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虎狼TXT下载虎狼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虎狼全文阅读

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节 对垒

    得知新军已经出动后,姜镶的幕僚团又一次爆争吵,为到底该不该如约前去助战而争论不休。

    “可如果贺帅连许将军都打不过,那又怎么办?”之前许平的檄文自称身为先锋提兵五十万,李自成自将百万在后,这个当然大家都不信,但是包括姜镶和他的幕僚在内,都觉得顺军几十万还是有的。先锋许平手里有十万人、甚至十几万也是可能的:“若是能帮许大将军取胜,岂不是大人给顺王的最好见面礼?”

    “无论如何,我军都要做好参战准备,”姜镶意识到无论顺军还是明军获胜,他如果想在胜利者身边立足就必须要有功劳,姜镶为今天的行动定下调子:“一会儿,我军待在离战场十五、或十里外,紧密监视新军和顺军的胜败。”

    “若是新军赢,我们就助贺帅,也不用对许将军穷追猛打,只要杀伤些顺军的溃兵,取得些级能够向朝廷证明我们的忠勇就可以了,毕竟一日顺王和贺帅没有决出胜负,这天命到底是属于大顺还是大明就很难说。”作为一军的统帅,姜镶必须要比他手下所有的幕僚都考虑得更周全,不能孤注一掷地在战事明朗前投靠大顺或死心塌地为明廷效力,姜镶认为自己本质上不是一个赌徒:“但如果贺帅连许大将军就赢不了的话,那大明真就是气数已尽了。到时候看吧,若是顺军赢,我们就全力助大将军,不放新军一兵一卒逃离山西。”

    ……

    其他几营已经向战场开进,作为预备队的救火营的士兵也已经出营列队,随时准备出。

    营官王启年召集所有的队官做最后的训话完毕,金满苍也在其中。

    王启年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队官们,突然伸手一指:“把他给我拿下。”

    卫士们一拥而上把金满苍擒住,金满苍大惊失色:“义父,小人何罪?”

    只听王启年喝到:“你这厮的狼子野心,当我不知道么?”

    说完就一挥手,让卫士们把金满苍拉出营外斩。

    把大骂不已的金满苍拖出去后,王启年对其余的心腹们解释起来,他对金满苍和救火营的怨恨了如指掌,之前只是隐忍不。

    片刻后卫士把金满苍的级呈送进军营。

    “这就是三心二意,想陷害全营兄弟的叛徒的下场!”王启年抓着死不瞑目的金满苍的头,把血淋淋的人头举到办半空:“生逢乱世,我们救火营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在这乱世图存。”

    不少人都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几个参与山东屠杀的队官,想到如果不是王启年洞察这一切,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启年把金满苍的头颅抛在地上,大声喝道:“今天谁和我同生共死,明天谁就是我王启年的亲兄弟!”

    这里的队官不少都是王启年的后生晚辈,剩下的也都是他的老部下,听到王启年这话后纷纷拜服在地:“大人言重了。”

    ……

    许平把自己的将旗放在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头上,近卫营藏在背后的山坡上,刘宗敏的骑兵则更远一些。左面就是牛尾庄营地,前卫营负责防守,而右翼地形最险恶,只留下了神射营。而在将旗前的,则是装甲营,另外一个后卫营则部署在装甲营和牛尾庄之间,保证战线的连续。

    “真是雄伟的大军啊,”看着对面层层叠叠的新军,许平忍不住出了感叹声,由于是顺军选择的战场,所以战线并不是很宽,许平很满意地看到虽然新军人多势众,但不能完全展开兵力:“我们的炮兵都藏好了吧?”

    “藏好了,大人。”虽然一路缴获众多,但顺军的炮兵仍然远远不能和新军相比,为了尽可能地抵消新军的炮兵优势,装甲营和神射营都只在山脊线上部署一部分步兵组成防御线,剩下的半数士兵则躲在反斜面,前卫营则藏身于牛尾庄的营地里。至于炮兵,现在都躲在山坡背后或是牛尾庄的营内,等待着新军的步兵出动。周洞天向许平汇报道:“三西营昨天遇到大雪,李将军估计他不可能在中午以前抵达。”

    “要下午才能到啊?”许平看着远处泰山营和细柳营的旗号,如果三西营抵达,那么顺军在兵力上就已经和新军持平,顺军现在已经能靠质量优势抵消新军的数量优势:“也好,让新军先进攻吧,要是三西营早到了,就得我们主动进攻了。”

    “李将军走的是北路,”新军从南面绕过来攻击牛尾庄,周洞天猜测对方这是为了切断许平和太原的联系:“三西营抵达后,我们两军还是会正面顶牛。”

    “大概贺将军担心我们在太原还留下了一部分兵力吧,”无论新军从这个方向进攻还是从北面进攻,对许平来说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三西营进入战场的位置,反正太原他没有任何部队,新军切断不切断自己和太原的联系无关紧要:“顶牛就顶牛吧,也不坏,新军还得防备他们的背后突然杀出一支我军来。”

    “大人真是通达,”听许平说的如此轻松,周洞天大笑道:“怎么都好,怎么都不坏。”

    “我统领的三万大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豪杰之士,士气又这么高昂,”许平笑道,便是周洞天再说些其他的坏消息,也不能影响许平对胜利的信心:“手里就这么一副好牌,还担心什么呢?”

    “大人说得好,”余深河也大声说道,他有些羡慕地看着部署在近卫营前方的装甲营,李来亨正在忙个不停,巡视部队鼓舞士气、检查各队的准备工作。而与李来亨相比,余深河则显得无所事事,他的手下都静静地呆着山后,现在没有任何工作需要他们去做:“希望今天装甲营不要把风头全抢了,也留些朱明的贼寇给我杀。”

    “放心吧,会有的,会有的。”许平安慰道,又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对面明军的动向。

    ……

    在战场的另一面,贺宝刀正在调整阵型,进攻顺军左翼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好处,他打算针锋相对地只留下一个营与神射营对峙,另外的兵马都集中在许平的将旗前和右翼。

    “或许还是全线进攻比较好,”王启年建议道:“大帅只留下一个营,那许平也能把他右翼的兵力继续抽调出来。而且我们不清楚他在山后的部署,万一他还留有一支劲旅,突然从侧面杀出,也是麻烦对不对?”

    “许平只有三万人,他还能反击么?”贺宝刀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面顺军的阵容,他大概数出了一万多士兵,牛尾庄许平大营里的兵力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贺宝刀估计怎么也要部署几千,他一指山脊:“许平的战线上不可能只部署这么薄薄一层,后面大概还会有一万,加上我们已经看到的,许平为了组成战线就已经动用了大约两万两千以上的步兵,他的近卫营和骑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藏在他的将旗后面。”

    “可是许平的三西营还不知去向,”王启年担忧这支部队已经到达或者很快就会抵达:“要是突然有两万闯贼从我们的右翼杀出来,一个营是肯定顶不住的。”

    贺宝刀想了想,决定在神射营对面多留一个营:“两个营总够了吧,救火营随时可以增援他们。”

    烈焰营被贺宝刀放在拖后位置,以防备太原方向:“许平一贯狡诈,或许闯贼的三西营就藏在太原城,想袭击我们的背后。”

    王启年也有类似的担忧,直卫已经集结准备参战,明军的情报遮蔽网一下子缩小很多,预警时间大概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看了身边的贺宝刀一眼,王启年知道自己未来的前途取决于今天这一仗:“朝廷已经失去了武人的控制,无论是在新军还是其他明军中,朝廷已经威信扫地,闯贼此番进入山西,地方的边军将领根本不听文官的指挥,望风而降。而朝廷再也没有一支军队能威慑各省军队了。”

    王启年不知道贺宝刀为什么仍然对朝廷毕恭毕敬,不过他很清楚贺宝刀绝对有割据一方的实力——只要能够击败顺军,而朝廷对他也未必会信任到底,很可能又要祭出大小相制的法宝。

    “贺宝刀到时候还是会服从朝廷命令的,朝廷肯定会让新军的营官各自为政,不会让贺宝刀一人独大统帅全军、不会让他收复全部山陕,那样贺宝刀的实力就太可怕了,他想做郭子仪,但朝廷可不敢冒又出一个曹操的危险。到时候我说不定也能当个有实无名的陕西王。”之前黄石信誓旦旦地说顺军绝对不会过五万兵力,和其他悲观的新军营官不同,王启年对黄石的判断很有信心,他在心里默念着:“河南久经战火已经破败不堪,陕西闯贼新得人心不定,只要消灭了许平这几万人,他跟着一个连火枪、火炮都造不出来的李闯,怎么可能恢复元气?那个什么大顺,根基如此不稳,只要败一仗转眼之间就会化为乌有。”

    虽然三百年一大劫的预言让不少人忧心忡忡,但王启年不信大明就会这样垮掉,自古王朝崩溃,从来都要经过税源流失、地方割据、军阀拥兵自重的阶段。虽然连崇祯皇帝都哭诉:天下处处皆亡国之像,但王启年总忍不住想到,就是在崇祯朝,朝廷仍然拥有对地方绝对的人事任免权,中央还是能从各省收缴到大量的税收——哪朝哪代,能够在这种形势下亡?恐怕只有隋朝了,可是那可不是大明这种几百年的朝代,那个时候岁数大点的人都还记得这天下原本不姓杨。

    所以王启年觉得黄石的作乱行为太操之过急,或者说路线不对。他认为这样莽撞行事只能成为董卓,为后来者铺路。或者成为权臣、或者成为军阀,等朝廷彻底威信扫地后才能取而代之。既然黄石不愿意老老实实地经营朝廷成为一个权臣为后代铺路,而是一定要去当董卓,那王启年觉得自己还是去设法成为一个军阀为好,从历史的角度看,这才是保命保家之路,他不想成为李郭之流。

    “大帅,”一个泰山营传令兵赶来报告:“吉将军说正面太窄,一次只能展开两个营,他希望大帅同意他绕过牛尾庄,继续向闯贼后方迂回,然后与其他营夹击牛尾庄。”

    “开什么玩笑?”贺宝刀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许平在山背后的部署新军一无所知,贺宝刀虽然有所猜测但并没有绝对把握:“他就不怕撞上闯贼的伏兵么?”

    “吉将军就是想迂回侦查一下,若是我营成功迂回到牛尾庄后方,许贼的部署也就一目了然了。”泰山营的传令兵连忙解释道。

    “然后呢?吉将军如何通知我,他会千里传音还是飞剑传,隔着许平的主力军,贺宝刀认为这样的长距离迂回行动只能导致自己丧失对泰山营的指挥。更不用说泰山营还有迷路或遇到道路不通的问题,这里可是山地,军队一绕就不知道久经会绕出去多远。

    “我家将军可以见机行事。”

    “他就是被顺军伏击了,全军覆灭了我也不知道,还会傻等他迂回到位。”贺宝刀挥手道:“不必多说了,本帅不同意,再说对面闯贼只有我们的一半,堂堂正正进攻就能取胜,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而且本帅完全看不到这里面的好处。”

    轰走了泰山营的传令兵后,贺宝刀继续指挥着全军排兵布阵,不久各营纷纷派来传令兵汇报部队调整完毕。

    “开始进攻吧。”贺宝刀不再等待,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位于中央的长青营和天一营,奉命起了第一轮攻势。与此同时,泰山营和东森营也开始向牛尾庄起攻击。

第二十八节 火线

    刘老六不是第一次报名参加新军了,三年前新军刚刚成立时,他那个兵痞连襟就建议他参加新军,刘老六还记得当时他连襟的原话:“黄侯武功盖世,那打流寇还不跟完一样,听说新军还不拖欠军饷。到时候不但拿钱,打了胜仗还有皇赏,这好事天下哪去找?”

    之前连襟已经三次参军,每次拿到安家费就当逃兵,挣了几十两的外快,但那次连襟信誓旦旦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息,这次我一定要跟着黄侯好好干,也博个封妻萌子。”

    “就他这老兵痞还良禽呢?没看出来他还会拽成语了。”但连襟的话让刘老六深以为然,一想到封妻萌子刘老六也有些心动,虽然家里的婆娘有点担心,但就连刘老六就忍不住斥责她:“头长,见识短。新军一个月军饷顶的上作半年工了,而且跟着黄侯打仗,哪里会有危险?”

    转天连襟两个就去投军,他们的妻子也满心欢喜把他们俩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出门,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新军招募士兵的报名站前人山人海,全是志愿从军的人,而且新军招募士兵的条件也极其苛刻。身高、体重,没有不提要求的,刘老六和连襟就这样被刷下来了,听说报名的人里,四个也就是能留下一个。回到家里才得知,好几个平素一块玩的年轻人也都去报名新军了,可他们和刘老六一样,跟谁都没提,就怕自己没能抢到这个先,不过——谁也没选上。

    第一次新军旗开得胜,一个叫许平的年轻人名声鹊起,当时刘老六还被婆娘一通埋怨,人家也是志愿从军,也是从小兵干起,这一下子就把荣华富贵拿到手了。看着每月拿回家的那点铜钱,婆娘说到伤心处还牢骚说这辈子是没嫁对好人。一怒之下刘老六大骂道:“那我休了你好不好,听说那许平穷得还不曾成亲呢,你去嫁给他好了。”

    因为这个,刘老六把许平也恨上了。山东新军第一次败绩,一转眼许平就成了钦犯,刘老六甚是幸灾乐祸,连襟还有其他几个也没报名成功的人还聚在一起喝了顿酒——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

    一晃几年就过去了,新军不断地扩编,一拨接着一拨去中原作战,几次都被对面那个大顺大将军许平打回来。说起这事的时候,刘老六和他的连襟都感到不可思议:师徒两个,那许将军还是黄侯唯一的弟子,他们这是打什么打啊

    而且再提到山东一战,大家也变得满腹狐疑,毕生不收徒的黄侯的仅有弟子,本事看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山东一战就成钦犯了?

    中原的战争对直隶人来说虽然遥远,但也成了大家饭后茶余最主要的谈资。去年新军又一次大败,招募士兵的榜文几乎贴遍了北京城,可再也没有往日蜂拥而去的景象,刘老六也不打算去送死。

    直到去年年中,刘老六的连襟又回京师来了。被新军拒收之后连襟一怒……准确地说是他也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干活,就去了别处投军,这几年里当过鲁军还当过汴军。连襟回家的时候,带着满满一口袋银子,说都是当兵时挣的,而且还好几次遇上过那个许将军。

    “我听说啊,当年山东一战是因为许将军杀人杀得少,所以被同僚看不惯了。”出去混了几年,连襟也算是见多识广,他告诉刘老六:“侯督师下令斩草除根,大部分新军营都执行命令,许将军心软好像才杀了二、三百。一开始其他人都动手的时候他也迟迟不动,像那个救火营就杀了好几千,结果不肯动手的都死光了,不是死在督师手里,就是死在东江军手里,你看最后手上没沾血的长青、山岚不都完蛋了么?许将军好歹还杀了二、三百,所以没立刻被处死,但还是成了钦犯。”

    “他可是黄侯的弟子,黄侯怎么不救他?”

    “就是因为黄侯的弟子才倒霉啊,”连襟说得唾沫横飞:“朝廷里觉得黄侯想收买人心,所以要黄侯手下的人也沾血,其他各营都动手,听说许将军反应很慢,朝廷当然不愿意了,黄侯这时候要是替他说话,这不就坐实自己在收买人心了么?要是替弟子说话,不成了秘嘱心腹对朝廷阳奉阴违了么?”

    “原来是这样。”

    “这也是算是自食其果了,把许将军办成钦犯就是朝廷给黄侯一个颜色看看,结果许将军一怒反去闯贼哪里去了,”连襟说起许平也挺感慨:“许将军不杀俘、不屠城,在河南颇得人心,我看啊,这仗难打啊。”

    说完之后连襟就又提议去报名新军,刘老六吃惊不小:“你刚还说……”

    “我也算看明白了,新军和其他明军没啥区别,一样当兵吃饷混日子,一样别想指着军功出人头地,我拿到安家费就溜,怕什么?实在溜不掉,许将军又不杀俘,我到时候把枪一交,还不是屁事都没有?”

    就这样,刘老六又和连襟投军去了,辞别哭哭啼啼的婆娘,刘老六第二次来到新军的招兵处,这次没有任何身体上的要求,那天和刘老六他们一起参军的还有几个骨瘦如柴的乞丐,新军也一概收下了。刘老六和连襟都被分配到重建的长青营,这是许将军参与建立又被他亲手消灭的营,当时他连襟就私下笑道:“别说,咱和许将军还真有缘。”

    “别瞎说,万一又派我们去打许将军怎么办?”

    “跑呗,还有什么可想的?”连襟很痛快地答道。

    出来山西的路上,每天都有逃兵的尸体被悬挂在营门,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刘老六一阵阵地心虚,连襟几次劝他逃跑都没敢答应:“你不是说许将军不杀俘么?若是赢了有皇赏,输了把枪一交就行了。”

    就在前天,连襟趁着一次砍柴的机会逃了,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不过连襟不在刘老六更不敢跑了,他好不容易才让长官相信他不知道连襟要跑。看在大战在即的份上,队里的长官也没太为难他,只是交代不给刘老六出营的机会——其实就是给刘老六也不敢跑,这山西他人生路不熟,周围都是新军的部队,他既不知道回家的路也不想被抓到痛打一顿然后悬尸营门。

    望着对面山上密密麻麻的黑旗,第一次上战场的刘老六感到腿肚子只打哆嗦,鼓声响起时,左边的伙伴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打他们?我们就呆在这等他们下山来打我们不好吗?”

    “当官的都是蠢货。”右边的同伴赞同的回答道。

    果长好像没有听到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声。

    不过军命难违,刘老六他们听着鼓声,只能硬着头皮向山上爬去,背后的大炮不停地轰响着,刘老六听到身后又有一个同伴嘟囔道:“我们的大炮这么多,把他们轰垮不就得了?”

    “当官的都是蠢货。”刘老六小声应了一声,果长还是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黑色的旗帜越来越近,渐渐的,刘老六能够看到旗帜下的敌兵,他们一个个笔直地站在那里,接着对面腾起了几团烟幕——这不是己方火炮造成的,而是对方的大炮开始还击。

    “娘咧,闯贼也有炮。”

    一个士兵骂道。

    “记着你们的训练。”果长总算开口了。

    鼓声没有停,继续向前走吧。

    “这些闯贼看来是不会跑了,”刘老六看着面前的敌人,在心里默念着:“菩萨啊,菩萨,他们怎么还不跑呢?”

    无数的白烟突然从对面腾起,接着就是密密麻麻像炒豆子一样的枪声传入耳中,再接下来就是不少惨叫声:

    “哎呀。”

    “老子被打中了。”

    “疼,疼,疼!”

    刘老六向左右看去,有几个人被打中了,倒在地上捂着伤处大声叫嚷。

    身边的同伴脚步慢了下来,刘老六也放慢步伐保证自己不突出队列,既然脚步要踏着鼓点,那步伐迈得小一点儿就可以了。

    对面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有更多的同伴倒下了。

    “还击啊。”有人嚷嚷着:“为啥干挨打不还手?”

    刘老六走得更慢了,可还击的命令还是没有下达。

    “既然闯贼能打到我们,那我们也能打到他们,为啥不还击,这不是送死么?”刘老六腹谤着,不停滴看着果长,期盼着射击的命令能快点下达。

    ……

    “前锋怎么走得这么慢?”贺宝刀看着两军的距离,在目前的位置上开始齐射,双方打光了弹药了未必能把敌人杀光,贺宝刀希望距离更近一些以加快彼此消耗的度,他的兵力是对面的两倍,消耗度越快对新军越有利,他打算靠不停顿的攻击来流光顺军的血:“传令,让前锋加。”

    ……

    “这鼓敲得,它是催命咧。”刘老六听着背后密如雨骤的鼓声,在心里用力地骂道。

    幸好随着部队继续向前,对面也没有再射击,直到刘老六能模糊看到对面敌人的面容时,才看到他们又一次把枪放平。

    “好疼。”

    在白烟出现在视野中时,右手的同伴突然把枪一扔,抱着胸口去扑到在地,接着一阵清晰、猛烈得多的枪响声传来,无数的人同时出惨叫,这次被打倒的同伴比前两次加起来还多的多。

    鼓声终于停了。

    “预备——”

    总算传来还击的命令,刘老六连忙把枪放平。

    “瞄准——”

    “瞄准个屁。”刘老六手指扣在扳机上,以前训练的时候无数次听到这个口令,但它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让刘老六觉得可恶。

    “开火!”

    刘老六急急忙忙地扣动扳机,然后熟练地按照训练要求开始装填。

    在用牙咬纸药包的时候,对面的敌人又开火了,刘老六本能地往地上一蹲,一颗铅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身后传来一声惨呼,背后的同伴扑在他的身边。刘老六看了那人一眼,子弹打中了他的脖子,血从伤口像喷泉一样地涌出来。

    “幸好。”刘老六暗自庆幸道,手里纸包中的火药已经洒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将它随手抛掉,又掏出一个用牙咬开。

    “预备——”

    火药还没倒进去。

    “瞄准——”

    “催你娘的命啊。”刘老六小声叫了一声,子弹还没有塞进枪管。

    “开火!”

    正在压膛的刘老六知道赶不上这次的射击了,他放慢了动作,对自己说道:“等下次吧。”

    看到对面的敌人又一次放平火枪,刘老六更看到对面侧对着自己的黑衣军官把佩刀举到半空,知道对面马上就要开火了,他抢先往地上一蹲,白烟冒起,铅弹又一次呼啸着从上空飞过。

    “好险。”

    刘老六还来不及庆幸,就听到队官的怒吼声传来:“你们躲什么躲?不就是子弹吗?”

