对他下令道:“王少校,你带领部下绕过这个丘陵,袭击敌军的左翼。”

    “遵命,大将军。”

    王无双默默地转过身,带着他的新班人马右转,很快就消失在丘陵后。

    选锋营继续向前迈动脚步,又是两股闯军从他们右翼杀出,边放枪边向他们杀去,许平闭着一只眼注视着他们,嘴里轻声念道:“早了一点。”

    几个明军被击倒后,闯军遇到猛烈的还击火力,被攻击的明军小队稳稳地站着,不慌不忙地与闯军对峙,位于这队明军两翼的友邻的部队则前出包夹。来自三面的攒射迅打光了闯军的士气,他们掉头向回跑去,落在后面的人被明军追击的子弹击中,纷纷倒地不起。

    选锋营左翼的步队交替掩护着重新面向西方,小跑追赶着中央友军的步伐,高高竖起的营旗在风中摇摆着,坚定地向许平逼来。这时选锋营的左翼突然响起杀声,一群队形散乱的闯军士兵呼喊着从丘陵上冲下,许平用目光紧紧地追着他们的脚步。

    一直没有受到过攻击选锋营的左翼显得有些迟钝,他们面向西方的横队缓缓地调转向南,在他们快完成调头时闯军已经冲近明军的阵型,许平看见全队最前的王无双用力一挥手臂,张嘴喊了句什么,始终没有开火闯军纷纷向明军射击。然后加奔跑穿过刚刚腾起的硝烟,撞在明军的横队上。

    “不错。”

    许平满意的看到明军被闯军冲击得连连后退,又一面明军小队的军旗被闯军夺下,王无双高举着它奋力晃动几下。然后又喊了些什么,闯军就呼啦一下子像潮水般地退去,在足飞奔的闯军背后,几个小队的明军已经排好横队,开始举枪瞄准。

    “很不错。”

    明军向那些头也不回地闯军连连齐射,被击中的闯军摔倒在地,更多的闯军连滚带爬地跟着王无双逃回丘陵的掩护后。

    “非常好。”

    许平放下望远镜,轻声赞叹道。

    这时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在许平身后大声汇报说第一步兵翼已经从战线上返回,不过周洞天同时报告长青营正在炮击许平的大营,他问是否应该如同原计划一样把所有的兵力都派来东线。

    “长青营出动步兵了么?”许平早就听到了炮声,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投入多少关注。

    “还没有,不过有这种迹象。”

    “选锋营的步兵已经要攻到我的鼻子底下了,”许平不耐烦地叫起来:“马上让第一步兵翼过来。长青营的事,等他们的步兵攻到周参谋的鼻子下面时我会考虑的。”

    选锋营的阵型再次改变,现在他们在左翼也留下拖后防卫的步队,许平观察着明军正面的部署,直到王无双又一次来到他的身前,把缴获的明军战旗扔在他的脚下,许平才收回投向前方的视线。

    “王少校你又获得晋升了,现在我要王中校从正面反击官兵。”许平伸出手臂指向着明军的阵型,对王无双说道:“王中校看到没有,官兵这两个队缺乏配合联系,左边这队官兵的队形也不利于防御正面的突击,你从他们的中央突然起反击,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遵命,大将军。”王无双双手一抱拳,就转身离去。

    在王无双走开前,他突然回过身问道:“大将军,您给卑职的晋升不是临时的吧?”

    “当然不是。”

    “那就是说,卑职的家人,可以得到中校级别的抚恤了?”今天的战斗并不长,但王无双现随着自己火箭一样的晋升,抚恤已经翻了一番有余。

    许平点点头:“是的。”抚恤制度是许平从新军搬来的另一套军规,目前的原则是军衔越高、抚恤就越高。

    “多谢大将军。”王无双低沉地应道,这次他更无停留,领着部下笔直向前线走去。而许平则再次端起望远镜,一边观察着战局的进展,一边不停地下各种命令。

    当明军的进攻节奏又一次受到闯军反冲击的干扰时,许平身后响起余深河那熟悉的声音:“近卫营、第一步兵翼向您报到,大人。”

第四十八节 覆灭

    顾弥勒感到非常烦躁,他面对的闯军无疑是一群散兵游勇,如果对方停下来正面抗衡,他相信早已将对手击溃,可是现在已经战斗到申时,这些闯军仍如同不散的阴魂一样纠缠着他。选锋营的攻击节奏一次次被对方的反击所打乱,每次当他将要彻底击溃正前方抵抗的闯军时,总会有闯军冲出来反击,而且总是打击在那些令他感到不愉快的位置,拖慢他的脚步。

    作为镇东侯的旧部,顾弥勒和新军高级指挥官有着很不错的关系,这是他得到这个职务的重要原因,顾弥勒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新军的高级指挥官几乎清一色都是镇东侯的故人,这有什么不对吗?关键位置,即便不是镇东侯的旧部,也是他们的子侄在担当。镇东侯和这个故旧有交情,所以这就是理所应当的,即使这会引起一些不满,一些或许成绩更杰出,条件更适合的平民出身的人竞争不过这些有背景的人时会有类似的不满。但这毫无疑问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他们确实不具有和镇东侯这样的交情,大明三百年来就是这样运转的,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绝不是不公平的,镇东侯必须照顾他的故旧,他有义务这样做。

    那些新人,诸如许平之流已经证明了他们不配得到镇东侯的新任,他们对这种体制的不满很可能导致更进一步的背叛,论资排辈,是一个稳定的体系所必须遵循的规矩,质疑这个不容置疑的规矩本身,就足以证明他是这个体系的敌对份子。尽管如此,顾弥勒仍然不喜欢这种窃窃私语声,他很迫切地希望能够在战争中把对手——许平和其他这种质疑者打得一败涂地。为大明作战是身为新军将领的职责,不过顾弥勒和其他许多新军指挥官一样,同样把和许平的战斗视为私人恩怨——是我们陪着镇东侯立下的战功,镇东侯当然应该先考虑我们和我们的子侄,正如我们会尊敬镇东侯的世子、向他奉献我们的忠诚仅仅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的儿子一样,你们这些新来者,怎么敢动一动颠覆这种秩序的念头?

    今天,当得知在对面进行指挥的就是许平本人后,顾弥勒对胜利的热望就变得更加热切了,胜利、干脆利落的胜利对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他个人的功绩,同样是顾弥勒所属的这个集团的成功。可每次顾弥勒眼看就能打垮的正面闯军的时候,这些层出不穷的侧翼骚扰总让他们得到喘息的机会,顾弥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得以后退重组,继续与选锋营周旋。

    这对顾弥勒来说是一种侮辱:对面的敌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器都处于绝对的下风,可就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在许平的指挥下,竟然可以与镇东侯的旧部、杨致远提拔的将领、贺宝刀还有其他许多新军高层所赏识的一位营官周旋上两个时辰仍不分胜负。这是私人恩怨、但不仅仅是私人恩怨了。难看的胜利都不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结果,这会让新军中那些因为出身不好而被排挤的人获得口实,很多这种心怀不满的人,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投奔许平,但确实是把许平对镇东侯故旧的胜利,看做他们的胜利的。

    闯营的反击让他们继续流下比新军多的多的血,毫无疑问,在这种连绵的反冲击中,闯军付出了比明军大得多的多的代价,但顾弥勒却迟迟不能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而且选锋营也开始变得心浮气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弥勒不耐烦地问道:“离许平的将旗还有多远?”

