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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节 收礼

    住进京师的驿馆后,许平也不再每日练剑,而是悠闲自得地看书,或是教卫士下棋。

    明廷臣子送来的礼物许平一概照单全收,毫无推辞之意,但对方送来的红粉佳人,则统统婉言谢绝。

    一直闹腾到好晚,许平才把最后一个明臣送走,虽然称不上全无忌惮,但只要职务和和谈能稍微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的大明臣子,就一定会借这点关系来拜见许平。这些访客口中说得其实和和谈全无关系,重点全在于对顺王、还有他许平一贯的仰慕,最后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堆贵重礼品,许平同意收下时就好像给了这些官员天大的恩惠一般,一个个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

    几个卫士和许平一起动手,把今天收到的礼物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金珠玉器、珊瑚玛瑙,应有尽有。

    “就是没有字画,”许平对几个卫士笑道:“看来我真是粗鄙武人,竟然没有一个人送我字画。”

    “这次大人真是财了,”虽然凶吉未未定,但卫士们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明朝文武的奴颜婢膝之像,现在心情都变得很坦然:“大人需要多雇些大车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几个可是搬不走,说什么也搬不动了。”

    “就放在这里吧,让各营来搬,”许平把别人送礼时一块递上的礼单也都细心收好,并全部抄写到专门的一个本子上:“一半给大王,一半给将士们。”

    一个心腹卫士小心地说道:“大人,等大王入京了,这些官们断然不会少了大王那一份的,而营里的将士们,难道大王会没有赏赐吗?大人何必去做这事?”

    “难道你们以为他们是送东西给我吗?”许平知道卫士有什么顾虑,一路上他不停地把一些别人送的小东西分给这些跟在他左右的心腹,这些人也都欣然收下:“若我不是顺王的亲信大将,若我收下没有那几万弟兄,这些人难道会给我一个铜板吗?不,不会的,他们是送东西给大顺的大将军,几万顺军的统帅,而不是给我许平。”

    见几个部下脸上还有迟疑之色,许平猜他们即是替自己惋惜,可能还有一点不舒服,觉得若是许平不拿大头,卫士们收的那些小钱会让他们感到别扭。想到这里许平微笑着冲心腹们道:“我虽然全数上交给大王,但大王岂会不赐还给我一些呢?那时就是大王赐下的东西了,我当然会收下,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收下。”

    “大人说的是,”几个卫士顿时嘻笑颜开,纷纷表示赞同:“大王肯定全数赐还给大人。”

    “说不定还会更多。”

    “当然会更多了。”

    几个卫士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

    得知许平把所有的礼物都照单全收让魏藻德出时有些意外,但随机又是一阵担忧,作为崇祯的辅,如果顺王要杀哪怕一个文官来当贪官污吏的代表,魏藻德觉得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那个不幸的替罪羊。

    本来前面还有一个陈演,可是他见势不妙已经逃出京师去了,而魏藻德寒窗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被崇祯皇帝钦点为状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庶吉士、翰林院,三年便入阁拜相,这风光了还没有几年,还是当之无愧的壮年好汉,魏藻德怎么舍得和陈演一般辞官而去呢?

    为了取悦许平,魏藻德可是准备了好一番厚礼,只盼着许平对谁的礼都看不上,唯独被自己这份打动了心。

    “真是粗鄙武夫,来者不拒,这吃相也太难看了。”现在可好,许平不管金子、银子,玉器、珍珠,看起来哪怕是铜钱宝钞,只要送上门去他就不客气地笑纳,魏藻德觉得自己白费了一份心血,这样泯然众人的话可保不住自己的富贵啊。

    魏藻德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想到夜深还没能想出什么能一鸣惊人,让许平永志不忘的礼物来。

    见老爷几个时辰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饭不食、茶饮,陪在旁边的仆人也是痛心,忍不住骂道:“都说年轻好色,年老好财,这许将军倒好,整个倒过来了。”

    “什么,什么?”魏藻德猛地抬起头。

    “还住在城外驿馆的时候,送去许将军那里的女子就都被他退回来了,听说他在大顺这么多年,位极人臣,却连媳妇都不曾讨过一个。”

    “是不是好男风啊?”另一侧的仆人问道:“许将军才二十多吧,气血方刚不可能不好色,一定是武人出身,好的是阳刚男儿,不是阴柔女子。”

    “不是,娈童也送去过,一样被谢绝了。而且环肥燕瘦,京师的名妓差不多论过一圈了,没有一个许将军看得上眼肯留下的,”先开口的那个补充道:“我还听说许将军打仗的时候伤了肾水,所以不近女色。”

    “哦,怪不得。”另外一个也恍然大悟。

    “胡说?许将军唇上、颌下皆有须,哪里像是伤了肾水?”魏藻德骂道,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是许将军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

    已经洗漱睡下的许平,得知魏藻德又趁着深夜无人来偷偷拜见时,只好立刻爬起来见他。魏藻德乃是当朝辅,是崇祯皇帝钦点的状元、翰林,三年入阁,这升官度在大明真是前无古人,许平估计大明天子对他必然非常信任,如果有魏藻德帮忙说几句话,说不定更能促成崇祯皇帝下定投降禅让的决心。

    “魏大人……”见到魏藻德后,许平行了一个礼正要开口寒暄。

    “天色已晚,许将军还是赶快休息吧,”魏藻德截口打断了许平,他穿着一身青衣,头戴小帽,对外面的明军卫兵诡称是魏辅派来的家人,见到许平的亲兵后才吐露身份。魏藻德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指着许平魏藻德回头对指身后的人吩咐:“许将军鞍马劳顿,尔要细心伺候将军起居。”

    许平见魏藻德背后是个矮小、清秀的小厮,心中顿时一声哀叹:“白天把所有的妓女都回绝了,结果晚上人家送娈童来了。”

    “魏大人……”许平一张口就又要回绝。

    “知道许将军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魏藻德回过头来,对许平流利地说道:“这是小女魏霜,十几年来一直养在深闺,从未出过家门一步。”

    “什……什么?”

    “许将军为天下苍生,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京,下官不胜钦佩,原也知道小女配不上将军,所以将军若是不弃,收她做个妾室就好。”魏藻德语飞快,毫无惭愧之意,说完就转身要走:“下官还得避人耳目,许将军恕罪。”

    “魏……魏大人!”

    魏藻德在女儿背上一推,就将她从许平身边推进了卧房,又对许平说道;“许将军,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望许将军先不要声张,免得坏了小女的名声。”

    “快把帽子摘了!”魏藻德隔着许平冲屋内嚷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走了。

    魏藻德一路小跑着窜走了,许平身为大顺使者,总不好在这黑夜里为拒收他的女儿而在众目睽睽之前和他起纠纷。

    回过头,接着灯光许平看清屋内的人皓齿朱唇,雪白晶莹的肤色,确实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宦小姐而绝非什么娈童。在许平回头审视的时候,那个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女孩正轻轻地把头上的青色帽子摘去,乌黑的头顿时如瀑布一般流下肩头。

    “唉。”看着那女孩认命的表情,还有眼中忍不住的泪光和惊慌之色,许平轻轻摇了摇头。

    ……

    “挤一挤,挤一挤。”听到部下们不满的声音后,许平笑骂道:“以前在河南打仗时,能有张皮毛垫在地上,上面得挤好几个人,现在床铺这么大,又有炭火、棉被,叫你们挤一挤怎么了?”

    “从来只能没了有,不能有了没啊,”被迫和许平挤床的几个卫士毫不掩饰地抱怨道,自从大顺开国后,至少许平的贴身卫士不用睡地铺而是有床褥和被子了:“这铺是供三个人睡的,被子也不多啊。”

    “不想挤就睡地下,”许平笑道:“除非你们好意思让我睡地上。”

    “大人啊,”一个部下不满地翻身侧卧,嘟囔着:“送上门来的娇小姐,元辅的千金啊,大人您是天授不取,反收其咎啊。”

    “咎什么咎,快睡!”

    “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早几天、晚几天罢了,大人不去陪新娘子倒来挤我们的床。”最里面的一个脸已经贴在了墙上,从床铺的最深处出抱怨声:“难怪一直有人送娈童来,这说大人不好男风都没人信啊。”

    “胡说!快睡,明天还有事呢。”许平骂道:“什么迟早的事,明天天亮我就把她送回去,还有,这事绝对不许走漏了风声,否则我绝不轻饶。”

    “大人还是心疼娘子啊。”

    “是啊,大人,属下们该怎么称呼夫人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丢下就走的,那些大人是真的不喜欢,轰出门外让她们自行回去,今天可就不同了,大人不但没往外轰,还怜香惜玉……”

    另外一张床铺上的几个亲兵听得有趣,也开始搭腔,许平听他们嗓门越来越大,生怕被馆外的明军听见了,连忙叫他们噤声:“魏大人乃是明廷元辅,我不能让这件事闹大。”

    许平再三喝令部下噤声,他还指望见到崇祯时魏藻德能帮忙说几句话,那这件事就更加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崇祯就会失去对魏藻德的信任——许平以为这东西还存在于大明君臣之间。

    “大人真的不要?”部下仍不肯罢休。

    “当然不要。”许平准备闭眼睡觉了。

    “果然不要?”

    “不要,不要。”

    “那赏给属下们吧!”

    不知道谁提议了一声,顿时响起几声喝彩赞同声。

    “胡说。”许平闭着眼呵斥道。

    “大人还是要的。”

    “不要。”许平又是一声否认。

    “真的不要就赏给属下们吧。”

    “快睡吧。”今天折腾了一天很累,许平一闭眼就不想睁开。

    “大人到底还是要。”

    “没错,不然为啥要保着那丫头?”

    “什么丫头,是夫人!”

    后面卫士们还在叽叽喳喳什么许平没有听清而是重新睡去,只是他已经不再否认,不然部下说不定就会觉得许平不要的东西他们讨去也是没啥大不了的。

    ……

    “老忘八,”魏府里后房,一个女人疯狂地殴击着当朝辅:“你这老忘八,居然把嫡亲的女儿送给人做妾!”

    “别打了,别打了!”魏藻德开始还只是躲闪,被再三痛击后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霜儿啊!”被魏藻德推倒在地的女人没有爬起来,而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爹娘,怎么了?”

    听父母房里闹得太凶,魏藻德的儿子忍不住在敲门问道。

    魏藻德三十出头中状元,三年后就入阁拜相,儿女自幼就是锦衣玉食,魏藻德的妻子扑过去打开门,冲着门外的儿子嚷起来,让他带人去驿馆门口,至少看看妹妹是不是被丢出了门外。

    “不用去,不用去。”魏藻德一把揪住儿子,冷然地说道:“你娘好不晓事,那许将军现在还有求于为父,需要为父为其美言,甚至出力相救,怎么敢不善待你妹妹?”

    把儿子轰走后,魏藻德又关上房门教训妻子:“当年我日夜读书,你又要服侍公婆、又要照顾孩子、做饭洗衣,无所不为,你我吃尽了多少苦头,才有今天的地位,怎么?你盼着我一无所有,还回头去做个穷汉么?”

    “可是霜儿。”

    “许将军将来飞黄腾达不在话下,霜儿跟着他,就算是做妾也是富贵不可限量。”

    “可是现在他根本就是生死未卜。”

    “便是死了也不怕,要是霜儿能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将来顺王想起许将军从龙辅佐的功绩,又怎么会亏待了霜儿和她的子女?”魏藻德指着妻子的鼻子骂道:“再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替儿子想想呢?我是大明的元辅,要是顺王一个不如意,就能把咱家满门抄斩,到时候霜儿还不知如何呢。”

    “可是,可是……”魏夫人心里有句话没好意思说,那就是若是最坏的情况生,许平还是死在顺王入京之前,而且女儿也没能替许平留下又该香火,到时候若是李自成还是要追究魏藻德为崇祯效力,那又该怎么办?那今天把女儿牺牲又有何好处?

    其实,魏夫人是多虑了,魏藻德的心思也没有对妻子和盘托出。

    “若是许平死了,但他今天没有要霜儿或是霜儿没能怀上孩子,”魏藻德在心里思量着:“那就让霜儿给许平殉节,到时候把霜儿的牌坊往门前一立,大顺就再没有谁敢来我家惹事,见到这牌坊,顺王也得对我另眼相看。”

第四十三节 兰台

    第二天也是就是去觐见的前一天,许平又见到了不少来拉关系的明朝官员,他上午把魏姑娘化妆成娈童让卫士送走,下午就一口气收到三个娈童做礼物。这些礼物被回绝后,送礼的人过不多时又换了人再次送来,哭笑不得的许平只好把这些男孩统统留下,等送礼的人走后才放他们出门自行离去。

    这顿时惊动了礼部在宾馆的陪同官员,以致他们特意前来询问大顺使者有何具体要求。

    黄昏时分,又有几个神秘兮兮的人物前来拜访,多留了一个心眼的许平已经交代过卫士,他们见来者没有胡须就没放他们入内,许平堵在门口问他们又有何贵干。

    见到许平本人后,这几个访客再无犹豫,自报家门原来都是禁中的太监。

    “小人是杜勋的好友。”

    看到许平一脸的茫然,这几个连忙补充道:“大将军当然不知道杜勋,他是皇上派去大同的监军使者。”

    许平还是莫名其妙,这几个人只好继续补充说明,杜勋是崇祯皇帝的心腹太监,危难之际奉命去山西监督明军作战,他到达后二话不说领着军队投降了顺王,本来李自成打算派他进京劝降,不过许平自告奋勇后他就留在大顺军中。

    “明日大将军见到皇上时,若是皇上意图对大将军不利,小人们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保大将军无事。”这几个太监在宫中都小有权势,他们已经和金銮殿的一些锦衣卫商量好,并和好几位阁老、尚书达成协议,若是崇祯皇帝翻脸要杀人,文官们就会一哄而上劝崇祯三思,然后有锦衣卫会趁乱掩护许平逃出大殿,而这些太监则会等在殿门外。他们今天还带来了几件衣服让许平试穿,这些衣服全是普通太监的式样,到时候许平一旦离开大殿,他们就会给许平换上,然后掩护他躲藏起来。

    甚至守卫紫禁城的卫兵也有密谋集团的人,他们会放许平出宫,掩护大顺使者躲在北京城中等待顺军入城。

    “我乃大顺使者,事关大顺体统尊严……”

    许平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卫士们就一起叫好,七手八脚地帮着几个太监帮许平换衣服。找到最合身的衣服后,几个太监又逃出假须和剃刀,竭力建议许平连胡须都趁早刮去,明日带着假须上金銮殿,到时候趁乱一扯更是无人察觉。

    但许平说什么也不同意剃须,把几个太监送出门后,许平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牛尾庄一战,贺帅全军覆灭,但阵亡将士数以万计。”许平虽然知道新军覆灭以后明廷再无劲旅,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包括禁卫军在内的数十万明军竟然会不战而降:“我本以为,代顺王出使明廷,虽然生死未卜,但若能说服明帝禅让,仍然可以救无数战士的性命,让阴间少填十数万新鬼,让这世间少数十万孤儿寡母。”

    可明军闻风而降,大明官吏争相改换门庭,许平突然现就是自己不来,恐怕也死不了几个人了。

    “不过这京师总归还会有一战,就算是数百、数千,也还都是人命,”许平转念一想,心中有有些释然了:“明日若是能说服明帝,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

    此时在城外,襄城伯李国帧统帅号称十万大军的明军京营,遇到顺军从居庸关而来的前头部队,为大将正是刚刚投降了李自成的唐通。李自成的主力在居庸关稍事休整的时候,唐通就带着五千兵马立刻出,成为第一支逼近北京的顺军。

    见到唐通军的黑旗后,大明京营立刻倒戈投降,李国帧连夜指挥全军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黑旗、黑军服,摇身一变为大顺官兵。唐通让因为长途行军而疲惫的部下扎营休息时,李国帧则统帅前大明京营——现大顺官兵在子夜时分起了对大明京师的第一波进攻,目标正是他负责指挥京营掩护的彰义门。

    城外传来隆隆炮声,顿时让北京陷入了一片恐慌,没想到顺军来得这么快的崇祯皇帝急忙命令王承恩出宫去城门视察督战。

    王承恩抵达城头时,见到城上城下已经被无数的火把照得犹如白昼,从彰义门的城楼望下去,只见外面黑旗遍野,无数黑衣黑甲的士兵在旷野里滚动,好似大海的惊涛怒潮。宏伟的彰义门城楼在这连天接地的大军面前,就像是一块小小的礁石,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李国帧!”