    侧头一看,无数的同伴都蹲在地上,有的人甚至已经趴下了,听到队官的怒吼声后,大家又急急忙忙地起来装填。

    这次队官还没有来得及喊话,刘老六就看到对面第三次放平了火枪。

    “预备——”

    “预你娘的备!”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概是另外一个看到对方准备射击而心焦的同伴吧。接着刘老六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他也急急忙忙地胡乱放了一枪,顾不得掏药包就趴到在地。

    “你压到我的手了。”

    身边传来一声小声的责备声,是右手哪个不等对方开火就中弹倒地的同伴,刘老六趴在地上侧头看去,对方一动不动地趴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刘老六收回了压在同伴手上的枪,身侧已经是无数卧倒的同伴。

    “没人起来装填,”刘老六抬头向前,看着对面紧锣密鼓地装弹,情知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赶在对面射击前装好弹药了:“那我也不起来。”

    既然赶不上了就不赶了,刘老六很想得开,等对方射击完再起来装填吧。

    对方又射击了一轮,黑衣军人人直立着继续装填。

    “这次也赶不及了。”刘老六无可奈何地继续卧倒在地:“让后面的人也开两枪吧,我已经开过两枪了。”

第二十九节 初捷

    看到自己当面的明军是举着螳螂旗时,站在装甲营的猫头鹰旗前的李来亨脸色凝重,望远镜始终不曾放下过。正如李来亨所料,长青营是第一波向装甲营阵地起进攻的明军,不仅仅是李来亨,参加过野鸡岗之战的装甲营军官们无人敢掉以轻心。

    “这是大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营头,和我们还有鹰营一样,也算是师兄弟了。”长青营踩着鼓点向本方杀来时,一个参谋还这样说道:“螳螂营是大师兄,鹰营是二师兄,我们是小师弟,真好像是同室操戈一般。”

    其他人都专注地看着战场,没有人应声。

    现在大家的神色都轻松了不少,第五步兵翼越来越占据上风,对面明军前排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少士兵已经停止射击趴在地上等死。长青营的还击也显得越来越不成章法,整齐的排枪已经消失不见,那些还站立着的明军士兵大部分都弯着腰缓慢地装填,然后等不及军官的命令就急忙出零星的回击,还有些人则缓缓后退,似乎已经开始丧失对射的斗志。

    “大师兄不行了。”一个参谋轻快地笑道,对面的长青营显出明显的疲态,阵势暴露出迟疑不定的军心。

    “十七步兵队打得很好,二十也打得不错,不过打得最好的还是十八和十九步兵队。”李来亨仍然没有放下望远镜,不过他已经有余暇开始评判战局,在中央的位置上,明军的步兵已经快退到顺军的步兵火力范围外,这两队顺军开始向猫在地面上的明军士兵射击,虽然效率比较低,但每次齐射也能击中些企图躲避顺军火力的敌人。

    李来亨注意到第五步兵翼的齐射度开始放缓,每次都用更长的时间仔细瞄准,来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参与到集体射击中,这既能减少体力的浪费,减缓士兵的紧张情绪,而且向不还手的敌人射击对士气也既有好处。

    有一些趴在地上的敌人开始趁着第五步兵翼齐射的间隔期起身逃走,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学着这些人的样子,飞快地从死亡区域地撤离。又是一次齐射,还在抵抗的明军士兵又被打翻了一批,整条明军战线开始动摇,士兵们不再尝试还击而是一起把后背亮给顺军。这些士兵已经不管是不是在射击的间隔了,以最快地度向螳螂将旗的位置跑去。

    对面的鼓声再次响起,原本呆在螳螂将旗位置的后排明军开始前进,他们放过撤退的同伴,开始向交战位置前进。

    “又是四个明军步队。”相对六百人一队的顺军步队,只有四百人的明军步队列出的阵型显得稍微单薄一些,这次李来亨看到第五步兵翼没有向前次那样进行原距离拦阻射击,而是把敌人放近。

    对面的明军军中腾起了排枪的硝烟,这次是明军先开火了,他们没有走到刚才的位置就停下来开火。

    这次开火过后,第五步兵翼并没有还击,可明军依然没有向前,而是原地不动装填,看起来还要进行新一轮的齐射。

    “太远了,这么远他们在打树么?”李来亨话音未落,就看到第五步兵翼的旗帜开始晃动,鼓声也响了三响,看起来他的副官打算离开既设阵地向前。

    身边的传令兵立刻转身向李来亨看来,营官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副官的建议。

    装甲营的营部用主旗和鼓声回应了第五步兵翼的请求,这时明军果然又进行了一起齐射,第五步兵翼的士兵离开阵地,大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完两军间一半的路途,然后才抢在明军第三次射击前进行了次的回击。

    顺、明两军的战线上,你来我往地喷射着成排的硝烟,两轮之后,李来亨虽然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不过他能感到对方的回击明显又慢了下来。顺军连续攻击了一次,对面的还击变得更加有气无力,零零星星地不复刚才的威力;接着顺军又连续齐射了两次,对面的齐射停止了。

    第五步兵翼再次放缓了攻击频率,透过硝烟的缝隙,李来亨看到又有不少敌兵卧倒在地,还有更多的敌兵步前队的后尘开始退缩。

    “第五步兵翼请求白刃冲锋。”一个传令兵冒着硝烟赶到李来亨面前:“明寇已经丧失斗志,我军一个冲锋就能打垮他们然后开始追击!”

    李来亨摇摇头,这个时候继续用齐射杀敌那效率就显得太低了,可他也不同意进行白刃战:“退回来,今天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没必要这么着急。”

    越来越多的炮弹在前出的第五步兵翼周边横飞,顺军又进行了一轮齐射,然后咚咚敲着他们的鼓,交替撤回到出阵地上。

    硝烟散去,长青营已经远远地退到顺军火力外,一批整整齐齐的新的明军部队正越过长青营,向着第五步兵翼的战线开来。

    “大人,要末将出击了么?”第六步兵翼的翼官王无双大声问道。

    李来亨事先预计,即使有预设阵地的依托,第五步兵翼在顶住明军第一个营的攻击后也会疲惫不堪,部队的组织度也会因为严重的伤亡而受到严重耗损,这个时候就需要第六步兵翼上前替下苦战已久的第五步兵翼,让这个翼能够在阵后稍作休整,以恢复斗志和士气。

    在刚刚看到螳螂旗时,李来亨甚至考虑过提前派出第六步兵翼,利用对方替换第一阵部队的时候就把第五步兵翼撤回来,以免部队在状态不良的时候被迫和强大的敌军硬碰导致不必要的伤亡。

    不过眼下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李来亨看着开过来的崭新明军,摇头道:“敌人还有很多,今天这仗还要打很久,我们不能过早动用预备队。”

    “这就是在野鸡岗打得我们险象环生的长青营么这就是宁陵死战不退,给鹰营造成巨大麻烦和伤亡的长青营么?”想起之前遇到长青营的两仗,李来亨轻声念道:“大将军总说我军不能承担一败,而新军的恢复能力是无穷无尽的,我看也未必如此啊。”

    从上次遇到新军到今天过去一年了,李来亨觉得顺军的战斗力恢复得远比新军要好,虽然顺军还没有达到开封洪水前的顶峰状态,虽然总兵力增加了,但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河南一连串激战的锻炼。尽管有湖广和陕西的实战经历,可精锐士官和士兵的数量也就是那时的七、八成,李来亨之前还为此感到很不安。可从今天新军的表现看起来,他们的战斗力则是一落千丈。

    第五步兵翼又开始和新军交战,三轮齐射后,李来亨看到己方又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这次新军的进攻被顺军用排枪击退后,这个新军营的后排部队不再尝试与既设阵地中的第五步兵翼对射,而是直接起了冲锋。

    看到对方挺着刺刀呐喊着冲上来,李来亨又一次缓缓摇头:“太早了,应该至少再缓步走上五十步,动一次齐射,再冲锋,至少。”

    在猫头鹰旗下的顺军军官们,都在心里暗暗猜测新军的斗志成问题,王无双说道:“就算他们的营官知道应该如大人所说,但是他们恐怕没法让部队缓步再走上五十步了。”

    “那就更不应该冲锋,”李来亨冷冷地看着前线,第五步兵翼开始射以压制新军的冲锋,训练有素的前排士兵在射击后立刻把火枪交给身后的人,然后接过同伴的火枪开始进行新一轮的瞄准:“就算能冲上来,体力也耗尽了怎么白刃战?何况如果斗志有问题,怎么可能冲得上来?”

    第五步兵翼进行新一轮射击时,第二排的士兵已经走到了队尾,射击完毕的头排士兵接过刚刚补充到身后的同伴手中的火枪。

    “预备——”

    成排的火枪又一次放平。

    “瞄准——”

    第三排的士兵也退向后排,第四排走上前来准备把火枪交到前排手中。

    “开火!”

    无数的枪口中喷出致命的子弹,顺军士兵头也不回地伸手向后,听任身后的伙伴将手中的武器拿去,接着又是一把新的火枪塞到手中。

    比起许平更推崇的数排轮换法,李来亨更喜欢这种射战术,射造成的后果就是装填时间延长,既是许平的轮换法士兵在移动换位的同时也会造成动作变形,装填度远远不能和静止不动时相比。而李来亨的战术会让士兵装填的时间更加延长,复杂的换位动作会让士兵没有精力兼顾装填工作。不过李来亨认为射的目的就是在白刃战前射出更多轮的齐射,所以是不是能装填其实不重要。如果对面的敌人在百步内进行坚定地冲刺,李来亨觉得许平的战术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尽可能多的火力,大概能射击三次左右,当然约一半的人能完成装填;而李来亨的战术能射击四次甚至可能五次,几乎没有人能完成装填。装甲营的训练是按照李来亨的要求来进行的,现在因为敌人冲锋距离较远,所以原本第二排的士兵还在装填弹药,而第三、第四两排的士兵都统统刺刀上枪,准备开始白刃肉搏。

    第四次预备的命令已经下达,最后两排的士兵准备把火枪递给第一排的士兵,翼官满怀信心的看着前面的敌人,看来今天由于距离的关系顺军有机会把全部六排士兵的子弹都向敌人倾泻出去以后再开始肉搏。原本第二排的士兵还在紧张地进行着装填,负责的队官看了一眼他们的进度,似乎来不及装填完成,然后跑步上前再把枪递给第一排的士兵:这样很可能会在敌人杀到面前的时候冲乱自己的队形,影响到已经上好刺刀准备迎战的同伴。这个队官暗暗打定主意,战后要向营官建议: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即使距离远也不必考虑换弹问题了。

    敌人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外,顺军又进行了一次齐射,这次的齐射造成了惊人的杀伤效果,第一排的明军几乎被打倒了三分之二。

    “预备——瞄准——”

    硝烟还未散去,军官就又对刚接过火枪的步兵下达了命令。

    密密麻麻的火枪第五次向前探出,所有的顺军都侧头开始瞄准自己正前方的敌人。

    但开火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对面的敌人并没有继续前进,无数的明军在血泊中挣扎,而刚才的那一击似乎已经打光了敌人的士气,已经冲到顺军眼前的明军开始畏缩不前。大批的人不顾命令停下脚步,不愿再向前冲锋迎接那必定更加猛烈的齐射。

    “开火!”

    顺军军官看到有的敌人开始举枪想要还击,就不再等待敌人继续靠近。

    差不多又有三分之二最前排的敌人被打倒。

    接过最后一排火枪的顺军士兵,等待着军官的命令。

    “下刺刀,”一个顺军队官看到战场的变化后,断然回头对自己的部下喝令道:“全体装填。”

    本来已经紧张地持枪准备肉搏的顺军后排士兵,听到这声命令后纷纷卸下刺刀,不再目视前方而是低头开始换弹。

    “预备——瞄准——开火。”

    第一排的顺军军官一气呵成地把三个命令喊完,这次排枪是朝着明军的背影出的。

    “自由射击!”

    军官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完成这个命令后,他后退一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有的顺军士兵急急忙忙地装填着弹药,然后拼命地举起枪,抢在明军逃出火枪的最大射程枪放上一枪。

    而大部分的顺军士兵则要悠闲许多,他们不紧不慢的给火枪填药,刚才的激烈战斗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好不容易又一个闲暇能够放松片刻。还有很多士兵则根本没有给火枪上膛,他们向着败逃的敌军背影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获得新生一般的喜悦,同时用力地甩着有些僵硬肩膀和酸手臂。

第三十节 静坐

    “长青和三千营都被击退了。”

    看着面前的战场,贺宝刀也感到一阵阵气闷,天一营还在和装甲营并排的劲射营交战,只是这两个营交战距离比较远,劲射营拒绝离开他们的既设阵地,而天一营也没有任何靠近的打算。这两个营之间生的战斗远没有装甲营那边的激烈,看起来伤亡都很有限,一时半刻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出胜负的。

    “让细柳营立刻投入进攻,”贺宝刀大声下令道,虽然长青和三千的攻势没有能够达到预想效果,不过这么近距离的激战,对方的体力和兵力损失也绝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现在许平的兵力都被牵制住了,尽管天一没能消耗对面敌手的多少兵力,但很显然他们也不能去增援受到攻击的装甲营:“那群猫头鹰是许平的最精锐的部队,一群新兵能打成这个样子也不错了,持续攻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近卫营和装甲营,贺宝刀知道这是许平手中两张王牌,还有一个西营也是战功赫赫,不过至少现在应该还不在战场上。贺宝刀还记得许平不止一次亲自带领这个营作战,比如上次奇袭杨文岳的河北军,就是这个营大破保定总督的十万大军,尽管杨文岳说什么闯军有三十万之众,但贺宝刀是一点儿也不信的:“不可能每支闯贼都有这样的战斗力。”

    但排在三千后面的细柳营迟迟没有起进攻,贺宝刀看着顺军得以恢复士气和组织,急的再三派人去催问。

    “周将军认为,兵法避实而击虚,这装甲营是块硬骨头,而它旁边的那营闯贼看起来比较软,周将军认为不妨先放过硬骨头,一会儿替下天一营,先突破这群猫头鹰的侧翼再夹击他们?”一个周续祖的传令兵赶到贺宝刀的大旗下解释道。

    “胡说!”贺宝刀大为生气,伸手一指正在交战的前线:“周将军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天一营一刻不分出胜负,他就一直在边上干看着不成?”

    “周将军说,兵法要避实击虚啊。”细柳营的使者还在解释。

    “这么小的一个战场,怎么避实击虚?”贺宝刀气得简直像亲自跑去周续祖那里和他理论,不过他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否则就是自动抛弃了指挥全军的责任:“我们的精锐部队是互相吸引的,就算周将军能够换到另外一个位置攻击,这块硬骨头不会原地不动,还是会跟过去的,还是要硬啃掉,或迟或早。”

    虽然把气撒在一个小小的传令兵上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贺宝刀现在也只能把这个传令兵当做周续祖的化身,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周将军不记得侯爷常说的吗?作战要抓住重心,近卫营和装甲营就是今天这场战斗的重心,击败他们就击败了闯贼,我们就赢了!现在战争的重心就在周将军面前,立刻去进攻它!”

    “遵命,大帅。”

    传令兵急急忙忙地从震怒的贺宝刀眼前跑开。

    贺宝刀下令长青和三千立刻开始休整恢复体力和士气,依仗着兵力优势,贺宝刀并没有太把眼前的小挫放在心上,他计划对装甲营轮番进攻,不让它得到休息的时间和机会。无论对方多么经验丰富、久经战阵,贺宝刀相信只要是肉长的人就有疲惫的一刻,而只要是由人组成的部队就有把血流尽的一刻。

    “迟早,装甲营会挺不住的。”贺宝刀决定用更多的兵力来轮番与装甲营交战,许平的兵力不足,手中大概只有近卫营这一营的预备队,当装甲营坚持不住的时候,这杆旗帜的倒下必然会重挫顺军的士气,而为了挽回士气兼弥补战线,许平一定要让近卫营出动,然后就继续消耗近卫营的实力。贺宝刀决心充分挥明军兵力优势的长处,被击退的明军各营总能在安全的后方休整,恢复斗志和士气,而顺军则要一刻不停地交战,等到顺军被无休无止的战斗削弱后,他就出动救火营一锤定音。

    “牛尾庄哪里怎么样了?”

    送走了周续祖的使者,贺宝刀又急忙关切地问起另一侧的战事,那里从开战开始就炮火连天,但一直没有报捷的消息传来,而且遥遥看去,许平大营上的黑旗仍在骄傲地飘扬。虽然知道进展不会很快,但是贺宝刀仍然忍不住关心道:“闯贼有多少兵力?可否攻到壕边了?”

    “没有什么进展,泰山和东森两营顿兵不下,”一个参谋告诉贺宝刀,刚才他们已经催问过几次,牛尾庄的许平大营是一个棱堡结构,顺军依托他们的土木工事,能够极大地抵消明军的兵力优势。

    无可奈何的贺宝刀只有继续等待,他重新关注起中央战线,细柳营总算起进攻,这让贺宝刀松了一口气,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不能让闯贼有喘息的机会,绝对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贺宝刀知道新军的战斗力已经无法同几年前相比,但这样的兵力优势,他看不出任何失败的理由。

    ……

    此时第六步兵翼已经替换下战斗已久的第五步兵翼,连续三场对射让第五步兵翼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一直高度紧张的士兵也感到疲倦,就是久经沙场的顺军军官们,也需要稍微松弛一下。

    退下来的官兵们就呆在李来亨的猫头鹰旗后,不少士兵这还是第一次与新军交战,这些人兴奋地议论着刚才的战斗,他们出的喧哗声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显得有些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但没有哪怕一个军官去干涉他们。李来亨已经交代过,要让第五步兵翼的士兵、尤其是其中的新兵充分放松,他相信这种议论不但不会有损纪律和士气,反倒能让士兵们彻底拜托对镇东侯和新军的畏惧感。

    “对面是细柳营,”李来亨看着新的明军营向第六步兵翼开去,他曾听许平提起过这个营和顺军的默契:“传令,让王翼官坚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擅自起进攻。”

    ……

    “周将军这是在打什么啊?”

    贺宝刀一直全神关注着装甲营对面的交战情况,细柳营呆在火枪的极限射程上,和装甲营有气无力地对射着:“隔着这么远,和放空枪又有什么区别。”

    以目前装甲营和细柳营步兵线的距离,贺宝刀估计一次百人的齐射也就只能打死一、两个人,这还是在没有出火枪射程的前提下——贺宝刀说不好现在到底是在火枪的射程范围内还是范围外。

    “报告大帅,牛尾庄那里进展不是很顺利。”一个参谋又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东森营的营官曾是贺宝刀的亲密部下和老朋友,也是一个坚决支持明廷不愿意背弃崇祯的人。虽然牛尾庄的棱堡不是一个容易攻克的目标,不过东森营还是打算全力进攻,至少要消耗顺军防守部队的实力为后续部队进一步攻击并拿下牛尾庄大营创造条件。

    “本来说好了泰山营和我们一起攻击的,”前来报告战局的东森营军官气愤地说道:“结果他们打得软绵绵的,只是一味地用炮猛轰,而迟迟不肯把步兵派上去,最后禁不住我们再三催促,总算让步兵起进攻了。结果……结果……”

    遭遇到顺军棱堡的拦阻火力后,泰山营的步兵就退了回去,此时还以为另一侧进攻已经牵制住守军相当多兵力的东森营就一股冲到棱堡的壕沟前,工兵也跟着一拥而上准备填平壕沟、爆破垒墙。等他们抵达到近处后,大批顺军伏兵突然出现在垒墙上,对明军进行了猛烈的攒射,东森营官兵在顺军的交叉火力下损失惨重。

    按耐不住的贺宝刀把全军指挥权暂时放下,带着亲卫赶到牛尾庄附件,他赶到后看到泰山营还是呆在安全范围外,有条不紊地继续用火炮向牛尾庄轰击着。

    “吉兄弟!”贺宝刀刚才已经见到了东森营的营官,后者报告遭到伏击的东森营损失了三百多步兵,还有近百宝贵的工兵也是在战斗中伤亡,现在迫切需要休整喘息,在一时三刻内无法再次动进攻:“你在做什么?”

    “我们的士兵是血肉之躯,他们无法抗拒闯贼的子弹。”吉星辉理直气壮地说道:“这里根本是无法进攻的地方,我不能让儿郎们去送死。”

    “这牛尾庄里根本就没有几千闯贼,他们经营这个营盘只不过几天的工夫,只要我们不怕牺牲,一定能打下的。”贺宝刀承认进攻这种棱堡会造成惨重的伤亡,就算最后没能打下也不会特别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希望对此处的攻击能够吸引许平向牛尾庄投入更多的增援兵力。贺宝刀也不太追求交换比问题,进攻阶段即使是一比四、一比五他也不在乎,只要顺军被削弱到一定程度,许平的兵力就不足以维持战线的完整,就会给新军以突破分割的机会,即使新军损失一半,只要还剩下三万人就不会失去进攻能力。

    “棱堡是不可以正面强攻的,”吉星辉不为所动:“必须要靠猛烈的炮火压制,将其破坏掉以后才可能攻克之。”

    贺宝刀看着那双与自己对峙的眼睛,突然感到面前的人变得很陌生,如果是在长生岛的时候,先不会有这样公然违抗命令的事情生,其次黄石立刻可以撤换掉任何一个胆敢违抗他军令的军官,换另外一个人接替职务执行命令。

    但现在贺宝刀没有任何权利撤换任何一个营官,不要说现在的他,新军成立之后就是黄石也无权随意撤换任何一个营官,他们都已经是大明的将领,无论是黄石还是贺宝刀都不是督师的文臣,他们没有得到朝廷无限的信任。而新军甚至不像其他明军将领手中的私家军,至少在那些军队中,将领还有更大的权利。而新军各种人事依附关系被黄石砸烂得差不多了,现在上级既没有传统明军那种权威,更没有长生岛时那种如臂使指的组织结构。

    “要是都像吉兄弟这样保存实力,那这个棱堡确实拿不下来。”贺宝刀怒道。

    “明知是荒谬的命令也要执行吗?难道我手下的儿郎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了吗?”吉星辉反唇相讥道:“难道侯爷的命令,大帅也不问青红皂白、不顾是非曲直地统统执行了吗?”