    “不到两里了。”选锋营的参谋长张彪也一脸的怒气,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选锋营,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一直束手缚脚,战斗并不算太激烈,但持续得太久了,士兵们变得疲劳。

    “跑起来也就是一杯茶的时间。”顾弥勒看到正面又受到闯军的一次反击,整整一个步队被打得停下脚步,而需要它掩护的中央步兵因此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侧翼的跟进。这次反击还是很巧妙,在顾米勒刚把一些部队转向防备侧翼时,就冲出来进行攻击,不但干扰了明军的攻击,还不会一次受到太多明军部队的反击。

    “许平确实有两手,不过一力破百巧,”顾弥勒难得夸奖了一句,既然离最终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他下定了决心:“留下一个步队掩护辎重和炮队,剩下的并肩冲锋,直冲许平的将旗所在,侧翼不必留兵防御了。”

    “大人,我们不管侧翼了么?”

    “不管了,就当是被蚊子叮了两口,反正只有两里地了。”顾弥勒命令张彪留下负责指挥那个拖后步队掩护火炮,今天的战斗中大炮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顾弥勒觉得他们拖慢部队进攻度的坏处甚至大过了提供火力掩护的好处:“大帅应该留半个磐石营的步兵给我,这样我也不会打得这么苦。”

    完这句牢骚后,顾弥勒一指前方:“端掉许平的将旗,这些小股反击自然就烟消云散,就算不散,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专心对付他们,让两翼几队将士们咬咬牙,拼着挨两下打也要跟上中军,打了这么久,闯贼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拼着挨他两下我们也要先冲下许平的大营。”

    “遵命,大人。”

    ……

    选锋营摆出来的新阵型落在许平眼中:“这是要拼命了啊。让顾梦留过来,我有命令给他。”

    最后四门野战炮刚刚追上许平的部队,顾梦留立刻接管了它们,许平给这几门炮选了一个阵地,让顾梦留做好战斗准备。

    ……

    “前进!前进!前进!”

    队官大声连喝三声。

    战鼓声咚咚作响,旗手简继东一马当先迈步向前,今天的战斗让简继东感到特别的窝火,他所在的队位于明军的右翼,一会儿右转待命、一会儿左转快步跑,头都要转晕了可是根本没有打上两仗,光来回来去的调整阵型。前方零零星星的那些闯军,简继东已经无数次看见他们落荒而逃,但没有都不能追上去而要停下来应付反击,或是等其他友军应付反击。队里的同伴也都是一身的力气没地方使,大半个时辰来,每次停顿都会激起大片大片的抱怨声,刚才队官下达不顾侧翼,直扑向前的命令后,士兵们都是一片欢呼,嚷嚷着赶快冲上去和闯贼一决胜负。

    简继东大步向前走着,他看见前方的闯军又纷纷半蹲下腰,开始向这边瞄准,简继东知道对方总是以这样的姿势抵抗,远远地不疼不痒地打上一、两枪,看明军逼近了就猫着腰往回跑。

    “如果不是我们总是走走停停。”简继东一边高举着大旗,挺着胸膛大步前进,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你们这样子早就被我们赶羊了,早就把你们打得收不住脚,一路逃回老家去了。”

    闯军开始远射,虽然站在全队人的最前,但这种距离的远射对简继东的威胁称得上是微乎其微,一轮,又是一轮,两轮远射过后,简继东视野里的闯军已经从蚂蚁一般大小变得面目清晰可见。这次对面的闯军竟然没有逃跑,而是站起来装填弹药。

    “就是,”简继东在心里想:“别跑了,干干脆脆地打一仗吧。”

    侧翼似乎又传来枪声,不过简继东根本没有侧身去看一眼,命令非常明确,直冲许平的大营,脚下不许停留。近两个时辰的激战,让简继东的耳朵和神经都快麻木了,心中只有剩下服从命令这个信念。

    前面的闯军站得笔直,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简继东看着他们把枪口放平,接着就看见一片白烟,似乎还听到有铅弹从自己身边飞过,出撕裂空气的嗖嗖声。他脚下仍不停留,队官没有下令停步,那就得继续向前走。

    对面的闯军又开始装填,现在连他们脸上的胡须简继东都能清楚地看见,这些闯军不紧不慢地装填着弹药,简继东已经能够看清敌人的眼睛,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看上去似乎非常镇静,不、不是镇静,而是轻松,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敌人的表现让简继东心中有些迷惑,不过没有听到停步的命令,所以还是要高举着旗帜向前走,现在敌我的距离已经称得上近在咫尺了,突然有个莫名其妙地想法涌上简继东的心头:“要是我就这么把大旗砍过去,不知道能砸到几个闯贼。”

    前面的闯贼已经装填弹药完毕,简继东仍用力把双臂伸直,将军旗举得高高的,直愣愣地朝着敌人走过去,现在他与正前的闯军士兵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动作也非常的奇怪,不但没有放平火枪指着快走到他鼻子底下的简继东,反倒收枪而立,默默地看过来。

    简继东从余光里看到整排的闯军都是类似的动作,他微微转动脑袋,现每一个敌兵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地看着自己,这个现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更大范围的移动视线。

    没错,每一个闯军士兵,不管和简继东成什么角度,他现都向自己望过来,一个很偏很偏的敌军士兵似乎打算抬枪瞄转自己,他的枪几乎歪到同伴的脸上,但那个敌军士兵周围的人却压下了他的枪口,每一个人都把枪无害地指向天空,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片茫然的简继东就在闯军的战线前站住脚,他突然注意到身后只有枪炮声,而没有了战鼓声,他与无数双闯军士兵的眼睛对视片刻,保持着高举战旗的姿态,扭过头向身后望去——身后已经没有同伴了。

    简继东的战友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铺满了他刚刚经过的麦田,与他属于同一队的其他几个小队,也都几乎没有还站立着的人。一些幸存的明军士兵在麦田里一边咳着血,一边艰难地漫无目的地爬动着,只有极个别的士兵还握着武器,这些零零星星散布在尸体和伤员中的明军士兵,躲在战友流血的身体后,半跪半蹲着向北方出绝望的还击。

    在简继东的右方,密密麻麻的闯军排墙而进,他们大步向前走着,手里熟练地给燧枪填药上弹,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度。这人墙迅地向前挪动,很快就与简继东平行,他现在已经被夹在一横一竖两队闯军之间,简继东已经无法把头扭得更多一点,手中的军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高高举起,他茫然地转过身面向来路,看见闯军的人墙嘎然停步,无数支火枪齐刷刷地举起,接着就是无数火焰从密密麻麻的枪口中跳出。齐射结束,人墙再次向前推进,他们已经越过了简继东的位置,几乎没有人往他这里看上一眼,就算有,也是漫不经心的一瞥。

    这批闯军的旗帜上,一只黑色的雄鹰骄傲地在风中展翅翱翔,这并不是简继东第一次看到这面旗帜,上次、还有上上次他面对这只黑鹰时,身边的兄弟也是一排排地倒下,血流成河。

    “近卫营——”简继东单手握着的旗帜,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第一步兵翼从侧翼起的攻击,瞬间就将选锋营右翼的那个步队抹去,那个步队的旗手吸引了许平相当长时间的目光,看到那面孤零零的红旗从这个勇敢的汉子手中无力地垂下时,许平长叹一声,为这个勇往直前的敌兵专门下达了一个命令:不许伤害这名旗手,让他继续保有他手中的那面军旗,不要从他手中夺走它。