    彰义门的守军一边奋力用大炮向进攻者射击,一面破口大骂。

    让王承恩欣慰的是,守军的士气异乎寻常的高涨,昨天还和他们称兄道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替他们挡灾避祸的友军的叛乱,不但没有让士气低迷的京师守军彻底垮掉,反倒激了他们骨子里的悍勇。

    一批又一批明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冲到城垛旁,不顾城下射来的飞蝗和弹雨,将身体大幅度地探出墙头,向那些企图填平或跨过壕沟进攻城楼的前友军泼下沸油、掷下滚石。

    “丧尽天良的贼子们,想拿老子的人头当投名状么?”一个就在王承恩身前的明军士兵被铅弹射中,胸前的伤口咕咕地喷涌着鲜血,这个士兵的生命也随着一起流出。垂死的伤兵全然不顾伤势,仍奋力挣扎着想爬起身,想再往城下丢下至少一块石头:“老子就是死也要带着你们一起走!”

    激烈的呐喊厮杀声在彰义门前响彻不休,城下汹涌的攻势好像永远没有止歇的时候,当黎明第一丝曙光照到彰义门的城楼时,这里的城垛已经被防守者的鲜血染得通红。

    随着太阳出山,遭到意想不到顽强抵抗的顺军的攻势终于开始变缓,无数昨天还是大明京营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在他们本该保护的壕沟前,如山的尸体几乎在其中填出一条路来。

    望着似乎坚不可摧的彰义门,在远处督战的李国帧不禁汗流浃背,作为崇祯的亲信臣子,在面圣时常常可以坐着说话的大明贵族,李国帧急需一场大功劳来在顺王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用功臣的形象来洗刷自己身上耻辱、取代叛徒的面目。

    “不要停啊,继续进攻!”李国帧不明白怎么军心浮动,士无战心的京师守军会一夜之间变得这么顽强,竟然挡住了自己精心策划的奇袭。

    可是昨夜还人人满怀为新朝建功立业**的士兵们,在目睹了苦战后惨重的损失后,已经失去了斗志。李国帧手下的将领们本来也以为可以抢在李自成抵达前就攻占京师、俘虏崇祯皇帝,静候顺王抵达和随之而来的赏赐,最积极的一个游击昨夜甚至亲自带头登城被守军击毙。黎明看到彰义门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后,这些将领也失去了继续猛攻的勇气,更重要的,他们对取胜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看到官兵们不停指挥第自行退下来后,李国帧无计可施,只好传令后退扎营,同时派人去请唐通的居庸关军前来助战。

    ……

    许平昨夜睡得很好,城外的炮声对他和他的几个卫士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至于喧哗声更没有怎么影响到他。城破对大顺使者团来说是最不值得担忧的一件事,早上许平洗漱更衣,换上一袭整齐干净的黑衣,对着漂亮罕见的琉璃镜把毡帽端端正正地戴好,然后就随着一夜不曾合眼的礼部堂官直奔金銮宝殿。

    进入紫禁城后,一路上许平看到的人个个神情恍惚,每个人都眼袋浮肿,显然没有哪个人睡好了。

    辅魏藻德带着大明群臣等在殿外,见到许平后无数官员和他一起向许平点头示意,在这些臣子的旁边,许平还见到了一个昨天来拜访自己的太监,接到了他向自己投过来的眼色。

    “贵使,”魏藻德迎上前来,向许平介绍道:“一会儿皇上上朝,会先宣吾等觐见,然后就会传贵使入内了。”

    魏藻德脸上也全是憔悴和疲惫,昨天夜里京师的百官都心神不安,但幸好城池还是守住了,不然他们就没有在大顺使者面前立功的机会了。和他们一样,那些打算保卫许平的太监和锦衣卫们对彰义门守军的抵抗也是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他们的顽强作战,大顺使者就不需要他们的效忠了。

    从殿门走出来的人并不是平日那个小太监,出乎所有臣子的意料,他们见到的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

    “皇上有旨,宣许平往兰台对奏。”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承恩的话顿时引得群臣哗然,礼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王大官,此举与礼不合!”

    “是啊,与礼不合。”礼部的官员们像是被烙铁烫了般地跳起来,一窝蜂地涌到王承恩面前:“王大官,大顺使者不能去兰台啊。”

    一群根本没有言权的锦衣卫和太监也藏在百官后瞎嚷嚷:“皇上不能这么见许平,臣等定要在左右护卫!”

    许平认识的那个太监嚷的声音最大,一边喊还一边往许平这边张望。

    “皇上已经下旨了。”王承恩冷冷地说道,双目凝视着许平:“许平!随咱家来。”

    “许将军你不能去,”魏藻德突然转身对许平说道,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许平你不可如此无礼!”

    “是啊,是啊。”

    一群臣子们都跟着大叫大嚷起来,不过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王承恩而是许平:“许将军先回馆去吧,不可对天子无礼!”

    那个昨夜拜访过许平的太监,领着一群手下和几个锦衣卫,拦在许平面前,声色俱厉地呵斥道:“许平休得无礼!还不退下?”

    “许平!”透过面前黑压压的人头,还有沸腾的人声,许平听到王承恩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许将军,万岁爷召见你。”

    “臣遵旨。”许平朗声答道,迈步向前走去,挡在他身前一个身着锦衣卫千户服色的武官,急得好像已经快哭出来了,他不在呵斥许平无礼而是哀声说道:“许将军,不能去兰台啊。”

    许平没有理他,或是其他任何人,从人群中推开一条路,走到王承恩面前:“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王承恩,”王承恩盯着许平看了一眼,垂下眼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将军随咱家来吧。”

    走过空荡荡的大殿,把沸腾的人声抛在脑后,许平和王承恩一前一后行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两旁有宫女向许平的黑衣投过来敬畏的目光。

    再往前一段,许平看到一批穿着太监衣服,却手持刀枪的人散在四周戒备。

    “这些都是万岁爷让咱家组建的净军,”王承恩口气平和地说道,脚下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值许将军一提。”

    走到一个小湖旁,王承恩让许平在假山边稍等,同时还客气地介绍道:“这是先帝做的喷泉,巧夺天工,许将军不妨观赏观赏,天下可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分哦。”

    王承恩走向湖旁的一个凉亭,许平呆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王承恩介绍给他的东西,确实很新奇,许平从来没有见过人造喷泉。

    过不多时,王承恩又走了回来,向许平招手示意。

    许平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向着王承恩背后的凉亭走去。

    “来者何人?”

    在凉亭外,许平听到一声平和的问话,温和的男低音中透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威严。

    闻声,许平立刻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顺臣许平,叩见大明天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许平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王承恩无声地用手势示意许平入内,许平向掌印太监微微点头,踮着脚轻轻跨入凉亭。

    面前的中年男子,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这是大明天子的肃服,随意地看了许平一眼,男子淡淡地说道:“靠近了回话。”

第四十四节 坦诚

    许平走近了以后,崇祯指离自己不远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凳子:“坐。”

    这声命令让许平迟疑了一下,他正考虑是不是要推辞时,听到王承恩从背后传来的话语声:“这是兰台对奏的规矩,不管被召见的是谁,都是要坐下和万岁爷说话的。”

    “遵旨。”既然如此,许平便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地在崇祯身边坐下。

    “尔主,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启奏陛下,”许平立刻把早就烂熟于心的说辞吐出:“吾主顺王,恳请陛下效尧舜故事,将皇帝之位禅让于他。若陛下肯弃万乘之尊,吾主愿以一藩相赠。”

    许平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这些日子来他已经见过了大明臣子的百般丑态,许平也知道明之覆灭,无论贤愚都已经没有丝毫怀疑:“陛下虽然退守藩地,但朱家血食不灭,王爵世袭罔替。终陛下一世,更可以设天子旌旗,见诏不跪。”

    许平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如果崇祯皇帝答应了李自成的条件,那么天下便可传檄而定,即使是心向明朝的人,再起兵对抗大顺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忠臣,而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面前男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许平听到又是一声平和的问话:“什么藩?”

    听到这个问题后许平稍微迟疑了一下,中年男子盯了他一眼,知道此时再推说不知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许平老老实实地答道:“宋王。”

    武王伐纣,以殷太子为宋王。这个名字是牛金星给起的,用意就是向天下昭示大顺得国之正,对大顺来说是一种自我标榜,对大明天子来说许平当然知道其中蕴藏着的贬损意味。

    幸好,许平并没有从面前的男子脸上看到喜怒,对方只是微微一点头,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这让许平产生了一丝侥幸心理:“或许明帝不知道这个典故?”不过再想想,许平觉得对方不知道的可能性太小,只是这样一想,似乎对方接受提议的可能性变得更大了。

    “朕听说,尔主要一个西北王也可。”

    崇祯问出的问题让许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他轻轻点头:“陛下明见,只是陛下登极御宇以来,多收左右奸臣蒙蔽,顺王愿效伊霍,为陛下革除流弊,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许可。”

    今天还是第一次,许平注意到对面男子的眼中闪过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苦,这个条件也是牛金星提出的,如果崇祯皇帝不愿意立刻退位,他觉得李自成可以做几年摄政。这样也算是稍微照顾了一下崇祯的脸面,等顺王挟天子令诸侯,坐稳了位置后,再让崇祯或者崇祯的儿子禅让都可以再商量。

    对李自成来说,能做周武王当然是最好,但如果情况复杂,为了尽可能不起波澜地让李顺政权取得天下,那李自成也不是不能考虑当个周文王。

    “你有没有祖传之物?”崇祯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臣有。”虽然不明所以,但许平还是立刻答道。

    “是什么?”

    “一块玉佩。”

    “你是如何对待祖传之物的?”崇祯问道,不等许平回答他就抢先说道:“朕猜,你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时候一定会小心地将它藏好,贴身紧紧藏着,生怕会将它遗失,逢年过节就会将它取出来细细打量,心中满是崇敬和爱惜。尽管把这玉佩藏得很好,但每天睡觉前,你还是会再检查一番,当现它确实没有丢失而是仍然完好无损是,你还是会长出一口气,只有确信祖传之物仍然安然无恙时,你才能驰然而卧……”

    面前的中年男子仿佛突然失去了帝王的矜持,激动地说着话,许平静静地听着,男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自己,全然不像是问自己问题,而是在自顾自地叙述着他自己的某些往事,许平好像甚至从男子的眼中看到一线泪光。

    “朕说得对不对?”结束了长篇大论的崇祯,似乎自觉失态,语气又恢复了刚才的平和与威严。

    “陛下说的是。”许平点点头,这些年来他确实一直把祖传玉佩藏在身边,这是许平唯一能寄托他对素未谋面的先祖的感情的东西,许平还曾想过,若是自己不幸战死,部下也能让自己带着祖先之物下葬。

    “朕薄德寡能,上干天咎,信用奸佞,以致海内沸腾。”中年男子的语气又开始急促起来,许平注意到对方始终纹丝不动的袍脚,也在微微颤动:“天下有罪,罪在朕躬,在朕一身!”

    男子说话的时候,许平听到背后王承恩的喘息声也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全是朕的罪过!”男子又强调了一遍,盯着许平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朕绝不推诿过失,尔主尔属,他们的仇怨朕会一身承担。”

    不知道背后的王承恩有什么样的举动,许平只看到中年男子举起了一只手,向自己背后的人示意,举手的同时,男子继续说道:“但朕的皇儿,年少有德,完全不像朕这样的昏聩残暴。”

    “陛下……”许平大概能够猜到崇祯皇帝要说什么,他见对方停止说话,便想解释道。

    “朕还没有说完!”中年男子只是稍微喘口气,并不打算就此停止给许平回答同意与否的机会:“朕会自裁以谢天下之人,朕愿意封尔主为王,世袭罔替,授予西北一带,怎么样?给朕的皇儿几年时间吧,”中年男子的口音和刚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是里面的威严中已经掺上了一些哀求的意味:“尔主说得不错,朕无识人之能、朝中奸佞满朝,就由顺王辅佐朕的皇儿吧,为大明革除流弊。”

    许平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崇祯又追加了一句:“尔主退回山西,朕便自裁以天下、国人,朕不食言!”

    自古艰难唯一死,从山西到京师这一路上,许平越来越觉得自己执行的并非什么有死无生的任务。历代皇帝锦衣玉食,不怕死没听过几个,倒是成天求仙拜佛想长生不老的一群又一群,何况许平已经将崇祯视同亡国之君,自古亡国之君没有一个是心志坚定、性格刚烈的——这样性子一般都是开国、中兴之主。

    所以许平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面对这样的谈话和难题,今天进御花园前他甚至乐观地想到战争就会在几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后结束。

    “君无戏言,”男子见许平迟迟不说话,重申道:“朕可以诏告天下。”此时此刻,崇祯的手仍然高举在半空,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个姿势,一直在提醒着许平背后的王承恩。

    “陛下。”许平缓缓摇头,男子说的话他很理解,对方的感情他毫不怀疑是真情实意,不过眼下顺军绝不可能退兵。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明廷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许平已经开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在用缓兵之计。

    “不要说!”对面的男子似乎已经猜到许平的答案,他断喝一声:“许平你又不是尔主,你回去问尔主,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尔主听。”

    许平闭上嘴,虽然对面的中年男子是天下鼎沸的元凶,让亿万百姓家破人亡,但突然之间,许平有些同情起这个男子起来。

    “朕立刻就放你出城,你立刻去见尔主,让他来回答朕!”

    对方的语变得越来越快,渐渐失去了那种帝王气势。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使者,许平确实应该回去问李自成才能回答崇祯的问题,不过他是大顺最高级的将领,参与过大顺高层所有最机密的讨论。所以许平很清楚对于崇祯的无理要求李自成和牛金星会做何回答,就算是许平自己,如果有使者带回这样的要求,他同样会嗤之以鼻。

    不过这也是几天来第一次,许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又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那种他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淡忘,开始不再相信的危险中。

    对面的中年男子虽然还是一副喜怒不行于色的表情,可他的袖口都开始和袍脚一样微微抖动。

    “或许应该先答应下来,平安出城再说?反正我也不是撒谎,虽然明知会遭到耻笑,但我也会去和大王复述一遍明帝的话。”许平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念头一起,许平就不再全神贯注于崇祯的表情,而是情不自禁地想用余光四下打量一番自己当下的处境。

    当许平的目光扫到男子高举着的那支手臂上时,他看到堂皇肃穆的龙袍垂下后,男子小臂上露出的内衣上满是补丁,而男子的手臂上也满是冻疮和伤疤。

    注意到许平的目光后,中年男子突然脸上一红,猛地收回了手臂,用力地把龙袍扯回手腕处,遮挡住了龙袍下的破衣。

    “陛下,臣闻,皇帝瘦、则天下肥。”许平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男子,几年来见惯了明朝官员的骄奢淫逸,一路上受到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就是崇祯皇帝坐在金椅子上接见自己许平也不会有丝毫惊奇:“这是陛下的衣服吗?陛下穿着这样的破衣,天下怎么还会穷困至此呢?”

    失去了崇祯控制性的手势,再也坚持不住王承恩放声嚎啕,他扑倒在地面,泣不成声地诉说道:“万岁爷已经十年没有做过新衣服了,这些补丁都是皇后娘娘亲手给缝的……万岁爷日夜操劳,寒夜却舍不得点炭火取暖,冻疮也不能耽搁万岁爷批改奏章,从来都是当日之事当日毕……便是患病在身,也从来不曾误过上朝,数十年如一日,从来不曾迟过片刻……这天下怎么会如此?这谁知道啊?这天知道啊!”

    王承恩的话语听起来不似作假,以对面人的气度风范,许平也难以相信对方这是在演戏欺骗自己。只是这天下苍生的苦难更是许平亲眼所见,明廷上下解体、君臣离心离德,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些事可能生在一个有道明君的治下么?”

    “可若王公公所言为真,那对面的中年男子不是千古少有的有道明君又是什么?”