    贺宝刀顿时被反问得哑口无言,他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泰山营要多协助友军一些,吉星辉也借坡下驴向贺宝刀道歉,然后表示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起猛烈的攻击。

    碰了一鼻子灰的贺宝刀赶回自己的将旗所在,举起望远镜观察了前线片刻,把它放下问身边的参谋们:“细柳营就一直是这样打仗的么?”

    现在细柳营还呆在贺宝刀刚才离开时的位置上,顺军的火炮统统躲回山后面去了,不给明军炮兵将他们消灭的机会。而且贺宝刀注意到虽然细柳营还一轮轮齐射打得欢,但装甲营已经连回击都没有了,显然对方认为这是在浪费弹药。

    几个参谋同时默默点头。

    贺宝刀长叹一声,手臂有些无力地垂下,长青营和三千营还在休整,他们过一会儿就可以再次起进攻,不过他们不能也不应该再去撞同样养精蓄锐良久的装甲营。贺宝刀手头还有几个营可以参与轮番攻击,不过他还是打算鼓励一下细柳营的斗志。

    所谓遣将不如激将。

    贺宝刀唤来一个传令兵,命令他立刻去把自己的话带给周续祖,要和原话一字不差:

    “如果周兄弟的细柳营都是这样的孬种,那让周将军赶快把阵地让出来,我让其他的营上,免得让闯贼有喘息之机。”

    过了片刻,贺宝刀的传令兵回来了,他一拱手向贺宝刀郑重报告道:“周将军说了,他立刻会把阵地让出来。”

第三十一节 决策

    “各营打得都不错,”在顺军这边,许平和他手下的军官、参谋们都对战局充满了乐观,眼下战况的进展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好:“看起来不要说中午,就是打到天黑新军也休想突破我们的防线。”

    “新军这几个营打得确实不太好,不过他们人实在太多了,难说会有什么变故。”余深河显得比较谨慎,他指出长青营都是新兵,而泰山和细柳和顺军颇有默契:“刚才三千起一次冲锋固然是被击退了,但是未必每次我军都能这么幸运。”

    从开战到现在,顺军也有近千的伤亡,其中一半是由新军的炮兵造成的:“新军的大炮实在太多了。”现在周洞天最担心的就是敌方的炮兵,由于顺军的炮兵很难对明军的炮兵构成威胁,所以他们的射击越来越大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火炮也打得越来越准。

    “如果我是贺帅,”为了安全起见,顺军的火炮在敌方步兵攻势不太猛烈的时候都躲在本方步兵后面,由于兵力劣势许平不能在任何地点起反击,所以他也不认为明军的炮兵肩负有协助防守的任务,至少不是很重:“我就会把所有的大炮集中在一起,一个营一个营地敲过来。”

    “幸好贺帅不是大人,”周洞天对三西营迟迟不到感到非常忧虑,不能反击的防守是太被动的作战模式:“那样会给我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或迟或早,”许平轻声说道。

    ……

    天一营也开始后退,这个营向贺宝刀派来使者,要求让另外一营顶替上去继续进攻,天一营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以便重新投入作战。

    “这么耗小去也不是事,”贺宝刀已经重新冷静下来,他回头问道:“姜帅还没到么?”

    “姜帅的前锋离我们这里还有十五里地,”参谋报告道:“姜帅正在带着主力赶来。”

    “他们的前锋愿意参与作战么?”贺宝刀手里还有相当的兵力可以动用,不过他希望晋军能够接替一部分战线,让他能把左翼无所事事的两个营调到更重要的区域,参与对顺军防线的车轮战。

    参谋摇摇头:“他们说需要休息。”

    “这样啊。”贺宝刀知道晋军也多半指望不上了,没有走多远就扎营旁观,显然也是有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让在后方休息的各营把炮队都交给我直辖。”开战一个时辰来,贺宝刀注意到顺军没有任何反击的尝试,即使是新军被击溃的时候顺军也不肯动追击——这明明可以轻易给新军造成重创,并阻止新军恢复战力。

    “许平手里肯定没有多少兵,他不敢反击。”贺宝刀想了想,让左右的新军都留下一个营的炮队,万一顺军真敢反击这些炮兵可以参与防守:“我要把十营的炮兵集中起来。”贺宝刀向着劲射营和装甲营的位置一指:“这里是许平的重心所在,打垮了这两个营,许平就完了。”

    “可是顺军的三西营还不知去向。”

    “就当他们赶不到好了。”贺宝刀心里还有几句话没说,如果顺军的实力和新军相当,那今天这仗就怎么也不像能打赢的样了。如果非要考虑对方的三西营,那就是自动承认失败,取胜的机会就在于抢在这三成顺军抵达战场前先击溃顺军的主力。成功的话,山西战场的明军野战军就会是三西营的六、七倍之多,任凭李定国再矫勇善战也无法挽回败局。

    在贺宝刀的严令下,在后方整顿的各营纷纷交出了他们的炮队,如此贺宝刀就在中央战线上集中起一百门大炮。

    得知炮兵已经准备好后,贺宝刀立刻下令道:“抵近射击,越近越好。”

    贺宝刀毫不担心顺军炮兵的反击,对面六营顺军的火炮加起来也就有三、四十门的样子,如果他们敢出现在明军炮兵的近前,很快就会被明军压制摧毁。

    参谋们指出顺军还有一种反击模式需要提防,就是顺军的骑兵部队,在眼前的这个战场上,明军的骑兵总数也有优势,每个营都有过四百骑兵,十二个步兵营加上直卫这个骑兵营总共有六千多骑兵,但这么庞大的骑兵分散在整个战场上,由各营自己控制。而顺军每营只有一、二百骑兵,他们的五千骑兵全部集中在一起,如果投入任何一处都能形成压倒性的骑兵优势。

    “我早就和侯爷说过,骑兵应该集中在一起,二十年前我就这么说过,不过侯爷总说什么骑兵集中使用是歪理邪说。”贺宝刀抱怨道,其实他也知道这不完全是黄石的责任,当时黄石手下没有几个营,所以每个营都要有独立作战能力,而新军建立后黄石同样组建了直卫。而现在新军各营都把自己的骑兵当成宝贝,由特别亲信的部下统帅,贺宝刀就是想把他们调到自己手下直辖,各营也未必同意——是十有**不会同意。

    “不要让炮兵集中在一起,分成几个阵地,步兵在他们身后掩护他们。”贺宝刀知道炮兵越靠近战场,受到顺军反击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他仍然坚持抵近射击的策略:“让闯贼反击吧,他们冲击我们炮兵的时候,我们的步兵会极大地杀伤他们的骑兵。”

    “大帅,要不要末将待命,随时准备反击闯贼的骑兵?”杨怀祖问道。

    “不,直卫不能动。”贺宝刀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杨怀祖的提议,在他看来,顺军强大的骑兵集团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如果任何一个新军营的步兵被击溃时,顺军出动骑兵追击,单凭各营自己的骑兵部队是无法保证步兵安全后退的。甚至面对一个新军完整的步兵营时,这么庞大的骑兵部队仍然是一种威胁。这个威胁的存在实际也影响到了贺宝刀进攻的决心,所以他打算先消耗顺军的骑兵集团,降低他们的人数和突击能力,把他们削弱到不对新军各营造成严重威胁的地步。

    当赤灼营对劲射营的阵地起攻击时,已经有五十门火炮部署到位,这些炮兵对劲射营的阵地倾斜着火力,不久又有十几门大炮加入。这些炮兵火力不仅严重影响了劲射营的还击,而且大大鼓舞着明军的士气,看到敌军阵地上此起彼伏的炮火烟尘后,即使是赤灼营的新兵也突然充满了胜利的信心,他们的队形也变得更加近前,与劲射营展开激烈的对射。

    ……

    “真是弹如雨下。”一个参谋跑过来向许平报告,新军在中央战线上集中的炮兵给劲射营造成很大的伤亡,虽然顺军已经分散了队形,但已经有数百人被明军的火炮击倒,而分散的队形还导致劲射营在对射中变得很吃亏,现在劲射营的战线已经被压得开始后退:“第十一步兵翼已经顶不住了,第十二步兵翼将在北坡防守以躲避明寇的火炮。”

    “嗯。”对此许平无计可施,只能同意劲射营放弃南坡后退。没有炮兵的协助,明军在其他战线上的攻击变得更加无力,但明军重点攻击区域的压力则变得非常大,已经不是一个营能单独承担得住的了。

    “大将军,我去把明寇打退!”刘宗敏见形势开始变得不利,也有些急躁起来。明军的炮兵越来越肆无忌惮,一直推到半山坡向顺军疯狂射击,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他们的炮弹变得非常准,第十一步兵翼的防线在短短一柱香内就被撕成了碎片。

    许平离开将旗,跑到近处观察敌阵,透过硝烟形成的白雾,他还是能隐隐看到部署在炮兵后方的明军步兵方阵。

    “用骑兵去冲击步兵阵地那是送死。”许平摇头否决道。

    “末将不会硬冲敌阵。”迟树德报告他手下第一骑兵营的儿郎们都已经检查木塞、铁锤,保证每个骑兵都携带着它们:“末将冲过去,绝不和明寇恋战,驱逐了他们的炮兵后立刻把大炮的火门塞死。”

    许平又想了想,还是摇头:“仍会是伤亡极大,而且直卫会立刻冲出来追杀你们。”

    骑兵在步兵面前保持作战队形会被打成筛子,而如果不保持队形就会被直卫冲杀,许平没有足够的步兵掩护骑兵突击,他很担心那些下马塞炮的骑兵来不及逃回来。

    “我们远没到需要拼命的地步,骑兵要留到用来追击。”许平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快到正午了,新军的进展比许平预计的还要缓慢,三西营一旦抵达,许平就可以从新军的薄弱环节起反击,到时候骑兵集团会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要是骑兵营损失太大,我们就没法好好追击了,直卫就能掩护新军退出战场了。”

    ……

    “新军打得怎么样?”

    姜镶问道。

    “难分难舍,”晋军的哨兵报告道:“顺军非常善战,看上去新军大概有两倍的兵力优势,但半天打下来进展甚微。贺帅的攻势一轮接着一轮,但只能一寸一寸地夺取顺军的阵地,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果。”

    “是不是顺军要赢啊?”一个神情紧张的幕僚替姜镶问道。

    “赢倒也未必,至少目前看还是新军全面占优,顺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哨兵摇头道:“新军人太多了,顺军最后说不定还得输。”

    “说不定?”

    “是的,说不定,要是突然又有一队顺军到达那就难说了。”晋军的观察员都认为如果照目前的形势展下去,新军还是赢面大一点,很可能靠着兵力、火力优势勉强压倒对手。但看上去也就是两、三万的顺军,和两倍、甚至三倍于己的新军打成这个样,都让晋军感到非常惊讶。

    “许大将军和贺帅出自同门,怎么战斗力差得这么多?”姜镶一直认为新军和许平统帅的顺军应该战斗力差不多,那样今天的战斗应该是场一边倒、摧枯拉朽的战斗。

    “可见黄侯还是藏私了。”幕僚们纷纷得出结论:“贺帅说到底也是外人,那比得上自己的亲传弟子?”

    “是啊,”姜镶也点头道,大家都知道黄石有个怪癖,身居高位但是亲兵、家丁、义儿、弟子一个也不收,许平是目前所知仅有的一个:“许大将军也真是怪,居然会反叛出去,而且这次在京师,居然还想欺师灭祖。”

    “反出朝廷的时候就是欺师灭祖了,再说若是害了黄侯,他不就天下无敌了?”一个幕僚说道:“就是没成,黄侯不来他也无人能制。”

    “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京师之变是另有隐情呢,或许黄侯根本就不想对付自己的得意弟子。”另一个幕僚撇嘴道。

    “京师之变,确实迷雾重重,”姜镶咳嗽一声:“扯远了,现在我们还是静观待变吧。”

    ……

    所有的参谋军官,都朝向南面望去,从那里传来的隆隆炮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终于有一个参谋向李定国建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向大将军靠拢?”

    “不必,大将军手下三万兵马都能征惯战,新军那帮新兵蛋子怎么可能是大将军对手?”李定国觉得许平无论如何也输不了:“大将军终归还是出身新军,太喜欢这种正面抗衡了,要知道我们顺军和新军条件不同,不能拘泥不变。”

    三西营在山路上蜿蜒向东,一批被搜索到的樵夫在前面给顺军充当向导,三西营的工兵跟在他们背后画出草图,不停地送给后方的参谋,供他们研究如何调遣以充分利用各条小道的通过能力,让大军既不迷路,还能保持足够的行军度。

    “不能让新军逃出山西,只要他们能逃回京师,他们就能再次补充和我们继续交战。”李定国始终感到有一种紧迫感沉沉地压在心头,顺军补充困难、物资有限:“我们要堵住新军的退路,就在这里把他们彻底歼灭。”

第三十二节 黑骑

    新军先继续攻击劲射营的阵地,赤灼营一直追击过脊线攻击在北坡,贺宝刀也充满希望地等待突破顺军防线的好消息,不过他们的攻势被阻止了。

    部署在南坡的劲射营炮兵协助第十二步兵翼击退了赤灼营的两次攻击。接替攻击位置的烈焰营一越过山脊就起冲锋,随后的白刃战给双方都带来了数百的损失,但最终明军又一次被击退到山顶。

    许平命令第劲射营马上起反冲锋,把明军从山顶赶出去。刚刚被击退的烈焰营立足未稳就被顺军把山顶阵地夺了回去,不过顺军刚一冒头,就又暴露在明军的火炮攻击之下,很快又退了回去。

    等明军的观察哨再次出现在山顶位置时,他们的面前出现的顺军后卫营的部队,刚才许平下令劲射营反击的时候,利用这一点时间差把后卫营的部队从原来的防线上撤出来了一批,机动到劲射营的后方,现在严重受损的劲射营正从掩护部队的背后绕过山头,去接替由后卫营另外一个翼把手的防线。

    “大帅,我们和许贼的将旗只隔着一个山谷了,如果把大炮部署在这个山头上,我们就可以直接轰击他的将旗。”贺宝刀派去的观察哨回报道,他们仍然没有现近卫营和顺军骑兵的踪影,看来是躲在许平的将旗后方。

    不过贺宝刀认为明军的正面还不够宽,他命令炮兵掉头攻击装甲营,围攻这个顺军营的明军很快形成了一道弧线,从三面对装甲营起攻击。没有多久装甲营也退到了山的另一侧,把山顶让给了明军,这样明军总算是占领了顺军的第一道阵地,不过还远远称不上突破,只是把顺军压向了后方。

    现在摆在贺宝刀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转向攻击联系许平和牛尾庄的劲射营,切断牛尾庄和顺军主力的联系,然后集中力量围攻据守牛尾庄的顺军,争取先消灭掉顺军这一部。牛尾庄棱堡内据观测估计只有十门大炮,贺宝刀觉得若是利用明军的火力优势有不小的把握拿下它。

    但贺宝刀也说不好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占领这个棱堡,头上的太阳越过天顶的最高点,开始向西方行去。要是在牛尾庄拖延时间太久的话,就可能等来许平的援兵。

    “先攻击这里的闯贼,”贺宝刀决定还是先驱逐劲射营,把牛尾庄的顺军孤立起来,但随后不调转矛头去攻击牛尾庄,而是继续进攻许平的将旗。许平做了一个很不错战场机动,不过贺宝刀注意到他还是在防御,没有任何反击的意图,这个战场上的明军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可以随心所欲地集中兵力起攻击:“不能让他继续拆东墙、补西墙下去。”

    此外贺宝刀不愿意转移攻击矛头也是因为炮兵的机动度有限,要是把中央位置的炮兵再调去牛尾庄又要花费很多时间,更不用说再调回来。

    ……

    得知劲射营又受到攻击后,许平犹豫了片刻:“如果我置之不理的话,新军可能会猛攻牛尾庄,前卫营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不过当前的局面不容他多考虑,出动近卫营反击的风险太大,而且救火营至今也没有出现在战斗中:“让劲射营且战且退,向我靠拢吧。打下牛尾庄顶多是一个小胜,这应该无法满足贺帅吧。”

    下达了这个命令后,许平仰头看天,已经快到未时了:“李将军怎么还没到?”

    ……

    “姜帅怎么还不出动?”在战场的另一侧,贺宝刀也变得非常急躁,把劲射营击退后,他把不愿意出死力的细柳营也派去牛尾庄的方向,和泰山营一起监视那里的顺军。另一翼也有两个营被顺军牵制住,这样中央战线上只有七个营的新军,他迫切希望晋军能开来好让他能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对许平将旗的攻击。

    ……

    刘老六又一次跟着长青营被派上前线,现在他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今天早上他们奉命攻击的装甲营阵地。一路走来时,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明军尸体,刘老六知道其中肯定有不少还是他之前的营里同伴。

    还没爬上山顶,就看到前面的明军正向着坡下射击,山顶上的明军阵中不时腾起一团团烟尘,这是顺军的大炮在轰击明军的阵列。

    “弟兄们,上啊。”

    小队官大声喊叫着,前面的明军开始从山顶上退下来,这些满脸都是黑灰,不少人身上还带着血污的士兵从长青营士兵身边鱼贯而过,刘老六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提心吊胆地走上山顶,刘老六眼前豁然开朗,密密麻麻的黑衣军又一次出现在视野中。不等长青营排列好队形,一颗炮弹就呼啸着落在他身边不远处,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激起的土块似乎有一枚溅在他的军服上,让刘老六感到一阵阵疼。

    不远处的装甲营士兵起了齐射,将刘老六的同伴打倒了几个。

    “开火!开火啊!”

    队官已经不要求齐射,只是命令明军士兵不停地向顺军射击,身边不时有铅弹和炮弹飞过,明军士兵纷纷蹲在友军的尸体旁,利用这些作为掩护,向顺军还击着。

    一会儿工夫过后,刘老六就感到自己要撑不住了,每一刻边上都有同伴惨叫着倒地,而对面的黑衣军似乎毫无松动的迹象,又有一颗炮弹飞过,这次它准确地闯进了明军的方阵,引起了一片骨骼碎裂的声音。

    “退,退!”

    远处的军官叫起来:“先退下去,弟兄们,我们尽力了。”

    老六忙不迭地跟着军官的号令,和其他士兵一起跑向后方。

    “这仗没法打!他娘的。”一个带队离开山顶的军官骂道,刘老六听到那个军官毫不掩饰地大声抱怨道:“我们的大炮呢?”

    离开山顶后刘老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前又有新的明军整队开来,越过他的身侧向刘老六背后的山顶开去。

    ……

    “李将军报告,他估计装甲营又打死、打伤了一千明军。”在许平的面前,一个参谋汇报着:“后卫营估计从上次报告到现在,他们打死了七百明军。”

    “可是新军依然夺取了阵地,我军依然被逼退了。”许平看着前方山坡上的交战,决心依靠蛮力取胜的明军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批上来打上两轮就退下去换上新的一批,就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人力。

    因为顺军无法反击,就算是溃散下去的明军,许平知道他们也可以安然被重新组织起来,新军军官有充裕的时间恢复士兵的士气,软硬兼施地带着他们再次上阵。好几次许平都忍不住想出动预备队攻击被击退的新军,严重地杀伤他们、击溃士气低迷的败兵不给他们重组恢复的机会,但薄弱的战线不容他下定这样的决心。

    李来亨报告,经过几个时辰的激战,不少士兵手臂都开始痉挛,有的人连弯曲一下胳膊都感到剧痛。而装甲营一直没有休息的时间,李来亨只能不断地在营内进行替换,让特别疲劳的士兵到后面稍微休息一下,但随着部队损失越来越大,替换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有的士兵被替换到一线时,他们因为持续装填而强直的手指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李将军到底在哪里?”许平看着仍在激战的一线,这个时候如果三西营到达,他就能把疲劳的前军退回来休整,许平估计新军的前军也已经因为反复交战接近极限,出动生力军反击就可以把他们击溃。

    ……

    “大帅,我们的士兵今天一直在战斗,他们没法再打下去了。”

    几个新军营都叫苦不迭,中央的七位营官一起来见贺宝刀,一轮接着一轮的进攻,让士兵们心理和身体都极度疲劳,各营都在动手枪决不肯从命的士兵,迫使他们继续上前和顺军交战。

    “出动救火营吧。”有的营向贺宝刀建议道:“对面的闯贼也快不行了。”

    “他们是快不行了,只要你们再加一把劲。”贺宝刀不为所动,虽然顺军明显有着更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士气,但只要是人就有崩溃的一刻,现在顺军的射击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无力,贺宝刀毫不怀疑对方的士兵马上就会耗尽体力:“中央是我们七个营打他们三个营,打不下来那还像话吗?”

