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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节 缙绅

    “王启年知道吗?”

    “我就是来问你是不是要通知王启年。”

    “你觉得呢?”

    “似乎没有必要,等救火营跟随大人南下后我们再处理吧。”

    “不错。”赵慢熊也觉得各营目前态度暧昧,镇东侯既然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就说明万一有什么差错镇东侯也不会念旧情,既然如此赵慢熊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又翻了一阵其他的名单,头也不抬地说道:“一律照此办理。”

    “是。”虽然关系很熟,但涉及到正式的命令时,赵慢熊就会用严肃的上级对下级态度给李云睿号施令,而李云睿也会正色应是。

    俯身收回这份情报后,李云睿在信函的表面轻轻一拍,低声问道:“是不是有必要通知金大人呢?”

    金求德的参谋司需要知道最紧迫的军事情报,而李云睿手中这份无疑属于判断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情报,就算参谋司不知道,金求德本人都需要知道,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把紧急军情给不该的人,或是让危险份子负责传达。

    赵慢熊把双手交叉,抬头看向李云睿:“暂时也无此必要。”

    “遵命。”

    “还有一件事,就是闯营,”李云睿对闯军最近的活动有些担忧。

    赵慢熊奇道:“这件事大人你要你和我说?”

    “不是,是我自己在担心,现在河南北部已经没有闯军活动的迹象。”李云睿担心的枉自做了叛徒,到时候明廷没用崩溃,还得镇东侯亲自带兵北伐,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在京师直接造反:“李自成和许平解散了他们大部分部队,现在剩下的军队已经不足三万人。”

    “三万人还不够么?你可记得当年李闯被打败之后一样解散了他的部队逃进深山,身边只剩下十几骑兵而已,可是他出山振臂一呼,顿时又是数以万计的人赶去投奔他。”赵慢熊对闯营颇有信心,如果新军退去,朝廷在北方的军队就失去了主心骨:“本来还有些担心郁董会给我们找麻烦,但是大人不是说了么,到时候他绝不会北上勤王,更不会阻拦我们。”

    ……

    崇祯二十四年的新年,许平没有在自己的大营里度过,而是去一家河南缙绅的庄园里做客。

    “小人敢问大将军安好。”主人亲自迎出家门数里,就在路边向许平行叩拜之礼。

    “主人翁请起。”解散了大部分军队后,许平身边只剩下五千人马,这个新春佳节他活跃在拉拢人心的战线上,面前这个缙绅是为闯营效力的积极分子,他招募了二十多个许平的部下为他防守家垒,同时还雇佣了数百难民帮他在冬季打短工,入冬之后他还派人送去许平大营满满一车粮食。

    许平跳下马,和主人并肩而行,跟着主人来迎接许平的家丁全是他的部下,这些部下也纷纷向许平问好。

    离主人的庄园还有好几个里路,路两侧的田地全是这个缙绅所有,之前在许平围攻开封的时候,这个缙绅就基本保持中立,紧守自己的家垒,无论是官兵还是闯营从附近路过他都绝不攻击或是充当向导,而许平回报这些中立者的报酬就是中止了李自成的抄家令,严禁任何部下骚扰他们。

    “最近可有土匪骚扰主人翁?”

    “一个月前有几个土匪自称是曹大王的手下,曾去小人的佃户那里讨要粮食和衣服,”缙绅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让大将军的手下前去辨认。”

    “哦。”许平问道;“后果如何?”

    “他们一眼就认出是土匪假扮的,小人就让家丁把那几个土匪赶走了。”缙绅招募的二十多个许平部下各个都身经百战,他们带着主人其他的家丁把那几个罗汝才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不过一个都没有杀,受伤被俘的还给包扎了一番才放走:“后来又有几个土匪自称是老回回的手下,来小人庄上捣乱,也被小人赶走了。再后来就没有土匪来过了。”

    牛金星和许平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是不管那队友军,只要骚扰支持闯营的缙绅地主就一律击退。

    慢慢地两个人走到缙绅的大院,缙绅再次向许平道谢:“大将军光临寒舍,鄙家蓬荜生辉。”

    许平看得出主人还是有些紧张,他的垒墙里最醒目的建筑物就是一个巨大的谷仓,许平有意向那个装满粮食的建筑物看了一会儿:“主人翁的粮食可要省着点吃,这个冬天还要很久才过去。”说完之后许平看着缙绅,直言不讳地说道;“主人翁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动你的一颗粮食,你自愿送给我的除外。”

    “大将军说的是,小人今年已经轻松多了。”缙绅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许平的名声不错,不过闯军两年前还在劫富济贫,这历史难免会让人忐忑不安:“过去两年小人要招几百个家丁保驾护院以防土匪,今年只招了一百个。”

    孙可望在河南境内严厉打击草寇,大股作乱的土匪不投降闯营就会被消灭,这让河南境内的缙绅自卫压力减轻了很多,而且闯营把官兵赶出河南后,大部分零星的草寇都回家种地,他们自己有粮食吃,也就不会到处吃大户。

    就是那些逃到缙绅家里托庇的百姓,见这两年河南太平了很多,也有不少都离开这些地主的坞堡,返回家园开垦荒地,以这个招待许平的缙绅为例,今年呆在他庄子里吃闲饭的人少了三分之二。而这些离开的百姓,大多向这位缙绅借了农具和种子,去年走的人今年还给缙绅大量的粮食。

    这位缙绅除了收租子外,还表示如果有人不愿意欠债,可以用他们开出的荒地还账,今年他的土地增加了两成多。那些早走的农民秋天送来大包小包的粮食,穿上了新衣,没走的人看着眼热,也纷纷借钱告辞,如果河南能够继续太平下去的话,明年缙绅的土地和粮食库存都能翻一番。

    “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往主人翁鼎力相助。”这番话许平已经和无数地主说过,他在主人的客厅里坐下后,不等茶送来就又急忙提起。

    这位缙绅本也坐在下陪着,听到许平的话后连忙站起,拍着胸脯保证:“大将军放心,小人也是河南人,若是父老有难,小人岂敢不设粥厂。”

    说到这里缙绅忽然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夹杂着恐惧和哀伤的表情:“大将军有所不知,在将军来之前,就在小人的庭院外,一年到头都是饥民滚滚而过。”

    当时河南的饥民流动之时就如蝗虫过境,所过之处树木全被剥得干干净净,挖草根的人把大地刨得满目疮痍,只剩下黑漆漆的裸土。

    有些没有力气挖草根的人就躺在路边死去,而后来的人就刮下这些尸体上的贴着骨头的人皮而食。当时缙绅和其他躲在邬堡里的人看外面漫山遍野的人在烤食人骨,烧焦的人肉味数月都挥之不去,只觉得好像在修罗地狱一般,这位缙绅的一个儿子在目睹了数月的惨状后竟然疯了。

    “小人的祖父说,七十多年来,河南十年九灾,就没有一年没听说不闹灾的,”今年缙绅已经四十五了,从他小时候起,周围的大路上,一年到头都是连绵不断的粥厂:“可是河南这么大,总有没灾的地方,先父过世前每年都响应官府号召赈济父老,小人掌家后也是如此,万历、天启年间,官府赈济其实就是做做样子,一百个难民里有九十九个都是在缙绅的粥厂里度过灾荒,冬天在有粮食的老乡家里打打短工,天好了后就回去耕作,有了粮食再帮其他灾民的,这几十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从当今天子继位,就不行了吗?”

    “是啊。”缙绅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崇祯元年催缴赋税,中产之家皆破,第二年开始出现大规模吃人:“十年,杨阁部到河南剿匪,核查各县粮仓储备,当时各县粮仓早已经空空如野,杨阁部严令各县三个月内补齐亏欠,而且要把仓储扩充一倍以备大军所用。”

    当时剿匪官兵过境,经常就是一纸号令:今天下午将多少石米、多少石豆送到军营,县令仓储不够,有时还需要挪用朝廷的赋税凑足,然后就再向农民加征,农民没有了就找地主缙绅。

    “秋收之后,有时一个月县里就能重征三次秋粮,若不听令县里会视为抗命派官兵讨伐。”这位缙绅的一个亲戚运气不好,县里交不出粮食就直接告诉催讨军粮的剿匪军有人抗拒朝廷,一队从秦地调来的边军当即出将他的庄园攻破,全家蒙难;“所以小人就是想开粥厂,也是有心无力啊。”

    许平知道事情不像这个缙绅说得这么简单,相比更没有反抗能力的农民,这些缙绅的生存环境算是好得多了,随着战乱不休,地主们也越来越与朝廷离心离德,开始组建团练,训练家丁修筑邬堡,防备灾民到后来只是一个名义,其实就是武力抗粮。

    许平攻打开封的时候,河南巡抚就命令地主出动团练协防闯军,这位缙绅当时的家丁武装达到顶峰,有上千人之多。不过他可没有出动去县里协助防守,而是趁许平猛攻各县的时候抢修邬堡,储备粮食。

    到许平包围开封的时候,河南大地上已经遍布大小不一的土围子,这几天许平看到一座座坚固的小堡垒后,都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早听清治的良言没有留下恶名,后来更是和孙可望善待士人让他们愿意与闯营合作,不然这许多地主大院,一个个去拔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大将军是闯王属下吧?”缙绅突然问起一个人所共知的事情,而且从他专注的眼神看来,还不是随口问问。

    “是啊。”

    “小人敢问大将军,今春闯王还会举办科举么?”

    “会啊。”许平心里有些奇怪,去年李自成办科举,几乎没有士人来参加,有些被李自成强逼参加的士人还写文骂他,牛金星为此非常伤心,不过牛金星苦于没有愿意帮助他治理政务的文人,所以开春后还要再次尝试办科举。之前牛金星还让许平想办法帮他宣传一番,看能不能诱惑些士人加入李自成阵营。

    “原来如此,”缙绅脸上露出喜色,他连忙站起向许平躬身,指着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道:“小人这个不成器的犬子,想去试试身手,可是洛阳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大将军愿不愿意赐给小人一纸告身。”

    “这个容易。”许平当即就让主人取来纸墨,问清对方的儿子的姓名后龙飞凤舞地替他写好了介绍信,能够读书认字的士人不少都出身地主缙绅家庭,一旦他们自愿参加闯营的科举,接受李自成的委任,那他们的家族就算是被绑上了闯营的战车,比如眼前这个缙绅,若是他有一个儿子在闯营当官,那他就休想再和闯营撇清关系。

    缙绅欢天喜地地把许平的信收起来,他的儿子也向许平叩拜感谢。

    等宾主又坐定后,许平笑着问道:“主人翁不怕朝廷怪罪么?”

    “大将军乃是黄侯的大弟子,数败官兵早已经是名扬天下,”事到如今主人也毫不忌讳了:“之前小人不敢让犬子去赴试,就是担心明廷会问罪,但大将军守土不失,想来就是官兵再来,大将军也绝不会弃河南父老而去吧?”

    “当然不会,不但不会弃你们而去,相反我会直捣京师,问罪昏君。”

    “小人恭祝大将军旗开得胜。”缙绅恭维过后,又连忙讨好许平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此番意欲参加大比的,并非只有小人一家。”

    缙绅报出一串人名,都是他的亲朋之流,不少河南缙绅观望许平所为,隐隐有新朝气象,而反观明廷,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山东一战,这位许将军连他的师父镇东侯都束手无策,以致朝廷要做出挖河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现在闯营虽然退出开封,但看起来元气尚在,那还有什么人能制得住他们?

第三十五节 帝国

    正月的日子许平始终忙碌于联络河南缙绅,而此时在阿姆斯特丹……

    港口里是一望无尽的桅杆之林,黄乃明本打算在这个兴旺的商业小国多呆几天,这里也是他父亲一位以故好友的家乡。在荷兰的这段日子里黄乃明还试图寻找他父亲的那位朋友的兄弟,向这位先生汇报他亲人在中国立下的功绩和获得的显赫地位,可惜他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黄乃明才找到了范书腾一位几十年前的邻居,那位老人告诉他另外一位罗森福先生在他兄弟离开后不久就搭乘一艘前往新大陆的海船,满怀希望地踏上了通向新阿姆斯特丹(纽约)的移民之路,那位邻居还记得罗森福先生离开时兴奋的表情,以及他的话语:“上帝会在新世界赐福给我和我的子孙的,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子孙有一天会成为新世界的君王。”

    邻居当时忍不住去笑道:“到时候说不定尼德兰会需要你这位君王子孙的帮助,他可不要吝于施加援手啊。”

    而范:“他会的,会的,上帝作证。”

    虽然没有找到范书腾的兄弟,但黄乃明原来仍想好好观察一下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兴国家,可惜从去年开始战争的阴云笼罩了这个国家,这让他不得不提前离开。

    与在法国和英国受到的盛大礼遇相比,荷兰对这位来自远方的年轻贵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此番黄乃明一行离开荷兰并没有太重量级的人物前来送行,陪他抵达港口的只有一位同样年轻的荷兰外交事务官员。

    “尊敬的子爵殿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巴斯滕送给黄希文的离别礼物是一株名贵的郁金香。

    “谢谢,巴斯滕爵士,希望有一天能够在我的家乡遇到您,让我有机会感谢您对我的款待。”在黄乃明游历荷兰的这些日子里,巴斯滕一直充当着热情的向导。

    “一定有机会的,大海把明国和荷兰连在一起,我们两国以后一定会有许多商业往来,说不定还会有共同的敌人。”巴斯滕爵士对同中国修复关系一直持积极态度,他不认为两国会有什么化解不开的怨恨,恰恰相反,他认为如果能同中国结成巩固的战略伙伴关系对荷兰在远东的利益是有极大好处的,尤其是在面对英国咄咄逼人的挑战面前——好战的英国议会已经极力扶持英国东印度公司,巴斯滕爵士担心它迟早会对荷兰和西班牙在远东的利益构成极大的威胁。

    “是的,对此我深信不疑,”黄乃明对未能完全修复与荷兰的关系同样感到遗憾,荷兰和西班牙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实力仍然雄厚,而它们同中国冷淡的关系影响了福建的商贸收入。通过自己的欧洲之行,黄乃明惊讶地现他遇到的每三条海船,差不多就有两条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国生产的:“在我的家乡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我们想和贵国交朋友而不是为敌。”

    巴斯滕爵士微笑着点点头,对面的年轻人有一个显赫的父亲,他的身后有一支新兴的强大海上势力,以中国惊人的人力物力,这个国家如果真的专注于海洋,那么与她为敌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这个道理荷兰的高层也心知肚明,只是暂时还有点抹不开面子,此外就是狂妄的英国人吸引了国民更多的注意力:“十几、二十年后,尊贵的子爵在您的国家一定会为高权重,我想至少会是贵国的海洋大臣,到时候我的国家很可能需要贵国的帮助,到时候如有需要我会亲自带团前去拜访子爵阁下,那时候我们可以再叙叙旧。”

    “任何有利于我们两国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全力支持。”荷兰生产的远洋巨舰给黄乃明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里的战舰远比在亚洲的战舰更庞大,有的甚至拥有四层甲板、装备有五十门以上的火炮,而且这样庞大的战舰还不止个位数。黄乃明不认为荷兰这个遥远的小国会对中国构成什么威胁,他们的人口就决定着他们只能选择在亚洲与中国合作,当然,黄乃明觉得以他们的航海技术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帮手——看起来要比日本强很多。

    巴斯滕还有其他两份礼物送给黄乃明的两为朋友——鲍圆朗和施天羽,鲍圆朗收好礼物后热情地说道:“巴斯滕爵士,我相信贵国一定能轻易击败英国人,完全不必担心。”

    在英国呆了一段时间以后,鲍圆朗对英国这个无君无父的国家印象非常之糟,而且单纯就两国给他留下的印象来看,英国海军也不是荷兰的对手。不过与其说是鲍圆朗喜欢荷兰,不如说是他希望英国倒霉。

    施天羽则是一个亲英派,荷兰人对使团的冷漠态度让他感到受到了侮辱,但此刻他也只好不冷不热地附和了两声。

    “英国佬当然不是我们的对手,英国佬一看到我们强大的舰队,就只能躲在河口里。”巴斯滕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个时代荷兰人都深信全世界最好的水手和造船匠都集中在他们的祖国,得知英国集中了一百五十艘战舰后,荷兰人立刻拿出了二百五十艘战舰准备迎战,他们现在担心的是这场战争到底会持续多久,会导致多么大的花费而已:“就是终归会影响商业,这么多船不能用来贸易却要用来封锁英国,多可惜啊。”

    “英国人总要出来打渔吧,你们不让他们的渔民出海,他们迟早会求和的。”鲍圆朗献计道,伦敦规定每周有三天不许吃肉只许吃鱼,这让英国对鱼肉的需求很大。

    “我们正打算如此。”巴斯滕微微一笑,再次转头面向黄乃明:“祝尊敬的子爵阁下一路顺风,早日抵达利马。”

    “谢谢,尊敬的巴斯滕爵士,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远洋帆船缓缓从阿姆斯特丹港中密密麻麻的战舰丛中驶出,桅杆上升起了使团旗和大明的日月红旗。

    “我一点也不看好荷兰,”施天羽看着周围的那些荷兰军舰,给鲍圆朗泼冷水道:“英国比荷兰大这么多,又有地利,荷兰要冒着风雨在英国的大门口前封锁对方的舰队,保护自己的每一支商队,而英国人完全可以坐在家里喝着小酒、吃着烤肉,看着荷兰人在海上喝风吃冷面,寻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除非荷兰人能够登陆英国,否则这一仗输的肯定是荷兰人。”

    “荷兰有最好的水手。”鲍圆朗不服气的争辩道:“海战是比谁的水手好、谁的水手多,可不是比谁的人多。”

    “英国,并不是没有鱼就活不下去,而他们每周必须吃三天鱼,为的就是能够让更多的子民成为熟练的水手,”施天羽冷冷地说道:“我赞同侯爷的看法,虽然这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国家,但却是一个很厉害的无君无父的国家。”

    听提到镇东侯的名号后,鲍圆朗顿时不再说话了,可脸上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家严曾经说过,在欧罗巴西班牙是一个正在没落走下坡路的帝国,英国,是一个即将成为霸主的帝国。”黄乃明也有些神往地看着港口外那如林的海船桅杆,这是一个多么小的国家,但从非洲到欧洲,每一个港口里总是有最多的船只悬挂着荷兰的国旗。

    “帝国?”鲍圆朗有些疑惑地问道:“英国哪里有皇帝?他们连国王都没有,而西班牙也没有皇帝啊。”

    “一开始我也以为帝国是指皇帝的国家,可家严说我误会了帝国的含义,在家严的定义里,帝国是指一个国家对其他国家的处事态度。你们还记得那个英国的英雄故事吧,就是他们被罗马帝国入侵时抓走的那个抵抗头目。”

    “记得。”鲍圆朗答道。

    一个坚决抵抗罗马入侵的英国领袖,没能用木棍和石头打败武装到牙齿的罗马人,当他被俘虏到意大利看到富丽堂皇的罗马城,雄伟的建筑物和宽阔的街道后,出不解地疑问:你们住在明亮宽敞的石头屋里,却不远万里来洗劫我们的茅草屋;你们乘着漂亮的马车,却贪图我们的破烂不堪的牛车;你们穿着令罗绸缎,却要剥去我们身上的兽皮;你们的女人美丽非凡,却要掳掠我们面黄肌瘦的妻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帝国,不管有没有皇帝,帝国不会因为富裕就施舍她的邻居,有马车是不需要牛车,但是可以吃一顿牛肉;石头屋子不需要茅草做顶,但是可以修篱笆;我不打算抢你的女人做妾,但是我需要一个做饭的老妈子。”黄乃明说的自己都笑起来:“用这种态度对待邻居的,不管是不是有皇帝,都是帝国。家严还给这种行为起了一个名字,叫帝国主义。”

    “确实,侯爷说的对。”鲍圆朗这次大声赞同道:“英国确实是一个这样的野蛮国家,全国上下都渴望战争。”

    “是的,这就是帝国和我中华的区别,我们作战往往是因为君父喜好武功,很多都得不偿失,而帝国总是能从中获益,所以帝国的子民,都喜欢打仗。”

    “当然,我们天朝存亡续绝,四海真心仰慕,那是这些蛮夷能比的。”鲍圆朗自内心的自豪道:“就好比壬辰之役,显皇帝不取朝鲜寸土,不收朝鲜分文,便是日本只要醒悟悔改,我们也不会穷追不舍,还会赐他们一个王位。”

    “所以我们的百姓不喜欢打仗,”施天羽一直在边上旁听,此时突然插嘴道:“而西班牙人喜欢,英国人喜欢。”

    “家严说,帝国主义还应该做一件事,就是把周围的国家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改造,比如西班牙人需要利马的黄金,就绝不会鼓励哪里的人种地,需要艾非卡的奴隶,就绝不会要哪里的人学习法律,把所过之处变成西班牙。”

    “哦,说道这个。”施天羽唔了一声:“我们在南洋和中南半岛……”

    “帝国主义,呵呵。”黄乃明轻笑一声:“家严也是和荷兰人还有西班牙人学的,不过他说英国迟早会做得比他们更好。”

    “要是我们大明也是一个帝国。”施天羽突然有些神往起来,这些镇东侯口中的帝国,军人受到社会的普遍敬仰,百姓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为荣。施天羽不禁想到,是不是成为帝国以后,大明的军人也能享受着荣耀和财富呢。

    “施兄弟!”鲍圆朗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怒意:“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堂堂中华,乃是礼仪之邦,皇上是替天行道的天子,我们是天朝而永远不会是帝国!”鲍圆朗熟练地使用了他刚学到的新词:“侯爷也绝不是帝国主义者。”

