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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节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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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杨将军如何挑战,我们都要坚壁不出,”许平一心和新军对峙到底,只要确保杨致远若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增援左良玉就行。

    正向部下们布置如何紧密防守的时候,一个参谋在营外报见,进门后当着满营的军官们向许平大声汇报道:“大将军,杨致远死了。”

    “杨将军?”屋内顿时一片倒抽凉气之声,余深河抢先问道:“确定?”

    “十有**。”那个参谋满脸都是兴奋,昨天一早探马就报告新军有些异常,到傍晚就打探到一些消息,说是杨致远病重,但是这个消息不确定,而且许平他们早就知道杨致远病痛缠身,所以仍维持着之前的谨慎。

    而今天早上新军营地那边十分嘈杂,闯营的侦骑抓住了几个新军士兵,他们都说营中议论纷纷,据说杨致远于昨夜过世。

    参谋综合了几份口供,还有其他一些消息来源,比如新军营地附近还有一些百姓没有逃光,其中也有一些闯营的眼线,他们汇报说今天来打探小心的新军探马都显得魂不守舍,甚至有樵夫听到在营地周围警戒巡逻的新军士兵在巡逻的时候议论此事。

    “官兵怎么这样不小心?”周洞天审视过这个参谋拿来的综合报告后,觉得此事多半不假,这个突如其来生的事情显然也给新军造成极大混乱,他们好像来不及进行保密就泄露了。

    “杨大人去世了……”许平轻轻叹了口气,他和陈哲是满营军官中仅有一直没有说话的。

    “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陈哲听到许平的叹息声后,突然开口说道:“也好,和杨大人作战时我有些束手缚脚,对上其他人我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营中的人大多喜形于色,陈哲总结道:“这个消息这么快就流出来,原因无非有二:一,新军觉得没有必要保密,他们不认为杨大人去世会怎么样;二,新军有心保密,但是缺乏应变的能力和手段,结果迅闹得全军知晓。嗯,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这该不会是杨大人想引诱我出击吧?”许平听陈哲分析完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大人何出此言?”陈哲立刻把目光投向许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没从情报里看到这样的蛛丝马迹。

    “因为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出击,去和新军交战,”许平答道:“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能让我动心了。”

    ……

    在新军的大营内,大批的指挥官把黄希文围拢在中间,他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的当然的中心。

    “少帅,现在军中议论纷纷,”詹天豪对把杨致远的死讯泄露出来颇有不满,他是主张保密的:“我们还是应该秘而不宣的,军心浮动对我军不利。”

    “怎么可能隐瞒得住?”吉星辉反驳道,他根本就无意隐瞒,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吉星辉就通知了自己的参谋和部下,让他们早做准备:“大帅不出来见人,岂不是更加军心浮动?及早让官兵们知晓此事,反倒会好很多,难道你不记得侯爷说过,对抗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实话吗?”

    “此一时、彼一时,”詹天豪一开始不对部下们说,还靠谎言搪塞了一段时间,结果消息走漏后让他很是被动:“就算想要对官兵说,至少也要商量好了再做,岂能擅自行动?”

    “好了,不要吵了。”黄希文叫道,在座的将领们虽然无一例外地支持他为临时的统帅,但大部分都是他父亲当年的手下,也是他的长辈,黄希文有些底气不足:“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今天黄希文上午召集将领们讨论如何撤军,但没有能够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下午再次召集众将,仍然是这个议题:到底该如何安全地撤退。

    听到黄希文的问话后,营帐里一下子变得沉默了,没有人说话谈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整顿几天,然后开始撤军,你们以为如何?”黄希文认为立刻撤军恐怕不好,所以打算再停留一段时间,等军心平稳些再开始行军。

    作为长青营的指挥官,吴忠也在这个营帐中,他从黄希文口中听到杨致远的遗命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炸毁全部大炮、抛弃不需要的辎重,趁许平反应过来之前全撤退。通过山东撤退战,吴忠认为撤军就要决心坚定、行动迅。不过其他的营官通过那一仗得出了全然不同的结论,尤其是魏武,他支持黄希文的设想,认为稳妥地撤退更好,魏武同样是根据山东溃败总结出的教训,那次赤灼营再匆忙中崩溃,大多营官都持有和魏武相同的看法。

    吴忠觉得长青营的经验更符合现在的局面,因为长青营是在强大的敌人压力下进行撤军的,而其他的营都不曾面对过这样的压力。但是吴忠不愿意被人继续责备畏惧许平、或是说长青营念旧情、在许平面前挥不出实力等等,所以他仍是一言不。

    “少帅,卑职反对撤军。”张彪突然大叫起来,他是选锋营残余中的最高军官,因此今天也和其他各营的指挥官一起来开会,他激动地叫道:“难道我们要放弃开封的山岚营么?贾帅还等着我们去解围呢,顾大人的仇,还等着我们去报呢。”张彪用一种绝望的语气,向在座的将领们呼喊着:“难道诸位大人不想为选锋营报仇了么?”

    张彪的话引起一片唏嘘之声,黄希文默默无语,而那些被张彪看到的指挥官中,有些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则显得动容。

    吴忠是一个避开张彪注视的人,黄希文之前已经说过杨致远的最后命令,既然是杨致远的命令,那吴忠觉得肯定是道理的。

    “杨大人要我们撤军。”

    不知道是谁吐出了这句话,吴忠闻言把头低下静静地旁听着,并没有抬头望向那个说话的人或是更进一步出声附和。

    “大帅是这么说的,不过……”

    吴忠听到一个低声的嘟囔声,

    “大帅那个时候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句话引起了其他一些细微的赞同声,而另外一个指挥官,好像是泰山营的指挥同知,则毫不掩饰地表示支持张彪,质问那个复述杨致远遗命的同僚:“难道你是建议少帅抛弃同僚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第一个人连忙为自己分辨道。

    吴忠仍然没有出声,他心里又闪过在山东时的一幕,许平向张承业提议抛弃伤兵全撤退:“这是许平后来的几大罪状之一,在场的这些家伙们,当年都骂得义愤填膺,骂得慷慨激昂,骂得声色俱烈,甚至连我,还有故张大人都跟着一起倒霉了。”平心而论,吴忠认为那次如果不抛弃伤兵逃走,结果肯定是长青、山岚两营全军覆灭,不过吴忠每次为此被人指责时、每次看到别人痛心疾地责问自己:为什么吴忠你竟然不会据理力争,竟然会破坏镇东侯留下的传统时。吴忠都会跟着一起骂道:摊上许平真是倒霉,自己不知道前世做了什么孽,张承业不知道忘记给那路神佛烧香,长青营那些伤员不知道前世怎么惹上了这个魔头。

    虽然吴忠不打算主动说话,但还是有人问到了他的头上:“吴大人,您怎么说?”

    听声音这是细柳营的副官,吴忠循着声音望回去,看到无数人的眼光都向自己投过来,吴忠平心静气地答道:“当然不能抛下山岚营不管,这还用说么?”

    “贤侄说得好!”

    一个长辈送来一句大声的表扬。

    “吴大人说的好。”

    几个平辈的、在其他营充任副官的年轻人朗声响应。

    “许贼有什么了不起的?”

    又是一个激昂的声音传来,这句话同样引起热情的附和声:“就会使用诡计,若是堂堂一战,必能大破许平。”

    吴忠现随着自己刚才说了一句话,已经处在风尖浪口,马上就有人再次问他有什么看法。

    “许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和他相处多时,知道他最是大话炎炎。”吴忠大声说道。

    “少帅,我们要直捣开封,给贾帅和山岚营的兄弟解围,”不少人向黄希文请求道:“少帅,这才是杨大人的遗志啊。”

    “是啊,少帅,杨大人最后的话当不得真的。”

    “开封,”吴忠在心里想着:“就是杨大人生前也绝不肯踏近那里,所以才要把许平设法引出来交战,若是杨大人有把握的话,又何必这么麻烦,这几天又怎么会一筹莫展,如此焦虑呢?”

    不过在一片激昂的请命声中,吴忠说出口的是:“没错,少帅,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完成杨大人的遗志。”

    期间黄希文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贺宝刀、杨致远他们曾经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些关于父亲的往事。黄希文记得父亲驰骋辽东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在自己现在这个年纪,父亲的部下多半都比父亲要年长、从军的时间还要长,但贺宝刀他们都说过,在父亲面前,不要说这些部下,就是贺宝刀这样的而世代将门、吴忠的父亲吴穆那样代表着朝廷权威的监军,还有杨致远、金求德那样的心腹亲信,都战战兢兢,父亲说东他们不敢往西,父亲说进他们不敢言退。

    “没有人会在这样对着父亲大呼小叫,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只要父亲拿定了主意,大家都会坚定地执行,从来不会有疑问。”黄希文听着周围的一偏嘈杂,感到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腹间升起,弥漫在胸膛中:“这些日子来杨叔叔一直让我努力表现,在军事上对我言传身教,帮我树立威信,不过他们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觉得我太年轻,除非我能像父亲一样,立下让人无话可说的功绩,否则他们不会服气的……”

    “少帅,您倒是说句话啊。”

    见黄希文始终一言不,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难道少帅您一定要退兵么?”

    催促声变成了充满怀疑的问话。

    “胡说,少帅怎么会退兵,”一个替黄希文辩解的声音响起:“少帅身上留着的可是侯爷的血。”

    “是的,”黄希文感到这句话非常有力:“我体内留着着的是父亲的血,我父亲是战无不胜的名将,我怎么可以丢他老人家的脸,我又怎么会打不过那个许平,就是杨叔叔都对我极力称赞的,说我有父亲年轻时的风范。”

    “我们当然不会退兵。”黄希文缓缓说道:“只是如何打败许平,我还需要与诸君商议。”

    ……

    “新军没有立刻退兵,”听说杨致远去世后,许平就让陈哲亲自负责对新军的情报收集工作,现在他正在闯营众将前汇报他的心得:“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退兵的打算。”

    “没有退兵的打算?”许平立刻问道:“他们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或许是等左良玉打败闯王,或者是另有盘算,反正我没有现他们向退路上派出侦查、探马,无论南面还是东面都没有,”许平打算等新军退兵的时候寻机追击,陈哲向新军可能选择的道路上派出了斥候和侦探,但他们站稳了脚跟后,仍没有现官兵那边的同行:“如果新军打算退兵的话,我觉得这一定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次糟糕的行军。”陈哲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大将军,我觉得他们是决心打到底,强行给开封解围的,我们不妨假装退兵,然后在开封附近迎战他们。”

    “说不定小侯爷就在等我们这么做,”若是新军真的来追击当然最好不过,越是靠近开封,许平的力量就能越好地得到挥,但他觉得这样未免也太过轻视敌手了:“嗯,说不定小侯爷就是打算故意示强,让我们产生这样的误会,然后等我们退兵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撤回山东。”

    “我却是不信,”陈哲摇头道:“黄小侯爷之前一直在晋军中,我猜晋军将领对他多半会极力巴结,听说在杨大人的军中,若是小侯爷话,杨大人都从来不当面反驳的。小侯爷和金小将军是一类人,一直活在奉承声中,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行,这么一个傲气十足的人,还这么年轻,他会有这种谋略?”陈哲又是剧烈地一通摇头:“黄侯当年狡计百出,那是因为黄侯是要过饭的,能忍人所不能忍,黄小侯爷是他儿子不假,但我不信他也能这样。”

    “侯爷……”许平突然想起黄子君说过的一些往事,关于镇东侯培养儿子的方法和心态,他仍然不同意陈哲的大胆建议:“我们不退兵,不要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李定国提出一个建议:“我们不妨诈败两场,黄希文年轻气盛,见我们败了就会轻视我们,把他引向北方。”

    许平沉吟片刻,新军的骄狂他是很清楚的,就比如两次败给近卫营的选锋营吧,他们并没有变得畏敌如虎,而是生出了一种愈挫愈勇的劲头来。许平知道新军对自己一直很不服气,总觉得许平是利用各种各样的不公平,侥幸取得了胜利,固然新军高层如此宣传是为了振作士气,但它确实迎合了新军将官的普遍心态,让他们始终无法正视闯营的实力。

    “在战场上时,”李定国分析道:“新军总是左右摇摆,他们总是担心会遇到我们的埋伏,在情报侦查不顺时显得束手缚脚,但是正面作战时,又显得过于自信。”

    “确实如此,不过诈败就不必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身官兵、受教于镇东侯的原因,虽然许平也总是想利用谋略来影响敌军实力的挥、或是更好地挥自己这边的军力,但他总是更倾向于用正面决战来一锤定音,对李定国那种因为长期流动作战而形成的作战风格不是很感兴趣:“在新军面前,最好还是不要耍太多花招,诈败、诈败,还是要败的,而败就会有风险,万一没诈好变成兵败如山倒就麻烦了。”

    见李定国和陈哲脸上都有不乐之色,许平加重语气说道:“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正面击败新军的实力,就不必自找麻烦了,我还是打算等新军退兵。新军不趁此时退兵是错误,我们抓住它就够了,不要节外生枝给的敌人抓我们的错误的机会。”许平相信李自成一定能击败左良玉,时间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新军的:“郁董根本不用管,新军不退我们不要刺激他们,现敌人可能会犯大错的时候,静观其变是最好的,不要改变会让敌人犯错的局面,不要提醒他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耐心是军人的美德,是美德,”许平微微一笑。

第五节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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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数日,无论新军如何百般挑战,许平仍坚壁不出。

    对此新军倒不是完全没有预料,黄希文策划了几个佯动,比如分出部分兵力做出增援左良玉的态势,但看破新军意图的许平按兵不动,分出去的三营新军觉得主力危险,不得不又老老实实的返回。

    昨天吴忠奉命做出迂回闯营侧后的举动,和主力分开一天后,侧翼现了李定国部,正面则遇到了装甲营的侦查部队,现被分割的危险后,吴忠只得迅原路返回。

    长青营一路提心吊胆的赶回,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击,磐石、泰山两营已经做好驰援的准备,不过闯营没有出击,他们就和长青营一起无功而返。

    看到大营已经遥遥在望,苻天俊抱怨道:“徒劳无功,而且总是要冒险,真不知道有何益处?”

    “已经好几天了,少帅也该冷静下来了,我们就是拿许平没有办法,无论说什么豪言壮语,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在全军战意盈溢的时候,吴忠一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估计现在新军同僚也都看清楚了,他们得不到到任何野战并战胜许平的机会。

    ……

    在许平营中,陈哲对许平如此保守有些意见:“这次长青营孤军深入,我们白白放过了。”

    “我们出击顶多是歼灭长青营而已,”对新军的动向许平一直了如指掌,只是他不满足于单单重创一个新军营,他承认或许新军的再一次失败会更加刺激黄希文和其他新军营官,但同样会有让他们冷静下来的风险:“若是新军醒悟过来,抛下长青营撤并,我们大军在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了。”

    这时闯王的一个传令兵来到许平帐中,大声向他报喜:“大将军,朱仙镇大捷,我军大破楚军,左良玉带着轻骑逃走,扔下二十多万部下,闯王追亡逐北,斩获无数啊!”

    许平笑道:“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总是亲耳听到才能安心。来人啊,准备酒肉,让这位兄弟好好吃一顿。”

    营内众将被许平全部召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后,大家也都很高兴:“闯王、曹大王很快就会移师来与我们合营,到时候新军若是不走就是瓮中之鳖了。”

    “怎么可能不走?”许平笑起来,新军耽误了几天宝贵的时间,迟疑不觉让他们的选择余地变得越来越小了:“闯王那里清扫战场,追击楚军,怎么也得花上三天工夫,再移师来与我们合营,又得花上两天。我估计明天,最晚不过后天他们肯定也会收到这个消息,他们有五天的时间离开险境。”

    “在河南境内,他们走不快。”

    “是的,如果他们想把所有东西都带走,我们就尾随他们,不断骚扰他们,直到闯王追上来与我们一起包围他们。”经过几天来的分析,闯营认为新军最好的退兵路线就是亳州方向,只要紧紧贴上去,新军就会被拖在河南,这种贴身追击固然会付出一些代价,但只要能拖到李自成赶到,那么就值得了。“趁着新军还没有得到消息,我们今天就做好出兵准备。”

    “要担心的就是新军会抛弃辎重撤退。”从这里到亳州的官道目前还在新军的控制下,周洞天认为新军有可能会前轻后重,交替退向亳州。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新军抛弃大部分辎重,沿着大道全向亳州撤退。许平若是衔尾追击的话,可能只能留下新军后卫的一个或两个营。

    “如果真这样的话,”许平指着地图上的官道,对周围人说道:“新军必定走大路退兵,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一条近路。”许平所谓的近路,是由一系列小道组成的交通体系,参谋们已经制定好了行军计划,能够充分利用这些道路的通过能力,让闯营的大军走更少的路途赶到新军前面去。

    唯一的问题是,要想用这些小道运输大军,许平就不可能携带太多的辎重,如果这样的话每个士兵都得自备五天的干粮,而其他的辎重则留在原地:“我们只会在现新军有抛弃辎重全撤军时才会这样行动,若是他们不需要辎重,那我们也不需要。”

    ……

    得知左良玉战败的消息后,新军营内再次爆一阵激烈的争论,黄希文最后一次送战书给许平,但仍遭到拒绝。接着就有探马送来急报,部分闯营已经离开他们坚固的大营向东进,看起来似乎是预先进行平行追击。

    “许贼的大营现在空虚了不少,少帅,我们猛攻他的大营,然后一鼓作气给开封解围吧。”张彪还在努力地劝说黄希文出兵,只是今天附和他的人少了很多:“少帅,卑职愿意带着选锋营打头阵,一定能攻破许贼的大营。”

    仍然没有人赞同张彪的提议,在左良玉战败之前,黄希文就急信让郁董报告自己的位置,并迅来与自己会师。但直到今天,郁董仍语焉不详,在唯一一封的回信里仍含含糊糊,不肯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如果郁帅退兵的话,我们就会有大麻烦了。”詹天豪跳出来做恶人:“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就是抛弃开封,”张彪已经完全不顾军仪了,大喊大叫道:“詹大人是要学许平,放弃贾帅和山岚营吗?”

    詹天豪沉默地看着张彪,缓缓点头:“如果你认为我和许平一路货色,那也随你,反正现在我们最好先退兵。”

    “詹大人你堂堂大丈夫,为何自甘堕落要和许贼一般?”张彪大喊起来。

    “住嘴。”黄希文喝道:“张兄弟你太不成体统了。”

    “那我们的伤兵呢,是不是也要一起扔掉。”看上去张彪已经开始失控。

    “至少大炮是不能带了。”吴忠突然插嘴道,他不敢说应该抛弃伤兵:“若果要带走我们的伤兵,那就不能让大炮占着马车。”

    “那许贼追上来怎么办?我们没有大炮怎么迎战?”吉星辉问道。

    吴忠顿时又把嘴闭上,在心里念叨着:“本来就不该在险地耽搁,这些伤兵不是我害的,几天前就该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肯挑头出来承担责任。”

    “听说许平对俘虏还不错。”

    一个人冷不丁说了句话。

    “胡扯,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抛弃伤兵。”张彪向着那个人怒目而视,竟然破口大骂起来:“……”

    黄希文几次喝止不住,让卫兵把张彪架了出去。

    “许平对俘虏还是不错的。”

    张彪被轰出去后,又有一个人重复了这句话,接着又是一个,渐渐营帐中越来越多的人重复起这句话。

    吴忠看大部分都言后,也跟着嘟囔了一句,从黄希文的表情上看,他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正在这时,一个卫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少帅,大事不好!”

    卫兵惶急地报告道:张彪离开营帐后,竟然跑到军中放声大哭,说黄希文和各营长官打算放弃伤兵逃跑,说完后就在士兵的围观中伏剑自尽。

    营中的人无不大惊失色,连忙赶去现场,张彪的尸体旁,一些选锋营的残兵正抚尸痛哭,而伤兵营中也是哭声四起。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到处都是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安抚了军心后,黄希文身心俱疲地继续开会,刚才他已经在军队面前赌咒誓不会抛弃伤兵。

    回到营帐中后,黄希文环顾各营指挥官:“我们要带着伤兵一起撤退,谁肯断后?”

    每一个被黄希文目光扫到的将领都避开了他的眼睛,吴忠没有躲避,而是大声说道:“少帅,长青营损失很大,恐怕承担不了这样的重任。”

    最后各营决定,炸毁火炮,放弃不必要的辎重,然后一同轻装返回亳州。

    回到长青营中,吴忠和苻天俊说起今天的会议内容,感叹道:“若是我军中还有一个许平那样的人,何止于此?”

    苻天俊心中也是紧张,不过要说让长青营殿后,那他也是不甘心的:“一直是我们长青营浴血奋战,若是还让我们殿后那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所以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少帅,我们营有心无力。”吴忠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提出说让某个营断后的,免得少帅趁机把这个担子丢给我们。”

    “许平对伤兵确实不错,”苻天俊艰难地说道:“怎么好不带大炮,要是真抛弃大炮、少带辎重的话,那就更不能带伤兵了,我们要尽快脱离险境,不能让闯贼有机会追上我们。”

    “所以我说军中是需要一个像许平那样的人,”吴忠非常认同苻天俊的看法,但是他绝不会开这个口,当初因为这个决定许平被骂得狗血喷头,就连支持他提议的吴忠和魏兰度都跟着倒霉,既然承担责任是这个下场,那谁愿意去谁去吧:“今天站在少帅前面的这些人,当初骂我们骂得一个比一个起劲,现在他们又怎么肯自打嘴巴,好吧,反正也不是我们一个营倒霉,要死也是一块死。”

    “大人言重了。”苻天俊劝解道:“我们的马匹、车辆比许平多得多,我们六个营团在一起突围他未必能追上我们,要是野战的话,我们兵力不输于他,斗志也不会差的,兵法有云:归师勿遏。许平要是真敢追,我们就给他一个好看。”

    “我就是气话罢了。”吴忠也持有类似的想法,若是许平追击,几个营集中在一起,知道没有断后的人只有拼死一战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斗志肯定远在野鸡岗一战之上。其他各营营官,之所以没有人出来断后,也是觉得完全可以一战,所以不愿意带着本部留下送死。

    ……

    “新军真有出息,竟然不分兵断后。”许平得知新军开始退兵后,对他们的部署啧啧称赞道。

    “他们炸毁了大炮,带走了伤兵,真是仁义之师。”陈哲感慨道:“不过他们的伤兵并不算多,用马车拉着跑起来飞快,新军的装备真是不错啊。”

    “跑的在快还能快过我们么?”许平调兵遣将,立刻开始追击行动:“我们不必追得太紧,所谓死敌则战,要是我们逼得太紧他们就会拼死一战,我决定把战场选在宁陵。”宁陵是通向亳州的必经之路,距离还有一段,所以许平不必担心新军抛下一部分后卫逃窜,而对新军的士兵来说,已经快出河南地界,若是开小差的话未必不能独自逃生:“散地勿留,对新军来说,宁陵差不多就是散地了。”

    “或许可以更靠近亳州一些,”周洞天建议说:“越是靠近亳州,官兵的斗志越差,说不定会有整营脱离主力独自逃生的情况出现。”

    “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要是真有好几个营都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们是能轻松打败他们,但是也会放跑大量的官兵,我还是希望黄小侯爷回头一战的。”许平一直认为最好的策略就是让敌人左右为难,现在官兵在无意义地浪费了几天时间后,终于还是开始退兵,而且从情报上看这次退兵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差:“一不做、二不休,如果我是黄小侯爷,要不就一开始咬紧牙关不抛弃伤兵以鼓舞士气,既然动了这个念头而且已经被士兵们知道了,那就要干到底,把大炮、伤兵全扔下,勒令某个营死守断后,这样给我造成的麻烦会大得多。现在不但要带上伤兵,还搞得军心浮动,真是一无所得,等宁陵一战战局不利时,我很想知道新军普通士兵还能有多少斗志。”

    “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还是要在宁陵打败新军才行,这里是大平原,没法设伏,而且离闯王太远,闯王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赶到了。新军穷鼠噬猫,必然和我们舍命相搏,”余深河认为野鸡岗那种各有彼此、静观不动的情况不可能生在随后的一战中:“大人既然不想取巧,不想追到亳州附近再打,那就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制服拼命的六营新军,他们可不是江北军那种豆腐。”

    “是的,这是宁陵,”许平已经找军中的宁陵人,预先画出了当地的地图,还没有开始追击,闯营就已经开始研究他们的预设战场:“我打算从集中兵力于右翼,突破后卷击官兵全阵。”

    “这没什么稀奇的啊。”余深河有些失望的说道,侧翼进攻又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战术,这个营帐里的将军中如果有人想不到、或是在作战前没有预防过敌军采用这样的战术,那他根本就不配站在许平的面前,而余深河还以为许平会有什么令人出乎意料的计划。

    “是啊,太平常不过的战法,不过这世上若真有什么精妙的战法,早就被先人们想到了,也轮不我。”许平见其他人口中不说,脸上都有和余深河类似的失望之色,便问道:“若是遇到敌军猛攻左翼,余兄弟地你会如何应对?”