    “那至少大帅让我们的炮兵上去助战吧。”

    “危险。”贺宝刀告诉中央的几个营官,山顶的阵地太狭小,部署了炮兵就部署不了掩护部队,步兵必须继续进攻,把顺军赶得更远一些才能把炮兵调上去。

    “我们一定能把炮兵保护好,再说,只要能打垮闯贼,炮兵损失一些就损失了。”

    其实这也正是贺宝刀所想的,但是如果他主动提议炮兵前置,万一损失太惨重难免会怨声载道,对贺宝刀来说,新军的任务还很多,还肩负着收复山西、陕西以致河南的重任,不能今天一战就搞得上下离心——彻底离心。

    “好吧。”贺宝刀同意了,他下令炮兵向山顶阵地进,准备近距离攻击顺军的步兵。

    ……

    “哪是什么?”许平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明军炮兵,急忙叫道:“传令给所有的炮兵,攻击新军大炮。”

    明军大炮才一出现在山顶,立刻受到顺军所有炮兵的关注,不过他们仍在继续部署,调整着炮口准备反击。越来越多的明军大炮出现在山顶上,虽然顺军的火炮一直朝他们轰击着,不过很快部署好的明军大炮就在数量上过了他们的顺军同行。

    “刘将军,”看到出现在视野里的明军大炮已经过五十门,而且数量还在继续增加,许平知道本方炮兵被压制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任由这些炮兵向近距离的顺军步兵纵射,那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而且一旦明军炮兵在对面的山顶上站稳脚跟,他们就能一直轰击到许平的将旗所在,扰乱顺军的指挥系统:“李将军是没法及时赶到了,我们的骑兵现在就得出动。”

    “遵命,大将军。”刘宗敏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许平交给他的是一个近似自杀的任务,让几千骑兵去冲击可能有几万步兵的阵地。

    不过许平打算把这个自杀程度稍微降低一些,他对刘宗敏飞快地交代道:“对面部署不下很多步兵。”山顶上空间有限,而顺军步兵一直据守着北坡,不给新军步兵展开兵力的机会,不然新军的炮兵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上来:“不要向南坡冲击太多,尽可能地毁掉已经上山的炮就好。”

    “知道了。”

    刘宗敏立刻下去带队出,而许平则急忙命令装甲营、后卫和劲射三营准备拼死反击,协助顺军的骑兵夺取对方的炮兵阵地。

    “近卫营不出动吗?”看到眼前危机的场面,余深河也跃跃欲试。

    “不,不知道李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许平摇头道,紧张地关注着前线的交战。

    ……

    刘老六正和同伴们在北坡休整,他高兴地看到不少炮兵已经登上山顶:“轰!轰烂这帮闯贼。”

    就在这时,突然山顶上响起尖锐的报警声:“闯贼冲山啦,闯贼的骑兵也来啦!”

    接着就是一片呼喊号令声,长青营的军官们也纷纷叫道:“组成空心方阵。”

    山顶上的明军步兵战线已经收缩为一个个方阵,把炮兵围在方阵中心,而刘老六也连忙爬起身,和同伴们一起按照条例的要求组成空心方阵。

    这时刘老六看到山顶的友军以前所未有的度猛烈射击着,他们的射击方向很快就不再只是指向正南,而是开始向四面八方射着硝烟。

    接着,刘老六就看到第一个黑衣骑兵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就是一片黑色的骑兵出现,像潮水漫过堤岸一般遮蔽了整个山顶。随即,这潮水就从山顶倾泻而下,向南坡的明军奔腾而来。

第三十三节 代价

    向山顶冲锋时,顺军的骑兵收到了明军火力的猛烈射击,当他们冲近时,明军射的霰弹把顺军骑兵成排、成排地打倒。

    尽管如此,刘宗敏仍带着他的大旗毫不停留地向明军冲去,对面的明军收缩成一个个空心方阵,这种阵型刘宗敏多次见许平演练过,知道这不是骑兵能够轻易对付的东西。不过只要把敌兵逼迫得采用这种阵型就已经是骑兵的成功,刘宗敏没有再这些明军部队前多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把这些挥不出正面火力的乌龟壳交给尾随在自己身后的步兵对付。

    登上山顶时,刘宗敏看到前方的顺军骑兵已经迫使南坡的明军步兵也结阵,这个是出乎刘宗敏预料的喜讯,因为他记得许平在训练部队时反复强调过,如果步兵兵力优势,那么最好不要结这种阵而是依然用普通队形迎战。越强的正面火力越能杀伤对方的骑兵,而且连续的战线还能进一步阻碍对方骑兵的机动,阻止他们进一步的行动。

    看起来对方确实缺乏斗志而且容易惊慌,刘宗敏已经做好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他的工作就是拖延明军后续步兵的反应度,让己方的反击部队有时间消灭山顶的明军炮兵和他们的掩护部队。

    几个营的新军骑兵没有起反冲锋,而是和他们的步兵呆在一起,保护着他们营官。还有大约一个营的新军骑兵上前迎战,他们的队形一下子就被十倍于己顺军骑兵冲开,一眨眼间这些要一个人对付七、八个敌人的明军骑兵就被顺军骑兵乱刀砍死。

    “很顺利……”刘宗敏心头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就看到几十门火炮被部署在遥远的坡脚,几万明军的后方。

    贺宝刀只派了一部分炮兵登上山顶,虽然只有一半已经不是顺军弱小的炮兵能够抵挡的,贺宝刀对顺军的逆袭也有预料,他打算牺牲一部分炮兵来换取顺军骑兵的重大损失,就像他一开始设想的那样。

    “冲,冲啊!”刘宗敏突然把马刀一指前方,话音未落就带头向山坡下冲去。

    虽然和事先交代的命令不符,不过刘宗敏的亲卫和掌旗官只是一愣,就紧跟着主帅一起向山下冲去。

    大队的顺军骑兵从明军无数个方阵之间冲过,他们两侧的明军不停地射击着,无数的顺军骑兵滚鞍落马,不过这弹雨并不能阻止他们,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南疾驰,根本没有余暇去注意身边同伴是否还安然无恙、是否还伴随在自己左右。

    刘宗敏意识到这样的自杀冲锋不太可能起第二次,破坏明军炮兵的行动估计只可能有这一次而已。许平不是总说什么骑兵的职责是掩护步兵么?那么趁着顺军的骑兵还在,就尽力去掩护步兵吧。

    看到顺军的骑兵从明军空心方阵的空隙间长驱直入,在后方观战的贺宝刀大叫一声:“怎么好全军都部署方阵。”中央所有的营都摆出针对骑兵的队形,把指挥官们万无一失地紧密保护在中间,但已经归贺宝刀直辖的炮兵却没有人去管,虽然他们呆在遥远的阵后,却立刻就要遭遇到顺军骑兵的冲锋。

    成排的炮兵有的已经换上了霰弹,其他炮组的队官还在呼喊着要组员立刻换弹,用直射攻击已经被严重削弱的顺军骑兵,不过这些炮组的士兵看到冲过来的黑衣骑兵后,纷纷扔下手中的弹药,向后方跑去。

    那些换弹完成的炮组也受到了这些逃兵的影响,一个,然后又是一个炮手扔下手中的引火器,拼命向最近的步兵方阵或是远离顺军骑兵的地方跑掉。贺宝刀只看到有一门火炮开火,这门炮射出的霰弹在近距离把冲在最前的顺军骑兵统统击落下马,但没有第二门开火,保卫大炮的炮组燧枪兵也已经跑掉。

    紧跟着冲上来的顺军骑兵已经杀到这门炮旁边,他们的坐骑从炮身边掠过,一个顺军骑兵手起刀落,那个勇敢的开炮炮手的头颅就被掀上了半空,喷洒着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等这颗头颅落地时,他依旧直立的身体才颓然倒下。

    “让直卫立刻出动。”贺宝刀急忙下令道。

    ……

    冲到明军炮兵阵地时,迟树德身边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其他的人不是落马就是还没有跟上来,他一刀把那个没用逃走的炮手砍翻,接着就大声号令道:“塞炮!”

    一些士兵跳下马,掏出木塞和锤子,准备动手把火门封死,迟树德回头看了一眼,顺军的骑兵正围绕着明军的方阵打转,不让他们能过来干涉先头部队的行动。

    “大人,骑兵!骑兵!”

    一个近卫出大声的警报,迟树德张望了一眼,大批头戴红羽的明军骑兵正从明军帅气所在的侧面绕出来,带着踏破山河的气势向自己这里冲来。

    每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第一骑兵营的营官迟树德拨转马头向后赶了几步,在一个被霰弹击倒的部下尸体边跳下马,从他身上摸出了锤子等工具,快步跑向一个无人照顾的大炮。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但几千骑兵把大地踏得微微抖的声音还是能感觉得到,迟树德跑到那门大炮边,把木塞顶在火门上,用力地挥着锤子,把木塞一下下地砸进去,直到它完全没入其中。

    当年还是个木匠的时候,迟树德和刘宗敏这个铁匠是邻居,他们的店面相连,也是通家之好、妻女不避。刘宗敏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是农民而是铁匠,自称以前从来没有种过地也没有任何农民的亲戚,可对朝廷的考成法恨之入骨,总说这世道不是好人能存活的日子。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迟树德又是一阵阵心疼,这疼让他痛彻心肺,让踏不由得出一声大吼。

    身边一个部下塞上了另外一门炮,跟着就要离开去塞另外一门,迟树德冲着那个部下大叫了一声:“不行,这个不行。”

    木塞没有完全塞进去,还有一截漏在火门外面,如果对方有一个好木匠,像迟树德一样好的木匠,就能把这个木塞从火门里拔出来,这门大炮还是能使用的。

    “这不是良善人能活的世道了,跟着李大哥,替天行道,就是死了,也不是窝囊死的。”李自成因为打抱不平被下狱、被游街示众后,刘宗敏这样对迟树德说道,而他也没有辜负刘宗敏的义气和信任,跟着老朋友一起劫出了李自成,跟着李自成、刘宗敏去投了高闯王。

    一拨又一拨的官军来围剿,在迟树德的记忆里很多年就是不停地逃亡,遇到官兵就是跑,跑得慢了的人就都死了,什么替天行道,完全就是待宰羔羊。只不过总会有新的人加入闯营,跟着高闯王一起造反——其实就是逃命,这世道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不投闯也是死路一条,投闯吧,只要跑得够快,不当那个落在最后被官兵追上的,就还能多活些日子。

    迟树德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锤子的角度,稳稳地把它砸进了火门,没有一点留在外面。

    在闯营的日子里,迟树德也还是干着木匠的老本行,多少年都不曾被派去前面打仗,平日里总是修修补补,刘宗敏总说他不是块杀人的料。

    无数的人被官兵追上杀死了,就连高闯王也被追上杀死了,李自成李大哥成了闯王,还是跑,继续这条没有止境的逃生之路。

    那是崇祯多少年来着?迟树德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了,那浑浑噩噩的逃命日子仿佛都一样,闯营又被追上了,大部分都被官兵杀死了,只剩下十八个人还呆在李自成身边。

    因为目标小了,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但是李自成很不满意,他一天到晚长吁短叹,总说躲在深山里不是个事。

    终于有一天,李自成把剩下的兄弟都叫过来,说他不想拖累了大家,让大家去各自逃生,这替天行道是做不成了,起码不是闯营能做到的。如果有人想图个富贵,想请求朝廷赦免,李自成说他也会帮大家这个忙。

    “闯王已经不想活了,他想自杀,让我们用他的级去向朝廷请功。”当天散会后,刘宗敏这样对李过、还是迟树德等其他人说道。

    迟树德也是这样看的,李自成看得出来已经心灰意冷,已经萌生死志。

    “这世道不是人能活的,离开闯王还是死路一条,除非我们真的狼心狗肺去做官,像曹操、八大王那样当了官军,杀老百姓谋富贵。可是,那种事你们做得出来吗?”在一群沉默不语的人面前,刘宗敏显得很激动,迟树德知道他总是这样的。

    “可我叔叔。”李过当时也叹了口气,无论他和刘宗敏怎么劝说,李自成就是不肯回心转意。

    “闯王是担心我们放不下自己的家小,”迟树德还记得刘宗敏脸上那时露出的冷酷:“我放得下的,没啥放不下的,在这个世道上,我放不下他们也没有活路。”

    刘宗敏把迟树德叫到一边,提出一个要求:“迟兄弟,我打算杀了我的妻儿,誓死追随闯王,你和我一心吗?”

    见迟树德还在犹豫,刘宗敏怒道:“难道你想他们被官府被收去抵充浅粮?还是你想学曹操、八大王?”当时罗汝才和张献忠都投奔了官军,表示愿意帮助官府围剿其他的逃荒饥民。

    当夜,迟树德动手杀了刘宗敏一家,用刘宗敏妻儿血淋淋的人头,从他手中换到了自己妻子的级。十八个人都把自己的家小杀了,只有李过留下了他的养子李来亨,说这个孩子是个没有血亲的孤儿。

    大家来到闭门不出的李自成房前,刘宗敏提着他妻儿的级,一脚踢开了李自成的房门闯了进去:“李大哥,当年你说要替天行道,这话兄弟们没有人忘,我们誓死从君就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这是你欠我们的血债,如果你不实践你的诺言,你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闯王决心不再跑了,要全面效仿明军的模式,建立一支能和明军正面对垒的闯军。他带着十八个死心塌地的人又下山了,攻破地方官府的仓库,里面的物资不再统统送给饥民,而是留下一些重做军资,银子不再统统分掉,而是宣榜募兵。迟树德没有再成亲,刘宗敏也没有,李过也没有,但他好歹还有个养子伴随左右。

    攻陷洛阳后,刘宗敏又来找迟树德:“迟三啊,有件事闯王要靠你了。”

    许大将军——从大名鼎鼎的黄侯手下逃来闯营的新军将领,被李自成、刘宗敏还有牛军师认为唯一能帮助闯军组建对抗官兵军队的人,要成立一个新的营。

    “迟三,你要好好盯住他,不让他背叛闯王,也不让他祸害百姓。”这是刘宗敏给迟树德的交代。

    大将军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河南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无数的贫苦农民因为大将军而得以活命。

    “大人,大人!”身边的卫士叫得更急。

    “挡住他们!”迟树德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还在一个个地检查大炮。

    “……忠厚的人不会被逼为盗、敬天的人不会家破人亡、善良的人不会妻离子散、年长的老人会得到赡养,年幼的孩童不会被贩卖为奴,而亡者……也会有供他们安息的葬身之地。”

    迟树德还记得许平昨天说过的话,转战河南的初期,许平一次次身先士卒、讨兵安民,让迟树德相信许平会做到这一切的,他是真心帮助闯王替天行道的。

    身边已经响起了厮杀声,迟树德检查到了最后一门炮,果然又被他现了一个不合格的木匠活,他急忙跑到边上,小心地修补起这件工作。

    在迟树德把锤子高高举起,准备砸下最后一计时,他已经全神贯注到没有察觉来自背后近旁的马声,也没有感到那丝冲着他后颈而来的寒风。

    在锤子落下时,迟树德的头颅和他刚才杀死的明军炮手一样飞到了半空,他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无头的身体旁的那尊大炮,在空中翻滚时,他确认木塞已经深深陷入了火门中。

    “前进吧,我的朋友们、我的弟兄们,前面就是我们的时代,太平的时代。”

    ——这是俺、俺的婆娘没能看到的时代,大将军,俺信任你,不要辜负了我们……

第三十四节 拉锯

    之前无论仗打成什么样,贺宝刀觉得只要顺军的援兵不到,那许平这三万人只是麻烦而不是威胁,取胜对新军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贺宝刀突然现,能有能胜利还是有疑问的。

    “大帅,用这点大炮,换几千闯贼的骑兵,还是我们赚了啊。”一个参谋见贺宝刀脸色沉重,便出言安慰道,本来贺宝刀的策略中就有牺牲炮兵换取对方骑兵重大伤亡的含义。

    “可是不该损失这么多。”贺宝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激动。

    “大帅,我们还是要比闯贼强大几倍。”又有参谋劝解道,战场的总兵力仍然是明军绝对优势,顺军的骑兵经过这次突击后估计也损失惨重,现在明军的炮兵虽然不再具有优势,但骑兵拥有了绝对优势,至少从数目上看是如此。

    “是的,我们还是比闯贼强大好几倍。”贺宝刀轻轻点头赞同道,口气也恢复了不少,看上去又一次显得信心十足。

    直卫正在向顺军的骑兵冲击,在明军的步兵协助火力面前,这些顺军骑兵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不过贺宝刀看到他们仍在努力地拖延时间。前面山顶上的战局展成什么样还不清楚,但贺宝刀知道刚才并没有能够把顺军的步兵驱逐太远,对方一直呆在距离明军山顶阵地一、二百步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肯定不会静坐不动,必然已经起了对山顶明军的反冲锋。

    ……

    “人什么时候就叫老了?”

    以前在京师的时候,贺宝刀常常会对黄石说什么:老了、老了,孩子都长大了,自己也年近半百了。

    而黄石就问过贺宝刀这个问题,显然对方虽然也有了一群长大成*人的孩子,却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老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对自己没信心了,比如会害怕出门,觉得离开自己的床、书桌和屋子太远是一件不安全的事,那我们就是老了。”黄石如此这般地对贺宝刀道:“我们现在还是年轻人,和三十年前一样年轻。”

    “怕离开家后憋不住尿出丑么?”贺宝刀当时问道。

    “是的,就是这样。”贺宝刀记得黄石大笑着回答道:“有一天,我们会对自己没有信心,会担心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而当我们真的相信我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合情合理的时候,当我们觉得没有信心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我们就是老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还是在盖州,贺宝刀记得黄石带着的四百来步兵被一千多后金骑兵围住了,当时贺宝刀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深信黄石一定能守住阵地。

    后来还有过不少类似的情况,无论在多么险恶的局面下,贺宝刀从来没想过打不退敌兵怎么办?被敌人击退了怎么办?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对长生军来说,敌人永远只是麻烦而不是威胁。或许平日里会有担心,但一旦上了战场,那些莫名其妙的忧虑就会迅消失不见,就好像今天开战后,贺宝刀一直想的都是:好麻烦的一群闯贼,而不是好有威胁的一支敌军。

    因为击败敌人、守住阵地,对长生军来说似乎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过程如何曲折艰苦,结局总是这样不会有错的。

    但现在贺宝刀对山顶上的明军能否守住阵地不被歼灭一点的信心也没有,尽管如同身边的参谋们所说,即使炮兵都完蛋了,明军仍然比顺军要强大。可……强大就能赢么?如果事情这么简单的话,这仗早就该赢下来了。

    “怎么打成了这个烂仗?”

    贺宝刀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以前他看关于和许平交战的战报时,总觉得同僚们——包括杨致远和贾明河,都会犯些蠢得不可思议的错误;其次就是许平的运气很好,他分兵、轻进、没仔细侦查就仓促行动,这些新军犯的错他一样不落地也都犯过,不过每次都是新军犯错的时候被重创,而许平总是有惊无险的逃掉了。

    刚才看到自己的炮兵莫名其妙地被消灭后,贺宝刀猛然觉自己也犯下了一个不比杨致远、贾明河他们好多少的愚蠢决策,再回忆今天开战来的种种部署,多少自己好好的设想,最后都变成了愚蠢的昏招。

    再想得更远一些,当年黄石带领长生军打仗时,分兵、鲁莽行事,不做好侦查就轻率下结论、从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段向处于本土作战的敌人起进攻——贺宝刀感到自己似乎找到了问题的总根子,黄石当年就是这么打仗的,但他没有输过。同样的思路、类似的决策,因为黄石赢了所以称为了智勇的楷模,但他的部下想复制这样的成功时,却一个个撞得头破血流。

    不对,二十年前,没人曾为此撞得头破血流,那个时候是怎么打怎么赢,敌人抓不住长生军的失误,而他们只要失误就会被抓住。

    一样的战略、一样的思路,一样的指挥官,只是军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贺宝刀看着对面仍在死战不退的黑衣骑兵,用无人听到的语气轻声念道:“怪不得大人叫他们长生军了……”

    现在贺宝刀突然能够体会杨致远和贾明河的苦衷,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们抓不住战机,战场上双方总是在不停地犯错,但士气低迷、主动精神可虑的一方,总是很难抓住这些机会,而拥有更高士气和主动精神总是长生军,长生军的士兵弥补了他们主帅的失误,使得它们看上去就好像是从不存在一般。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之前贺宝刀胸中那种必胜的信念,正在慢慢离他而去,本来贺宝刀认为就算新军会输,也绝不会输给一支比自己人少的顺军手中;不会输在一场堂堂正正的交战中。贺宝刀把身边的参谋唤来,要他们不停地向姜镶那里派出使者,无论如何也要晋军加入战团。

    从今天早上开始,贺宝刀从未像现在这样急迫地期待着来自晋军的支援:“只要四万晋军参战,我们一定能取胜的。”

    ……

    顺军的骑兵被击退时,李来亨又带着装甲营站在原先的预设阵地上,装甲营只是退到北坡后一点,但从未被驱逐到山顶阵地的火枪射程之外,刚才等刘宗敏的骑兵从步兵的阵地空隙中通过起突击后,李来亨立刻带领装甲营跟着骑兵的脚步冲上了两百米外的山顶。

    虽然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明军并没有主动攻击驱逐顺军的骑兵,而是各自坚守阵地,呆在万无一失的阵地上安全地攻击着顺军的骑兵。面对实际上各自为战的明军,顺军步兵竟然拥有了在关键地带的兵力优势,可以从容地攻击一个个落单的明军步队。

    山顶上的明军正结成方阵,外围蹲着将上了刺刀的火枪斜指向上,而内侧的步兵则冲着四个方向。遭到顺军步兵近距离的射击后,这些保护炮兵的方阵被轻易地打破了,看到顺军的骑兵横在自己的退路上,大部分明军不再尝试可能激怒顺军的抵抗,而是放下武器投降。

    就连被步兵保护在中间的大炮,看到顺军步兵已经逼到方阵外,知道大势已去后他们也不再射霰弹以免遭到顺军的报复,而是和步兵同伴一起向装甲营和劲射营投降。

    攻破山顶上这些炮兵阵地后,李来亨就带着装甲营继续攻击那些靠近山顶的明军方阵,这些方阵现顺军的步兵靠近后,大多也不再攻击顺军的骑兵,而是向南退去和各自的营主力合拢。那些被刘宗敏的骑兵隔断的明军的方阵,和山顶的那些明军一样被顺军歼灭了几个,等直卫冲上来时,顺军的步兵已经扫除或驱逐了他们骑兵同伴退路上那些威胁巨大的明军方阵,让更多的顺军骑兵得以活着回到己方的阵地上。

    “第一骑兵营已经不存在了。”

    见到许平后,刘宗敏告诉他不到两千人的第一骑兵营这一仗就损失了上千人,有人目击营官迟树德殉职,另外两个副官一个被杀一个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全营的建制都已经溃散,变成了一盘散沙。

    “把营旗保留在我这里吧,”很快许平就确信第一骑兵营的建制已经损害到不可能进行战场修复的地步,他命令旗手等残存组织呆在自己的将旗附近退出战斗,而还有战斗**的骑兵则编入另外两个骑兵营作战。

    “第二和第三骑兵营也就是第一骑兵营稍好。”刘宗敏告诉许平这两个骑兵营同样损失惨重,他们围绕着靠近山顶的明军方阵打转,迫使他们始终保持空心方阵的阵形同时阻止他们撤退,直到顺军的步兵赶来把这些乌龟壳一个个敲开。虽然没有承担第一骑兵营那样多的火力,但这两个营同样损失了近千人,而且表现最英勇损失最大的也是军官和士官:“固然兵丢了不少,但是军官丢得更多,第一骑兵营的兵补进来都没有官去带他们。”

    “但至少还有些军官,”第一骑兵营的军官没有几个或者回来的,这个还是刘宗敏刚刚对许平报告的,就算第二和第三骑兵营的军官要承担多五成到一倍的指挥压力,也总比让只剩兵、没有官的第一骑兵营留在战场上强:“刘将军多久可以让他们重新上阵?”