    众多念头纷至沓来,许平顿时也迷惑起来。

    大明治下,贪贿横行,民不聊生,崇祯朝以来,东林朝政,连科举这样的国家重典都在复社的舞弊操控之下。许平很难想象一个自己亲历亲为的皇帝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或是无力扭转,如果真想王承恩所言,那崇祯皇帝怎么可能被蒙蔽呢?就好像,一个无恶不作的土匪窝里,他们的山大王是个圣贤,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若真的如此,对方并非一个昏聩贪生、沉溺于享乐的皇帝,那许平如果做出让对方不满意的回答,他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见许平脸色变了几变,对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加重语气说道:“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若许将军不肯答应朕去说服尔主,你当朕真不敢杀了你么?”

    “这大概是明帝最后的一点幻想了,将溺之人,便是最后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握住,尽管他自己在清醒时也知道这不过是徒劳。”许平明白对面的人已经开始丧失思考的能力,他犹豫着是否还有给对方继续保存这丝幻想的意义。

    “许将军,”王承恩在背后出哀求声:“咱家愿意随许将军一起去见顺王,误天下之人,是那群臣,非万岁啊。”

    “许平,今天你不答应朕,别想活着走出这里。”中年男子又失去了一些帝王的矜持,出了**裸地威胁:“只要尔主同意,朕的级也可以给他。”

    崇祯并非不知道挖李自成父母之坟是浅薄无益之行,类似有失皇家体统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只要能保住祖宗的社稷,哪怕就是再无聊的行为,只要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他就忍不住要去做:“尔主的分封,朕可立下家法祖训,让后世子孙永世不易。”

    许平知道对方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罕见的推心置腹,比起李自成对自己的信任倚重也相差不多,只是,太过荒谬了。

    “臣不敢欺骗陛下,”许平开口道:“陛下所言之事,断不能成。”

第四十五节 诏狱

    崇祯皇帝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后,盯着许平看了看:“你很有胆量,果然不怕死,朕成全了你。”

    刚才回答的时候,许平就估计到多半会把绝望中的明帝彻底触怒。

    “来人啊。”

    随着崇祯皇帝一声呼喊,几个太监就跑过来用刀枪对着许平,准备把他叉下去。

    “臣不敢避斧钺,”许平站起身,面无惧色地进行了最后的劝降:“王公公所言果真的话,陛下已经竭尽心力,并无遗憾。此乃天命,大明国祚已尽,臣愿陛下三思,莫为一家一姓之荣耀,让天下生灵涂炭,而陛下之子孙,亦可安享富贵。”

    中年男子摇头道:“此天下非朕之天下,乃太祖高皇帝之天下,不管是天命人力,朕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至于朕之子孙,他们既然生在朱家,就得为祖先之业牺牲。”

    许平轻轻叹口气,便打算和太监们一起退下。

    “许平,你是少有敢和朕说真话的人,”中年男子突然喝住了许平:“你可有什么遗愿,朕或许可以答应你。”

    许平大笑起来:“陛下若能以苍生为重,臣虽在九泉,亦无遗憾。吾主已经兵临城下,将开太平之世,臣又会有什么遗愿?”

    “你没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话么?”

    许平摇摇头,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臣没有放不下的人。”

    “原来是个可怜人。”崇祯心里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怪不得这么胆大。”

    王承恩躲在许平背后,向崇祯投来焦急的眼色。

    崇祯知道王承恩是担忧杀了许平会导致顺王大肆报复,不过相比即将倾覆的大明社稷,崇祯对家人的安危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

    “杀了许平一样无法让顺军退兵,”崇祯此时在心里最痛恨的已经是那些鼠两端的臣子,现在他心里的盘算对王承恩也不曾明言:“许平替李闯立下大功,又这么胆大年轻,杀了他李闯必然心疼,必然大肆报复。若是这京师真的守不住了,等李闯进城多半会迁怒于朕手下的那些狗官,恨他们没救得许平。把这些卖主求荣的家伙们杀个精光,也算是替朕报仇了。”

    崇祯并不打算自己动手去杀百官,因为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担忧自己动手杀人会导致京师守卫突然崩溃:“而且若是朕动手,日后说不定还要把朕与赵构并列,会有些不晓事的酸儒说什么:假设不杀魏藻德,大明必然不灭。”

    “拉出去,斩,悬头京门。”崇祯短促的一声喝令,冲着许平出最后一声冷笑:“朕不能守住祖宗之业,可以亡之。”

    许平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守尸问题,等京师一破,顺王和自己的旧部自然会做这种事,不过崇祯最后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臣还有一请。”

    崇祯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叉住许平的太监们且慢。

    许平从怀中掏出玉佩,对崇祯皇帝说道:“此物是臣祖传之物,敢请陛下将它系于臣级之上。”

    “为了等你的党羽将它和你的头颅合葬么?”崇祯轻轻嗤道,以目视王承恩,后者把玉佩从许平手中接过,呈递到崇祯面前。

    许平不打算将玉佩的来历说出,不过崇祯随便扫了一眼那玉佩,便冷冷问道:“这似乎是禁中之物,如何到了你的手中?”

    许平听到对方怀疑的语气,只要简要把玉佩的来历复述了一番。

    “可惜忠良之后,奈何做贼?”崇祯不屑地评价一声,把玉佩丢在身边的桌面上:“好吧,朕许了你了。”随后崇祯吩咐道:“先给他饭吃,看在他太高祖父份上,朕不让做个饿死鬼。”

    “谢陛下。”许平躬身一礼,退出凉亭。

    等许平走远后,崇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他只留王承恩在身边,然后轻轻将那玉佩举起,示给这个从他在藩王潜邸就跟着他的心腹太监看。

    莫名其妙的王承恩仔细看了那玉佩两眼,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涌了出来:“臣罪该万死!”

    “去查,他口中那个所谓的舅舅是谁?立刻去!”崇祯厉声喝道。

    ……

    许平大口、大口地把崇祯皇帝赐给的食物吃完,最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起头对周围监视的太监们说道:“几位公公带路吧。”

    不过太监并没有把许平带去砍头,而是带到御花园后的一个偏殿关了起来,许平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耐烦便询问到底生了什么事。戒备的太监们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在殿周围警惕地站岗,其实就是他们的领也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刚才王承恩急匆匆地跑来交代说先关起来不杀,等待万岁爷的旨意。

    一直等到午后,又有个太监给许平端来午饭,不过对他的问话仍是一言不,不做任何回答。

    ……

    此时御花园里,王承恩又独自跪在崇祯皇帝面前,他带回了一张纸,上面是根据许平街坊邻居描绘出的他的舅舅大概的面貌,还有年龄、身高、口音等等信息。

    “臣,臣觉得,好像是奉圣夫人……”王承恩吞吞吐吐地说着,如果有外人在一定会觉得很惊奇,因为在大庭广众之前,对客氏这样的魏逆党羽王承恩一向是直呼其名的。

    “的管家。”崇祯不耐烦地打断王承恩,在潜邸的时候,信王常常在客氏的儿子镇国将军身边见到他,天启很喜欢这个人,给过他一些赏赐。

    “朕用客氏的两个侄女换走了朕皇兄的两个怀孕宫人,那么应该有两个人才对,怎么只有一个?”崇祯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另外一位娘娘不幸……”

    “那应该有两块佩,而且这是朕赐给李妃的雌佩,王妃有孕在先,应该比李妃早生一到两个月。”崇祯摸着那块佩,脸色变的有些惨然:“难道真是天命不存我大明么?连皇子都会造反!”

    “万岁,”王承恩突然叫起来:“万岁,万岁!”

    “不必说了,他未必会信,而且就是信了,他手中一兵一卒皆无,又能济得什么事?”崇祯当年秘嘱王承恩把两个宫人放走,禁中并无第三个人知道此事,他也不想派人去跟踪两个宫人的下落,因为此事一旦曝光,崇祯觉得对大明社稷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朕这皇侄是个有能耐的人,嘿,有一天这天下还会是高皇帝的。”

    “万岁爷!”王承恩急的还在乱叫乱嚷。

    “你不必再劝了,就像皇侄说的,闯逆是不会退兵的,朕不能贪生,若是朕毁了他……”崇祯皇帝又重复了一遍:“皇侄是个有能耐的人,他会取得这天下的,再说,若是皇兄能多……不那么早大行,这天下本也该是他的。”

    ……

    魏藻德等百官在紫禁城外一直等到黄昏,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是许将军自己要进去的,吾等苦劝不听。”不少人心里都转着这个念头,不知道将来顺王大兴雷霆之怒时自己能不能逃过那一劫。

    正在大伙儿都惶惶不安的时候,王承恩又带着一群净军把许平押解了出来,后者对于崇祯为什么改变主意放过他也是不明所以。

    王承恩当中宣旨,下令把许平关入诏狱。

    听到这个圣旨后,大明百官都送了一口气,只要人没死就能想办法,他们满心欢喜地山呼万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各自回家。

    把许平关进诏狱后,王承恩又回来向崇祯复命。

    “万岁爷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千岁他的身份?”

    “朕得想一想,”崇祯知道如果北京城破,那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说服许平,不过若是北京城不破,那就未必要让许平知道此事:“闯贼也不一定就能破城,朕不能鲁莽。”崇祯想了想,又冲王承恩道:“唤太子来。”

    “遵旨。”

    ……

    进诏狱后,许平立刻现这里的锦衣卫对自己也是敬畏得很,负责诏狱的锦衣卫指挥姓陈,是个三十岁左右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人。许平到了诏狱后,这个指挥就客客气气地来见过他一次,那次见面简直不像是典狱长和犯人会面,而是属下拜见长官。

    接下来的三天,城外顺军一直继续攻打城门,不过并无尺寸的进展,他们每一次进攻都被北京的守卫者击退,但锦衣卫指挥对许平变得更加客气,而且还来和他拉关系,说什么他的先父也曾在黄侯的军中呆过,是长生岛监军副使,既然许平是黄石的弟子,那么诏狱的锦衣卫指挥认为他们两人应该类似世交或是近似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

    三月初二,

    城外顺军已经两天没有动过进攻,守卫者依然警惕不过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突然,城外顺军的阵地上突然欢声雷同,十数万士兵的呐喊声就像是惊雷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这突然起来的变故让守军们大吃一惊。那些换岗休息的明军士兵不少都呆在墙后昏昏欲睡,听到城外的欢呼声后也都被惊醒,跳将起来互相惊慌地询问着生了什么事情。

    顺王李自成在居庸关休息了两天后,就带着顺军主力沿着唐通的道路向京师进,今天一早他和近卫、装甲和西三营一起抵达京师郊外。随即李自成就在这一万多顺军精锐的簇拥下巡视彰义门外的前明京营部队,得知顺王终于抵达后,这些刚刚成为大顺军的官兵们争先恐后地向骑在枣红战马上的顺王欢呼致意,出撕裂喉咙的呐喊声,唯恐不能充分地表达他们对大顺的忠诚和对顺王的竭诚拥戴。

    一直因为徒劳无功而懊恼非常的李国帧等将领,也急忙丢下手中的所有事情赶去叩见顺王,唐通倒是显得比这些从未见过顺王的人冷静得多,他下令本部兵马坚守阵地,防备明军可能的逆袭,保持戒备直到顺王派来使者宣他觐见。

    ……

    “这些鼠辈,真是无能至极。”

    两天后,顺军的女营也和后军后卫营一起抵达,岳牧找到一个机会跑去见到了他的心上人,在刘姑娘面前毫无顾忌地大肆嘲笑道:“十多万大军,连一个小小的彰义门都迟迟拿不下。还是要看我们的,大王下令休息三天然后总攻,看我们近卫营明天一天就攻破京师,生擒昏君。”

    “为什么不让他们继续攻下去?”刘姑娘对顺王的安排颇有不满,她看到郊外层层叠叠的顺军营寨:“我们都有了十几万大军了,怎么每次都要你们近卫营打仗?难道大王就只有你们一个营吗?”

    “为什么还要拖下去?”岳牧不以为然地说道:“十多万大军在郊外喝风饮露,却让昏君和狗官们待在城里享福,明白人知道是那些明寇不中用。”虽然京营已经投降了大顺,但在顺军嫡系口中,他们仍然被唤作明军:“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们大顺奈何不了这小小的北京呢。”

    刘姑娘心里虽然还有不满,不过口中已经不再说话。

    “所幸大将军依旧安然无恙,”岳牧扶额庆幸道:“昏君也明白覆灭无日,不敢把大将军怎么样,当时听说大将军入京可真是把我吓坏了,好,等明日攻破北京,我们就能把大将军救出来了。”

    ……

    顺王抵达的消息在城内同样激起巨大的波澜,今天吃过晚饭后,许平看到诏狱的锦衣卫陈指挥又跑来自己的牢房。

    陈指挥全身披挂,他身后的其他锦衣卫一个个也都是顶盔冠甲,刀剑在身。

    “大将军!”陈指挥全身甲胄,仍然坚持向许平行了一个大礼:“卑职和这里的弟兄们都商量好了,若是皇上要对大将军不利,我们就是拼却这条性命,也要护得大将军周全。”

    陈指挥已经下令诏狱戒备,紧闭狱门,不少锦衣卫都登墙做好坚守准备,如果有人想来杀许平或是提许平入禁中,诏狱的锦衣卫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第四十六节 破城

    三月初六,黄昏,郊外顺军大营。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若是他诚心来投,寡人绝不伤他一根寒毛。”

    顺王身边的牛金星,跟着催促了一声:“早降莫迟!”

    “谢大王,小人这便回去禀告家主。”

    使者从营中退出后,顺王李自成看向边上的余深河:“余兄弟,这般容易了吧?”

    刚才来请降是彰义门的守将,见到李自成的王旗后,已经和前同僚苦战多日的守军知道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到了,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投降,那一旦城破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之前攻城的前明京营并不是很在乎士兵伤亡,如果守军向他们投降多半还会全部杀光以便多些级向李自成请功。

    而李自成的策略当然和李国帧不同,他急切地需要尽快结束战斗,因此守军请降后李自成立刻赦免了他们,他可不需要什么战功。

    余深河闻言笑道:“确实是容易了。”

    “全是大王的洪威。”牛金星也恭贺道。

    其他营中的将领都是顺军的故人,并无新近投降的明军将领在内,听到牛金星的话后他们连忙跟着一起恭贺起来。余深河心里有些懊恼,自从大顺开国后,这礼仪就变得越来越多,挺不习惯的。只不过大家虽然都忍不住抱怨,但牛金星说过这是王朝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也会失去王家体面,余深河也明白确实是这个道理。

    “呵呵,诸位兄弟抬举我了。”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李自成也不太习惯自称寡人,最开始每天一说话就会听到各种颂扬时,李自成还觉得全身不自在,甚至会起鸡皮疙瘩。不过日子久了,他现在也渐渐能够适应,如同牛金星所说,高处不胜寒。现在君臣之份已定,连刘宗敏这样的老弟兄都只用大王或者陛下来称呼自己,牛金星还规定大顺的文书内一律不许出现“自”、“成”两字,但凡遇到“自”一律改用新造字“大”下加“日”,而“成”字则去掉里面的刀边换成中午的“午”。这两个字到底念做什么,绝大部分大顺官吏将兵目前还不知掉。

    “万万不可伤了明帝的性命。”牛金星又嘱咐众将官,尤其是余深河道,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论证过很多次了,明帝禅能让才能让最后一批顽固派彻底死心,让天下人彻底对明朝失望,而且将来在史书上对大顺政权也会极为有利。生前身后名,牛金星对它们都很看重。

    “是,相爷。”余深河抱拳行礼,回看了一眼李自成,顺王的脸上有些不悦之色,他一直惦着刨朱家的坟给自己的父母报仇,然后再杀了崇祯祭奠先人。

    “大王要是刨坟,下官没有说什么话说,但这明帝是万万杀不得的,”牛金星注意到李自成的脸色,之前他还私下对李自成说过,留崇祯活着做个藩王,那天不爽还可以骂他一顿出气,岂不是比一刀宰了好出百倍:“大王不是已经答应封明帝为宋王了么?大王可不能出尔反尔。”

    “知道了。”李自成不耐烦地说道:“准备攻城吧。”

    ……

    作为批逼近城墙的近卫营士兵,岳牧把云梯搭上北京的城墙,等同伴用力扶住后就开始向上攀爬,背后是营里的同伴小心地用火枪掩护着他们。

    彰义门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守将本来试图带着心腹部队夺取城门,但是手下士兵各有打算,被召集来的士兵们得知将领打算投降后知道京师必破,很多人拒绝继续冒着生命危险与依然忠于明廷的军队作战。这些士兵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当着守将的面一哄而散逃回各自家中,他们中没有人打算死在明顺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不管是为了明还是为了顺。