    “敌军的左翼还有中央的形势如何?”

    许平摇摇头:“还不是很清楚。”

    “贾将军讲课时反复提及,最好的侦查就是莫过于进攻,敌军既然起侧翼进攻,多半是在侦查我左翼的虚实,我会密切注意敌军的行动,随时准备把手中的预备队派去,同时在敌人的左翼起反击,以侦查敌军的虚实。”

    “非常不错,如果是我大概也会如此,”许平评价道:“黄小侯爷和我同岁,都是崇祯元年生人,从此前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看来,我猜他急于将我击败,不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陈哲笑道:“大人说的好。”

    “说得就好像你多老一般,”余深河不满地瞪了陈哲一眼,许平的话里显然是对这种对策有准备,而这个反应也是余深河自称会有的反应,陈哲那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在责备余深河鲁莽似的:“大人打算如何做?”

    “黄小侯爷没有太多领兵经验,在晋军中不曾掌握大军,对军务的了解多半来源于杨大人、贾将军的谈论,看到我猛攻一翼后十有**没有耐心,会立刻做出和余兄弟一样的反应,只不过余兄弟能看出去来的蹊跷,他还未必能看出来呢。我打算把近卫营、

第六节 牺牲

    ?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方不犯错基本就可以确定胜利。大规模的战斗策略应该定为如何抓住对方的错误,过五万战兵的交战,没有任何统帅能像指挥五千士兵一样不出任何纰漏,更不可能迅正确察觉到敌人的任何行动,所以我的策略就是设法让敌人犯错,而且是犯下我们期望他犯的错。”许平看到李定国还要说话,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还没有说完:“当然我们要尽量避免错误,李兄刚刚也说过了,就算黄小侯爷比我想象得更谨慎,如同杨大人一样,他也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来现我们的部署,所以我们要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就击溃官兵的左翼。而且是一个营对一个营,这样即便对方没有犯错,他们也来不及阻止两西营展开队形。”

    “那只有用白刃突击。”听到这个时间要求,周洞天迟疑着说道:“没有开枪的时间。”

    “那是送死。”这次轮到余深河大声反驳起来,燧枪的威力根本不是弓箭能够比拟的,所以白刃突击变得异常危险:“我们的军队要忍受官兵持续的射击而不能停步还手,这对士气的打击更甚于伤亡。这种射击会从进入二百步后就开始,排枪一轮接着一轮,新军的士兵虽然缺乏战斗经验,但他们打排枪那是毫无问题的,尤其是我们不还击的时候他们更是能打得既快又准。为了保持队形、士气和体力,我们要到二十步才能起冲刺,这期间要吃官兵多次的排枪,尤其是最后的一次,二百步外的第一次齐射,一百只步枪只能打到我们二、三个人和少量的士气,但二十步的那次齐射,一百支枪一次会打掉我们五、六十人和几乎全部的士气,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近卫营,在这样的打击也会濒临崩溃,更不用说在遭受这样惨重的伤亡后冲上去肉搏取胜,而且还是在一柱香内!”余深河加强语气重复道:“这是送死。”

    许平轻轻鼓掌:“余兄弟一点不错,和我想得完全一样。”

    余深河看着许平,片刻后脸上浮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大人想开一枪。”

    许平点头道:“是的,我打算让近卫营开一枪。正如余兄弟你所说,百步外的齐射能带来的伤亡和对士气的打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关心的是进入百步后官兵的排枪到底能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还有大炮,进入百步后,官兵会开始换霰弹了。”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梦留提醒道,新军固然抛弃了一些大炮,但闯营估计他们每个营多少还是会带上两门,而霰弹对于步兵进攻队形的杀伤非常可观,尤其是近距离上。

    “不错,还有霰弹。”许平又点点头,如果新军携带着全部的火炮,他不太敢进行这样的进攻,不过考虑到新军现有的火炮数量大大减少,许平认为可以一试:“我要近卫营缓步前进,在四十步的位置挨最后一枪,还有他们的霰弹射击、一两门炮吧。然后快走进,直到到二十步的距离上,这点时间应该不够官兵换弹完成,我们在他们换弹完成前进行一次齐射,然后白刃冲锋。”

    “听上去像是祀县之战的翻版。”余深河和李定国几乎同时说道。

    “是的,和祀县不同的是,当时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站在五十步上让近卫营和选锋营从容对射,而且我们还有火力上的优势。不过这次不同,我们必须尽快击溃新军最侧翼的那个营,所以我们要逼近到二十步的位置上打一枪。”许平看着余深河:“余兄弟刚才不是说过吗?二十步上的一次齐射,足以一次性打光对手的士气,夺去他们一半人马的性命。”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不管尽管如此,”余深河摇摇头:“近卫营仍会损失惨重。”

    “是的,第一排肯定都会倒下,第二排也剩不下几个人,走到四十步的距离上时,如果官兵没有来得及换弹完成,我们得站着等他们打完这枪才能继续前进,而挨过这枪后,近卫营估计已经有一半的人倒地了。但我们的损失是一**的而不是一次,所以我军应该能够坚持,士兵们看不见他们倒在身后的同僚的。而我们一击就能杀伤一半官兵,形成最大的震撼效果。”许平的视线缓缓在众人脸上移动,最后凝视着余深河:“余营官,你的兵,你以为如何?”

    余深河沉默片刻,挺胸道:“大人,末将会亲自去和他们说。”

    ……

    在确定新军离开他们的坚固营寨后,闯营留下最少量的部队保护他们不多的火炮和辎重,然后就拔营开始追击。新军采用的仍是一天四十里的行军度,而许平则以一天六十里的度强行军追击,通过小道在宁陵以东绕到了新军前面。

    泰山营的前卫现突然出现的闯营后,很快就判断清这是许平的主力部队,泰山营当即向主力汇报,而在黄希文带着新军全部主力赶到时,许平的主力部队也已经到达。两军就在不到三里的距离上各自扎营。

    “闯贼兼程赶来,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火炮。”在新军的大营里,黄希文和营官们紧急磋商对策,现在新军全军还有十二门火炮和足够这些火炮进行一次大战所需的弹药。

    “许平小儿,也太视我们如无物了。”詹天豪愤愤地说道,新军为了达到持续高行军的目的,把大部分没有必要携带的辎重都抛弃了,除了火炮以外,就连普通士兵也只有大约够一次激战所需的弹药,这就意味着新军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不然若是李自成、罗汝才纷纷赶来,那就会有不小的麻烦,不过新军高层同样很清楚,闯营跑得这么快,那他们肯定也没携带什么辎重:“我们打不起消耗战,许平也一样打不起,我不信他能带着弹药和粮食以一天五六十里的度行军,就是在河南也不行。”

    所有的营官都赞同詹天豪的看法,许平离开了坚固的阵地、许平不再具有防御方的优势、许平没有携带能让他持续交战的辎重……这说明许平认为他可以一战击溃新军,如果做不到的话,即便新军失去了相当的战斗力,许平也会因为没有续战能力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军离开。

    “或许许贼就是这么想的。”魏武说道:“他是想吓跑我们,或是打一下看看有什么便宜可捡,反正就算他输了,我们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很清楚我们没办法在河南久留,没有办法追击消灭他。”

    “或许吧,但他还是认为他可以在一场公平的野战中占便宜,至少有机会占便宜,不然他不会来的。”突然出现的闯军给新军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之前新军一直在迟疑,在交战和撤兵中摇摆不定,这对普通士兵的士气造成了些影响。最终新军决定撤兵时,士兵们固然因为得知最后结果而松了口气,精神上不那么紧张了,而这种压力的释放同样造成了松懈,不少士兵抱怨既然反正要撤兵,还不如一开始就走。今天新军士兵一下子现又要交战,顿时又紧张起来,就是对新军的指挥官们来说,几次的反复对他们的意志也是种考验,今天大家就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

    “少帅,和许贼决一死战!”

    指挥官们纷纷叫嚷起来。

    “我们有炮,许贼没有炮。”

    “我们人不比他少。”

    “今天他赶路更远,比我军疲惫。”

    “我们是归师,许贼手下多是河南人,我们的士兵们都急着回家,而他的手下就是在家门口打仗。”

    指挥官们七嘴八舌列举出了新军的种种优势,一致要求与许平交战。

    吴忠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就算打不赢,只要不输我们也就安全了,许平没有辎重,打完这仗他就得回家。”

    在黄希文准备给许平去信挑战时,一个传令兵带来了闯营的使者,许平抢先送来了挑战书,黄希文随便扫了一眼,就在信后面署上“明日决战。”

    把信当面交还给许平的使者时,黄希文冷冷地说道:“还望许将军明天不要再当鲤鱼。”

    散会回到自己的营帐,吴忠紧急把长青营的军官召集来部署任务。

    “许平为什么要挑在这里决战?”苻天俊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他都肯扔下辎重急追,那干脆在亳州再打岂不是更好?”

    退兵时,苻天俊就有这个担心,他担心到了亳州遇上许平的主力,眼看就能安全到家的新军会缺乏斗志,说不定又会让长青营断后。苻天俊曾私下对吴忠说,若是有这种情况就是抗命也不能执行,吴忠也曾确定无疑地表示,他不会执行葬送全营的命令的。

    “除非许平觉得,他在人数相当,没有大炮的情况下,能一战击溃我们,否则我看不出他选在宁陵交战的好处。”吴忠心中也是一阵阵怒气,在这里进行野战会是一场相当公平的战斗,甚至还对新军略微有利:“不过也好,我们明天只要不输,就是赢了。”

    “不输就是胜利。”吴忠对部下们重审了这一点,即便从战略上讲也是如此,新军的补充能力也不是许平能比拟的:“只要打成平手,我们就赢了。”

    在黄希文的营帐中,年轻的统帅同样愤怒不已:“许贼太小视我了,他难道认为能在这里击败我军吗?在他心里我就这样的不堪一击吗?”

    刚才吴忠的话让黄希文觉得十分刺耳:“什么叫‘不输就安全了’,许平没有炮,没有辎重,人数可能比我还少,火枪肯定少于我军。如果我抱着不输就行的念头去打这仗,那才是中了许平的诡计,才会迟疑不决,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

    在新军的对面,确定明日交战后,余深河把近卫营全营召集来讲话,向他们宣布这次的战斗计划。之前许平和余深河就打算和近卫营的官兵们坦诚相见,把明天战斗的风险如实相告,只是为了保密的原因,不得不拖到最后一刻再进行。

    “……你们会受到官兵连续、反复的排枪射击,官兵给我们的最后一击会在四十步的距离上,在官兵完成这次齐射前,任何人都不得继续前进,如果你们莽撞行事,就会让更多的兄弟毫无意义地死去。而这个时候,同样严禁任何人还击,没有再给你们填一轮药的时间……”

    余深河告诉他的部下们,黄希文代表新军接受了许平的挑战,军官、士官们站在前排,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余深河说的每一个字:“本将估计会有一半的人在开枪前倒下。”

    近卫营的官兵们人人脸色凝重,余深河说完后看向许平,后者轻轻叹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接替下余深河,向面前的近卫营官兵们讲道:

    “刚才余大人说的,就是明天你们会遇到的苦战,”就像是对这一群朋友而不是部署,许平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讲述给大家们听,力争让每一个部下都明白他们进行这种非常规进攻的意义,如果近卫营不能迅取胜,那么紧跟其后的两西营就不能展开战斗队形,闯军的进攻路线就会被新军的援军封锁住,而且此时闯营的另一翼还在遭受着新军的攻击。

    “明日的大战,不是全胜就是全败,而是否能够全胜,取决于近卫营能够完成任务。如余将军所说,我们估计会有一半的人倒在第一次开火前,对站在我面前的诸君来说,今夜很可能是你们的最后一夜。”讲完全部计划后,许平先是给部下们一些消化时间,然后再次大声说道:“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如果我们明日取得大胜,新军这支朝廷的最后支柱就会崩溃——现在在京师的新军只有万把人了,我们打完这仗,回去兵不血刃的取得开封,然后就可以趁着冰封渡河北上直捣京师,明廷已经没有兵力阻挡我们了。诸君,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一直盼着招安,希望能过上太平的日子,现在这天终于要来到了,更且比招安更好,便是在明日遭到不幸,你们也可以放心,你们会被作为新朝的开国功臣而被铭记,你们的子女会被作为功臣的遗族被抚养。”

    听到许平最后的这句话后,前排的军官们先是沉默,然后纷纷点头:“知道了。”

    许平宣布解散后,眼前的人群中完全没有交谈和议论,他的部下们一个个低头默默想着心事,一面迈着沉重的脚步回营。

    “若是闯王能取得天下……”许平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口中喃喃自语道:“等我们取得了天下……”

    余深河侧过头,看着许平,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但等了很久,许平却始终没有能说出后半段话,只出了一声轻叹:“我知道话说得很糟糕,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些兄弟们说什么好。”片刻后,许平又是一声叹息:“可是明天、今晚、我又怎么能一句话都不对他们讲?”

第七节 冲锋

    当晚,在近卫营第一步兵翼的某个军营里,岳牧和小队里的同袍焦急地等待着秦德冬的消息,许平的讲话结束后,队官胡辰就命令所有的小队官到他那里集合分配任务。刚才余深河已经把明天战斗的风险说得一清二楚,这军营里的人都明白,若是被分配在前排,就会遇到巨大的风险。

    终于,步履沉重的秦德冬回来了,营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秦德冬脸上毫无笑容,他向着部下们抱拳躬身:“诸位兄弟,明天我们被排在了前阵。”

    军营里死一般的沉寂,秦德冬告诉大家今天胡辰让所有的军官抽签决定明天的位置,结果秦德冬抽到了一个下签:“我对不起诸位弟兄。”

    听到秦德东的道歉后,岳牧先跳起来:“秦头别这么说,命由天注定。”

    这话打破了营房里的沉寂,大家或激昂、或勉强地表示赞同,没有一个人出言责备秦德冬。秦德冬带着愧色接受了大家的好意,等营房里再次安静下来以后,秦德冬从口袋里默默地取出三个签:“明天到底哪个果走在前面,我们也由天意来定吧。”

    岳牧是秦德东手下的三个果长之一,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上前,秦德冬把签举到他们面前,另外两个果长都做出了伸出手的动作,但却有些迟疑。岳牧利索地地伸出手,后先至地触住了秦德冬手中的一个签,用力地捏着它,猛地取回手中。

    当把这个签握在手中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岳牧也有些犹豫了,他的手下、还有其他两个果长和他们的手下,都紧紧地盯着他和他手中的签。岳母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不过他把唾液含在口中,没有做出吞咽的动作,而是低下头把它用力地打开。

    “第二排。”岳牧轻声念道,他听到自己的部下中,有人长出了一口大气,他也偷偷地吞下了一口唾液,轻轻握拳把签紧紧攥在手中。

    营房内后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另外两个果长都把目光从岳牧收回去,各自从秦德冬手上拿走了一个签。两个果长看完自己的手中的签后都同样的沉默不语,良久后,其中一个对身旁的那个歉然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岳牧用满含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个仍垂不语的军士,听过今天上峰的军事部署后,他没有语言来进行安慰。那个事受到歉意的果长抬起头,先回过身向背后同一果的同伴们深深行礼,然后毅然绝然地转过身来,向秦德冬大声说道:“秦头放心,明天我走第一个。”

    秦德冬看着他没有说话,那个果长又重重地点点头:“秦头,放心吧。”

    秦德冬伸手拍拍这个果长的肩膀,接着岳牧也走过去拍了拍他,这个果长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岳牧故作轻松的说道:“岳兄弟,明天的事还不好说呢,挨一下又不会死,要是我倒下了就轮到你了,你也少不了那一下。”

    岳牧没有回答,正如许平今天所说,闯营中有不少官兵还期盼着招安,岳牧以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自从他给刘姑娘家扛了这么久的包后,岳牧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做贼到底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招安,以前岳牧觉得这是唯一的道路,皇上总归是皇上,总有一天闯王还是会接受招安的,当然岳牧也同意这必须等到皇上认清奸臣的嘴脸,意识到闯营是不得已之后。刚才,许平说的话让岳牧现或许有另外一条路,但也就是一小会儿而已,虽然岳牧刚刚开始识字、只读过没有几天天子是和神佛一样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也要下界为天子效力。岳牧也见过李自成一次,他不记得在闯王头上有五彩祥云,而且私下里,岳牧也没法把瞎了一只眼的李自成和天子联系起来——天子有百灵护体,怎么可能会被凡人伤到?

    既然李自成被凡人所伤,那他多半就不会是天子,既然闯王不是天子,那迟早还是得招安。只是岳牧同样非常明白,不打败新军就不会有招安的机会,就像水浒中讲得一样,只有把官兵屡次击败,皇上才有机会看清奸臣的真面目。

    “没人躲得过那一下,”岳牧低沉地回答道:“除非大将军消灭新军。”

    ……

    吴忠脸上挂着忧色,夜已经很深了但他还是没有回营休息,黄昏开始,刮了几天的东北风突然减弱了。新军位于闯军的西南方向,包括黄希文在内,都觉得这对新军相当有利,吴忠生怕在交战的最后关头突然变风。

    忠实的部下苻天俊仍陪伴在不肯入眠的长官身边,劝解道:“大人,明日的胜败,不会只取决于风向的。”

    “说不定就取决于此,在许平面前可不能大意啊。”刚才分配任务时,黄希文因为长青营受损较重而将他们部署在左翼最远端,吴忠觉得选定的战场对新军相当有利,周围是大片的田地,远处的动静一览无遗,吴忠不认为闯营能有机会动奇袭。

    对面的闯营至今没有观察到有任何火炮,而新军这边还有十二门,兵力相当的两军在宽阔的战场上正面交战,吴忠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形成消耗战。拥有火炮优势的新军无疑会是具有优势的一方,所以吴忠苦苦思索许平到底能采用什么样的手段。

    最后他相信还是得靠奇袭,而吴忠认为唯一的奇袭手段就是利用风向:若是闯营处于下风口的话,视野不会受到硝烟的阻碍——几次排枪对射后必然会有大量的硝烟产生。吴忠担心闯营可能会利用这个做掩护起冲锋,或是像野鸡岗之战一样影响到新军指挥官对战局和敌方动向的了解。

    现本方处于下风口后,吴忠心中十分高兴,这样闯军纠就无法利用硝烟掩护起冲锋,在交战时反倒需要时时防备明军冲硝烟中冲出起逆袭。

    深夜时分,东北风突然大作,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一下子把笼罩在吴忠心头的阴郁尽数吹去,他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军!”

    在风势大起后不久,同样没有入睡的黄希文也接到了这个消息,让他也是长出一口气,今天军事会议中所有的营官都认为最后会演变成消耗战——在这种机动力、可见度良好的空旷地带作战,营官们想不出有什么一锤定音的战术。

    多年以来,晋军虽然对黄希文非常客气,而且诸位大帅都非常想给黄希文带领大军立功的机会,但这种打算总是被镇东侯所阻止。镇东侯坚持要黄希文从小兵做起,熟知底层军务和士兵心态,这些黄希文自认为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让晋军给他统领大队人马的机会:如果父亲的用意是让他立功好博取世职的话,那就应该趁早行事;而如果父亲是想让他多在新军中建立功勋的话,那为何这次出兵前反复叮嘱他要多听少说——这样如何能够建立威信?

    父亲之前曾想让自己和大哥一起出海,但是黄希文不愿意,他是名震天下的武将的儿子,他不愿意冒着性命危险,把几年时光浪费在连吏部的小官都不愿意从事的任务上。

    “我是父亲的儿子,如果我表现平庸,那不仅仅是丢了我自己的脸,也是让那个父亲面上无光。”黄希文记得杨致远对新军的一些不良评价:镇东侯进行的军事改革,让长生军比其他军队强大得太多,镇东侯多年的征战,始终是以强凌弱,无论对方使出什么样的谋略也弥补不了两军战力之间的天壤之别,而若是对方谋略再不行的话,那几乎就是雄鹰和麻雀的搏斗。

    只是许平把这套东西搬去闯营那边了,杨致远觉得镇东侯的手下太缺少在实力相当时与对手交锋的经验,他对此非常担忧。

    “我是父亲的儿子,”黄希文记得一个营官说过的话,只要他血管里还留着镇东侯的血,他就应该是战无不胜的将领,不然就是给自己的血脉蒙羞,杨致远也说过镇东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不败名将:“我自幼就有名师指点,学习剑术、兵法,十三岁就去边军服役,在战场上也曾亲手杀敌,许平如何能与我相比?”

    随即黄希文就想起家中的烦恼,那些只有家人才得知一二的内幕:“小妹啊,小妹,你怎么能把兵书给他啊。”黄希文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些父亲的同僚,可能都是因为妹妹的不智而丧命,每次想到此处他就不能不感到妹妹欠了这些人一笔血债:“明日我一定要痛打许平,把他打得体无完肤!”

    ……

    位于新军最左端的是长青营营官吴忠,看到闯军无可奈何地于上风口布阵后,心怀大畅:“太好了,倒要看看许平还有什么戏唱?”

    “不知道许将军到底在想什么?”苻天俊有些迷惑不解地说道:“在平原上打消耗战他毫无胜算。”

    “嗯。”吴忠口中应了一声,他观察自己对面的闯军军旗:“近卫营在我们的对面,看来今天我们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在新军的对面,位于闯军中央的许平也在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新军的火炮已经开始向闯营轰击。

    周冬天向许平报告全军已经部署完毕,根据许平的计划,闯军的左翼会在遭到猛烈进攻的时候稳步后退,吸引明军进一步远离他们急需增援的右翼:“万事俱备,大人。只可惜风向对我们不是很有利。”

    如果能处于下风口的话,周洞天觉得新军会更晚现闯营的动向,而且借助硝烟的掩护,近卫营也能以更少的伤亡完成任务。

    “有利有弊,”风向的问题让许平也有些遗憾,但世上没有万全之事,许平宽解部下,也是对自己说道:“若是风向对我们太有利,官兵就会更加小心,说不定反倒会提前派兵增援左翼。”

    除去充当预备队的磐石营外,五营新军一字排开,由于闯营的三个营在右翼重叠起来,所以新军的战线比闯营延展得宽得多,几乎比闯营长出了一半。许平既然选择右翼末端和新军左翼末端持平,那么他的左翼末端才刚刚到新军中央位置过一点,乍一看就好像是没有来得及完成布阵。

    这样布阵许平觉得还能获得一个益处,这是几万军队而不是几千,新军两翼之间的距离比两军之间的距离要远的多得多,不可能如同少量兵力交战那样迅地来回驰援。

    “让近卫营出动吧,我们没有时间耽搁。”许平出命令后,注意到周围的参谋们脸上的那缕忧色,知道他们在担忧本方侧翼突破的度:“放心吧,我们是起奇袭的一方,敌军的左翼必然先于我们的左翼崩溃。”

    ……

    “许平好着急啊。”黄希文注意到面前闯营阵型非常的短,而且对方的左翼一望就能现队形稀疏——因为这一侧兵力薄弱,闯营竭力延展队形以便和新军对峙,看上去就好像是还没有排队完成,正等待着后续部队移动到位。

    之前黄希文本打算让许平先出牌,借助宽阔地形和火力优势消耗闯营相当实力后再反击,但刚才他看到闯营的阵势后,就抑制不住地想率先起攻击,趁闯营还没有来得及部署到位就切入闯营的侧翼,形成夹击之势。

    没想到这个决心还没有下定,黄希文就注意到闯营左翼开始前进。

    “闯贼在干什么?”黄希文身边的参谋们,也都惊呆了:“闯贼还没有布阵完毕就开始进攻了吗?”