    选锋营剩下的几个步队陷入一片混乱,它们的队官们正努力地调整着步队,试图迎击直扑过来的近卫营,不过这需要时间,而他们恐怕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几个选锋营的步队互相遮挡无法挥火力,眼下最靠近近卫营的那个明军步队,在进行直队转横队变换时,遭到近卫营无情地攒射,死伤枕籍。

    这个步队被打散后,第一步兵翼继续推进,毫不停留地攻击下一个目标——选锋营第三个步队在在转换阵型中遭到攻击。

    这个步队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火力中,吃力地转换着队形迎战,不过它并没有能够坚持到完成。不过这个步队生溃散后,第一步兵翼也耗尽了他们靠奇袭获得的优势,选锋营下一个完成队形变换的队进行了第一次有组织的抵抗。而在这个排成排向闯军还击的步队的南方,更多的选锋营的步队也面向北方,顾弥勒督促着它们拼命向那个受到攻击的队的两翼跑去,以延展战线挥火力。

    对手现在的反应也在许平的预料之中,他耐心地等待着选锋营调整队形到他期待的位置和角度,然后下令道:

    “让我们炮兵开火吧。”

    “遵命,大将军。”

    传令兵一溜小跑着去传达许平的命令。由四门野战炮组成、顾梦留亲自指挥的炮队立刻开始向挤成一团的敌军射击,现在选锋营正以纵队冲着闯营的炮兵阵地,近卫营炮组开始对他们进行无情的纵射——每一个炮兵军官都梦寐以求的炮击方式。

    交织的炮兵火力在明军中横冲直撞,无情的屠杀出现在许平眼前。

    “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之所以兴隆也。”许平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和眼下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关联,但许平忍不住想到,顾炎武常常对自己说,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往往就是治乱循环的开端。今天面对对手时,虽然敌军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但给许平的感觉却是笨拙和僵硬,无论如何,新军都是非常强大和训练有素的对手,但许平越来越感到镇东侯并没有为这支军队挑选合适的指挥官,至少——不是每一个指挥官都是合适的。

    惊天动地的枪炮声就在面前炸响,但许平仍无法控制地想到:“侯爷,我所高山仰止的榜样,并不能阻止治乱循环出现在他的军中,我又该如何避免……”

    身后又响起沈云冲的报告声:“大人,第二步兵翼向您报到。”

    回过头,高举着鹰旗的闯军士兵正沿着大路蜿蜒而来,许平指着那片杀戮场,问他的教导队同学和长青营老部下:“需要我告诉你从何处进攻么?”

    “永远从侧翼进攻,大人。”

    “去吧。”

    在之前一下午的作战中,之前选锋营没有损失哪怕一个小队官。

    而第一个灾难的五分钟里,选锋营失去了它八个步队队官中的三个,六十四个步队小队官中的二十一个;在第二个灾难的五分钟里,选锋营失去了剩下五个步队队官中的四个——只有拖后保护炮组的那队得以保全,而全营除去那个队以外的七个队拥有的五十六个步兵小队官,损失得只剩下一个;顾弥勒在目睹部队的毁灭后吞枪自尽,选锋营丢失了七面队旗和它的营旗。

第一节 保守

    张彪下令炸毁火炮,然后就带着炮组成员匆忙逃离战场,幸运的是闯军似乎忙于打扫战场或是担心新军的伏兵,不知为何并没有起追击。

    一直逃回小刘庄,选锋营的残部才有机会喘一口气,这群人之间如同墓地一般地死寂。这是一队骑兵从南方直奔他们而来,为的军官跳下马,冲进这群毫无反应的人中间。军官环顾一周,走到张彪的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大人,磐石营奉命前来助选锋营一臂之力。”

    “多谢你们能够前来,”张彪木然地抬起头回答道:“可是选锋营已经不存在了。”

    ……

    前方的战报传来,詹天豪的参谋们一片哗然,全是震惊、愤怒和不愿相信的情绪。

    “大人,我们要立刻反击,给选锋营的弟兄们报仇!”

    这声充满情绪化的建议激起一片响应声,詹天豪好不容易才把让他情绪激动的部下安静了一些:“当务之急,是阻击追兵,掩护我们选锋营的弟兄退下来喘口气。”

    “马上把这里的军情向大帅报告,”詹天豪派出急报使者后,迅地对他的参谋们交代起任务来:“我们将先进行防御,保护我们的友军,让选锋营退下来的官兵得以重组,让骄傲的闯贼先起第一轮进攻,我们则予以迎头痛击,等疲惫的闯军被我们重创后,我们再起反击,给选锋营报仇!”

    “遵命,大人!”满腔怒火的磐石营参谋们一下子忘记了来回奔波的疲劳,热情万丈的开始进行参谋作业,每一个人都卯足力气,迅制定好严密的防御计划,而同样被姊妹营毁灭而激怒的磐石营官兵,则飞快地进入预定阵地。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驱使着他们不顾劳累以最快地度构造战壕等野战工事。

    ……

    “长青营没有动进攻。”

    击溃选锋营以后,许平重新把注意力投向正面,第二步兵翼顾不得参与打扫战场就立刻退出战斗,随时准备返回迎战长青营。

    而第一步兵翼进行简单战场清扫后,派出五百名士兵展开了追击行动,选锋营的炮兵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但仍有一些溃兵向追击的闯军投降。

    追击到小刘庄附近时,余深河接到报告,他的部下与磐石营的前卫部队生接触。余深河一面命令全翼停止打扫战争向小刘庄进,同时派人向许平报告,请求他将第二步兵归还给近卫营建制。因为担心许平此时已经返回大营,余深河还下令给第二步兵翼,命令他们立刻前来向自己报道,他准备趁磐石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就起进攻。

    不过许平此时并没有返回大营而是仍然和第二步兵翼呆在一起,他在接到长青营没有异动的报告同时,看到了余深河来的命令。许平取消了这个命令,不但让第二步兵翼开始协助打扫战场,还飞马传令余深河,让他立刻转入防御。

    余深河收到命令后把步队交给第一步兵翼的翼官指挥,亲自赶来见许平,后者正同沈云冲在闲聊。见到这番光景后,余深河急得在马上叫起来:“大人,磐石营来回奔跑一天,现在正是攻击他们的好时机,他们正在全力修筑野战工事,战机稍纵即逝。”

    “一个营对一个营。”不同于余深河那飞快的语,许平的口气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他悠闲地对余深河说道:“而且是对一个有准备的营,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死上几百弟兄,把他们向后推出去一两里,这有什么好处吗?”

    “可是我军尚有余力再战,近卫营没有什么损失,第二步兵翼几乎完好无损。”

    太阳已经偏西,许平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余深河下马说话,等后者执行命令后,许平微笑着问道:“太阳落山前可能歼灭或者重创磐石营么?我看可能性很小吧?多半会是一场杀伤相当的种战斗。就算真的能把磐石营击退一两里地,等到天黑了,我们又得把兄弟流血换来的这点土地白送出去,这是图什么呢?”

    余深河皱了皱眉,似乎还有些不满,许平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天一战,许多部队还没有参战或是参与激烈战斗,这仗就要结束了,不少人可能觉得有这么多余力就停止进攻有些保守。但许平心意已决:“今天这仗打完了,我们不再打了,我们又不是在进攻京师!”