    “好了,不争这个了。”黄乃明把话题岔开,他心里越来越怀疑自己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父亲总让他周游于这些帝国之间,还让他多看多听:“我们总算可以亲眼目睹,到底我们是生活在大地上,还是生活在一个球上。”

    根据黄乃明的计划,他们会前往南美的利马,那里是西班牙重要的金银产地,提供给中国大宗的货物。相比荷兰,西班牙很痛快地消除了和中国之间的所有不痛快,西班牙希望能继续从中国进口大量的水银、丝绸、瓷器以及新加上的香料,西班牙有的是金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既然中国人通情达理愿意继续贸易那也没有必要非动武不可。

    “这个问题按说出海的人都不应该再有怀疑。”施天羽说道。

    “但还是眼见为实。”鲍圆朗又争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很快就会眼见为实了。”黄乃明又在打圆场,和西班牙南美总督见面后,他们会从那里登上前往南洋的船,环绕地球一圈回到祖国。

第三十六节 海盗

    随着天气不断转暖,闯营开始紧锣密鼓地积蓄力量,不过许平的部下都认为至少在六月前无法恢复元气起新的攻势。李自成的情况稍好,但暂时无力北上实践与镇东侯的约定,他现在考虑优先南下攻取湖广以夺取南方的资源。

    这种进攻路线明显会与之前镇东侯和闯营达成的约定不符,许平担心闯营对湖广的进攻会让镇东侯感到威胁,并视之为对协议的破坏,不过现在下一步如何展已经不由他说了算,甚至也不由闯营任何人说了算,河南北部已经不适合大军行动。在洪水过后,开封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和泽国,从这里攻击直隶的可能性基本已经不复存在。

    同样,闯营缺乏攻击山西的前进基地,至于陕西则有潼关天险横在面前,自古以来正面攻击潼关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与此同时,黄乃明一行已经途径里斯本、摩洛哥,乘坐一艘西班牙从非洲到南美的大帆船,已经绕过了大半个地球抵达利马。

    “亲爱的总督阁下,”在欧罗巴大陆生活了两年,黄乃明也学会了一些西方人的称谓,他把装着一颗人头的木匣重重地放在西班牙南美总督的圆桌上:“贵国的海域未免也太不安全了。”

    这颗人头是一位加勒比海盗头目的级,黄乃明的船在来南美的路上遭到了他们的袭击,镇东侯世子和他的两位朋友全部拔剑和护卫一起迎战,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才算打败了海盗。

    西班牙南美总督打开木匣,看清里面的人的面孔后惊喜地说道:“这是一个著名的恶棍。”

    “我们的船上挂着贵国国王给的旗帜,居然还有人敢抢劫王室成员的坐船么?”施天羽有些不满地说道,海盗跳上船帮后,当时的甲板上真称得上是弹如雨下,到处都是嘶喊着挥舞着刀剑和火铳的狂徒,此战中施天羽也击毙两名海盗,鲍圆朗大腿上负伤,到现在还疼得不得了。

    “应该就是王室的旗帜吸引了这个恶棍,”总督庆幸不已地说道,向黄乃明连连称谢:“幸好子爵阁下安然无恙,不然这个恶棍已经回向鄙人索要惊人的赎金。”总督仔细地看了一下级脖子上的割痕,有些奇怪地说道:“子爵阁下为什么这样仁慈?居然是砍头而不是吊死这个恶棍?”

    “吊死?那不是太便宜他了?”黄乃明有些奇怪地说道:“对于海盗,我们大明一向是不留全尸的。”

    “这是您的俘虏,当然是您说了算。”总督闻言也不计较,他看了看满身尘土,衣服已经脏得像野蛮人的黄乃明和施天羽:“鄙人已经为子爵阁下安排好了住所,子爵阁下可以先去休息。”

    “好极了,”这一路上黄乃明没有机会用淡水洗澡、洗衣服,只是登陆后随便就着河水简单清洗了一番,现在身上的气味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容忍:“我太怀念温暖的洗澡水了。”

    “子爵阁下打算洗澡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西班牙南美总督已经是第二次感到诧异了,他连忙劝解道:“鄙人不明白子爵阁下为什么要冒这个险?这里是利马,鄙人已经为子爵阁下准备好了香水,是真正的意大利香水。”

    黄乃明微微一笑,他觉自己说走嘴了,现在的西医相信洗澡会带走人的元气,会给人带来致命的危险。而到了利马就算是进入了文明社会,西班牙南美总督为他的贵客准备了最昂贵的香水和薰衣草,黄乃明刚才的话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怀疑西班牙方面怠慢中国的使节,听任他们和黑奴一样不得不用水来进行清洗:“这是大明的习惯,我们一向是用水洗澡的。”

    “多么危险啊。”西班牙总督生怕黄乃明遇到什么不测,看他的眼神也随之一边,放佛是在看一个不懂医学的野蛮人,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见黄乃明不为所动,就又推荐自己的医师跟他们去住处:“这位医生是来自意大利名医,祖祖辈辈都是做这行的,据说可以追溯到伟大的罗马时代。”

    “谢谢。”黄乃明确实需要一个医生来看看自己的随从们。

    总督的医生带着自己的医箱,跟着一起前往中国使团的住处,在利马城内,除了穿着漂亮衣服的西班牙人外,还有大批的黑奴。从非洲到南美的航线上,一年到头奔波着挤满黑人的运奴船,这些船每年用来数以万计的奴隶,然后满载着南美的黄金返回西班牙。

    在利马的大街上,还不时驶过装满水银的马车,看到这些马车上的货物后,黄乃明就问身边的西班牙翻译:“这是来自我的祖国的吗?”

    “是的,尊敬的子爵阁下。”翻译毕恭毕敬地答道。

    南美遍布着金银的矿山,但是却没有水银矿,采用置换法开采金山的西班牙南美总督区,最开始从欧洲向这里输送水银,但这些货船是海盗和英国私掠船的极好目标。每损失一艘水饮船,对西班牙国王来说就是损失了一船的黄金,西班牙海军主要用来保护运输黄金船,如果投入大量的舰队保护水银输送,对西班牙来说是件成本过高而且力不从心的工作。因此现在大西洋航线上的西班牙货船只输送对他们来说成本极低的黑奴,而水银从万历期间就开始从中国进口。

    因为和中国交易需要白银这种货物,所以和中国的交易刺激了西班牙对南美白银的开采,每两船运到利马的水银就会有一船用来置换白银。而白银和黄金也会在这个城市分道扬镳,西班牙人眼中的货币——黄金,会从大西洋航线回到欧洲,而白银这种在中国价值连城的货物则会从这里登船前往亚洲。

    万历时期,中国官员看到西班牙人用白银交换大量水银时,一直以为是西班牙人掌握了将水银提炼成白银的技术,为此利玛窦颇为唇舌也未能消除中国人的怀疑。而来自南洋的大量白银更让中国人谣传马来半岛有一种金银树——树上能长出银子的叶子。

    这个误会于十几年前被镇东侯消除了,镇东侯反复强调南洋的争夺应仅限于显示实力,迫使荷兰和西班牙人同意中国参加到海贸中,并设法取得一些港口。在镇东侯的再三干涉下,理事会在南洋同样非常节制地使用武力,大家都明白若是镇东侯所言不错:如果和西班牙人彻底搞僵,那南美的白银就别想再得到了。

    医生很仔细地查看了鲍圆朗和负伤的护卫的病情,他的建议是立刻对这些病人实行放血治疗,遭到黄乃明的坚决拒绝后,医生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清不愿地把锋利的刀子放回箱子中,取出一套玻璃杯子为这些伤员拔火罐。

    除了器皿是玻璃而不是陶瓷外,西医和中医的拔火罐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得到了黄乃明一行的同意。

    “出海之前,家严就交待说,若是欧罗巴人想给我们放血,那决不能同意,家严说这很可能会死人的。”黄乃明当时没太往心里去,觉得万里之外的异国风俗父亲没有任何可能知道,不过到了欧洲之后真是一拨拨的御医被派来给中国的贵宾放血,对此黄乃明百思不得其解:“家严是怎么知道的?”

    “能者无所不能。”施天羽的看法很简单,那就是他父亲说的:这天下就没有什么镇东侯不知道的事,只要用心听着就是了。

    “家严说不要信西医,生病了就多喝水,多吃水果,”黄乃明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医都不信,家里人生病从来不请医生、朝廷赐的人参一口都不吃:说里面有什么重金属,留鼻血不是证明有效而是证明有毒。这次出海,镇东侯给儿子亲笔写了一堆健康注意事项,但同样没有给他们准备任何医生,随行的中国医师还是施策和鲍博文不放心儿子在福建找的:“说西医是混杂着迷信、魔法的巫术,一丁点用都没有。”

    也就是在英国,黄乃明听到了一些类似他父亲的激进说法,研究血液循环、呼吸和胚胎的几个教授,表过针对西医的激烈言辞,说什么凡是从罗马时期传下来的医学都应该废掉,如果它们中的某些理论和在科学指导下的医学相异,就应该抛弃;如果碰巧相符,也是撞大运蒙上的,既然有了科学的解释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不过这种言论基本没有人响应,英国社会依旧信任他们的传统西医。

    “少侯爷,”这位随行的医师在用完了从国内带来的草药后,已经处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境况,经过他对西医的观察,觉得和中医颇有暗合之处,一样讲究天时地利,大量使用草药和动物骨骼。虽然随行医师自问无法在治疗瘟疫上和镇东侯相比,但处于职业自豪感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这西医也是从他们的古代流传下来的,他们在那个什么罗马时代的祖师爷到现在也有好几千年了,可以称得上是千锤百炼,怎么可能一点用都没有呢?”

    “是啊。”黄乃明也觉得父亲在这个问题上说的太武断了,欧洲到处都是城市,这么多欧罗巴人,若是没有西医他们怎么能够繁衍众多,以致殖民四海呢?就比如这放血疗法,也有着千百年的深厚沉淀,父亲一口咬定有害无益未免有点让人难以心服。

    但施天羽不这么看:“侯爷说有害,就一定是有害,我们不能拿兄弟的命去冒险。”

    “说的也是。”关于西医的争论于是就此打住。

    第二天再次拜访西班牙南美总督时,后者显得格外热情,一见到黄乃明就热情地迎上来:“尊敬的子爵阁下,昨天失敬了,鄙人没有想到那个恶棍竟然是您亲手制服的。”

    昨天总督已经向几个在海船上的人询问过战斗经过,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证实了黄乃明的勇敢和善战。对此黄乃明并没有谦虚而是一笑:“尊敬的总督阁下,贵族难道不该身先士卒么?”

    “如果是一位西班牙的贵族,鄙人一定能想到,但子爵是明国的贵族,鄙人必须承认这非常出乎鄙人的意料。”说着总督就向黄乃明鞠了一躬。

    “总督阁下这是做什么?”

    “鄙人必须向子爵阁下道歉,之前鄙人对明国有着太深的误解,”总督毫不隐讳地说道:“鄙人祖父的一位好友,几十年前是菲律宾总督,国王陛下询问他对明国的印象时,鄙人的祖父当时也在场。”

    “他怎么说?”黄乃明隐隐猜到了对方为什么要道歉。

    “他说明国的贵族都是懦夫,毫无战斗的勇气和技巧,他认为贵国人非常不善于战斗,还说十几个日本人就能从贵国数以千计的士兵中突围。”

    “或许总督阁下已经知道,日本是我国的藩属。”

    “是的,每个人都会犯错误,显然鄙人祖父的好友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在南洋的争端中,守随信吉是坚决站在镇东侯一边的,对此西班牙南美总督也有所耳闻:“子爵阁下的勇敢,鄙人深感钦佩。”

    “谢谢,”黄乃明希望尽快言归正传,那就是太平洋贸易线问题,南洋的战争只是让理事会取得了一些港口和海域控制权,而西班牙的势力依旧强大,不但强大而且不能再继续紧逼。毕竟之前生过一些不愉快,黄乃明希望能够取得西班牙南美总督的谅解,这种封疆大吏的友谊对贸易异常重要:“尊敬的总督阁下,您对我们之前在南洋生的那些不愉快怎么看?”

    “子爵阁下,”现在总督对黄乃明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他觉得双方是同一种人,那就可以用同一种语言说话:“在鄙人回答之前,希望子爵阁下谈谈您父亲和您对英国海盗的看法,”总督指了一下昨天用来装级的木匣:“子爵阁下一定知道这个恶棍也是英国人吧?”

第三十七节 南下

    “是的。”英国目前扮演的角色就是海上贸易的破坏者,最近百年来这个国家盛产的就是海盗,荷兰和西班牙都深受其苦,黄乃明承认英国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但是他不像他父亲那样看重英国。镇东侯知道现在的岛国英吉利是大英帝国的幼年时代,在他眼里是刚刚露出爪牙的小狮子;而在荷兰人、西班牙人还有黄乃明的眼里,英国不过是一条长得比较肥的野猫罢了。

    “听说子爵阁下还去了伦敦,”南美总督从西班牙船长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些黄乃明在欧洲的行程,听起来中国使团在英国的时间还很长,接近在其他国家时间总和的一半,总督不明白那个气候恶劣,被狂暴的北海所围绕的贫瘠岛屿有什么可玩的:“难道子爵阁下对英国很有好感吗?”

    宗教的力量在西班牙仍然非常强大,黄乃明觉得英国人相对西班牙人更开朗、风趣,而且从英国大学得到的知识也是不容于西班牙的,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对西班牙总督名言:“从来没见过没有国王的国家,有些好奇罢了。”

    “哦,是啊,异教徒的国家。”总督恍然大悟,令人痛恨的异教英国女王没有留下后代,这显然是上帝对她的惩罚,新的王朝由于是天主教徒,所以西班牙和英国的关系迅缓和,不想又被那个充斥着异教徒的议会推翻了:“上帝会惩罚这些罪人的,他们全是海盗——魔鬼的信徒。”

    总督稍微泄了一番,就再次提问黄乃明对全球海贸秩序的看法。

    “我还很年轻,所以大部分看法都是我父亲的。”黄乃明直言不讳地说道,他觉得如果自己声称对海洋贸易有过深刻、细致的思考,估计对方也不会太相信。

    西班牙南美总督点点头,如今在西班牙和荷兰人的认知里,镇东侯应该是中国的海洋大臣,是中国统治集团内的重商主义者或自由贸易派,而他的儿子显然就是他的眼睛和代言人,西班牙王室这么看,西班牙的南美总督也是这么看的:“尊敬的侯爵阁下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呢?鄙人洗耳恭听。”

    “我父亲常说,我们和生活在千百年前的人不同了,当今世界的科技让我们能够在有生之年环游地球。之前无论是中国还是西班牙,都是被野蛮的汪洋大海所包围的荒岛,但现在海洋把我们连接在一起,野蛮人再也不是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对手。如今,地球已经变得这么小,就好像是一个村子似的。”黄乃明觉得镇东侯嘴里的“地球村”有些太过夸张,就稍微修改了一些:“就像是一个国家,而不是被荒漠和大海隔离的孤岛。

    “不错,”南美总督深有同感,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始,所有的国家都感到不适应,祖辈的经验难以应用在这个崭新的时代,国于国之间的关系也愈加复杂:“放在几百年前,尊敬的子爵阁下是绝不会和鄙人一起进餐、喝茶的。”

    “一个国家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只有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才能让这个国家运转良好,野蛮人变为文明人的特征之一,就是国家化。”黄乃明略一停顿,客气的问道:“总督大人同意在下的说法么?”

    “鄙人完全同意。”

    “既然今天地球已经变小,变得就像是一个国家,我父亲认为所有的文明人必然要坐下来,实现全球化。”

    “全球化?”

    “是的,我父亲认为我们文明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制定海洋和贸易上的秩序,我们都是文明人嘛,我们迟早要共同协作让地球像一个国家一般的运转,我父亲称这个过程为全球化。”

    “很有意思的说法,”南美总督精神一振:“子爵阁下和我的陛下说过这件事吗?”

    “说过,您的陛下很赞同家严的看法,认为把文明推广到全世界是我们两国共同的责任。”

    总督露出满意的笑容:“子爵阁下请继续说。”

    “一个国家应该有贵族统治,有工匠生产,有农民耕作,这样才可能是一个国家;显然,全球化的关键问题在于,我们必须确定谁是贵族,谁是工匠,谁是农民。”

    “尊敬的侯爵阁下说得非常精辟,”南美总督脸上的笑意更浓:“那么请问,尊敬的侯爵阁下是如何看待全球化的这个关键问题的呢?”

    “昨天总督阁下似乎并没有把在下当作一个贵族看待,”黄乃明笑道:“但今天总督阁下却对我完全改观呢,这是为什么?”

    “因为子爵阁下的英勇证明了您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南美总督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黄乃明的意思:“贵国,毫无疑问已经证明了贵国的贵族身份,如同印加人和非洲人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农夫身份一样。”

    “在一个国家里也总会有强盗,如果贵族不保护农民,那还要贵族干什么?”黄乃明微笑着说道。

    “侯爵阁下的见识令鄙人深感敬佩,正如令尊所言,贵族国家应该像治理国家一样地管理世界,让大家都生活得更美好。”西班牙南美总督举起酒杯:“为全球化干杯。”

    “为全球化干杯。”

    ……

    “多么强大的国家啊。”

    黄乃明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世界地图,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声感叹,由于沿途停靠的都是欧洲列强的港口,所以他想当然地把非洲都视为西班牙的领土,这巨大的面积让所有的中国使者都感到震惊。再加上幅员辽阔的美洲殖民地,西班牙和荷兰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更加深刻,这里黄乃明等人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误认为被分散在海岸线上的大批港口所围住的土地都是领土。

    “所以他们当然高兴侯爷会提议全球化了,”施天羽很奇怪为什么距离这么遥远的总督区会不自己成为一个国家,而且忠实地遥奉来自欧洲本土的命令:“他们需要的是时间,这里不是他们的藩属而是他们的领土,自古民心定则难移,他们的领土可是我们大明的五倍、十倍以上啊。”

    黄乃明皱着眉没有说多说什么,他父亲不是很看得起西班牙和荷兰,认为他们的力量不能持久,可这与黄乃明出海后的认知完全相背,从亚洲到南美,他们的领土环绕地球,黄乃明担忧父亲是不是因为坐井观天而对这两个国家的力量有所误解。

    “所以侯爷才要和他们做生意啊,冤家宜解不宜结。”鲍圆朗也觉得这么大的国家是威胁,他敢说如果施天羽的父亲事先知道南洋那些不起眼的西方海军背后是这么大的国家,那多半就会劝阻镇东侯的行动,而且鲍圆朗还怀疑镇东侯也没有看过世界地图——非洲和南美的面积相比明的疆域,实在太有震撼效果。

    “有个英国也好,”施天羽小声说道:“或许侯爷就是为了削弱西班牙,才让少侯爷你去英国的,给西班牙后院扔只马蜂。”

    “可是英国这么小……”鲍圆朗指着地图上那好不起眼的英伦三岛:“对西班牙来说,英国就和一个县差不多大。”

    ……

    崇祯二十四年五月,这两个月来许平在自己的营地里训练新兵,主要是炮手和骑兵。

    李自成的老营已经向湖广移动,闯营的物资仍然严重不足,李自成已经派人通知许平,他打算暂停与镇东侯的密约,先打跑左良玉取得湖广再说。

    “陕西潼关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的,要想取得潼关,就需要走山西渡过黄河,从背后包抄潼关。”许平的部下也对正面攻打潼关持反对态度,而攻打山西需要大量的辎重,这个河南北部已经无法提供:“再说如果我们能攻入山西,那还打潼关干什么,我们直接进攻京师好了。”

    没有从京师运输去的粮草军饷,孙传庭只能饿死在三边,而且若是朝廷一朝权威扫地,想他这种空降的大员往往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孙传庭从陕西冲出来勤王,不过只要他敢出关,我们就消灭他。”上次出关大败之后,孙传庭一直很老实地呆在家里,连给开封解围都不参与。

    河南的生产需要大量的劳力,许平不打算在今年八月前出兵,湖广左良玉即便许平不去,李自成对付他也是绰绰有余。现在是农忙时期,许平必须为将来考虑:第一他担心与明廷的战争还可能会拖下去,影响生产会给闯营带来长期的损害;第二,镇东侯虽然和闯营有密约,但凡事求人不如求己,许平至少要保证本方拥有让对方认为值得交易的资本,如果在农忙时期强行出兵,那些帮助闯营安置士兵过冬的缙绅嘴上不说,心里可能会有些不满,对一个新兴的封建集团来说,取得这些地主的信任很重要。

    一心过安稳日子的许平不急不忙地结交士人,收集辎重、打造车辆,耐心地等待着农闲的到来,却没有想到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王杀了曹操?”许平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罗汝才和许平的关系称不上有多好,这个冬天因为争夺地盘还和许平的部下生过多起纠纷。但尽管如此,罗汝才仍然是李自成早期最重要的同盟者,以前许平估计李自成迟早会把罗汝才从同盟贬低为他的部下,但从来没有想过李自成会直接杀了他,更不用说是在这个时候。

    “是的,大王还杀了袁时中,贺一龙……”听起来这像是一场大清洗,那些早期的同盟被干脆利落地除掉。

    “季退思、老回回他们呢?”许平立刻让自己的部下打探那些没有被清洗的同盟者的下落。

    数日后,当许平的探马回来时,李自成的解释也已经向许平、李定国等不在他身边的闯营将领。

    本来许平以为李自成会给罗汝才安上一个私通官兵的名义,一般说来这种黑锅是比较常用的帽子,但是李自成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向其他人解释说:罗汝才总是改不掉到处抢劫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对闯营的形象和未来都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所以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回回等几个领已经脱离我军,虽然不一定会去投奔官兵,但是想来不会再与我们同路,季大王表示愿意做大王的部将,继续在闯营的旗下作战。”许平紧急召集了他的部下们,把现在的战略情况作了一个通报:“你们怎么看?”