    在彰义门守将徒劳地试图聚拢部队时,他的企图已经暴露在监军使者面前,王承恩派来的督战太监仍然忠于明廷,他把守将没有召集的部队、也就是那些被叛贼认为不可靠的人马聚集起来,向叛军起了进攻。

    近卫营起进攻的时候,城内叛军已经被击溃,虽然立功很重要,但是只要城破同样是完成了大部分对顺王的许诺,彰义门的倒戈明军同样退到城中,没人认为被严重削弱的城门还可能在顺军的攻击下坚守——这些人同样不愿意战死在大明覆灭前的最后一夜。

    而刚刚从城内敌人手中保全了城楼的明军,顾不得追击叛军就紧急掉头迎战攻城的顺军,此时绝大部分守军已经开了小差,余下大半还叛变了,依旧忠于明朝的士兵还不到昨天守军的一成。

    虽然有几个顺军士兵在登城前被顽抗的明军用石头砸了下去,但很快就有顺军士兵就登上城头,岳牧跟在小队官后面,背上绑着一面军旗用力向城头爬去,在他的背后是他手下的一果近卫营士兵。

    头顶上的同伴从墙垛上一跃而过,他的身影消失后,漫天的星斗重新出现在岳牧眼前,他手脚并用地全力向上攀爬,双手终于握到冰冷的城垛了。岳牧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身体从北京的城墙上翻过。

    眼前有许多或红或黑的身影在晃动,那些穿着红色军装的敌人出一声声的怒吼,而黑衣人则都沉默不语、一声不吭地用手中的武器迎战。

    岳牧也没有出任何呐喊声,他轻松地用赤手就打倒了一个舞着刀光扑过来的敌人,解下背上的旗子后,他又连续敲翻了两个红衣敌兵。此间岳牧的背后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多的近卫营士兵从他背后的城墙上翻过,加入到城楼上的战团之中。

    明晃晃的利刃在空中来回突刺着,城头上的人显得越来越多,可呐喊声却越来越低。又有一个红衣敌人没有章法地轮着大刀,向岳牧这个方向冲过来,远在他能够靠近之前,这个敌兵就被一柄从黑暗中猛然冲出的刺刀扎中,那个红衣人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头扑向地面,沉重地摔倒在彰义门的城楼上。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举起,接着这些亮光,岳牧看到那个到底的敌兵是个大胖子,根据这三天的攻城前准备中学到的知识,岳牧认出这人穿着太监的服饰。

    “这些阉竖不该在宫伺候皇上、娘娘么?”岳牧大步从这个尸体旁走过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奇怪:“他们上城来做什么?”

    随着这个监军使者到地,这一片城墙归于寂寞,远处还传来杀喊声,近卫营的士兵小跑着向出响声的地方奔去。岳牧走到墙边,向漆黑的城内望去,和乡村或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城市不同,虽然是在黑夜中,北京城内仍然可以见到点点火光,这些亮光在城中闪烁着,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大部分顺军士兵和岳牧一样,他们第一次见到北京这样的宏伟帝城。

    ……

    “事急矣!万岁爷,大事不好!”王承恩窜了进来,不顾礼数地对崇祯皇帝大叫起来。

    刚才得知彰义门生变故后,崇祯皇帝下令亲征,命令最后的禁卫军残部跟随他出去增援彰义门,但军队已经组织不起来。得知顺军猛攻城池,多个城门开始告急后,禁卫军生哗变,士兵集体扔下岗位逃离紫禁城,任凭使者们喊破喉咙,也没有禁卫军士兵愿意留下来跟随崇祯皇帝去亲征。

    其他各门的京营守军同样抽调不动,他们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离开他们处于严密保护之下的岗位或是派出援兵给崇祯皇帝的使者。在百般无奈之下,崇祯皇帝还下令敲景阳钟,希望有几个大臣能带着家仆来护卫皇帝,好把这些人当作援军向彰义门派出。

    不过一个大臣都没有来,就在崇祯考虑把毫无战斗经验和紫禁城最后的守卫净军派去时,王承恩报告说彰义门已经遭到了顺军主力的攻击,而且迅地被击败了。监军使者派人来报告城楼即将丢失,那个报信的小太监还说,他临走时监军使者已经亲自提刀,向城墙上跑去了。

    “让万岁爷突围离京。”这是那个监军使者拿着刀冲向城上时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万岁爷,彰义门破了!”

    又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顾不得让王承恩转达,直接向崇祯报告道。

    左右都面色惨白,崇祯轻轻一拂袖,轻声吩咐道:“去转告朕的皇嫂,还有皇后吧。”

    “遵旨。”一个侍从跑了出去,事先崇祯已经为皇室女眷准备好了鸩药。

    “怎么去诏狱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崇祯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才崇祯下令去提许平觐见,结果诏狱的锦衣卫说什么也不同意奉旨,甚至连大门都不给开,争吵到最后,诏狱的守卫居然用火枪向传旨的太监射击。崇祯得知后就命令王承恩派出一队净军,去诏狱里把许平抢来。

    “朕还不能死,朕得把内情告诉他,这样就是朕守不住这天下,他也会把祖业再拿回来的。”之前城池未破,崇祯皇帝心存侥幸,如果告诉许平内情最后却守住京师是自找麻烦,现在崇祯已经是焦急万分,但脸上仍保持着平静,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形象。

    ……

    “大将军,”陈指挥使风风火火地冲进门,冲着许平大叫道:“城破了,彰义门破了!”

    “哦。”许平闻言就要起身出门。

    “大将军且慢,”一群锦衣卫连忙把他拦住,现在许平是他们的护身符、是身家性命的保证、是留住富贵的希望:“外面兵荒马乱的,这里最安全不过了。”

    “我知道,但你们光保住我是没有什么功劳的,”许平倒是不怕什么所谓的兵荒马乱,这根本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交锋,而是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不可能同许平之前遇到的危险相比,他对簇拥在身边的锦衣卫们说道:“跟我去抓明帝,这才是大功一件。”

    见周围的锦衣卫还有迟疑之色,许平鼓励他们道:“此番顺王让我进京就是要劝降明帝,如果被他逃出城去,连我都会被顺王责备,何况你们?”

    听到许平说得严重,另外锦衣卫作为大明天子的亲兵,这些人确实需要非常的功劳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眼下保住了许平看起来已经是性命无忧,陈指挥等人也得陇望蜀,琢磨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让顺王另眼相看。

    听许平这么一说,有人就带头叫好响应,陈指挥也狠狠一拍大腿:“大将军有令,卑职怎敢不从?”

    顾不得继续看管其他的犯人,这个时候就是尽忠职守也不会有人会觉得这是件功劳,诏狱里的锦衣卫都跟在许平后面,都打算跟着一起去紫禁城立功。

    沉重的诏狱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许平刚走出门外就突然看到营门前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再抬眼向四周一望,周围还有更多,看上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这些死人身上都穿着太监的服色,有人手里还持着火枪或大刀,看上去有点像几天前许平见过的净军。

    “这是?”许平指着周围的尸体问道。

    “好叫大将军得知,”陈指挥急忙上来报告:“这些鼠辈想来害大将军,卑职等将他们一举击溃。”

    说完陈指挥还拉过一个具体指挥战斗的锦衣卫小头目,这个人一脸得色地向许平介绍道:“这些鼠辈来了两次,第一被卑职们击退后,就带了更多的人马想来强攻诏狱。这些阉竖也不想想,他们一群没卵子的人那是我们这些七尺男儿的对手?!卑职们藏身狱墙之后,故意示弱将他们放到近前,然后一下子枪铳齐,把他们杀得是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意气风的锦衣卫用力地一挥手,大笑着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把这些阉竖杀得是血流成河啊!”

    哈哈大笑数声后,这个豪气干云的锦衣卫还不忘替顶头上司陈指挥美言两句:“仰仗大将军洪福齐天、陈指挥用兵得当,兄弟们是无一伤亡啊。”

第四十七节 叛离

    “大将军,紫禁城在这边!”一个锦衣卫出门就要给许平指路。

    “我们不去紫禁城,这黑漆漆的,谁看得清楚?”许平让锦衣卫带路去抄近路去各个城门,他觉得在黑夜里未必能认出崇祯来,而且若是崇祯打算突围也会难以追踪:“当务之急是控制每座城门,不放一人出城。”

    只要城门全部在顺军手中,那么就算崇祯皇帝逃出宫,剩下的事情只不过是慢慢搜索而已。不过锦衣卫似乎对这样的安排不满,他们急迫地希望能够立下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大功,跟着许平走的锦衣卫们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陈指挥就跑过来建议还是去紫禁城:“大将军,兵贵神,明皇他拖家带口的,一时片刻肯定跑不掉,我们现在赶去紫禁城还来得及。”

    许平摇摇头,他知道锦衣卫们立功心切,而且他觉得现在才去封闭各个城门已经有些晚了。

    ……

    此时在朝阳门外,王承恩正和城门上的戚国公朱纯臣磨嘴皮子,任凭王承恩好说歹说,朱纯臣就是不同意开门放王承恩已经他背后的数百净军出城。

    “非圣旨不能开门,”站在城楼上的朱纯臣最后扔下一句话来:“王大官若没有圣旨在手,则断然不能开门。”

    无可奈何的王承恩跑回队伍中,乔装打扮的崇祯皇帝杂在人群中,把城关上下的对答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

    “万岁,微臣无能。”王承恩不敢行大礼,说话之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这狼心狗肺之徒。”更有亲信太监跟着骂道。

    得知城破的消息之后不久,崇祯皇帝就又得知去诏狱的净军被锦衣卫击退了,既然如此他便决心做最后的突围努力,先是正阳门。守卫正阳门的是兵部尚书张缙彦,他苦劝崇祯皇帝玩玩不可突围南逃,说如果皇帝还在,则内城守卫依然士气不堕,虽然外城失陷仍然能依靠内城击退顺军。张缙彦赌咒誓,以内城之固若金汤,加之以守军众志成城,至少能坚守半年以上。

    作为兵部尚书的张缙彦还站在城头大骂王承恩贪生怕死,挟持、蒙蔽主上,罪该万死。当然,张缙彦坚决不同意下城,说在这个紧急关头任何让他离开岗位的圣旨都是乱命。

    多疑的崇祯皇帝听到张缙彦的慷慨陈词后不但没有感动,反倒怀疑张缙彦是想把自己留在城内以便献给顺王做见面礼,不过张缙彦拒绝下城所以崇祯拿他毫无办法,指挥几百净军攻打坚固的正阳门城楼显然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崇祯皇帝下令摆驾朝阳门,文官既然不可靠了,那朝阳门的守将是戚国公朱纯臣,这种宗室贵族按说总应该和皇帝一条心吧?

    这次崇祯皇帝还是让王承恩去唤朱纯臣开门,不过他这次学了个乖,没有显露行迹而是躲在净军之中,以免臣子看到他本人会起什么歪念。

    可朱纯臣竟然也不开门,有的随行太监心焦,忍不住劝说道:“万岁爷,要不您就给戚国公他一道圣旨?”

    王承恩斥道:“糊涂!朱纯臣这贼见到我后难道还会不知道这是万岁的意思么?这贼分明是拖延时间,等着投降闯贼,要是见到万岁后,多半又会说什么黑夜看不清,要万岁孤身登城,好让他有机会然后挟持万岁,卖主求荣。”

    只要出了这朝阳门,就有很大的机会逃脱,不少太监已经急得吱吱叫,所有虽然被王承恩呵斥,但还是有人出不满的议论声:“戚国公公忠体国,怎么会做如此之事,王大官疑心太重了。”

    但多疑的崇祯天子疑心比王承恩一点都不轻,对王承恩的分析也是全然赞同,对其他抗议声丝毫不予理会,再次下令道:“去安定门。”

    王承恩带队离开后,朱纯臣犹自在城头呼喊:“臣野战不利则守城、守城不利则巷战,巷战不利则殉国,还请王大官回复圣上,皇天后土,我朱纯臣必定不负国恩啊!”

    “戚国公!”有太监听朱纯臣喊声痛切,有泣血之感,又劝王承恩道:“大官,戚国公中兴耿耿。”

    虽然王承恩刚才认定朱纯臣是在演戏,显然依然觉得他多半还是在演戏,但对方声音悲呛凄厉,让人不忍耳闻。这让王承恩心中的怀疑稍微有些动摇,毕竟出了朝阳门就可以逃出生天了,王承恩偷偷向崇祯皇帝看了一眼。

    “快走!”见王承恩似乎有些犹豫,崇祯皇帝短促地喝了一声,后世以多疑闻名的崇祯皇帝现在对他的臣子一点儿信任感也没有了。

    之所以去安定门,乃是因为守卫安定门的是太监王则尧,文官武将、皇亲国戚既然都靠不住了,那太监总还有些指望吧。

    这次连王承恩都不上了,崇祯命令一些净军化妆成刚从宫中来传旨的使者,要王则尧出来接旨。等王则尧出关后,王承恩才会显身让他开门,如果王则尧确实忠心耿耿就带他一起走,如果不是的话,安定门上群狼无崇祯皇帝也有很大的机会带着净军斩关而出。

    “是净军的人!”不料眼尖的王则尧看到关门前来的都是王承恩组建的净军成员后,根本不听来人说什么就急忙大叫:“放箭!放箭!开枪!开炮不要让他们靠近城楼!”

    ……

    从诏狱出来后,许平先抵达的就是正阳门,这里离大明门最近,如果崇祯皇帝打算突围肯定以这里为选。赶到正阳门前后,许平还没来得及拉住马缰,就听到城上又传来一阵义正词严的大骂声:

    “汝等皆为天子亲兵,此时正是国难当头,汝等不思一死报主,反倒贪生怕死劝主上南巡。哼!我张缙彦誓死也要与你们这些阉竖、小人周旋。”

    “原来是张大人,”许平朗声应道,这位张大人和他也算是有一、两面之缘,而且还收过他的礼物。许平一抖马缰,纵身来到正阳门城楼下,面无惧色地仰头看着着城上那些荷枪实弹的守兵:“张大人不不记得我许平了吗?”

    “原来是大……”张缙彦的腔调立刻就变了样,同时许平还听到一阵嗡嗡的人身,不过张缙彦一句话才说了半截就打住了,城上的人声响了一会儿也又归于平静,张缙彦客客气气地问道:“许将军所来为何?”

    许平知道张缙彦是担心自己被崇祯胁迫来诈城门的,便向自己身后一指:“这些诏狱的锦衣卫兄弟们弃暗投明,把我放了出来,现在张大人意欲何为?”

    城上传来一片更加响亮的嗡嗡声,张缙彦的声音变得更加客气:“敢请大将军上城叙话。”

    说着就有一个吊篮从墙边垂了下来,许平一跃而上,城上的守兵警惕地放平武器,戒备着那些可能上来抢人的锦衣卫,不过陈指挥他们当然不会对此有丝毫阻拦,他们站在远处看着许平被缓缓拉上城头。

    “前明伪兵部尚书张缙彦,叩见大将军。”许平才跳上城头,全身披挂的张缙彦就扑到在许平脚前:“见大将军安然无恙,老朽不胜欢喜之至。”

    “张大人起来说话吧。”许平笑道。

    “老朽不敢当大人两字,”张缙彦其身后腰仍弯曲得像个虾米:“大将军有和吩咐?”

    “明皇可曾出城?”许平单刀直入地问道。

    “不曾,不曾,老朽不敢放走昏君。”张缙彦连忙向许平表功道:“刚才昏君带着他最宠信的阉竖王承恩来过,不过被老朽义正词严地赶走了。”

    听张缙彦讲完事情经过后,许平又急忙问道:“那明皇又来过吗?”