    虽然看不清闯营战线后的部署,不过对面的战线既然这么短,那么可想而知对方的兵力重叠在一起,正挤成一团挥不出火力。

    想要挥出火力,解除军队挤在一起难以指挥调遣的弱点,那么就需要迅延展战线,黄希文不打算给许平弥补这个错误的机会:“让泰山营、细柳营一起进攻,全力前进!”

    战机稍纵即逝,黄希文大声下令,随着他的传令兵离开将旗,他的目光紧张地投向本军的右翼,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本方突出的一翼开始卷击闯军还没有完成部署的左翼。现在最让黄希文担心的就是:在自己的部队成功地迂回形成夹击前,许平的部队就从他的中央战线后方冲出——黄希文认为自己的中央就是许平的中央。

    “快,快!”虽然脸上不曾表现出来,黄希文心里急切地叫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闯营的软肋。

    ……

    岳牧沉稳地带领着部队走上前去,对面的排枪一次次地响着,他前面的果中不停有人倒下,后排的人则迅上前补位。

    终于,随着又一次的排枪,第一果的果长身体晃悠了一下,就紧握着长矛,一声不吭地直挺挺倒向一边。岳牧连忙快跑两步,冲上了第一排,他把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一些,对面明军士兵的面目已经清晰可见,他们正竖起火枪开始装填。岳牧估算着敌我之间距离——如果再稍微加快些脚步,或许可以抢在他们装填完毕前赶到开火距离……

    此时余深河也在观察着对面敌兵的动静,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和距离,他抬起手微微向后摆了摆,鼓手奉命放缓了节奏。

    注意到鼓声变缓后,岳牧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立刻放缓了脚步,准准地踩在鼓点上。鼓声变得越来越缓,岳牧走得也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停步不前。对面的敌人已经有人完成装弹,开始把枪举起来等待射击命令,而这时闯军的鼓声也停住了,岳牧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挺着长矛,默默地看着敌人的动作。直到对面敌人又一次在百米外把枪纷纷放平时,闯营的鼓声再次响起,岳牧迈开大步,跨出这一步的时候,他抬头仰望晴天——金色的太阳,雪白的云彩。

    岳牧痴痴地看着天上的美景,脚下继续跟随鼓声前进。

    排枪声传来,岳牧闻声闭上了眼睛,又走了两步后猛地再次睁开,阳光、蓝天再次出现他眼前,岳牧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美景,耳边的鼓声也似乎变得欢快。

    这时感到阳光有些刺眼的岳牧把目光重新放下平行于地面,对面敌人脸上的惊愕之色历历在目,欢快的鼓声还在催促着岳牧前进,对面敌兵有的又开始装填,有的则环顾左右,还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装刺刀。

    鼓声先是重重的一响,然后骤然停住,岳牧双腿叉开,稳稳地站在敌人面前,口中有力地叫道:“瞄准!”

    大批的燧枪从岳牧的余光里探出,漆黑的枪管,看上就好像已经能顶在敌人的胸膛上。

    敌人脸上的恐惧,他们颤抖的双腿和开始哆嗦的手臂,突然给岳牧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他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刻,直到又是一声重重的鼓声传来:“开火!”

第八节 失败

    这震耳欲聋的排枪声,是吴忠从军以来听过的最响的一声甚至不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任何一声霹雳所能比拟。随着排枪声,长青营的前排战线,就像是被扔进沸水的冰雪,一瞬间便溶解得无影无踪。

    望着近在咫尺的敌军,余深河并没有按原定计划起白刃冲锋,而是飞快地下令道:“让后排没看枪的士兵前出,前排上刺刀。”

    一个参谋领命而去,其他的近卫营参谋人人绷紧了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齐射就像是死神的镰刀,对面的敌军如同被像割的麦子般整齐地倒下,上千名挺立着的士兵,眨眼间就一同扑到在地。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近卫营的参谋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后排敌兵眼中的茫然,他们像是一群犹在梦中的人,不与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闯军对视,而是低头向下,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前排同伴,就在片刻前,这些人还活生生地挡在他们眼前。几个残存的新军指挥官也都变成石雕一般,他们手中的指挥刀有的还高举在空中一动不动,有的则已经垂下,这些军官用同样茫然的眼神,环顾着已经空空如野的身侧。

    最后一排闯军从前面同伴的缝隙间穿过,一直注视对面明军换弹进度的余深河,让他的大军重新前进,一直走到距离官兵不到二十米的时候,余深河注意到有些敌兵开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虽然是极个别的人,但这已经构成了威胁。在这样近的距离上,火枪会变得弹无虚,谁也不知道敌军士兵会不会突然奋起,不打算冒险被攒射或冲锋的余深河再次下令停步,射击后起冲锋……

    “开火!”

    近卫营的军官再次纷纷出呐喊,接着就当先拔足奔去:“冲啊!”

    ……

    在近卫营起跑步冲锋的时候,装甲营正跑步撤退,位于另一翼的闯营看到新军开始进攻后,他们立刻按照许平事先的安排开始且且战且退。装甲营的新任营官就是刚刚在野鸡岗立下战功的李来亨,这一翼的闯营奉命在远距离上向明军射击,然后急后退。面对泰山营和细柳营,装甲营和西锐营的兵力还不到进攻者的三分之一。

    “只有傻瓜才会和他们打”李来亨一边带头向后跑,一边自言自语道,许平的计划很简单,他把主力三营以外的剩余兵力集中在他的将旗附近。如果新军从这一翼起反击的话,闯明两军的战线就开始以许平的将旗为中心开始旋转,现在战局的演变正如许平所预期的那样展着,试图迂回包抄的新军左翼部队,正尾随着不断后退的装甲营,越来越深入许平将旗的侧后。虽然两军互相包抄侧翼,但是相对行军距离更短的两西营,左翼的新军走在一条更长的弧上。

    在这样远的位置上向新军射击,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每次闯营齐射一次只造成个位数新军士兵伤亡,而李来亨对面的新军则根本不愿意在这个位置上还击,他们坚定地继续前进,逼迫——或者说看着对面的闯营不停地飞后退。

    看到闯营又一次在极限距离上射击,然后飞也似地掉头逃走后,泰山营的指挥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侧翼的迂回行动比他预想中的最顺利情况还要好得多的多,夹击的态势已经形成——如果闯营敢于停下迎战的话。现在泰山营营官的视线已经完全被中央的闯营部队所遮蔽,他乐观地认为新军的战线已经形成半包围状,越来越多的闯军将因为这种不利的态势而挥不出火力:“我们竟然能在大平原上包围了和我们兵力相当的闯贼!”这个念头让泰山营上下的军官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刺激着他们加前进,以求尽快达成这个完美的胜利:“竟然没有遇到闯贼的抵抗就把他们统统包围起来了。”

    ……

    杀喊声仍炸响在战场上,近卫营已经把那些仍死战不退的长青营部队包围起来,使得他们再也不能干扰两西营的挺进。

    紧贴着长青营的天一营来不及转向,就陷入了正面闯军和从侧后杀出的西营的夹击,而两侧都无干扰的西锋已经从近卫营背后闪出,向着黄希文的所在勇猛挺进,现在闯营的右翼已经在新军的逼迫下向后弯曲了三十度,可新军的右翼已经弯曲了近五十度。

    余深河对部属下令:“报告大人,我军损失比预想的要少些。”

    紧跟在近卫营背后的西锋营落入余深河的眼帘,他们高举着军旗,稳稳地从身边走过,余深河轻叹一声:“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

    “长青营还在抵抗。”许平看着前方的战局,虽然长青营大批的士兵因为士气崩溃而瓦解,但看得出仍有一小批官兵死战不退,这对西锋营进入明军侧翼的度稍稍有些影响,许平已经不再把注意力停留在长青营的方向,而是全神贯注于西营对明军的侧击上。

    受到三面夹击的天一营,正在迅地瓦解,来自四面八方的射击让这个营根本无法抵抗,大批的士兵被击倒在地,而背后又被西锋营迂回到位,无路可退的天一营士兵们挤入位于战场中央的赤灼营阵地,这个营不但无法完成黄希文刚刚交给他们的夹击许平将旗的命令,反倒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

    “崩溃了,天一营崩溃了。”黄希文看着一塌糊涂的左翼和中央战局,无数的新军士兵丢下武器仓皇逃离闯军的攻击火力。他们穿过赤灼营的阵地,丢弃武器从黄希文的将旗前直接跑过,无论军官如何怒吼着都无法制止住他们,而这些士兵的逃跑进一步动摇着赤灼营的阵型和士气,士兵开始拒绝执行长官的命令,到处都是敌人,他们无序地向任何能够看到的敌人方向胡乱射击。而即使是赤灼营的指挥官,也不知道该在这种情况下面向何处进行抵抗。

    传令兵已经被派了出去,去追赶刚刚被派向右翼试图扩大战果的磐石营,黄希文急需这支部队来稳定战线,至于缺少了这个营的右翼能不能继续向许平的战线后方推进,能不能击退许平的中央部队,已经不在黄希文的考虑范围之内。

    “细柳营已经停止进攻,泰山营也停止进攻了了。”

    传令兵带来了左翼的报告,因为没有更多的预备队,切入许平后方的两个营无法继续进攻,他们担心一旦遇到反击,战线被突破就会变得无法收拾,而黄希文分身乏术,他既没有千里眼观察右翼的战局,也难以遥控指挥那两个已经深入敌后的营作战。

    黄希文看着右翼天一营的营旗从战场上消失,不知道是被敌人夺取还是被携带撤离,赤灼营的营旗也开始动摇,见到营旗撤退的士兵们,开始掉头跟着天一营的士兵一起逃走。危机已经扩散到中央战线,闯营的中军已经切断了黄希文和左翼两营的联系,更遮蔽了他的视野。

    奉命返回的磐石营倒是回到黄希文的控制下,不过中央和左翼的三个营都崩溃得连营官都生死不明。黄希文往往左翼的深远位置,长青营的旗帜还在挺立,那里传来的厮杀声和枪炮声说明吴忠仍在抵抗,不过黄希文没有任何援兵可以派出,明军中央战线已经消失,大队的闯军正尾随着崩溃的天一营和赤灼营,向黄希文的将旗处涌来,长青营的抵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让磐石营做好反击准备。”黄希文冷冷地下令道。

    左右的参谋们人人脸色惨白,黄希文冰冷的声音仍在传来:“你们……各自逃生吧。”

    说完后黄希文就抽出佩剑,对贴身近卫人喝令道:“跟我来,我亲自指挥磐石营作战。”

    ……

    头盔早已经不知去向,髻被挑散,随身的手铳也已经射空,披头散的吴忠没有时间装填,一直挥舞着佩剑奋战。到处都是刺过来的利刃,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它们留下多少创口,但吴忠早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思想,只是本能地把手中的剑努力地挥出去。

    一个人猛扑到吴忠的背上,把他撞到在地,吴忠怒吼着,在地上一个翻滚,翻身抱住袭击者,把偷袭自己的人压在身下,一提手就要剑柄向他脸上重重捶下。

    这时吴忠猛然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容——苻天俊双目紧闭,满脸都是血污,吴忠大叫一声,双手板住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的头,用力地晃动了几下——他毫无反应。

    吴忠又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呛大喊,从地上一跃而起,把宝剑高举过顶——然后站住了。

    身边的卫士、参谋已经死伤殆尽,密密麻麻的闯军士兵,以吴忠为中心围出一个小圈,无数明晃晃的刺刀,从四面八方指着他。方才还在吴忠胸中翻腾的热血,化作一片冰雪,把他冻得通体彻寒。

    吴忠没有再看一眼这些敌兵,而是侧耳向右凝听,从厮杀声和枪炮声传来的方向看,战斗已经在新军的中央后方展开。吴忠仔细地听着,手中的刀渐渐无力地垂下,全身的气力都已经离体而去,他不得不把剑撑在地上,配合着哆嗦的双腿,不让自己倒下去。

    “吴将军。”

    随着这声呼唤,吴忠又一次抬起头,面前的闯军闪开一道缝隙,一个闯营将领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向吴忠俯视过来,在这个将领的背后,一杆鹰旗被高高地擎起。

    血汗,从眼皮上滴下,吴忠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闯军将领,片刻后嘶哑地说道:“沈兄弟。”

    沈云冲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忠,轻轻摇头:“吴将军,别打了。”

    吴忠又一次转向右方听着那边传来的杀喊声,突然出一声苦笑,手一松噗通坐到在地。坐到在地后吴忠慢慢地把双腿盘起来,把佩剑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左手三根残指在剑刃上轻轻摩挲,低着头大声说道:“沈兄弟,你知道先父是侯爷的好友。”

    沈云冲一声叹息,翻身下马,站定后说道:“吴将军,嫂夫人、还有令郎,他们还在等你回家。”

    吴忠已经放下了剑,把倒在一边的苻天俊轻轻抱到自己腿上,小心地擦去了自己参谋长脸上的血迹,把这个部下、朋友的脸看了又看,又一次抬头看向沈云冲:“先父过世后,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侯爷不同,把我接回家交给夫人抚养,视同己出。”

    说话的时候,吴忠一手抱着死去的战友,一手把佩剑举到颈间:“沈兄弟,记得替我对许将军说一声,那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他,我一直内愧于心。”

    ……

    “禀告大将军,磐石营已经被歼灭,敌将黄希文被俘,西锋营攻下了他的大营,缴获了他的旗鼓,还有杨致远的棺木也被我们找到了。”

    闯军突破明军的左翼后,西、西锋两营席卷整条战线,明军生了总崩溃。

    “黄希文也真是狠得下心,用磐石营来反击,不然我们定能全歼官兵。”现在闯营中军的军官们人人喜形于色,磐石营的自杀性反击给其他各营争取到一些时间,让溃败的明军部队得以逃离战场。但这一点美中不足无关大局,上万明军被杀、被俘,来不及炸毁的火炮全部被闯军缴获。现在闯营主力正在追击建制还算完整的泰山、细柳两营。

    从战斗结束到现在,许平一直没有出声,他一挥马鞭:“带我过去。”

    在杨致远的遗体前,许平行了一个标准的新军军礼:“杨大人,一路走好。”

    跟在许平背后的几个军官,也纷纷学着许平的样子敬礼,许平回过身,对余深河等人道:“当现新军不可能全身而退后,黄小侯爷尽力救出了他更多的部下。”

    周洞天附议道:“黄小将军反应还是很快的。”

    “我们已经消灭了选锋营,今天又在这里击败了磐石营,侯爷手下的三大主力营,只剩下救火这一营了。”许平提气向周围的部下们问道:“你们有何想法?”

    “迫不及待!”余深河朗声答道:“末将迫不及待要和它一战。”

    沈云冲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杨致远,低声道:“大人,这里躺着镇东侯的第一心腹爱将。”

    “是的。”许平点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大胜后应有的喜悦之色:“恐怕我们下次要面对的,就是镇东侯本人了。”

    此言一出,许平周围的军官们,无论是新军出身的几个,还是其他的闯营将领迟树得之流,都神情严肃,哪怕李定国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也毫无欢欣之色。

    沈云冲见气氛沉闷,开口道:“大人,吴忠临死前托我传话给您。”

    听过吴忠的遗言后,许平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余深河、周洞天脸上都有愤愤之色,其中余深河几次张口欲言,可是想到许平被陷害这事牵连太多,许平和侯府千金的纠葛也不便在人前透露,最后只是哼了一声:“张大人的仇、那么多兄弟的仇,一句对不起,便够了么?”

    “算了,算了。”

    这时吴忠的遗体也被运来同其他明军阵亡的高级将领摆放在一起,许平心知在此事中吴忠不可能是主谋,摇道:“一起装棺,还给他的家人吧。”

    磐石营覆灭后,它的军旗被许平奖给缴获它的西营步队做队旗,其他明军各营虽然损失惨重,但军旗都安全逃脱。近卫营的士兵把吴忠等长青营将领的遗体抬来时,同时向许平奉上一面军旗,许平双手把这面军旗捧在手里,半天过后才把它缓缓展开。

    旗帜上那只翠绿的螳螂,仍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它的一对大刀,许平看着这只凶悍的螳螂,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面旗帜时的场面:张承业当着全营的军官,把这面旗帜高高举起,当时位于张承业左手的许平,情不自禁地高举双臂,和全营的兄弟们一起高声欢呼。

    捧着这面旗子,许平又回看看躺在一边的吴忠,余深河、沈云冲等人,看着这面军旗的时候,脸上也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按理说,我应该把它奖给第六步兵队。”许平把展开的旗子慢慢卷起:“不过,要是吴忠当时撤出战场而不是拼死阻击,它本不会落到我们手里的。”

    许平把卷好的长青营军旗交给身边的卫士,下令道:“和吴将军的遗体装在一起,还给镇东侯。”

    下令完毕,许平转身看着身前的余深河和沈云冲,问道:“我拿走了你们的战利品,可要什么补偿?”

    “补偿就不必了,”余深河和沈云冲一起摇头,他们、还有周洞天、顾梦留等人异口同声道:“就是大人你真偏心。”

    许平微微一笑:“下不为例。”

第九节 决斗

    “这次我们不必把俘虏一概放回了,”对俘虏的鉴别工作还在进行,除去阵亡的明军将领外,还有一些明军将官被俘。不过这次许平下令把那些愿意加入的新军官兵吸收入自己的部队,

    这次是战争中第一次出现新军的军官带领士兵主动停止抵抗向许平投降,粗略地估计一下,这些认为闯营更有前途的士兵数以千计:“我们的部队伤亡很大,如果全部要由我们自己来训练,又要消耗大量的火药和不少时间。”

    许平已经向李自成通报了自己的胜利,他计划迅回师拿下开封,然后就渡过黄河进攻北京,不给镇东侯更多的时间来重建部队。所以许平既需要快地补充自己,也不担心军心问题——只要拿下了北京许平觉得就足以证明是天命所归。

    不愿意投降的明军战俘仍然会被释放,许平认为镇东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把这些俘虏重新编入新军,这些投降过一次的官兵,在短时间内如果再次遇到闯营很可能会又一次向许平投降,甚至可能影响到其他新军部队。明军阵亡将领的遗体也会交给他们一起带走。镇东侯的二儿子黄希文在带领军队反击时被打昏,这个俘虏很重要,于公,许平会把他一起释放以免激起新军普通官兵对自己的不信任;于私,他不打算杀害镇东侯的儿子。

    “黄小将军何处受伤?”许平问道。

    “没有受伤,”陈哲撇撇嘴,医生没有现黄希文有任何外伤,认为他就是在激烈战斗中昏过去了:“吓的,哼,真给黄侯丢脸。”

    “请小侯爷来我营中。”许平下令道。

    黄希文被带进来的时候仍昂挺胸,许平交代过不要捆绑他所以传令兵来之前已经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胸口和腹部还在剧烈地疼痛着,黄希文每走一步,都会感到这些刚才遭到重击的部位有种撕心扯肺的痛楚感,不过他仍维持着平常的姿态,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常,也没有告诉闯营的军医他有什么不适。

    “黄小侯爷,”见到黄希文后,许平当着一营帐的心腹部下说道:“我与令尊,是公仇而非私恨……”

    许平并无羞辱黄希文的愿望,因此他打算说上两句关于民不聊生的大道理,然后理所应当地将他释放,他觉得这样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放过他是一种蔑视。

    “呸!”黄希文截口打断了许平的陈述:“你和我家算个屁的公仇?”

    许平微微一愣,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认为某些私事是镇东侯不会对家人说的,略一停顿后,许平又道:“黄小侯爷,这次我侥幸得胜……”

    黄希文一声不吭,许平告诉他自己不会为难被俘的新军官兵,他们的尸体如果黄希文愿意,也会交给他一起带回去。

    来的路上黄希文看到了还来不及清理的大量阵亡将士尸体,他早知道这次又有无数同僚战死,从许平口中听到吴忠的名字后,黄希文呆了一下,突然之间他忘记了两人近年来那些不愉快,倒是幼年时的场面从眼前一幕幕闪过,他痛声叫了一声:“吴大哥!”

    “许平!”黄希文一跃而起,朝着身前的许平冲过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败类。”

    不等黄希文靠近许平,他就被许平的卫士抓住,可黄希文兀自奋力挣扎,双眼中仇恨的怒火喷薄欲出:“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你从头到尾都是侥幸得胜,全是靠偷我父亲的兵书,还说什么不是私仇,你为一个女人背叛朝廷,也算是男子汉么?”

    见黄希文已经神智不清,几个知晓内情的人都皱起眉头,这话落入许平耳中,让他顿时脸色白,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什么异常,勉强保持着神色不动,挥手就要喝令卫士把黄希文拉下去。

    “你的部下,知道你是这样的奸恶之徒么?就算是在闯贼中,你敢对你的部下说明你这些龌龊之举么?”只听黄希文又怒骂道:“要是这件事大白天下,看看还会有谁不耻笑你的为人。”

    周围的闯军官兵一个个都听得不明所以,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余深河、沈云冲见状连忙从许平左右冲去,齐声对着黄希文喝道:“黄小将军慎言!”

    黄希文盯着余深河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沈云冲,问道:“你们也曾在新军中任职么?”

    余深河和沈云冲默不作声,黄希文咧咧嘴,满脸都是悲愤和不可思议,质问道:“那你们为何要背叛朝廷,为何要背叛我父亲,为何要帮着许贼杀新军的弟兄?”

    余深河和沈云冲仍是不答,黄希文突然又是一阵大笑:“想起来了,你们几个都是许平的亲信,是不是你们和他都觊觎我父亲的兵书,就鼓捣他这个小白脸去钻营窃书。”

    许平身旁听到这话的陈哲等人都面露异色,李定国、迟树得也向向许平看过来,脸上也都有不解之色。

    “住口!”

    余深河勃然大怒,挥拳就要往黄希文身上打去。

    “住手。”许平在余深河背后喝令道。

    余深河闻言回头,急道:“大人。”

    “旁人都先退下。”许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再次下令,让其他不知情的人都退出营帐外,见许平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周洞天连忙劝解道:“大人——”

    许平抬手制止了周洞天的说辞:“顾梦留你去把门,别让闲人靠近帐门,余深河、沈云冲,你们放开他。”

    余深河和沈云冲松手的同时把黄希文向前一推,黄希文此时已经冷静一些,他一个踉跄站稳脚步,轻轻一声冷笑,面无惧色地看着许平。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难道对令尊、阁下的名声会好听么?”许平低声说道:“再说我和……和令妹清清白白。”

    “确实是丑事,”黄希文好像哽咽了一下,他沉沉地说道:“但我不信几十万闯贼里就全是毫无是非的人,若是早让你这贼子的卑鄙行径大白,说不定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就是没有你爹那本破书,”余深河觉得自己渐渐听明白了缘由,他叫道:“难道我们就打不过你们了?”

    “当然,”黄希文反驳道:“不然你们这些卑鄙无耻之徒怎么会撺掇这小白脸去窃?”

    “你这狗嘴!”余深河、周洞天几个人都勃然大怒。

    “黄小侯爷,”许平感到自己的手臂气的哆嗦起来,他摇头说道:“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说出去谁都不好听。”

    黄希文直视着许平的眼睛,岔开两腿、平举双臂,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微微昂起下巴,蔑视地说道:“你想杀人灭口,就动手吧,不然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许平凝视了黄希文片刻,感到手臂已经停止了抖动,冷冷说道:“我和令尊不同,我是绝对不杀俘的,黄小侯爷如此激将总归是无用。”

    说完许平就让余深河把黄希文带出去。

    “等一等。”黄希文向许平叫道:“许将军,末将想和你斗剑。”

    “败军之将,”余深河哼了一声:“你也好意思说这个。”

    “不是因为战争,而是为了我妹妹,”黄希文看着许平,嘴角流出一丝冷笑:“许将军不敢吧?”

    余深河等人都突然变得沉默下来,许平撇了黄希文一眼,转身走回自己的桌子:“黄小侯爷,你出身将门,和我这种平民子弟斗剑,那不是存心欺负人吗?”