    “闯王对曹操早就不满得很了,当年曹大王投降官兵时还企图拿大王做见面礼,大王虽然后来没和他计较,但估计心里还是有疙瘩的,”周洞天也认为现在绝不是内讧的时机,李自成和罗汝才之间的矛盾爆,多半还是因为物质紧张:“开封洪水之前大家手里都有些积蓄,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总归不能让朝廷看笑话。但这场大水一来,各路领的兵马多则去了七停,少则也去了四、五停,二郎们一个个都饿得眼睛绿,这火气就难免了。”

    许平知道周洞天说得很对,洪水后各营先是争夺物质闹得很僵,比如这个冬季生在罗汝才和许平之间的那些矛盾是以前绝对不会生的,四月各营准备新攻势时,各营为了尽快恢复元气又激烈争夺兵员,以前很多藏在水面下的矛盾顿时都浮了出来。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内讧的好时机。”许平担心这件事会造成闯营的分裂,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其他各营继续修正,近卫营和我即日出,去与大王回合。”

    和李自成合营是一种姿态,表现出团结和信任,许平不希望闯营其他大小同盟者猜疑自己和李自成也有难以调和的矛盾。

    这时一个使者送来了孙可望的信,许平打开后少了一眼:“孙将军和李将军也会立刻移营去与闯王回合,我正好和他们同行。”

第一节 湖广

    今日贺宝刀回到家中后,贺夫人见到她丈夫脸上的忧色,显得比往日更重,便询问到底是何时。贺宝刀告诉他夫人:“今天侯爷和元辅大吵了一架,侯爷对天子说,不杀侯恂无以谢天下人。”

    “那皇上又怎么说?”贺夫人问道。

    贺宝刀摇摇头,“元辅对皇上说,侯督师和高巡抚他们毕竟是为皇上和社稷出力,如果这次皇上严惩了他们,那么日后谁还肯皇上分忧呢?”

    听到这话,贺夫人脸也显得焦急起来:“可是现在街头巷尾无异纷纷,说的都是朝廷的坏话。”

    “这个皇上也知道,”贺宝刀点点头,道:“皇上也担忧民心不利于社稷,可是元辅说,皇上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愚民愚妇本来就不懂得国家大义,元辅说皇上如果为了民心失去了士心那才是得不偿失。”

    “那对侯恂一点惩罚就没有了吗?皇上就这样放过他么?”

    贺宝刀语气里全没有把握,犹豫着说道:“皇上还是会听侯爷的吧?皇上已经下令将侯恂免去督师职务,并派锦衣卫将其索拿回京。但是皇上同时奖励了开封官以及侯恂周围的那些参赞官员,不知道皇上最后会不会真的追究侯恂的责任。”

    见妻子黯然无语,贺宝刀先是宽慰道:“侯洵还在大牢里关着,说不定明天皇上就会下旨赐他死。”话完贺宝刀又是一声叹息:“说到底侯督师还是立功了的,没有侯督师,我们哪里会有时间重振新军?”

    目前京师的新军扩编为十三营加直卫,每营理论上会有五千人,总计近七万官兵,现在大约已经训练好了五万五千人。湖广那边的求救信如潮水般涌来,声称李自成、许平带百万大军来攻,镇东侯表示愿意随时带新军沿运河南下,绕到闯军之前予以迎头痛击。

    不过新军内部对此普遍表示反对,贺宝刀就明确表示不同意,他对妻子牢骚道:“新军九成都是北方人,到南方水土不服怎么办?”

    “福建那里还好了,我们又不是没有去过,”贺夫人对贺宝刀的慎重有些不解。

    “又不是去驰援福建,而是湖广,湖广!”贺宝刀突然没来由地起火来,贺夫人见状就将嘴闭上了。

    ……

    “救火营又闹事了?”赵慢熊在金求德的营帐里嚷起来:“你怎么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这是将军们的授意,他们又怎么会告诉我。”金求德感到新军已经越来越不服从指挥,这次新军哗变闹事表示不愿意南下增援湖广倒是让内阁挺高兴,内阁里多也不愿意派出新军去南方,生怕李自成会杀一个回马枪。

    “内阁拟票要福宁军北上支援湖广,同时还要肇庆军也一起出。”赵慢熊透露了一个今天刚打探到的消息:“侯爷认为可以同意?”

    “哦?我还真不知道福宁军和肇庆军里还有可用之兵,”南方的事情从来都是杨致远在管,而施策和鲍博文两人和杨致远差不多,都是镇东侯的死党,不然镇东侯也不会把这些人留在南方根据地:“贺家老大就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仗打了三年了,他连福建都没回去过。”

    “两镇确实没有可用之兵了,不过大人的意思是,不妨陈兵江西,阻止闯军越过湖广,福宁的水师已经挑选合适的船进入长江,有水师在闯营自然不会太过深入。”镇东侯已经命令施策准备出,由他统一节制郑芝龙和刘香。

    “这一帮水鬼懂得打陆战么?”

    “本来就没有想打,大人嘱咐施策要见好就收。”赵慢熊最担心的到不是南方,而是北方:“大人准备把老兄弟召集来好好谈一次,如果他们还不知好歹的话,那就是绑也得把他们绑走。”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摊牌?”因为下面不配合,所以金求德必须严守口风,一点也不能透露出打算弃京师而逃的意思。

    “等闯营杀回马枪以后,到时候若是军情紧急皇上肯定会让大人领兵御敌,”赵慢熊估计若是闯营攻入山西或是山东的话,这个命令就差不多该下了:“到时候大人带着军队就走,若是还有谁不服的话,就让直卫把他们先绑起来,绑到南京去。”

    “也只得如此了。”

    ……

    李自成确定南下湖广后,差不多每一个河南的士兵都愿意从此离开故土,跟随闯王踏上未知的征途,大批受灾的百姓亦纷纷到闯营军前报名,表示愿意参加闯军,和跟随闯王一起打天下。

    七月闯军在刚攻克的襄城稍事休息后,闯军一路沿着官道南下,途径南阳、新野,很快就逼近了湖广北部的重镇襄阳府,襄阳府背靠汉水,是扼守湖广的门户。五日,打先锋的李定国夺取位于襄阳上游的谷城后,得到消息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有楚军,还有刚刚从福建调来的福宁军,听说到这个消息以后,李定国立刻收起轻视之心,他知道福宁军是镇东侯的嫡系部队,是二十年前就是镇东侯一手打造起来的。

    很快李定国就打探清楚,来增援湖广的福宁军由郑芝龙和刘香领军,查到他们的履历后李定国有些迷惑不解,无论是郑芝龙还是刘香之前都是福宁军的水军将领,这是他们第一次带领陆军作战。至于为什么会派两个水军将领带领福宁军来增源湖广

    虽然不是很清楚里面的原油,但李定国确定四万福宁军急袭击而来之后,立即下令全营戒备,同时将所有的部队收缩到刚刚占领的谷城县城当中。当福宁军抵达谷城近郊后,李定国下了一道令手下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命令。那就是用石头把谷城四门全部堵住。

    听到这个荒谬的命令后,李定国的部下们都大吃了一惊,眼下位于谷城附近的是李定国统辖的三西营,三个营计有一万五千多官兵,虽然较福宁军处于劣势,但并非没有防御的能力。有参谋向李定国建言道“将军,福宁官兵急袭而来,显然如意算盘是趁着闯王和大将军主力到达前抢先击败我们,但我们未必不可一战,大将军十日之内就能抵达,我们只要沿着城郊节节抵抗,坚持十日并非什么难事。将军下令尽数退出城中也无不可,但如果退进城还要把光化四门全部堵住的话,那也就丧失了任何反击官兵的可能,官兵就可以从容地围攻我们,无论他进攻城墙的哪一点,我们都难以逆袭,完全是被动捱打。”

    李定国狡猾地笑了一下,道:“宋代的守城录有言:墙贵低、门贵多。若无反击,势难坚守,我已经打了这么多年仗难道会不明白这么浅显道理吗?执行命令!”

    参谋们见状见李定国态度坚决,就满腹狐疑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很快对作战胜利充满信心的郑芝龙就抵达谷城附近,旁边则是愁容满面的刘香:“施帅说过不许与闯营交战,你为什么不听呢?”

    刚出兵没多久,施策就急病不得不停下休息,郑芝龙见状连忙带领福宁军进入湖广,沿途狠狠地打了地方一通秋风,还和刘香炫耀道:“从军二十年,穷得我简直忘记金银长什么样了,这次可算是财了。”

    刘香把肇庆军停在江西和湖广的交界,本人带着亲卫跟着福宁军一起北上,屡次试图把郑芝龙劝回去,但后者却不为所动,反倒拼命动员刘香:“二十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在元帅面前露过脸,这次我们得好好立一功啊。”

    “施帅说……”

    “施帅年纪大了,暮气!”郑芝龙一脸的不在乎,他儿子郑成功统帅闽粤水师中的精锐已经进入长江,一路上躲避礁石逆流而上,眼下到了汉水附近,这些水师中有不少都是装备着大批火炮的巨舰:“我们有水师,沿江而战,闯营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从未打过陆战。”刘香还是心里虚。

    “在南洋不是打过么?”

    “那是以多欺少!”刘香倒是指挥过水师在海外作战,不过那个规模要小很多,一般都是几百上千人的战斗,如果有两、三千陆军就是了不得的大战了。

    “现在也是以多欺少!”郑芝龙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用大批的火炮压倒对手:“湖广总是给元帅眼色看,这次我们若是把湖广纳入元帅的地盘,你说元帅得赏赐给我们些什么啊?将来等元帅背北朝南了,怎么也得赏我个南洋王、总督吧。”

    “嘘!”刘香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小声!”

    “周围又没有人,”郑芝龙这些年一直给镇东侯干黑活,对镇东侯隐藏在水面下的实力有不少了解,久而久之也看出些征兆,觉得背地里东征西讨的镇东侯多半有不臣之心:“将来是王是候,得靠我们自己去争取啊。”

    得知谷城的李定国将四门全部堵住后,郑芝龙更是喜出望外,对刘香大笑道:“我早就说闯营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你还总在瞎担心,他们连海外的蛮夷都不如。”

    既然如此,郑芝龙连水师也不等,立刻督促福宁军准备进攻。

    虽然也对福宁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不过刘香显得比郑芝龙谨慎些,道:“侯爷在北方锻炼的新军数营,虽然是新组建的军队,但是也是按照我们福宁军一贯的方法编制训练的,装备更不在我们福宁军之下,可是几次出击都被闯营打得大败,这李贼也是惯战的悍匪,怎么会愚蠢到把城门都堵住了?”

    “那是因为侯爷留了一手,施帅不是总在气新军么?好像他们在和元帅闹别扭,”郑芝龙善于察言观色,虽然没人和他说过但是把北方的一些矛盾猜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可是侯爷他老人家的嫡系,看看我们的大炮吧,吓也吓是闯贼了。”

    “施帅可是说了见好就收。”

    “明白,明白,一旦闯贼明白湖广是我们的,江西更是他们招惹不起的,我就不打他们了。”满心要证明自己是水陆全才的郑芝龙,下令按照日常的条例,广挖战壕,从多个方向逼近谷城城墙。

    ……

    城外的福宁军忙着挖战壕,李定国则在城内悠哉游哉地养精蓄锐。在郑芝龙的指挥下,福宁军一连刨了三天的战壕,很快就有好几处都接近城墙。

    这期间郑芝龙百般打探,但是一直没有城内的消息:“也难怪,城门都被贼人堵上了,我们的人也混不出来了。”

    根据情报许平的部队正在赶来,郑芝龙下令给士兵双饷,督促他们日夜赶工抢挖战壕。进入湖广以来,除了有大功可立以外,郑芝龙总算也有机会讹诈地方了,这些天来已经捞了不少钱财,反正是白来的钱花起来毫不心疼:“等消灭了李定国这贼,我就该稳固防守了,放许平安全退去吧,他是元帅的大弟子,我打败了他元帅面上也不好看啊。”

    看到官兵四面包围谷城,并且开始土木作业后,闯营的部下们屡次主张出城逆袭,但李定国始终不同意,看到福宁军开始挖纵壕时,李定国的部下们快要忍不住了:“大人,这纵壕一旦挖成,他们就会把大炮拖进去轰击我们。”

    李定国显得一点儿也不紧张,到城头上看了一圈又踱回官邸里休息,就好像没事人一般。

    等太阳刚刚落山,李定国就紧急召集他的部将,下令立刻把堵住城门的石头偷偷扒开。

    明白就要起反击后,三西营的指挥官顿时一片叫好之声,而这时李定国才解释自己前几天的决定:“我早就料到官兵必急于吃掉我们,堵住城门是故意麻痹官兵,让官兵认为我也是个不过如此的将领。谷城我们刚刚拿下还来不及清肃,城里这么多百姓,鱼龙混杂,难免没有官兵的细作,急于反击很容易走漏风声,堵上城门也好让这些细作无法与城外的官兵沟通消息。今天就我们要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节 父子

    白天李定国已经观察好了福宁军的阵势,晚上三西营齐动手迅地把堵着城门的大石搬开。城门打开之前,李定国就让部分士兵从城墙上缒下,等城门一开,三西营的三个马队就呼啸而出,事先出城的小队跟着一起起冲锋,城外的福宁军哨兵刚刚报警,闯军的步骑就已经杀到面前。

    忙碌了一天的福宁军此时大部都在睡觉,郑芝龙认定李定国会死守城池所以考虑的是如何用火炮把闯军淹没,今晚临睡前他还讥笑了一通李定国的愚蠢:觉得对方对福宁军强大的火力毫无概念。

    营外响声大作后,郑芝龙睡得迷迷糊糊地走出帐篷,听到围着谷城的壕沟那边传来正天动地的杀喊声,刘香没有带军队来所以也在郑芝龙的主营里住,他赶出来的时候看见郑芝龙正冲着谷城愣:“这李贼不是把城门都堵死了么?”

    “从城上缒下来的敢死队吧?”黑灯瞎火的刘香也搞不清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建议道:“不会有多少人的,还不赶快派兵杀光他们?不然我们的大车就全毁了。”

    郑芝龙命令军队打起火把反攻,以免黑暗中自相残杀。

    这时西营已经涌出谷城,对面明晃晃的福宁军正是极好的靶子,见闯军火力凶猛,郑芝龙这才恍然大悟:“这李贼,他不堵门了啊!”

    此时从两侧城门杀出的西锋、西锐营也击溃当面壕沟里福宁军,从左右包抄杀来。郑芝龙见福宁军阵脚大乱,气恨恨地说道:“这李贼,也算是懂点兵法啊。”说完急忙命令各营坚守营盘,准备防御,可是黑夜里福宁军指挥不畅,郑芝龙既不是知道敌军在哪,也不清楚自己的手下是否安全回到各自的营盘。反之李定国事先早就分配好任务,一伙儿功夫就有好几座福宁军的军营被攻占起火。

    见大势已去,郑芝龙只好全力鸣金撤兵,以免遭到更大的损失:“李贼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没想到居然这么狡诈,算了,等天明再和他算账。”

    刘香和郑芝龙一口气退兵十余里,逃到汉水边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刘香看着身后黑乎乎的旷野:“我们还是赶快退兵吧。”

    环规周围,郑芝龙见四万大军跑散了得有一半,心里起恨交加,听刘香这么说更是不满,暗道:“要是你把肇庆军也带来,那李贼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出城袭击啊,现在退兵?那我回去和施大帅怎么交代?”

    “背水列阵!”郑芝龙下令剩下的一半福宁军背水摆开阵势,对刘香解释道:“虽然被李贼偷袭,但他只有万把人,断然不敢在白天和我军对垒。等天明后我把李贼逼回谷城去,收拢了我们的散兵再走。”

    此时福宁军几天来辛苦搬运到城墙边的工程器械都被闯军捣毁,辛苦运来的火炮和火药都被闯军缴获。而李定国得了便宜仍然不肯卖乖,亲自带着三西营继续追击败逃的郑芝龙,他赶到汉水边上的时候,正好看见郑芝龙迎面列下大阵。

    “官兵这是干什么?”西锐营营官张献宝看得目瞪口呆。

    “黄侯从哪里寻来的这两个草包?”李定国望着对面郑芝龙和刘香的大旗捧腹大笑。

    “大将军总说福宁军是镇东侯的心腹、嫡系,怎么军中会有这样愚蠢的将领?还让这种蠢货来领军?”参谋们看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军阵后议论纷纷,这次听说福宁军前来后,许平还让人快马加鞭给李定国送信,让他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或是坚守谷城等他来给三西营解围。

    “坚守谷城,等大将军前来再消灭福宁军算什么好汉,待我全歼这股官兵,再与诸君痛饮。”李定国见对方沿着河水布阵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观察起郑芝龙的阵型,寻找着其中的弱点和疏漏:“背水之阵如何调动?不必慌张,先看清楚了再狠狠地打。”

    看到闯营不继续追击了,郑芝龙面有得色,对身边的刘香道:“当年兵仙以两万大破二十万赵军,靠的就是背水之阵,今天我有两万大军,可对面却连二十万都没有。你看,闯贼看到我的军阵就胆怯了吧,我们先不着急进攻,等闯贼后退时我们再来一个趁胜追击。”

    李定国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福宁军确实是一条一字长蛇阵,而此时他派去两翼的探马也先后回报——东西都没有福宁军的伏兵。还有人报告在上游找到了一些渔民和船只,李定国命令骑兵退出战场,准备渡河平行追击。

    “或许这两草包是想学韩信,背水一战吧。”李定国端着望远镜一边看着对面的福宁军,一面抑制不住地笑个不停:“韩信固然是背水一战,可惜太史公惜墨如金,不知道有多少布置没有细述,这郑芝龙和刘香二人,看到背水一战四个字就学,真是可笑啊。”

    侦查完毕后李定国不再多做等待,立刻命令全军起进攻,先是试探性的,同时攻打福宁军一字长蛇阵的中央两侧,做出把福宁军一分为三的举动。在闯军的猛烈进攻下,遭到攻击的福宁军很快就被打得连连后退,李定国操纵着部队交替进攻,而福宁军背后就是大江,无法迂回调动,后排的生力军被前排败退的同伴压回也无法上前交战,若不能挤到两边的同伴阵里就只好往江里跳。

    福宁军中本来就都是福建子弟,几乎人人会水,见形势不好兼江水又不是很急,被推搡到水边的士兵索性就脱了军服往水里跑。

    本来只是一个试探性的进攻,李定国见效果比他想像的还要好,就取消了本来的中央猛攻,把预备队投入展这两处的佯攻。

    等闯军杀到江边上时,看到的是一地的衣服,来不及向两翼逃开的闽兵都投水脱离战场,有的水性好的已经在对面上岸了。

    被从中央将旗切割下的福宁军两翼,见闯军来势汹汹而且又失去指挥,也各自向两翼撤退,这样只剩下中央的五千多福宁军被三西营包围在江边。

    中央的两侧被突破防线后,郑芝龙也看不清到底外围的福宁军在干什么,他先是命令军队反击,准备与两翼夹击突入防线的闯军,但面前还有闯军,背靠江水的中央部队无法完成旋转。等过一会儿后,郑芝龙看到三面都是围上来的闯军,才知道大事不妙,失去指挥的部下多半是撤退了,郑芝龙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脱了个赤条精精,一猛子就向身后的汉水里扎去。

    这时刘香急得是满头大汗,他一扭头不见了郑芝龙的身影,连忙回头向水里看去,看见一条白流正快地窜向对岸,气得刘香指着那条人形大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得了吗你?”

    此时闯营已经有部分士兵或扎木筏,或用在江边搜到的渔船渡河,刘香看到对面已经有一批打着闯营旗号的骑兵登陆了。

    “听我号令,全军突围!”刘香接过指挥权,命令全军向前突击,口中大声呼喝着:“兄弟们杀啊,冲过去就各自逃生吧。”

    刘香觉得闯军既然让骑兵渡河追击,那河这边可能没有多少能用来追击福宁军的骑兵部队了,而且闯军既然从两侧攻击,他希望中央的闯军战线会因此变得薄弱一些。正如郑芝龙说说,谷城这里的闯军只有三营一万五千人,昨天夜袭福宁军估计也很疲劳了,而且现在数万福宁军溃散,刘香猜测不少闯军也因此散开四下追击溃兵,所以如果能杀出一条血路,说不定就能死里逃生。

    困兽犹斗的福宁军猛烈地冲击着闯军的中央战线和左翼的结合部,不愿意无谓损失的李定国先下令放开一个口子放部分明军通过,等明军争先拥挤着从这个缺口逃生时又突然反击将其关闭,前面的明军不管不顾地继续逃窜,而后面的则在绝望中放下武器投降。

    冲过去的明军也没能逃多远,很快就又被闯军四下围住。

    “真是胜之不武。”李定国已经没有了继续指挥的**,就命令参谋们道:“你们继续指挥剿灭残敌,我回营去睡一会儿。”

    一夜没睡的李定国回到谷城就直奔自己的营房,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下午醒来后,李定国先用了点心和茶,才让部下进来汇报战果,得知肇庆总兵刘香被生擒活捉。

    “肇庆总兵?这草包怎么没带肇庆兵来?”李定国听说没捉到福宁南路副将郑芝龙,心里有点遗憾,不过战果还是很显著的,四万援楚的福宁军,至此已是逃散一空。

    刘香被五花大绑地拉进营中,衣服都被扯破,脸上全是乌青和红肿。

    “这疯狗!”一个闯军士兵指着刘香骂道:“把他按在地上时,他还咬伤了一个兄弟的小腿。”

    而刘香只是把下巴高高翘起,仰头看着帐篷顶任凭李定国的部下如何呵斥就是一言不。

    正在这时,第二骑兵队的队官兴冲冲地撩门而入,对李定国大声报告道:“大人,卑职捉到郑芝龙了。”

    像个雕像似的刘香听到这话全身一震,也猛的回头向门口望去,几个第二骑兵队的士兵已经把湿漉漉地郑芝龙牵了进来,后者仍是一丝不挂,头上、胡须上的水还没有干。

    “儿郎们过河之后,看这厮岁数最大、胡子最长,别人都不管就先拿他,捉到之后他还自称是湖广的渔民,可是一嘴的闽腔,儿郎们都没听懂就把他给卑职带来了,卑职费了好大气力才听明白他原来是在说自己是渔夫。”

    不等李定国说话,刘香已经蹦跳着大骂起来:“蠢货!蠢货!你算是把侯爷的脸都丢尽了!”