    “没有,昏君知道在老朽这里讨不到好去,就不来自讨苦吃了,不过……”张缙彦伸手一指:“昏君好像往朝阳门那边去了。”

    “张大人做得好,我这便去追。”许平让张缙彦马上开关把自己放下去,鼓励之余还嘱咐道:“张大人要继续坚守城关,绝不能放一人一马出城,顺王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下官遵命,”张缙彦已经接受了许平用“大人”二字称呼他,连他的自称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躬身送许平出关的时候还不忘赌咒表忠心:“大将军放心,下官是门在人在,门亡人亡。”

    ……

    “朝阳门的守将是戚国公啊,”听许平说明经过后,陈指挥担忧地说道,大家都姓朱:“估计戚国公已经把皇上……不!把昏君放走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朝阳门前,许平报上名号后,只见城头上立刻垂下一个吊篮,见状许平就打算翻身下马,再次亲身登城去说服守将。虽然戚国公没有给许平送过礼,不过时值今日,许平觉得对方也多半不会肯为崇祯皇帝尽忠了。

    不料还不等许平下马,他就看到吊篮并不是空的而是有一个人坐在里面。

    不等吊篮平稳地靠近地面,其中的人就从蓝中窜了出来,重重地跌落到大地上溅起一片烟尘泥土,那个摔到地面上的家伙一骨碌就爬起来,双手着地向许平马前滚了过来。

    “伪明伪戚国公,罪人朱纯臣,叩见大将军,敢问大将军金安,”朱纯臣就在地面上连磕了几个响头:“还有,敢问顺王金安。”

    “国公请起。”对方是大明公爵,宗室贵族只有顺王才有权处置,现在胜劵在握许平也不愿意失了礼数。

    “不敢当大将军这样称呼,”朱纯臣大惊失色,趴在地上自辩道:“生在朱家实非罪人所愿,还望大将军明察啊。”

    “朱将军多虑了。”许平连忙改换了称呼,再次客气地说道:“朱将军能弃暗投明,本将不胜欣喜,明皇可曾来过?”

    “来过!”朱纯臣立刻叫道:“刚才阉竖王承恩让末将给他的净军开门,那队人马大约有数百不到千人,昏君定然藏身其中,被末将严辞拒绝了。”朱纯臣对没能骗崇祯上关一直感到很遗憾,外城已破,估计用不了多久顺军就会抵达城门,要是那个时候能把崇祯抓住献给顺王,那自己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不愁了,朱纯臣带着恨意和不甘心说道:“昏君看着是向安定门去了。”

    “好,本将这便去追。”许平正要离去,突然又一勒马缰,转回头来:“朱将军此举有些失之鲁莽。”

    “咦?”朱纯臣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许平,又连忙垂:“敢请大将军示下。”

    许平指着自己身边的锦衣卫们,把自己脱险的经过简要告诉了朱纯臣。

    “大顺顺天应人、大将军洪福齐天。”朱纯臣欢天喜地地大声称赞道。

    “可是朱将军焉知本将不是被明皇的手下挟持来诈门的呢?”朱纯臣的行为让许平顿时觉得大明的兵部尚书还是有两下子的,比其他的酒囊饭袋要强上不少:“朱将军身负重任,要确保不放匹马出京,以后若是又有人来叫门,朱将军除非确信是我大顺之兵,否则还是让来人先上城关叙话为妥。”

    “大将军教训得是,”朱纯臣已经是冷汗直冒,这许平要是被锦衣卫挟持来诈门的,自己现在就已经是人头落地了。

    许平一提马缰,带着锦衣卫呼啸而去,朱纯臣连忙跳回吊篮中,向城上狂呼:“快把本公拉上去!”

    抵达安定门前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眼尖的王相尧一眼就认出了许平的身影。

    跑到城下许平刚刚抬头打算喊话,安定门后的木栅栏墙上的大门就轰然打开,王相尧带着安定门的大小将领一窝蜂地跑出来,他们望着许平纳头就拜。

    ……

    而此时在煤山之上,望着四面纷纷竖起降旗的各座城门,崇祯皇帝无奈地长叹一声。为数不多的净军在几经折腾后也已经星散,现在崇祯皇帝身边只剩下王承恩一人,他不再幻想着能突出重围,而是坐下来开始在衣襟上写字: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貎恭,上干天咎……”

    写到此处崇祯心如刀绞,一笔笔用力划下,就像是用刀刻人一般:“然皆诸臣之误朕也!”

    最后还是没能见到许平,崇祯开始痛悔为什么不早些与他将身世讲明,现在许平携带着崇祯对大明最后希望的,而现在这丝希望看来也要破灭了:“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草草写完这不长的一段字,崇祯把写字的衣服又穿在身上,旁边的王承恩还在忙着把衣服拧成长绳。

    崇祯在最后时刻向祖先祈祷,希望手握重兵的许平能够有机会得知自己的身世,至于如何得知,崇祯只希望太祖高皇帝能有一个妥贴的安排:“高皇帝有灵……”

    “陛下!”

    就在此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第一节 烈皇

    一路上紧紧尾随崇祯皇帝的踪迹,许平捉到了几个逃散的净军士兵,这些太监中有人招供崇祯皇帝在人员星散后,让最后仅存的十几个手下各自逃生,只带着王承恩往煤山去了。

    “总算追上昏君了。”一群锦衣卫都是欢天喜地,眼看一桩天大的功劳就落尽口袋,随着许平那声大喝,他们急急忙忙地涌上前去,生怕被崇祯皇帝逃脱。

    许平看到崇祯皇帝并没有任何动作,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脸上竟然露出一个微笑。

    “高皇帝显灵了。”

    站在最前的许平听到崇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转过身正襟危坐,双手稳稳地放在两个膝盖上。

    跑到许平身边的锦衣卫们,见到崇祯皇帝又威严地坐在面前,突然一下子都停止脚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皇爷,微臣前来护驾左右。”

    陈指挥不由自主地给崇祯皇帝行礼后,抬眼一看对方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单衣,急忙把自己身上厚厚的锦袍解下来,躬身用双手捧着走前两步:“皇爷,小心受寒。”

    见崇祯皇帝只是盯着许平,连睬也不睬自己一眼,陈指挥就把手中的锦袍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小声说了一声:“小人无礼了,皇爷恕罪。”

    身边原本兴奋非凡的锦衣卫们,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愧色。

    本在崇祯旁边拧衣服的王承恩,许皮冲上来后他先是惊得一蹦三尺高,但现在也恢复过来,在崇祯皇帝背后尖声叫道:“万岁爷要单独与许平说话,余者退下。”

    崇祯仍是一言不,纹丝不动地坐着。

    “遵旨,”陈指挥带头应道,退下时他再次轻声说道:“皇爷小心风寒。”

    所有人都离开后,许平扫了一眼面前的布置,看着那条已经被王承恩抛到树杈上的袍子,疑惑地问道:“陛下意欲何为?”

    崇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伸出手臂递向许平。

    许平连忙把自己的玉佩取回,在玉佩离手指而去的时候,崇祯皇帝吐字声:“这玉佩,本是我成亲时,你父亲给我的。”

    ……

    攻入紫禁城后,岳牧感到抵抗变得剧烈许多,这些太监们不但没有逃跑,反倒表现出一种舍死忘生的勇气与决心。只不过他们太缺乏战斗技巧了,因此尽管有战斗意志,对近卫营来说也只仅仅是一个麻烦而已,而且并不是一个大麻烦。

    今天岳牧心中始终有一个预感,那就是他能亲手抓到昏君,这种感觉在冲入紫禁城后变得越来越强烈,他狠狠地握了握拳。虽然上峰已经交代过绝对不许杀昏君,但岳牧到时候还是要狠狠地擂上几拳:

    “秦大哥,小弟就要为你报仇了!”岳牧要替秦德东打一拳,他的岳母、小姨子,还有他素未谋面的泰山大人和两个舅子。

    紫禁城对岳牧来说就像是一个大迷宫,他完全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只知道一头向里闯,不知不觉岳牧已经把那些和他一起先冲进紫禁城的同伴抛得无影无踪。在紫禁城里乱闯的岳牧,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宫殿,他一口气又跑过几道门,眼前突然一下子闪出三个人,一人持刀、两人持棍,凶神恶煞地向岳牧逼过来。

    作为从洛阳就加入近卫营开始跟随许平的老部下,三年来转战天下、攻城掠地,岳牧已是身经大小三十余战。虽然是以一敌四,他仍毫无惧色地迎上去。

    只一个照面,一刀一棍就被岳牧用手中的旗杆放倒,接着一挑戳开最后一个人后,岳牧突然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同时双臂一抬,用手中的旗杆架住从背后偷袭的另外一把钢刀。本以为势在必得的偷袭者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料到这个顺军老兵会有这样的反应,眼前一花刀已经被对方夺去,接着腹间就传来一阵剧痛,偷袭的第四个太监惨叫一声软倒在地上。

    岳牧把血淋淋的钢刀抽出来,这四个敌人两老两少,两个使棍的岁数大的太监中的一个摔倒时头碰到石阶锐角,已经是血流遍地阶梯。另一个站起身又要迎战,但随即被岳牧一棍打得不省人事。

    最后一个年轻太监仍舞动着刀花,紧紧盯着岳牧,岳牧向他身后守卫的殿门看了一眼,觉得心脏骤然跳得急促起来。

    “莫不是昏君就躲在这里面?”自打进入紫禁城以来,每一座岳牧见到的宏伟宫殿,都让他怀疑是崇祯皇帝的藏身之处,不过眼前这个显然更可疑一些,有几个人在悍不畏死地保护它。

    对面的太监大喝一声合身扑上,岳牧手起刀落,一下就将敌人持刀的手臂砍断,他侧身避开旋转着倒地的敌人,急步向殿门奔去。从那个重伤的太监身边冲过时,岳牧突然感到脚下一沉,原来是那个倒地的敌人用独臂揽住了自己的腿,岳牧想也不想又是一刀插下,把敌人钉在地上。

    一层没有人,二层也没有,三层的门紧闭着似乎是从里面锁上了。

    “昏君!”岳牧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把那扇门踢飞:“秦大哥!兄弟就要给你报仇了!”

    门内传来几声惊叫,岳牧赤红着两眼冲进门,没有看到什么人穿着像是龙袍的东西——他环顾室内,只有四个女人——两个岁数大、两个岁数小。

    这四个女人搂抱在一起,盯着这个冲进来满身血污的黑衣人。

    “难道是皇后娘娘。”见四个女人身上都是绸缎,岳牧心里又冒起一个念头,他跨上一步正待喝问。

    突然有一个年长女人从怀中掏出把匕,想也不想地一下子插进腹中,另外三个人惊叫过后,突然一起回身,向窗边跑去,先后纵身而出。

    岳牧被这变故惊呆了,他走到窗边向下望去,三个跳楼的人两个人已经一动不动,还有一个仍在地面上抽搐挣扎着。

    “她们把我当成烧杀掳掠的官兵了么?”岳牧好半天才醒悟过来,他想得太入神了,以致刀声到了后脑才猛然惊觉。

    岳牧本能般地作出侧身避让的动作,可刀光已经扫到了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就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后只感觉身体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四肢全都不听使唤。

    刚才见过的一个白苍苍的老太监抱着那个用匕自杀的年长妇人嚎啕痛哭,哭了一阵后,那个老太监又一跃而起,从地上拾起岳牧的旗杆,向着到底不起的岳牧没头没脸地砸过来。岳牧勉强抵挡了两下,就被砸得头昏眼花,在他昏过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个老太监又去捡地上的大刀。

    ……

    许平单手捧着自己的玉佩,呆呆地站在煤山山头,现在他大脑混乱,一时还没有能够理清思绪。

    “侄儿……”说了一刻多钟,崇祯觉得总算是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陛下,臣当不得陛下这样称呼。”许平猛然从迷茫中恢复过来一些,连忙退开两步谢罪道:“陛下一定是认错了!”

    听许平口气激烈,崇祯立刻把嘴闭上。

    王承恩则跳过来,在许平身边叫道:“千岁,此事千真万确。”王承恩指着许平手里的那块玉佩叫道:“这玉原本是千岁皇曾祖的,后来经千岁的皇祖父之手到了千岁的父皇手中,万岁爷大婚时,千岁的父皇又把它们赐给了千岁的皇叔,最后万岁把它交给了千岁的母妃。”絮絮叨叨地又重复了一遍后,王承恩说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见过这块玉的人已经不多,但是只要许平用心去查,一定能够找到曾经见过它并且还记得它来历的宫中旧人:“……千岁便可知万岁爷所言非虚了。”

    听到这里崇祯微微一笑,缓缓点了两下头表示王承恩说得不错。

    “侄儿……”崇祯又说道。

    “陛下恕罪,臣请陛下不要这么称呼微臣。”许平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崇祯好像没有听道,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会以蒙面,若侄儿你不信为叔的话,那我死后也没有脸面见我们的先祖于地下。”

    崇祯把写着遗书的那块布扯了下来,郑重地交到许平手中:“若你信了为叔的话,就可以把我的脸上的头梳理好,我的这封遗诏先密不示人,等侄儿重夺天下后再留给你的子孙,让他们知道守高皇帝天下之不易。若是……若是侄儿你无论如何也不信,那就在李闯手下安享你的富贵吧,这封遗诏你立刻拿给他看,让他把我那帮臣子都杀了替朕报仇。”

    “陛下一定是认错了。”许平双手接过那张遗诏,口中仍顽固地坚持道。

    崇祯皇帝不再理他,转身向挂着布条的大树走去。

    “陛下,”许平急忙窜上一步,着急地劝阻道:“陛下何须如此?”

    “武王伐纣,以殷太子为宋王,这多半是那牛逆想出来贬损朕的吧?也就是读书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坏点子。”崇祯冷冷地撇了许平一眼:“可是武王是以殷太子为宋王,纣王他殉社稷了,可见若侄儿你的主子真的周武的话,你叔叔就一定得去殉社稷。”

    许平哑口无言,这时王承恩已经抢在崇祯皇帝之前,把脖子套进另外一个布圈里,口中嚷道:“万岁爷,微臣为您开道。”

    “王公公,”许平见状又是一声悲叹:“何必如此?”

    崇祯回过头望向许平,轻声说道:“王承恩就是朕的魏忠贤,就算天下人都抛弃朕,他也不会。”

    本来已经瞑目待死的王承恩听到崇祯皇帝的这句评价后,突然又从布圈里钻了出来,嚎啕大哭道:“万岁爷,微臣当不起您的夸奖,微臣收过那些鼠辈的银子,微臣罪该万死。”

    “难道你认为魏忠贤没收过银子么?”

    崇祯皇帝站在晃悠悠的石头上,把脖子向布圈伸过去。

    “皇叔,”许平突然跳前一步,拉住崇祯的衣角:“如果陛下真是臣的皇叔的话,那陛下还没有说服臣,臣还是不信的,陛下要是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说服臣相信?”

    “侄儿啊,”崇祯把头放在布圈里,闭着眼缓缓说道:“难道侄儿想看为叔被魏藻德之流指点羞辱吗?”

    ……

    听到许平传来的招呼声后,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陈指挥领着手下锦衣卫急忙跑上去,他们看到崇祯平躺在地上,许平正把悬在半空中的王承恩抱下来,把这个忠实的仆人放到他主子的身边。

    “皇爷!”明白过来的陈指挥突然强前一步,伏在崇祯的尸体边,不可思议地看了又看,大叫一声:“皇爷!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去找两具棺材来。”许平对其他那些呆若木鸡的锦衣卫们下令道:“明皇一代至尊,王承恩忠心护主,他们不应该暴尸于野。”

    ……

    现在金銮殿已经换了主人,顺军此番攻破京师,阵亡将士不过三位数,可以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刚刚投降顺王的李国帧紧紧跟在李自成身边,没能在紫禁城现崇祯皇帝的踪迹后,李国帧立刻自告奋勇:“陛下,臣有数百儿郎,他们个个都见过昏君,也全是京师人士。”

    李国帧建议由他立刻开始全城清查,他带着手下这批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崇祯皇帝找出来:“微臣一定生擒昏君献于陛下阶前。”

    这种功劳自然刘宗敏、余深河等人都不会和李国帧抢,也没法和他抢,李自成叫了声好,便同意李国帧去进行搜捕工作。

    “遵命,微臣不拿获昏君,就无颜回来见陛下。”李国帧心中窃喜,便要退下金銮宝殿去部署搜捕工作。

    这时有卫兵报告道:“大将军在殿外求见。”

    “快请”

    牛金星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李自成连忙改口为:“快宣。”

    许平走上正殿,李自成高兴地下来迎接:“许兄弟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刚才去诏狱找不到人我……寡人正在着急。”

    “末将替大王去追崇祯皇帝了。”

    “可否拿住?”牛金星一听也来了精神。

    “末将把崇祯皇帝给大王带回来了。”

    李自成看着许平那冷漠的表情,轻轻一点头,许平就让陈指挥他们抬着棺材走上殿来。

    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紧盯着几个锦衣卫抬着的棺材,陈指挥他们把棺材轻轻地放在地面上,动作柔和得就好像是担心惊醒了棺中的人。

    “这昏君,怎么可能?”远处刘宗敏出了半句充满了疑惑的问话声。

    李自成和牛金星也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被轻而又轻放在地面上的棺材,后者一口接着一口地吞咽着口水。

    锦衣卫们放下棺材后,蹑手蹑脚地退开,陈指挥还郑重地跪倒在地,向棺材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才和其他人一起退下。

    许平走过去,轻轻把棺材揭开,牛金星一直在不停地摇头:“怎么会有死社稷的末代君王?这怎么可能?”