    “就知道你是无胆鼠辈,是个没种的小白脸,”黄希文冷笑一声,用目光扫视着营帐李其他几个人:“你们都曾是新军的军官,我向你们一起挑战,你们尽管拿着剑一起上来,我赤手空拳,敢么?”

    知道黄希文存心取死,其他几个人都不应声,余深河走上前就要把他推出去。

    “果然都是一群见不得人的鼠辈。”黄希文又骂了一句。

    “余深河,把你的剑给他。”说话间许平解开系着的斗篷,把它随手扔在自己的桌子上,接着又取下毡帽和斗篷放在一起,转身面向黄希文,右手轻轻一提,把佩剑拔出握在手中。

    余深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许平:“大人?”

    许平提着剑,站在距离黄希文几步外一动不动,后者皱眉看着他。

    “大人?”余深河又出一声探询,许平重重地点点头,余深河楞了楞,终于抽出佩剑,掷到黄希文的脚前。

    黄希文敞开双臂保持着那副受死的姿态,低头看看脚前的剑,又抬起头看向许平:“这是何意?”

    “你不是要和我斗剑吗?”许平平心静气地说道:“你不敢打么?”

    “你!?”黄希文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去捡剑的意思:“你连女人都打不过,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好汉?”

    “一个连女人都打不过的人,你也不敢动手么?”许平冷冷地问道:“还是你明知我不会杀俘,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侮辱我的部下?”

    听到许平的话,黄希文脸上的嘲讽笑容渐渐敛去,眼中又喷出怒火,他收起双臂,向四下环视,看见余深河等人都已经远远退到帐边,毫无出手干涉的意思。黄希文抿着嘴,俯身摸到剑柄,将它紧握在手,轻声说道:“我妹妹,是天下最善良的姑娘,她最不幸的就是遇到你。”

    说完黄希文轻轻跃起,退开两步,和许平遥遥相望,两人对视片刻,黄希文纵身向前,挥剑向刺去,许平提剑架开这一击,然后后退半步上下遮挡,把黄希文疾风暴雨般的连续刺击先后拨开。一连挡了五、六刺后,许平抓住对手的一个破绽,跨上一步猛刺出一剑。

    黄希文来不及招架,身体一个旋转侧身让开,许平的剑从他腰间划过,黄希文又向后急跃了一步才躲开,连挥两剑逼退追击的许平。等两个人拉出距离后,黄希文先警戒地盯住许平,抽空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腹间,只见军服已经被划开一个大豁口,如果不是刚才躲避及时这剑就算不横切开他的腹部也会让自己重伤。

    “好,好!”黄希文惊怒交加,一挥剑又扑上去抢攻,他收起方才的轻视之心,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身影步伐,寻找着克敌制胜的机会。两柄剑来回穿刺,不时在空中碰撞出交击之声。

    许平的部下们个个背靠着帐篷,人人脸色凝重,屏住呼吸看着两个人的生死搏斗。

    黄希文找到一个机会,利用许平来不及收剑的瞬间猛刺他难以防守的腋窝,不过这一击被对手闪开了些,只划破了对手的臂膀。同时许平反击的剑直刺黄希文的肋下,黄希文扭腰险险避开这一剑,本能般地一剑挥下,擦过对手的正急忙回缩的小臂,差一点就把它砍下。

    趁着许平跳开两步的机会,黄希文也调整了一下步伐,刚才为了躲避那一剑他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除了和兄长等同辈亲友比剑外,黄希文曾几次在战场上和敌人搏斗,他吃惊地现这次遇到的敌手是其中剑术最精的——原来许平如此深藏不露。

    “很厉害,不过他不是我的对手。”黄希文看到对面的人飞快地摆出了架子,握着剑轻轻一跃又冲过去。

    这时在营帐边旁观战局的几个人,脸上都染上了越来越重的忧色,周洞天等人手按剑柄,沈云从更是把佩剑拔出了雪亮的一截,余深河则一边继续关注比试,一边把目光在四周游走,寻找合适的武器。

    一剑又是一剑,黄希文又是连续两剑刺空,对面的人急后退,越退越快,让他第三剑即使伸直手臂也没能够到对方的衣角。

    黄希文正要趁胜追击,却突然脚下一滑,一下在单膝跪倒在地,他急忙手一撑地面,同时挥出一剑防止对方抢攻。很幸运,退得太远的对手没能及时冲过来攻击,但黄希文这一撑竟然没能站起身来,他吃惊之余,又猛地一撑,但还是没有站起身,右腿好像突然失去了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上歪去,黄希文握剑的手也按在地上才没让身体恢复平衡。

    对手还是没有抢攻,而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连对手手中的剑都开始指向地面,刚才黄希文有一段没有感到胸腹间的痛苦,但现在这种感觉却排山倒海般地涌来。胸口一阵阵地收缩,黄希文感到自己已经开始窒息,接着头一垂,就是一口热血喷到了地上。

    随着这口鲜血吐出,黄希文才感到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泻去点,好像有一丝凉气随即透进来。

    剑已经被掷在地上,眼前阵阵黑,脑袋也是一片眩晕,好半天黄希文才感到自己又能开始呼吸,只是仍趴在地上说不出话。

    “原来,黄小侯爷你伤得这么重。”

    许平走到黄希文身边,手中的剑已经垂向了地面。

    “原来……原来……你也是剑术高手……”黄希文趴在地上,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围观的人不再静立,余深河快向前两步,俯下身,从黄希文的身边取回自己的剑。

    “扶黄小侯爷出去,交给军医好生照看。”许平注意到身边几个人脸上的表情,但他没有解释而是收剑入鞘,扯开自己的军服,观察自己的几处伤口。

    沈云冲走到许平身旁,看到血不停地从按着伤口的手指缝间渗出,高声叫道:“来人啊,叫军医。”

    喊完之后,沈云冲轻声问道:“大人,有必要么?”

    许平知道沈云冲问的不只是这场决斗,两年来,许平每天只要得闲,就苦练剑术、马术,在开封围城无事期间,他一练就是一天,从起床开始,到睡觉结束,风雨无阻。沈云冲等人已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这个问题,之前在教导队的时候,许平更曾不止一次地对他的同学们讲:一个将官完全没有必要练习这些。

    “或许有一天,我会和金神通狭路相逢。战场上也什么事情都可能生,或许我们就会面对面,身边都没有几个卫士。”

    这是许平对自己为什么要练剑的解释,他记得黄子君曾经评价过,金神通的马术、剑术,在新军中无人可及,在她见过的人里只有她大哥稍胜一筹,而黄子君还说过,她的二哥剑术同样非常优异,与金神通称得上是相差无几。

    “大人,黄小将军他练的是童子功,”现在余深河想起刚才斗剑过程中许平几次遇险的情形,仍然有些后怕,黄希文是从幼年开始就勤练不辍,而许平再努力也是半路出家:“大人您太冒险了!”

    “我本以为,我勤学苦练便能追上。”许平用力地握着自己的伤处,刚才几次都称得上是险象环生,稍一疏忽就会断肢折臂。

    “大人,他是童子功,是当世第一流的剑客。”余深河连声庆幸:“幸好他有伤在身,还好、还好。”

第十节 新仇

    “我确实没想到黄小侯爷的剑术这么厉害,”这两年来许平除了苦练剑术,最开始从京师到洛阳投奔闯王的一路上就是刀光剑影,近卫营成军初期,受过训练或参加过实战的部下太少,许平也曾多次亲自上阵,甚至曾亲自潜入敌城和官兵面对面的交锋,也就是攻破许州军势大张后不再需要他去参加肉搏了。许平本以为多次和敌人性命相搏,加上勤学苦练应该能和对手一战:“这两年我实在太顺利了,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大人您以前打过的都是些普通士兵,撑死了是家丁之流,将门子弟一个个可是惜命得紧,不是跑了就是干脆投降。”余深河就从来不考虑修习剑术问题,顶多是当作锻炼身体:“黄小侯爷这些将门子弟都是几岁就开始练剑,我们就是追赶一辈子,也休想追上这些童子功在身的将门子弟,我们二、三十也未必是那些半百将门的对手,大人您就死了这份心吧。”

    “当年侯爷创建长生军后,贺将军曾评价道:此军一成,世上再无关张之将。确实如贺将军所说,无论我们还是新军,取胜靠的再不是某一两员战将的武勇。即使对面统领新军的是贺将军、黄小侯爷还有金神通这些一流的剑客,我也有信心和他们一战,因为决定胜负的是士兵的训练,还有军官、士官的经验。可……”伤口已经不太疼了,之前每次亲身参加激斗后,许平都会觉得有一种在营中指挥无法带来的兴奋感,刚才的这次也不例外——这种感觉随着许平位置越来越高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他又伸手握住自己佩剑的剑柄:“可是我总归是武人,当有人羞辱我的时候,我仍希望能用剑来让敌人偿还,我终究还是希望能像前辈们一样,在战场上陷阵夺旗。”

    “大人知道为何您统兵做不到多多益善么?”许平的感慨让周洞天不以为然,新军对参谋剑术的要求也是得过且过,只要比彻底没受过训练的农夫强就行:“大人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剑术上了,要是兵仙当年遇到胯下之辱时也像大人这么想,那又会如何?”

    “也未必就如何。”许平觉得以韩信士人出身,真杀个小流氓估计还是游刃有余。

    “那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了,反正大人您身负一军之重,放在过去这就是诸侯了,”周洞天老调重弹,他见许平半天没有进一步指示,就询问道:“黄小将军,大人真的要放过他么?”

    提出挑战时许平确实是起了杀心,周围的几个部下对此都心知肚明,而且许平偷偷练剑一事也是对外严格保密,周通天他们这些心腹不止一次听许平自辩道:将来在战场上遇到对此一无所知的仇人时,要靠这个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刚才周洞天他们一看到许平拔剑出手,就很清楚他绝不会让黄希文再活着走出这个营帐,不了许平最后却让人把垂死的黄希文送去军医那里救治。如果把黄希文活着放走,那么就不用指望许平剑术有所小成的秘密还能保住了。

    “我刚才确实打算杀了他,”许平毫无隐讳地坦率承认道,不过当看到黄希文倒地不起时,许平现自己终究还是下不去手:“若是他在一场公平的斗剑里死在我手中也就罢了,但今天我胜之不武,杀一个重伤在身、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周洞天打量着许平,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他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理论上至少是一方诸侯的大人了。“或许诸侯就是这样千奇百怪的吧,”周洞天在心里想到,自己也才二十岁出头,从来不曾听说过哪个诸侯会用这样的年轻人做席幕僚:“或许就是这样变化无常的人,才能当得上诸侯吧。”

    “大人,姓黄的那厮刚才也骂末将了,大人宽宏,可是末将可没有大人这样的度量,”沈云从听许平不打算下令,又看到周洞天和余深河在对眼色,就冷冷的这样说道。

    “不行!”许平将手一挥:“绝对不许!”刚才看到黄希文倒地后,许平就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去杀黄子君的哥哥,也无法狠心去杀镇东侯的儿子。

    “大人,您是为了侯爷么?”周洞天问道:“那您的秘密怎么办?”

    “正如余兄弟所说,金神通的剑术,我这辈子大概是无法赶上了,以后在战场上和他狭路相逢的话,我记得抱头鼠窜就是了。”许平哈哈一笑:“保住这个秘密也没啥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坏了我自己的规矩呢?”

    ……

    挣扎着离开闯军的军营,黄希文和其他被释放的战俘一起踏上了归途,和许平的那一战后,黄希文始终一言不,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场决斗。

    “一个市井之徒,总共没有握过几年剑柄,”每次想到那场决斗时,黄希文就会感到胸口憋的喘不出气。作为镇东侯的儿子,在战场上被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击败,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被这样出身的一个人打得差点全军覆灭,这本来就让黄希文难受得胸口好像要爆炸开一样,而决斗的失败更是火上浇油:“我五岁就开始学剑,别说农民市井,就是一般的将门都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父亲的武勇盖世无双,可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我不但没能三剑取下他的级,反倒让他和我拆了这么多招……”黄希文还记得自己当时讽刺许平的话:“他连我妹妹都打不过,我妹妹都能五剑之内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我竟然被一个打不过女人的人打了……”

    离开闯营的第二天,满腹怨气的黄希文病倒在军中,贺飞豹在这次战斗中被打断了一条腿,痛昏过去之后被俘,是赤灼营仅存的指挥官,现在则是军中除去黄希文以外的最高级将领。

    贺飞豹留着和他父亲一样的络腮胡须,他抱着声声咳血的黄希文,大哭起来:“黄兄弟,黄兄弟,你要坚持住啊。”

    当夜,黄希文带着满腹懊恼伤死于军中,至死仍是一句话没说。

    ……

    京师,镇东侯府

    笑声不停地从书房中传出,上个月林丹汗的前锋与新军在山西相遇,一日被连破三阵,斩获无数,蒙军为之气夺。林丹汗得知新军大举入晋增援后,连夜退出关外,消息传回京师,天子龙颜大悦,多有赏赐。不过这并非是今天镇东侯府如此开心的理由,而是因为侯府的大小姐带着孩子回家省亲,李云睿也带着妻儿登门做客,他们二人每次有闲时都要杀上一番,两人的儿子则站在各自的父亲身边,聚精会神地旁观,姐妹俩也在旁边谈笑。

    看到镇东侯脸上露出笑容,书房里的人都心中暗暗高兴。多年来镇东侯每日锻炼,保养得法,和一般年近半百就一副老态龙钟的人不同,镇东侯仍是一副壮年形象,不要说普通人,就是贺宝刀等人对镇东侯的容貌也是羡慕得很。不过每次问起养生之道时,镇东侯都秘而不宣,秘而不宣也就罢了,他还找了一个很牵强的理由:说什么这是因为小时候营养好,所以显得年轻,不要说外人,就是镇东侯的夫人都不信——年轻时穷得满大街要饭的家伙,幼年时可能吃得饱么?贺宝刀这种将门子弟,从小逢年过节都有肉吃,一天能吃上两顿干饭的人,看上去还没有镇东侯这个要饭的年轻呢。

    可自从得知杨致远的死讯后,镇东侯一夜之间就好像老了十岁,直到今天才算从阴影里走出来。

    “侯爷,急件。”

    一个内卫在门外报见,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现在天色已晚,传入城内的定是紧急军情无疑,镇东侯的小儿子走到门外,替父亲取回信件。

    有两封,镇东侯一言不,从儿子手中接过信,打开上面的一封看起来。

    “新军惨败,泰山营、细柳营损失过半,天一营、赤灼营,军旗逃出……”镇东侯念信的声音颇为平静,平静得仿佛就是在说无关紧要的日常琐碎一般。

    书房内已经是死一般的沉寂,等镇东侯把信放下后,黄夫人声音颤抖着问道:“文儿呢?”

    刚才镇东侯念了一些确定阵亡的将士名字,黄希文并不在其中,听到夫人这句问话,镇东侯咳嗽一声:“被俘了,但确定还活着,闯营那边特意派来使者。”

    泰山营给的这份汇报也不是在战败后立刻出,他们拖延了快十个时辰,一直等到查清黄希文的下落后才急件给京师。

    屋内响起几声细微的呼气声。

    黄夫人双手合十,眼睛上抬望向屋顶,似乎是在感谢神佛,而她的女儿惨白的双颊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挤出一个笑容在她母亲身后做出同样的动作。

    李云睿则连忙说道:“侯爷,文文不会有事的,许平……他总归和侯爷您是有些香火情的。”

    镇东侯微微点头,然后就扯开第二封看起来,没看几行,就听到镇东侯低声说道:“文儿有消息了,这是小贺的亲笔信。”

    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镇东侯脸上,而他没有说话,而是持着它陷入沉默,李云睿等了一会,伸手横过棋盘上方,向镇东侯讨要他手中的信。镇东侯咽下一口唾液,把它递给了李云睿,后者看着黄石脸上的凝重表情,接住信的时候小拇指不禁微微抖动了一下。

    李云睿看完信把它轻轻放在棋盘上,李夫人轻声问道:“文文怎样了?”

    李云睿没有回答夫人的话,而是抬头看着黄石:“侯爷,节哀。”

    听到这话后,坐在黄夫人身后已是面无人色的黄子君,猛的站起掩面而出。随着脚步和抽泣声渐渐远去,屋内又恢复了沉寂,镇东侯终于长叹一声:“我要更衣,进宫面圣。”

    ……

    “这次我们能从胜利中学到什么?”许平召集全体指挥官议事:“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从没有大获全胜,让泰山营和细柳营逃走中学到什么?”

    “我们要加强骑兵,每个营的骑兵翼必须尽快补满。”

    不少指挥官都对这句回答声出赞同的响应声,现在理论上每个营应该配属一个约一千五百人的骑兵翼,但其实能有四百骑兵就不错,最精锐的近卫营和西营各自都只有六百和五百骑兵。

    这个数字和新军营属骑兵的数目差不多,这次对泰山营和细柳营的追击中,闯营的骑兵屡屡被装备更精良的新军骑兵击退,始终没有能让新军的撤退脚步彻底慢下来。最后这两个孤立无援的新军营,竟然在闯营大军的眼皮底下,成建制地逃走了。

    虽然这里面有很大原因是闯营缺乏辎重难以持续追击,但很多闯营军官都指出,若是闯营的骑兵具有优势的话,新军这两个营本来逃不出闯营步兵的追击范围,至少大部分无法安全逃离战场。

    “补满骑兵?”许平反问了一声,孙可望已经赶回处理政务,在座的将领里再没有一个参与政务,平日除了向许平勒索物资对后方状况再无任何了解:“诸君,就算吸收新军俘虏,我们也得把许州大营翻个底朝天,才能在十一月底把七营的步兵补充个**不离十。”

    许平打算等黄河冻结实后就立刻北上攻击京师,他不知道许州大营此刻是不是已经看到自己的命令,不过他相信这些补充要求肯定又会让许州那里怨声载道:“骑兵,补充一些是可能的,每个营补充满一个翼,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那以后我们难道还要看着官兵逃走不成?”李定国觉得一个营几百骑兵根本不够用,之前和孙可望攻击泰山营时,也是因为骑兵严重不足,所以根本无法迫使新军在不利情况下和优势闯军作战;更进一步,新军总是能靠着装备精良的骑兵拖延、干扰闯营的行动,给他们的步兵争取时间。

第十一节 功高

    “骑兵确实是我军的软肋,我们当然不能看着官兵逃走,但把各营补充满一年半载是做不到的,”见众人和自己现了同样的问题,许平心里很满意,在这个大营里他是唯一了河南闯营经济情况的人:“既然山不能来就我,我们就去就山好了,以后各营不再编一个骑兵翼而是一个骑兵队,我们还是组建骑兵营吧。”

    一个骑兵队只有二百人,许平计划暂时达到半满编就可以,这么一点骑兵,各营基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达成满编,近卫营能提供过四百骑兵给许平,而他还可以从原西营那里搜刮到近千骑兵:“我推荐迟兄弟为骑兵营营官,诸君有什么意见吗?”

    说是问众人,其实主要是在征求李定国的意见。李定国刚刚被许平向李自成举荐为军主,三个名字里有“西”字的野战营全部交给他指挥。李定国略一思考,便投桃报李地应承下来,向许平点点头:“迟兄弟能征善战,是极恰当的人选,大将军选得好!”

    既然李定国话,西营的将领们也就纷纷表示同意,其余的将领不是许平的心腹,就是李自成的故旧,他们当然不会反对迟树德高升,于是人人叫好。

    许平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转头向迟树德笑道:“迟将军勉为其难。”

    本来迟树德在闯营中不过是个不显眼的骑将,总是靠刘宗敏的照顾,自从跟随许平离开本部后就执掌近卫营的骑兵精锐,余深河等人对他也都很客气,功劳更是没有少立。听许平这么说,迟树德立刻站起来,向着营中大家拍胸脯保证:“诸位兄弟放心,我一定把咱么的骑兵带得好好的,杀官兵一个片甲不留。”

    骑兵队的编制是步兵队的一半,剩下的都和步兵相同,这样一个骑兵营满编就会有两千多将士。这个数目对新军任何步兵营的直属骑兵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许平打算把骑兵集中使用——就像新军的直卫一样,他认为镇东侯当年把骑兵平均分配给各营可能是为了保证营有独立的作战能力,而且当时镇东侯的营很少,当然要极力加强。而现在这个方法不太适用了,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任何一个营单独作战,即使骑兵再庞大也难以在战场上幸存,而每个营留一个骑兵队也能保证基本的战场掩护工作。

    整编愿意投降的俘虏,释放其余的,治疗伤病,建立新的作战单位,许平这两天忙得不亦乐乎,他打算等李自成来和自己会师后再返回开封。可是许平并没有等到李自成的大军,就在他帮迟树德组建第一骑兵营的时候,许平受到闯王老营的来信。

    “闯王说郁董已经撤出河南,闯王并没有追击他的打算,而是会尾追新军攻打山东,”许平把李自成的来信展示给少数几个高级将领看,闯王的老营已经越过许平的部队向东面去了,而李自成本人也没有绕道来许平这里庆祝胜利:“曹大王、季大王跟着闯王一起去山东了,闯王要我们独自攻打山东。”

    “以我们的力量,攻下开封那是绰绰有余,不过闯王怎么走得这么急?”李定国脸上颇有狐疑之色,李自成在信里向许平、孙可望和李定国道贺,告诉他们安心休整,不必来和自己会师,而且李自成说有季退思这个地头蛇,中都指日可下、夺取全山东易如反掌。

    “确实如此,闯王去得好急。”说话的是张献宝,他被孙可望委任为西锐营新的营官,现在是李定国的部下。

    “如此也好,”周洞天觉得虽然鲁军不堪一击,但以山东之大,李自成要想拿下它势必也要花费很多时间,这样许平就有时间独自夺取开封:“开封可是大补啊,我们拿下它就能把我们营都统统补满了。”

    ……

    京师,

    崇祯天子刚刚痛下决心,第二次重开大都督府,中原的战局已经一塌糊涂,被朝廷寄予厚望的新军现在残破不堪,京师附近只剩下万把人,山东大概也没剩几千。朱仙镇、宁陵两役大败后,朝野人心惶惶,山西、湖广、南京、山东,这些和闯营接壤的省份无不声称自己是闯营的下一个目标,南京断然截留了大部该运往京师的物资,而其他几个省则大喊大叫着请兵请饷——朝廷哪里还有兵饷?

    至于陕西,总督孙传廷固然还是吹嘘治军得力,又聚集起十几万强军,但一样表示半年内休想出兵,而且他一样要求大量的军饷,还有眼下最热门的军器——燧枪,孙传庭表示若没有这些军饷和物资,他的强军就无法维持。

    崇祯天子希望重开大都督府并再次任命镇东侯为大都督的消息能成为一剂强心剂,给士气低迷的明军带来些活力,就算这真的像内阁说的那样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再说内阁也不是很心齐,他们对重开大都督府都支支吾吾的,没有人愿意出来承担反对的责任。

    中都送来急报,说闯王李自成携大胜之余威,已经向凤阳攻来,中都十万留守大军,现在一日三惊,已经有好几个总兵的部下在闯营还没有踏入山东的今天,部下就闻风逃散去大半,而江北军不但拒绝增援山东,反倒纷纷南逃,诸如于世忠等人,甚至已经带着部下逃过长江。这些将领虽然把崇祯气得半死,但他们手下仍然有兵有枪,既然如此崇祯皇帝也不敢处置他们,只能好言安抚,希望能感动得他们继续为国效力。现在国库已经空空如野,崇祯天子就让南京出钱赏赐这些临阵脱逃的将官,严令南京方面一定要劝说他们返回江北。

    唯一的好消息,是今天来自郁董的奏章。

    其实早在朱仙镇大败后,郁董就让亲信带着主力逃回,但他本人则听从师爷吴维的建议,带着三百亲丁留在河南,不停地从那里给朝廷写奏章汇报。直到新军开始撤兵的时候,朝廷看到的还是郁董孤军坚持在河南,赌咒誓要给开封解围。

    “许贼的克星,中原的救星。”崇祯天子今天看到郁董的奏章后,又开始喃喃自语:“若是人人都忠勇如同郁帅,朕复何忧?”