    ……

    统帅军队向南疾驰增援的许平,在半路接到李定国大获全胜的捷报,郑芝龙和刘香也被李定国同时交给使者遣送送来。一见到许平,郑芝龙便磕头求饶:“大将军!我深知福宁军内部情形,愿为大将军效力。”

    福宁军的另一员将领刘香则表现得比郑芝龙有骨气的多,见到许平后立刻破口骂道:“许平!亏你还是侯爷的亲传弟子,你竟然投闯了?爷爷劝你赶快投降,说不定侯爷念在师生之谊上还会赏你个全尸。”

    “大将军,汉水上有一支我们福宁的水师,是末将的小儿统领的,”郑芝龙生怕刘香激怒了许平,苦苦哀求道:“水师有战舰百艘,大炮千门,火药、辎重不计其数,只要末将修书一封,小儿必定欣然来投啊,啊——”

    汉水上的这支舰队让许平怦然心动,若是有这支舰队加入,征服湖广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郑芝龙,你还是人么?你忘了侯爷的恩情了么?你儿子的‘成功’还是侯爷亲赐的呐,侯爷可没给我儿子起过名字……”

    许平挥挥手,让士兵们把刘香拉出去关起来,然后亲手解开郑芝龙的绳索,扶他坐下。

    “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郑芝龙又献计道:“长江水文小儿已经了如指掌,大将军不妨顺流而下直取南京,这支水师是闽粤精锐,远不是留下福建、广东的那些船只、水手能比。大将军日后自将陆师,末将愿为大将军将水师,如此天下无人能敌啊。”

    “郑将军说的好,将来吾主必不吝封侯之赏,”许平让卫兵给郑芝龙送来茶水和点心,并传令为他收拾一间干净的帐篷:“将军先压压惊,等一会儿我再把笔墨送去将军的帐中。”

    感激涕零的郑芝龙在给他的帐篷安顿下以后,马上写好了给儿子的劝降信。这封信写得很长,足足有上万字,信中郑芝龙声泪俱下,不仅回顾了父子之情,还提起自己当年曾是自由自在的海盗,和镇东侯打过仗,现在反出明庭也称不上不仁不义。

    两天后,从福宁军的舰队上传来回信,相较于郑芝龙的长篇大论,郑成功的回信则简单得只有一句话:“父不为忠臣,则子不为孝子。”

第三节 追击

    许平见劝降郑成功无望,就前去和李定国回合,打算仔细侦查看可否从从陆路进攻襄阳。

    “襄阳以汉水为护城河,最宽的地方估计有几十丈了,上次能够偷袭襄阳得手完全是靠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襄阳闯营志在必得,里面的大量物资可以帮助还没有从水灾中完全恢复过来的闯营恢复元气,许平记得元军攻打襄阳围了足足有六年,最后是靠训练好水师彻底切断宋军的补给通道才取得胜利,这种战术显然不适合闯营:“我们可不能花几年时间来围襄阳,我们更没有力量筹建水师。”

    “围城做什么?等官兵再次决河么?以后我再攻打水边的城市一定要把军营高高地垒在山上。”孙可望笑道,这次三西营缴获了大量的福宁军攻城火炮,还抓到了一批炮手,孙可望把这些人统统从李定国那里要过来,组成了一个新的营叫攻城营。

    许平非常支持孙可望的这个行动,这个营不会是野战部队而是彻头彻尾的攻城营,他问孙可望现在这个营筹备得如何了。

    “托郑芝龙和刘香的福,攻城营现有臼炮六门,比上次在开封新军用来打我们的还要大,此外还有一种巨炮,大将军绝对想象不到有多么大,”孙可望用手比划着,向许平炫耀道:“这种炮还是黄候给起的名字,叫什么‘二十四磅加农炮’,每辆炮车下面都有八个轮子,一共有八门,是郑芝龙不辞辛苦地在福建装船,千里迢迢给我们送来的,我试着开了几炮,好家伙,我看就是山都能开个口子出来了。”

    许平听得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对孙可望和李定国道:“我已经把刘香放回去了。”说完许平看着李定国:“李兄不见怪吧。”

    “这个草包放也就放了,不过……”刘香被俘之后一直骂不绝口,李定国一度想宰了他,只是考虑到许平或许有问题要问他所以才留刘香一条命,听许平把臭嘴刘好好放走后李定国有些不解气:“北人善马,南人善舟,说不定他水师带得很好,不然黄候为啥要提拔他?将来不会给我们找麻烦吧?”

    “我又不打算从海路进攻福建,水师有什么用?这长江绵延千里便是有几万条船也看不过来啊,”虽然和黄石有约定,但许平也要替闯营考虑推翻明廷以后的问题:“再说我留下了郑芝龙,将来若是南征,这家伙可以做我们的向导。”

    “郑芝龙也是一个草包,”李定国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他和刘香都一点用没有。”

    “他水师也带得不错,”许平微微一笑,作为一个陆战将领,他很能体会李定国对水师统领的蔑视,在许平的印象里自古中国决定胜败几乎都要靠陆战决胜,水师总体来说是个配角:“而且刘香肯定不会替我们出谋划策,留在闯王身边也没有用,郑芝龙虽然没有骨气,但对我们来说就有用得多了,将来若是我们有余钱了,可以让他来帮我练水师。”

    “大将军想得真是长远,”孙可望把话题拉回来:“当务之急是攻打襄阳。”

    “我们面对的是左将军,不是吕将军,在左良玉手里,襄阳空有坚城大河也没啥用,”李定国满不在乎地说道:“福宁军已经溃散,肇庆军还远在江西,左良玉必然死守待援,等我把他堵在城里后,三哥你就用炮轰烂他好了。”

    “注意,注意,”许平提醒道:“李兄小心不要犯和福宁军一样的错。”

    “哈哈,我会犯郑芝龙的错?”李定国大笑三声,向许平抱拳道:“大将军静候佳音吧,我这就去把左良玉堵在他的窝里。”

    ……

    近卫营前锋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许平也不等待亲领到来就和李定国、孙可望一起并肩向襄阳前进。

    三人纵马而行时,孙可望突感慨:“三年前我们并肩向开封前进时,手下不过万余儿郎,西营的人多点,可是操练不精、器械全无,大将军的兵好一些,但是人可是太少了。那时新军出动一营,我们的肝就要颤三下,要权衡再三、要集中手中的所有兵马,才敢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思去与一营新军决战。”孙可望越说越是感慨:“开封虽然最终没能拿下,但是我们从弱到强,各营从无到有,现在便是新军全师而来我们也凛然无惧了。”

    “只要侯爷不来就行。”许平轻声跟了一句。

    孙可望和李定国对望一眼,他们俩都觉得镇东侯多半是大奸大恶之辈,不然怎么能位极人臣,不过这二人也早就摸透了许平的心思,在他面前绝口不说镇东侯的坏话。

    闯军前锋因为要保护着孙可望的大炮部队,所以走得比较缓慢,三西营抵达襄阳前李定国照例向前派出探马侦查官兵的动向。

    结果出乎三人意料的是,探马回报襄阳方向不但没有现明军侦骑,而且还遇到了一批流离失所的百姓。

    探子把其中几个百姓带到许平面前,这些从来没有见过闯军的湖南人竟然在闯营的三位将军面前失声痛哭:“左贼洗了襄阳,三天前就跑了。”

    “左良玉竟然不守襄阳?”听到这个消息后许平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湖广北部的这座雄城竟然兵不血刃就到手了。

    三个人都是胆大包天之人,既然官兵主力已经逃走,许平和李定国立刻就要抛下部队带着一队卫兵前去查看,而孙可望也拒绝继续和大部队一起慢慢磨蹭:“上次说好了要让我第一批进开封,上次大将军食言了,这次又要抛下我么?”

    三人带着一队骑兵,由那个探子带路直抵襄阳城下,只见城门洞开,大批百姓像漫无目的地在城郊乱转。许平策马驰到一个白老者面前,这个老人抬眼看看闯营的这队骑兵,眼睛里空洞洞毫无神采,接着就又把头垂下。

    许平客气地问了几声,对面的老人一言不只是坐在地上摇头,无可奈何之下许平只好从这老者身边经过,纵马进入门户洞开的襄阳城。

    未等许平穿过城洞,他就闻到一股股烧焦的气息,等从城门下出来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破败的房屋,还有飘荡在城市上空的青烟。

    听说福宁军惨败,闯军正向襄阳开来后,左良玉立刻纵兵在襄阳大掠,百姓但凡有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然后把抢掠来的财宝和妇女装在船上通过汉水运走,走到河边后,许平看到岸边的水草里还缠绕着一具具无头女尸。

    “算起来左良玉的士兵一个人都得抢了好几个女人,逃走的时候船塞得满满的几乎装不下,楚军的兵丁就仔细检查,若是老丑或是看得不顺眼就手起刀落杀了,”一个闯营的骑兵询问过城内的幸存百姓,向三位将军报告道:“或是有的女人因为被抢伤心,向着家园哭泣,楚军士兵嫌她们晦气也都杀了,大将军看到的就是这些可怜人的尸体。”

    “都是弱女子,在自己的家边上,在父母兄弟和丈夫的眼里,被杀害了。”许平轻叹一声,襄阳城内外到处都是惨死百姓的尸体,幸存者甚至没有寻找掩埋他们亲人的愿望:“这些百姓已经完全垮了。”

    ……

    “湖广熟,天下足,”在襄阳周围打探一番后,许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左良玉施行焦土政策,凡是带不走的粮食一律、抢不光的财宝一律烧毁,而百姓也被杀得一片凋零:“本来这里应该是人口稠密、物资充足的,可现在当地百姓自己生存都成问题了,更不用说跟在我们后面的闯王大军。”

    “长江上本来还有不少渔民,就是靠打渔都能撑下去,可左良玉把他找到的渔船统统用去搬运他财宝妇女,剩下的也都被他烧了,”孙可望苦笑一声,现在别说让闯营就食湖广,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估计还要向闯营讨食:“这左良玉是湖广人么?”

    “当然不是,他是辽人,以前是在关宁军里。”

    “难怪。”听到许平的回答后,李定国应了一声:“不过他手下可都是楚军吧。”

    “楚军又怎么样?川军不也干过这手?”眼见襄阳指望不上,孙可望就提议继续向前,进攻武昌。

    “如果左良玉又不战而走呢?他手下可是号称有八十万楚军呐。”许平觉得继续进攻很可能会深陷泥潭,闯营说不定又会陷在一片赤地里苦熬冬季:“左良玉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江西、福建还有南京得到粮草,我们可不行啊,还是返回河南吧,如果要过冬的话,还是河南好一些。”

    “然后呢?”孙可望不同意许平的看法:“江西也是粮仓,我就不信湖广、江西这么多人左良玉他杀的过来,我们应该继续南下,把湖广平原和江西统统夺取,这样明年我们就好过了。”

    许平不愿意继续南下有一个理由就是和黄石的秘约,他总是想获得足够的粮食然后就北上夺取京师,这样闯营就能获得大片的巩固根据地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苦于生计。而且继续南下闯营就会越来越靠近福建、广东,许平深知这里是黄石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对方绝不会允许自己染指。

    在没有后方的情况和黄石正面消耗,对此许平没有太多信心,现在闯营还是弱势,军队一旦被摧毁就很难重建,这也是许平唯一能和黄石讨价还价的资本,他实在不敢孤注一掷。

    “怎么说服孙可望和李定国呢?这是个难题。”许平知道这两人不会相信黄石的诺言,而且他们对黄石的可怕也毫无了解,至少不如许平了解:“现在闯营还没有和侯爷抗衡的本钱,一定得先取得北方,这样强弱就逆转了。”

    ……

    刘香灰头土脸地跑回江西,遇上了刚刚大病初愈的施策。

    郑芝龙违令出时,施策正在病重他的亲信不敢告诉他免得加重大帅的病情,等施策好些了总算能起来视事时,福宁军大败的消息传来。情况严重到纸包不住火的地步,亲卫不敢继续隐瞒只好实话实说,刚能下床的施策听说后立刻就又躺回床上去了。

    等好不容易第二次能从床上爬起来后,施策也急急忙忙赶来江西收拾残局,正好遇到了被放回来的刘香。

    “大帅,”虽然理论上平级,可这么多年来刘香每次见到施策都持下属礼,已经早就习惯了,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末将死罪。”

    “你让我怎么和侯爷交代啊,怎么和侯爷交代啊?”施策听说福宁军全军覆灭后,气得很不到一刀砍了郑芝龙和刘香,不过刘香幸运的是施策现在手脚无力,半天没能拔出刀来被卫士们一拥而上抱住了。

    接下来就轮到施策感到幸运了,刘香的肇庆兵还完好无损,有这两万多兵加上水师,施策觉得还是有把握保住江西完成镇东侯交代的任务的。

    “大帅,末将这些日子一直在收拢残兵……”刘香又报告道,四万福宁军被他找回来了一万多,而且每天都有迷路的福宁军士兵遇到刘香派出去的旗号兵,被引回江西肇庆军大营。

    福宁镇的游击姜敏,以前就是江西人,他是在黄石征讨西南时投军的,这次他自己就带回了两千多人,姜敏也连忙过来安慰施策:“大帅,末将已经沿途部署哨探,从湖广到江西的各处险要刘帅和末将都已经安排把守,一定能把闯贼挡在江西之外。”

    “还有左贼,”刘香又加了一句:“左良玉这厮比闯贼看起来还像贼。大帅一时不到,末将已经传令全军,左贼的一兵一马都不得放入江西。”

    “很好,刘兄你做得很好,姜兄弟也很好,”施策问了一会儿,现情况比他想像得要好得多,对刘香的称呼都变回来了:“江西的理事会,可来人了么?”

第四节 守夜

    “理事会说会全力协助我们防守江西。”自从明廷开始失控以来,理事会在江西地方上已经经营了十多年之久,除了商业以外,理事会的最重要工作就是协助同乡躲避朝廷的威胁。大部分宗族的族长对此更是极为支持,江西的缙绅、地主都视之为积德行善、救人性命的行动。这样朝廷定给江西的赋税由理事会出面想办法凑齐。避免了下面的层层克扣和损耗,对理事会和出力协助的缙绅们来说都算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大批农民因此得以保全家产和妻小。

    理事会在江西已经控制了四分之一的村长,很多知县也是通过镇东侯买通朝廷取得的功名,因此现在已经称得上是一呼百应,姜敏报告理事会已经派来了一批民兵,并选拔熟悉地形的人充当向导。

    “这些民练打过仗么?”施策心里很不安,闯营来势汹汹,镇东侯交给他的任务是务必不许闯军侵入江西。

    “当然没有,不过江西兵也没有,而且听说闯军靠近后,他们都抢先撤走了。”

    “也只好如此了。”施策无法可想,这两天刚刚有一批军火运到,都是崭新的燧火枪,施策命令立刻把这些武器给理事会的民兵送去,至少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地与闯军作战。

    “理事会如此大张旗鼓,江西巡抚那里不会有什么想法吧?”刘香远在广东,那里的理事会已经非常猖狂,基本上囊括了广东所有的知县一级官员,广东巡抚都需要他们的支持,但内地刘香就担心这样太过显眼,会暴露镇东侯的实力。

    “不必担心,江西巡抚方大人,是侯爷的故交。”施策告诉刘翔江西巡抚方震儒,是镇东侯几十年的老朋友:“侯爷在广宁迹的时候,和巡抚大人有着过命的交情,要说那个时候连我都还不在侯爷身边呐。”此外江西兵不堪大用,方巡抚对施策寄予厚望,自打进入江西以来对福宁军的各种要求都百依百顺。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最开始侯爷想见方大人都不可得,广宁之后是见了方大人要磕头,”施策回忆着刚被配从军,第一次负责驾船送黄石、杨致远和贺宝刀几个人去山海关时的情形,那时方震儒的官威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现在是方大人见了侯爷要磕头,如果不是因为老朋友,一般的巡抚想见侯爷还见不到哩。”

    ……

    负责守夜的两个福宁军士兵在天黑前走到岗位上,远远地就看到还有两个人已经在篝火旁了,正在做着射击练习。

    “两位兄弟,辛苦了。”福宁军士兵笑嘻嘻地看着这两个被派来协防的江西民兵,这两人都是一脸的紧张,显然初次上战场让他们感到无比地紧张。

    “闯贼还离这里远着呐,我们只是加倍小心罢了,此外就是不让闯军的细作能够轻易通过,”一个福宁军士兵好心宽慰道:“不要太紧张了,悠着点使劲,免得真遇到闯贼时不行了。”

    “知道,大哥,”一个江西民兵答应道,但又开始操作起手中的火枪来,按部就班地做着填药、瞄准、扣扳机全套动作:“以前没用过这东西啊,不好好学怎么杀贼呢?”

    两个福宁军士兵坐在火边,不再多劝说,只是在一旁偶尔提醒他们动作的要领。

    一直忙到天彻底黑下来,两个满头大汗的江西士兵才坐回到篝火旁,一个人伸手接过福宁军递过来的水壶,仰脖痛饮几口,把水壶交给身边的同伴后问道:“两位大哥是福宁军还是肇庆军?”

    “我们是福宁军。”

    “啊,两位大哥没有去湖广么?”先喝水的那个江西民兵问道。

    “去了,”一个福宁军坦然承认道:“我们两个一起跑回来了,五天前才归队。”

    江西民兵犹豫着张张口,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敢做敢当,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还是那个福宁军开口说道:“我们两个都一枪没开,一下子大军就被闯贼冲乱了,我们俩就跑了,摊上郑将军真是晦气啊。”

    两个江西民兵对望一眼,脸上显得更紧张了,似乎是觉得这两个同伴太不可靠。

    “不过我是不会再跑了,”第一个福宁军士兵是个爽快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江西后面就是福建了,不能让战火烧到我的家乡,我们福宁军就要在这里、在江西保卫福建。”

    “不错。”第二个福宁军士兵轻笑了一声,对同伴说的话表示赞同,他问两个江西人道:“你们是理事会给的军饷吗?”

    “是的,理事会给每个民兵二十两安家费,此外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第一个江西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不错嘛。”

    “我可不是为了这点银子来打仗的。”江西人似乎觉得对方的赞美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他立刻解释道:“我家里一百多亩地呢,我是独子。”

    “哦,那你怎么想到来给理事会当兵?”听到原来是个富农子弟,那个心里藏不住话的福宁军士兵就问道:“独子?难道你们家同意你为二两银子买命吗?”

    “理事会对我们村不错,”富农子弟说道:“帮我们选了个好知县、好村长,从来都是很公正,领着大家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别的县有人因为朝廷的重税逃荒了,可我们县……至少我们村没有,这个世道下孤寡老人仍然能够得到赡养。要是为了朝廷……”富农子弟哼了一声:“我才不会来拼命了,可这是为了我自己家,我们村的青年都抢着要来协防,我是因为身体好才被选中的。家里人虽然担心,可是脸上也有光啊,我离家的时候四乡五邻的都来我壮行呢。”

    “你呢?”福宁军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江西民兵:“你为啥来?”

    “我听说闯贼又在搞均田免粮,我就来当兵了,”第二个江西人答道:“我想得有人杀贼啊,这样他们才不敢来我们江西。”

    “你家里有多少亩地?”听到这话,福宁军士兵立刻问道。

    “我家里没有地,我祖祖辈辈都是交租的佃农。”这个江西农民的子弟摇摇头,看了他的同伴一眼:“我可没他家有钱,这二两银子对我来说就不少了,理事会给的十两银子,也可以给我大哥当聘礼。”

    “哦,”福宁军士兵以为这个农民子弟是为了军饷来当兵的,这并不奇怪,不过奇怪的是:“那你刚才说什么均田免粮,又均不到你头上?”