    “武王伐纣,以殷太子为宋王,”许平轻声回应道:“既然大王兴的是汤武革新的伟业,可见明皇是一定要殉社稷的。”

    “纣王那只是传说。”大殿上一时间只有牛金星和许平的对答,其他人都紧紧地盯着躺在棺材中的崇祯,完全没有余力去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

    “可这个不是传说了。”许平揭开棺材盖后,缓缓退到一边,把崇祯的遗体留在金銮殿的正中央:“周、秦、汉、唐、两宋、蒙元,两千多年过去了,又有了一位殉社稷的天子。”

    李自成看了一会儿,侧头问身边的李国帧:“是明皇没错吧?”

    自从许平揭开棺材盖后,李国帧就变得脸色惨白、身体也开始瑟瑟抖。

    听到李自成的问话后,李国帧猛地一跃向前,扑到崇祯的棺材边。李国帧爬在地上,轻轻抚摸了棺材边两遍,突然失声痛哭:“皇上,您怎想不开了呢?”

    躺在棺材里的崇祯皇帝当然无法回答李国帧的问题,李国帧一连问了尸体这问题两、三遍,突然以头抢地,放声嚎啕:“皇上,臣对不起您。”

    “皇上,臣罪该万死啊。臣被猪油蒙了心,丧心病狂地从了闯逆,真是万死不足赎其罪啊。”

    几个顺王的卫士胡喝着上前去拉李国帧,口中还出斥责声。

    这时李国帧已经将脑袋在地上撞得血流满面,被顺王的卫士从金銮殿上拖下时,李国帧犹自望着崇祯的棺材大呼:

    “皇上,臣罪该万死,臣对不起您!”

    李国帧被拖出大殿后很久,殿上的人还能听到他的呼喊声遥遥地传来。

    “这厮是留不得了。”牛金星冷冷说了一句,转身看向许平:“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许平把实情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部分,还没等他说完牛金星就跳将起来:“你怎么不拉住明皇?”

    “明皇一心求死,我怎么好去拉住他?”许平大声反驳道:“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何况正统天子?”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礼法?”牛金星怒斥道:“当然要把他拉住,应该把明皇捆起来,派人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看着,绝不能让他自尽!”

    “好了,好了。”李自成喝住争吵的两人,脸色阴沉地问牛金星:“现在该怎么办?”

第二节 相负

    牛金星暂时也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既然崇祯皇帝死了,那只好封崇祯的皇太子为宋王。宫内还有一些女眷甚至一个太妃仍然幸存,李自成打算让这些女眷统统去和宋王一起就藩,从陕西到北京的一帆风顺让李自成基本卸下了对前明皇室的任何戒备之心,牛金星同样也认为朱明丧人心如此,已经不可能再死灰复燃。

    不过还有一个很大的麻烦摆在眼前,崇祯既然自杀而没有投降,那就需要向天下诏告崇祯皇帝的过失,来证明大顺的得国之正。

    可是仅仅写崇祯皇帝把国事搅和得乱七八糟是不够的,根据传统和大部分根深蒂固的念头,道德有缺陷才是失国的决定性因素,而品质良好的人是不会把国家祸害得一团糟的。

    “明皇不喜奢华,也不怎么好女色,”牛金星把崇祯皇帝留下的太监都找来问话,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牛金星也没能找到什么道德上的缺陷,那些投降的前明臣子同样说不出来什么,除了崇祯自负无能外,看起来他的道德确实基本良好,牛金星终于现大顺的宣传工作还是有问题的,其实他自己也同样有疑惑:“明皇不像是骄奢淫逸的昏暴之徒啊,为什么会搞得天下大乱?”

    “这个,”许平听了一会儿有些忍耐不住:“正人君子和治国是两回事吧?”

    同样有些不耐烦的刘宗敏也赞同这种说法:“就好像好人也不一定会打仗。”

    “打仗和治国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大殿上,牛金星和其他有学问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天子不失德,是不会失国的。”

    有人提出不妨把崇祯的皇后说成是妲己一样的人物,不过这个妲己也主动殉国了,大部分人都觉得这种说法显然不会有什么说服力。

    “王承恩!”陈缙彦突然叫道:“王承恩这个阉竖蒙蔽皇上,威福自操,而且还多次收受贿赂。”

    “就好像是魏忠贤一般。”不少投降的臣子认为这个说法不错,崇祯皇帝信用太监而疏远士大夫,这是一个严重的道德缺陷。

    “诸位大人说得不错,”一直在旁听的许平听大家讨论王承恩讨论得热烈,冷冷地说道:“明皇临死的时候,也说过王承恩迹近魏忠贤这样的话。”

    “唉,皇上悔之晚矣。”听到崇祯都有类似的评价,大家都认为这个足以成为崇祯“亲小人,远贤臣”的证据,这个作为失国的理由也差不多足够了。

    当即就有人向李自成建议:“陛下当缇骑,将阉竖王承恩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也算是为明皇报仇了。”

    还有人提出王承恩出任司礼监掌印这么多年,也收过不少脏银,更有人告密说王承恩的家产大多都在京师,由住在宫外的侄子负责管理。有人就因此劝李自成立刻派兵去把王承恩抄家,追赃既可以补充军实,也可以证明崇祯皇帝所信非人。

    “不必了,”许平又搭茬道:“王承恩和明皇一起上吊了,他尸体也在外面就是还没抬进来。”

    始终没有怎么说话的李自成突然问道:“都有谁陪着明皇自尽了?”

    三千京官力,殉节的大概有十几、二十人,不过陪在崇祯身边的只有王承恩一个,听许平说明这一点后,李自成立刻下令:“派一队兵去王承恩的侄子那里,把王承恩的尸体也一起还给他,任何人不得骚扰王家,若是王承恩的那个侄子想护棺回乡也不可阻拦。”

    既然王承恩也用不了,牛金星只好暂时推迟布崇祯皇帝的罪状。

    “搞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不就是最大的罪么?”许平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罪状不能写。

    “是啊,但是为什么呢?是沉溺女色、不理朝政,还是骄奢淫逸,明皇是怎么把这天下搞成这样的呢?”牛金星一脸的愁容,越是深入了解崇祯的私生活,他越觉得这罪状不好写。

    “太师,”又是陈缙彦忽奇想:“太师有所不知,神宗皇帝骄奢淫逸,而且总是不上朝,至于熹宗皇帝,也是信用阉竖,有时会不务正业去打木匠。”

    “可是这和崇祯又有什么关系?”

    “太师明鉴,这前明的气运并不是崇祯败光的,而是明神宗、明熹宗败光的,到了崇祯这朝……”

    “不错,陈尚书所言即是,”牛金星一听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攻击一个私生活上没问题的崇祯比较困难,但攻击神宗和熹宗就容易多了:“国祚已尽,崇祯皇帝虽然有心振作,但积重难返,实在还不清他皇祖父和皇兄欠这天下的债了。”

    刘宗敏听的云里雾里,大大咧咧地说道:“相爷我是个粗人,不过我觉得天启朝日子还能过,而且自己亡了国,去责备十几、二十年前的死人,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

    “刘将军,现在我们说得是国祚问题,不是日子还能过不能过,是明神宗、熹宗不上朝、骄奢淫逸,天心厌之所以耗尽了大明的气数,所以崇祯朝这日子才没法过了。”牛金星反驳道:“刘将军见过不赌不嫖,就把家业败光的败家子么?如果有这样的人,那肯定是他祖上不积德。”

    ……

    牛金星和文官们忙着去起草明朝的罪状时,李自成走到许平身边:“许兄弟带我煤山转转吧。”

    走到煤山上后,许平把崇祯皇帝上吊的那棵树指给李自成看。

    李自成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吩咐左右道:“去寻个人,封个小官,以后就负责照料这棵树,”李自成伸手在树旁画了一个圈:“在这里围上一圈篱笆,不要闲杂人等靠近,若是这颗树死了就在原地再种上一棵,让后人永远记的,曾经有一位天子在这里殉了他祖先的社稷。”

    下完这些命令后,李自成带着许平返回紫禁城,崇祯皇帝仍然躺在棺材里,李自成下令把棺材合上,站在棺材边对着崇祯的遗体祷告道:“陛下,君非甚暗。陛下既死,与李某之间的恩怨自然也是一笔购销,李某绝对不会骚扰陛下先祖的陵寝,不但会善加保护,而且陛下的子孙,亦可年年祭拜,使朱家血食不绝。”

    祷告完毕,李自成冲身边的许平叹了口气:“这崇祯天子不是什么坏皇帝。”

    “难道他是好皇帝么?”虽然崇祯殉国让许平也挺震动,不过他显然不像李自成这样对崇祯的印象彻底改观:“若他是好皇帝,大王和末将造反又是为何?”

    “是他的臣子误了他,”许平已经把崇祯的遗诏交给李自成,后者又看了看,叹息道:“至死都不忘记百姓,难得啊。”

    “河南百姓以观音土为食,我们起兵之前每岁崇祯皇帝还要从河南搜刮银百万,粮食二百余万石,”许平对李自成的态度感到越来越惊讶:“大王,难道您认为明皇没错吗?”

    “身边的小人、奸臣太多,”李自成的脸孔突然板起来,出一声冷哼:“比如那个魏藻德,就是一个大大的奸臣。”

    说完之后李自成就是一声令下,命令卫兵去把崇祯王朝的末代辅提来见他。

    顺军入城以后,大部分投顺的官员都没有被逮捕,魏藻德是为数不多被顺军关押起来的明臣,被关在屋里的时候,魏藻德还摇晃着窗户上的栏杆冲外面的卫兵大呼:“顺王若要用我,一句话就足够了,何必要把我关起来呢?”

    魏藻德被提上来后,他一见到李自成就急忙跪地叩拜,李自成没有说任何客气话,而是跳上前去伸脚就踢,破口大骂道:“崇祯皇帝就是对不起天下任何人,也对得起你了,你被崇祯皇帝钦点为状元,翰林,年纪轻轻就入阁拜相,你连对你这么好的崇祯皇帝都背叛,怎么可能会对我忠心耿耿?”

    狠狠踢了几脚后,余怒未消的李自成就喝道:“拖下去,大刑伺候,为后世不忠者戒。”

    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拖走时,魏藻德向着李自成苦苦哀求,临被拉出殿门时魏藻德还向许平喊道:“大将军,老夫的小女,情愿送与大将军做妾啊。”

    许平不一语,直到魏藻德消失后才问李自成:“大王打算如何处置他?”

    “先让他把这些年的贪赃都吐出来再说,然后就把这奸佞夹死,一了百了,也算是替明皇报仇。”李自成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告诉许平打算进行追赃活动,那些大顺不打算使用的官员会按品级进行追赃,如果他们不把大顺要求的银子交出来,就用刑法收拾他们:“明皇城破之前,要他手下这些官员助饷,可是无人响应,既然他们完全不想替主上效力,那我也不会让他们能保住家财?”

    “大王,为何如此?”许平吃惊地说道,在开封府的数年经营,许平对政务司法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若是按照等级追赃,不交银子就上夹棍,那岂不是变相鼓励那些贪官了?”

    “许兄弟所言何意?”

    “大王,”许平马上分析道:“比如大王为尚书定下一万两的助饷之额,若是一个官贪了两万,他可以轻松脱身,要是一个官只贪两万五千,那他反倒要倒霉。大王此举,是让那些越贪得多的,越能平安无事,末将以为不妥。”

    “嗯,”李自成一想确实如许平所说,便反问道:“那许兄弟以为应该如何?”

    “清查账目呗,或者计算一下某人到底拿过多少俸禄,末将常常算他们这么多年一文未花,给他们留下和应收俸禄相当的家财,若是一个做官前就出身缙绅之家,那家产自然还要另算。”在开封府的时候,许平一向是如此行事,有一些地方官贪污的钱并不多,对这类官员许平有时还会考虑吸收到本方阵营来。

    “太麻烦了。”李自成摇头道:“三千多京官,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不过许兄弟说得确实在理,明廷百官无官不贪,只有贪多贪少之分,那些我大顺不欲用的,统统打杀了便是。”

    许平闻言更加吃惊:“大王何须如此?再说司狱乃国之大事,大王今天嫌麻烦就把前明官吏统统打杀,那以后大顺治下,难道也不问青红皂白,见到贪官就一并打杀么?”

    “明太祖当年,十两银子就剥皮充草,我觉得也不错。”李自成不以为然的说道:“对贪官就得除恶务尽。”

    “可是明太祖之法,最后还是归于无效,末将以为,司狱之事最重要的就是要沉得住气,能有耐心慢慢清查。不然冤狱必然横行,对大王的仁德也是大大有害。”

    “对这些人还用得讲什么仁德么?”李自成哼了一声:“就比如魏藻德那样卖主求荣的奸佞,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许平仍然摇头:“大王,牛相爷的话末将是不以为然的,末将觉得是大明负了魏藻德,不是魏藻德负了大明。”

    “负了他?”李自成大叫一声:“崇祯皇帝那么信任提拔他,有什么相负之处?”

    “末将是说大明负了魏藻德,不是说崇祯皇帝,而且大明也负了崇祯天子,负了文臣武将,负了天下百姓,所以大王才会兴义兵,来推翻明廷。”虽然崇祯临终前对许平说了不少私密之事,但是许平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因此决定把这个秘密压在心里,仍以顺臣自居:“魏藻德才过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点翰林,这学问、才智,显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有才无德,终归于国家无用,于我大顺也无用。”李自成冷冰冰地说道。

    “大家都说,只要认真念书,十年寒窗,就可以出人头地,就可以齐家治国,魏藻德就是这么做的,但是等他当了官才现,在大明如果不贪赃枉法,就没有机会一展所学,这当然是大明负了他。和崇祯皇帝一样,大家都说只要勤政上朝,俭朴不崇奢华,就可以做个英明天子,可崇祯皇帝这么多了仍然亡国,显然是大明负了他。”

第三节 治国

    “如果这些狗官不想祸害百姓,可以辞官不做啊。”李自成楞了一下。

    “大王说的可真是轻松,这些人如果不做官,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而且大王还有末将是没有资格指责别人这个的。”大明军队中的潜规则自不必说,反正就许平所见,即使是新军也被它们所左右,许平还记得李自成和自己说过的关于他之前在驿站时的往事:“大王当年在驿站的时候,不也曾强抢民财么?这并不是大王的本意,不过如果不是崇祯皇帝裁撤驿站,大王说不定也还要抢下去吧?”

    许平的话让李自成叹了口气,见顺王已经快要被说服,许平就趁热打铁道:“大明负了天下人,所以大王要起兵推翻它。既然如此大王又怎么能够因为别人做过的一些错事就穷追不舍,无论罪大罪小都没有自新的机会呢?说到魏藻德,他再有负崇祯,难道还比得上大王和末将这样起兵倡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自成觉得许平是再说仁恕之道:“圣人说的总不会错,许兄弟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此外一俊遮百丑,末将以为不可,”许平虽然也挺钦佩崇祯能殉社稷,不过他觉得因此把所有的罪过都就此推给别人总还是有些不合适:“大王我们现在是身处乱世,这个世道已经不对了,再说是人总难免会犯错,末将以为还是多一些宽容吧,少杀人为好。”

    “许兄弟你替这些人说话,但他们可未必如此啊,”之前牛金星也总在李自成面前嘀咕什么不宜让许平权利过大,不过自西安开国以后,来向顺王表忠心的明臣们可比牛金星说得过份多了:“许兄弟大概还不知道吧,大顺才立国没有三个月,就有七八个人来和我说,说许兄弟你不好美色、金银无所取,劝我要小心提防。就是到了这金銮殿上,这才几个时辰,就又有人这么说。”

    许平哈哈笑道:“这不是证明了他们对大王和大顺的忠诚吗?谁不知道末将是大王的心腹,大王很可能一怒就把他们杀了。他们不辞斧钺向大王进忠言,不是很难得吗?”