    得知新军几乎全灭后,郁董带着三百骑兵一日夜狂奔数百里逃出险境,在抵达安全地带后他立刻写了这封奏章给崇祯天子,在奏章中郁董泣道:“君忧臣辱,罪臣朝思暮想,欲为开封解围,生擒李许二贼献捷京师,以报圣上隆恩,怎奈两翼皆溃,罪臣孤掌难鸣……”

    南京方面也对郁董大加称赞,说郁董在南京积极支援下,统帅哀兵于李自成、许平连番血战,将士人人带伤,虽然最终不敌,但李自成、许平二贼都伤亡惨重,李自成至今没能攻入山东全是郁董之力,而许平更是被重创得无法行军,比起弃军潜逃的左良玉、还有丧师辱国的杨致远、黄希文,郁董和他们何异霄壤。

    “不怕对手猛如虎,就怕友军蠢如猪。”南京方面的痛切之声让崇祯也深有同感,只是郁董总归还是败退了,镇东侯又威名太盛,不然崇祯都有破格提拔郁董为大都督的心思了:“传旨,着郁董为提督江北军务总兵官,让内阁拟票吧。”

    ……

    崇祯天子宣布重开大都督府的时候,李自成正急忙赶向山东,牛金星在得知许平击败新军主力后就急忙建议李自成立刻兵山东,今天得知李自成有意让军队稍事休整后又急忙赶来劝阻:“大王,不可如此啊,我们一刻也耽误不得。”

    “军师,你对许兄弟未免也防备太过了,”周围并无他人,李自成就无所顾忌地抱怨道,这些日子来牛金星催促着大军一刻不休地赶路:“我总觉得,许兄弟立下这样的功劳,我如此防备他会让将士寒心的。”

    “这不是寒心不寒心的问题,而是绝不能出现主弱臣强的事。”牛金星认为开封还能拖许平些时日,现在黄河还没有封冻,许平多半也会等到冬季才会尝试攻击京师:“许兄弟的功劳已经太大了,他又年轻不懂得收敛,大王您这也是为了他好啊。”

    “黄侯练出的精兵已经被许兄弟一扫而空,”牛金星见李自成沉默不语,似乎又有些犹豫,记得汗立刻就留下来了:“剩下的一点势必要共为京师,我们先拿下山东,让刘兄弟在这里学着许兄弟的摸样经营巩固,冬季一到许兄弟北上攻打京师时,大王就从山东兵夹击明廷。”

    自古京师一旦陷落,朝廷就会威信扫地,牛金星觉得到时候取得江南不过一偏将之功,北京有李自成主持,自然功劳也是他所有,到时候把许平的势力限制在河南一带,闯营的实力就会重新变得平衡。

    ……

    “这是闯王有疑大将军之意!”收到张献宝的密报后,才走到半路的孙可望又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把许平交代给他的内政事务统统抛在了脑后:“功盖天下者不赏,威震其主者身危,许兄弟你不可不防啊。”

    “孙兄言重了,以河南两府之地,确实也快要养活不了我们的大军了。”许平心里隐隐担忧,但嘴上绝不承认:“闯王大军就食河南,确实是必要的一招好棋。”

    “什么好棋?”孙可望大不以为然:“到时候我们攻打京师,肯定要遇上黄侯最后精锐的疯狂抵抗,我敢说闯王不等到我们和新军拼个两败俱伤,绝不会出兵的,而到时候他来捡了我们的桃子,还不会分功劳给我们。自古灭国可是封茅裂土之功啊。”

    “本来我们就是奉闯王为主,夺取天下也是奉他为天子,”许平听孙可望说得露骨,连忙逊谢道:“至于封茅之功,难道我现在还不够么?”

    “大将军是够了,可我还没有呢。”孙可望不满地叫道:“大将军你一个人取得封茅之功,就不怕有淮阴之恨吗?”

    “孙兄慎言。”

    “慎言个屁!”今天孙可望又是拽着李定国一起来的,他对着许平大叫大嚷:“我听说大将军手下称你已经是位列诸侯,这话一点错都没有,但若只有一个诸侯,那大将军就是必死之局,这个诸侯得有很多才能都得到善终,大将军就算不念我们兄弟长久来的支持,就是为了你自己能老死在床上,也得帮我们一起成为诸侯!”

    许平沉吟一下,看向李定国:“李兄也是这个意思吗?”

    “来大将军这里之前,三哥和我谈了很久,我觉得很有道理,明太祖对功臣的所作所为,恐怕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李定国郑重其事地对许平说道:“三哥和我,不想反闯王,我们一样会拥戴闯王登极,但我们希望闯王做周天子。”

    “做周天子?”

    “是的。”李定国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立刻答道:“闯王是天子,但是我们应该封茅,我们为闯王征战天下,杀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结下了多少仇家,要是我们没有兵权的话,说不定会有那个和我们有仇的士人会进入朝堂,会想杀了我们报仇。我们征战杀人为闯王夺取天下,给我们藩王是应该的,我们不能没有兵权,不能没有自保之力,大将军若是不早早想好退路,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自古天子无不想削藩,多少士人以削藩为己任、为立功晋身之资,我们要是想成为藩王,恐怕反倒会招来不测之祸。”许平摇头反对道:“就算闯王不想,他的子孙呢,我们的子孙呢?”

    “所以闯王得当周天子,我们的藩得足够大,藩王得足够多……”

    李定国的话还没说完,孙可望就不耐烦地叫道:“大将军,成为开国功臣就已经为自己招来不测之祸了,不知道大将军是不是放心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腩的日子,反正我不愿意,我要始终牢牢握住兵权。”

    “三哥说的是,”李定国对许平道:“不光我们,我们的手下也应该有不少能立下封茅之功,现在大将军要帮我们,我们还要一起帮其他人,所以不能让闯王拿去所有的功劳,将来我们要让闯王立誓永不削藩。”

    这次的谈话并没有得出结果,许平受到急报,说朝廷重开大都督府,而镇东侯在领命之后,立刻南下直奔中都。

    得知这个消息后,孙可望喜形于色:“如此甚好,若是闯王在山东拖延时日,我们和其他人就能立下更多功劳了。”

    许平倒是有些焦急,镇东侯成军以来未曾一败,而李自成的军队相当疲惫,他对二人说道:“我们应该立刻出兵去增援闯王。”

    “闯王明言不要我们去,”孙可望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再说我们的军队也很疲惫,黄侯的手下的精锐已经被我们清扫得干干净净,闯王足够对付他了。”

    ……

    和孙、李二人分开后,许平呆在自己的营帐中沉思,天黑后,清治道士前来求见。

    许平把自己的心理医生请进来,和他谈起了刚才的对话:“曾经有人不止一次对我说,治乱循环并非始于某时某刻,而是如影随形。现在我们还没有夺取天下,可是内斗就开始了,彼此之间开始提放争夺,我真不敢想,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夺取了这天下,又会是什么一番景象。”

    清治问道:“那许将军又作何设想呢?”

    “我本以为,既然我明知内斗是治乱循环之道,那我就会时刻反省,不会重蹈覆辙,但我竟然不能不这么做,不敢不提防争夺。”许平长叹一声,正是因为顾炎武的话,让他时刻警惕、特别注意自己的行为,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了:“我曾经雄心壮志,和闯王立约,一定要把中华带出治乱循环,但我现在不知道这是不是可能做到的,这或许就是天命吧。”

    “许将军想牺牲自己以结束治乱循环吗?”

    “如果我牺牲就可以的话……”许平顿了一顿,摇头道:“我不想牺牲太多。”

    刚才许平还见过自己的几个心腹部下,周洞天他们也不同意立刻出兵,当然有军事上的理由,但许平知道这些心腹同样对李自成有戒备之心,而且这种戒备与日俱增,随着闯营军事上的不断胜利,这种隔阂已经变得越来越深。

    “我还是要出兵!”许平从烦恼中挣扎出来,虽然部下疲劳,不过许平仍准备抽调部分精锐赶赴山东驰援李自成,而这支部队就是李来亨指挥的装甲营,许平刚才已经吩咐第五步兵翼做好出动准备,而这个翼缺乏的人员和装备会从其他几个许平亲领的营中抽调:“无论如何,现在还远远不是内斗的时候,等我们夺取了天下再说吧,我记得侯爷曾经说过:在把熊打死前就想着如何分肉,那是愚蠢。”

第十二节 天平

    “贫道不是很懂军务,不过在许将军的营中呆久了,倒是知道了一些,”清治道士听说许平打算只带一个翼去增援李自成,不急不忙地说道:“据贫道所知,镇东侯便是一人,也能取上将级于万军之中,这次多半还不是孤身前来。”

    “其他各军都需要休整,一个翼总比没有强。”

    许平说完后,清治轻摆下拂尘,没有应声。

    “唉,”见状许平长叹口气,闯军实质上是各大山头的联盟,这个曾让许平沾光不少,但现在弊端也慢慢浮现,任何利益都要与同盟分享,比如建立新的野战营;如果介入其他将领的领地,就需要利益交换,比如组建骑兵营,许平必须要事先想好一个能让各方都满意的方案,其他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用和大师隐瞒,曾有人和我说过,只要采用彻底的儒家来治国,就能让中华长治久安,避开战乱。”

    “又是浪里白条说的?又是为了治乱循环。”

    “是啊,我现在很迷惑……”许平把孙可望的对话和清治说一二,刚才对心腹才稍稍提了一点这个构思,他们就变得非常兴奋:“若是闯王得知此事,肯定会非常不满,牛军师更会异常恼怒,可是每个人都想保护自己,不是么?孙将军他们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行不通而已。”

    “许将军认为这套行不通?”

    “自秦以来,中国就是一统,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恐怕就是孙将军说的这个道理,纯粹的儒家,认为可以让治国者做到无事不可对人言,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天子和诸侯互相畏惧,只要诸侯还手握兵权,天子就寝食难安,希望能大权独揽;而诸侯整天担心天子对自己不利,更要拼命地抓住兵权,而解决之道就是推翻天子,自己去做大权独揽的天子。”许平觉得分封制或许只是把内斗推迟或者说公开化了:“看看这乱世吧,天下可能有上百万生灵饿死,而死于战乱的更是不计其数,虽然我因为乱世而出人头地,可我并不会因此而喜悦,更不会认为这是种幸运,连能老死在床上都像是种奢望了。”

    “许将军想得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清治宽慰道,同时也是提醒:“再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贫道记得许将军曾经说过、誓再不重蹈覆辙,难道许将军你忘记了吗?”

    逃到闯营后,许平曾总结经验教训,认为自己好多管闲事是一个很大的弱点,私下里曾对清治说过狠话,表示再不会尝试去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但那也就是一句气话,许平在自己的军队中,仍然鼓励军官积极主动,而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我所知,侯爷组建的长生军,并不是现在的这支新军,长生军的官兵对胜利有一种热望,一种让我敬仰而且激动不已的热情,而侯爷本人更是如此。就我的理解,侯爷和他长生军,总是会问自己:我能为胜利做什么,而不不会问,我能不做什么。自从我加入新军的那一天起,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同僚们看不惯我,我最尊敬的长官,也常常指点我要和同僚好好相处,不要让别人难堪。可我认为这是不对的。”镇东侯征求士兵的意见,没有人敢说话,作为一个小兵的许平就要把看到的不足指出来,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只要许平觉得某种情况可能是不足,他就要毫不客气的上报,让更高级的指挥官定夺:“如果看到了事情不去做,那就是对同僚和士兵的生命不负责,兵凶战危,这本来就不是顾惜颜面的地方,山东更改推演结果一事,”这件事许平始终耿耿于怀:“要是我做的不对,张大人可以驳回,金求德也可以驳回,但如果我觉得不妥,担心被人说狂妄就闭口不言,那就是失职。”

    “可是许将军因此被排挤、摸黑,现在许将军又要把不归自己管的事情硬揽到自己身上,和那次一样,成功了会削同僚的脸面,失败了会成为替罪羊,许将军还是要去做么?”清治叹了口气:“贫道久闻长生军的赫赫威名,想不到竟然会堕落如此。”

    “新军不是长生军,压根就不是,我这支军队才是,长生军战无不胜。”闯营中的种种潜流,让许平变得非常不安,今天更是越想越不能释然:“自古以来,多少叛军都有始无终,或许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而是原来的王朝已经太衰落了、内斗不休、人浮于事,但随着叛军不断胜利,这个问题同样会出现,到时候就不是一支新锐的军队同一支衰败的军队交战了,而是两支衰败的军队再比谁更不堪,而旧王朝在这种时候,往往能靠着地盘和人心上的优势翻盘,我很担心闯营也快到这个转折点了。我学习侯爷的办法,重建了战无不胜的长生军,和披着侯爷虎皮的新军交战固然能赢,但如果我失去了这股朝气,如果我的军队变得和新军一样,那就是比谁的钱多、谁的火枪多、谁的大炮又多又厉害,我怎么可能比得过新军?”

    听许平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一通,清治知道他决心已定:“许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明天就出,新军是我的前车之鉴,我不能犯下和他们一样的错误。”

    ……

    听说镇东侯赶来山东后,李自成急忙派人多方打探到底有多少军队随行,现在闯营势成骑虎,虽然镇东侯威名远播,但总不能一听说他前来就望风而逃,那样不但会极其有害闯营的威望,而且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

    令牛金星等人庆幸的是,听说镇东侯只带了很少的亲卫赶来,新军刚刚返回京师,无法在十天半个月内赶到山东,而且朝廷里也不同意把这支军队派向山东——来自许平的威胁让大明君臣如刺在背,开封随时可能陷落,就是有这万把新军京师仍然是危机非常,还有人担心镇东侯见势不妙会和其他将领一样南逃,所以新军更加不能派去山东。

    此外,朝廷认为就是山东丢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季退思在山东大闹多年,顶多是把漕运变成海运罢了。京师是脑袋,漕运是给脑袋供血的大动脉,动脉固然重要,但总不能为了动脉把脑袋扔了,再说不是还有海运嘛。

    而山东明显坚持不到朝廷有确定的决议下来,李自成进兵神,已经抵达曲阜周边。和革左五营还有季退思不同,李自成没有任何攻打曲阜的计划,他还修书一封送到城里,表示会严格控制军队,绝不会容忍姑息任何伤害孔府的人。

    闯营得知镇东侯孤家寡人前来山东后,牛金星就极力继续进兵夺取山东,和之前季退思不同,牛金星已经制定了在山东建立全面统治的计划。

    “孙兄弟靠着不断骚扰江北军,短短半年就大大扩充了实力,建立了两个野战营和数万民团,这靠小小一个归德府事绝对做不到的。”孙可望不愿意和闯营本部分享资源,牛金星对此一点儿也不惊奇,他秘密向归德府派出了不少细作,有几个还是从明廷那边调回来的得力干探,对孙可望的各种政策进行了细心的侦查,现在牛金星打算引为己用。进一步说,现在战略形势和季退思作乱山东时期也完全不同,闯营连续取得大捷,在全国范围内拥有战略主动权,牛金星可不会满足于只夺取季退思以前的那点地盘,更准备在夺取山东后把地盘一直扩展到淮河流域:“山东有盐、铁之利,两淮民风剽悍,自古就盛产精兵,更不用说还有粮食,扬州商贾云集,对大王的霸业也是大大有利啊。”

    “黄侯,他是来送死么?”刘宗敏插嘴道,鲁军已经逃散一空,回到老家后诸如朱元宏之流横征暴敛,借口剿匪把地方洗劫一空,军力比之前强大不少,更加不把朝廷的圣旨放在眼里,听说李自成亲提大军前来后,鲁军将领二话不说就各奔东西。处于李自成北方的朱元宏怕被闯军堵住不敢南逃,就打出了响应孙传廷三月平贼的口号,带着军队从大名府横穿直隶,直奔山西去了。沿途生灵涂炭,面对一**的大明野战部队,地方官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劲上报天子请求对策,而崇祯天子一贯优容手握兵权的臣子,让地方官对各路鲁军晓以大义,感动他们继续为国效力。

    “黄侯固然是武勇天下无双,可是他现在也是半百的人了,当年的本事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四成?我们只要小心防备,不要被他偷袭了便是。我们这边可是几万大军,便是伸着脖子不动让黄侯他砍,他也砍不过来啊,再说我们还有火枪。”虽然没有许平的规模那么大,但牛金星也组建了一支火枪部队,目前制约牛金星的主要问题是钱,其次是没有孙可望身边的江北军——楚军不归南京管,装备毕竟还是差了点。

    “都不用火枪,”罗汝才听牛金星说得谨慎,哈哈大笑道:“黄侯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我手下有几十个儿郎,各个都是上山能擒虎,下江捉得蛟。闯王你就放心吧,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斩下黄侯的级,献给你哩。”

    之前李自成和罗汝才合作还算愉快,不过最近两人间关系有些紧张,罗汝才总是抱怨许平自傲河南的收入没有按规定分给他三成,牛金星总是争辩说许平一样没有把收入上缴给李自成——这当然不是完全的真话。在河南罗汝才的部下看到许平部队的良好情况后,怨言变得更多,而牛金星和罗汝才之间的争论也变得更频繁。

    上次许平把几个县拨给牛金星后,得到风声的罗汝才就跑来想要走一个给他的部队当根据地,这又一次遭到牛金星的断然拒绝,他声称许平没有把县拨给他,只是闯王暂时在这里驻扎罢了,而粮食、税收许平还是要拿走的。

    勃然大怒的罗汝才质问牛金星许平到底算什么:既然牛金星一口咬定许平从来分文不缴,那许平显然不能算李自成的部将;若许平是李自成的同盟,那许平也有义务为其他闯营提供物资,而这个时候牛金星又总是跳出来说这些领已经从李自成那里拿过东西了,所以不用许平再给。

    “到底许平是什么?如果他什么都不是的话,干脆我和闯王合伙宰了他,分了他的兵马和粮草!”当时气急败坏的罗汝才就在李自成面前吼叫起来,牛金星不得不勉强答应拨给罗汝才一些粮食和金银,而这次出兵山东,罗汝才事先就讲好条件:取得山东后鲁南要归他做根据地,而如果南下两淮的话,也得分半个淮北给他。

    季退思是山东的地头蛇,很多山大王都要他穿针引线,虽然季退思很识相地没要济南,但胶东牛金星估计是他的底线。

    山东——看着很大的一块蛋糕,还没有拿到手就分了一小半出去,牛金星也感到无可奈何。

    “先保证闯王能拿到最肥的一块肉吧,”牛金星在心里这样想着,同时也是聊以自慰:“多几个山头也好,对许平、孙可望这俩也是种威慑。”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将来若是夺取京师,晋军、辽军臣服的话,就把许平、孙可望、曹操和鸡腿统统留在北疆,让姜镶、吴三桂南征,让他们大小相制,等天下平定后再琢磨削藩。”

    “黄侯不是还没有到吗,你们慌什么?”无论是刘宗敏还是牛金星,包括大话炎炎的罗汝才,李自成都能感到他们话语中隐藏着的紧张,李自成也同样有这种情绪:“兵贵神,我们先夺取中都,把在山东的这支最后的官兵消灭掉,那镇东侯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

    凤阳巡抚从邸报上知道镇东侯会来,但并没有想到镇东侯到的这么快,得知面前衣着普通的男子就是名震天下的黄侯后,巡抚大人跳起来就要行叩拜之礼。

    镇东侯笑着阻止了巡抚的行动,在大明总公司这个体制下,朱家当然不用说是最大的股东,皇帝就是董事长,而爵位则相当于拥有大明公司的股权,是股东。而无论是内阁的阁老,还是地方上的官员,他们都是给这些股东打工的,在镇东侯面前这些文官是没有坐下说话的资格的,除非镇东侯赐给他们座:“封建王权,奴隶主,高级奴隶和奴隶,很高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知道,不推翻这个中国就不会有前途,无论谁当皇帝都一样。”

    “侯爷,下官这就出去宣布您大驾光临,”巡抚腰弯得像个大虾米,不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山东缙绅、父老,盼侯爷犹如孝子之望慈母啊。”

    “我看不必了,”镇东侯这次根本来不及带人来,在他最新的计划里山东是不可以落入闯王掌握的,否则他的新军就会失去退路:“我没有带几个兵来,还是不要大张旗鼓,我打算在遇到闯贼时再现身。”镇东侯露出一个年轻人式的笑容:“这才是本侯的风格。”

    “侯爷,就是因为您老人家没带兵来,所以非如此不可啊。”凤阳巡抚急忙劝说起来,之前中都留守部队已经逃散泰半,听说重开大都督府后,倒是有些人迟疑观望起来,而镇东侯前来山东的消息确实如同一针兴奋剂,让士气本来已经低迷到极点的中都留守部队没有继续逃亡,而是留下来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巡抚诉说难处的时候,镇东侯一直面露微笑,不过心里却是烦躁,因为情况比他设想的还要糟糕,不过既然如此镇东侯更不能立刻现身——在新军几近覆灭的今天,纵横不败的战绩是镇东侯目前最重要的筹码,泰山、细柳两营的残兵正在向中都靠拢,但即使加上他们,镇东侯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击溃李自成的大军。

    让李自成以为自己还没有抵达,这样他行军会急躁,军心会浮动。过早现身只会让敌人更加谨慎,若是李自成坚壁不出,镇东侯的地位、威名也不允许他坐视不理而只能主动出击。如果再有什么意外的话,镇东侯的不败的神话一旦褪色,他就会遇到更大的难题。

    巡抚絮絮叨叨地劝说镇东侯出面安抚人心时,门外有人报告说江北军的使者前来中都,询问镇东侯是否抵达,若是还没有的话,使者就要北上寻找。

    听说是新任提督江北军务总兵官的心腹使者后,镇东侯立刻让巡抚把人带来密室,确认对方的身份后,镇东侯向这个使者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打算交代他严守秘密。

    不想镇东侯还来不及交代这句话,使者就一个猛扑,四肢着地趴在黄石脚前,脸几乎要碰到镇东侯的靴面:“侯爷在上,小人江北提督郁董,提二十万江北健儿前来为侯爷效力。”

第十三节 投效

    事情起源于不久前郁董和他师爷的一番谈话,早在两人逃回南京的路上,郁董就开始考虑如果镇东侯亲自出马对付许平,他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而郁董的结论是静观待变,他进一步更新了以前对镇东侯和许平的看法:“毫无疑问许平就是孙猴子,黄侯就是他师傅,可是我们不知道的是,这许平到底是带上紧箍咒之前的孙猴子还是之后的。”

    李自成进攻山东的消息让江北军纷纷南逃,郁董在赶会驻地的时候遇上了朝廷的天使,向着天使叩头表达完对天子恩典地无限忠诚后,郁董立刻也开始着手准备逃亡扬州。

    “扬州,古之广陵,似铁雄关……”亲兵们收拾郁董的行装时,他本人也没有闲着喝茶,而是和手下一起动手给东西打包,忙的满头大汗的同时,郁董还对师爷普及军事历史知识:“……近如宋时,蒙元已克临安多时,扬州守军仍能靠这座雄城坚持抵抗,最后还是中了蒙元的调虎离山计扬州才宣告失守,李闯他再厉害还能厉害过蒙古大军?我们再熊难道还能熊过宋亡后的扬州残兵?”郁董认为以手下的万余儿郎,在扬州坚守个一年半载毫无问题:“李闯还急着要回北方,我们背后还有二十万江北健儿,必能转危为安。”

    “东家,李闯固然是未必如席卷南北的蒙元,不过我们江北军……”

    师爷才开了个口,郁董就毫无愧色地立刻打断了他:“好吧,我承认我们比不上扬州的三千宋军,我就是这么一说,师爷你就那么一听好了,不过我们背后不是还有二十万江北军嘛。”

    “东家,不是我泼您冷水……”

    “好吧,”郁董正把以前的官印、刚刚拿到的提督大印,以及其他各种朝廷的印信一起扔到床上,然后匆匆打包收起来:“我这句话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知道他们是不会一兵来救的。不过扬州这样易守难攻的天下雄城,不要说利用四周山川,就是把四门都堵上我也能撑个几个月了。”

    “可是东家的功劳呢?”吴维问道:“东家难道不想更上一层楼么?”