    “我觉得均田免粮是不对的,这么做就是强盗,在路上看到强盗,就算不是抢我,我也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福宁军的问题挠到了这个农民子弟的痒处,他立刻侃侃而谈:“我一直觉得,分别人的田,就好象是强盗凌辱弱女子;如果说多数人得益就是对的的话,那一群强盗都得益了,痛苦的只有一个女人而已,是不是也对呢?我不是缙绅,但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缙绅,我没有地,但绝不会想通过抢别人的地来财。”

    其余三个人都楞了一会儿,这个比喻他们都没想过,半响后第一个福宁军士兵才说道:“话糙理不糙,说的好,我看你不像个种地的倒像个当官的。”

    “我们村的村长也是理事会帮着选的,之所以他一当就是十多年,就是因为我们村长集资让村里的孩子都能认字。”江西农民答道:“我有一个志向,将来我也要当官,而且要当大官。”

    这个农民子弟的志向把三个同伴都惊得说不出话了,只听他继续说道:“以前能不能当官,要看你有没有一个好爹,要能供得起你读书认字,有交情能让你考中。现在我们江西可不同了,只要你认真替乡亲做事,为乡亲们做好事,就能当官光宗耀祖,这有什么难的?我很愿意替乡亲们做事啊。”

    这个江西农民自幼就被认为是罕见的聪明孩子,是村里义学里最好的学生,而且自己也有很坚定的志向:“在我们江西,要是一个县里大部分村都推举你,理事会还会帮你取得功名,让你做知县!”农民子弟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福建人,他不太清楚福建的情况所以误以为对方不信:“这可不是假的,我们县的知县就是各村推举出来的,开始大家也不信,但理事会真的帮他取得了功名,真的让他当上知县了。”

    “你也想做知县吗?”江西富农终于能够开口了,好奇地问他的老乡道。

    “当然,”这个年轻人雄心勃勃,毫不迟疑地说道:“说不定再过十年,就连巡抚都可以由各县推举了。我若是当了村长,就用心为乡亲们做事,若是当了知县,就用心为全县做事,将来谁知道各县会不会推举我当巡抚呢?”

    “兄弟啊。”那个富农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真没看出来,我竟然和一位巡抚大人一起烤火。”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当兵,我可不仅仅是为了钱,江西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将来做官不需要看你是不是有个好爹,不需要看你是不是有钱有势,只要你做事努力,对乡亲们好就可以了。”这个一心要走仕途的江西农民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已经在地上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大声说道:“将来,当我想求大家推举我当巡抚的时候,可能会有人问:当闯贼威胁我们江西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而我能够理直气壮地对大伙儿说:当时我在保卫我们的家乡!”

    “好好,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支持你。”富农子弟大笑起来:“而且我要劝我所有的亲戚朋友支持你,好汉子。”

    “这就是我们江西!”农民满脸得意地看着两个福建人:“我们江西顶好了。”

    “其实我们福建也一样。”心直口快地那个福宁军士兵也笑起来:“我的县的知县甚至不是福建人,而是一个广东佬,不过他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很和气的厚道人,总是帮我们修桥补路,我们都很喜欢他。如果你们江西将来不这样,你可以去福建试试,只要你替大伙做事没人会在乎你是不是福建人。”

    在今天的对话里一直几乎没有开口的另外一个福宁军士兵这时张嘴说话了:“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想啊。”

    “我世代都是福建的军户,自从镇东侯执掌福宁镇,我们军户子弟就都认字了,我父亲说,镇东侯来以前,镇里的军户整天想着怎么跑出去,而镇东侯来以后,大家都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当军户。”

    “哈哈,是的。”另外一个福宁军士兵笑道:“我父亲就是送礼花钱才当上的军户,然后我兄弟几个就都认字了。”

    “我喜欢看小说,尤其喜欢冯先生(冯梦龙)的小说,”第二个福宁军士兵继续说下去:“可是从来没有看到一篇小说是讲我们当兵的故事,两年前过年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国民书局,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出一本当兵的人写的小说?”

    “结果呢?”

    “国民书局说很愿意,但他们有言在先,说不想要一本写帝王将相的小说,说这样的故事已经太多了,他们想要一本描写小兵生活的书,说有很多很多人想看这样的书。”

    “是啊,我也很想看。”

    另外三个士兵纷纷说道,另一个福宁军士兵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你写了多少了?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这守夜太无聊了。”

    “还差得很多,这次去湖广的时候,我本来雄心壮志,以为这会是一个好故事,福建子弟不远万里踏上湖广大地,浴血奋战从闯贼手下救出了和他们素昧平生的百姓。”士兵作家摇摇头:“可是完全不是这样,湖广的百姓,相比朝廷和左良玉这厮,若是活到闯贼赶到反倒是他们的幸运,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作恶,是在害人,这没有什么好写的。”

    “是啊。”另一个福宁军也是一声长叹。

    “我在湖广什么都没有写,一枪不放就逃回来了。”士兵作家举手向两个江西民兵致意道:“可是在江西这里,见到了两位兄弟之后,我知道江西是我愿意战斗的地方,有我愿意书写的故事。”

第五节 剿匪

    攻克襄阳后,闯营产生了严重的战略分歧,许平对继续南下没有信心,他打算以占据武昌控制湖广北部为满足。

    可孙可望则认为已经乘胜向南进攻,除了需要湖广和江西的粮食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包括炮弹在内的军械:“我们是缴获了不少福宁军的大炮,那个什么加农炮用的还是实心弹,我们勉强能够仿造,可那个臼炮的炮弹我可没本事造出来,打一颗少一颗,我们必须要进攻福建。”

    “从这里去福建一路山高水险,我们连水师都没有,炮弹也是打一颗少一颗,要是攻不到福建军粮和火药就耗尽了怎么办?”许平仍然激烈地反对这一冒险行动,他主张仍然以河南为中心,在靠近自己地理、民情熟悉的根据地作战:“我们军中八成都是河南子弟,不能弃河南而去。”

    “拿下河南很好,但不能让河南成为我们的负累,大不了打到福建再招一批福建兵好了。”孙可望不以为然地说道,闯营和西营的高级将领多是陕西人,他们到了河南一样展起来,所以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朝廷这么昏庸,天下民不聊生,还怕到了福建没有人当兵么?”

    “你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能打进福建这个前提下,我说的是万一打不进福建怎么办?”

    见许平和孙可望的音调越来越高,李自成出来圆场:“可以先拿下武昌再做计较。”

    “拿下武昌不是难事,”李定国插嘴道:“但兵贵神,大王既然委任我为先锋,那取得武昌后是不是可以见机行事继续南进?”

    “当然可以了。”

    “那若是打到江西边境,我可以攻入江西么?”李定国追问道。

    “不行。”不等李自成说话,许平就抢先反对道:“福宁军和肇庆军现在云集江西,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福宁军是什么货色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明白大将军你为什么这么胆小。”这几天李定国已经收集了一些关于江西情报,都是江西巡抚衙门的邸报,李定国当中介绍道:“江西巡抚已经征召民练,准备抵抗我们。是民练!”李定国加重了语气:“内地官兵本来就不堪一击,现在江西却连官兵都不足了要靠民练!这些人估计见了我们就会夹着尾巴逃走,或者干脆为我军前驱。”

    李定国的话很有说服力,在其他省份作战时,地方民兵属于最不可靠的一种部队,地方官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使用民兵作战。比如河南的民兵中很多都是饥民,对官府毫无好感,临阵倒戈是家常便饭,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在正规军击败闯军后,协助搜捕四下躲藏的溃兵。

    听到江西召集民兵后,季退思连忙表态:“闯王,末将愿意与李将军一起南下,夺取江西献给大王。”

    其他义军领得知这个利好消息后,也纷纷表态支持南下,李自成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许平。

    现在许平心里也有些迟疑,既然江西巡抚在征召民兵,那已经可以认定江西明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吧。”看许平都沉默不语,李自成当即下令,让各部做好南下准备,如果武昌轻易取得而且湖广南部空虚可以继续进攻;若是江西有机可乘也可以攻入其中。既然季退思第一个主动请缨,李自成就让他和李定国一起为先锋,若是遇上江西民兵不需要动用李定国的三西营,而是交给季退思负责消灭。李定国所部可以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与福宁军和肇庆军主力交战。

    散会之后,牛金星派人来许平的营中又把他招去李自成那里私下谈话,最近许平和孙可望、李定国分歧越多,牛金星对许平就变得越亲切:“许兄弟,我知道黄侯对你师恩深重,但江西既然如此空虚,那我们还是得为闯营这数万兄弟考虑啊。”

    “军师这是说哪里话?”许平感到牛金星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好像暗示自己是故意不为闯营考虑一般:“我只是觉得有些兄弟太小看侯爷了。”

    “我和大王商量过了,这次南下许兄弟就不要领兵了。”

    许平转头看看李自成,后者点点头。

    “既然如此,好吧。”许平懒得争辩,拱拱手就表示领命。

    “许兄弟不要瞎想。”牛金星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是怕许兄弟难做,反正江西一群民练加上新败的福宁军,用不着许兄弟这样的大将出马。”

    “军师说的是。”许平显得很平静:“大王、军师,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有件很重要的事。”牛金星把一份情报递给许平,这是今天才从河南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是河南留守闯军的告急信。

    许平接过看了两眼,脸上就变了颜色:“孙传庭又要出关了?”

    “是的。”

    河南留守的闯营报告,福宁军惨败后,镇东和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坚持要出动新军几个营去南方。这个提议当然不会得到朝廷的同意,于是紧急命令秦军出关直捣闯营的根据地,此次崇祯天子把整个北方七省的兵权全部交给孙传庭,由河南总兵陈永福打前锋进攻洛阳,连护卫京师的河北军都在杨文岳的带领下前去和孙传庭回合。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刚才不和大家说呢?”许平立刻就急了,虽然部下们都说愿意跟随自己离开故土起远征,但如果知道家乡危急难免会有怨言。

    “就是怕影响军心啊。”牛金星答道:“大将军愿意不愿意统军返回河南迎战孙传庭?”

    “义不容辞。”许平立刻表态,现在他最想知道就是可以带回哪些部队。

    “近卫营大将军尽管可以带回去,河南留守部队也由大将军统一指挥。福宁军无论如何都是黄侯起家的嫡系,大王这里总要多些兵才保险。”李来亨指挥的装甲营虽然有小近卫营之称,但牛金星不同意许平带走:“这救兵如救火,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

    “我这便去召集部下。”许平向李自成拱拱手:“末将告辞了。”

    “大将军辛苦了,”李自成脸上带着些歉意:“来回奔波不得闲。”

    “份内之事。”

    许平匆匆离开李自成的大营,回到近卫营的营寨讨论立刻返回河南一事。

    “这是三年来秦军第四次出关了吧?”余深河掰着指头数道:“第一次是傅宗龙、第二次汪乔年,然后孙传庭被打得全军覆灭孤身逃回潼关,怎么他又敢出来了?”

    号称三月平贼的三边总督孙传庭之前一直死守潼关不出,听说秦军又来河南后余深河鄙夷地说道:“孙传庭什么时候胆子又变得这么大?”

    “大概是听说我们离开河南,孙传庭打算出来捡便宜了吧?定是得知我们南进后,孙传庭知道河南空虚觉得有机可乘。再说上次孙传庭大败后不是说要练兵一年,然后就可以三月平贼了吗?他已经练了一年多的兵了,估计昏君觉得孙总督是该实践他的诺言了。”许平让近卫营把重武器都给装甲营留下,士兵轻装出,明日就启程返回河南。

    ……

    自从孙传庭听说河南大水之后,就开始观望是否可以出关,但他仍然担心闯军的主力并没有被大水全部消灭,所以始终犹豫不决。去年李自成虽然解散了大部分部队,但孙传庭仍然觉得没有把握。

    接着闯营内讧的消息传来,李自成杀了罗汝才,老回回等人和他分道扬镳,联系之前闯营解散部队一事,孙传庭确信闯营确实在洪水中元气大伤,开始自相吞并。但尽管闯营被重创,孙传庭仍然觉得攻打李自成没有什么胜算,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按兵不动。

    这次虽然是朝廷催促孙传庭出兵,但其实也不是完全违背他的意愿,李自成挥军南下,已经在湖广和楚军、福宁军激烈交战,据孙传庭侦查所知,河南只剩下很少的留守部队。去年打十万闯军没有把握、年初打几万闯军没有把握,但现在打个几千闯均孙传庭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的。

    为了保证进攻的顺利展开,孙传庭竭尽全力地向崇祯皇帝讨要部队,被赶出河南的汴军、从川北逃到陕西的川军,河北军、鲁军……只要能搜刮到的部队孙传庭一概不放过,眼下他手中已经握有二十万大军。尽管做了这些军事上的准备,但崇祯皇帝对是否能够剿匪成功仍然非常担忧,在内阁的竭力劝说下,崇祯天子终于同意下旨免去河南地区赋税三年,希望能够帮助孙传庭争取民心——这是崇祯皇帝第一次同意河南免税。

    过去三年,明廷在河南丢了不计其数的军队,孙传庭手中的这支部队已经是明廷除新军外最后的家当。本来不该作为机动部队的一些驻守军,也被孙传庭一并带出潼关。

    八月下旬,孙传庭的先锋部队抵达洛阳,并且占据了这个已经没有人烟的重镇。等占领洛阳之后,孙传庭的幕僚们劝他在此固守,收复洛阳已经是可以向朝廷有个交代,而且洛阳一带表里山河,二十万大军在此坚守,料想区区几千、上万的闯军是无法轻易夺回的,再说这里离潼关也不远,万一大事不妙可以迅退守。

    可孙传庭不这么看,闯军的主力仍然继续南下,并且开始进攻襄阳。由此孙传庭判断闯军志在江西、湖广、福建,那么收复河南的大功可以轻易地落入囊中,于是急忙督军继续向南进。

    出洛阳之后,明军开始行走在有百姓生存的地区,在抵达汝州县之前,孙传庭已经斩杀河南百姓十余万,当作闯军的级上交给崇祯报功。

    沿途完全见不到闯营的士兵,孙传庭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在把百姓的级交给朝廷的同时,孙传庭在奏章中大吹大擂,告诉崇祯皇帝:“贼闻臣名皆溃。”

    崇祯闻报大喜,当天将孙传庭的报捷书交朝臣转念,内阁当然是一片阿谀之声,皆称崇祯皇帝命孙传庭出关是“灭贼胜招。”念完了孙传庭的信,之前因为觉得反正也收不到河南赋税而同意免税的崇祯皇帝又变卦了。孙传庭一路旗开得胜让他觉得收税有望后,当天崇祯皇帝就出尔反尔,严令内阁挑选合适的地方官员,马上赶赴河南收复的诸县上任,并且催收欠税。当然、这个时候崇祯皇帝还没有料到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第二次下诏免除河南赋税。

    ……

    九月五日,剿匪军抵达汝州,入城后孙传庭将满城百姓屠杀一空。

    汝州之后是宝丰,此城城内有三百闯军留守,听说官兵一路屠城的宝丰百姓决定内应官兵投降换取孙传庭的宽大处理。孙传庭好言安抚了出来投降的缙绅,第二天在内应的协助下攻入宝丰。消灭了留守的闯军之后,孙传庭依旧把宝丰全城屠杀一空,其中男性人头尽数上缴朝廷报功,女性全部赏给剿匪军充当军妓。甚至连出城和孙传庭联系,充当内应的宝丰缙绅都没能幸免遇难。

    宝丰大屠杀以后,全城只剩下二百六十人存活,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因为孙传庭善心才免死的,而是因为他们有亲属在朝中做官。宝丰大屠杀绝不是控制不住军队,而是孙传庭在经过鉴别筛选后,把所有孙传庭认为杀了也没有关系的人都杀了。

    宝丰之后是鲁山,鲁山城中没有闯军留守,因为得知了宝丰大屠杀后,鲁山百姓拒绝方秦军入城。孙传庭下令剿匪军攻城,攻破鲁山后孙传庭不留一个活口,全城老幼一个不留,甚至连女人都不放过——这里的妇女甚至连被充为军妓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鲁山,下面一个县是唐县,唐县父老效法宝丰派缙绅去与孙传庭谈判,希望剿匪军能够大慈悲。孙传庭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继续杀人,唐县缙绅相信了孙传庭的承诺,回到城内说服百姓同意剿匪军入城。

    十二日,孙传庭的剿匪军进入唐县后,孙传庭立刻如同宝丰一样进行鉴别工作,将一百多有亲属在朝中做官的人挑出来安置。

    孙传庭的逻辑显然就是凡是没有绝对必要活下去的百姓,就没有必要活下去。鉴别工作完成后,剿匪军开始屠城,和宝丰一样没有进行抵抗的唐县,得到了和宝丰一样的待遇,孙传庭把妇女全部赦免为剿匪军的军妓。

    宝丰的二百六十人,加上唐县的一百余人,共计不到四百人。

    不知道从洛阳到唐县之间百姓有多少人事先逃离了家乡,但在孙传庭的剿匪军过后,这三百多人是有史可靠的仅存的生还者。

    汝州、宝丰、鲁山、唐县,拥有数十万户籍人口的这片地区,在短短不到十天里,就被孙传庭将百姓减少为三百余人。这就是崇祯皇帝的心腹重臣,孙传庭孙督师的收复河南工作,一件打着“抚育生灵,剿贼安民”旗号的工作。

    中国的土地是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对中国的百姓进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有过很多次,最近的比如努尔哈赤的铁岭、沈阳、辽阳等大屠杀,在黄石本来的历史上还会有多铎的扬州、尚可喜的广州,在黄石的前世还有日军的南京。

    不过即使是努尔哈赤、多铎和尚可喜,甚至日军,都没有孙传庭杀得这么干净。

    尤其是……可悲的是,孙传庭是中国的官员,他带领的军队打着中**队的旗号。

    眼下,摆在河南百姓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抵抗明军,那么全家无论男女都会死;

    二,不抵抗,男的和老人小孩都会死,女人会被抢走。

    每一个河南百姓,无论是缙绅还是农民、无论是商人还是贩夫、无论是长者还是幼童、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

    问题就摆在眼前:

    孙传庭来了,明军来了,你是抵抗还是不抵抗?

第六节 威胁

    京师

    “皇上,孙传庭草芥人命,理应问罪。”对河南四县生的惨剧,黄石感到非常的愤怒和震惊,这件事他并无印象,似乎马主席在穿越前交给他的明史上没有记载,或许是因为不是天启年间的事而没有用心去看。若是马主席当年再交给黄石一本顾诚先生写的《明末农民战争》,那黄石或许就会预见到这一连串大屠杀的生,也就绝不会同意让孙传庭统领剿匪军。

    今天在朝廷上一片为孙传庭歌功颂德的欢呼声中,黄石的话显得与主题非常不协调。

    得意的笑容从崇祯皇帝慢慢敛去,金銮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陈演见气氛尴尬,连忙出来打圆场:“元帅……”

    “元辅!”黄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陈演正准备开始的话,继续冲着崇祯皇帝大声说道:“皇上派去剿匪军,难道是为了把河南的百姓杀光么?”

    崇祯皇帝仍然一言不,只是向内阁投去了一个眼色,魏藻德用洪亮的声音替崇祯皇帝解围:“这当然是为了给湖广福建解围,元帅不是说南方若是危机,那军械军饷就无从着落了么?”

    “不错,我是这么说的。”

    ——或许历史上本不会有这一连串的大屠杀。

    得知这个消息后,黄石反复回忆他看过的那本明史,里面把孙传庭说得差不多和圣贤相近了。

    ——或许是我造成了这恶果。

    想到这里黄石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无数次他想抛下崇祯去南方,可是总有类似的念头在困扰着黄石,那就是如果没有他的介入,或许有事情不会展到这个地步;或许他能够对朝廷造成一些影响,让他苦心教育要爱民护民的新军负责内战。其实黄石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至少在孙传庭的这个兽行上,黄石的出现只是让本该生在崇祯十六年的事情推迟了几年而已。

    “但孙传庭杀的不是贼人,是皇上的子民。”

    听黄石的口气软下来了,陈演又跳出来打圆场:“元帅悲天悯人,下官不胜敬佩之至,可是孙督师杀的这些,明明就是贼啊。”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刁民供应闯贼粮食,官兵何至于数年劳师动众,都不能克尽全功。”魏藻德在边上帮忙道:“就连元帅您的二公子……这些贼人是元帅您的仇人啊。”

    “他们不是我的仇人。”黄石黯然摇头,在朝廷当官的日子过得很憋屈,但是若一走了之,黄石有感觉自己太不负责任,他只是怀疑,或许自己在朝廷里多呆一天,就能给朝廷施加一些有益的影响。

    黄石记得历史上孙传庭被李自成迅击败,但现在明史上没记载的大屠杀都生了,黄石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化。

    “皇上如果一定不愿意惩罚孙传庭,臣同意,但请皇上火下令,命令孙传庭立刻回师。”施策是黄石很信任的一位手下,有施策在他估计闯营是不可能攻入江西的,虽然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离开京师的借口,不过黄石想以后总会有其他的借口。实在不行是强行反出京师去,虽然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黄石相信自己的老兄弟们即使再有怨言,总归还是会服从自己的命令。

    “孙督师光复河南在即,大军岂能空回。”陈演见黄石口气越来越软,觉得这点不愉快只是一桩小插曲:“慈不掌兵,元帅乃当世名将,怎么这样心软呢?”

    看到崇祯皇帝脸上有浮出了笑意,魏藻德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不错,心中愉悦,笑道:“这些刁民于国家无用。”

    “于国家无用?”黄石冷冷地问道。

    “是啊,这些刁民从来都抗拒皇粮,闯贼去了就委身事贼。就算孙督师光复河南他们又不得不缴一些粮食,可万一闯贼来了,他们又会给贼人提供物资,合起来想想,还是于国家无用。”

    “于国家无用就可以杀?”黄石的语气有开始不善了。

    “于国家无用当然……”魏藻德险些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他连忙把舌头一转:“杀了也于国家无害啊。”

    “不错,确实于国家无害。”其他的官员纷纷点头,这就是他们与黄石的分歧所在,孙传庭既然没有伤害大明的利益,那么就是无罪的。

    “当年韩非说这世上有五害之人,于国家无用,所以应该杀之而后快,”黄石的声调突然恢复了一开始的高亢:“魏阁老,那焚书坑儒也是对的吗?”