    以刘宗敏一贯的悍勇,许平本以为对方会拍着胸脯说到:随时待命,或是说过一会儿就好。

    但刘宗敏听到许平的话后却犹豫了一会儿,还抬头看看向西而去的太阳:“最好不要再让我的儿郎们再打了,除非大将军确信以后一、两个月内用不到他们了。”

    ……

    泰山营和细柳营都不愿意到中央来参战,对此贺宝刀也无计可施。另外一侧的两个营倒是被勉强说动,但让谁接替他们的位置颇费了贺宝刀一番思量。

    虽然参谋们都坚决反对用毫无战斗力的残废营去接替整个一侧的防守,贺宝刀也知道三西营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战场上,但是他手里已经没有什么有战斗力的部队了。救火营还要留到一锤定音的时候才能出动,而让直卫去硬冲上万闯军步兵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贺宝刀把三千营和长青营调去了侧翼,刚才正好轮到三千营和长青营到山顶和闯军对射,他们留在山顶的掩护部队被顺军全歼,靠近山顶的部队也损失惨重。这个两个营估计有一、两千士兵投降,这差不多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实力。加上早先的战损,三千营几乎损失光了它的所有战斗部队,只剩下骑兵、工兵、辎重兵和几百步兵,加起来不到两千人,而长青营稍微好一些,三千名步兵还剩下一千多人,加上其他各个兵种还有两千五百多人。参谋们很担心这两个营的战斗力,更不说它们的士气,即使对面只有一个顺军的营,要考虑的也是如何守住阵地而不是进攻。

    “大帅,要它们立刻起进攻么?”

    中央其他五个营的士气也跌落到开战以来的最低端,严重的损失,辛苦夺来的山顶阵地又一次丢失,失去炮兵掩护……这种种给新军的步兵极大的挫败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让他们不愿意继续,营官们都表示需要修整时间。

    “不,不,”贺宝刀仍尽力试图说服那几个营继续做些牵制进攻,至少别让顺军有时间休息:“闯贼的反击也是回光返照了,他们都打了一天了,还能有什么余勇?”

    贺宝刀把两营生力军的指挥官和杨怀祖都叫过来:“许平的骑兵已经垮了,现在我们的骑兵和步兵可以一起进攻了。”如果顺军要防备骑兵,就用步兵进攻摧毁他们;如果他们专注于与新军步兵抗衡,直卫就会负责从侧面撕开他们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的战线。

第三十五节 王牌

    “新军已经损失殆尽。”

    自今天早上开始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个时辰,即使是没有上一线的参谋们,也都感到筋疲力尽,根据最新的战报他们判断道:“新军直卫也完了。”

    “是大都督府直卫,不叫新军直卫了。”许平冷冷地答道,刚退下战场没有休息多久的顺军骑兵,就被他又送上了战争以对抗新军步骑的联合攻势。就在不到一柱香前,许平亲眼看到刘宗敏的旗帜被混战中被砍断,无数明顺两军的骑兵为了争夺这面旗帜而付出生命。就连刘宗敏本人也身负重伤,被他的亲卫舍命从战场上抢救出来。

    和部下们一样,许平也感到了疲惫,不仅是他,而是战场上的两军都被这种情绪感染了。拼死夺下的山顶阵地又被装甲营放弃了,大都督府直卫和两营新军的进攻能力在进攻劲射营、后卫营以及后来赶来的神射营的行动中被摧毁,而这三个顺军营和配合他们的顺军骑兵同样也被对手摧毁。看到侧翼的友军失去了续战能力后,这个营的顺军不得不主动后退以靠近许平的将旗所在,刚才这个营又和数个轮番上阵的新军营交战了一个时辰,现在李来亨不但还要继续防御,甚至还得进一步延展自己的战线以接替劲射营和后卫营的防御任务。

    在装甲营的对面,明军的士兵木然地看着顺军拖着沉重的双腿主动离开阵地,敌人的撤退并没有能给这些明军士兵以一丝一毫士气上的鼓励——他们只是表现得如释重负。激战了一天的明军士兵,当看到最后一个敌人的影子从山顶上消失后,没有人出喜悦的欢呼,而是纷纷坐到在地,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站起来继续作战或是追击了。

    今天的作战中,王启年一直伴随在贺宝刀左右,现在救火营依然斗志高昂,今天他们一直呆在后方养精蓄锐。

    面前的顺军还差最后的一击,王启年知道许平的底牌——近卫营同样没有出动,如果近卫营在与救火营交战前能够被削弱一番当然最好。但王启年同样很清楚,就像黄石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天上调馅饼的事情。如果像为自己赢得一个光辉的前途,那么有的时候就必须出死力去赢得它。

    而现在就是这个关键时刻,对面的顺军到了崩溃的边缘,许平的手中只剩下最后的预备队,一旦近卫营被击败,已经失去所有骑兵、左右两翼都被分割的许平将无法保证他任何部下能够安全撤离战场。

    “救火营一定能够击败近卫营,”王启年对贺宝刀说道,顺军只要惨败一次,对大顺这种根基不稳的政权来说很可能就是致命一击。王启年相信对大顺领土的收复,会造就第一批明朝的军阀和藩镇,这个阶段以前历朝历代都有,大明应该也不会例外——如此根基深厚的王朝绝不可能连军阀藩镇都没出现就垮了:“但谁去追击顺军呢?”

    近卫营是顺军最后的预备队,救火营则是明军的,没有预备队的失败方无法阻止敌人对本军溃兵的追击因此会付出惨重的失败代价,但这个的前提是敌人得有预备队来起追击。

    中央的明军士兵纷纷席地而坐,一个试图把他们喊起来的军官遭到了枪击,即使是那些组织还算完整的新军野战营的士兵也拒绝继续作战。

    “闯贼被打跑了。”

    “闯贼已经跑了!”

    “今天我们打赢了。”

    “这仗打完了!”

    士兵们冲着那些试图鼓励他们的军官这样嚷嚷着、而如果有人感威胁他们,很可能会遇上已经无所畏惧的士兵的枪口。

    “救火营击溃了近卫营后,”王启年指着面前这些散在整个阵地上的明军士兵,问贺宝刀道:“大帅能让他们追击么?”

    ……

    “劲射、后卫和神射营已经完全垮了。”许平得出了结论,觉贺宝刀把失去战斗力的长青和三千营调去侧面后,许平也用神射营换下了因为遭到新军新一轮猛攻而失去战斗力的劲射营。神射营先是帮助装甲营顶了两轮来自其他新军营的进攻好让后者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因为后卫营被新军的协同攻击击溃而不得不上前反击,许平命令他们与刘宗敏的骑兵配合作战,进攻正在努力喘息以恢复伤势的大都督府直卫和两个新军野战营——这些明军和顺军成功地完成了互相摧毁。

    现在后卫营和神射营的建制已经混乱,官兵们散步在许平的周围,一帮一伙地聚集在一起,因为一天的苦战而脱力倒地。这两个营已经无法承担任何防御工作。现在挡在许平将旗和明军之间的,只有装甲营那条稀松的防线。

    就是李来亨现在都无法让他的手下跑步前进,许平看到装甲营的旗手已经不再高举着军旗,而是把它们斜靠在肩膀上,士兵们有气无力地拖着枪前进。

    “幸好没有人来进攻我们,”许平看着自己面前的军队,对身边的周洞天感叹道:“任何人,如果看到我军现在的混乱状态,都会对我们敌人的胜利深信不疑。”

    “呵呵,”周洞天轻声笑了两声,他已经观察前面那片山顶很久了,装甲营已经彻底将那片阵地放弃,李来亨带着部队一口气退到前面那座山的半山坡才收住脚步。而直到此刻未知,周洞天没有看到任何明军步兵登上顺军放弃的制高点,都过去这么久了,仍没有任何明军尝试将军旗插上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阵地,将其宣告为己有:“末将想,说不定和我们一样,和大人说的一样,任何看到此时明军混乱状态的人,都会对他们敌人的胜利深信不疑。”

    “大人,要近卫营出动么?”看着不断西沉的夕阳,余深河实在忍耐不住了,今天参战的六个步兵营和三个骑兵营中,全部的骑兵营和四个步兵营已经战斗到频临解体的地步了,而近卫营作为编制最完整、人员最充足、装备最精良的营,却仍是一枪未放。

    “看来今天近卫营是用不上了。”许平好像没听懂余深河话中请命的含义,头也不回地说道。

    “大人,末将的营总得做点什么吧?”余深河焦急地说道,躲在牛尾庄的部队没有近卫营的战斗力,待遇也远不如近卫营,而且今天也不是一枪不放,周围友军部队的惨状让余深河他有一种负罪感。

    “去做什么?”许平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余深河的眼睛:“对面救火营还没出动呢!”

    “末将一定能击溃救火营。”

    “就算如此,就算你沿途打垮了那些已经频临崩溃的新军各营,一路杀到贺帅的帅旗之前并把救火营也打垮。”许平一伸臂指向南面,前面是还能勉强维持队形的装甲营,接着许平又挥手向将旗附近比了比——这周围全是已经完全无法维持组织的后卫营和神射营官兵;至于被调去防御长青、三千两营的劲射营,营官报告许平他正在努力维持军心使得他们可以保持直立姿态、用一种威武的形象和明军继续对峙。

    “然后呢?”许平问道:“我没有骑兵了、也没有第二个近卫营,等近卫营和救火营拼完后——就算你把它打垮了,骑兵、步兵一无所有的我用什么来追击新军呢?”

    ……

    “顺军垮了。”

    姜镶的观察员向一直在旁观的晋军大帅报告道:“许将军把反复争夺了一天的山地拱手相让,已经没有继续抵抗的力量了。”

    “那新军呢?”

    “贺帅也垮了,顺军让出山顶后,新军的士兵都坐在地上喘气,连去占领山顶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山后顺军到底在做什么都没有了兴趣。”

    “两败俱伤?”一个幕僚问道。

    “是的,”晋军的探子认为这就是结局:“救火营还没动,其他新军各营都动不了了。”

    “贺帅让他最精锐的部队一直在看戏么?”

    “是的,许将军也是一样,近卫营还没上,其他的营都没法上了。”

    “真不愧是同门。”有幕僚出这样的感慨声。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姜镶身上,总兵大人仰头看了看天:“三西营是不可能在日落前抵达了,我们出动吧。”

    “我们去打许将军么?”

    “当然不是,”姜镶答道:“但我们不能旁观了一天,什么也不做。我们走得更近一些,和贺帅合兵一处都没关系,反正快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稍微磨蹭一下就该各自收兵回营了。”姜镶认为这样做最为妥当,自己确实赶到战场而且和贺宝刀汇合了,只是时间关系才没打起来,至于明天——明天三西营如果到了再说,如果没到……如果没到也再说。

    不过考虑到再说的问题,姜镶决定自己不去了,他让一个副将去清点出万余人马,以缓向贺宝刀的帅旗靠拢。

    下达完这个命令后,姜镶还对幕僚们说道:“我看贺帅此番是凶多吉少,他连三万顺军都打不赢;不过许将军也很古怪,看起来顺王和许将军的兵力真的是有限啊。”

    ……

    看到上万晋军由远而近,缓缓开入战场,贺宝刀遥望着仍然飘扬在敌阵上空的旗帜陷入沉思,此时杨怀祖已经包扎完毕,赶到中军前向他复命。

    “大帅,”尽管脸上已经是苍白得没有连一丝一毫的人色,尽管伤口处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但杨怀祖的敬礼仍然干脆利落,他挺立在风雪中的身影也不曾有过分毫的摇摆:“末将幸不辱命!”

    “贤侄……”贺宝刀看着来者血迹斑斑的征衣,还有他折断的手臂:“贤侄,侯爷和你父亲,都会为你骄傲的,下去好好休息吧。”

    “这点小伤……”杨怀祖哈哈笑起来,脸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痛楚之色:“末将好得很,大帅不必担忧。”

    “多亏贤侄了,如今我们已是胜劵在握。”贺宝刀再无犹豫,大声命令道:“救火营,进攻!”

    “救火营,起立!”一直紧张地跟在贺宝刀身后的王启年也用尽全力喊出命令:“全营——上刺刀!”

    贺宝刀回头看了王启年一眼,王启年挺胸回答道:“大帅,侯爷说过:‘只有白刃突击才是最有威力的,’,末将以为不必再和闯贼纠缠了。”

    贺宝刀微微颌不再说话。

    “起立!”

    “上刺刀”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传达下去,休息了一天的救火营中,无尽无边的欢呼声又一次地响起:

    “皇上万岁!”

    “大明万岁!”

    鼓声,伴随着漫天飘动的红旗,五千救火营官兵排成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向顺军的主阵迈进。

    此时在顺军漆黑如墨的将旗下,许平如同大理石的雕塑般一动不动,对面的白羽海洋,在寒风中起伏着波涛。几千把刺刀上反射着的寒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河,密密麻麻地在许平的眼中闪动。

    装甲营的火炮一刻不停地射击着扑面而来的白羽之海,他们已经开始使用霰弹攻击,冰雹一样的弹雨落在刺刀林中,就像落入片片卵石被撒落池塘,白羽丛中泛起一阵阵波澜,又迅归于平静。

    “救火营终于出动了。”许平看着前面层层的装甲营步兵防线向明军倾斜着火力,随即就被刺刀林无情地推开,明军火热的旗帜似乎没有被击倒过一片,李来亨的力量已经彻底耗尽了,装甲营的抵抗对救火营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看着那些如同烈火一样的救火营军阵坚定不移地向自己逼来,许平摇头道:“近卫营,出动吧。”

    “遵命,大人。”余深河站在许平背后一天就是等待这个命令,他微微欠身,然后猛地转身向后:“近卫营,起立——上刺刀!”

    许平仍然注视着前方,淡淡地轻声问道:“余兄弟打算与救火营针锋相对吗?”

    “是的,大人。”余深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救火营是镇东侯手下第一强军,末将以为,如果让士兵在他们面前犹豫是开枪还是拼刺刀的话,是很危险的,就是一瞬间的犹豫也不可容忍。”

    “很好。”许平有再说更多的话。

第三十六节 悬念

    顺军的预备队已然出动,他们从他们统帅的身旁滚滚而过,余深河也最后向许平敬了一个礼,再一次扶正自己的头盔,跳上战马,抽出军刀,把它笔直地指向前方,昂然走在军阵的最前。漆黑的旗帜、漆黑的戎装,火红的旗帜、火红的军装……刹那间,已经响彻在战场上整整一天的枪炮声嘎然而止,只剩下隆隆的鼓声,还有万千人踏出令大地震颤的脚步声。彼此不断逼近的两军中的每一个士兵,都加倍用力地握紧他们手中的武器,向迎面走来的敌军亮出雪亮的刺刀。

    “余兄弟一直担心没有事做,现在可好,一下子两件,”余深河走后,许平看着战场对周洞天说道:“先击退救火营,然后再击退晋军。”

    从东面而来的晋军差不多在落入贺宝刀视线的同时,就被许平注意到了,一万多晋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威胁,只要及时击退了救火营的进攻,许平觉得这么点其他明军还是拿顺军没办法:“更不用说他们到底会不会参与进攻,只要救火营打不垮我们,晋军就不会参战。”许平觉得要是晋军真有什么斗志的话,也断然不会在边上旁观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出来应付差事。

    ……

    “救火营一定要打垮近卫营,”贺宝刀有些紧张地微微握拳,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王将军一定能打垮近卫营。”

    陪在贺宝刀身边的现在是杨怀祖和他的直卫,本来拥有两千兵马的大都督府直卫,现在只剩下五百多人还完好无损地站着。

    ……

    在牛尾庄附近,细柳营和泰山营的两位营官并没有呆在自己的指挥岗位上而是并肩向中央方向翘盼望。

    趁着钟龟年不在身边,吉星辉犹豫着问道:“是不是再加一把劲,许平就会垮了啊?”

    “那也是成就了救火营的功劳,我们能分碗汤就不错了,”周续祖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静坐到这种地步了,就是赢了别想从贺宝刀那里分到什么功劳,他现在就等李定国一出现就退出战场表明不与顺军作对的立场:“就算今天李将军到不了,我也是听调不听宣了,什么李将军一到我就和贺宝刀分道扬镳,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

    从许平背后走出的近卫营,迅从纵队变成横队,在他们的对面,救火营的几千白羽兵也没有迅上前,而是做着和近卫营一模一样的队列变换。两个营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干扰他们对决的东西,近卫营和救火营在彼此的射程之外,以同样紧凑的节奏快延展着自己的队列的长度。

    近卫营每一个步队的横队都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薄,很快各个步队就位相接,整个营的战线连接成了一体,像一条细细的黑线,横贯在整个战场上。余深河选择了单层六排的阵型,他对面救火营此时也变成了一条纤细的红绳,等战鼓再次急促地响起时。顺明两军就会以这样的单薄阵列短兵相接。

    余深河不愿意下令进行射击,因为他没有一轮齐射就把敌人打垮的信心,而如果打不垮的话,救火营就会走过来,从更近的位置上起威力更强的齐射。除非能靠近到齐射后对方来不及还击就可以冲过去的距离上,才可能白打一枪,不过在那样的距离上,很可能齐射命令还没有完成对方就已经冲了过来。

    以六排单层这样单薄的队形肉搏交战,胜负会在一眨眼之间就决出,士兵根本不会有机会去观察两翼的同伴是不是被击退了。在他们的士气受到友军的胜败影响前,他们与对面敌人就胜负已分。

    最后还有一个顾虑就是王启年的来信,许平对救火营是否倒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早上还曾对余深河说过:如果救火营要和我们打,我们也不怕他们;不过要是王将军真打算倒戈,那真是再好不过。

    ……

    王启年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全营拉成细线阵型,他没有任何兴趣与顺军进行一场对射,顺军仍然处于防守状态,如果陷入阵地对射王启年不认为对自己有太大的好处,而且这种交战模式可能会让对方立刻察觉到自己根本无意倒戈。

    白刃战、只有以最大接触面进行的白刃战才能在一瞬间决出胜负,取得对近卫营无可置疑的胜利,充分鼓舞起晋军友军的士气和信心。

    在等待的余暇,王启年忍不住向右手方向看去,那里不到两万的晋军是不是能充满信心地起进攻,将是能不能在日落前给顺军以重创的决定性因素。

    ……

    这些晋军的动作很快,看到他们进入战场并接近核心区域后贺宝刀才下定决心让救火营出动,现在这些军队已经越过明军的右翼,直奔中央战线而来。看到救火营和近卫营拉开架势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交战预备,晋军中的鼓声响得更急骤起来。

    先头已经抵达到核心战场边缘,晋军长长的行军纵队开始向横队转变,它一分为三,最前面的士兵向最远的左前位置移动,稍后一些的奔向较近一些右前,而纵队尾巴上的那一部分则跑向正中,准备以最快的度和友军拉成横队。

    “一、二、一!”

    “一、二、一!”

    赶向中央位置的晋军官兵已经不是在急行而是小步跑,为的晋军军官大声喊着号子,他们和身后的士兵们一起将身体裹在厚厚的大红战袍之中。跑在最前的一个军官,把遮脸用的厚厚的布巾拉下了一块,每一次张嘴喊号子时,大团的白雾就从口中喷到寒冷的空气中,接着就像战场上的硝烟一样被凛冽的北风迅地吹去。

    这个军官身后的士兵们,听着号子,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把步枪斜抱在胸前,整个军队跟着士兵们晃动的节奏,在寒风中滚滚向前。

    “列队!列队!快!快!快”

    一个骑在战马上,头带高高明将缨盔的武人,带着紧跟在他身后的旗手,在刚刚跑到中央位置上的这支晋军的周围匆匆奔跑着。这个武将口中出焦急的催促声,又张目向远处救火营和近卫营的位置望去,这两个营已经把自己彻底拉成了两条平行的细线,这支晋军的最右翼侧对着救火营只有几人宽的军阵窄面,而晋军左侧之前,则是漫山遍野杂乱无章的明军步兵。从这支军队背后追赶而来的长青营和三千营的使者,此时呆着距离这支军队不远的地方,脸上都露出了迷惑之色。

    “好了,好了。”看到部下匆匆完成了向横队的变换,焦急的武将急忙带着旗手赶到自己的指挥岗位上,他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向最左面的将旗位置望去,口中嘟囔着:“紧赶慢赶、紧赶慢赶了一天,总算是在日落前赶到了。”

    ……

    “好有士气的军队,”贺宝刀看着在自己侧面急展开的晋军,脸上露出又是惊异而是欢喜的表情:“这是姜帅的近卫么?我怎么没有看到姜帅的旗号?”