    “那么,我们明天还打么?”余深河的话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别说状态良好的近卫营,就是被重创的装甲营军官——如李来亨等也仍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打了,”许平又是一通摇头,今天的战斗让他损失同样惨重,成百上千的士兵在阻击战中阵亡,还有之前野鸡岗鏖战的损失,许平估计其他战场上的战斗虽然不十分激烈,但损失可能也会数以百计:“我们安营扎寨、小心防御。”

    许平计划收缩部队稳固防御,同时远侦骑,确定新军的规模、动向后再进行稳妥地撤退:“现在我们还不太清楚新军到底有没有渗透到我们防线后方,明、后两天大概是杨将军最后乱中取胜的机会,三天后我们就能把新军的部署看得一清二楚,到时候再返回开封吧,我可不想仓促撤军被杨将军打一个趁胜追击。”

    见许平如此保守,和他同龄的部下们都嚷嚷着表示不满,沈云从叫道:“大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机会,我们怎么好轻轻放过。”

    “我只愿意打胜仗,不想打这种胜败难说的仗,”此战损失大批兵员、武器、装备,估计许州大营又会为此叫苦连天,许平担忧和杨致远继续纠缠下去,很可能会形成消耗战,让自己的部队遭到难以补充的严重损耗。

    “我们打了胜仗啊,”手下的军官们不少还沉浸在全歼选锋营的兴奋中,周洞天也是其中之一:“大人,今天我们固然可能损失了三、四千人,可是新军比我们的损失更大,他们的损失估计要在五千人以上,选锋营更全营被我们消灭。”周洞天觉得这买卖很划算,阻击战中损失的不少是厨子、伙夫这种容易补充的人员,而新军损失了一个野战营、成建制地损失掉了:“我们占便宜了。”

    “这种便宜再占两三次,我就是孤家寡人了。”许平自嘲地笑了一声,以河南两府对抗天下,这种交换比是他不能接受的:“如果官兵和我们的损失达不到三对一,对我们来说就不叫胜仗;如果在二对一以下,那就是我们打败了,今天差不多一对一,或者五对四、四对三的样子,这是我们的惨败啊。”许平重申一句:“到此为止!”

    说话间,一个士兵捧着面大旗走到许平和余深河面前:“大人,选锋营的军旗。”

    “光彩夺目的战利品。”许平双手接过这面大旗,周围军官的目光无不为它所吸引,许平低头看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面军旗是第二步兵翼缴获的,按理说我应该把它交给沈兄弟。”

    沈云冲嘿嘿一笑:“大人有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

    “这面军旗确实是近卫营的战利品,但是今天最大的功臣不是近卫营,而是这些从午时奋战到申时的战士,他们挽救了频临崩溃的战局,一次又一次。”许平说完就吩咐道:“让王中校、还有他的部下一起来见我。”

    王无双带队向许平行礼的时候,后者仍以郑重的姿态双手捧着选锋营的营旗:“王中校,你之前是什么职务?”

    “第十三步兵翼,第五十步兵队的第五步兵小队小队官。”王无双在这么多高级军官面前,报出自己的职务时显得有些局促。

    “中校,小队官?”余深河大声说出自己的疑惑。

    向周围的军官们简述了王无双今天的表现后,许平转头看向李来亨道:“装甲营的高级军官今天损失惨重,新任装甲营营官的李将军,急需像王中校这样的英勇军官辅佐,我现在任命王中校为第六步兵翼翼官,即日向装甲营报到。”

    “多谢大将军。”王无双一个深躬。

    “还有这面旗帜。”许平走到王无双面前,双手郑重地捧着选锋营的营旗,把它递到王无双面前:“这个战利品是王中校当之无愧的,王中校今日所指挥的部队,将随王中校一起转隶装甲营,他们组成的队可以用这面旗帜作为队旗。”

    王无双连忙接过这面军旗,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中出兴奋的轻声欢呼声。

    听到这个命令后,李来亨亦是满面笑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面旗帜是黄候传下的吗?”

    “是的。”许平严肃地说道:“是侯爷亲手交在贾将军手里的,这已经是二十多年的事了。”

    “多谢大将军。”李来亨躬身向许平道谢,脱口说道:“要是我拿去做营旗也不错。”

    “这不合适,”许平摇了摇头,断然说道:“新军的营旗,不合适当我们的营旗,队旗,恰到好处。”

    “遵命。”李来亨再次躬身行礼,问道:“末将应该在这面旗上绘上装甲营的营徽么?”

    装甲营的营徽是猫头鹰,和近卫营一样,装甲营的每一面队旗的左上角也都有营徽,许平微微一笑:“这还用我说么?理应如此。”

    这时在王无双背后,有一个声音问道:“王中校,我们现在应该是多少队啊?”

    “嗯,嗯,”王无双低头沉思,他之前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升到这个职务上,更没有想到会去装甲营任职,他口中喃喃念叨着:“装甲营,第五步兵翼,那应该是……应该是……”

    “每个步兵翼下辖四个队,所以第六步兵翼下辖第二十一到第二十四步队,”李来亨连忙替自己的第一个翼官解围。第六步兵翼现在是一个空壳,本来装甲营就没有如近卫营那般满编,由于白天一仗损失惨重,缺额已经过额定编制的一半,所以李来亨已经把两翼合编,有战斗经验的官兵都被抽调去补充第五步兵翼:“现在这四个队都是空着的,王中校可以任选一个,把旗帜交给他们。”

    “那就第二十一步队吧,”王无双立刻答道:“让这个翼的第一个队用这面旗当队旗,应该还合适吧,大人?”

    装甲营的两位指挥官兴高采烈地讨论旗帜问题时,许平把目光转向余深河和沈云冲,这两个人脸上都有些悻悻之色,许平见状笑道:“近卫营三战选锋营,三战皆胜,这次更缴获选锋营的军旗,我认为近卫营已经完全夺取了选锋营的荣誉了,因此,我决定给近卫营全体官兵一个奖赏,那就是近卫营可以从选锋营的头盔上取下他们的白羽,把它插在自己的头上……”

    刚刚还因为许平把本营战利品送人而满脸沮丧的近卫营军官,闻言出一片欢呼声:“多谢大人。”

    “当然,为了以示区别,这根羽毛不能还用白色的,”许平补充道:“羽毛要染成黑色的。近卫营,就是白羽军的征服者。”

    现在轮到装甲营的军官羡慕起近卫营了,不少装甲营的军官之前曾在近卫营中服役,他们就吵吵着起哄,不少人说他们今天在野鸡岗出力,功劳一点不比近卫营小,也应该得到戴黑羽的荣誉。由于他们中很多人都曾是余深河的部下,近卫营军官的同僚,所以近卫营的军官们也没有什么反对声。

    唯一的反对来自许平:“因为今天是近卫营全歼选锋营、夺取了它的营旗,若有一天装甲营全歼救火营、夺取蛇旗,我也会允许装甲营戴黑羽的。”

    李来亨王无双离去后,许平的身边除了卫士,就只剩下一些心腹军官,余深河问道:“大人,既然王中校是西锐营的人,为何不任命他为十三步兵翼或是十四步兵翼的翼官,我听说西锐营的高级军官也全体阵亡了。”

    “是的,西锐营必然要重建,不过,西锐营多是李将军、孙将军的旧部,我不愿意插手。”

    “那大人还从他手里拿人?”

    许平哼了一声,脸上晴转多云:“这叫略施薄惩。”

    击溃选锋营后,许平和李定国还有孙可望取得了联系,也分别收到他们二人来的一面之词。通过这两份报告,加上西锐营军官早先的口供,许平已经把大概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把事情经过的大概说给余深河等人听后,这些军官都是一片哗然。

    “擅自行动,不向上峰汇报,如此的行径岂能轻饶?”