    “焚书坑儒当然不对,”魏藻德和黄石有过很多次私下交易,从未听对方用这这口气和自己说过话,他略微一愣后答道:“儒生对国家最是有用,那韩非乃是卑鄙小人,献媚暴秦,信口胡柴。”

    “为什么韩非说对国家无用之人就未必无用,而魏阁老你说对国家无用之人就是真无用,就可以杀个一干二净?魏阁老你是玉皇大帝吗?”

    黄石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响着,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高声喧哗,一时间满朝的文武都愣住了,崇祯皇帝的笑意也再次凝固在脸上,站在黄石边上的贺宝刀在背后轻声咳嗽了一声。

    “元帅。”魏藻德也有些生气了:“这是御前,元帅不要失礼。”

    “难道是我失礼吗?魏阁老你是圣人门徒,既然与国家无用就可以杀,那老人是不是也该杀?疯魔了的人是不是也该杀?残疾之人是不是也该杀?”

    “下官没有这么说,侯爷不要冤枉我。”魏藻德大声争辩道:“下官只是说孙督师并没做有害于国家之事。”

    “所以侯询也没错,对么?”侯询至今仍在天牢里关着,但黄石对朝廷问罪于他已经不抱什么指望,既然孙传庭都没错,那侯询当然就更没错了。黄石不再追问魏藻德,而是面向崇祯皇帝,他默默地看着高坐于御位之上的大明天子,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黄石不知所措。

    背后的贺宝刀咳嗽声变得越来越急,中间已经没有了间歇,而崇祯皇帝的脸上开始浮起怒容:“元帅有何事启奏?”

    “皇上,”黄石平静地问道:“皇上真的是先帝的弟弟吗?”

    满朝的官员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宝刀张着嘴连咳嗽都忘记了。

    “大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魏藻德。

    “那是二十七年前,奴酋屠戮辽东汉民,凡家中没有五斗民的皆被称为懒民,建奴尽杀之,”黄石仿佛没有听到魏藻德的那一声大喝,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先帝为之食不能咽、寝不能安枕。那些辽民一样没有纳皇粮,一样委身事奴,而且奴酋此举更有大利于我军,但先帝却垂泪太息:祖宗之地、祖宗之民。”

    说到这里黄石眼神一变,又变得锐利起来,盯在崇祯皇帝的脸上:“而陛下听说河南生灵涂炭,却是欣喜若狂,让满朝传读凶手的奏章,好似唯恐不能赶尽杀绝,好像不知道该如何酬劳屠杀陛下子民的凶手。”黄石冷笑一声:“臣敢问,陛下真是先帝的亲生弟弟吗?”

    “黄石!”陈演也从雕塑状态恢复过来,他趴在地上向崇祯皇帝连连叩头:“臣弹劾黄石咆哮朝堂、大逆不道。”

    朝臣们呼啦啦地跟着陈演跪下,就连贺宝刀亦连忙磕头替黄石向崇祯皇帝谢罪:“皇上,元帅他日夜操劳,神志有些不清了,臣请陛下恕元帅的君前失礼之罪。”

    朝堂之上,只剩下崇祯仍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而黄石则笔直地站在跪满了一地的群臣之前,脸上毫无愧色。

    “陛下,自古有言,三百年一大劫,”黄石再次开口的时候,其他的臣子们听到后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连连磕头,为黄石的平静的语气伴奏:“自洪武元年到如今,已经二百八十余年了,臣从来不信这个劫难……”

    听到这里贺宝刀暗出一口大气,竖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但臣很好奇,陛下是不是决心让这个劫难躲不过去?陛下如此倒行逆施,别说保存宗庙了,难道就不怕祸及子孙们?”

    崇祯皇帝从御座上跳起身来,指着黄石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而其他的臣子们现在连磕头都忘记了。陈演拼命地睁眼,试图从这个奇怪的梦中醒来。

    黄石无所谓般的挺胸看着崇祯,他知道这位天子最是欺软怕硬,平生从来不敢朝有兵权的人动手,现在杨文岳都把河北军带去孙传庭一起剿匪了,那黄石还有何可怕——对方就连误会实力对比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陛下若是如同先帝一般,臣也曾想和陛下有始有终,但陛下如此行事,陛下的涉及臣不能保了。”记得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这样**裸地威胁过崇祯皇帝,不过黄石总觉得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可能会受威胁。

    ——因为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本来没有的大屠杀都生了,对此我是有责任的,如果因为我的威胁崇祯就把孙传庭调回来的话,那我也算是稍微弥补了自己的过失。

    黄石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朝廷上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动一动手擦去脸上的冷汗。

    “若陛下召回孙传庭,臣仍保陛下的江山;若不召回孙传庭,那陛下就好自为之吧。”

    ——虽然我决心推翻这个朝廷,但有我在至少崇祯无辜的孩子们可以得到保全。至于是不是失信崇祯?如果失信一个杀人凶手就能就拯救无数生灵的话,那我已经失信过很多次了。

    黄石又看了看脸色憋得青紫,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崇祯天子,自顾自地转身向门口走去:“陛下,明天臣就不来上朝了。”

    走到门口,卫兵们用带着惧意的目光看着黄石,当与他眼生接触时,这些锦衣卫都连忙垂下目光避开了黄石的视线。

    走出门口没有多远,黄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哭声,接着就是无数的“皇上息怒”声响起……

    平安地离开皇宫后,黄石看到了等待在皇宫门前的新军直卫指挥同知杨怀祖。

    “黄伯伯,”周围没有其他人,杨怀祖有些惊奇地迎上来,探头向他背后张望:“这么早就下朝了?贺叔叔呢?”

    “没有下朝,今天他们下朝早不了了,希望不会耽误他们吃晚饭。”黄石微笑着翻身上马,不明所以的杨怀祖一脸茫然地跟在黄石身后。

    把今天在朝堂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杨怀祖已经是大惊失色,人都从马鞍上站了起来,他飞快地回头向着皇城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确认没有看到追兵,马上转过身正色对黄石说道:“元帅您立刻出城去直卫军营,末将这便去侯府带夫人、公子脱险。”

    “为什么?”黄石侧头看着杨怀祖,仍不紧不慢地骑马缓缓而行:“今天你黄伯母要蒸鱼给我吃,我为什么要去直卫那里吃糠咽菜?”

    “元帅!”

    “放心吧,”黄石又是微微一笑,面冲前方慢悠悠地走着,安慰紧张得已经无法坐在马鞍上的杨怀祖:“京城之外,就有我的七万大军,咱们这位皇上敢把我如何?”看杨怀祖仍是声神色不宁,黄石开玩笑道:“你黄伯伯岁数大了,这么冷的天就贪图个暖和屋子,去郊外吹风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黄伯伯啊,”杨怀祖终于坐回到马背上,他叹息一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说得大概就是您吧。”

    “还有你父亲,你父亲和我是一样的人。”黄石从来都是简从外出,今天和往常一样,他身边并没有什么随行的护卫,更从来不会躲在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看到黄石的京师百姓,纷纷向他大声致意:“侯爷福寿。”

    “老人家平安。”黄石在马上躬身向一个问他好的长者回礼,再次和杨怀祖说话时,黄石指指自己的身边:“所以你父亲和我,从来都不需要护卫,不是因为我们的武勇,而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爱我们的人中间,而不是仇敌的土地上,我们不需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第七节 影响

    “镇东侯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么?”

    镇东侯大闹金銮殿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师。

    “知道,知道。”

    围坐在这个妓院雅间内大桌旁的人群,提起此事也是个个精神抖擞,谈性大起,早在来这个欢场聚会之前,他们就已经和相熟的人或多或少地讨论过这件震撼性的新闻。

    提起这个话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侯洵的公子侯方域——东林四公子之一。父亲被朝廷下狱后,侯方域不好独自回江南,恐怕会被责备为不孝——竟然不在蒙灾老父身边伺候。因此这几个月来侯方域只好留在京师,每日就和东林俊秀们流连花红叶绿之处。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陪坐在侯方域身边的一个圆脸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黄侯说的应给没错吧?”

    “原来美人你也知道啊。”众人一起大笑,有好事之徒就追问道:“你以为如何,说来。”

    “镇东侯自是大忠臣了,忠言逆耳。”

    “想不到这院里的姑娘居然也有这番见识,”一个东林子弟笑着点点头,对那个女孩儿说道:“镇东侯的老毛病又犯了,”卓边的人纷纷向侯方域看去,不少人脸上还有取笑之意:“当时镇东侯还力主要对令尊不利啊。”

    “是啊,当时可真是把我急坏了,”侯方域一捏身边女孩的脸,长叹道:“那几天我看这些娥眉都失了颜色。”

    “听说陈元辅、魏阁老都当场气昏过去了,”另一个东林士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听说到的一片混乱,最后皇上也哭、内阁们连哭,无论文武大员都哭得像泪人一样:“还有御史当场弹劾黄侯有操莽之志,不臣之心昭然,要皇上缇骑把黄侯下狱。”

    “这些御史啊,也就是有胆子弹劾黄侯罢了,要是真换了曹莽来了,他们保证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说起这些当朝官员的时候,在座众人的脸上都毫无尊敬之色。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很多年……不,自从大明开国以来,甚至自秦焚书坑儒以来,就很少听说有这么刺激的事情生了,今天竟然被自己遇上了,这些年轻士人都感到非常的兴奋。

    其实不光是这些士人,就是整个京师,无论贫贱他们今晚的主题差不多都是镇东侯大闹金銮殿这件事。

    其中也包括这家妓院的这些姑娘,圆脸姑娘又一次问道:“河南的事镇东侯没有说错吧?”

    “美人是河南人?”

    “不是啊。”

    “你在河南有亲朋?”

    “没有。”

    “那你问这做甚?”连续得到两个否定的回答后,问的那个士人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附和前一人道:“是啊,曹贼哪会这般说话,弑伏皇后和两位皇子的时候,曹贼说的大义凛然,诡称伏皇后秽乱后宫;述志的时候,又自辩若天下无他,不知几人称孤、几人道寡;徐州一路杀得白骨遍野,曹贼还能赋词哀叹什么千里无鸡鸣,一边纵兵劫掠,一边哀叹生灵涂炭。御史们要是真遇上的是曹贼,估计人人都会歌颂他高风亮节,哪里还敢如同骂镇东侯一样地骂他?”

    “今天听说了这事以后,你们知道我想起谁了吗?”又有一人笑着开口道:“岳王!我记得当年岳王找宋高要兵要权,宋高不给,岳王就一怒撂摊子回老家了,说不伺候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立刻想起这段了。”屋内响起几个赞同之声:“当时金寇拥兵百万,南宋有累卵之危,当时岳王可是把宋高吓得不轻,好像也哭鼻子了。”

    “也?”马上就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用词中隐藏的含义:“讽刺圣上!该罚、该罚!”

    “当罚,当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说错话的人也不推辞,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岳王和黄侯都是行伍出身,没有什么教养,那比得上董卓、曹操这些良家子?不过岳王写的一手好字。”

    “你没看过黄侯的字吗?镇东侯府门前那对联就是黄侯自己写的,也是了不得的好字啊。”

    “是吗?可见黄侯乃是岳王转世。”

    “未必,可岳王的词写得极好,”有人反驳道:“黄侯的诗可真是没法看啊。”

    “哈哈。”想起镇东侯的诗,众人又是一片大笑:“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苛求了吧。”

    “若真是岳王转世的话,难道同命同运?”

    “就算不是岳王转世,也未必不同命,”话题被士子们越扯越远:“以前看书讲到风波亭时,我还扼腕叹息,不明白宋高何以昏庸至此,今天黄侯一闹,我算是能够体会一点宋高当时的心思了。”

    “那谁当秦桧呢?陈元辅?”

    “陈元辅?他要是敢动手也就是个张邦昌,当年张邦昌害岳王不成就是因为岳家军还在,现在黄家军还不像岳家军那样在千里之外,黄家军可就在京城外呆着呢。害了黄侯,就不怕真的出个曹操?”

    “那你说谁是秦桧。”

    众士人又说了几个名字,不过虽然争得脸红脖子粗,却一直没有统一的意见,就在大伙儿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陪坐的姑娘突然插嘴道:“妾身觉得还是等着看好了,谁把黄家军解散了,那多半谁就是秦桧了,至少是想做秦桧。”

    众人一愣之后又爆出阵阵笑声:“姑娘高见,正是如此。”

    “到底河南的事是真是假呢?”圆脸姑娘第三次问。

    “是真是假,与我们何干?”侯方域随口答道,京城士子们都是一样的态度,河南——那是太遥远的地方,只要没有亲属去那里做官,或是籍贯在那里,一群河南农民的死活,又和京师、江南的花红酒绿有什么干系呢?

    ……

    “河南的事,和大人有什么关系?”

    自从那次镇东侯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谈话一番后,金求德曾经暗暗赌咒誓再也不过问镇东侯到底动机是什么,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了,但今天他又食言了:“闯营在河南经营多年,百姓多半德贼而不得官,孙传庭杀人这事——若真是能把河南百姓杀光了……当然不可能,属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如果能成的话,闯营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自然而然就平了。”

    “那么当年我们在辽东,如果把建奴治下的百姓杀光了,建奴不也就平了么?”

    “第一,我们有本事杀光建奴,而孙传庭他打不过闯军;第二,如果建奴从关宁军那里抢不到人,其实大人说得也没错。属下觉得孙传庭就是这个意思,河南百姓少一个,这闯营的力量就弱一分。”

    “许平已经回师了,”镇东侯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情报,许平带着直属部下日夜兼程地赶回了河南:“江西那里的压力应该小了一些。”

    “希望如此吧,所以说孙传庭也算是有些用处,”金求德认为孙传庭绝无与闯军一战的勇气:“如果他有胆子和闯营打,也就不用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了,现在许平既然回来了,那孙传庭多半该找借口跑路了。”

    “你认为他一定会退兵么?”

    “属下认为孙传庭的思路很明显,他是效法北虏入关之故伎,每次打了就跑。通过一次次的摧残河南来破坏闯营的实力,毕竟现在闯营还是被四面包围,河南是他们根据地。既然不能一次性收复河南,那么孙传庭认为不妨慢慢来。”金求德指出早在战国时期,这就是让敌国疲于奔命的战略之一:“虽说河南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土地,河南百姓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子民,但河南人心如此和敌国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金求德见黄石微微皱眉,倒也一点不慌张:“大人,属下从来都是从纯粹的军事角度看待战事。”

    “你做的很好。”黄石做了个歉意的手势:“金兄弟继续说。”

    “孙传庭已经收复洛阳,他的幕僚都劝他在洛阳固守,屯田以窥中原,但孙传庭不停,属下认为他内心里对守住洛阳并无信心,若是闯军回师他怕白忙一场反倒便宜了李自成。而和北虏不同的是,北虏总是把百姓掳掠出关,因为在新军成立之前他们不担心和河北军一战,所以走得慢些也没什么。而孙传庭显然是要轻装行军,怕带了百姓走不快。”金求德认为孙传庭的手段虽然残忍,但是对镇东侯还是有利,他自打大都督府关闭后就没有去过福建,对杨致远到底经营的如何全无印象:“施策那里连民练都派上战场了,属下认为可以称得上是岌岌可危。民练……他们有何斗志?”

    不光是金求德,就是在江西前线的施策对理事会招来的民兵到底会不会临阵脱逃都全无把握,毕竟他们已经见过或是听说过太多民兵一哄而散的事情了:“许平回师,会让江西那里的压力轻一些,而且若是许平能够追上孙传庭的话。”

    说到这里金求德微微摇头,情报上说许平只带了一个营返回河南,而孙传庭手下的七省之兵有二十万之众:“估计很难。”

    “如果能够追上孙传庭痛歼这支剿匪军,那么北方的官兵就不复存在,而闯军就能长驱直入京师,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他们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就不得不派出新军抵挡闯军,一旦新军离开京师那到底是向何方行军就是黄石说了算,如果他一口咬定闯军会从南路进犯,那谁也无法反驳他的判断。

    “孙传庭如果决心一战,或许许平还有机会,但属下认为孙传庭肯定会逃回潼关的。”金求德略微思索一番:“大人,外面都哄传许平是您的大弟子,希望您这个名义上的弟子也能和您一样创造奇迹吧。”

    “好了,让我们静候佳音吧,我倒是充满信心,无论是江西的民练还是回师河南的许平。”黄石结束了和金求德的会谈,打算回京师去。

    现在金求德已经不回京而是驻守在狼穴里,赵慢熊和黄石一样仍然呆在城里。

    “属下送大人出去。”和忧心忡忡的其他部下诸如杨怀祖不同,对黄石的决定金求德没有一言相劝。

    “你倒是很放心啊。”出门的时候,黄石对金求德开玩笑道。

    “天命所归,王者不死。”金求德利索地答道:“属下自认为是这世上对大人最有信心的人,当今皇上大人不需要怕他什么,再说若有变故,属下立刻提兵入京。”

    “大明……”黄石摇头轻叹口气,大明,无论皇帝如何昏庸,毕竟可以骂皇帝,自己把崇祯皇帝痛骂一顿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骂皇帝的太多了,而在满清这就是不可想象的是了:“大明……”黄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

    九月底,得知闯营许平已经返回河南,孙传庭立刻上路泥泞,粮草转运困难。”表示会带领剿匪军返回潼关。

    “贼闻臣名皆溃。”

    孙传庭的大话言犹在耳,剿匪军就开始返回陕西,秦军的第四次出关,和前三次最大的不同就是根本没有遇到李自成的主力抵抗就自行退却。

    许平沿途见到的都是各县自组织的河南民练,在许平回师之前,一连串大屠杀之后,河南百姓逃进各个山寨,抛下幻想坚决抵抗,大大减缓了剿匪的行军度。

    “大将军,”一个中年男子策马驰到许平面前,向他拱手问安:“孙贼已经开始逃跑了,小人恳请大将军立刻追击。”

    “孙传庭已经走了吗?”许平听说剿匪军已经开始撤退后心中有些失落,他的部下急行数百里赶回来,本希望能在本土与剿匪军交战。

    环顾了一下跟在身后的行军纵队,许平露出些迟疑之色。

    这位中年民练头目看到许平脸色的变化,也注意到跟在许平身后的只有几千士兵,就再次抱拳朗声说道:“大将军,小人不懂兵法,只是一个猎户,但对于豺狼,如果不把它们打痛,那它们日后还是会来的,小人风闻大将军回师后,日夜在此守候,就是盼望大将军能够帅我们追击孙贼。”

第八节 追击

    “现在孙传庭在何处?”许平问道。

    “正往郏县退去,”这中年男子报告道:“小人曾随谢将军在郏县与孙贼打过一仗,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

    “那谢将军何在?”许平知道附近的民兵应该由李自成的部将谢君友指挥,闯营主力南下时他奉命留下保护今年闯营科举时提拔的地方官员。

    “谢将军不幸受伤被俘,被孙贼杀了。”这中年男子一脸愤恨,他也是郏县人,谢君友在郏县拼死抵抗,但手下只有千余闯军民兵,挡不住孙传庭的大军。而剿匪军攻破郏县后照例把全县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杀个精光。

    正与这男子说话间,周围又报告有其他民兵赶来和许平会合,其中一个带队的还是许平的老熟人——中原大侠袁锋,现在他也是闯营的头目之一。闯营主力南下之前袁锋帮许平训练民兵棍棒,剿匪军攻入河南后中原大侠就带着新招的弟子和民兵们打游击,这些日子来也劫杀了不少落单的剿匪军兵丁,听说许平返回就领着游击队前来助许平一臂之力。

    看到许平后,袁锋顾不得行礼就大叫起来:“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我还怕大将军已经追去了把我落下了。”

    许平注意赶来与自己回合的虽然有几千人,但人人都是手持木棍,只有极少的人有铁制武器,见状许平问道:“袁大侠,你手下只有棍子么?”

    “他们的棍棒都是我亲手交的,”袁锋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将军放心吧,我连祖传绝技都没有藏私。”

    随着新军改进装备,燧火枪在明军中也变得越来越普及,根据许平的情报此次剿匪军中就有大量这种新式火器,朝廷除了拨给这些以外还调拨给孙传庭部分野战炮。

    “孙传庭有二十万大军,而且他们还有火枪。”虽然不想泼这些民兵冷水,但是许平觉得必须要让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我们知道,”不少闯营头目都冲着许平嚷嚷起来,他们已经与剿匪军交战十几天,对官兵的装备情况心里有数,他们身后的民兵纷纷挥舞这手中的棍棒:“我们能和他们打!大将军下令吧。”

    “他们还有火炮。”许平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也有家伙!”民兵们再次轰然响应,他们更加用力的舞动着手中的棍子:“大将军下令吧!”

    “好吧。”许平终于点点头,大声对传令兵说道:“近卫营全前进,追击孙传庭。”

    “杀官兵啊!”

    “杀官兵啊!”

    不等许平的传令兵应声,河南的民兵就出齐声呐喊。

    ……

    “虽说军心可用,”趁左右无人,余深河跑到许平身边小声说道:“可是这一群乌合之众,便是有数万人又如何和官兵打?”

    “我猜我们追不上孙传庭,他必然会留断后部队,我们和这些断后军队一战后他早就走远了,”对面有二十万军队,不需要有多少军事才能就该懂得需要分路进兵,进攻有前锋、撤退有后卫,许平的计划就是追击这些后卫的明军部队,能打多少算多少:“等到正面一战,这些民练就该明白战阵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他们凭着一腔热血往前追,等他们见识过了战场,我想就不会嚷嚷着继续追击了。”

    “那若是遇上了官兵的后卫,大人打算如何布阵?”