    其他参谋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一直在忙着寻找姜镶的旗号,不过始终没有能够找到,这些参谋对晋军的派系只有大概的了解,而面前这队晋军显然不在他们了解的范围内。

    ……

    看到如此快捷的晋军,许平也是一阵阵地惊讶,确实,从他们进入战场到救火营出动时间不短,如果是自己的部下也能一路小跑赶到,不过许平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军部队,就是新军都没有这些晋军表现出来的斗志旺盛。

    “这真的是晋军吗?”周洞天和许平一样,已经不再一刻不离地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近卫营的身上,而是转过身观察起这支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晋军来。

    ……

    “这是什么人?”

    早在新的晋军出现在身侧时,姜镶的部下们就出了这样的疑问,这支新抵达的晋军毫不理会姜镶所部的旗号询问,不管不顾地向着明顺两军的战场赶去。看上去足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大军,就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大同兵营盘一般,直愣愣地从姜镶军队的身边,他的主力和他的探马、前卫和哨探中滚滚而过。

    当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从身边经过后,被他们视若无物的姜镶所部就开始观察起他们来。

    “王总兵,”一个惊奇到已经无法把望远镜从眼睛上拿下的部将一边看,一边大声说道:“他打的是王总兵的旗号,可是领头的明明不是王总兵的人,我根本不认识,再说王总兵不是半个月前就投降了李将军了吗?”

    “跟着是赵将军的旗子,”当先头部队过去后,另一个部将看到紧随其后的旗号后大叫一声:“赵将军和王总兵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他怎么会跟着王总兵一起来?”

    “他们自己竟然没打起来?王总兵就不怕赵将军在背后捅他黑刀子吗?”一个脑筋比较慢的部将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其他人都已经陷入沉默的时候这个家伙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赵将军不是也率全城投降了李将军了么?”

    “我猜后面的,都是投降了李将军的人。”身后一个人听这家伙还在大呼小叫,就轻声说了一句。

    被提醒的人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周围的同僚们,没有人再出声说话,包括他们的大帅姜镶,都已经脸色凝重。这个家伙脸上终于也露出骇人之色,他回过头,看着不远处隆隆而过的大队兵马,哆嗦着嘴唇指着他们叫道:“这……这是……”

    “这仗打完了,没有我们的事了,大将军也用不着我们了,这样也好。”姜镶轻声叹息了一声,他目送着新来的军队远去,这支根本就将其视若无物的军队已经插到姜镶和贺宝刀之间,挡在新军向东退向忻州的道路上。虽然姜镶一直琢磨着万一新军战败,他要拿新军当送给顺王的见面礼,但真等到这一刻到来时,姜镶却现自己还是无法下定这个决心:“说到底我也是世代将门,降了顺王是一回事,在降了顺王之前就帮着顺王打明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站在晋军横队最左端的武将,没有出任何旗号,而是一伸手把金盔从自己的头上拔起,狠狠地扔到了一边,接着又用双手把一顶毡帽举到了自己的头上。

    侧头看着他的军官们,见状纷纷把头盔摔到冰冷坚硬的大地上,为自己换上宽檐毡帽,用力地把绳索在下巴上紧。

    一个士兵把斗笠从背上解下,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士兵用力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斗笠,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它捧上自己的头顶,仔细地摆放了一摆,让它端端正正朝向前方。

    从最左面开始,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松开御寒战袍上的绳索,听任大红的袍子从自己的箭头滑落向地面,露出下面漆黑的军服……

    刚刚随着鼓声又一次响起而迈步向前的救火营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现位于自己右手方向的同伴停下了脚步向侧后回头看去,他们也因此忍不住稍微停一下,向同伴驻足观望的方向望去。而后,再没有什么鼓声能让已经停下脚步的士兵回头向前继续前进——更多的士兵又因为他们的举动而跟着停下了。

    这奇异的景象就像是有一道笔直波浪从红色的水面上从左向右推过,随着这条波浪,整个军阵一下子变了颜色;又好像是有一个隐形的巨人,用它不可察觉的手臂将蒙在侧面那支大军上的那层红布轻轻揭去,一下子露出它的本色。

    “李将军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许平望远镜的视野里,三面新的军旗正腾空而起,许平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老虎、金钱豹和大山猫:“但我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第三十七节 倒戈

    “大帅,我们该怎么办?”

    姜镶下令那队原本去贺宝刀身边装样子的部队不用出了,大同兵开始回转,向自己的营寨迈进,姜镶没有离去而是带着亲卫留在战场旁,他让一个心腹将领去负责营务,而自己另有要事要做:“一会儿等仗打完了,我要去拜见大将军。”

    今天据姜镶所见,顺军至少死伤了四、五分之一,而新军虽然差点,但也损失得有过十分之一的兵力才失去进攻能力。对姜镶的四万大军来说,五分之一就是八千人,他知道自己的军队在野战中别说损失八千、就是损失个千儿八百都要面临战败了。

    “无论是对顺军还是新军来说,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等见了大将军,我们万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姜镶继续观看着战场,同时提醒自己的幕僚部下们道。

    ……

    刚才出动本营骑兵和刘宗敏对抗的东森营指挥官吞枪自尽,其他一直保留自己精锐骑兵的营官,则在本部骑兵的保护下迅脱离战场。

    数千骑兵奔腾着离去的场面,就像同样多骑兵起进攻一样激动人心,被抛弃的步兵连逃跑的念头都被这一击砸得粉碎,大批、大批地扔下武器向逼过来的西锐营投降。在西锐营的左面是西锋营,他们遭到了直卫的微弱抵抗;在西锐营的另一面,是位于近卫营和救火营旁边的西营,现在它监视的顺明两营之间已经没有了敌对行动。

    细柳和泰山营已经退出战场,这两个营的使者已经抵达许平的将旗前,开始与他讨论投降问题。许平明白这两个营的将领都不希望他们事先就与顺军勾结的事情流传出去,所以要先退出战场,以便能表现得像是在走投无路下才投降的。

    和这两个营一样,姜镶也有类似的打算,不过他是真的没有事先与顺军勾结,确实是等到局面无可挽回后才确定投降。

    几千骑兵保护着新军的营官们从战场上逃离,直到此刻周洞天仍遥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出感慨:“从未想到新军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跟着黄侯从未打过败仗,从来不需要投降,所以一开始斗志昂扬,誓死不降,既然所有的人都不投降,自己也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投降或是逃跑。”陈哲已经不在协助余深河指挥部队,而是回到许平的身边,听到周洞天这句话后他就笑道:“一仗接着一仗地输,士气越来越差,终于有试着逃跑了,结果也没事。大家一下子也都想明白了:逃跑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丢不起人的。”

    “陈兄弟说的是。”周洞天应道,许平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时候,一个小队官都得要几百两银子,一个队官得上千两、甚至几千两。花了这么多钱买来的官,谁舍得死啊?死了还怎么把本钱挣回来呢?至于上面的人,更是富得流油,当然更舍不得死了。”陈哲讥讽地说道:“今天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出乎我意料了,新军里还是有批三年前从军的军官,他们的位置不是花钱买到的,虽然可能也跟着富起来了,但还有点往昔的斗志,今天死战的就是这批人;而将军们嘛,说到底也是黄侯几十年的部下,不比我们,虽然这样、那样舍不得死,但是黄侯的命令还是会执行。”

    现在留在战场上的成建制明军还剩下救火营,和近卫营面对面地站着,而西营已经不再监视救火营而是向另一面开去,去攻击营官已经把骑兵带走的三千营和长青营。牛尾庄的顺军也杀出来,配合李定国部围堵四散的明军士兵。

    “王将军要求向顺王投降,他强调这是他事先就提的要求之一,”余深河不停派来传令兵向许平通报谈判进展:“王将军拒绝向大将军投降。”

    “什么事先不事先的,”陈哲就是因为谈判的内容让他听不下去才跑回许平身边透口气的,刚才他冲王启年的使者大叫大嚷还被余深河责备了,现在他就冲着余深河的使者嚷起来——既安全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而且还出了口针对余深河的气:“现在是我们绝对优势,救火营不投降就灭了它!”

    “就是,刚才要不是西营都到了,救火营真的不会和我们打么?”周洞天也在边上搭腔道:“刚才那架势他们像是要真打,不像是装的。”

    “王将军说他之所以选择刺刀冲锋就是像拖延时间,离开贺宝刀的控制越远,他越有把握控制部队倒戈。”余深河的使者转述着谈判内容,听上去就像是替王启年辩解。

    “他有证据说他肯定不会和我们打么?”陈哲冷笑道:“如果王将军心里没鬼,我们完全可以派人去问,问他停止作战的命令到底是现西营前还是西营后,允许他继续带兵已经是很宽厚的条件了。”陈哲对许平说道:“大将军,救火营军心已经垮了,我们全面有利,王启年不向您投降就摧毁他。”

    “算了,你也没有证据说他没看到西营就一定会和我们打起来,毕竟他今天确实没有杀过我们哦人。”遇上装甲营虚弱无力的拦阻时,救火营也只是用刺刀把他们赶开而不是轰击他们,许平挥手制止了陈哲和周洞天的继续反对:“我答应过王将军救火营可以直接向顺王投降,我确实这么说过,我不能食言。”

    许平让余深河把救火营的使者带到自己面前,对他说出了最终决定:“救火营可以单独立营,保留军旗,我不干涉王将军的权威和决定,救火营要呆在我大营附近,王将军稍微收拾一下,两天内顺王就会抵达,到时候我会派人护送王将军前去拜见顺王,而在此之前,王将军可以继续打着朱明的旗号。”

    “谢大将军,大将军真是一言九鼎。”白羽使者欢天喜地的冲许平连连磕头,然后跑下去向营官通报这个好消息。

    ……

    贺宝刀在兵败后自刎身亡,坚持抵抗的直卫指挥杨怀祖受伤昏迷,被顺军俘虏。

    “加上直卫十三营新军,三个倒戈的,一个被俘的,一个自尽的,剩下都跑光了。”周洞天大笑道:“这些营官坚持不肯把骑兵借给贺宝刀统一使用,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

    “是啊,”随着战争的不断持续,新军急地扩编,从上到下的质量都急剧下滑,许平命令道:“派医生去给杨将军好好看伤,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直卫进行的最后抵抗,给李定国造成了几十、上百的伤亡,许平估计这么点小仇李定国也不会放在心上:“战争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死人了。”

    在牛尾庄附近这个狭小的战场上,今天有四千余名顺军官兵阵亡,还有数目相当的重伤顺军此刻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而对面至少有过六千明军被杀死,至于伤员更是不计其数,许平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战死者的遗体。

    “大将军,”余深河安置好部队后,也回到将旗前向许平复命:“大将军真的不打算把救火营拆散么?”

    “救火营已经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许平不打算把救火营纳入自己的囊中,而是情愿让王启年去直接向李自成投降:“我们此战损失不小,对晋军的威慑恐怕有所下降,救火营投降我大顺后,正好补上了我们损兵折将的不足。”许平冲余深河微微一笑:“再说昨天晚上我已经在回信中答应过王将军了,不是吗?”

    “大人倒是信守诺言,不过如果我是大人,我是不会让救火营继续存在的,”余深河微微摇头,他觉得救火营完全值得许平背弃诺言:“末将担心今天放过了他们,以后有一天近卫营会还得和它打上一仗。要是大人狠狠心,杀光……”

    “不会了,我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许平打断了余深河的建议,他望着面前战场上的尸山血海,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必要再死人了。”

    ……

    五天后,李自成总算赶到太原,救火营正式向顺王投降,换上了黑色的大顺军装。

    除去三个倒戈的新军营以外,姜镶也带着四万大同兵向顺王投降,目前山西境内仍没有投降或是没有派遣使者前来表示愿意投降的,只有代州总兵周遇吉一人而已——他手下不过万余人马,大部分还是地方部队,没有哪位顺军将领将其视为威胁。

    除去倒戈的几万明军外,牛尾庄一战还有三万新军士兵被俘。

    “新军只跑了那八位营官的几千骑兵,”许平向李自成介绍道:“六万三千多名新军,此战损失了差不多六万,而逃走的新军骑兵估计也未必会返回直隶,很可能会逃向山东静观待变,或是跟着侯爷南下去南直隶。”

    前不久,明廷刚刚宣布,由德高望重的镇东侯黄石巡视江南,负责督促南方缴纳赋税,同时还肩负有在没有遭到战火摧残的江南组建一支新的勤王部队的使命。

    “侯爷花了一年的工夫才筹集出来这六万多新军,被贺宝刀在山西丢得干干净净,以前新军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从来没有这么惨过,这次侯爷别说一年,就是两、三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许平觉得新军此战不光是人员损失惨重,他们仅有的一点士气和斗志也被打光了,以新军现有的状态,许平觉得他们没有恢复的可能性。李自成至少善待三营倒戈的新军,接下来新军就算重建,估计也会和其他明军一样闻风而降。

    “小杨将军醒了,如果大王不反对的话,末将打算放他回去。”杨怀祖醒过来后许平去看过他,见到许平后杨怀祖就破口大骂他欺师灭祖,居然想派人行刺黄石。

    “金兄弟确实是有些鲁莽了。”无论是杨怀祖还是倒戈的新军三位营官,都告诉许平若不是山岚营叛乱,黄石确实有畏战之意;他们也并非不知道皇上昏庸、天下生灵涂炭,正是因为这个三营新军才决意倒戈,但是之前之所以走上战场和顺军交战,不是因为对李自成不满,而是出于对许平派人暗杀他师父黄石的义愤。怂恿魏兰度暗杀黄石的罪魁祸金满苍已经被处死了,对方把金满苍的底细了解得很清楚,和许平的约定也猜了个**不离十,许平对此也无话可说。

    “可并不是许兄弟你下的令,对不对?”牛金星认为这事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他刚到还不清楚为什么许平要把这个黑锅背下来:“许兄弟只要咬死不承认认识金满苍不就得了?一口咬定是他们新军内讧。”

    “我们这边也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底细了,我不可能说不认识他,再说,”许平觉得金满苍虽然鲁莽,但是刺伤了黄石确实导致他无法领军出征,导致新军的大败亏输:“不错,侯爷说他会南下,可到底会不会亲自来山西我们不知道。金兄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为大顺立下这样的奇功,不好昧着良心抹杀了它,不让金兄弟的大名和勇气得以流传。”

    “确实是奇功一件,”李自成也承认眼下的形势出乎预料地对顺军有利,而这一切看起来都要归功于金满苍策划的京师之变:“但这样一来,许兄弟和黄侯可就算是结下血海深仇了,金兄弟连黄侯的独女的夫婿都害死了。”

    “是的,不过反正也是血海深仇了,多一些、少一些也不算什么了。”许平早就很清楚自己和黄石的仇怨没有化解的可能,他再次对李自成说道:“末将希望大王能同意把小杨将军放回去,让他去劝黄侯投降。”

    “劝黄侯投降?”

    “末将觉得大王不妨许诺给黄侯,明廷给他的待遇我们大顺会保持不变。”许平本想建议李自成继续与黄石的约定,但转念一想,在新军已经毁灭的今天,牛金星不会同意这个建议的,所以让杨怀祖劝降黄石是唯一拿得出手的理由了。

    “杨大人,当年你待末将不错,待这里很多人都不错,这就算是末将替我们大家还您的一个情吧。”许平在心里想到。

第三十八节 劝降

    “哦,不过黄侯会投降吗?”牛金星对许平的提议抱有些怀疑,不过他也认为不妨一试:“新军已经覆灭了,黄侯没有了和我们讨价还价的本钱,而是还是黄侯先毁约的,他答应不出兵山西的。”

    “在黄侯看来是我们毁约了。”许平答道,既然有秘密约定,那刺杀显然不是践约的所为。

    “我们问心无愧便是了,”牛金星笑道,金满苍的行动虽然没有得到顺军高层的批准,但看起来显然是顺军大赚特赚,连南北分治都不再需要考虑了:“我们马上就进攻京师,稍事休整后就派一部沿着运河南下,六月前就要渡过长江。”

    “派一部?”许平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我们可能需要提防插汗。”李自成告诉许平,他刚刚接到一封来自北虏的信,信中要求与大顺一起进攻明廷:“既然北虏有染指关内之心,我们当然要防他们一手。”

    “我本来劝大王先虚与委蛇一番,北虏希望我们承认辽东和漠南都是他们的,甚至希望能够分走一部分蓟地”牛金星主张不妨先假意答应,等把关内明军彻底收拾光后,再翻脸不认人:“他们这不是做白日梦么?漠南也就算了,辽东什么时候成他们的了?”

    “就是漠南也不给,”李自成不同意回信进行欺骗,既然他认为顺军总有一天要兵关外,那就干脆不回信,免得日后还要毁约:“我连朱明都不骗,又岂会失信于胡虏?”

    “大王说得不错,是属下欠考虑,不然日后青史之上这段总是有些不佳,”牛金星也完全没有把塞外的威胁放在心上,因此既然李自成懒得撒谎,他也就不再多劝:“几十年来,北虏一直被关宁军、蓟军和晋军就挡在关外了,等攻破京师后,我们还是让姜镶、唐通(居庸关总兵)、高弟(山海关总兵)和吴三桂(宁远总兵)他们继续守关,留一、两万兵马在京师和山西策应边军,剩下的南下便是。”

    既然以明廷中央军的无能,都能协助边军守住关内,牛金星认为对顺军来说这更不是问题,与北虏的和议确实无甚太大必要。

    “只是既然北虏也有染指关内之心,我们就得赶快进兵,先取京师,然后招安唐通、高弟、吴三桂他们。”牛金星建议李自成把倒戈的三营新军留在山西,救火营在晋东、细柳和泰山派去晋西,让这三个营有时间清理内部的亲明势力、统一军心,同时随时准备策应守边的姜镶:“再派一个使者去劝降崇祯老儿,大王不妨许诺给他,若是他禅让给大王,就封他一个王。”

    “便宜这老儿了。”李自成说道,天下汹汹十几载,被明廷折腾得死于非命的百姓数以百万计,不过为了迅结束战争,李自成也同意不和这个刨他祖坟的仇人计较了。

    “大王打算派谁去劝降明帝?”半天没有开口的许平突然问道。

    “还没有想好……”李自成打算让在山西投降的监军太监去劝降崇祯,不过这个效果估计不会很好,崇祯皇帝看到自己派去打李自成的家奴一转眼降了对手,然后又调过头来劝降自己,多半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若派自己人去虽然成功率会高点,但李自成估计没人愿意去冒险。

    “大王,末将愿意出使明廷。”许平大声说道。

    “许兄弟?”

    “大将军?”