    “只是证明了他们的愚蠢而已,”李自成摇摇头,问道:“听说许兄弟有辞官之心?”

    这件事虽然没有和很多人说过,但许平确实曾经透露出过口风,既然李自成问起他就不再隐瞒,点头道:“是的,如今明廷已经土崩瓦解,新军也或败或降,大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末将对治国并无什么兴趣,除了打仗杀人并无所长,确实不想留在朝中了。”

    “许兄弟有疑我之意吗?”李自成单刀直入的问道:“许兄弟是怕伴君如伴虎,李某有一天也会对老兄弟们不利吧?”

    “大王既然问起,是的,是有这样的担忧。”许平直言不讳地答道:“权这东西乃是大凶之物,还是躲得远点为好,末将功成身退,以后若是有缘,过上几十年再进京拜见大王时,可以再一叙同袍之情。大王和末将的君臣之谊,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叫什么有始有终?”李自成不满地说道:“以我之见,许兄弟对治国的见识也不比牛兄弟差多少,至少今天我犯的错,牛兄弟就不曾提醒我。”

    “只是末将的一点想法罢了,说不定大王原本的设想才是对的,而末将是妇人之仁。”许平本来就有归隐的念头,听过崇祯临死前的一番话,许平更觉得自己还是早走早好,省得闹出其他事端来。再说越是自己这样越容易遭到忌惮,又不是一个彻底的武夫,还手握兵权。许平打算把顾炎武他们好好推荐给李自成,然后就远走高飞。

    “许兄弟不是还曾和我有约,要共开太平之世,跳出治乱循环吗?”

    “大王只要时刻怀有一颗仁心,不忘万民的苦难,那一定能够做到。”

    “所以许兄弟才要留在我的身边,”李自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许兄弟要是这么走了,日后谁来提醒我呢?”

    “会有很多人来提醒大王的。”许平笑起来:“大王不是说过,才到了金銮殿一个时辰,就有人开始为大顺防微杜渐了吗?”

    “那些人太蠢了,许兄弟只身入京,世上岂有有野心的人会自处死地?”李自成口气坚定地说道:“许兄弟一定要留下来,绝不能被流言所间。”

    许平想了想:“大王说的不对,二十多年前,黄侯也曾孤身犯险,但现在黄侯也要反了。”

    “那是哪年?”李自成仰头回忆起来:“黄侯去辽阳,是天启六年吧?”

    “不错。”

    “嗯,大约是二十五年。今年是永昌元年,等到永昌二十五年的时候,许兄弟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好让我能先下手为强。”李自成正色说道:“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时候,许兄弟你要归隐的话,我一定求之不得。”

    ……

    刘姑娘一直没有看见岳牧跑来,近卫营一拨拨的换班休息,可是她的心上人总是不曾出现。总算等到京师的局势稳定,刘姑娘急忙赶去近卫营的防地,寻找自己的未婚夫。

    一路上所见,到处都是顺军士兵的笑脸,长年的战争看上去终于结束了,士兵们放声欢笑,以后就是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了,再也不用把脑袋提在手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见到岳牧的长官后,这个平时总是笑眯眯取笑他们二人的军官神情变得非常严肃,他盯着刘姑娘犹豫了很久,终于摇头道:“咱做不来这个,去找你秦嫂子吧。”

    刘姑娘跌跌撞撞地跑到军营后面,冲到负责收敛尸体入棺材的秦德东的遗孀,后者看到刘姑娘后也是满脸的沉重,伸手抚摸了一下刘姑娘的头,然后带着她走向那片新坟中。

    身后又传来欢声笑语声,刚刚换岗回营的顺军士兵们毫不掩饰他们内心的喜悦:

    “大顺万岁,大王万岁!”

    “天下太平了。”

    看着墓碑上的字,刘姑娘失声痛哭,在一片欢乐声中出了撕心扯肺的嚎啕声,这块碑上写的是:

    大顺近卫营一等军士岳牧

    ……

    李自成和牛金星一直忙于接见投降的明朝官吏,自从牛金星在京师安顿下来以后,登门叩见的人都快要把他的门槛踩断了。在总结明亡得失时,静下心来以后的李自成觉得崇祯皇帝一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天子干政过多可能不但不是好事,反倒有不好的影响。因此李自成决定就是自己也不过多干涉朝廷运转,而是让牛金星效仿明的体制,建立一个权威更大的顺内阁,全权负责内政,甚至连司礼监的披红都废除掉。

    李自成送给牛金星一个扇子,上面亲笔写着内阁两个字,现在牛金星把这扇子随身携带,没事就拿出来显示给众人看,投降的明朝官吏也是颂声如潮:“司礼监披红,留中不,俱是前明大患,顺王一朝废之,真明主也。”

    除去对内阁的掣肘,李自成还下令宫中只留下一千老弱无处可去的太监,其他数千太监一并遣散出京。

    一开始李自成解释说这个是为了惩罚太监干政扰乱国事时,群臣们还纷纷称赞顺王的英明,不过等到李自成下令停收新监时,大顺的臣子们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不是说太监是祸乱之源吗?”见到牛金星又代表群臣们来劝自己收回成命,李自成用一种诧异的语气问道:“那大顺以后不收太监了,岂不是彻底断了阉竖乱政的可能?”

    “那大王打算怎么治理后宫呢?”牛金星冷冷地问道。

    “我只有……”

    牛金星咳嗽了一声。

    “寡人只有一个王后,”李自成马上改口道:“寡人没有子嗣,所以大概还会再娶一两个小老婆。”

    牛金星又咳嗽了一声。

    “寡人还会再封一两个妃子。”李自成倒是非常虚心,别人一劝就改,他转头看着身边的许平,无奈地抱怨了一声:“真是麻烦啊。”

    “天家就要有天家的体统。”牛金星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

    “只有三个而已,如果三个都生不出来,那多半是寡人的问题了。”李自成不顾牛金星大声的咳嗽,继续说道:“三个罢了,民间娶妾一娶就是几十个的多了去了,比如那个代明皇出征的李建泰吧,他就娶了五十个妾,也没听说他要用什么太监啊。”

    “因为他是臣,不是天子。不要说天家,就是王府里,大王听说过那位王爷没有用太监的么?”牛金星冷着脸说道:“前明孝宗皇帝,就一个皇后连妃子都没有,也没听说他把太监都轰走还不收新的,大王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这太监不能收。”李自成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很顽固,虽然说不过牛金星但仍不妥协,他向许平投过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这阉割是用在牲口身上的,怎么能使在人身上?”许平搭腔道:“圣人之道在乎仁,阉割活人乃天下大不仁之事,怎么从来不见圣人门徒出来反对?”

    “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牛金星嗤了一声,很有“就凭你许平也能与我舌辩吗?”的意思:“天家的尊严血统,不容有一丝一毫让人诟病怀疑的余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无聊之人,他们会妄自揣度天家的事情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会闹得满城风雨,会闹得天家威信扫地;而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野心,会有居心叵测的人以此掀起事端,祸乱朝野天下。如果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闹得这天下血雨腥风,战乱不休,那才是真正的大不仁。天家的体统尊严,不是大王一家的,还是大顺朝廷的,是中华正朔的,岂能任性胡闹?”

    许平已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牛金星又看向李自成,正色说道:“大王不能因为一点妇人之仁,就置天下社稷与不顾。”

    “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身边是不能有太监,”李自成不顾礼仪地叫道,他因为好奇去询问了一下太监的手术流程,结果听得他汗毛倒竖,遍体生寒:“尤其是新收的太监,看到他们我就会想到他们受的罪,我会做恶梦,会睡不着觉的。”李自成大叫一声:“我不能收太监,我光听听就已经被吓到了。”

    “如果大王有办法制止流言,不用太监也可,”牛金星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是不知道大王有何打算?”

    “可以用信得过的侍卫和仆人嘛,难道牛兄弟你家不用太监就会出杂种么?”李自成见牛金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连忙道歉道:“口误,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女官。”

    “女官绝对不能用,太监是不会有后的,可女官不同,她们会有子嗣,会在后宫明争暗斗,扰乱大顺的江山。”

    “只要规矩严密,就不会这样了。”李自成强辩道。

    牛金星一脸的不相信,不过还是尽臣礼问道:“那敢问大王的规矩是怎么定的呢?”

    “这个寡人还没有想好,等寡人想好以后,一定会垂询丞相的,”李自成突然换上一副皇帝的威严姿态,对牛金星道:“丞相先退下吧,寡人还有些话要和大将军商议。”

    “文人都是这个样子。”把牛金星轰走后,李自成对许平说道:“你稍微改一点点,他们就说得好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我就不信我李家不用太监,后宫就会出事。”

    “不过大王最好还是好好想想刚才拿来搪塞牛相爷的那个女官制度,”许平建议道:“得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不错,我晚上就会想。”李自成轻叹一声:“以前觉得牛兄弟和一般文人不同,骑得烈马、使得刀枪,怎么一进京就变得和其他文人一模一样了?”李自成对许平描绘了一些京师文人的丑态:“牛兄弟不过是个举人,连个同进士都考不上,他说过其实甚至不敢去考,知道纯属丢人现眼,可现在一群状元、榜眼郎哭着喊着要拜牛兄弟为师,牛兄弟都挑花眼了。”

    “不过治国终归还是要靠文人,不然国家不能长治久安。”许平说道。

    “是啊,”李自成一声感慨:“我们武人治国总是把天下搅乱,我这也就是嫉妒罢了,挑他们文人些毛病来取笑一番。”

第四节 吸纳

    入京三日后,前明降臣开始劝进,今天达到**。

    前明兵部张缙彦,崇祯询问大臣关于南巡时他反对得最为激烈,竭力主张皇帝坚守北京与顺军死战;顺军兵临城下时崇祯皇帝询问军情时他一问三不知,被明皇责怪时自辩说:侦骑探马需要军饷,兵部一文皆无所以一个侦骑也派不出;攻城时开城投降。以此诸多功绩,明朝的国防部长张缙彦成功跳槽到大顺,领导着几支劝进队伍中的一支。

    在黄石前来的世界里,张缙彦在顺军败北后降清,逐渐与清廷离心离德,开始撰文攻击清廷,获罪充军宁古塔,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著有《宁古塔山水记》等文章,被当时的流放犯成为宁古塔三杰之一。

    指挥禁卫军向刘芳亮投降的大学士李建泰,崇祯皇帝任命他为督师是指望他出自己的家财助饷击闯。可李建泰一毛不拔,出京后专事攻掠地方百姓。此时李建泰成功的在大顺朝廷中继续当官,他上表顺王,称明军闻风而降是顺天应命,极力主张顺王立刻登基。

    在黄石前来的世界里,顺败后李建泰投降清军,不久辞官返回曲沃老家,后来散尽家财起兵抗清,兵败后自杀身亡。

    除去高官外,许多著名的才子也向大顺政权投降,比如闻名京师的广东才子张家玉,李自成知道他的名声就亲自劝降,张家玉当殿誓向李自成和大顺尽忠。离开顺王后,有朋友奇怪张家玉为啥降得这么快,张家玉解释道:若不投降的话,恐怕李自成会派人去广东老家杀他的父母,忠孝不能两全,为父母的安危计,只好放弃对明廷的忠诚。

    在黄石的世界,张家玉在顺败后逃回南方老家,散尽家财起兵抗清,兵败重伤时投水自尽。

    东林名流周钟,此时刚刚得拜牛金星为老师,在京师里逢人便道:“牛老师爱我”、“牛老师知遇。”,并做劝进表称李自成“比尧舜更多武功,较汤武尤无惭德”,以及崇祯是:“独夫授,四海归心。”

    在黄石的世界,清兵入关后,数千京官皆降,周钟不降,化妆逃出北京前去南京,上表力劝弘光朝廷不要对满清心存幻想,竭力主张全力抗清,因为投顺一事被马士英所杀。

    ……

    在这些投顺明臣出的喧嚣声中,刚刚被赦免死罪的魏德藻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家人离京,许平打算亲自去送他一程。

    “大人,有这个必要吗?”许平的左右现在已经知道许平对魏德藻的女儿毫无兴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处是非之地,因为魏德藻在金銮殿上喊的那一句话,已经有人说许平出言求情是贪图美色。

    “有这个必要。”现在大顺肇造,有不少混乱之处,许平担心魏德藻这样的名人会被什么人盯上,没能安全离开。

    因为崇祯、周皇后和王承恩都不太好摸黑,所以李自成本来计划狠狠收拾一批投降的明臣来证明大明是奸佞蔽朝,只是因为许平对此持坚决反对意见所以作罢。

    “桔生淮南则为桔、生淮北则为枳。”许平认为大顺若是能用好这些明臣,反倒更能证明大顺的合法性,而且许平还是认为在亡国问题上崇祯的责任最大,一个皇帝提拔任用的大臣有几个贪赃无德之徒不奇怪,但个个如此就很成问题了。

    带着卫士把前明辅安全带出戒备森严的北京城门,许平把魏藻德一直送到郊外的大路上:“魏大人,恕不远送,我们就此别过吧。”

    好不容易逃得一条性命的魏藻德,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李自成说什么也不肯用他,许平也没有对他明说这是因为顺王依旧打算拿魏藻德当个奸佞典型,在必要的时候用来宣传大顺得国的正义性。

    “我十岁开始念书,专心致志二十年,”三十岁出头就靠中状元的魏藻德,智力、才学自然都是极好,现在他的精力、智力也都还在巅峰期,想到那些远远不如自己的人都还能留在大顺做官,而自己却只能黯然回乡,魏藻德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我书念得这么好,他们都比我差很多啊,不忠大明又不止我一个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顺王用他们不用我呢?我真是不甘心啊。”

    许平不再搭理扶着树痛哭失声的魏藻德,这种事这些天他已经见得多了。

    前几天牛金星亲自主持对大明降官的考试,计划选拔一百人作为第一批分派地方的大顺官员,结果闻风前来赶考的前明官员过两千人,只准备了五百个座位的牛金星只得在开考前两个时辰就下令关闭考场大门。

    崇祯的兵科给事中时敏,以晓畅兵事著称,是崇祯朝少有的精于计算军备消耗的官员,当日他因为过于自信所以一直等到原定开考时间前一刻才赶到考场,见大门禁闭后时敏急得不顾礼仪,在考场外拾起石头猛砸大门,狂呼:“吾乃兵科时敏,顺王不欲得天下乎?奈何弃壮士?”