    “如果在新军,确实是如此,不过我们已经不是镇东侯的新军了,李将军和孙将军,和你们不一样。”许平摇摇头,岔开话题:“你们说,今日一战,我们都有什么经验收获?”

    “军衔制度非常好。”沈云冲毫不犹豫地说道:“以往就觉得军衔制度不错,今天更是如此,刚才大人也说,我军被打散后,即使是素不相识的官兵,仅凭军衔就可以恢复指挥。刚才选锋营陷入混乱后,他们也有不少勇敢的果长跳出来试图控制溃兵,不过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听他们的。”

    “是啊,我都不认识你是谁,你是别的队的果长,又干我屁事。”余深河亦点头道:“军衔制度,让我们控制军队的力量大大加强。”

    “还有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许平静静地听着,最后言道:“今天出现这样危机的局面,你们说到底是何原因。”

    “因为孙将军擅自行动,还密不上报。”余深河想也不想地说道。

    “以后如何避免?”

    “加强纪律。”

    许平摇摇头:“不对,根本原因是我根本控制不过来太多的营,当军队过一定数目后,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完全无法事先预料,所以也根本无法提前设法避免,如果这些错误全部要由我来纠正的话,就会出现一次次的危机。”

    见众人都不搭茬,许平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侯爷的兵书上,曾经提到过一种叫三三制的东西。”

    周洞天等人齐声问道:“又是大人常说的那本神秘的兵书?军衔制度也是里面写的。”

    “是的,真可惜让我弄丢了。”许平继续说道:“这个三三制我只是有印象,但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要提出来,刚才战事结束后,我猛然间醒悟,这就是为了避免在统领大军时出现类似我今天这种危机。今天我把三个西营都部署在左翼,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密切配合,但归根结底还是由我亲自指挥,如果按照侯爷大部队三三制的设计,那么就应该是由某一个将领,或是李将军,或是孙将军统一指挥左翼的三个西营,那样今天的误会就绝不会生。”

第二节 进步

    几个部下听得面面相觑,余深河咳嗽一声:“大人的意思是,侯爷早就预见到可能会出现我们今天遇见的这种危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设计,包括军衔制,还有这个三三制。”

    “是啊,仔细想想,真是让我不寒而栗。侯爷天下奇才,只可惜这些改革不可能容于朝廷。”许平叹息一声,他已经决定进行进一步的军事改革,把每三个营统一在一个将领的指挥下,许平相信这样的三个营绝对可以配合得更好,反应度也会更快:“还记得上次我和你们说过,侯爷把游击改为准将、参将改为少将,副将改为中将,而总兵改为上将么?”

    “记得,大人。”部下们纷纷点头。

    周洞天问道:“这个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么?”

    “以前我以为侯爷只是想改一个称呼,不过我现在想起来,或许不仅仅如此。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只是高低不同,但总兵不一定能管每一个游击,更不用说参将、副将。我猜侯爷或许是想打破军中的壁垒,让将军们如同校尉一般,惟比他衔更高的人之命是从,这样就更能应付紧急情况,如同今天我们遇到的这种紧急情况。”今天许平固然能指挥得动西锐营的士兵,那是因为他的威信足够高加上情况非常危急,而不是具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挥权。当时假如是余深河而不是许平在场,那么他就肯定指挥不动西锐营中的任何一队人马。许平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想法许平承认很好,但他觉得镇东侯恐怕过于理想化了:“侯爷想得很好,但朝廷固然是大小相制,就是我们闯营里,我也不好过问西营的军务,这个念头,恐怕也就是想想罢了。”

    “黄候怎么会想到这些呢?”其他人,即使是出身新军,现在也不再称呼镇东侯为侯爷,许平出这样的称呼时,别的人渐渐开始感到不习惯,在其他闯营将领面前若是听到许平这样说时,他们脸上还会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不过许平总是装作没有注意到。

    “这大概是侯爷在考虑将将之法吧,今天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我指挥不过来延绵十数、数十里的三万大军,只不过之前我始终没有意识到我的能力达不到。但侯爷显然很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很难判断一个人到底能将多少兵,想保证一个将领不会力不从心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提前分割部队,让高级指挥官将将、而不是将兵,侯爷真是高瞻远瞩。”完这句感慨后,许平又道:“很幸运,我在力不从心而遭到大败前,就意识到我没有兵仙韩信那样多多益善的将兵之能。更幸运的是,明廷不会允许侯爷大刀阔斧地修改军规,而我们可以。”

    “这确实是我们的幸运。”

    沈云冲等人也出类似的感慨,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庆幸运气上佳是因为听说杨致远领军,想起这个许平就一阵阵后怕:“我,还有你们,都太小看杨将军了,这几乎葬送了我们。”

    众人都默默点头,回头看来,许平制定的计划是在太狂妄,被杨致远识破后造成闯军的极大被动,如果不是闯军在战斗经验上的优势,还有装甲营的浴血奋战,今天本应是闯军的大败。

    “仔细想想,杨将军绝不是侯爷心目中的第二人选,我现在觉得侯爷对杨将军的信任可能还在贺将军之上。”周洞天突然说道。

    这话让许平起陷入沉思,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余深河先叫道:“不错,我记得侯爷还是一个游击的时候,杨将军是替侯爷管老营、辎重,补给。侯爷用兵,最重后勤,如果不是侯爷绝对信任的人,他怎么敢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

    余深河说完,沈云从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然后杨将军就替侯爷管军法、负责替侯爷制定条例,天啊。”

    “你没记错,我记得也是如此。”许平冷冷地说道。

    沈云冲顿了一顿,又说了一声:“好像杨将军还是侯爷手下第一个单独领军的。”

    “没错,杨将军说他是替侯爷出海去处理一些不入流的倭寇、水匪,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当时也都信了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们想想,我们对山东的地理、情报都不是很清楚,何况出海去异域,侯爷当时只是一个副总兵,我从来没有听说他有不是亲自领兵的时候。可是他就放心让杨将军独自带兵,而从来不放心其他人,包括贺将军在内,我记得教导队讲南关各战时,侯爷都是把任务给贺将军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从来不曾像杨将军这样任他自己挥。”

    许平说完后,余深河轻声提醒道:“平定奢安之乱的时候,贺将军也曾独立领军的。”

    “但是侯爷是让贺将军死守一座城,贾将军也是类似,至于包抄、攻击,压缩敌军,侯爷都是大包大揽,亲历亲为。”许平又是一阵后怕,连连摇头:“在侯爷心里,唯一能让他完全放心的就是杨将军,这次侯爷让杨将军留下,绝不是觉得我们好对付,更不会是觉得插汗比我们还厉害,所以一定要把贺将军调回去。”

    周洞天道:“可是今天杨将军还是犯错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让磐石营一个营往复奔波,什么事都没有做。”

    “因为杨将军是人,而是人就会犯错。”许平停顿片刻,补充道:“侯爷也是一样。”

    夕阳下山前,西营和西锋营都平安返回闯军大营,坐在帐篷中看书的许平,听见激烈的争吵声由远而近,不等他出门迎接,李定国和孙可望就拉扯着一起冲进他的营帐,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吵了一路,进了许平的营帐后大喊大叫着要许平给他们评评理。

    “我在大刘庄埋伏了好几个时辰,儿郎们被蚊虫咬的一身都是包也不敢动一动,沼泽里的蚂蟥爬到脸上都不能伸手去抓,结果你倒好,一下子就把我的辛苦布置全毁了,亏我藏得那么好。”

    “你藏得真是太好了,藏得连我的探马都找不到。”

    “要是你的探马能找到,那官兵不也能找到了么?”