    “更上到哪里去?”郁董截口问道:“遇到许平还不到两年,我就从一个副将——要知道当时别说整个河南,就是开封城里都是总兵满街走,副将不如狗。先是被河南巡抚大人器重升总兵,粮饷足额;然后是被归德府知府任大人倚为擎天柱石,兵员、粮饷一概不予过问,甚至我不用去要就巴巴送到我的营中……”至今归德知府任伯统仍然下落不明,没有听说许平把他杀了,但也没有释放此人,想起任知府的恩义,郁董暂停忙碌,双手合式祈祷道:“菩萨保佑,任大人善有善报,若是能平安脱险,我郁董一定在扬州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说完以后,郁董立刻低头继续打点行装,嘴里也继续说个不休:“到了江北,虽然一开始不顺,但现在已经是天子亲命的江北提督,手握雄兵数万,执掌二十万大军。真是啊,想想看,从遇到许平到今天,才不过两年啊。”

    完这句感慨后,郁董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吴维,对他的师爷正色说道:“吴先生,世上苦,人间苦,苦不知足啊。我郁董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足矣,足矣了,不枉平生了啊。”

    在郁董长篇大论的时候,吴维一直没有出声打断他,现在见郁董总算停下来了,就简短地吐出了三个字:“武经略。”

    “唔,”郁董下意识地伸出手,捻着自己的胸前的几根黑须,转头对还在忙叨着的亲兵们喝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周围人都走了以后,郁董指着帐内一张椅子:“先生坐下说话吧。”

    吴维踱着方步走到椅子前,一撩文士长袍就坐了下去。

    “先生,我的想法是,若是其他江北军都逃过长江去,那么南京必定倾力支援还坚守在扬州的我,”郁董不等吴维张口,就急忙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以今日的情形看来,他们逃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我打算这便修书给南京史大人,誓与扬州共存亡!”

    在江北呆着的这些时日里,郁董已经把该打探的东西都打探清楚:“每岁南京要运银饷五百万两给京师,辎重更是不计其数,史大人看到我一片孤忠,必定会全力助我守城的,反正漕运已经断了,这些东西给不了京师当然会给我了。”郁董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铿锵有力地说道:“当今之世,不需要做得有多么好,只要不想其他人那么烂就足够脱颖而出了。”

    “东家说得不错,比如东家这次做得就比镇东侯的新军还好,他们全军覆灭了,东家安全回来了;新军一个县城都没有收复,东家好歹还收复了一个;这就是东家升官的道理。”吴维慢悠悠地问道:“东家难道不知道黄侯要去山东和闯营一战么?”

    “我已经说过了啊,”郁董显得有些不解,之前在逃亡路上他记得已经和师爷讨论过这个问题:“看清孙猴子脑袋上到底有没有带着紧箍咒前,我们可不能傻傻地去当东海龙王。”

    “东家,黄侯是来山东和李闯一战,不是和许平一战啊。”吴维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郁董知道这个师爷一贯喜欢这般说话,他先是皱眉沉思,接着站起身来在营帐里走上几圈,猛地一抬头,眼中射出两道锋芒直刺在师爷脸上:“先生可有把握?”

    “老朽若是全无把握,又怎么敢和东家说这番话呢。”吴维脸上全是高深莫测的笑容,一副“任你风吹浪打、我自稳坐钓鱼台”的神态,语气也还保持着刚才的那种波澜不惊,几次宦海沉浮,吴维对大明官府、人间冷暖算是看得通透了:“自古干弱枝强,祸患之道,闯营现在就是这样,许平、孙可望已经结成了巩固的同盟,他们二人的实力加起来比李闯和其他贼的总和还要大上许多。李闯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的,比如那个牛金星就不是易与之辈,若是我和牛金星易地而处的话,现在恐怕早就急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了,所以这次李闯如此惶惶然来攻山东,我料定是事出有因。”

    “你是说,李闯和许平主从不和?”

    “十有**!只不过大家都被李闯的气势吓到了,不急深思就急忙逃窜,”吴维冷笑一声:“之前李闯在河南有累卵之危,他们尚能甘苦与共,可今日新军土崩瓦解,闯营心腹之患已去。这个时候他们要是不各有算盘,那就是傻子了。”吴维追问道:“难道东家觉得李闯、许平他们都是傻子么?”

    “当然不是。”郁董在营帐中又连续转了几个圈,若是李自成、许平不和,倒是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不过便是遇到李自成一个,郁董自问也不是对手,更不用说河南与山东近在咫尺,若是许平真来了,那也是转眼就到。

    郁董的这些担忧后并没能难倒胸有成竹的吴维,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李闯自有黄侯去对付,便是遇到黄侯,我猜李闯也不愿意召许平相助,不然闯贼上下就会觉得凡事都靠许平,李闯怎么会如此自损威信呢?若是他能独自击败黄侯,岂不是立刻就把许平之前的风头都压过去了么?再说,便是李闯招呼许平相助,若我是许平也定然不去,此番进攻山东,主力是李闯的老营,许平去了也不过是给李闯做嫁衣裳,白白损失兵力却无所得,有这份精力还不如好好经营他在河南的地盘,或是攻取湖广。李闯胜了黄侯许平未必喜悦,若是李闯败了,那对他更是有利,简直就是李密之于翟让了。”

    “李密之于翟让?”郁董微微点头:“先生这个比方很好,说不定闯营就是另一个瓦岗寨,嗯,他们的地盘也差不多啊。”

    “此番黄侯前来,东家以为他和李闯胜负如何?”

    “李闯哪里是黄侯的对手?”郁董脱口而出,但随即略一思索,又摇头道:“黄侯固然武功盖世,但现在手下缺兵少将,李闯又是挟大胜之余威,恐怕……我不敢说没有万一之事。”

    “正是如此,世上之事,贵雪中送炭,不贵锦上添花。东家此番襄助黄侯,必能深得其心,东家,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机会施恩与黄侯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说到此处郁董已经极为心动,只是一想到自己手下的实力,郁董又开始打退堂鼓:“先生,不是我不想去助黄侯,但是就凭我手下这点力量,实在是有心无力啊。除非……”郁董沉吟道:“除非二十万江北军真肯听我节制,一同北上,不过我可没有这份能耐。”

    “东家也未必没有,只需……”吴维话说到一半就又打住了,见营中无人师爷还如此谨慎,郁董就一个箭步窜到吴维身边,俯身凑到吴维嘴边,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声叙述一番。

    “不可!不可!”郁董耐心把吴维的话全部听完后,跳将起来:“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只要黄侯真的来了,有黄侯这棵大树,东家又怕什么呢?”吴维认定镇东侯一定会来,镇东侯以威望震慑天下,他如果说了要来结果不来,那会对他的名声极其有害:“万一、万一,黄侯真的不来,东家也是为国无暇谋身,朝廷是不会怪罪的。”

    郁董仍是犹豫不决,吴维见状又继续劝说道:“黄侯已经是半百之人,东家还是壮年,假以时日,莫说是武经略,便是大都督也未可知啊。”

    “然后和黄侯一样被朝廷猜忌?”郁董反问道:“我可没有黄侯那样的名望。”

    “黄侯被猜忌就是因为他的名望太好了,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好,这才是被猜忌之道,东家难道看不见杨嗣昌、温体仁?要是一个臣子仇敌满天下,皇上就会对他大为倚重,要是东家又有仇敌无数,又有兵权在握,皇上怎么会为难东家呢?”

    郁董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有答话。

    吴维很清楚自己东家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干脆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东家,刚才提到了瓦岗寨,其实这个还真应景。现在天下烽烟四起,已经有群雄并起之势,可东家莫要忘记了,最后夺了大隋天下的,可不是闹得最凶的瓦岗寨,而是大隋的臣子李渊!”

    郁董这次是真的跳将起来,他将双手连摆:“不敢想,不敢想,先生慎言。”

    吴维失笑道:“东家误会了,老朽可没说东家有这份能耐,但是想在新朝有一席之地,东家得有拿的出手的贺仪奉上,至少一个有名无实的江北提督,老朽觉得是远远不够的。”

    “自从遇到许平,”郁董回忆这两年来的经历,先是私通闯贼借兵,接着与闯贼同谋对付河南巡抚,然后是临阵脱逃把归德丢给闯贼,接下来是先后与孙可望、许平达成默契,把江北军、楚军、新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往火坑里推,郁董觉得自己已经不习惯不与闯贼合作了,不习惯与闯贼作对了:“富贵险中求,古人诚不余欺啊,越是犯下大罪,越是飞黄腾达。”

    “这就是乱世,东家不妨在看看许平,在乱世,只有不循常理,不守规矩,才能一展宏图,东家到底是愿意做这乱世中别人的一块踏脚石,还是愿意弄潮于惊涛骇浪之上呢?”

    ……

    得知郁董的真实身份后,镇东侯不禁又惊又喜,江北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若论硬件绝对是一等一的强军,只要他们真有意志一战,镇东侯觉得便是许平带兵前来也未必就没有周旋余地。

    只是郁董刚才说的话镇东侯不敢全信,对方出身汴军,之前在江北军中还颇受排挤,现在虽然崇祯天子提拔他为提督江北军务总兵官,不过现在朝廷说的话对这些地方军阀都没有什么大用,镇东侯不免怀疑郁董是夸大其词。

    “元帅担心的是,只是之前小人几次与新军并肩抗贼,都……”郁董难过得都要流出眼泪来,趴在地上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呜咽良久后猛然喝道:“小人为国无暇谋身,这次便是用强也要强江北军来!”

    第一个赶到凤阳附近的江北军总兵萧略,顾不得鞍马劳累就整军备战,当夜在营中召集手下慷慨陈词:“不杀郁董,我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营外就报告江北提督郁董前来拜见,这消息让营内一片哗然,这时郁董已经笑吟吟地自行走进萧略的大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萧略拔剑在手,一跃上前就把明晃晃的利剑架在郁董脖子上:“狗贼,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若是我孩儿少了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萧略三代单传,他自己将门出身、富贵逼人,但一直到中年依旧无子,为了求神拜佛他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不知道修了多少庙宇、捐出多少善财,才总算在十年前得了一子。当初郁董初到江北,打探众同僚的爱好以便结交,不知道在萧略这个儿子身上下了多少工夫,简直都有和萧略这个幼子结拜兄弟的意思了。

    这些江北军各营都是兵荒马乱,萧略匆忙整理好军队准备南下时,去扬州搬运家小的人带回来一个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郁董突袭扬州,把他的儿子劫持去中都凤阳了。

    当时萧略几乎一口鲜血喷出来,清醒过来之后立刻咬牙切齿地追击郁董,作为追击最快的江北军,他还和郁董的后卫部队激战数场。今天好不容易看到郁董旗号后,萧略不顾兵力悬殊、众寡不敌,就打算强攻郁董大营,和仇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萧兄误会了,误会了。”郁董满面堆笑。

    “什么误会!”萧略恶狠狠地盯着郁董,手上加力,利刃已经贴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郁贼你背叛朝廷,攻打府城,你若是不把我孩儿好生交出来,我现在就替朝廷灭了你这贼子!”

    “还请萧兄屏退左右。”郁董根本没有一点去拨那宝剑的意思,眼皮也不眨一下。

    等萧略营中只剩下心腹后,郁董哈哈一笑:“萧兄对兄弟的误会太深了,我说什么也不会信,还是由元帅来讲吧。”

    打扮成郁董护卫的镇东侯摆明身份,惊疑不定的萧略再三确认后,顾不得和郁董算账,连忙抛下宝剑,大礼跪倒在地:“元帅在上,末将失礼了。”萧略以为镇东侯未必会真的来山东,而且绝不会来得这么快,他跪在地上一指郁董:“恳请元帅为末将做主,让他将末将的孩儿交还。”

第十四节 误判

    萧帅请起,镇东侯把萧略从地上搀扶起来:我此番微服来山东,是要和江北诸君共谋一场功勋富贵,郁将军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又不敢坏了我的机密,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侯爷说的是,兄弟太鲁莽了,还请萧兄见谅。郁董赶快跟着道歉。

    是我信上说的粗疏镇东侯对萧略说,这番来山东前,已经写了密信给郁董,信上要他无论如何把江北军带来山东:我让郁帅办这件事,又严令他不得透露我的行踪,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所以萧帅若怪,那便怪我好了。

    见镇东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过去,萧略只好勉强表示不和郁董计较了。大都督府重开,镇东侯理论上又拿到了执掌天下兵马的权利,他对萧略保证道:此番不会有文臣督师,诸君的功绩无须交由内阁拟票,我可以直接齐奏皇上,不经内阁交由司礼监披红。

    只要让镇东侯满意,萧略知道自己的功劳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问题在于是不是一定能拿到功劳:元帅有命,末将怎敢不从,只是闯贼势大,不知元帅此番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听说镇东侯没有带嫡系部队前来,萧略的脸色又是微变,镇东侯好像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不敢带兵啊,不让李闯若是望风而逃,就不好抓到他了。

    这个元帅之意,就是带着我们去打李闯?萧略还是有些信心不足,终于忍不住把这个问题说出口来:元帅可有十全把握?

    当然!镇东侯惊奇的说道,似乎对萧略有次一问感到很意外:萧帅觉得李闯是我一合之敌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萧略顿时也感到自己的问话非常鲁莽、失礼,镇东侯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以弱克强,虽说新军败过几场,但毕竟那是败给镇东侯的大弟子对不对,再说镇东侯可没有亲自领军:末将没有丝毫对元帅不敬的意思,只是只是萧略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对。

    无论敌人是什么样的凶顽,只要我来了,他们就只有铩羽而归一途,镇东侯的语气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萧略顿时感到一种逼身而来的力量:我不挑选部下,跟着我的人没有失败过。

    继萧略以后,又有若干江北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追来凤阳,镇东侯一一拜访他们,所有的将领见到镇东侯本人后都欢欣鼓舞,一致表示服从黄侯的节制。

    几乎每个人都有弱点,郁董当年巴结这些江北军将领时,把他们每个人的喜好都打听得轻轻楚楚。那些被郁董用来胁迫同僚的军属里,也不全是他劫持来的,比如郁董知道一位将领是个孝子,就亲自跑到那个人的母亲面前大哭一场,老太太被感动后自愿留在他军中与闯营对垒,还写亲笔信给儿子,说若是他一定要对国家不忠,那干脆连不孝之罪也一起犯下好了,结果这位将领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来了。

    虽然郁董用各种办法拉来一批同僚,但还是有一些江北军将领是郁董无法说服的,他向镇东侯报告道:元帅明鉴,若是一个人抱着&1sqo;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爹娘死了大不了哭一场的话,那末将就无计可施了,比如于世忠是说什么也不会来了。

    他会后悔的,后悔没来中都分一份功劳。镇东侯对郁董的工作很满意,十余万江北军已经掌握在手,虽然普通士兵们还不知道镇东侯的行踪,但他们的将军都信心十足,愿意在镇东侯的旗下和李闯决一死战。

    虽然江北军不是镇东侯的嫡系,但镇东侯反倒觉得更容易操控这些将领,不仅仅因为他们对镇东侯有着因为不甚了解而生出的狂热迷信,还因为镇东侯比较容易满足他们的要求。

    新军,我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安抚完江北军和中都的诸多将领后,镇东侯一个人在营中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江北军稀罕的军饷新军并不怎么稀罕,成军以来镇东侯已经给他们要到了比其他明军强得太多的军饷了,更不用说镇东侯通过各种关系给新军的隐性资助;这两天镇东侯还把一些自己的练兵心得传授给江北军诸将,他们一个个如同小学生般地听得如痴如醉,这些年来各路明军都揣摩镇东侯的练兵之法,能够得到镇东侯的亲自指点却是他们意想不到之喜没有哪个明将不崇拜镇东侯,渴望得到他的秘诀,除了新军里面的。

    江北军的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富贵要由我给予,觉得他们的前途系在我身上,而新军那边,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了,无论我给他们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丝毫不担心我会不照顾他们。是的,他们还是很尊敬我,但敢于对我阳奉阴违,我给他们的东西已经被被他们视为私有,不容外人染指,就是我本人想取回他们也会拼命抵制。镇东侯知道其实自己还是有一些东西能够给予新军,一些能够让他们重新焕出无限忠诚、让他们患得患失的东西那就是建立新朝后的特权,一些不但可以终身享有,而且还能传给后世子孙的封建特权:可这是我不能给的东西,如果我靠这个去换他们的无条件效忠,那我又何必要等上这么多年?

    这次镇东侯孤身南下山东,阻力并不仅仅来自朝廷,新军内部同样充满着不愿到中都与李闯作战的声音,贺宝刀就曾跑来对自己说:大批新军士兵都是直隶子弟,他们不愿意在故乡受到许平威胁的时候去山东作战。

    当时镇东侯差点对贺宝刀脱口而出很多年前一个文官对自己说过的话:若是军心不稳,你应该弹压而不是纵容。

    但镇东侯还是忍住了没说,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士兵的意思,没有军官领导,即使是新军的士兵也是一盘散沙。贺宝刀说的,是很多军官的意思,他们在京师有家产、享受着富贵荣华,他们不愿意放弃这些,除非镇东侯能够许诺未来给予更多比崇祯天子给予他们的还要多的封建特权。

    多年前,镇东侯可以靠同甘共苦来解决凿冰问题,但现在已经不是他能够靠抛弃一些东西来唤起这种响应的时候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贺宝刀的报告,救火营还爆了一场小规模的哗变,据说是那些不愿意离开需要保卫的家乡的士兵自行动的,王启年在哗变后立刻来求见镇东侯,说他认为应该抚办。

    好吧,抚办。

    镇东侯同意了旧部的请求后,让替身大张旗鼓地带领一支卫队缓慢南下,而自己则火赶来凤阳。

    三十年前,我就知道军队是社会的缩影,近代军队和民族国家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长生军,根源在于我极力打造的,几乎没有封建特权的长生岛。而新军,终究还是长在明朝这棵朽木上的花,无论我怎么为他们装备新式武器,怎么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终归还是一支封建军队,遇上了真正的长生军,他们根本不是对手。杨致远的信给镇东侯很大的触动,现在河南闯营的结构,远比大明体制更接近当年长生岛的模式。出兵河南前,杨致远还曾报告镇东侯尝试的军制改革又宣告失败众口一词说许平这个叛徒绝不可能比镇东侯更高明,所以不需要向他学习,但是杨致远认为他们不过是打着镇东侯的旗号来反对触动他们已经划分好的势力范围罢了:长生军,不仅要有近代的军规、条例,更要有为百姓而战的志向,现在,长生军是握在许平手里了。

    只是这支长生军,迟早也要走上第一支长生军的老路,现在的闯营和当年长生岛很像,强大的敌人让内部能够团结一致,没有尝到过封建特权甜头的人,暂时还能上下同欲,不过等到强敌一去,富贵逼身或许根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镇东侯想了很久很久,各种烦恼纷至沓来:封建帝制,我很清楚不推翻它,我一生的努力就可能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但我若是流露出这个意思,哪怕是稍微一点点,哪怕是和金兄弟、赵兄弟透露出一星半点,我就会立刻变成孤家寡人。没有追随者我怎么实现我的愿望,可我只能从封建社会挑选我的追随者,带着他们我又怎么可能实现我的理想?

    江北军来了?这个消息让李自成颇感意外,他们昨天刚刚抵达中都附近,前锋已经和江北军的一些营盘相望。

    是的,而且还生了自相残杀。

    他们来中都,来我们的眼皮底下自相残杀?李自成更加吃惊: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新任江北提督郁董急于立功,强迫那些总兵和他一起来山东抵挡我们,大部分人当然不买账,结果郁董竟然劫持了他们的家人。牛金星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真亏那郁董想得出来?

    这样也行?刘宗敏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郁董的策略:他不怕激起众怒么?

    牛金星笑起来:他已经激起众怒了,江北军倒是来了不少,不过不是来帮他对抗我们而是找他算账了,据可靠的消息说,郁董已经和其他江北军打了几场,现在正在对峙。

    他们没有大战一场么?刘宗敏追问道。

    牛金星哈哈笑起来:还不是因为我军到了,他们看到我们大军开到,怕被我们一锅端,所以暂时又停下来了。

    那我们是不是稍微退一退?李自成觉得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机会:我们退兵三十里,让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然后再来收拾剩下的岂不是更好。

    不好!牛金星断然摇头,此时许平正带着一翼步兵飞赶来和李自成会师,牛金星两次婉言推辞都没能把许平的好意推辞掉,估计装甲营在三天内就能赶到战场:大王,江北军现在是貌合神离,可想而知他们的斗志恐怕比朱仙镇的楚军都不如,我们应该立刻出击,在这里全歼江北官军。

    是不是让士兵们稍微休息两天为好?刘宗敏同意牛金星的意见,但是闯营一路奔波,他觉得休息一两天打起来更有把握。

    那就错失良机了。牛金星担心许平会在这期间赶到,现在闯王亲领中不少人一说起许平也是满脸崇敬,出兵山东的军事会议上有些将领甚至还在李自成面前主张召许平来助战,说什么若是有大将军相助,必定能战无不胜。这些话牛金星很不爱听,许平带来的兵马虽然不多,但是牛金星不希望许平能在平定山东中造成任何影响。如果许平参战了,那么牛金星担心难免会有人说:既然大将军来了,这仗赢也是当然的了。

    另一方面,从军事角度上讲,牛金星也有充足的理由:大王,江北军已经开始内讧,我们突然杀到眼前,他们有家人还在郁董手里、可能还担心被我们打一个趁胜追击,才没立刻逃跑而是硬着头皮抵抗,他们这是犯下了大错啊,要是我们退兵或是迟疑不战,他们脑筋转过来掉头就跑,我们就没机会全歼江北军了。

    牛军师说的对。罗汝才大声表示赞同:凤阳兵这么瘦,有什么好吃的?江北军才肥,闯王非要退兵我没有办法,但我可没法说服手下的儿郎们。

    季退思最担忧的是镇东侯及时赶到:闯王,黄侯已经到济南了,不管黄侯他带了多少兵来,他可是带着八百人就能击溃六千建奴,砍下几百级的主,我们最好还是立刻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其他一些闯营的大小头目也嚷嚷着要打,他们多和罗汝才一样,眼红江北军的装备,指望着打赢这仗笔财,此外他们同样担忧镇东侯有没有什么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

    郁董是个什么样的人?对面的敌手李自成还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听说过此人,但是没有与他交战过,这次有胆子和新军一起进攻山东的也有此人,不过许平曾对李自成说此人不足为虑,语气甚是轻蔑,事迹也懒得多说。

    是个蛮子,在狗官兵里也算罕见的有骨头的角色了。牛金星对郁董倒是有些了解:之前河南官兵在许兄弟、孙兄弟面前望风而逃时,只有他敢一战当然是输了;后来几次给孙兄弟找过麻烦,当然也没打过什么胜仗。

    原来是个无谋匹夫,李自成点点头,听牛金星的描述,郁董的行径前后基本一致:怪不得能干得出劫持友军的事来。

    见军师和众多同盟手下都表示要打,李自成就拿定主意:让儿郎们饱餐一顿,战书给狗官兵,明日决战。

    郁董居然去凤阳了!

    急行军的许平刚刚遇到李自成派来的使者,李自成告诉许平他已经和郁董约期决战,同时使者还带来了牛金星的书信,里面自信地声称闯王足矣大败江北和凤阳的乌合之众。牛金星让许平不必匆忙,尽管慢慢行军,到凤阳来参加李自成的庆功宴好了。

    许平出一声惊呼,转头向第五步兵翼的翼官李来亨看去,后者也是满脸严肃。

    你有和闯王仔细说过郁董这个人吗?许平着急地问道,上次三路明军来给开封解围时,许平轻描淡写地对李自成说过郁董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但并没有把郁董的事迹和盘托出。

    没有,大将军也没有说过吗?李来亨在祀县见识过郁董的表现,也没怎么把这个人放在心上:郁董这家伙,只有新军在后面给他壮胆时才敢出来。他都敢去凤阳,背后必然会厉害人物给他撑腰。

    正是如此!许平很少把郁董的为人和闲杂人等提起,孙可望希望这家伙在亳州呆得越久越好,还专门嘱咐过许平少说此人以免有不利于郁董的风声传到朝廷耳中,所以许平估计李自成手下很可能对郁董有很大的误解。

    祀县给他撑腰的是贾明河,那次后就是蒲灌水来他都龟缩不出,上次杨致远领着七营来河南,郁董敢做的也不过是躲在后面察看风色。这次,这厮居然敢出来打头阵!李来亨惊疑不定:他胆子一下子变得这么大,难道难道给他撑腰的是黄侯本人不成?