    “当然是近卫营居中,我们先把官兵打散,然后把追击和清剿的工作交给这些民练。”许平认为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会被民兵倒卷冲散了自己的队形;第二是近卫营也需要保存体力,以免被孙传庭杀个回马枪。

    向着郏县进的路上,周围是络绎不绝前来助战的河南民兵,其中有一些山寨本来和闯营若即若离,但这次他们的山大王们也纷纷带着手下赶来。

    一个山大王见到许平后,向他拱手致歉:“大将军,小人有眼无珠,往日做了不少混帐事,大将军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计较。”

    许平看着此人很面生,完全没有印象,经中原大侠提醒后,才得知此人本事一个游离于闯营之外的土匪,平日做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这次剿匪军经过郏县,满城玉石俱焚,这个山大王在县郊的老家也被剿匪军洗了个干干净净。如果许平不回来,这些山大王也没有胆子独自去找剿匪军拼命,更无人有威望能够把这许多路绿林好汉都凑在一起。

    人越汇越多,等距离郏县还有不到五十里的时候,许平现自己已经拥有了四万大军。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一路追赶下来,他竟然始终没有遇到剿匪军的后卫部队。

    见天色已晚,许平就下令就地扎营,由近百个头目带着的几万民兵,乱哄哄的瓜分地盘分头扎营。

    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闯营,余深河脸上的忧色更重:“大人,若是官兵夜袭我们该如何是好?”

    “确实不可不防。”以往主帅的营盘应该位于正中,以便统筹指挥,这次许平下令近卫营前出朝着郏县方向,而让其余的军队在自己主营的后防扎营。当夜近卫营派出双岗,不但要照顾自己的营盘,更要连友军的周围都兼顾到。

    这个夜晚虽然许平一直提心吊胆,但最终还是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看到初生的朝阳后,他长出一口气,下令继续追击。

    抵达郏县近郊时,探马带来几个幸存的百姓,他向许平报告孙传庭带领的官兵主力今天清晨刚刚离开郏县,正沿来路返回。

    “没有后卫部队?”没想到真的追上孙传庭,许平大吃一惊。

    “本来官兵是留兵把守郏县的,不过孙传庭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撤了。”这几个百姓都是躲在树洞、地窖甚至枯井里才逃过一劫的,他们说若不是城内官兵走得干干净净,他们还出不了城。

    许平默默地点点头,吩咐探马加倍警惕,继续向前行军。

    很快就有探马报告现了一路南去的官兵,还与这路官兵的后卫哨探生交战,并且抓住了其中一人,其余的官兵探子见到装备精良的近卫营骑兵后,立刻夺路而逃。

    从这个探子口中,许平得知河南总兵陈永福被孙传庭留下在郏县断后,这陈永福就是在第二次开封之战中把李自成一支眼射瞎的明廷功臣。陈永福自知是个惹眼的目标,他不想留下送死,于是等孙传庭离开后立刻也撤出郏县,生怕被闯营大军围住。

    “陈永福为何南下?”余深河对此有点疑惑。

    “虽然闯王得此人而后快,不过他也知道孙传庭是更大的目标,陈永福是河南总兵,不是陕西、山西总兵,他若是逃得太快,难免不会拿他做替罪羊。”从刚才那个明军探子口中,许平还得知孙传庭在退兵时留下好几队明军各路把守,其中就有晋军、鲁军的几位总兵:“我们一路上明明没有见到他们,我猜他们可能是自行撤走了免得当了替死鬼。”

    之前的侦查,因为许平担心剿匪军会打埋伏切断自己的退路,所以对南翼比较重视,因为侦查兵力有些北面就相对潦草,陈永福如果不是难逃或许也不会被现踪迹:“陈总兵多半是想等我们过去了,然后再返回郏县,这样就可以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说他没有临阵脱逃而是我们没有走他那一路。若是孙传庭主力走远了,他再走也没什么关系了。”

    “那我们是追击陈永福么?”

    根据许平事先制定的追击原则,这陈永福是最佳的目标。

    可是许平摇了摇头:“不,我们去追孙传庭,官兵士气已堕,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再说,”许平指了指跟着近卫营一起追击的大队民兵,虽然已经跟着许平以急行军的度走了一天,虽然一半的民兵连鞋都没有光着脚赶路,但他们仍然士气高涨,而且愈地高涨,只有很少的人掉队:“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余兄弟你还记得山东之战么?我们长青营都败在了这些农民手下。”

    余深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半响后喃喃说道:“他们当时人多啊。”

    “孙传庭能和长青营比吗?何况,还有我们近卫营在。”

    ……

    自从出潼关以来,孙传庭一路顺风,没有遭到任何有力的抵抗,部队也没有收到什么损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孙传庭主动撤出河南返回陕西,反正朝廷给的命令是策应湖广,现在许平都回师了,那李自成还会远么?所谓得便宜卖乖,任务圆满完成就该走了。

    秦军作为三遍总督的嫡系部队,孙传庭当然要平安带走,而保定总督杨文岳在官场上也颇有人脉,和孙传庭一样是进士出身,当然不能把他带来的四万河北精锐留下送死。因此孙传庭把其他各路兵马都派去断后,形成一道成扇形的防御线,如果闯营攻势不强,他们守住了河南那自然孙传同的功劳就更大了——收复了大量失地并且守土不失。如果他们没能守住,那也不是孙传庭的错——他把河南收复了,但是因为粮草不济所以回陕西就食,而无能的其他各路总兵把孙督师辛辛苦苦收复的土地又丢给闯军了。

    现在孙传庭身边只剩下秦军和河北军共十万人,人数少了一半行军度也迅许多,根据孙传庭的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平安返回潼关。

    当后卫哨探报告现闯营追近时,孙传庭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他布置了那么多道阻击线,闯军怎么可能不声不响而且这么轻易地就逼近到他的核心部队附近呢?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多琢磨这里面的不合理,孙传庭连忙把手中的探马统统派了出去,同时让前队放慢脚步,将八万大军收缩得紧凑起来。

    当得知追近的闯军打着许平的旗号后,杨文岳脸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孙传庭此前并没有和许平交手过,看到杨文岳一脸的紧张连忙问道“许平到底有多厉害?”

    孙传庭听说许平是镇东侯的大弟子,也知道他数败新军,但总归还是没有感性上的认识。

    “比下官手下的大将齐图和夏侯宽甫加起来都厉害。”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个厉害的贼人。”孙传庭嘴上如此说道,但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许平只相当于齐图和夏侯宽甫之和,那倒也不是很可怕。嗯,他是镇东侯的大弟子,应该还是比这俩人加起来要厉害很多的。”

    但到底如何个厉害法,孙传庭还是不知道。

    秦军奉命收拢的同时,杨文岳也连忙命令河北军收拢,同时嘱咐手下众将要小心提防,这是就是仇人许平。

    “让齐将军回撤,”杨文岳知道齐图深以那次被俘为耻,平日总是摩拳擦掌要报那一箭之仇,他生怕齐图会莽撞迎战,若是交战不利不但会动摇军心还会破坏孙传庭的统一布置。

    “让夏侯将军前去部署防御,将那许平阻上一阻,”杨文岳记得上次夏侯宽甫布置的营盘还得到过许平的由衷称赞,夏侯宽甫的防御之才连数败新军的贼酋都赞不绝口——这已经成为了河北军中津津乐道的美谈。

    不到一个时辰,六万秦军就聚拢完毕,探马把敌情如流水般汇来,咬在剿匪军主力尾巴上的闯军确实是许平统帅没错,不过这些闯营怎么看也不像是闯营的主力,他们甚至没有多少骑兵来遮蔽明军的情报线,让孙传庭的探马把闯营的军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听说追击的闯军以衣衫褴褛、手持木棍,看上就像是被剿匪军追得满山遍野乱跑的民兵为主后,孙传庭和杨文岳不禁面面相觑。

    “许平的兵很差么?”

    “不差啊,许平是黄侯的弟子,特别讲究军容旗帜,他手下虽然不穿盔甲,但是毡帽、斗笠井井有条,更绝不会短了草鞋和干净的军服。”

第九节 遭遇

    “哦,原来是许平这厮来了。”夏侯宽甫听到来将的性命后,浓眉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捻须问道:“大人要我做什么?”

    “都督大人要夏侯将军暂时将许贼阻上一阻,”杨文岳派来的督战使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孙督师和总督大人正在收拢兵马,不需要很久,夏侯将军只要稍微抵挡一下,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总督大人该不是想扔下我家大人逃跑吧?”虽然平素夏侯宽甫的亲丁一向对杨文岳这尊军饷的财神很尊敬,但眼下这种关键时刻也顾不得讲什么礼仪了,一个陪伴在杨文岳身边的亲丁一蹦三尺高,指着那个督战使者的鼻子骂道:“难道把我家大人当傻瓜了不成?”

    见平日一向点头哈腰,还不时孝敬些银子的家伙们突然间翻脸不认人,一个个还有面露凶光,督战使者目瞪口呆:“哪有此事?”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夏侯宽甫的亲丁们不再搭理杨文岳的使者,而是冲着他们的主子嚎叫起来:“大人手下这么多精兵强将,到哪里还不是吃饷?”

    “夏侯大人!”杨文岳的使者见看事急忙,连称呼都变了:“总督大人对你不薄啊。”

    “总督大人对末将确实不薄。”

    夏侯宽甫总算话了,听到这话之后杨文岳的督战使者出了口长气,算是安心下来,他脸上带着得色瞟了一眼夏侯宽甫的亲丁们,却意外地见到他们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刚才那个叫得最大声的亲兵脸上同样也带着笑。

    “总督大人要末将如何将许平阻上一阻?”不等这个使者多想,夏侯宽甫的问话声就又把他的思绪吸引过去,他看到夏侯将军一边说话的同时手中还在比划着:“是要布置个口袋阵,还是个犄角大阵?”

    “这个总督大人没有特别交代,”这个临阵部署杨文岳也不可能干涉,使者马上答道:“总督大人要夏侯将军便宜行事。”

    “那好,我立刻去北面布阵。”夏侯宽甫大手一挥,他手下的亲丁们就齐声响应,立刻把这个命令传达下去,准备全军北进。

    “将军,将军……”督战使者一迭声地说道:“许平是从东南那边过来的。”

    “本将知道,本将这叫故布疑阵,”夏侯宽甫显得很耐心,等待手下传令的同时他还颇有兴致地给杨文岳的使者解释道:“当道扎阵乃是下策,在北面故布疑阵才是上上之招,这个讲究说起来就多了……”

    “大人,大人……”杨文岳使者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又转回来了:“那要是闯贼不顾大人您的疑阵,直接冲过去怎么办?”

    “那许平乃是镇东侯的大弟子,精通兵法,岂会做这种农夫所为之事呢?”夏侯宽甫呵呵一笑,宽慰这个使者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兵法之妙——存乎一心。”

    “岳爷爷说得好,夏侯将军比喻得恰当,但标下只是担心,许贼要是真像个农民一般,就不管不顾地从大人的疑阵前冲过去了怎么办?”

    “那就更好了。”夏侯宽甫胸有成竹:“本将正好与孙督师、总督大人夹击许平,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大人,总督大人不要大人夹击,他只需要大人稍微抵挡片刻,给孙督师聚拢部队多留点时间。”

    夏侯宽甫笑吟吟地还要作答,但此时一个亲丁窜过来:“大人,许平到了!到了!离我们只有几里地了。”

    同时另外一个亲丁跑来通知大军已经更改了行军目标准备,全军已经从向西退却改为朝北进,听到这两个的话后夏侯宽甫没有时间再与杨文岳的使者罗嗦,他把脸一沉:“在河北军中,谁最善守?”

    “当然是夏侯大人您,不然总督大人也不会……”使者连忙陪着笑脸恭维道。

    “所以我说故布疑阵好那就是好。”夏侯宽甫一扬马鞭,带着亲丁们急忙向北退去:“你回去告诉总督大人:只要许平不是个傻子还懂得那么一点点兵法,他就断然不敢继续追加;若他真蠢到连这种兵家常识都不懂的话,那督师大人和总督大人就是闭着眼睛也打赢他了。”

    ……

    秦军排兵布阵的时候,杨文岳派去齐图那里的使者带着标营卫士气急败坏地赶回来,这个使者见到杨文岳就跪倒在地:“大人,标下无能,没能拉住齐将军?”

    虽然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料,但杨文岳亲耳听到这个坏消息时还是气得直跺脚,连声哀叹:“齐将军太鲁莽了。”

    “大人……”被派去齐图那里的使者吭哧了一声,低着头附和道:“大人说得不错,齐将军实在是太鲁莽了。”

    等杨文岳身边的人少了些后,使者凑上来澄清事实:“大人,齐图这厮不是杀贼去了,他一听说来的是许平,带着亲丁拔腿就跑,标下无能没有拉住他。”

    “哦?”杨文岳呆立片刻,半信半疑地说道:“不会吧,齐将军赌咒誓,要阵斩许平一箭之仇的,难道他之前都是在演戏?那他演得也未免太像了点吧?”

    杨文岳还在狐疑的时候,另一个派去夏侯宽甫那里的使者带回来另外一个噩耗。

    “这不可能,夏侯将军岂是浪得虚名之辈,河北众将对他都是交口称誉,就连那个许平都对他颇为忌惮。”杨文岳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对使者的话全然不信。

    “可是夏侯宽甫这厮确实是跑了啊。”这个使者同样急得满头大汗。

    “夏侯将军到底怎么说的?”

    听使者把夏侯宽甫的言仔细复述了一遍以后,杨文岳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着自言自语道:“既然夏侯将军说这样比当道阻拦好,说不定是真的好吧。”

    ……

    探马报告在右翼现大量的明军行动的痕迹后,他们估计人数可能多达万人,听到这个庞大的数量估计后,许平也不敢怠慢,立刻增派人手前去打探,侦查明军是否伏击自己的企图。

    侦查显示有上万明军就在很近的距离内,但这些明军正匆忙向北离去。

    “是逃走?还是绕路袭击我们的后队?还是打算夹击我们?”余深河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你怎么看?”

    “我认为是逃跑,”余深河和许平都抢在近卫营主力抵达前先赶到现大批官兵痕迹的地方,看过周围的各种迹象后余深河认为他有九成的把握确定这是一支正逃离闯军攻击范围的明军。

    “我赞同,”许平也不认为对方有是伏击或是夹击的打算,而且孙传庭的主力就在眼前,眼看大奖就要到手许平舍不得为这么一点风险而把它放弃:“这险还是值得冒的。”

    就在这时,北面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炮声,听到这声音后许平和余深河同时转身向出响声的地方张望。

    “空炮、空枪。”余深河凝神听了片刻,缓缓点头道:“这是故意示我们以无害。”

    “还有示孙传庭以忠勇,离得那么远孙传庭肯定听不清是不是空炮。”许平脸上露出了微笑:“不知道这是哪位将军啊?”

    “贼人许平!吾乃直隶大将夏侯宽甫,尔可敢一战?可敢一战?”

    像是听到许平的问题一样,远处传来了无数明军齐声出的呐喊声。

    “原来是这位故人啊,还真是知情识趣,不枉我当年助他一臂之力。”许平哈哈大笑起来:“对面的官兵,大概得有七、八千人吧。”

    “至少,这位夏侯将军没有隐瞒兵力,”对方显示出来的实力和余深河侦查到的情况相吻合,听到许平对夏侯宽甫的称呼后,余深河的话中也用上了敬称:“这位夏侯将军和大人有故。”

    “嗯,”许平点点头:“晚上给你详细说说。现在先说今天这仗怎么打吧。”

    “大人打算怎么打?”

    现在许平的手下中大部分都用木棒子,沿途除了步兵同样也有不少闯军是骑马来投的,不过他们的武器多半也是棍棒。戚继光讲究骑兵要轻刀快马,镇东侯扬了这个精神,除了用来硬冲坚固步兵阵地的长矛和直剑,一般新军的骑兵装备的都是重两斤左右的马刀,尤其是斥候更是只装备一把这种马刀和一把手铳而已。这种轻薄的马刀十分锋利,借助马可以轻易地致人于死地,而轻灵的刀身能够保证士兵进行长期的作战并在高运动的马上快完成招式变换。隶属近卫营的第一骑兵队使用的全是这种缴获的马刀,其他各营虽然看着眼馋,但也还没能像近卫营这样百分之百换装。

    这次投效到许平军前的闯营骑兵——有马可骑的闯军士兵可没有这种精良的兵器,他们中大部分人用的都是重达十几斤的大棒,有些马匪甚至还用石块、铁片加工了他们的大棒子,将它变成威风凛凛的狼牙棒。许平承认狼牙棒看着确实很威风,面对非正规军的时候可能比轻刀更有震慑力,不过许平可没有将这些狼牙棒骑士当作斥候派出去的想法:这种平时都要把武器横在马鞍上以保存体力的“重”骑兵没有足够的机动力来完成侦查和驱逐对方斥候的工作,若是万一和对方使用轻刀的斥候生单打独斗,许平也不看好他们——估计几**棒抡下来就累的气喘吁吁任人宰割了。

    作为一个精通步骑战术的教导队学员,余深河就因为看到了这些骑兵的武器而变得对他们极其没有信心:“我们没有多少骑兵,我们的步兵多是民练,末将觉得还是让近卫营上去把官兵打散,然后让民练去打扫战场吧。”

    “如果是一两万官兵,没问题,不过对面至少还有八万官兵吧,听说孙传庭找昏君要了不少东西,就算他们手里一半人有枪吧那也是四万把,别说还有大炮。余兄弟打算死多少人来把他们打垮?”许平承认官兵的战斗力可疑,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友军战斗力同样可疑:“时间不好说对谁有利,或许我们这边人看的热血沸腾,对面官兵见死伤惨重就自行崩溃;但也有可能是官兵看的热血沸腾,我们的民练因为初见残酷的战阵而自行崩溃。这是赌博,而且是赢面难以预料的赌博。”

    “那大人的打算是什么呢?”

    ……

    得知许平果然像个不通兵法的农民一样没有搭理夏侯宽甫的疑兵而是直愣愣地冲过来后,杨文岳无法只得带领自己的标营以及剩下的万五河北军兵马与六万秦军合阵迎战。

    今天在见到闯营之前孙传庭确实还是挺紧张的,对面赫赫有名的将领和他大名鼎鼎的师父恐怕没人会不紧张,不过当孙传庭见到在自己面前列阵的数万闯军之后,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紧张和担忧一扫而空。

    在剿匪军面前的闯军不但没有几个人有火器,连一门炮都没有,更是缺少旗帜。其中大部分闯军队形散乱,连军旗都杂乱无章,一看就知道是乌合之众。

    孙传庭几年来一直在向朝廷索要巨额的军饷和物资,这次他带出关的秦军虽然称不上久经战阵,但是装备方面还是不错的,至少燧枪几乎是人手一把。孙传庭看着自己背后整整齐齐、旌旗飘扬的雄师,再看看眼前这支人数既少而且显得毫无章法的闯军,对自己周围的幕僚们笑道:“本官早就说过,开封大水定然把闯贼的主力席卷一空。你们看,闯贼现在竟然会派这样的叫花子军队来迎战我军,这不是送死还能是什么?”

    周围的幕僚闻言也是一阵赞扬之声。他们看着那些手里连长矛大刀都不齐,多数举着木棍的闯军,每个人心中也是无比的蔑视,一起奉承他道,“督师大人算无遗策,这次我们肯定能大获全胜。”

    “早知道许平手下是这般货色?我为什么要退兵呢?”

    孙传庭心里有些后悔,不过自己的失误总算是被对方的愚蠢所弥补了。

    “还真亏他来追我了。”

    孙传庭心里美滋滋的,等军队排好阵以后,他急不可待地一挥手,大声喝令道:“进攻!”

第十节 诈败

    随着孙传庭的命令下达,八万多秦军呐喊,或点燃火炮,或击打战鼓,向着对面只有他们人数一半的闯军逼去。随着秦军的鼓声想起,秦军对面的闯军也齐声呐喊,向着过他们人数一倍的秦军猛扑上来。

    孙传庭满意地看着秦军的火炮一接一的射击,有一些成功地打进闯军的阵营,每一都把不少的闯军士兵撂倒。

    两军的距离迅地接近,当闯军的步兵进入剿匪军的火枪射程后,剿匪军的士兵立刻像模像样地进行了一次齐射。

    距离虽然很远,但还是能看到有几个闯军士兵被打倒了,随着这次齐射,闯军的民兵士气立刻冰消瓦解,不少士兵开始掉头逃走,而看到前排回转后,后排的闯军士兵也纷纷抱头鼠窜,还没有生短兵相接,闯军就生了崩溃。

    紧接着孙传庭和杨文岳就看到许平的将旗开始移动,但是这旗帜似乎已经被他自己的溃兵挤住了,向后撤退的度并不是很快。

    “这就是镇东侯的大弟子?新军就是败给他们了?”孙传庭大吃一惊,转头问身边的杨文岳:“你上次就是败给他了么?”

    “唔,唔,上次这贼子带着几十万闯贼来打我的。”杨文岳也感到出乎意料,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而且都是他的精锐,不是这帮民匪。”

    “骑兵出动!”孙传庭看到许平的旗帜已经倒下了,对方显然是怕自己的目标太显眼,孙传庭估计许平已经觉民兵溃不成句无法收拾,开始带着近卫潜逃了:“骑兵不要管别的贼人,去把许平的级给本官取来!”