    “可是你竟然不通知我一声,侧翼那么大的一个豁口,让我怎么能安得下心。”

    “我通知大将军到位了,你不老老实实地呆着,瞎跑什么?你看我像是会迷路的人么?”

    “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迷路过。”

    “那是十年前了!”

    “狗改不了吃屎!”

    “好了,好了。”许平站起来打圆场:“有道是: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那怎么行?军事不是儿戏。”李定国和孙可望齐声喊道。

    “因为我不想处罚自己。”许平上前把互相揪着的两个人分开,让他们分头坐下:“今日一战,错在我,不在两位将军。”

    “大将军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李定国不满地说道。

    “李将军,孙将军和你情同手足,今日他以为你迷路后,宁可不告诉我军情也要替你遮掩。”许平看着李定国道:“你真要我为此处罚孙将军么?”

    许平虽然对西营中诸如此类的私下行为很不满,但当着这两个人面他却无法抱怨,而且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三西营统一起来,所以必须要替李定国和孙可望协调好关系。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人心存不满的话,这三个营就无法协调配合得力。

    李定国顿时哑口无言,说到底孙可望还是和他关系更亲近,万一李定国和许平出现矛盾,孙可望还是会站在李定国一边,今天上的事情就是明证。李定国看看孙可望,站起身拱手道:“三哥,是小弟的不是。”

    孙可望骂道:“本来就是你的不是,这种军情大事,下次定要通报我一声。”

    “不会有下一次了。”许平截口说道:“李将军虽然没有按我说的挡道扎营,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孙将军擅离职守,还对我隐瞒军情,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想请孙将军把西锋营交给李将军。

    孙可望一蹦三尺高:“你想夺我的兵权?”

    “是的。”许平毫不闪避地与孙可望对视。

    “休想!”

    轮到李定国来打圆场:“大将军,看在末将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

    “力合则强,分则弱。我刚才说今日一战,最大的错在我,不在两位将军,此话并非虚言。”许平把下午对余深河他们总结的教训,改头换面又对李定国和孙可望说了一遍:“今日若是由李将军或是孙将军中某一位统一指挥左翼三营,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知错就改,因此我决定让李将军统领西三营。”

    “为什么是他?”孙可望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是我,我还是他三哥呢!”

    “因为自从孙将军带兵以来,河南火药的产量下降了三成,粮食的价格涨了一倍有余,”早有准备的许平从桌上拾起一叠报告,把它们交到孙可望的手里:“孙将军才离开归德城才半个月,归德生产的军需就下降了两成多,其中布匹更是少了快四成,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孙将军在前线领军了。”

    “这……”孙可望一时也无话可说。

    “我打算把全河南的军需、生产都交给孙将军,此事我已经写信给闯王,让他不要再插手任何这方面的事宜。”许平先仍出一个蜜枣,后又拍了孙可望一个马屁:“除非孙将军有能人推荐给我,让军需生产能够节节上升,否则孙将军就得回去管理政务,我不能看着大军挨饿受冻。”

    其实孙可望对管理内政也颇有兴趣,只是舍不得带兵打仗的风光,许平见他意动,忙道:“若是攻破开封,绝不敢忘了孙将军骑马入城的荣耀。”

    “这倒是小事。”孙可望刚才觉得许平看不起他的军事才能,所以大为愤怒不平,见原来不是如此,那份火气自然消去,许平这么倚重他的行政才能让孙可望颇感得意:“好吧,既然是大将军的将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平办成这件大事,见天已经黑了,就传令开饭,让各位高级军官来吃饭,庆祝今日的胜利,等大家都来了以后,许平现李过竟然还没有回营,这让他不由得一阵担心:“李将军说一切平安,为何迟迟没有回营?”

    左等右等,许平一连派了好几拨探马去寻,直等到大家都饿的饥肠辘辘,实在等不下去才开始吃饭。许平心中担忧,饭吃得毫无滋味,李来亨和李过父子情深,也是食不下咽。

    吃饱以后,孙可望等人开始大呼小叫地划拳行酒,直到这时李过才兴冲冲地回来,一见许平就大笑道:“今日我赚了一门大炮。”

    李过一直惦着被泰山营沉到河里的那十门大炮,因此战事停歇后也不肯回营,对许平的催促不理不睬,在河边与吉星辉耗上。,开始吉星辉还赌气就是不走,但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杨致远催他回营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他也怕夜长梦多,只好与李过达成条件,十门炮一家五门。李过马上派出水鬼下河打捞,高高兴兴地把五门大炮拉上马车,返回大营的时候笑了一路。

    ……

    今日一战闯营损失极为惨重,各营收队后许平粗略统计后,估计伤亡高达四千余人。

    而明军方面,粗略估计的损失结果与闯军相差不大,其中大部分都是选锋营的官兵,除了这个成建制被歼灭的部队外,其他各营损失都不大,就是苦战一上午的长青营,伤亡都在可接受范围内。

    “杨叔叔不必太过自责。”黄希文见杨致远眉头紧锁,一个劲地劝解道:“闯贼的损失一点不比我们小,有三个营差不多都完了。”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许平肯定不会再出动出击,如果不能给开封解围,山岚营就会被歼灭。”杨致远连连叹息,感到腹部又是阵阵作痛:“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左帅能够击败闯王,由他从南路给开封解围,这样……”

    这样许平就有可能赶去阻拦左良玉,而杨致远则能寻找到再次和许平交战的机会,不过即便左良玉能够取胜,杨致远知道许平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退回开封城下,放弃河南南部给官兵,这样明军想给开封解围还是得深入到许平的根据地。在许平经营良久的巢穴附近和他作战,杨致远认为风险很大,但即便是这种风险很大的作战……

    听杨致远说唯一的机会是左良玉击败李自成后,黄希文脱口便道:“这也未必不成。”

    “万中无一。”杨致远苦笑一声,眼下就是连这种风险巨大的深入作战的机会都未必能够获得,至少他觉得希望渺茫,左良玉若是战败那河南对新军来说就已经是险境:杨致远必须在郁董也被击败前撤退,不然后路可能会被李自成切断、粮道也可能被他骚扰。无论许平打算坚守不战,还是打算寻机撤回开封,新军都对他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开封陷落,山岚营被歼灭。

    最重要的是,杨致远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若是中原的叛乱迟迟不能解决,那镇东侯就无法起事动。“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杨致远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尽快解决中原问题。”

    可是任凭杨致远苦苦思索,仍然毫无头绪。

    见杨致远又陷入沉思后,黄希文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向等在那里的卫兵询问了几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回来,小声说道:“杨叔叔,大家都等着您吃饭呢。”

    杨致远本想说不饿,其实他确实也没有什么食欲,自从生病以来,他的饭量越来越小,这几天奔波劳累,他更是一口也吃不下,不过想到众人的情绪,杨致远点点头:“好,我这便过去。”

    说完杨致远又想起一事:“子玉情绪如何?”

    黄希文嘿了一声:“都是他,把一切搞砸了。”言毕,脸上颇有愤愤之色。

    杨致远感到自己腹间痛得越来越凶,仍尽力让自己语气心平气和:“今日是我犯下了大错,怎么能怪子玉?”