    李自成和牛金星同时叫了起来。

    “正是,若派一个无名小卒去见明帝,他多半会怀疑大王的诚意,末将也算是有点名气了,通过末将的口说出来的条件,明帝会相信大王践约的诚意的。”

    ……

    太原城外,是一望无尽的新坟,几天来顺军一直忙着把战死的同袍收敛入棺,让他们得以入土为安,而牛尾庄外此时仍然是满山满谷的尸体,明军将士的尸体无人认领,忙得不可开交的顺军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在妥善安置了自己的战友尸体前去关照敌方的死者。

    当许平站在战场中的山头上时,就好似置身于修罗场一般,尤其是当夜幕降临后,他感到周围似乎满是森森的鬼气,仿佛已经可以被**凡胎察觉到一般。

    “大人,”匆匆赶来的余深河轻易地找到了许平,这几天许平总是在战场附近打转:“大人,末将刚听说……”

    “你是要来劝我的吗?”许平笑着指指身边的周洞天:“他刚说了快半个时辰了。”

    虽然李自成和牛金星一开始也不同意,但禁不住许平固执己见,最后还是同意了。

    余深河瞪了周洞天一眼,又张嘴要开始劝说。

    “余兄弟和我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德州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这些新军的营官一样,”许平将手臂挥了一个圈,把当天曾布置在这里的新军诸营都拢在其中:“想的是如何升官财,如果博取世职功名。我和他们一样不择手段,他们是拉关系、跑人情,我没有关系和人情,就只能富贵险中求,千方百计地为朝廷、侯爷和新军立功,希望能够引起朝廷、侯爷和上峰的注意。”

    余深河听许平说的感慨,就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我如愿以偿了,到了长青营后,我没有把侯爷给我的权利拿去做过人情,无论谁来说情想把亲戚插进来我都绝不会同意;侯爷交代的事我都不折不扣地完成,从来没有为了保持同僚间的一团和气就对错事装看不见。当时所有的人都骂我不择手段往上爬,没错,我就是不择手段,我就认准了侯爷一个人,其他的人乐意说啥、说啥去。”那个时候许平想的是,有朋友、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一丝不苟尽职尽责的新军中真挑不出几个,满眼都是和稀泥的和事佬。

    “直到又一次到了德州,我第一次把侯爷给我的权利拿去换钱,虽然后来那钱我交公了,不过一开始我确实想过,其他营还不如我呢,长青营比其他营都强就好了。”那件事余深河和周洞天都心里有数,当初让余深河去给德州大侠保驾护航的时候,他一样也分到过好处。

    “然后就是侯洵一声令下,王启年的救火营、詹天豪的磐石营、何马的选锋营,一起大开杀戒,我领着你们两个去找侯洵自辩,希望能够说服侯洵收回成命,不让救火营他们继续杀良冒功,不过当时我也没有想百姓如何。虽然他们很冤枉,但是我更看重的是需要他们帮我建功立业,我需要这些民心来打败季大王,让侯爷刮目相看,让其他新军各营无话可说。如果没有遇到林将军、周将军的话,我从来不知道新军中有一些将军和我是这么的不一样,他们把百姓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前途更重要。”

    对明廷的忠诚在山东那个书生家里被摧毁殆尽,回到贺宝刀的军营中,许平明确表示要举报侯洵,贺宝刀提醒许平他自己手上一样有血,举报侯洵就是拖累自己,但许平当时已经不在乎,明说就是斧钺加身也要举报侯洵杀良冒功:“……新军也容我不下,所有和其他明军不一样的人,新军都容不下了,最后,他们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平又伸手指指周围的战场:“如果我想和他们一样,那根本没必要反出新军,一开始就没必要和大伙儿对着干。有人想把子侄安插进长青营,我不需要拦着反倒可以收个人情;全军推演十个营都在胡搞乱搞,我可以和大家一样装没看见,反正倒霉的不会只有我一个;打了败仗,要跑一起跑,救火营带头,磐石、选锋扔了所有的大炮和一半的士兵跑路,我为啥要去劝张大人去救山岚营,那是他们自己的命不好呗;八个营在杀良冒功,参与其中的我更不需要去举报这件事。”

    “所以他们变成了这个样,”许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各自打的小算盘越来越精,彼此间越来越貌合神离,导致了失败,军事失败又加重了离心的倾向:“我既然反出了新军,就得和他们不一样,不然我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听到这里,周洞天和余深河知道许平已经不可被说服。

    “这几天来,不止一个伤兵,在弥离之际握着我的手,虽然有的人说了有的人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在怕我辜负了他们的牺牲,让他们的妻子父母仍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许平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明廷现在已经是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不需要再多死人了,只要明帝投降,天下就可以传檄而定,你们可以富贵荣华,士兵们可以解甲归田,而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许平冲着余深河和周洞天微微一笑:“如果明帝不投降,有没有我也都一样,换谁来领军都能轻易攻破京师。而这次出使是我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劝降崇祯皇帝,亲手结束这个乱世。”

    ……

    周洞天、余深河和其他赶来劝许平的人都被许平劝走了,身边又只剩下清治道士一个人。

    “许将军觉得这个天下不再需要你了吗?”左右无人后清治开口问道。

    “是啊,是的。”许平哈哈大笑:“大师真知我肺腑。”

    “我有一个舅舅要赡养,最开始在救火营的时候,我躲避太大的危险,因为我舅舅需要我活着。”这么多年来,许平的舅舅音讯全无,他估计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不然早就该找到闯营这边来:“然后我有一个心上人,我誓要爱她、敬她、娶她为妻,她和我舅舅都需要我活着。

    “然后舅舅不见了,曾经的心上人也嫁人了,我一度想退隐山林,或者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有兄弟的仇还没报,我不能轻易就死。”许平扫了一眼清治:“后来兄弟们报仇的心渐渐淡了,他们关心的已经不再是这件事,大师告诉我,我肩负着拨乱反正的责任,这个乱世有无数的人在苦苦挣扎求活,一天不推翻明廷,这些良善百姓一天就没有活路。

    “就像我和大师说过的,如果崇祯手上沾着几百万、上千万百姓的血的话,那我也沾着十几万人的血。”这并不是许平第一次见到成千上万战死者的场面:“尤其是山东的那二百无辜百姓,和沙场征战不同,无辜者的血是你永远不可能擦去的,他们会在阎罗王前控诉我的罪孽,这是我注定逃不过的公堂……现在舅舅多半不在人世,也没有心上人惦念着我,她的哥哥和夫婿因我而死,她肯定是恨我入骨;没有人要我替他们报仇,他们自己已经手握重兵;没有什么昏君还需要我去推翻,经此一役,昏君肯定被推翻了;天下不再需要我了,没有人还盼着我活下去。”许平摊开双手:“大师说过,破军星的分身,到底是功成身退、还是祸乱一方,是要看每个分身自己的信念——而我选择功成身退。”

    “那顺王和黄侯的恩怨,许将军也打算置身度外么?”

    “顺王不会输的,侯爷已经是孤家寡人,大顺稳操胜劵。刚才顺王和牛军师同意我出使明廷,就是知道这确实是我最后能贡献的一点力量。”

    ……

    和许平有着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几百里外的一条官道上,数千旌旗招展的骑兵保护着长长的车队向南而行。

    “吉星辉真是王八蛋,怪不得他连家产都没有搬出来。”

    此次出兵前,除了贺宝刀外,其他营官大部分都把自己在京师的细软收拾好并做了安排,从战场脱离后,几千新军骑兵就赶回去保护好军饷和军官们的家财、以及沿途征集到的大车和民夫,然后立刻动身向南方进。

    “反正我们没有参加对山岚营的围攻,我压根就不知道贺宝刀这么丧心病狂。”

    营官们私下凑在一起谈起只有几个人知晓的北京之变,纷纷说道:“当时咱们就是想让贺宝刀再去代表大家劝劝侯爷,谁想到这反骨仔真的背叛了侯爷为昏君效力,还一直瞒着咱们说什么侯爷被他说服了。”

    如果真把几万新军统统带去南方,营官们担心黄石真有可能剥夺他们的军权,把他们闲置起来,不过现在不同了,福宁军中会打仗的差不多都调来北方并且死光了,现在南方剩下的什么施策啊、刘香啊、郑成功还有姜敏等,几乎全是毫无陆战经验的水师将领。

    “便是我们出死力练兵,一年半载侯爷也未必能把新军再练出来,要是不要我们了,那侯爷还打什么呢?”

    如果贺宝刀真打垮了顺军,营官们觉得替崇祯效力也不错,毕竟军饷是朝廷的,武器是福建补贴的,真有了扩军的机会能吃上空饷,靠着朝廷给的武器也不是不能打仗。再说有新军撑腰,福建胆敢不继续提供武器津贴也得掂量掂量。

    如果贺宝刀败了,那黄石还是要拉人组织队伍继续和顺军打。

    就算黄石老糊涂了,真存心和大伙儿过不去,那大伙儿心里也清楚,最不愿意把北京之变抖落出来的还是黄石本人,一旦抖落出来他一贯的好名声都毁了不说,而且这样的内讧对他的威望是惨重的打击。

    既然不能把事情抖落出来,黄石就没有理由杀一批老部下,将军们深信,黄石虽然已经很糊涂了,还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所以……

    上万民夫,在新军骑兵的监督下,奋力推着沉重的大车全力南行。

    每一辆车里都装满了金银珠宝,虽然属于新军的生意、店铺、土地、商队和货船不可能尽数搬去南方,但就是这车里面的金银细软依旧价值连城,这是几万军队——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一批高级军官全力挣来的家私。

    “富家翁,”营官们说起黄石暗地里给他们准备的安排时,都有一种不屑的表情:“这不需要侯爷来安排,我们肯定能做到。”

    跟着贺宝刀干、为明廷出力、背叛黄石、打了败仗全军覆灭,最终被黄石赌气一拍两散,就是把所有的坏事都碰一遍,新军将领们觉得自己的结局也不可能比这个结果更差,而只要运气不是差到这种地步,怎么都能混得比黄石给他们安排的下场好。

    “教导队有没有逃出来?”

    得知朝廷下旨说什么派黄石去南方公干后,营官们就知道又被贺宝刀骗了,什么把黄石软禁在京师纯属假话,肯定是被黄石逃走了。现在他们想知道的是,除了他们自己黄石还有什么人能用来练兵。

    “没有,宋建军在贺宝刀家里关着呢,我看见过了。”

    “教导队被贺宝刀一锅端了,一个都没能跑掉,这个肯定没错。”

第三十九节 直隶

    越过忻州的顺军先锋很快抵达代州城下,守将周遇吉丢下城池突围逃向位于顺军攻击方向背后的宁武所。

    “周遇吉还打着朱明的旗号吗?”李自成问道。

    “是的,他仍拒绝投降。”

    周遇吉已经避开了顺军的锋芒,让出了通向京师的大道,在以前历朝更迭时,这种做法是屡见不鲜的,不过在大明就很新鲜了。因为除了周遇吉以外,山西其他明军连躲避锋芒都不做,直接接受了李自成的委任成了大顺官兵。

    在黄石的世界,为了证明崇祯不是倒行逆施到丧尽军心、民心,满清文人对周遇吉这唯一只是让出大道却没有彻底投降的明将大加称赞,以便给多行不义以致自毙的崇祯遮羞。诸如:洪水决口、有几座山自动升起以保护周遇吉的墓,或是只坚守了一天的宁武给李自成造成了几十万人的伤亡等。作为一个弃城逃跑的武将,能得到这样的歌颂是很不错的——毕竟在黄石的世界里,当顺军进攻明军时,这是仅有的一点报效崇祯的抵抗。

    如果真是实力雄厚,李自成大可像前朝更迭时一样,对这些观望将领置之不理。现在皇帝还在京师,对方就在躲避顺军的主攻路线,那等到攻破京师、擒获皇帝时,这些将领的抵抗意志自然会不复存在,黄巢当年还主动号召唐军将领避开他的锋芒。不过在目前的局势下,李自成无法容忍背后有一支仍打着明军旗号的军队,只有几万嫡系军队的大顺无法在后方留下一支可靠的监视部队,李自成必须扫清一切不肯投降的明军,否则主力一旦离开,就等于把退路又送还给明军:“调头,我们回头去打宁武。”

    顺军倒转身取宁武的时候,许平辞别李自成,带领一小队卫士继续向东。

    “大师,送到这里足见盛情,请回吧。”和顺军分别以后,只有没有兵权的清治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许平不希望清治陪着他冒险,便想请清治返回顺军营中:“若是有缘,我与大师还能相见。”

    “若是有缘……”清治微笑道:“贫道乃是闲云野鹤,以后又要云游天下了。将军日后位高权重,恐怕也没有时间再到民间了。”

    没想到清治这便要离开顺军,许平有些吃惊,这么多年下来,他觉得清治应该可以站在大顺王朝上层人物之侧。

    “当年贫道刚见到将军的时候,将军杀心难抑,眉目之间满是戾气,后来贫道得知将军原本是黄侯属下,又受了顺王的委任。贫道便想,恐怕天下又多了一煞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将因将军这头食人猛虎而遭难。”

    许平没有说话,而是又深深一躬,向清治致谢。

    “能在许州与将军重逢,那是贫道的命数使然。若顺王是真龙天子,那贫道这几年来见到的也都是天上的星君、神人,贫道日夜修炼,图的便是有一天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现在已经和诸位星君混熟了,还是该回去好好修炼的。”清治有着很朴素的“自助者,天助之”的思想,他担心如果自己功夫不够,就是天界上的熟人也没法帮他的忙:“就连黄侯这位武曲星君,将军不也带贫道见过,混了个脸熟么?”

    听到这里许平也笑起来:“如此说来,我与大师必有重逢的一天。”

    “是啊,贫道希望在天界相遇,而不是这凡尘。明廷天命已绝,三百年内破军星不会再次下凡,有贫道在,能和将军聊聊这一世的经历,也能解解闷不是吗?”

    “正是,”许平又是拱手一礼:“大师,末将告辞了。”

    “去吧,许将军,无论此行将军成败如何,破军星都会再次陷入沉睡。将军若还有复出之时,那也会是以大顺的武曲星身份,而不是大明的破军星了。”

    ……

    虽然顺军还没有抵达大同府,不过这里的地方明军已经得知姜镶带着四万军队尽数投降了李自成,许平抵达后,受到明军的百般阿谀,。

    顺军一日下宁武的消息传来。周遇吉的前车之鉴,使那些心存迟疑的山西明将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立刻表示会毫无保留地投降,绝不会鼠两端、抱着观望成败的心思。

    许平沿途见到的明将,无一例外地苦苦劝他不要去京师,虽然他们看出许平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劝说而改变主张。将领们认为这是自己眼下应尽的礼数、必要的应酬,向未来可能成为大顺重臣的人表明他们的担忧与忠诚。

    离开灵丘的时候,沿途将领们馈赠的礼物许平就拿不动了,贴身卫士每人都带上了几个大包小包。许平赶到广昌门前,向打着明朝旗帜的城池自报家门:“我乃大顺使者许平,要前去京师求见明帝。”

    城门楼上的守军把许平的话报告城内后不久,紧闭的广昌大门突然打开了,一彪骑兵簇拥着个身穿大红战袍的武将冲出城来。

    急行到许平面前,武将滚鞍下马,冲着许平的坐骑使劲磕头:“末将……叩见大将军。”

    “先别急着投降。”许平一路上见多了这种事,连忙伸手拦阻道:“吾主顺王还没有到,将军稍安毋躁。我现在是使者,要去京师,将军先帮我安排一下公文关防,再当两天明臣,等顺王到了再降不迟……”

    “遵命,遵命……”许平说话的时候,广昌守将一个劲地叩头应是。但不管许平好说歹说,他坚持要投降,而且是刻不容缓地立刻投降。

    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广昌的投降后,守将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士兵们就欢呼着给广昌换上了黑旗,地方官身后跟着广昌的缙绅,他们的背后是更多的百姓,夹道欢迎许平一行人进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听上去比战场上的枪炮还要嘹亮。

    广昌地方官和守将又是一番苦心地劝说,许平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执意继续前往京师。许平不由分说,把沿途文武硬塞给他的礼物统统塞给了广昌地方官,让他先代为保管。

    推辞不得的地方官含泪收下了许平的东西,第二天和同样满含热泪的广昌守将一起把许平送出城门十里地,才惆怅地返回。

    “赶快把旗子都换回来。”回到广昌后,守将马上又把大顺的黑旗降了下来,许平此去生死未卜,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没有人记得广昌忠心效劳的投诚场面了么?所以等顺王的前锋来了,广昌得再投降一遍。

    此时地方官也把缙绅重新召集起来:“大家表现的不错,不过仍然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幸好我们还有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要比上次更好。”

    指着一个前排缙绅,地方官叫道:“你笑得太傻、太假了,要自内心地笑!”地方官做了一个双手捧心的动作,质问道:“自内心!你懂不懂?等顺王到的时候,你还这么傻笑会害死大伙儿的!”

    ……

    离开山西边境,许平从保定府进入直隶,直到紫荆关前一路上许平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他和几个卫士都身穿黑衣,但沿途明军的岗哨一概装没看见,反倒是百姓多有上前来询问的:“你们是大顺的兵吗?你们真的是大顺的兵吗?”

    到紫荆关报上名号后,许平如释重负地看到到底是直隶的军队,守将虽然同样出关拜见,但并没有提到投降的事情,许平也很小心地不在这个问题上逼迫他。

    紫荆关的守将再三向许平告罪,现在他还是明将与大顺乃是敌对状态,所以虽然是使者但仍然不能请许平入关过夜,为了表示他深重的歉意,紫荆关的守将亲自在许平住的帐篷外站了一夜的岗。第二天紫荆关守将派出一队精挑细选的精锐骑兵,敲锣打鼓地护送大顺使节前往京师。

    不等许平抵达易州,定兴、涞水、易州的三位地方官就一起出现在前面,三位大人跪迎在道边,见到许平后不等他问,就一起嚷嚷道:“下官叩见大将军。”

    “不会吧,这里可是直隶。”许平见地方官又要投降,心中哀叹了一声,口中无可奈何地说道:“三位降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这话一出口,许平立刻从易州知县的脸上见到一阵惊恐,他连连磕头:“大将军恕罪,只是下官听说,大将军这次的身份乃是大顺使节,不知道大将军还要招安下官等。”

    “我没有要招安几位大人,”许平一听顿时有了精神,连忙答道:“三位大人不降么?”

    听到这声问话后,另外两个地方官的脸色也变了,他们对视一眼,还是由易州的出面:“顺王顺天应人,以有道伐无道,解民倒悬……”

    “你们到底是降还是不降?”许平听得糊涂起来。

    虽然知府交代过要统一行动,但是易州知县闻言后觉得这关终究要过,把心一横:“大将军要下官怎么做,下官就怎么做。”

    而此时涞水的则吼出来:“下官降了!”

    “你们先别降!”许平赶快道:“我需要关防文书,好去京师,三位大人帮我准备一下吧。”

    “遵命,遵命,”三个人先是连连应是,但最后还是加了一句:“知府大人敢请大将军移驾保定,知府大人得知大将军虎步直隶,本想立刻赶来,怕赶不及所以先让小官们在这里迎接。”

    “可是去京师是这条路,对不对?”许平马鞭一扬,指着向东北蜿蜒而去的大道:“保定府不是在南面吗?”

    “大将军明察秋毫,下官不胜钦佩仰慕之至,”明朝的地方官大声称赞道,由于没有投降所以导致身份上的问题让这个官员仍然需要注意用词:“大将军此番出使下邦,知府大人担心下官们没见识失了礼数,再说,此去京师的关防,也还是由知府大人来开最为得体。”

    ……

    最前面的锣鼓手一面把手中的家伙敲打得惊天动地,一面扯破了喉咙勒定行人尽早散开让开道路;面无表情的衙役们都是地方官挑选出来的衣服架子,他们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许平的马前;两侧和背后,是虎背熊腰的紫荆关精骑,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道路两侧的行人,警惕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树木和草丛间搜索着任何可疑的身影;三个地方官徒步跟在许平的左右,一脸的紧张和不安,好像随时准备扑到许平身上,替他挡开袭来的暗箭和飞刀,他们把地方的公务都抛下陪着许平前去保定府——这是许平在大顺地盘上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威风和排场。

    终于抵达保定了。

    一个身着大红明朝官袍,头带双翅乌纱的官员,同样跪迎在通向保定城的大道旁,见到这个官员后,无论是紫荆关的骑兵还是直隶境内的压抑,都识趣地让出了一条直通向许平的道路。

    “贵使亲临,下官有失远迎,望贵使千万恕罪。”保定知府在许平马前一口气磕了九个响头,才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躬着身给许平带路:“下官已经为贵使准备好了驿馆,还有一顿粗茶淡饭,请贵使移驾跟下官来。”

    晚宴堆在自己面前的无数道菜肴中,许平能看出个大概材料的不过两道,就是这两道菜,他吃起来的时候也感到完全不是自己所知的猪肉和鸡肉味道。

    “贵使,”保定知府已经把关防为许平准备妥当,当着陪坐的满堂文武官员和缙绅,他大模大样地掏出两件东西:“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贵使笑纳。”

    一个盒子里据说是千年的老参,是不是许平不知道,他连五十年的参须都没见过,不过这已成*人形的参一亮相就引起了不少惊叹,还有据说是南海来得夜明珠,这还是许平第一次在真实世界见到这种他只在西游记这本书里听说过的东西。

    ……

    晚上回到自己的官邸,知府和夫人说起今天的情形,笑道:“大将军果然是个粗鄙武夫,将来之事易耳。”

    “老爷不是还准备了四个胡姬么?”保定知府夫人问道,为了这四个肤色有白有黑,头或金或银、眼睛或蓝或绿的女子,保定知府真是下了血本了,不知道扔了多少积蓄进去。不过生逢乱世,夫人也觉得不能光心疼钱:“花那么多功夫收拾妥当,怎么老爷又舍不得了么?”

    “什么叫舍不得?”知府失笑道:“要是大将军是来受降的,我送他还怕他不收呢,可是他这次是出使,是要去京师的,朱明的那个皇上……唉,脑子不好使的。”知府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节 禁旅

    金銮殿上,辅陈演正向崇祯皇帝陛辞。

    得知山西全境投降了大顺之后,陈辅退意顿生并且立刻付诸行动。昨日,君臣间唱了一遍挽留和坚辞的戏后,崇祯皇帝同意了陈演告老还乡的要求,并委任魏藻德为辅。

    陈演得以卸去阁老之职后,当夜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好全家人的行装——本来大明已经是摇摇欲坠,结果皇上竟然还把镇东侯派去南方筹款募兵,事先也不说和阁老们稍微商量商量。看来这万岁爷真是得了失心疯,不知道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好吧,就算是镇东侯还在,陈演也打定主意要告老还乡了。镇东侯若在,对守城官兵说不定还有个望梅止渴的作用,陈演觉得那些粗鄙无文的武夫一定不像自己,能把局面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演最后一次对皇帝歌功颂德,他在心里默念着:“马上就好了,就还剩几句话了。”陈演的家人就等在外面,一旦崇祯皇帝和陈演结束了今天的临行告别,陈家就要立刻动身上路,午时之前就要离京。趁着通向南方的回乡路还畅通无阻,赶快离开大明这条即将沉没的破船。陈演这一辈子已经捞够了,岁数也不小了,他无意再与顺王周旋,留下那些心还没老的人吧——金銮殿上以魏藻德为的这些不肯走的人们,以后就是他们的事了。

    “……赞画无效,臣罪该万死。”

    陈演结束了他的告别词,趴在地上,面朝着大明天子的御座一动不动,等着对方的回答。根据一般的惯例,皇帝会说句“爱卿劳苦功高。”或者是类似的什么套话。随着皇帝这句话出口,全部的仪式就宣告完成,告老还乡的前官员失去了全部的官职,也没有了御前与闻的权利,只能灰溜溜地退出金銮宝殿,从吏部的小官手里领几匹红绸的退休金,永远地离开大明的权利中枢。按说,这是一个伤感的时刻,不过陈演现在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悲哀,他焦急地等待着崇祯皇帝的那句告别语——家人和马车还等着赶紧启程呢。

    “你早就该死了!”面前突然炸响了一声愤怒的吼声。

    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告别语,如释重负的陈演立刻又磕了三个头,大声回答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微躬起身,退行了几步,陈演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起身退到大殿的门槛前,向御座跪下磕了最后三个头。走出金銮殿的陈演,越走越是心情愉快,越走越是眉飞色舞。吏部官员正等候在殿外,陈演从他手上一把扯过了自己的红绸退休金,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陈家的车队离开京师宏伟的城门后,前辅的全家都忧色尽去,仆人们也人人开怀大笑起来。陈演的小孙子用满是稚气的童声问道:“爷爷,今天陛辞时皇上都说什么啦?”