    顿了一顿后,孙传庭又追加了一句:“若是能生擒当然更好。”

    雪藏在剿匪军后方的明军大队骑兵呼啸着杀出,风卷残云般地追赶他们的步兵兄弟而去,而这时剿匪军的步兵也士气高涨,大声呐喊着穷追不舍,就如同河北军在中都的表现一般。等骑兵追上步兵的后阵时,剿匪军的前军已经冲过刚才闯军布阵的地方,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碎银子和铜钱,剿匪军士兵见到满地的钱货后,纷纷停下脚步开始拾取。

    “快追,快追!”剿匪军前排的将领和军官们出大声的怒吼,他们用剑指着前面闯军的背影:“不要让闯贼跑了,抓到许平,赏银千两!”

    有些剿匪军士兵听从命令继续追赶,可大部分还是在捡地上的碎银和铜钱,甚至还有些自相争抢起来:

    “这是我先拿到的。”

    “放手,这是我先看见的。”

    见到大家都在拾东西,本来跟着追击的士兵也停下脚步,开始环顾周围是不是有触手可及的财物。僧多粥少,没有抢到东西的士兵是大多数,他们就争先恐后继续前冲,一旦跑到队伍前排就立刻俯去捡前面地上的东西。

    “不要停,快追!”剿匪军的军官们当然看不上这些细碎银子,可是他们的命令声被淹没在士兵们你争我夺的嘶喊声中了。

    这时有些机灵的剿匪军军官已经开始疑惑:“闯贼怎么还带着这么多银钱上阵,莫不是有诈吧?”

    这些扔在地上的银钱都是许平临时从周围山寨中借来的、或是找附近幸存者讨要的,前排的闯军一边逃跑的时候就一边把银钱满地乱抛。

    当剿匪军的骑兵冲过本方步兵的阵容时,他们的步兵同伴已经是一片混乱,大批士兵正在地上扭打着,后派才赶到的剿匪军士兵见光天化日居然地上有可以白捡的钱,就一个个都奋勇扑上去,压在别人身上掰着前面士兵的手指企图分一杯羹走。

    骑兵从这团乱哄哄的人群中强行挤了过去,不时有人出被践踏到的惨叫声,更夹杂着骑兵不小心掉下马后的谩骂声。

    当终于有一批骑兵跌跌撞撞地通过本阵后,对面的闯军民兵已经逃开很远了,看到面前终于是一片坦途后,冲过去的骑兵也顾不得调整阵型,再次加望着闯军追赶上去——身后变得更加混乱,骑兵找不到骑军军官,军官也看不到他们的手下。

    对面奔跑着的闯军步兵不停地有人向两侧跑去,骑兵顾不得这些逃进道路两旁麦田、小溪和树林中的杂鱼,直奔正前方许平将旗消失的位置而去。

    和闯军步兵后队之间这点有限的距离一转眼就跑完了,更多的闯军士兵散到两旁,当这些骑兵离闯军的背影还有大约一箭之遥时,刚才消失了的许平的大旗突然又竖立了起来。

    随着这面旗帜竖起,所有的闯军一声喊,来不及散开的人纷纷趴下,这时剿匪军的骑兵才看到在闯军的民兵背后,有一支阵容整齐的黑衣枪手……

    “瞄准……”

    一等军士岳牧将手中的长矛指向剿匪军骑兵的方向,他身侧的近卫营同伴们放平火枪时,出熟悉的铿锵之声。

    “开火!”

    近距离的射击把冲过来的剿匪军骑兵纷纷打下马来,硝烟散去前,后排的近卫营士兵已经跨上一步走到前排,他们稳稳地用枪对着前方,当第一个剿匪军骑兵出现在散开硝烟中时,第二声“开火”的命令传达下来。

    这次齐射结束的同时,大批的骑兵从近卫营火枪手的两翼冲出,为的人一袭黑衣,带着一顶宽檐毡帽,把一柄闪亮的马刀平举在胸前,紧跟在他背后的旗手高举着闯营大将军的将旗。

    “上刺刀,冲锋!”同时近卫营的营旗也快的向前舞动三下,看到这个信号后,所有的近卫营军官都同声出号令。

    “杀官兵啊。”岳牧端着自己的长矛,出一声大吼,以百米冲刺的度向前奔去,背后是兄弟们齐声的呐喊,无论岳牧跑得多快,都不能把这呐喊声抛下分毫。

    战前许平表示他会带队冲锋时,余深河觉得他有脱离统帅岗位之嫌。

    “这些民练没法指挥,上百个连旗号都不懂的领,几万才汇合不到两天的大军,你让我怎么指挥?”许平觉得不光他没有办法指挥这支大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如臂使指地操纵这样的一支军队:“我只能给他们最简单的旗号,让他们记住四个命令:撤退、调头追击、整队,最后冲锋。”

    “就算这样,大人是不是有必要亲自带队冲锋呢?”余深河还记得当年许平在教导队的时候是最不喜欢练剑的一个,可是到了闯营之后他却一有闲暇就去练剑,虽然上次和黄希文斗剑没占到什么便宜,许平自己也说可能怎么练也比过这种世家子,但仍勤练不辍。

    “余兄弟,今天我手下都是民练,他们不懂什么指挥的重要,他们只知道评书里说大将就要冲在最前,我必须要给他们做一个榜样。再说,兵无常势,不能把统帅近卫营和西营的经验照搬到这里。”许平觉得对这些民兵来说,士气比指挥重要更重要,或者说:他们需要最简单的指挥和高昂的士气:“以前我又没少干这种事,你不记得刚出洛阳时,连混进城偷门都是我来做的吗?”

    “那个时候大人只有一个营而已。”

    “今天我也只有一个近卫营而已,”许平笑着拍拍余深河的肩膀:“而我已经不是这个营的指挥官了,余兄弟,你才是应该留在指挥岗位上的人。”

    ……

    身边是近卫营的第一骑兵队,许平挥着马刀冲在最前,他无暇回头去看其他的骑兵是不是跟上来了,所有有马骑的闯营士兵都得到一个命令,那就是紧跟着许平的大将军旗。

    剿匪军不成队形的零散骑兵被紧紧靠在一起的闯军骑兵轻易地冲垮,许平看到面前的敌人已经开始掉头逃亡,他用力夹紧马腹,双眼注视前方。

    “我是全军的榜样,我身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而更多的人在看着他们。”许平在心里这样想着,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跟着剿匪军骑兵的脚步冲回到最初的阵地前,眼前是一望无尽的剿匪军部队,有些人还在争抢东西,而有些人已经拿起武器似乎准备抵抗。

    许平毫不停留地纵马冲向人群,从散乱的明军空隙中冲入,他看到敌人的士兵惊慌地四下躲避,无数的人从身边掠过。许平连续挥刀,一连把几个擦身而过的敌兵砍倒,同时感到坐骑似乎还从某个人身上踏过。

    来自背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似乎还有被马或撞或踩造成的骨骼碎裂声。

    面前的敌人已经只剩下背影了,许平看到身前的每一个人都在跑,他依旧没有减,直到追上最前排的一个敌兵,从他身侧冲过时许平用力挥出一个弧线,看到血光跟着刀光飞溅上天。

    面前,是孙传庭的大旗和一批严阵以待的标营士兵,这时许平才放缓马,他勒定马后回头望去,同时用力地举起马刀:“整队!”

    身后是大队的闯营骑兵,他们没有让许平失望,全都紧紧地跟着将旗,许平看到这些闯营士兵的大棒上面,一个个也都遍布血迹。

    透过这些骑兵的缝隙,许平看到更远的地方大批的闯营步兵已经冲上来了,他们正用棍棒痛击剿匪军的兵丁。

    “整队!”许平又叫了一声,第一骑兵队的骑兵跟着他一起用力地挥舞马刀,号召其他人停下来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备。

    “杀官兵啊。”

    “杀官兵啊!”

    可是冲上来的河南民兵们对许平的呼喊声充耳不闻,他们急地从许平身边冲过,义无反顾地向孙传庭的大旗冲去。那些跟着许平将旗的狼牙棒骑兵们本来倒是停止下来,事先跟他们交代过要时刻跟着将旗,所以他们在许平止步后也收住了马步。

    可看到成千上万的闯营士兵从身侧冲过后,这些骑兵也耐不住性子,再次把他们手中的大棒子高举过顶:“杀官兵啊!”

    无数的士兵从许平身边汹涌而过,这让他无奈地摇摇头,也把马刀再次指向前方:“冲锋!”

    ……

    “好狡诈的闯贼。”

    孙传庭看到前面的部队被诈败的闯军击溃后,忍不住大骂了一句。

    明军的火炮再次开火,毫无顾忌地把炮弹倾泻向前面敌我难辨的乱军中,而后就是剿匪军的后备步兵开始扬火力,由于闯军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的每一次齐射都将以密集队形冲锋的闯军大片大片地击倒。

    “虽然败了一阵,但毕竟还是我们人多。”现在留在孙传庭身边的还有两万河北军和两万秦军,虽然另一半已经溃散,但孙传庭觉得还是可能力挽狂澜的。

    被不停攻击的闯军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着前面倒下的同伴,踏着他们的血泊继续前进。他们越跑越快,手中的木棍也举得越来越高。

    “杀官兵啊。”

    闯军的呼喊声连成了一片,大批赤着脚的河南农民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剿匪军出了最后一次齐射,和之前一样,这次齐射仍然不能阻挡闯军的推进。手持木棍的闯军抡着棍棒撞到了秦军的防线上。秦军前排士兵已经给自己的燧枪换上了刺刀,被刺刀刺中的闯军士兵抱着刺入身体的利刃,使得这些秦军再也不能应用他们的武器。而他们背后的同伴则越过他们的肩头,用大棒狠狠地砸在前面秦军士兵的头上。

    孙传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战局的展,越来越多的闯军士兵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对迎面的子弹和刺刀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挥舞抡起手中的木棍,没头没脑地向着明军士兵的头上砸去。不要说那些没带头盔的明军士兵,就是一些前排指挥作战的明军军官,他们头上的铁盔甚至都被闯军用木棍连同脑袋一起砸得粉碎。

    大批狼牙棒骑兵也加入战团,他们没有停留在步兵的战线上而是像之前一直深陷阵中,一转眼间,整个剿匪军的军阵中就是杀声大起。

第十一节 弃军

    在闯军这种疯狂的攻击面前,剿匪军的阵型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更多的闯军士兵越过剿匪军的前排,用手中的棍棒殴击官兵士兵,在剿匪军士兵的严重,这些浑身浴血的闯军士兵就如同地狱的恶鬼一样,这些人仿佛对疼痛毫无察觉,还有那些已经被打倒在地的同伴仍然不能逃过闯军的棍棒。这些恶鬼一样的闯军就是对倒地不起的秦军士兵仍不放过,用木棍一下接一下地继续砸,直砸得这些人脑浆崩裂,鲜血和头骨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士兵们被吓破了胆。他们扔下手中的武器,离开自己的岗位,还有不少人在丢盔弃甲逃跑的同时,还哭天喊地地嚷着“败了!败了!”

    孙传庭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装备精良的军队竟然被一群手持木棍的闯军打垮了。这些闯军还在勇往直前,已经冲到离他将旗不到百米远。孙传庭这时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他喃喃自语:“这帮河南佬疯了,疯了!”一面大骂着这帮疯子,孙传庭一面迅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标营卫士离开战场。

    随着孙传庭的将旗撤离战场,余下的剿匪军士兵就各自奔逃或是为自己的性命而战。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明军士气彻底垮掉,后排负责牵着炮车的明兵纷纷扔下本应由他们保护的火炮,解开炮车上的马匹,骑上这些马脱离战场。而那些不幸没有抢到马的官兵则再也没有人服从长官的号令,扔下武器以最快的度逃离这些挥舞着棍棒的闯贼。而明军的军官也不是考虑怎么取胜,而是如何让自己的离开战场。

    此时许平被夹在大队的闯军中间,只能看着孙传庭的旗帜渐渐远去,战场已经变成了一个杀戮场,不少负伤或是被围住而无法逃走的剿匪军士兵跪在地上哀告饶命,但他们的敌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仁慈,毫不客气地木棍打碎他们的脑壳。

    许平把佩刀收进鞘中,转身带着卫士和第一骑兵队向余深河的旗帜靠拢,战场附近的剿匪军已经基本被闯军杀光了,一些闯军士兵追赶着逃走的剿匪军士兵而去,还有一些人则在地上仔细地翻看着官兵的尸体,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

    “大人练了三年的剑术,总算是没有白费,”见到许平安然无恙,余深河笑道:“大人该不会杀上瘾了吧?这带头冲锋的事可一不可再。”

    许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在他和余深河身边突然爆出一声欢呼。

    “这个孙子在装死!”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闯军士兵,把一个“尸体”从地上揪起来,一手握着这明军士兵的衣领,另一只手从腿部抽出一把利刃。

    在这个少年拔出刀的时候,许平注意到被现装死的剿匪军士兵和他的敌人差不多大,同样也是一个少年的剿匪军士兵的哭声中还带着一种稚气:“大王,小人是个伙夫,是被抓丁抓来的火夫……”

    哭泣声嘎然而止,第一个少年把利刃慢慢地刺入敌人的咽喉,带着快意看着剿匪军士兵出咕咕的垂死之声。越来越多的血从伤口和剿匪军士兵的口中涌出,闯军士兵松开手,抽出匕,死者像个破口袋般倒下。

    收拾完这个明军士兵后,少年人意犹未尽地搜索着其他的幸存者,一连几个都被证明死透了之后,他赌气地踢了最后一具尸体一脚,当他抬起头时,看到几个人正向他望过来。

    这个少年向望着他的那个领头人大声叫道:“大将军,菩萨保佑您。”

    其他在周围战场上检查死尸的闯军士兵,听到这个少年的喊声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向许平出欢呼。

    余深河从许平的眉目间看到了一丝不忍,小声说道:“大人,要不要严令禁止他们杀俘?”

    “以什么理由?”许平苦笑一声,对余深河轻轻摇头:“让近卫营先休息一下,我也要休息片刻。”

    ……

    既然剿匪军已经被战败,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继续追击,让他们在逃回潼关前流更多的血,余深河建议继续穷追孙传庭:“若是能生擒活捉孙传庭,那必能大张我军声威。”

    “孙传庭已经被打破了胆,他不会再对我们构成威胁了,”许平并不同意这么做,目前还留在河南境内成建制并且没有逃跑的明军仍有一支,只要一支军队建制未乱,那它人数再少也是威胁:“近卫营立刻出去追击陈永福,对付孙传庭派些民练就够了。”

    掌握得比较牢靠的部队也都会随近卫营一起出,那些报仇心切而没有来和许平汇合并且接受命令的民兵们,许平也不去管他们,既然他们这样穷追孙传庭不舍,也就由他们去吧。许平派部将刘君宝带上一千人跟着一起去追,这个方向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刘君宝负责。

    ……

    这时惊魂未定的孙传庭刚刚带着自己的标营逃出闯军的追击范围,杨文岳也和他在一起,现在两人身边只剩下不到两个标营的部分卫士,加起来也就只有几千人。

    孙传庭命令手下稍作休息,立刻生火造饭、饮水喂马,从这里到潼关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但长而且注定不会走的舒服。

    “陈永福不是还在郏县么?”孙传庭立刻想起了自己命令断后的这个河南总兵,他命令一个心腹马上化妆出,设法通过闯营的阵地前去面见陈永福:“闯贼仓促行军,一定来不及部署哨探游骑,你见到陈将军后把我的手令给他。”

    孙传庭命令陈永福不要再管郏县,而是应该立刻主动出击攻打闯营的背后,在信里孙传庭保证若是陈永福猛烈进攻的话,无论损失多大都会帮他补上,若是消极怠慢,那么定然严惩不贷。

    在命令陈永福进攻的同时,孙传庭和杨文岳则在督促他们的标营抓紧时间喂马休息,随时准备出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行。从战场上跟着孙传庭跑回来的士兵不过数千人。至于八万大军剩下的七万多人,孙传庭估计不是溃散了就是被闯军打死了,但孙传庭并不打算再花时间等他们。就在孙传庭紧锣密鼓地准备撤退的时候,营外突然又传来了喧哗声,一个标营的军官冲进来,气急败坏地说:“闯军已经杀到营前了。”

    话音未落,孙传庭和杨文岳就听到杀喊声已经在帐外响起,是营内的帐外而不是营外……

    杀到孙传庭标营内的就是中原大侠袁锋和他的几十个兄弟,接到许平的命令后,刘君宝立刻飞身出营带领本部向这个方向上赶来,沿途聚拢那些自追击剿匪军的民兵,同时下令侦查孙传庭的动向,一旦有消息就要立刻向他报告。

    刚才在战场上的时候,袁锋就属于冲得最靠前的一批人,他本人并不认识孙传庭的将旗,但当这面旗子撤走时袁锋虽然不知道这面旗帜的主人是谁,但却认定这必然属于一位明廷的大员所有。念着在开封洪水中失去的亲人的名字,一心报仇的袁锋就不管不顾地带着几十个手下朝这个方向上追来。

    中途袁锋还跟错了方向,失去了孙传庭的踪迹,而遇到刘君宝的传令兵时,袁锋也不知道他追赶的就是孙传庭只是说他正在寻找一个看上去像大官的明将。刘君宝的传令兵没有和这几十个人多废话,只是让他们在日落后循大路去与刘君宝汇合,说完就急急忙忙地继续去搜索其余的闯军小部队。

    袁锋对郏县一带的道路毫无所知,走着走着就又走上岔路,没有找到刘君宝反倒找到了在这个僻静地方休息的孙传庭和杨文岳。

    见到这面苦苦寻找了半天的旗帜后,袁锋想没有多想就大喊一声,领着手下的部队冲了上去。守门的明军看到几十个浑身浴血的闯军挥舞着棍棒,朝他们冲过来时,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扔下营门自顾自逃走了。

    今天大败之余,营内本来就是一片混乱,所以营门口出的嘶喊声并没有引起营内乱哄哄的明军太多的注意,他们以为或许是谁又在抢马或是为其他什么事争吵。袁锋就这样领着几十个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闯进了孙传庭的标营,如果不是他带着手下抡着棍子见到穿明军军服的人就打,或许还不会这么快就被现。

    标营的士兵已经是惊弓之鸟,上面的催促声也一次急似一次,正忙着准备逃跑的明军士兵看到又是一群闯军冲进来四下乱打后,先是惊得呆住了。片刻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明军士兵就大喊一声,抓着手里的东西,跳上身边的一匹不知道主人是谁的马,头也不回向西面冲去。

    其余的人被这一声喊声惊醒,没有人想上前帮助那些遭受闯军攻击的同伴,他们不再等待上峰的命令,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闯军已经杀到,现在不走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逃脱。不管会不会骑马,所有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向离自己身边最近的马匹扑去,只要抓到了什么东西就绝不松手。

    当一匹受惊的马又蹦又跳地拖着三、四个揪着马鬃、马尾的士兵从孙传庭的帐篷前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士兵开始抢夺属孙传庭和杨文岳亲卫伸着他们本人的坐骑。依旧忠心耿耿的亲卫们不得不人人拔刀迎战,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大人的坐骑而战。

    孙传庭和杨文岳听到的,就是这些士兵性命相搏时出的激烈厮杀声。

    听到卫士的报告和帐外的人喧马嘶后,孙传庭一把抛下自己手中的水碗,就命令全体亲卫出营作战。下达完这个命令后,孙传庭一回头已经不见了杨文岳的踪影,他贴身卫士指着还在晃动的一处帐篷脚:“杨大人……杨大人从这里钻出去了。”

    听到这话,几个杨文岳的卫士或掉头冲出门,或扑向孙传庭卫士手指的位置,撩开帐篷跟着钻了出去。

    “咱们也走,”孙传庭顾不得多说,带着卫士们匆匆出门。

    门口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着,孙传庭的卫队长已经全身浴血,他刚把又一个来抢马的明军一刀捅死,他抽出血淋淋的佩刀,把孙传庭的坐骑保护到长官身前:“大人,给。”

    孙传庭翻身上马,营内一片人声鼎沸,四面八方都是厮杀声。

    一抖马缰孙传庭就直奔通向军营后方而去,他的卫士们把他围拢在正中,人人刀剑出鞘,在乱军中大肆砍杀,无数明军士兵被砍翻在地,踏着这条满是明军尸骨的血路,孙传庭一行冲上了通往潼关的官道。

    在天黑前,孙传庭还追上了杨文岳,后者披头散,正抱着坐骑的脖子向西疾奔。

    ……

    “我的娘啊,这营里有这么多官兵啊,原来有这么多啊!!!”

    袁锋和他几十个手下,聚拢成一团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每个人都把手中的棍棒握得紧紧的,全神贯注连眼都不敢眨一眨。从这个临时营地的前门冲进来,打了几个明军后继续向后走,见到几十个,然后又是几十个,树林后还有几百个,再往前走更是数不胜数,幸好他们都在地上躺着……只有一开始遇到的那几个是袁锋他们动手打到的,剩下的都乖乖地躺在地上有喘气的力气就算情况不错的了。

    周围到处都是毙命或是重伤不起的明军士兵,尤其是在这个高耸的帐篷前的大片空地上,袁锋估计这层层叠叠倒在地上的明军加起来得有上百人之多,如果算上之前看到的,袁锋怀疑他们已经遇到了二、三百死伤士兵,更不用说这只是一路,这个军营里还有更多的地方他们没有去过。

    地上的伤者大声地出呻吟声,他们看上去人数足有袁锋这一伙的十倍,他走到那座醒目的帐篷前。先是用力地向里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袁锋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把帐篷撩开了一个角,弓着身向里面探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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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