    “要是他一口气拿下野鸡岗……嘿嘿,”黄希文冷笑两声:“不听同僚良言,一意孤行……”

    今天中午的时候赤灼营就跑来告了吴忠一状,说追击闯营的时候长青营始终在拖后腿,吴忠的解释是部队伤亡惨重所以力不从心,赤灼营便道:若是早上吴忠不挥霍兵力的话,现在不会落到无兵可用的地步。

    杨致远替长青营辩护道:“有进攻精神总是好的。”

    刚才张彪回来后,在营门外失声痛哭,把长青营骂了个狗血喷头,听到杨致远的话后,黄希文激动地冲口说道:“杨叔叔,不是小侄对您不敬……

第三节 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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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一败之后,他们就被打破胆了,长青营上下斗志全无,一下午就冲着许平的大营乱轰,连派一个队冲上的胆子都没有了。”选锋营全军覆灭后,张彪等幸存军官把满腔的怨恨都倾斜到了长青营上,见到他们的惨状,黄希文听得也是义愤填膺:“要是长青营和选锋营夹击许贼,刚才必定能大胜。”

    “也未必就如何,”杨致远没有任何责备的言语,只是问道:“贤侄,你一向是喊子玉吴大哥的吧?”

    黄希文一下子哑口无言,他楞了楞,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八度:“小时候吴大哥住在我们家,就像我和大哥的亲生哥哥一般,但很久以来——”黄希文对吴忠的不满并非自许平起,而是早有渊源,这次是新仇旧怨一起作:“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为了一些根本不该你们操心的事情,”杨致远对此很心知肚明,以前不愿意明言。不光是黄希文,还有贺宝刀的两位公子、金神通已经一批和黄乃明关系不错的人都和吴忠等人有矛盾,但是自从许平叛出新军后,长青营成为了众矢之的,吴忠孤立无援,这些早就心怀不满的更是群起而攻之。

    今天杨致远安排长青营和赤灼营互相掩护,本以为可以利用一场胜利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没想到结果打成这个样子,不但没有机会让他们在庆功宴上捐弃前嫌,反倒激化了彼此间的矛盾。而那些看黄乃明以庶子身份获得世子地位不顺眼的人,也唯恐被长青营和吴忠拖累。

    “当年孙承宗没有深思熟虑,皇上这个恩旨平添了一堆麻烦。”杨致远心里一阵阵烦躁,这些复杂的纠纷让他指挥作战时不能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还要兼顾其他,杨致远记得镇东侯说过,若是为将者在战场上心存杂念,便是取败之道,他勉强把这些懊恼压下,对黄希文道:“一会儿我会称赞子玉打得好,你也要说上两句。”

    黄希文满脸的勉强:“吴将军打得……”

    “记得叫他吴大哥。”杨致远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对了,还有贺飞豹,你去把他叫来。”

    “贺二哥心情也很差,他没做好侦查,让近万闯军摸过来都没现,结果布置的防御一下子就被叛军攻下来了,为此受了不少斥责。”

    “所以才要互相勉励,你们的父辈都是兄弟,你们倒争来斗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杨致远轻轻责备一句,让黄希文去将几个人先后唤来,一一交代后才去与众将见面。

    今天去见杨致远并参加战后总结军事会议前,吴忠是满脸的丧气,无论是长青营的参谋们还是他的卫兵,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到他的霉头。可是等晚上吴忠回营后,卫士现他们的长官心情显然好了很多,步履十分的轻快,脸上也有了笑容。

    卫士们忍不住好奇出言试探,吴忠笑呵呵的只是摇头什么都没有讲,今天晚上杨致远称赞他用兵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就连一向与他有些疙瘩的几位同僚也都有说他打得不差。吴忠心里虽然高兴,但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卫士,他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喜欢炫耀。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吴忠仍同往常一样点起蜡烛,准备给写家信。苻天俊看着吴忠那残伤的左手,婉言劝说道:“大人,今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写完信我便休息了。”吴忠一边铺开信纸,一边说道:“你很少给家里人去信,这很不好。”

    “哎。”苻天俊笑了一声,道:“家里人知道我跟着大人,安全的很。”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家里人吃饭的时候,肯定会惦着你吃得如何,平时也定然总会念叨你身体如何,是否平安,多给他们写写信吧,举手之劳,就能让宽慰家人的忧愁。”

    不能在部下和卫士面前炫耀,吴忠便与妻子分享自己的快乐:“……今天大家都说我打得好极了,这可不是那些敬重我的人说的,而是那些为我所敬重的人讲的……”

    ……

    与此同时,新军大营中,杨致远也在给镇东侯写报告:“……将门子弟不堪大用,我千叮咛、万嘱咐,要赤灼营务必小心防守野鸡岗,遮蔽许平的侦查,结果仍是马马虎虎全不当回事。失守前赤灼营无法及时增援,失守后竟然连迅起反击都做不到,结果还是吴忠这孩子急中生智起反击,没有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一天的交战中,除去选锋和长青两营外,其余五营官长毫无进取之心,全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暮气……”

    刚才的军事会议上,杨致远把各营的动向基本了解清楚,虽然他当时还是以鼓励为主,但给镇东侯写信时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气,在信中毫不犹豫地抱怨道:“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不懂得改悔,赤灼营丢了野鸡岗,先想到的不是怎么将功补过,而是设法把责任推给吴忠。其后稍有有小利,就又得意洋洋起来。长青营也是一样,早上选锋营、赤灼营没帮他们,下午属下让他们防御后,吴忠在选锋营陷入苦战后就能纹丝不动地做壁上观,甚至连询问属下一句是否协攻的念头都没有……”

    写着、写着,杨致远突然涌起一股失落感,黯然加上一句:“属下无能,有负大人所托,把部队带成了这个样子,只是新军中种种情弊,实在不吐不快。属下在判断敌情时犯下大错,让唾手可得的胜利失去了,本无言自辩,可大人若是知道属下这段时间在新军中的种种见闻,定能了解属下为何一听到某军被攻击,就心惊不已,只恐他们被转瞬击溃……不久前在山东,贺兄弟仍大言不惭,说消灭许平易如反掌,金兄弟也报喜不报忧……”

    回忆着今天看到的闯军,杨致远一声长叹,又提起笔来:“大人明鉴,属下在新军中已经看不到当年长生军的影子了。老兄弟们总是言必长生军当年如何如何,可是他们已经不记得了,长生军并不是靠我们打赢的,长生军的根基并不是他们,不是我,甚至也不是大人您,而是一个个和建奴誓死周旋的士兵……今天,新军中的人所图,不过升官财,他们在后方有着娇妻美眷,有着万贯家财,若是对手如山东叛贼这般,他们尚有夺取富贵的勇气,若对手是闯营许平这样的,就多有自保之心。”

    镇东侯从未称新军为长生军过,猛然之间,杨致远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或许建立新军是和镇东侯的目标背道而驰的,他继续写道:“反观闯营之兵,他们人人深知胜败与他们息息相关,关乎他们的父母、妻子的安危,就好象我们的长生军一样……今日一战中,属下看着对面闯贼那熟悉的军制,还有他们身上再熟悉不过斗志,恍惚中曾感觉并非是在指挥长生军作战,而是在与长生军作战……”

    写到这里,杨致远本应向镇东侯汇报他的进一步作战计划,以及给开封解围、拯救贾明河的构思,但杨致远却迟迟无法落笔,他根本没有信心去进攻许平的坚固营垒,今日之后,许平势必会更加谨慎,想进行一场条件有利于明军的野战实在是太难了。杨致远一直枯坐到黎明前,墨干了又磨,磨了又干,始终无法完成这封信。

    月亮正落下山涧,乌鸦开始出喧嚣,这声音透过黑漆漆的夜幕,传入烛火摇曳的杨致远中军帐中,杨致远怔怔地听着这好似在感伤明月不再的呜咽之声,良久后突然提UU小说来最后一句话:“大人,属下月落乌啼。”

    ……

    次日,许平接到杨致远的挑战书,他仔细看了一遍后下令带使者下去好好招待:“我这便回信给杨将军。”

    使者下去后,孙可望、李定国都问道:“大将军要迎战么?”