    “还不都是老套话,”陈演曾经猜测,崇祯会用一贯的套话来结束这次陛见,但是刚才领退休金时,他觉得自己果然是高瞻远瞩,他爱惜地抚摸着孙儿的脑袋:“爷爷说:赞画无效,罪该万死;万岁爷道:爱卿劳苦功高,此去珍重。”

    长长的车队向南迤逦而行,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前面的车停下不走了。陈演从车窗向外探出头去,一个家仆已经跑过来报告:“家主,前面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歹汉,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过去。”

    心中焦急的陈演不顾家人的劝说,亲自从车中跑了出去,赶到前队去问个明白。

    “老子才不管什么致仕阁老还是致仕尚书,上面交代了,前面住着大顺使者,严禁闲杂人等喧哗!”

    刚赶到前队,陈演就看到一个粗鲁的大汉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拦住去路,他身后是一大群带着类似表情的地方官兵和衙役,而自己的长子满脸愤怒,试图与他们理论。

    “回来,回来。”陈演把儿子和仆人们都招呼回来,对犹自愤恨不平的长子说道:“绕路走,绕路走,不要说了。”

    “果然是个致仕的尚:“果然有见识。”

    听到这个莽汉把父亲的官职说错了,陈演的长子又想反唇相讥,在京师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尤其还是来自一个这样卑微的底层军汉。

    “走了,走了。”陈演拉住儿子,责备道:“不快些赶路却在这里吵架,你想让你娘在野外露宿不成?”

    离开那些因为给大顺使者站岗而显得不可一世的明军兵丁后,陈演的长子回味着刚才的对话,问他父亲道:“父亲,什么大顺使者?顺王派来的人么?”

    “是啊,是的。”陈演知道这是朝廷的机密,不过他并不打算对儿子隐瞒:“使者已经来了好些时日了,就是许将军,黄侯的弟子,保定府派人护送来的。皇上一直犹豫不定到底见还是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城。在朝廷拿出个主意前,只好先委屈他住在城外了。”

    “许克勤许将军?许将军真是胆色过人啊。”陈演的儿子大吃一惊,现在陈家私下里对李自成及其部下的称呼也悄悄变了,不过陈演的儿子也有一丝不屑:“许将军一贯胆大妄为,当年好像就是他刚愎自用、贪功冒进,又仗着师父宠爱毫无顾忌,以致有山东之败。”

    “是啊,就是他们师徒反目,师傅把弟子逐出门墙还让他成了钦犯。”现在想起来,陈演很奇怪为什么当时镇东侯会帮着侯洵说话,对弟子却毫无爱护之意:“山东之事到底如何很难说,谁知道到底是许将军胆大妄为,仗着师父看不起同僚,还是同僚忌恨他,这都很难说的。要是错全在许将军,他怎么就一怒去投闯……哦,投顺了呢?”黄石南下的消息传出后,陈演隐隐觉得可能是黄石对许平有愧,所以不愿意去打他:“至于京师之变,那也是各为其主,称不上欺师灭祖,难道顺王要对付黄侯,许将军还能拦着不成?”

    ……

    到底见不见大顺使者,明廷内部一直争执不下,朝臣们大多主张见,甚至还劝崇祯皇帝以接见外藩使节的礼仪来见许平。崇祯皇帝愤怒之余,反唇相讥若是许平不同意自认下邦、外藩,要求以平礼见君怎么办?不想朝臣们毫不以为皇帝是讥讽,竟然认真地答道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虽然朝臣的态度让崇祯皇帝伤透了心,不过他也不肯就此关闭和大顺的和谈之门,李自成派许平前来,足见大顺方面的和谈诚意。虽然崇祯皇帝估计,对方现在要求的条件多半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但如果正面战场上能够取得一些胜利,对方的态度也很可能软化。

    所谓能战方能和,放弃代州逃回山西中部宁武所的周遇吉,虽然只抵挡了顺军前锋一天不到就被消灭了,不过崇祯皇帝认为这总是个好的开端。除了新军以外,毕竟晋军也出现了对顺军的自抵抗,而不是如同之前那般闻风而降。崇祯皇帝希望晋军好好努力,打一两个漂亮仗,不需要一定取胜,只要能让顺军付出相当的代价,让李自成意识到大明的京师不是轻易可以觊觎的就好,这样就能给明廷争取到一些谈判的资本。

    可之后晋军表现得更糟了,很快山西全境十几万晋军全都投降了。当初朝臣们信誓旦旦地说,顺军绝不敢走山西攻打直隶,理由就是“必不犯天下重兵处以入”,现在大明的重兵却统统变成了人家大顺的重兵。

    不过崇祯皇帝仍然没有绝望,虽然山西那帮兵痞靠不住,但接下来挡在顺军兵锋前的可不是地方边兵,而是大明天子亲领的直隶地区,是京营、禁军,由大明天子最心腹的亲信臣子统帅,或是由朱明皇室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的皇亲国戚指挥。

    比如,代帝出征的阁老李建泰,崇祯皇帝仍对他统帅的几万禁旅抱以厚望。由于是代帝出征,崇祯天子赐与李建泰前所未有的权威,“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将没有限制的生杀予夺大权下放到大学士李建泰手中。离京之日,崇祯皇帝亲自登上正阳门,送他名义上的替身——李建泰出征,而李大学士当时也痛哭流涕,誓粉身碎骨以报。

    顺军从西而来,李建泰却一路向南,带着大明禁旅在京畿之内烧杀抢掠,连续攻克了定兴等数座大明城池。一些大明地方部队对恣意抢劫杀人的大明禁旅起抵抗,无一不被李建泰击溃。

    夺取山西的李自成,亲率主力走北路,继续以大明主力为要目标,直扑居庸关。同时派刘芳亮统帅偏师一万,循黄河北岸进攻以切断明廷南北交通要道,确保从南而来的援军和粮饷不能再通过漕运进入京师,以孤立北京。

    得知顺军野战军突然出现在本以为非常安全的南方后,李建泰立刻统帅大明禁卫军北逃,和四川、河南的同行一样,大明天子的禁卫军不思与顺军作战,专门以消灭、杀害居住在中国领土上的中国百姓为目标。不过李建泰这次要加上一条,他带领的禁卫军还做出了歼灭京畿地方上保卫乡土的大明地方部队的事。

    二月底,代替大明有限公司董事长——崇祯皇帝出征的大明有限公司常务董事兼副总经理——大学士李建泰,统帅着大明禁卫军抵达直隶地区的广宗县,知县李弘基得知禁卫军一路行来的所作所为,下令紧闭城门,亲自带领地方部队登城抵抗禁卫军。而李建泰也针锋相对地下令攻城,虽然没有胆子和刘芳亮的顺军野战部队交锋,但对消灭广宗县的大明地方部队还是蛮有把握。

    在黄石的前世,广宗守官就是这个李弘基,这次他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李建泰的行径也和黄石所知的历史没啥区别,开战不到半个时辰,离京以来战无不胜的大明禁卫军就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击溃了广宗县军民的顽强抵抗,一举攻破广宗县南门。

    李建泰满意地看到士气高昂的禁卫军像潮水般地杀入城中,本来悬挂在广宗县城楼上的明军红旗也被扯下,换上了大明禁卫军更加鲜艳的红旗。

    火焰和浓烟从城内腾起,李建泰知道广宗县地方明军的垂死挣扎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大事已定,有一伙胆敢对抗大明禁旅的无知鼠辈即将被歼灭在这里。

    禁卫军开始洗劫广宗城时,李建泰指挥标营忙着搬运县衙里的银粮仓储,就在禁卫军和标营士兵都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标营军官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督师大人,李弘基那狗官偷偷藏了一个银库,我们找到一个知情人。”

    “快带来。”一听到银子,李建泰也是两眼光。被带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书生装束,李建泰和蔼地说道:“不要怕,从实说来,本部院重重有赏。”

    “阁部受命南征逆闯,赐尚方剑、斗牛服,推毂目送,圣眷至渥。今贼从西南来,正宜迎敌一战,灭此朝食,上报国恩。奈何望风披靡,避贼北遯,陷城焚劫耶?”广宗县王佐总算见到了大学士李建泰,他急不可待地吐出了这段想了很久的话。

    “哦……哦……哦?”李建泰愣了一会儿,才琢磨明白对方原来不知道什么私藏的银库,只是以谎言来见自己一面,他反问道:“你来见本部院就为了说这番话?你以为说了这番话,本部院就会调头向南,去与那刘芳亮一战?”

    王佐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年轻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建泰。

    “你这狂徒是不是还幻想着,本部院会惭愧得汗流浃背,甚至痛哭流涕,把你奉为上宾?”李建泰一挥手让标营卫士把这个广宗人也拖下去杀头,不屑地评价道:“幼稚。”

    (笔者按:笔者的一位朋友,就是笔名为黑岛人的作者说过一段话,大意为:从中国的历史上看,大节大义,往往托于市井百姓,而非特别善于舞文弄墨和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官僚士大夫。1644年生在明朝北直隶的那场覆灭闹剧中,很少有人像广宗屠杀中殉难的王佐先生那样令人敬佩。)

第四十一节 召见

    得知顺军已经逼近居庸关,守将唐通觉得凭借自己手下的兵马决计无法抵抗,对左右叹道:“外有战兵,内方敢坚壁。如此朝廷已经无兵,困守愁城终归是死路一条。”

    见周围的部下们不少嘴唇都微微抖动,唐通抢在他们之前叫道:“吾非不知大明亡无日矣,然吾家世代将门……”虽然唐通很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为大明出死力一战:“此战凶多吉少,不,是有凶无吉,诸君如放不下家中老小,可自行离去。”

    军心既散,唐通知道居庸关也坚守不了几天,便带着那些明知前途未卜仍愿意跟着他的亲信离开居庸关向京师进:“国破家亡之际,战死在帝城门前,也不枉我唐家数百年将种了。”

    唐通统帅着最后几千手下抵达京师后,傍晚便有太监赶到营中,大叫道:“有恩旨下!”

    “听说大将离京出战的时候,皇上会兰台召见、会赐宴勉励,甚至亲自登城楼送行。”唐通连忙去迎接天使,心里想着:“这些殊荣从来都只是听说,可从来没有轮到过我家头上,也罢,总算是我家为朱家尽忠数百年,有始有终,虽然迟了些,但最后还是没有少了我家的这一份。”

    现在支撑唐通为大明效力到底的,只有家族的荣誉而已。

    “唐通忠以爱君……”圣旨上表示对唐通前来勤王很满意,崇祯皇帝为此非常欣喜,所以:“赏唐通白银三十两。”

    “臣,叩谢天恩。”

    接着又是一队人马鱼贯入营,为之人锦衣玉带,乃是一个御马监太监,是崇祯皇帝派来的监军使者。

    “末将拜见大使。”

    大使后面的从人,捧着一个用黄稠包裹的锦盒,唐通怔怔地看着那个锦盒,知道这是赐给监军使者的信物:里面会有一张明明白白将自己姓名写在上面的圣旨,监军使者有权将其请出来,把自己当众杀头。

    监军使者被手下安排去休息了,唐通仍站在接旨时摆下的香台前,刚才为迎接天使而点燃的香已经在寒风中熄灭了。

    “某家世代为大明守卫边关,族中殉国者不可计数,”几个亲信来报告已经把朝廷使者安排妥当后,听到唐通突然出声道:“今日某意欲为天子尽忠,将一腔忠血播洒在帝城国门之前,可没有召见、没有赐宴……只有一封要杀我头的圣旨,还有这三十两银子。”唐通手一松,刚刚接下的那张赐银三十两的恩旨就飘落到地上。

    “回居庸关!”轻飘飘的那张恩旨落地,唐通再也没有把它捡拾起来的意思,他大声喝道:“全军拔营,兼程返回居庸关!”

    “大帅,我们回去干什么?”居庸关军心已散,好多兵马已经在唐通离开后前去投降李自成,留在关中的兵马也只是单纯等着李自成赶到好向顺军投降罢了。

    “回去投降顺王!”

    ……

    唐通反出京师,崇祯皇帝当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光对于边兵,对禁卫军崇祯也已经失去了控制力,逃到保定的大学士李建泰既不南下抵抗刘芳亮,也不返回京师勤王。崇祯几番责问后,李建泰躲在保定上表朝廷:“臣愿奉皇太子前往南京。”

    看到这份奏章,崇祯气得差点一脚把御案踢翻,现在要考虑的是皇帝的安危!不是皇太子的。

    崇祯皇帝计划让太子留守北京,自己前往南京设法重振旗鼓,可是又担心万一太子成功守住京师,自己就成了唐明皇,会被架空为太上皇;放儿子去南京也有类似的问题,而且风险更大,所以崇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太子紧紧留在自己身边,以免给他抢班夺权的机会。

    现在看起来,守住京师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崇祯皇帝再次考虑南遁,不过逃难需要一支可靠的军队,保证不会把他出卖给顺军的军队。

    就李建泰的禁卫军的表现来看,崇祯觉得对方很难担负起这样的重任,京营虽然全在皇亲国戚的控制中,不过锦衣卫密报说统帅京营的那群本家们,也在秘密商议投降李自成。虽然此事不知真假,但这样的风声就足以动摇崇祯皇帝在京营保卫下离开京师的决心。

    昨天又有噩耗传来,继唐通在居庸关投降李自成后,李建泰和保定巡抚也投降了刘芳亮,顺军已经从南北两个方向逼近京师。

    崇祯皇帝让京营紧急动员,做好迎战准备。理论上京营仍然拥有二十万兵力——实际呢,实际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到底有多少。禁卫军主力已经覆灭在保定,崇祯皇帝只好在京营里挑挑拣拣,把比较可靠的一部分部队放进城内,和剩余的禁卫军一起坚守京师。其余的十多万则在公爵们的指挥下,在城外坚守野战阵地,不让顺军能够接触到固若金汤的京师城门。

    今天朝堂上群臣虽然议论得十分热烈,但崇祯皇帝越听越觉得不着调。

    比如阁老们今天一致推荐昔日附庸魏忠贤、把东林党往死里整的冯铨出山,说他经验丰富、精通边事。

    经验丰富?你们不是一直说魏党祸国殃民么?怎么魏党的中坚份子一下子经验丰富起来了?还有精通边事,现在的情况,第一不是边事,第二是没有一支军队进行抵抗,从来都是不战而降,就是把诸葛武侯请出山,又能顶得了什么事?还不用说冯铨远在南边,如果能平安抵达那里,那还要姓冯的做什么?直奔南京不就得了?

    用手指在茶杯里蘸蘸水,崇祯用手上的茶水在御案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文臣个个可杀。”

    让左右看完后,崇祯皇帝飞快地用袖子把桌上的字迹擦去,站起身说道:“朕不能守社稷,朕可以死社稷。”

    崇祯的话让魏藻德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连忙带头跪下来哭哭啼啼,身后也是一片哀痛之声,不过大家都心有灵犀,在哀痛声中夹杂着无限的赞美之声,竭力歌颂着皇上的高风亮节。

    退朝之后,魏藻德觉得自己的步伐轻快了许多,人也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周围同僚们的脸上,也尽是欢乐轻松的表情。

    回到家中后,魏藻德罕见地哼起了小调,一步三摇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见丈夫这个表情,魏夫人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皇上不走了?”

    “不走了!”魏藻德呵呵笑道。既然皇上不走,李自成就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一肚子火无处,殃及无辜的大明文武百官。这些日子来,不管崇祯皇上说一千道一万,群臣默契地结成统一战线,说什么也要劝说皇帝留在京师。

    他们的主要理由就是,京师毕竟尚有些还算可靠的军队,崇祯皇帝一旦离开,在野外非常的不安全,可能一个哗变的小兵就能轻易绑去献给李自成。

    这种说辞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崇祯皇帝虽然恨透了他手下的臣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

    “他们都怎么样了?”在紫禁城的深处,崇祯皇帝咬牙切齿地问道。

    “万岁爷,散朝后这帮贼子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王承恩答道。

    “这帮狗贼!”崇祯皇帝气得又是重重在椅背上一拍,今天自己的表现估计让他们安心了。崇祯皇帝琢磨着已经有人把自己不走的决定去密报给李自成,幸好除了这帮子人,崇祯皇帝还有一两个人可用。

    先是妹夫巩永固,崇祯觉得这个时候也就是这种亲戚还能指望。

    见到巩永固后,崇祯皇帝单刀直入地问道:“爱卿能召集多少人手,能否护朕前往南京?”

    这问题让巩永固立刻呆住了,半响后巩永固跪地连连磕头:“祖制,亲臣不藏甲,臣难以赤手博贼。”

    闻言崇祯皇帝放声大哭,王承恩在边上怒道:“驸马难道就一个家丁都没有么?”

    巩永固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哭着应道:“驸马不许招募家丁,这是祖制啊,和亲王不许私出藩地一样,违者乃是逆罪啊。”

    之前因为官兵除了烧杀抢掠以外就是闻风而逃,所以唐王试图带领王府卫队镇压叛军,不过刚一出兵就被朝廷抓起来送进凤阳高墙,唐王府招募的军队也就地解散。没想到这个傻妹夫真的一根筋遵守祖制,什么家丁也不招募,崇祯皇帝无可奈何,只好让他退下。

    可靠的人没兵,那就只好靠有兵的人了。

    虽然和朝臣们宣布要死社稷,不过崇祯知道他还有一条退路,便对王承恩说道:“秘旨给天津巡抚,让他火派兵来。”

    之前天津巡抚密奏崇祯皇帝,表示可以从天津卫派来一千名绝对可靠的士兵,保护崇祯皇帝从京师逃向天津,然后从天津登船逃去南京。天津巡抚要求皇帝对此绝对保密,以免让朝中那些心怀叵测的大臣们知晓,甚至也不要和皇后、皇太子说。一旦天津卫的士兵抵达,崇祯皇帝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京师,在所有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赶到天津卫,登船出海。

    王承恩一脸悻悻地看着崇祯皇帝,没有回答。

    “快去啊。”崇祯皇帝又催促道。

    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倒在崇祯皇帝面前,哀声诉说道:“万岁爷,那一千兵丁确实是对冯元彪(天津巡抚)绝对可靠,但是对万岁爷就未必了。锦衣卫前日送来密报,冯元彪已经召集手下文武,商议投降李闯了,万岁爷,冯贼这是要劫持陛下、卖国售君啊。”

    可靠的人没兵、有兵的人不可靠。

    晋军除了周遇吉,一枪不放地降了;居庸关降了、紫荆关降了、保定降了,天津正在密谋投降,甚至连大明的禁卫军,都一箭不放地投降了。

    昔日元顺帝虽然无力抵挡明太祖北伐的雄师,但手下还有一支不会出卖他的禁卫军,所以就算打不过明军,至少可以逃跑。而现在崇祯皇帝就缺一支这样的军队——只要有一支不需要会打仗,仅仅不会投降的军队,崇祯就可以脱险。

    一阵沉默后,崇祯吐出了五个字:“宣许平进京。”

    “遵旨!”

    当晚,王承恩再次来见崇祯皇帝:“万岁爷,那许贼坚持不肯用臣子之礼拜见万岁爷。”

    “朕已经说了,朕可以用见外邦之礼见他,不一定非要逼他用臣子礼来见朕,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就不要强求。”崇祯怒道:“难道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王承恩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不语,崇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哀声叹气道:“难道连外邦臣子之礼他也不肯吗?难道他一定要朕用敌国之礼见他吗?李自成甚至没有称帝,他只是称王罢了,李自成是朕的子民,就是许平他以前不也是朕的臣子吗?”崇祯的话音里满是愤怒不平:“难道就一点脸面也不留给朕了吗?”

    王承恩还是一个劲的磕头,却始终没有说话。

    一声接着一声痛心疾的叹息,崇祯就这样看着王承恩把头磕得血流满阶,终于缓缓说道:“再与他谈。”

    “遵旨,万岁爷。”王承恩起身,躬着身退下,然后一路小跑向司礼监。

    辅魏藻德和其他的阁老、尚书都等在司礼监,等待着崇祯皇帝的最后决定。

    “万岁爷同意了,”王承恩冲着大明的相、副相们还有各部部长、副部长们点点头:“皇上同意许平以敌国使臣之礼觐见。”

    “皇上圣明。”所有的臣子齐声高呼道。

    “让礼部去议礼吧,”王承恩对面前的大明重臣们说道:“要多久可以安排许平觐见。”

    “议礼一般要七天……”看到王承恩脸色一变,礼部侍郎连忙改口道:“其实五天就差不多够了……”

    见王承恩脸色铁青,礼部尚书出来打圆场:“实急从权,下官看就三天吧。”

    “不行,”王承恩摇头道,他额头上的血还没有来得及擦去,声音里也全是疲惫:“就一天!明天你们把觐见之礼定下来,后天万岁爷就要见到许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488/ 第一时间欣赏虎狼最新章节! 作者:灰熊猫所写的《虎狼》为转载作品,虎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虎狼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虎狼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虎狼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