    十有**。许平让闯王的使者快马加鞭原路返回,警告李自成千万小心,镇东侯多半已经抵达凤阳附近,不知道是不是新军也已经秘密抵达。

    黄侯一到,狗官兵们势必士气大振,若是救火营就潜伏在。李来亨心急如焚:大将军,我们要星夜赶往凤阳。

    不错,传令全军加行军,唉,我就怕救火营已经到了。

第十五节 反应

    “要说走遍天下,还是登封菜最好,南京人根本不会吃嘛。”

    围坐在一起的秦德冬、高成仓、岳牧等一大群人都属于许平让近卫营临时借给装甲营的人员,离开归德府后许平所部一直迅的行军,连徐州这样的要地都绕过不理,士兵已经相当的疲倦。第五步兵翼的士兵忍不住抱怨每次有紧急情况大将军都会想起他们,只有想到途径山东的李自成本部同样是战后不得休息,而且路途比自己走得更远时,他们心里才算平衡些。幸好大将军早上通报全军,他们已经追到李自成身后,很快就可以与闯王会师修整。余深河为此向许平抱怨一番,认为这种频繁的转隶,会打乱近卫营的修整训练安排。不过抱怨也没有用,许平不用通过近卫营也可以直接点明他需要的人员,而且这两个营的官兵互相非常熟悉,根本不需要磨合时间就可以编组在一起。

    “不是,我们许州的菜才好。”

    “有什么好的?”

    “好了,好了,”秦德冬出来打圆场:“都是河南菜有什么好争的?要说这南京人才是啥都没用,他们连荆芥都不懂的吃。”

    “就是,居然连荆芥都没有,”自从进入南京以后,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感到好像饭菜里少了什么东西:“可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连这个都没有呢?”岳牧无可奈何地说道:“不然我就带些来了。”

    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在军营上空响起,才刚刚进营打算休息的士兵们纷纷跃起,冲出营门赶到校场上列队。

    “大将军,这样行军是不是太急促了?”

    许平扫了身边的李来亨一眼:“你不着急吗?”

    “我当然着急,不过我军已经相当疲惫了,现在可不是迎战救护营的良机。”尤其现在更是一个步兵翼,李来亨不是很有信心。

    “如果闯王明天一早和侯爷交战,”许平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他估计李自成会遇到兵力占优势的江北军和鲁军从正面抵抗,而且附近还埋伏着三营左右的新军——细柳和泰山营并没有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全歼,李自成进入山东后没有攻击他们,而是被江北军的财富吸引着越来越偏向南方。估计镇东侯肯定会让他们尾随李自成的脚步立刻向中都靠拢,而救火营是镇东侯的嫡系,许平不相信镇东侯南下会不带上这支部队:“闯王如此轻视对手,多半会一鼓作气猛攻过去,而官兵在侯爷和援军抵达的鼓励下,势必会拼死一战。若我是侯爷,就会让新军从被闯王忽视的侧后杀出……”

    “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许平盘算已定,在行军路上对李来亨说道:“早在我们抵达前闯王他们可能就已经能被击败,被击败不要紧,但是如果不能制止追击,那我们就会尸横遍野,我估计镇东侯会用救火营以外的力量打败闯王,然后用救火营进行追击。李将军说的不错,我们这就要遇上救护营了。”

    李来亨微微有点紧张,他问许平道:“救火营是黄候的嫡系主力,就算不比近卫营强也是不相上下,对吧?”

    “是的,他们对黄候忠心耿耿,所向无敌。”

    李来亨的眉毛皱了起来:“两西营其实还有不少兵可用的,修整也不急于这一时嘛;我义父手下其实也有兵能调出来,大将军似乎有点大意了;嗯,就是近卫营的两个翼里也还有好几千人,早知道就该多借些兵来,哪怕多一个队也好啊。”

    “如果来的人太多了,我想侯爷就未必会让救火营来和我们硬碰硬了,李将军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吗?为你的营每个手下都赢得一根羽毛?”许平提醒李来亨之前他曾和闯营众将有一个约定,任何营只要能击败救火营的营,每个士兵可以得到一根黑羽:“救火营和选锋营头上的白羽,可是先帝冲着黄候的面子赐予的,是明皇的御赐之物。”

    “大将军说的是,好的很,只有我的营来山东了,”闻言李来亨顿时精神振奋,口风也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不过想了想后他眉毛又皱起来,向许平郑重地问道:“大将军,装甲营这次是来了一个翼而不是两个翼,若是我的营打垮了救火营——用一个翼就打垮了救火营,可不是近卫营那样用两个翼才打垮了已经被累得七死八活的选锋营,大将军若是只给装甲营一根黑羽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李将军意欲如何?”

    “两根!”李来亨伸出两根手指,直挺挺地竖在许平眼前,理直气壮地说道:“至少两根才公平,装甲营可没有其他人帮忙,它打垮的是救火营而不是选锋营。”

    “说得就好像已经是真的了一样……不过我喜欢。”许平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问道:“若是你用一个队打垮了救护营,难道要给你八根羽毛不成?”

    “若我用一个队打垮了救火营?大将军就肯给我部下每人八根黑羽么?”李来亨仿佛没有听懂许平只是个玩笑,而是显得跃跃欲试:“那若是两个队,就是四根么?”

    “刚才恨不得有一万士兵在手下,而现在就是一个翼都嫌多了。”许平欣赏地赞许道:“救火营里又不是人人三头六臂,我们不可轻视它,但更不必畏惧。”

    ……

    此时泰山和细柳两营的营盘,还在徐州附近晃悠。

    因为时间仓促,镇东侯没有来得及亲自赶去山东新军回合,而是急令给他们,让他们火赶去凤阳方向。

    两位营官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一开始周续祖就对镇东侯让他的营留下来公开表示了不满:“朝廷上的阁臣就会胡言乱语,我们在河南苦战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江北军和鲁军来帮忙过?现在我们为什么要去帮他们?”

    “侯爷的身边有小人,这绝不是侯爷的意思。”吉星辉也一样不愿意继续留在山东作战,闯营声势正盛,他不愿意带着自己的营去参加苦战,泰山营里大批军官都是吉星辉亲朋的子弟,当初组建新军的时候这些人的父母把孩子送来是希望他们能在吉星辉的羽翼保护下升官财的。这次出兵的损失让吉星辉看得也是心惊肉跳,如果再遇上一场苦战,把这么多亲朋子弟都葬送在战场上,他有何面目回去?

    周续祖有着和吉星辉一样的顾虑,当年一说是镇东侯说委任的营官、帮着镇东侯统帅新军时,那是何等的风光和荣耀,跑来希望他提携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而两年下来,托人情、拉关系送子弟从军的越来越少了,河南的战事让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即使挤进了新军里,功绩也不是不流血就能白白得到。这次出兵前,吉星辉家里来了不少哭哭啼啼的人,百般哀求要他千万照顾好在新军中的孩子。

    镇东侯的命令是跟着李自成的脚步不得放松,不过吉星辉和周续祖都觉得这样吃力不讨好:“新军没能给河南解围,我们就是打败了李自成,朝廷也绝不会有任何赏赐,为了一无所得而牺牲官兵士兵,我们这又是图什么呢?”

    第二次接到镇东侯南下的命令时,一起来的还有重开大都督府的消息,周续祖在两营所有军官的集体会议上言道:“侯爷已经重新执掌大权,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帮助侯爷重建强军,让我们去追击李闯的命令多半是朝廷的乱命。”

    “不错,”另一位营官吉星辉也对周续祖的意见表示赞同,他接着周续祖说道:“侯爷把两个营交给我们,就是信任我们能出色地完成他老人家的意思,坚决执行他老人家的命令。”吉星辉不屑地把军令在空中甩了甩:“这不过是侯爷与那些不懂军事的文官虚与委蛇,我们要坚决执行侯爷的真实命令,不要误解了侯爷的意思。”

    鲁军已经是四散而逃,这两营新军就缓缓跟在李自成后方,从不上千挑战或是干扰李自成行军。吉星辉和周续祖都很喜欢这种策略,没有风险也不用担心朝廷怪罪:“我们既保全了侯爷的实力,也不会让朝廷有机会责怪侯爷。”

    直到今天晚上。

    “两位大人,这是元帅的密信。”

    营帐中,只有两位营官和使者孤零零三个人。

    “两位大人真是让卑职好找,”镇东侯苦等泰山、细柳两营不到,就派出一些探马四下寻找,这些探马都是随行的直卫成员,只有被镇东侯绝对信任的才能被派出来执行这种任务——他们都知道镇东侯的真正行踪,而且镇东侯向这些使者交代了很多具体的军事情况。

    因此这些搜索使者人数相当稀少,而细柳营和泰山营为了躲避朝廷的耳目还尽找僻静地点扎营,这位使者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山沟里找到他们。

    听说镇东侯已经赶到凤阳,两个营官都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镇东侯仍没有出山东呢。

    “两位大人,卑职给您们带路,请两位大人立刻拔营启程,马上赶往中都吧。”

    “是,我们立刻筹备,你先下去吃顿饭吧。”两位营官让这个疲惫不堪的直卫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并叮嘱他不要对旁人乱说以免动摇军心。

    “两位大人放心,元帅已经交代过卑职,只能向指挥官报告。”这个直卫沿途反复搜索,已经累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立刻下去吃点热食,这两营新军还等着他给带路呢。

    “大事不妙,没想到侯爷的命令是真的。”汗水立刻就从周续祖的额头上流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未必来得及了,”吉星辉认为江北军必然已经逃走,从南方来的消息说,不等闯营赶到江北军内部就生了内讧:“中都肯定是完蛋了,侯爷有直卫保护,应该会安然无恙吧。”

    “要是中都没有立刻完蛋怎么办?”周续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是镇东侯平安脱险,这两个营就可以保护他返回山东,不过仍是一种可能,那就是镇东侯真的打算用两营去与李自成的大军作战,刚才那个直卫使者说得很清楚,镇东侯身边只有近百直卫,没有其他部队了。“听说许平也赶去中都了,”刚才那个直卫还报告,说有一支打着许平旗号的部队正赶往中都,徐州守军也报告现类似的情况:“我们连到底要和多少闯贼交战都不知道。”

    吉星辉倒是先冷静下来:“侯爷的判断恐怕有误,现在不是和闯贼交战的良机。”

    “确实不是,”周续祖哼哼唧唧地说道:“可是侯爷命令我们立刻赶往中都,那个直卫就在外面等着,我们该怎么办?抗命么?”

    “侯爷把营官之任交给你我二人,为的不就是让我们照看好这两个营么?”吉星辉脸上露出一点点不自在的表情来:“上次扬大人不是说过,一线指挥官要敢于负责么?”

    那次杨致远是拿许平做例子,而吉星辉和其他人都是反对杨致远这种说法的,背后吉星辉还和周续祖说过:镇东侯的命令就应该不折不扣地执行,而不应该有丝毫的违抗,许平那是大逆不道。

    见到周续祖脸上那古怪的申请后,吉星辉怒道:“我们和许平不同,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对着侯爷的条例胡说八道当然不行!而我们不同,我们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将!”

    “我又没说你说的不对,兵法有云:百里争利必厥上将军,我们已经落了后手,现在急急忙忙地赶去中都徒死无异,这两营若是白白丢了,谁保护候爷返回京师呢?就靠那不到一百直卫么?”周续祖说完这大段话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就算侯爷是在盛怒之下不假思索下的命令,我们也不能当着直卫的面公然抗命啊。”

    吉星辉和周续祖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把他的衣服、银包都拿去,若是没人现自然最好,就是被地方官府现了,也会认为是遇到了山贼或闯贼。”说着吉星辉手一抖,把镇东侯的密令放在蜡烛上点燃起来。

第十六节 重逢

    京师郊外,狼穴

    “江北军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到底做何打算?”金求德刚刚得知镇东侯亲自跑去凤阳了,之前镇东侯提出初步设想时他坚决反对,结果这下倒好,镇东侯一直等到人到了地方才信告知一声。

    “不过……还是幸亏江北军了,”赵慢熊已经看过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和金求德一样他同样反对镇东侯涉险,从最新的这份军情看,李自成还没有抵达,但镇东侯已经掌握了数万装备精良的南军:“泰山、细柳,看来是绝无及时赶到的可能了。”

    “这也不怪他们,”金求德立刻为部下开脱道:“他们以为大人还在济南,他们当然要保卫大人。”

    “所以连参谋司的命令都能推托?”赵慢熊冷冷地问道:“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你真是替大人带得好兵。”

    “这也成我的错了?”金求德听赵慢熊语气不善,愕然反问道。

    “你是新军参谋长,这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金求德楞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高了八度:“这又不是在长生岛了,别说我,就是大人也没有对这些老兄弟生杀予夺的大权了,现在是我要求他们听我的话,不要再朝廷面前乱嚼舌头,他们帮着大人说话、服从大人的命令是在帮大人的忙。我不和他们好好说话怎么办?”

    赵慢熊说道:“听起来你对大人颇有怨言。”

    “我当然有怨言,我的怨言海了去了。”金求德怒气冲冲地把头盔甩在桌面上,随着战局越来越不顺利,参谋司对新军的掌握能力不断下降:“我就不明白这造反到底有什么难的?现在这群人拿着的是大明的军饷、做得是大明的将军,如果大人摆明车马反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见金求德火,赵慢熊一下子就把嘴闭上了。

    而金求德不说则已,一说就好像开了水闸,再也收不住:“自古就从来没听说过想造反还怕名声不好的!就用你的办法就行,把这京师一洗,士兵们人人手上沾血,将领们也一个不落都要开杀戒,让他们想做忠臣孝子也做不了,自然就只有跟着大人干到底了。做大事瞻前顾后,又想要天下,又想手上不沾血,哪有这种便宜事?现在好了,现在我们连这个都不能做了,如果现在我们现在洗城,那李自成到一下子成了众望所归了,成了替闯贼做嫁衣。”

    “扯远了,扯远了。”赵慢熊摆摆手;“今天找你本有别的事。”

    “什么事?”金求德没好气地问道,赵慢熊什么都不管,只管挑刺,所以只要是因为有事来拜访一般就没有好事。

    “救火营和军法官打起来了,好吧,其实是救火营把军法官打了。”赵慢熊告诉金求德,这次返回京师后,一些军法官仍按照老规矩去检查京师周围的各营军纪,结果被好几个营轰了出来:“救火营的人还冲被打的军法官嚷嚷:‘当年杨大人在的时候,我们就卖你们个面子,现在杨大人都不在了你们还敢这么嚣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是一字不差,但是大意差不多。”

    “王兄弟说的?”金求德的气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显得有些萎靡。

    “不是,但是他没管,而且没有处罚。”

    “杨兄弟尸骨未寒,为什么我不知道?”金求德抱着自己的脑袋,枯坐在椅子中,他知道赵慢熊另外有消息来源,不过按说这种冲突他应该在第一时间知道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军法是小李在管。”军法系统镇东侯一向交给心腹负责,杨致远死后金求德担心镇东侯会忌讳自己权利太大,就极力推荐李云睿这个黄石的连襟去负责军法系统,而李云睿觉得若是让自己儿子去管,说不定侯爷会更放心一些:第一,自己儿子是黄夫人的外甥,他们姨甥俩关系很好;第二,镇东侯和他的子女都和自己儿子关系不错;第三,李云睿不愿意说自己的儿子是饭桶,但至少是能力不强,镇东侯不会担心自己的儿子耍阴谋——李云睿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镇东侯一定也很明白自己若真想背着镇东侯耍什么阴谋诡计,就绝不会让自己的饭桶儿子来帮倒忙。

    “是你推荐的,而且李兄弟让他儿子去管时,你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很赞同,”赵慢熊看金求德脸上又在积聚怒气,就提醒道:“难道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没有。”金求德像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其实很适合这个职务,不过金求德手中权力已经不小了,就说什么也不愿意给镇东侯自己觊觎更多权利的印象。金求德熟读史自己会有什么样下场已经很难说了,不想给整个家族招风惹雨。

    “几天前宋建军还来找过我……”赵慢熊哪壶不开提哪壶,宋建军代表教导队向赵慢熊报告:新军的兵员质量严重下降。之前有一批兵员是类似许平的志愿者,还有更多的是因为相信镇东侯战无不胜而来报名从军的,无论是这两种的哪一种,士气都非常高昂,而且训练刻苦。但是现在第一种人该报名的早都报名了,而第二种资源也早就频临枯竭:“宋建军说找过你,但是没用。”

    “是的。”金求德知道这件事,由于志愿人员越来越少,新军现在招募新兵以优厚报酬为主要吸引手段:每个士兵一旦参军就能得到二十两的安家费,每月军饷加补贴有已经接近三两。宋建军报告新军开始出现大量逃亡事件,不少士兵在领到安家费和军饷后就设法潜逃:大明治下的逃兵数以十万计,所以这是种很安全的犯罪,只要能成功逃离部队,就不用担心朝廷后续的追捕了。

    作为新军的参谋长,金求德知道这种情况不仅仅生在教导队中,而是各营都开始出现:“侯爷从来就没有制定过什么抓捕逃兵条例,记得我们在长生岛的时候,一个士兵只要参军三个月,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开小差的念头,所以我也根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走过脑子。”其实眼下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有几个营已经仿照其他明军的办法,对新兵严密监视,这当然大大加重了新军中的不信任感,金求德认为这是恶性循环,但他没有一点办法,他对赵慢熊轻描淡写地说道:“比宋建军言辞激烈的营官多了去了,有人都想建立专门负责监视新兵的队了。”

    “你有向大人报告么?”

    “大人怎么可能同意?大人怎么可能同意像防贼一样地防着他的部下?”金求德无力地说道:“我让他们自行设法,只要不明目张胆地成立专门用来防备新兵的队,我就眼睁眼闭了。”

    赵慢熊仔细地看了金求德一会儿,缓缓张口道:“如果把这件事和江北军的事联系起来,我有个担忧。”

    金求德调正了一下坐姿,双手合拢放在腹间静静地望着赵慢熊。

    这么多年相处,金求德对赵慢熊的性格很了解,而后者也没有让他失望:“恐怕大人对新军很失望。”

    “大人让我也有些失望,如果大人许下公侯之路,我想老兄弟们都会相信的,他们也不会像眼下这样追逐这些蝇头小利,不过……”金求德微微点头:“不过新军确实让大人失望了。”

    “大人或许想试试看其他军的战斗力,试试看他有没有其他军队可以依靠。”

    “他们还不如新军呢,”金求德哼了一声:“如果没有许平,新军本来也可以不让大人失望。”

    “大人肯定知道这一点,但大人可能想看看,如果新军不够用的话,他还能靠谁。”赵慢熊说道:“所以大人不向我们公开行踪,这固然有军事上的考虑,但恐怕大人还有一种顾虑:那就是如果不在他眼皮底下,新军是不是还会听他的话。”

    金求德皱起眉头:“人都有七情六欲的,为大人效力的时候,我有时也会想想我自己的事,但新军是靠得住的,至少造反是足够了。”

    “如果大人不肯给老兄弟们封赏呢?如果大人不肯让士兵们沾血呢?”赵慢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镇东侯似乎无意给予他的旧部太多的封赏——即使他们跟着他谋朝篡位:“你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其他人呢?如果大人给的还没有皇上多,老兄弟里会有几个跟他走?”

    金求德一阵摇头:“我不信大人会这么想,我们老兄弟是最可靠的,为什么不给我们给其他人?大人和他们可没有过患难与共过。”

    “那样自是最好,可是大人已经对新军有了看法,我们得替我们新军想想到底该怎么挽回。”

    “我们新军?”金求德才舒展开的眉头立刻又拧起成了一团,脱口而出:“什么叫‘我们新军’?大人和新军一体的时候,我们是大人的新军,若是大人和新军不是一体,那就是‘大人和我们’与‘他们新军’……”

    金求德猛地愣了一下,方才脸上的随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体前俯,逼视着赵慢熊:“你是在试探我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化太多了,以前怎么会想到我们也需要派人监视新兵,怎么会想到军官贪污受贿呢?”赵慢熊脸上毫无惭愧之色:“二十年前,在喜峰口之战后,我们曾互相给过一个评价,我必须要确定它今天仍然正确。”

    “假如有一天,无论我们如何反对、如何恳求,大人都打定主意孤身一人提着剑冲进紫禁城去——去送死,”金求德记得那是在两人喝酒时,开玩笑时做出的互相评价:“赵兄你会筹划如何才能靠一柄剑篡位成功,而我会提着剑和大人一起去。”

    “是的,今天我仍然如此,既然你也没变,那有我们两个人在,其他人还是翻不起浪来的。”赵慢熊答道:“新军中的一些事情我始终向大人隐瞒,我估计你也有一些。”

    “有一些,”金求德坦率地承认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金求德没有向镇东侯汇报,怕影响后者对开创伟业的信心:“不过本也用不着我,有杨兄弟呢。”

    “现在需要我们了,”赵慢熊说:“我估计有些事我知道你不知道。”

    “比如?”

    “教导队有教官卖题……”

    “知道,而且事后作弊,提一分要交一两银子。”

    ……

    “不少营都搞走私违禁之物,还派队官去给驻地周围的大侠保镖。”

    “老黄历了,以前是营里下令,现在不同了,是队里自己去找活做,营里抽头。救火营最厚道才抽四成,其他一般都是抽五的,在山东没打仗的时候磐石营用拉炮的马车贩运高丽参。”

    ……

    “最新组建的五个营,千总是一千两一个,烈焰营卖得最贵,一个千总要一千二百两……”

    “这个我也知道,宋建军来找过我,说无论如何教导队第一名应该有个千总位置,我给他批条了。”

    “那你知道还是收钱了么?”

    “什么?!”

    “不过只收了二百两,你的手令还是有用的。”

    ……

    “风闻,我不确定,有人把一批步枪卖给了山东土豪,然后报损……”

    “知道。”金求德打断了赵慢熊的陈述。

    “但你一定不知道军情司察觉了此事,结果受贿没有上报。”赵慢熊对被打断有些不满。

    “这个你是风闻吧?”

    “确实是风闻。”

    “你可以确定了,是有此事,但只有很少人知道,大人都不知道。”

    “这种事怎么可以不上报给大人?”

    “数量不大,而且是李云睿亲自来要我保密的。”

    “这是军火啊,不是高丽参!怎么可以隐瞒?李云睿为什么要来说请,他认识受贿的人?”

    “认识,就是他老婆儿子收的钱。”金求德把手一摊:“难道我敢管到夫人的姐姐和外甥身上去?”

    ……

    南直隶,凤阳附近

    带领着军队急匆匆赶路时,许平突然接到闯营已经败北的消息。

    “官兵有多少人?你们怎么败的?”

    被拦住的几个跑得最快的闯营骑兵被带到许平面前:“实话实说,我绝不为难你们!”几万闯营都失败了,为难这几个逃兵既没有意义也不公平。

    “黄候,黄候突然赶到了。”

    一个骑兵报告说,今天一早镇东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本来死气活样的官兵在片刻的惊愕后,顿时出如雷的欢呼声,这欢呼声一开始让闯军和还没有见到镇东侯的其他官兵都莫名其妙。黄候在阵前缓缓而行,慢慢地检阅着官兵的军阵,直到最后一个明军士兵意识到他看到了何人。

    “黄候……自从他给大家种符后,瘟神就被送走了。”站在许平面前的几个闯营骑兵都显得垂头丧气。

    一些明军士兵在镇东侯检阅到他面前时就从同伴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一个个欢呼雀跃着向他出呐喊。一些已经开小差的明军士兵在听到欢呼声时先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因为好奇而问清情况后又纷纷跑了回来加入军中。

    早就有所准备的各路明将纷纷跳出来大声鼓励他们的士兵:“诸位兄弟,以前我是多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可!看啊,那是黄候啊,你们开我的小差天公地道,可难道你们会开黄候的小差么?”