    “当然不迎战。”许平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打定主意不与新军进行一场消耗战,而在杨致远的指挥下,许平估计一战决出胜负的可能性不大:“我军也很疲惫,胜负参半的仗我是不会打的。”

    嘴里一面说,许平一面动手拾起笔开始回信,他并没有在纸上写字,而是画起画来。见到许平这个古怪的动作后,闯营将领纷纷凑近过来看,见到许平画的东西后,众人中多有不解,也有几个则哈哈大笑起来。

    许平微微一笑,接着就在自己的画下面提上了一段词。

    周洞天乐不可支地说道:“大人琴弹得不错,但这丹青之术还有待练习。”

    “我本来就没有学过丹青,”许平笑着把题词写完:“所以要加上这段,免得杨将军误会。”

    余深河看得连连摇头:“大人,您也是一军数万之主,怎么好这样回信?”

    “觉得我太轻狂了么?”许平写完字,把笔掷回桌面上的笔筒中:“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我们已经是一方诸侯,要稳重沉静?”许平取笑了一句,道:“我才二十三啊,这个时候不轻狂更待何时?等七老八十了轻狂不起来的时候么?”

    把信收好放进函内,许平环顾周围:“我仔细想了想,也不必急于退兵,闯王即将在朱仙镇迎战左良玉,我们在这里拖住杨将军,让他不能去增援楚军。等闯王击破左良玉后,就该杨将军主动退兵了,我们再去取开封不迟。”

    孙可望闻言说道:“若是闯王落败,我们该怎么办?”

    “就凭左良玉,我不信闯王会输给他。”一天下来,许平就打探到了新军不少情报,附近的河南百姓多同情闯营,许平的情报工作展开得十分顺利。昨天心慌意乱之下,许平不由得担忧新军埋伏着更多的兵马,现在已经搞清杨致远手下确实只有七营兵力,许平连营形成犄角之势,不再担心会被新军迂回包抄。

    孙可望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若是闯王万一输了怎么办?”

    “那我们再退兵回开封也不迟。”在河南的土地上,许平不担心本方的机动力,就算不在开封附近新军在情报、地理上比许平差得也不是一星半点:“要是闯王赢了,新军退兵就意味着放弃开封和山岚营,杨将军以下人人对此心知肚明,我估计他们会有些心浮气躁,说不定还能被我们抓到些机会。”

    众人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许平让人把杨致远的使者带回营中,把回信交给他带走。

    ……

    杨致远收到许平的回信后,脸色十分凝重,本来就枯黄的脸颊上满是忧色,半响一言不。

    黄希文走到沉默的杨致远身边,向许平的回函上望去,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鱼,杨致远默不作声地把信递给黄希文,后者看到这条鱼下面还有一行字迹挺拔的大字:“杨大人明鉴,末将画的是一条鲤鱼。”

    “许贼这是何意?”黄希文看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鲤鱼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杨致远低沉地解释道。

    “这厮好生张狂,”黄希文气得怒冲冠:“无胆鼠辈。”

    “回去休息吧。”杨致远再次感到巨疼铺天盖地地涌来,眼前一阵阵黑,跟着一起还有无尽地疲乏。

    让黄希文和卫士们离去后,杨致远咬紧牙关,枯坐在自己的大营中思索对策。

    “左帅那里可能需要我去增援,”杨致远一动不动地盯着地图,左良玉和杨致远的通信中说他遇到了闯营的偏师,可他也不知道李自成现在何处,“或许我应该去增援郁帅,”杨致远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着,新军对河南闯营的侦查能力实在太有限,咫尺之外就是两眼一抹黑:“若李自成不去朱仙镇,那就回去打江北军,万一郁帅被击溃,李自成就能包抄我或左帅的后路。”

    左良玉和郁董都可能需要增援,但许平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两军之间已经没有周旋的空间,杨致远不敢在河南分兵。

    “开封危在旦夕,贾兄弟需要立刻解围。”杨致远把手按在地图上,长叹一声,如果许平出来决战,那杨致远虽然不敢说必胜,但无论胜败形势都会变得明朗得多。若是胜了自不必言,新军就能解放出来自由行动,即便是小败一场,杨致远也能下定决心退兵。但现在事情在可为不可为之间,杨致远无法说服自己退兵,那就意味着抛弃了开封和贾明河,也是把楚军和江北军留在闯营的虎口中。

    “到底李自成在哪里?”杨致远强忍疼痛,努力地思考着,在地图上搜寻着:“我该如何行动,才能把许平引出来?”

    杨致远苦思着对策,他不但需要靠机动把许平从营寨中引出来,还得确保安全。如果大军抱成一团缓缓行军倒是安全,可这样许平未必会出营急追,只要慢慢尾随新军就走不快;如果大胆一些快行军,倒是可能把许平引出来,可以闯营的情报优势,两军离得这么近,任何失误都可能被对手抓住……

    “月落乌啼、月落乌啼……”整整一夜,杨致远都没能想出一个完全的策略,最后口中只是喃喃自语,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杨致远再次醒来时,他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杨叔叔,您醒了。”

    耳边传来黄希文喜悦的叫声,杨致远感到四肢百骸一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勉强睁开眼,感到黄希文的脸孔就在身边晃悠,就是看上去一片模糊仿佛罩上了一层雪花。

    “通告全军,大帅安然无恙。”

    杨致远听到黄希文高声叫起来,他张张嘴,却没能出声音,疼得已经没有力气呼吸了。

    “退兵……退兵……”杨致远挣扎良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已经不是再管开封

    山岚营还有楚军、江北军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让这几万新军平安返回——杨致远迷离之际,仍记得这是新军最后的主力,也是明廷生存与否的最后筹码。

    “什么?”黄希文向床边探下身,把头凑过来问道:“杨叔叔,您说什么?”

    “退兵……立刻退兵。”杨致远用尽吃奶的力气,向黄希文伸出一根手指,吃力地交代出最后的话:“告诉你父亲,一定要亲自出马对付许平,不要让贺兄弟领军……”

    ——现在顾不得贺兄弟的自尊心了。杨致远心里这样想着,对黄希文道:“回去告诉你父亲,一个字都不要落下……许平骁勇善战,还在我的想象之上,侯爷一定要亲自出马对付他……”

    眼睛无力地闭上,

    “杨兄弟,此世今生,我黄石定不相负。”杨致远眼前闪过镇东侯的影像:“大人明明说过,我还有两个月阳寿的……”

    崇祯二十三年九月,镇东侯的密友杨致远陨落军中,他的去世,使得镇东侯很快不得不在全盘掌握南方政事的同时,亲自过问军中事务。对黄石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惨重的损失;对黄石来说,失去了让他的朋友站在自己身边,分享他们共同的成功;这固然是黄石巨大的遗憾,而更大的遗憾是,他鞠躬尽瘁的朋友没有能够亲眼看到他的努力到底带来了什么样一个新世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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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