    明军的士气一下子变得极其高涨,虽然站在许平面前,一个闯营的骑兵还是忍不住嘟囔道:“要是小人今天在官兵那边,也是绝不会扔下黄候逃跑的。”一场霍乱造成的瘟疫在这个骑兵小时候夺去他家乡不少人的性命,而他父母在大都督府派来的指导官帮助下躲过了死神,虽然知道今天这个骑兵也说不清镇东侯到底是怎么做成的,但是他完全没有和镇东侯交战的勇气。

    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比如刘宗敏手下的炮官,也曾受过镇东侯的恩惠:他隔壁村子因为不信镇东侯的符没能避开天花,而他的村因为接受大都督的人来种痘而无一病。这个跑官在遭遇突然袭击——乍一下见到镇东侯的情况下,蛮劲作拒绝向明军开炮。

    本来官兵就人数众多,长途跋涉而来的闯营最大的优势就是士气和必胜的信心,结果一下子两者都处于下风。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闯营探马,当时也呆呆地看着镇东侯在军前耀武扬威,没人敢去上前挑战他。罗汝才的精锐骑兵本来还扬言说镇东侯若是敢来,必定斩其献于李自成马前,结果今天最先开小差的就是这些纪律最松散的马匪。

    “季大王一看真的是黄候,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别说,东江军他们跑得比楚军还要快!见季大王像个兔子似的窜了,曹大王那边的人就也开始逃跑,一边跑还一边乱喊着‘败了、败了’。”

第十七节 追击

    “官兵火炮如何?”许平此次出兵没有携带任何重型装备,而他估计对面至少有三个营的新军,最让许平担心的是直卫主力也伴随镇东侯左右,如果遇上两千直卫骑兵,许平就没有把握掩护闯营主力突围:“有多少骑兵?”

    “没有听到官兵开炮。”一个骑兵支支吾吾地报告道。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摇头,站在许平身边的李来亨着急地叫道:“怎么可能没有?”

    “你们还没有等官兵开炮就跑了吧?”许平比李来亨先反应过来,现在他还没有看到闯营的步兵,可见这几个家伙跑得有多快。

    几个骑兵面有愧色,许平见李来亨已经快要作了,就命令道:“李将军先带一队人前卫,我随后就来。”

    “遵命,大将军。”早就心急如焚的李来亨接令后立刻带队出。

    “官兵有多少带红羽毛的骑兵?”

    “没有看到,大将军。”

    “知道了。”

    见这几个人一问三不知许平挥挥马鞭,下令放这几个人走,自己则领兵继续前进:“不能让官兵追击我军。”

    重新开始行军后,许平陆续又截住一些套过来的闯营游骑,这些人和前面几个差不多,他们报告许平官兵确实没有开炮,还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季退思就已经逃没影了,他们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罗汝才和其他一些闯营头目也跟着逃走。

    “一炮未就败了,居然这样也能败。”许平对敌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让他感到非常紧张。

    在前行没有多久,许平开始看到乱七八糟的步行败兵向自己涌来,看到击鼓行军的第五步兵翼后,这些败兵就逃下道路,从装甲营的两侧向西奔去。

    “比我想像得要好,还没有到慌不择路的地步,”本来许平已经让士兵做好准备驱散任何冲击本军的溃兵,但是他没有在这些败兵背后看到任何追击的部队,而这些士兵看到整整齐齐的许平所部后,有些人也显得迟疑起来。大部分人开始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观察着背后的情况和从他们身旁走过的这支闯军。

    因为敌情不明,许平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慌张,他让卫兵把几个看上去比较镇静的败兵带过来,问他们询问自己刚才已经问过的问题。

    这几个士兵称闯军开始溃败后,李自成的中军也随即主动撤退,这些步兵曾回头看到闯王的大旗向后移动,但至少看上去还是有秩序的。

    “真奇怪,救火营、泰山营和细柳营在什么地方?”许平感到心中越来越不安,所谓弃小不取、必有大图,在许平看到镇东侯既然没有触动新军猛烈攻击李自成本部而是容忍他们有秩序的撤退,那必定是有更重要的目标,他让卫士传令给前面的李来亨:“让李将军小心应对,新军的主力可能埋伏在我们的侧翼。”

    许平的传令兵向前去追李来亨的时候,后者此时已经与李自成的主力生了解除。

    “江北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但是没有现新军,”李来亨带着一队士兵全前进,现在身边只剩下二百多人。

    李自成的形势很危急,不过还没有生溃败,得知许平带着军队赶到后,李自成就让撤退的士兵站住脚跟,准备迎战。

    无数江北军和中都留守军的士兵尾随闯营而来,萧略就是其中一员。

    “杀贼啊!杀贼啊!”萧略带着亲兵大呼小叫地穷追李自成的旗帜,看到自己吧同伴们遥遥拉在身后,萧略心中忍不住地得意:“我这次在元帅面前算是露脸了,表现得如此英勇,一定能够给元帅留下一个好印象。”

    “要说这闯贼为啥不弃旗潜逃呢?”萧略身边的一个心腹家丁骂道:“打了败仗还不赶快扔了旗帜逃命,真是不知死活的蠢贼。”

    刚才萧略带着亲兵们追出来的时候,本来交代要见好就收,只要确保把李自成抛弃的将旗抢到手就行,但现在随之追击萧略的心态生了变化,听到这话后他怒斥一声:“这叫什么话,贼人如此不知死活,正是我立功的良机啊!”

    “杀贼啊!杀贼……啊!”正在不可一世地勇猛追击时,萧略猛然看到对面的闯营站住了脚,“啊,贼人怎么不逃了?”

    本来追得兴高采烈的萧略军将士,这时都看到李自成的旗帜停止下来,对面不少闯军士兵站稳脚步,面向自己列开阵势。大部分人立刻和他们的总兵萧略一起死死地钉在地上,个别脑筋不好使的人还多向闯营冲过了几步,看到对方纹丝不动后,这些跑得过远的士兵也先后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番。

    “杀贼,杀贼。”这些士兵声音低了不少,飞快地跑回到萧略的军阵里,和同伴们并肩而立后,又挺直了胸膛,全军向着李自成的将旗方向大声呐喊:“杀贼啊!杀贼啊!”

    一连喊了七八阵,萧略看到李自成还是不肯逃走,心里顿时忧心忡忡起来,这时还有一些明军也已经追过来,看到李自成和萧略形成两军对峙后,这些军队很默契地散到萧略左右侧后,稍微拖后一些和萧略形成犄角之势,然后一起用尽力气向李自成大吼:“杀贼啊!杀贼啊!”

    “元帅还没有赶到。”萧略回头望了望,现身后乱哄哄的都是追来的江北军和中都留守军,但怎么也找不到镇东侯的旗帜:“我是不是追得太快了?要是元帅没看到的话,我这番英勇岂不是白费了?”

    正在萧略迟疑之间,对面的李自成的阵势中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此时李自成也现明军在追击过程中把军队跑散了,同样没有现镇东侯旗帜的李自成就命令大声击鼓、缓步前进。

    “不好,这闯贼是要杀回马枪啊。”萧略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其他明军都没有自己这么突前,自己当其冲成为了李自成的主要打击对象:“暂且后退,等待元帅来了把贼人一股消灭。”

    还没等萧略的命令传达下去,他的士兵就已经开始自行后退,有火枪的士兵向着李自成的方向胡乱射击一轮,就跟着其他拿冷兵器的同伴一起飞快地沿着来路退回去。

    萧略急忙带着亲兵后退以躲避闯营的锋芒时,他看到位于自己两翼的友军默契地跟着一起向后退去:“真是无胆鼠辈,你们就算不来帮忙,就算不会原地不动,难道你们不会向两翼后退么?这样元帅来了也好把闯贼包围歼灭啊。”萧略希望友军能够做出夹击的架势,这样李自成就不敢猛烈追击自己了,而肯定要攻击某一翼以解除来自侧面的威胁。如果这样的话,萧略就处于很有力的位置,他可以先看看友军和闯营的胜负如何,判断一下闯营的战斗力、揣摩一下李自成的决心,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和收到攻击的友军夹击闯营还是继续等待元帅到来。

    但两侧友军的行动让萧略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们毫不犹豫地一起向东撤退,导致萧略也无法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停下来和李自成打起来,那友军就会观察战局,万一李自成这个回马枪杀得很猛,他们就会抛下自己回头去找镇东侯:“元帅的事都被这帮孙子坏了,他们难道就不敢停下来稍微打一下么?我敢说李闯这一定是虚张声势。”萧略一面指挥着本部迅后退拉开了李自成的距离,一面大声咒骂着同僚:“他们中任何一个稍微顶一下,李闯就只有继续逃命去了啊。”

    不过幸好军队虽然在跑,但是因为闯营追得不快所以还称得上是秩序井然,萧略一边跑一边向前眺望寻找着镇东侯的将旗,正在此时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狂喜的呼喊:“闯贼跑了!闯贼跑了!”

    萧略听到这声音后连忙回头望去,果然,对面的闯营又开始撤退了。

    这是因为李自成心里也没底,见官兵的气势受到一些打击后,李自成马上就再次开始撤退,他知道许平的部队没有多少,季退思、罗汝才和其他盟友已经绝尘而去,就是镇东侯的新军不出场他的军队也处于绝对下风。

    见闯王的旗帜正以比刚才更快的度逸走,萧略喜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刚刚他为了双手操缰把宝剑插回了鞘中,现在又将它一把抽了出来,左手一拨马头,右手已经把宝剑高高擎在空中:“儿郎们,闯贼跑了,跑了!杀贼啊,不要让李闯跑了啊!”

    萧略的大嗓门在军队的上空回荡着,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手下的士兵们也纷纷回头,刚才掉头撤退时他们和闯军的距离始终保持得很好,所以没有人扔下手中的兵器,见闯军果然有开始逃跑后,这些士兵毫不犹豫地再次展开追击:“杀贼啊!杀贼啊!”

    两侧的友军反应比萧略稍微慢了一点,就像今天开始第一次追击时一样,他们总是比萧略慢上半拍。这些本来跑在萧略前面半截的明军,等他们掉头完毕已经被萧略抛下了一截。

    “杀贼啊!”

    “不要放走了贼人!”

    “李闯休走!”

    “贼人!纳命来!”

    两侧又响起了如雷般汹涌的呐喊声,在这伴奏声中,萧略紧紧追赶着李自成的脚步而去:“今天,我在元帅面前算是露脸了。”

    ……

    李来亨的部队已经离开大道前出到李自成本部的侧面,他看到迎面有百余骑兵正向自己这个方向赶来。

    “他们头上插着红羽毛,是直卫吗?”

    李来亨回忆着许平对自己描述过的新军直卫形象,他还记得许平说过,统帅新军直卫的是镇东侯的女婿——金神通。

    “对面的旗帜上写着的不是金字,”一个眼尖的卫士报告道。

    李来亨用自己的望远镜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确实不是,是‘杨’字。”

    “哦,对了,大将军说过杨致远的儿子也在直卫效力,”李来亨一拍脑袋,对面确定是新军直卫无疑,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百来人。

    对此李来亨的第一反应就是新军的潜伏部队躲在这个方向上,这是新军的侦查部队,不过他记得杨致远的儿子是新军的两名统帅之一:“没道理统帅要亲自来指挥侦查部队啊。”

    此时对面也看到了装甲营的旗号后,小杨将军大吃一惊:“许贼,他也到了么?”

    刚才闯营突如其来地溃败了,这当然是镇东侯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不过还来不及等他下命令,十几万明军就呼啦啦一下子全冲出去追击了。本来只有在战败逃跑的时候,才会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但这句话用来形容今天明军的反应也很恰如其分,十几万明军一起动追击的气势真是排山倒海,镇东侯怎么也拉不住这些求功心切的将军们:本来事先镇东侯已经和他们说好要服从命令,但一看大功就在眼前,他们就把镇东侯事先的嘱咐统统抛去了爪哇岛,生怕被同僚抢了先。

    追击很快就演变成一场混乱的赛跑,作为胜利者的明军在战场上自相践踏,幸好这毕竟是追击而不是败逃,所以看起来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伤亡,但镇东侯空有满腹筹算,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统筹指挥。

    于是镇东侯就命令直卫指挥同知小杨立刻出动——这次南下过于匆忙,直卫主力还没有来得及返回京师,所以就由小杨带着百来人跟着随行。镇东侯给小杨两个命令:一个是从侧面观察闯营的部署了动向;另一个是绕到追击的明军之前,设法恢复他们的秩序。

    当时面前一片混乱,小杨无法带着骑兵从十几万明军头上踩过去,就先向后脱离战场,然后从侧面寻找道路向西前进。

    正如小杨猜测的那样,十几万明军都急着去追李自成的将旗,结果全在正面大路上拥挤成一团,侧面的道路十分通畅,他西行一段后向南旋转,结果装上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李来亨。

第十八节 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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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面前的两百多第五步兵翼的士兵后,小杨将军先是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命令一个士兵去向镇东侯报告,同时吩咐周围的其他人道:“当务之急是监视这队闯贼,看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意思到对方没有大队骑兵后,小杨将军就带领直卫靠近李来亨的阵营加以监视,有一个直卫向小杨将军建议道:“这队闯贼会巩固李闯退路的侧翼,我们是不是先把他们打垮为好?”

    看到对面只有二百气喘吁吁的步兵,不少直卫都跃跃欲试,有人已经把手铳或马剑抽出来了。

    见小杨将军还在犹豫,他身边的人忍不住催促道:“大人,我们用马剑冲锋、火铳追击,还是用火铳冲锋、马剑追击?”

    小杨将军用望远镜凝视着对面的闯军,仍然没有下令,又等待了片刻,再次有忍耐不住的直卫说道:“大人,进攻吧,只有二百闯贼,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垮。”

    但是小杨将军放下望远镜后,否决了他们提案:“有什么用?我们背后并没有大队直卫和步兵营,就是打垮了他们又有何益处?还是监视他们吧。”

    “大人,元帅不是让我们插到李闯的侧后吗?我们怎么可以裹足不前呢?”之前直卫一直是在金神通的指挥下作战,小杨将军只是负责一些军纪、大营事务,而且也不是很多,这次随行的人都是第一次在他指挥下上战场。

    “有二百步兵,用骑兵冲严阵以待的步兵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们直卫没有和许平的部队交手过,他们能几次击败我们新军,足以证明不在我们新军的步兵之下。”小杨将军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嘴上没有明说只是摇头道:“这是直卫第一次和许平交手,慎重没错。”

    “不管什么贼人,我们直卫一举就能打垮他们!”看着李来亨有条不紊地列阵备战,周围又看不到更多的闯军援军,新军直卫都想冲上去杀光这队步兵:“大人,就是比这多得多的贼人我们也遇见过,就是比这厚得多的阵型,金大人带着我们都能透阵而出。”

    与此同时,李来亨也觉得这队直卫对自己威胁不小。

    “如果这队新军直卫就这样监视我们的话,我们的动向就会暴露在镇东侯的视野里,”李来亨在心里琢磨着,只是由于没有骑兵所以他甚至无法驱逐这么一小队直卫骑兵:“要是他们停在这里观察,很快就会觉我们只有一个步兵翼,三营新军就会卷地而来。”

    李来亨耐心地等待着,他记得许平说过直卫装备精良、目过于顶,所以判断这队新军直卫会猛冲自己的队形,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新军起进攻。

    “真是麻烦,如果他们不主动来进攻我们,我们该怎么驱逐他们?”如果直卫进攻,李来亨就能反击,但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对面新军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态。

    “没错了,新军的主力就在后面,必须马上通知大将军。”刚才仅有的几个传令兵都被派了出去,做出判断后李来亨跳下马,让另外一人用骑着他自己的坐骑再去向许平紧急报告,接着就对周围的手下们说道:“我们要主动进攻。”

    李来亨下令一半的部下给步枪上刺刀,剩下的站在前排,准备冲上去射击一轮然后进行肉搏战:“记住你们的训练,不要急着刺人,优先刺马——刺马腹。”

    “大人,这是新军直卫,大将军交代过要小心从事的。”在开封整训的时候,许平就对自己部下普及过关于直卫的一些知识:所有的直卫官兵都有四把手铳,所以突击火力非常凶猛,

    如果对方远程火力虚弱,直卫就会冲上来猛烈射击,若是击溃了就用马剑追击,而如果没有击溃对手就可以退回装弹。这些还有马剑、马刀各一把,其中直马剑相当长,顶在膝盖上冲锋的时候就像是一把小长矛。

    “我知道,”李来亨只让一半的部队做射击准备,就是担心队形散乱被对方冲垮,而对方既然有强大的火器,他就得让另外一半居前,若对方不是挺着马剑冲过来的,李来亨认为步枪的威力大足以抵消直卫的数量优势。之前许平所部没有任何和直卫交战的经验,李来亨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在兰阳和选锋营交锋前,我们不也没有和新军交手过么?凡事总有第一次。”

    看到闯军开始向前移动,小杨将军立刻下令直卫缓缓后退,保持距离不进入对方的火力射程。

    直卫不清不愿地跟着长官一起后退,退了一段后李来亨不敢过于深入,又退回去,小杨将军就领着兵继续逼近,还事先吩咐道:“若是闯贼回头,我们就再退。”

    “大人,我们是新军,是直卫,这样我们和江北军有何区别?”又有直卫忍不住起牢骚来。

    “你们不觉得对方很想和我们打上一仗么?”小杨将军观察着李来亨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们既然有这个打算,那我当然不能顺了他们的心。”

    反复两次后,李来亨感到厌倦了这种进退,李自成的主力已经快退到自己的后方位置,眼下的情况让他越来越有一种压迫感,随时可能出现、而且不知道会出现在什么位置上的新军给李来亨以巨大的压力。

    “不和他们玩下去了。”李来亨突然想起许平说过直卫的杨将军也就是杨致远的儿子是个老好人,对长辈非常尊重,不是很被部下敬畏,觉得自己有一个策略可用:“让士兵们齐声呐喊:‘阵斩杨致远’吧。”

    身边的军官立刻赶去安排,李来亨在心里想着:“一个孝顺长辈的老实人,听到这喊神应该会急怒攻心吧?”

    “阵斩杨致远!”

    “阵斩杨致远!”

    听到闯军嬉笑着送来阵阵的喊声,直卫无不勃然大怒,不等小杨将军命令,他们就都把直马剑抽了出来,默契地并排而立。这队直卫把自己的马剑顶在腿上,彼此之间靠拢得非常紧密,人与人几乎都是膝盖相接触。

    “大人,冲锋吧,撕烂这帮贼人的狗嘴!”

    部下看到小杨将军的脸颊上肌肉在轻微的抽搐,不过他仍不肯下令,片刻后不但没有下达冲锋的命令,反倒环顾四周一圈,喝到:“都把剑收起来,双手握缰!”

    部下们不清不愿地执行了收剑的命令,对面的闯军还在不停地送来各种讥笑声,小杨将军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在心里想着:“闯贼确实存心一战,我不能因怒行兵。”

    ……

    接到李来亨的急报后,许平带着第五步兵翼急行军赶来,看到数千闯军火器部队出现在面前,而且他们身边还环绕着上百骑兵后,小杨将军点点头:“是了,果然是许平来了。”

    向镇东侯报信的传令兵又被派出,小杨将军带着骑兵走得更远一点,以确保不会被对方的骑兵拖住。

    看到许平后,李来亨立刻迎了上来,之前许平已经听到了闯军的求战声,他皱眉看着对面的直卫,问李来亨道:“有什么现?”

    “一点都没有,这队新军直卫挡住了我们,”闯营的少量探马无法侦查被遮蔽的战场纵深,李来亨苦笑了一声:“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觉得杨将军背后没有新军的主力,至少这里没有,”许平看着和自己拉开距离的直卫,轻声说道:“如果对方身后有大队人马,为何要拉得这么远?难道他们不应该引诱我们进攻这一小队骑兵以便拉散我们的军队吗?”

    “或许是他们觉得兵力足够了,”李来亨说道:“他们只是负责监视我们的动向,确保不会跟丢了我们。”

    “我觉得这队直卫显得有些没底气,”许平眺望着对手,自从看到对方的举动后,他立刻就安心不少,觉得李来亨担忧的事情大概不会是现实:“奇怪,新军难道只来了这点直卫吗?”

    “大将军为何有此一说?”

    “侯爷让直卫同知指挥侦查,要是有大军这根本不可能嘛。”

    “大将军不也才让我指挥二百人么?”李来亨反问道。

    “是的,但难道你认为我们背后有上万大军么?”许平表情变得越来越轻松,小杨将军此前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也没有肩负过今天这样的重任。

    很快不仅是许平,李来亨也看出不少征兆来:“大将军说得不错,看起来新军并没有来什么大军。”

    “奇怪,侯爷就这么有信心,认为不带新军也能击败我们不成?”许平沉思起来:“难道真的像邸报所说,朝廷要直卫留下保卫京师,侯爷就同意了?那山东的两营新军在干什么?嗯,或许侯爷手里还是有几千人吧,只是安全起见没有从侧翼包围闯王。”

    “打起我的旗号来!”这时李自成在江北军的追击下已经退到和许平位置平行的地方,许平下令装甲营转头迎向追兵,为李自成的老营断后。

    看到许平的旗号出现在面前,萧略大吃一惊。

    “许平——元帅的大弟子,这可不是我能匹敌的对手。”萧略毫不犹豫地下令止步,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许平的动作,看到对方并没有进攻的打算,就老实地于他对峙。

    李自成的老营相对其他闯军来说要士气高昂得多,在面对大批官兵追击时,始终没有出现大片溃逃,但不可避免地还有有一些跑得收不住脚。所以李自成得不停地下令停下整队,以免跑着、跑着就把军心跑散了,虽然官兵的追击不是很勇猛,但李自成还是不得不抛下一些掉队的人,而每次阵队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跑在前面的人开小差,这十几里跑下来,已经有两成的军队跑散了,如果继续这样跑下去,今天就算不会溃败,说不定也要跑散个四、五成。

    许平让人去通知李自成继续撤退,躲到自己军队背后再进行整顿,放过李自成的老营后,许平看到黑压压的官兵已经聚集在自己面前,就下令全翼按照队编制分成四批交替撤退。

    在第一波中的岳牧跟着同伴从阵型的缝隙中迅跑到后方,然后队官胡辰一声令下,岳牧他们就四散到两侧,士兵们半蹲在地举枪向前瞄准。岳牧也单膝着地,握紧自己的长矛,保持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地静静等待。身边不断有同伴经过,很快面前的一队人接到口令起立,从岳牧身边经过,眼前重现变得广阔:对面明军的阵容连天接地,充斥满了整个视野。

    看到许平也开始撤退后,而且身后的江北军同僚都已经追了上来,萧略按捺不住抢功的**。

    “杀贼啊!”萧略大喝一声:“不要让贼人跑了。”

    几个脑筋不好的部下听到这熟悉的号令声后,以为又是和刚才追击李自成一样的情况生了,就呼喊着快步冲上去,刚才明军虽然追得不是很紧,但是不时有掉队的闯营士兵被他们追上,萧略的手下已经斩颇丰。

    “开火!”

    胡辰看到明军已经有人进入了自己的射击范围,就大喝一声。

    岳牧所在的队用整齐的排枪声相应他们队官的命令,然后看也不看地退向后排,岳牧和同伴们走过身后的一排人身侧时,听到又是一声“开火”的命令传来,等他们又一次跑到队尾时,同伴们已经在移动中完成添药,正忙着把铅弹装进枪管。

    ……

    “我的娘啊。”

    几个伤兵倒在地上抱着伤口痛苦地呻吟着,周围是数百被排枪声震撼不已的江北军士兵,萧略把自己隐藏在士兵的身后,心中暗暗盘算着:“闯贼的枪大概也就能打这么远了,我要小心点,这刀剑无情的,伤到了我怎么办?”

    ……

    趁着江北军开始停滞,许平指挥着部队快交替撤退,终于,他看到镇东侯的旗帜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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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488/ 第一时间欣赏虎狼最新章节! 作者:灰熊猫所写的《虎狼》为转载作品,虎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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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