    幸好牛金星从好多人口中听说过时敏的才能,就特意下令放他进来,并把他放在很靠前的位置予以考察。

    现时敏确实政务娴熟后,牛金星立刻宣布他会被大顺留任,时敏出来后为牛金星的慧眼识才大感慨:“有太师辅佐,天下行将一统。”

    考功司郎中刘廷谏虽然有才学、政务通达,可是已经年近花甲,牛金星审查后有些遗憾地说道:“公老矣,须白了。”

    刘廷谏生怕就此不能继续在大顺做官,连忙向牛金星赌咒誓:“太师用我则须子自然变黑,某未老也。”

    闻言牛金星觉得刘廷谏真称得上是老当益壮,便把他也收录在大顺头批采用的降官之中。

    李自成和刘宗敏都认为缙绅官宦的家财,“非贪上则剥下,皆赃也。”,所以刘宗敏主张尽数抄没了事,牛金星当然不同意,不过他一个人对付不了李自成加刘宗敏,幸好在这个问题上许平、孙可望一派也是支持他的。许平、孙可望虽然承认刘宗敏说得基本不错,但他们都担心追赃会导致缙绅会与大顺离心,孙可望比较支持牛金星的主张,就是改变大顺之前的一概免征为减免征,恢复对民间的赋税来供给大顺朝廷,同时大赦天下,对生在前明的罪行既往不咎。

    李自成是不同意这样的处理手段的,不过许平提醒他黄石尚在南方,现在远远称不上高枕无忧。在黄石的威胁下,李自成勉强同意停止无限制追赃活动,许平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就是继续执行三年免征政策,全盘没收皇庄、皇产以及明廷宗室的财产补贴大顺国库,同时进行有限定的追赃,那就是清查账册,追讨前明官员在任职期间贪污的钱。

    同时许平还代表顾炎武一派的势力,向李自成推荐在开封府施行的新政,那就是政府服务有偿化,最典型的就是打官司要收诉讼费,政府设法靠行政服务换取一部分收入。不过这点牛金星坚决反对,认为这是把朝廷当成生意一样地经营,他大概地计算了一下,觉得实行有限追赃加上没收前明皇产能让大顺撑上一段日子,甚至撑过三年免征期,所以说什么也不同意许平更激进的政治改革。

    此外还有南征问题,南京的明朝留守拒绝投降,准备拥立新君。对此大顺势必要进行武力征服以便尽快事先一统,一旦全国统一军事压力减小,牛金星就可以考虑裁军问题来进一步降低大顺的财政压力。

    送走魏藻德后,许平迅返回北京,不久李自成还要召集群臣讨论南征问题。在赶往紫禁城的路上,许平突然又被一大群官员拦住,为一人向许平进言道:“大将军,主上欲南征,必令大将军领兵,吾等愿随行大将军左右啊。”

    这些官员自行挡住许平的马队,是相当无礼的行为,但许平的卫士们出言呵斥他们也不肯散开。

    许平摆手让卫士们不要继续驱赶这些官员,和魏藻德一样,这些都是读书人,一辈子除了念书、做官,再无其他所长,如果不让他们当官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让他们回去种地先不说会不会,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放过魏藻德、从轻追究崇祯旧官的罪责,就是许平希望能够让南方的士人官吏看清大顺的宽容,许平希望他们看到李自成连崇祯的辅和阁老都不穷追不舍之后,能彻底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感到放心。而虽然在收税问题上许平和牛金星有相当的分歧,但是在尽可能地利用投降官吏问题上他们俩是一致的,就算不委以重任,也要保证大部分投降官吏不至于去街边要饭。现在天下的明朝臣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大顺如何处置北京的这批降官,许平不希望处置不当以致激起南方的抵抗**。

    挡住许平去路的都是那些还没能在牛金星那里找到一席之地的降官,虽然投靠武人与帮太师做事相比明显是邪门歪道,不过所谓“人不择路,鬼不择山。”,有工作总比失业强。

    经许平垂询,为的人名叫项煜,他的名字和当年那个名震天下的楚霸王也就是读音上稍有差异。这个官员代表他周围的同僚表示,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军中经历,所以也不敢要求许平对他们委以什么重任。但是不会可以学,这些人都是能够金榜题名的士人,在这个时代能够考中个秀才就是家乡周边数得上的聪明人了。如果科举是那个时代的智商考核的话,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智商水平比大顺的太师牛金星都还要高,项煜他们向许平保证他们不会可以学,无论练兵带军有什么艰辛,他们都绝不敢叫苦,一定会在许平身边努力学习,如同之前寒窗苦读一般,为大顺的皇图霸业尽心尽责。

    许平好言安慰了这些人一番,让他们跟着自己的一个卫士去自己家录下名字:“若主上果然派本将南征,自然会请诸君同行。”

    收下这些求职者投来的简历后,许平带着卫士继续赶往金銮殿。

    “大人,要这些。

    “反正军中不会少了他们的衣食,不会让他们忍饥挨饿,说不定还真有几个有本事的话,能替大王找到人才。”许平随口答道,将来南征之时,说不定还会需要劝降地方,这些文人也是不错的说客和榜样。

    在许平的大将军府报名后,项煜兴高采烈地大笑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有几个和他一起来的人则不像他这么乐观,还是觉得跟着武人混前途黯淡。甚至有人临阵退缩,又不想留下名字而是继续等待牛金星后续的人才招募会。

    其他一些伙伴虽然也留下了名字,但他是因为觉得很难通过牛金星的考核进入大顺中央工作,他们见项煜这样兴奋,都显得有些不解,看上去今天项煜高兴的程度甚至要过之前他落选大顺批公务员招募会。

    “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项煜大声说道。

    “吾知兵事亦是不易,不过诸君与在下,俱是读书人,而是是千里选一的上上之才,”得到一片赞叹声后,项煜继续说道:“只要我们拿出十年寒窗时那份坚韧,我就不信这兵法会难得高不可攀!诸君,我们一定能把兵法学好,为大顺立下不朽之功的。”

    私下里,项煜还和几个亲密伙伴说过,将来大顺迟早一统天下,到时候兵戈不兴、良将无用,顺王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多半还是要做杯酒释兵权的事。

    不过就算大顺的注意力从军事转向内政,但只要军队还在就需要有人去管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有军事经验的文官想来还是会有前途的:“现在几千京官都去挤太师的独木桥,我们还是另辟蹊径吧。”

第五节 认亲

    南征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虽然牛金星指望用王启年、吉星辉、周续祖还有姜镶、唐通、吴三桂这样的降将进行南征,但是李自成仍然非常信任许平和李定国,而且坚持要让他们这些人负责主持南征。

    另外一个导致牛金星底气不足的问题是财政问题,有限的追赃活动加上继续的免征政策让大顺的国库并不宽裕,牛金星雄心勃勃的扩军计划无疾而终,他无法按计划扩充投降的新军与其他军队达到许平嫡系的地步——现在不但不能继续充实反倒要适当裁撤,而且也没有足够的银子来赏赐降军让他们开拔南下。就算将领们想立功,要让士兵们心甘情愿地背井离乡踏上征途,总是需要赏赐的。

    这笔钱大顺没有但是也不敢省,李自成知道不给足够的赏赐军饷就无法抑制士兵的抢劫,已经把天下视为己有的顺王不能容忍这种事,那么只有派出最听话的老部队执行南征。

    其实李自成对降将的态度还是有些不满的,比如吴三桂虽然决定投降,但是在军饷问题上同大顺朝廷斤斤计较,顺王把关宁军的军饷一口气砍了七成让吴三桂和高弟都非常不满,又搬出之前对付崇祯的那一套,说关外的威胁太大,这样砍军费对大顺政权非常有害。

    不过顺王的底气比崇祯皇帝要硬得多,崇祯虽然名义上有几十万京军、河北军还有禁卫军,顺王只有几万,但是李自成的这几万听话而且忠诚,所以李自成不像崇祯那样担心北虏,只要边军能够像崇祯时期一样坚守边境要塞,北虏军队若还敢不顾后勤深入内地,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如入无人之境而是会遭到敢战的顺军的迎头痛击。

    大顺并不打算立刻反攻关外,既然李自成一定不肯食言,牛金星认为这三年就先忍忍,专心守卫各个关隘,等赋税恢复后再扩充军队讨伐关外。

    “崇祯穷得只穿布衣裳,可寡人听说,那吴襄家里有藏银三百多万两,他们父子边帅,这些年不知道贪赃了多少军饷。”李自成对吴家父子的不满还有其他方面,这次顺军东征,崇祯皇帝问吴襄能不能抽调吴三桂增援京师,吴襄一开口就是需饷百万两,把崇祯皇帝堵了回去。现在崇祯殉国,吴三桂也上了降表,他父亲吃了明朝的军饷一辈子、聚敛了无数家财,现在儿子以这些靠明廷军饷养肥的私军为资本接着吃大顺,让李自成心里感到很不痛快。

    “陛下应该这样想,”牛金星劝解道:“如果不是前明边帅,一个个都和姜镶、吴家父子这样损公肥私,那么明廷就会多出几十万生力军来围剿我们;现在大顺也不会凭空多出这十几万边军来守卫长城。他们虽然是明廷的罪人,但却是大顺的功臣啊,他们帮陛下削弱了明廷,还帮陛下养起了一支堪用的边军,陛下又怎么好责怪他们呢?”

    “话虽如此,但寡人还是不高兴。”虽然许平有桔枳的说法,但是李自成到这些背主求荣的明廷文武就不顺眼,当初他还动过把吴家抄家的念头,要不是许平和孙可望帮忙,牛金星差点都没能拦住他。

    刘宗敏一向为李自成的率性而为摇旗呐喊,对牛金星、许平和孙可望的谨慎总是不以为然:“其实就是依大王所言抄了吴家又如何?难道吴三桂还敢造反不成,如果他真有这个胆子也好,我们正好讨伐他,杀鸡儆猴,让其他存心作乱的人看看造反的下场!”

    “现在哪里还有存心作乱的人啊?”牛金星一点儿不认为刘宗敏真这么想,觉得他纯属就是看吴家父子这样贪赃枉法,结果还能得善终心里不爽罢了,觉得这种卖了前朝还能被新朝重用的事情不合理,想找茬收拾人而已:“要是他们想作乱,就不会不帮着明皇抵抗,现在要是突然有造反作乱的,那一定是我们处置不当逼出来的。刘将军不要逞一时意气,哪里有让大王替明皇报仇的道理?要是其他人看到大王突然替明皇报打不平,第一会觉得大王糊涂,第二会出力抵抗,对大王的大业不是好事。”

    “要是抵抗我们就消灭他们,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刘宗敏不满地叫道。

    “明明能兵不血刃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喊打喊杀呢?”牛金星觉得武人就是容易冲动,一点儿也不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好在许平和孙可望一贯是在这个问题上支持自己的,再加上唯孙可望马是瞻的李定国,军方那边也有强烈呼声要采用灵活的政治手腕,才算是没让李自成被他的老兄弟拉过去。

    “欲定江南,一在两淮、一在湖广,”许平又帮了牛金星一个忙,把话题扯到南征问题上:“末将以为应该兵分两路,一路沿着运河直奔南京,另外一路则出襄阳,收取武汉,然后是江西。”

    顺军退出江西转向陕西后,左良玉又带兵返回了湖广,兵少将寡的顺军留守部队现在只能坚守襄阳,无力驱逐周围的楚军。

    许平说的是尽人皆知的大道理,大家对此都没有反对意见,远在云南的高一功经营云南年余,也积攒下些物资,打算重新北上返回四川,招拢流民回复四川的农业生产,与陕西顺军统治区练成一片。

    “夺南京的功劳,末将就不和大将军争抢了。”李定国上次在湖广作战,对那里的地理比较了解,也有了相当的经验,他毛遂自荐道:“末将愿意带三西营南下,为大王收取湖广、江西。”

    孙可望也是这个意思,他觉得他们兄弟俩裂土封王的希望就建立在这次南征上,而且封王湖广、江西甚至两广,总比建藩山东、江浙的机会要大很多。军事会议很快就定下基调,李自成仍然亲自镇守北京,选拔官员控制地方,而许平带领近卫、装甲、前卫三营一万余人沿运河南下,攻击江北军然后渡江进攻南京,伺机攻击浙江、福建;孙可望和李定国带着三西营不到两万兵马增援襄阳留守,准备夺取湖广、江西,并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进攻两广。

    许平对李自成仍然让自己挂帅负责进攻南京有些吃惊,他本以为顺王不会再给他立大功的机会,军事会议上牛金星刚想反对就被李自成堵了回去。

    回到家中后,一个卫士跑来向许平报告喜讯:“大人,您的舅父找到了。”

    “我的舅舅?”许平吃惊不小:“他老人家人在何处?”

    刚刚投降了大顺的济南府行文报告,说一个在济南街头要饭数年的老人,自称是许平失散多年的舅舅,那个人自称是在许平成为钦犯被明廷通缉离开京师到山东寻甥的,结果遭遇溃败的新军的乱兵,被打断了仅剩的一条好腿。这三年来他隐姓埋名,无力继续行动只能在济南要饭为生,得知顺军攻破北京、济南全府投降后,老人急忙赶到衙门击鼓鸣冤,知府大人不敢怠慢,亲自升堂审理。老人关于这几年的叙述全部查实无误。宁可信其有,抱着奇货可居心理的知府当时就走下公堂,亲手把双腿残疾的老人家搀扶起来,口称“下官拜见老舅爷。”下令向京师报喜的同时,一面请名医来给老人看诊,一面急令准备大车暖轿,送老人去北京和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团聚。

    眼见天上掉馅饼,眼见白捡到一件大功的知府喜不自胜,可退堂后仔细一琢磨,知府大人突然现了不妥。当朝大将军那是何等英雄人物,自己居然跟着他称呼舅爷,岂不是要被天下人骂无耻?再说这事传到大将军耳中多半会让其大大不快,自己一个小小的知府,居然无耻到和大将军他老人家称兄道弟的地步,这也太过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自己还不幸比大将军他老人家长上几岁,这岂不是有在大将军面前充大的意味吗?

    当天夜里,大顺的济南知府就跪在老人家的门外,不顾一切地拜老人家为祖父,自己也开始对老人家持孙儿之礼,还让幼子改姓过继给了这个早上还在街边要饭的老人当曾孙。

    数日后,知府亲自把老人家送出济南城,马车已经开走很久了知府还跪在地上没起身,一副孝子贤孙的摸样。山东大侠的弟子元宝跟在大顺官府的兵丁后面,护送着一列长长的车队,这车队里是山东地方缙绅这几天送给老人家的奇珍异宝,还有无数仆童婢女、厨师花匠。

    “祖父大人,一路平安”大顺济南知府大人朝着远去的车驾动情地呼喊着,临行前他多次提醒,让老人家一定不要忘记代他这个孙儿问京师的大将军表叔安好。

    “若此事为真,”回到自己的后宅后,知府摸着自己那微白的长须,志得意满地说道:“舅舅乃是当朝大将军,想起祖父大人的抚育之恩,一定会提携我这个做外甥的吧。”而且幼子已经改姓归宗,成为祖父他老人家的唯一后嗣,知府觉得大将军表叔一定会为自己的牺牲奉献而有所感激。

    “可那个老要饭的,要是个骗子怎么办?”知府夫人还颇有些担忧,觉得丈夫未免也认祖认得太快了,一旦认了祖父,那就是现是骗子也没法改悔了。中国最重孝道,在大明就是因为自卫伤了哪怕是疯的父亲,也是剐刑没跑。即使那个要饭的是骗子,祖孙名分一旦定下来,那知府就得毕生尽孝。

    “那大将军岂能饶得了那老贼,一刀宰了他,我不就也没事了吗?”知府胸有成竹,呵呵笑道,到时候是大将军杀的他的义祖父,不是他自己不认,当然于所谓的孝道无损。而义祖父触犯了国法,冒认贵戚,结果自取其果,他本人深明大义,不为私仇而去害公,那自然也能说得过去。

    “可老爷还是会成为士林笑柄啊。”夫人依旧不安,认了一个要饭的骗子做干亲,而且是干爷爷:“这事万一有什么差错,乱认……乱认祖父,”即使是在自己家中,面前除了丈夫并无外人,知府夫人都还感到羞于启齿:“这不要说是朝廷命官,就是市井小民说出去都会丢死人了吧?”

    “这怎么会成为士林笑柄?而且就是成了又算的了什么?”知府觉得妻子简直是蠢得有些令他吃惊了:“不错,如果是市井小民当然会被人笑死,但我不是!我是大顺的朝廷命官!就算是假的也不怕,甚至更好,因为天下人即便笑我,也会知晓我对大将军的一片仰慕之情,连底细都顾不得打探清楚就愿意认亲。”

    一听是大将军的舅爷,连问都顾不上问仔细就拜做干爷爷,这当然不是不疯狂仰慕许平的人能做得到的。知府感慨地摸了摸书房的座椅:“此乃鼎革之时,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为夫的这个位置,若是不趁此让大将军记住我,以后万一有事,咱家去朝中求谁呢?”

    至于献给那个老要饭的儿子,那不过是知府老爷的一个庶子,万一真遇上骗子虽然痛心,但他有嫡子传家也不太在乎庶子了,知府夫人更是没有反对意见,关键时刻庶子当然要当其冲为家族冒险牺牲了。

    送礼的地方缙绅不少也是这般打算,这个人是大将军的舅舅自是最好不过,要知道这天下可没有几个人有机会给大将军送礼的,此等良机岂能轻易放过。可谁都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一个要饭的是骗子,因为饿得实在不行了,这个举目无亲的老人就想靠大话想骗几顿稀粥喝。但大家还是要把此事尽可能的闹大,就算不是他们的礼物也自然而然的转送给大将军了,还是那句话,一般人可找不到送礼给当朝大将军的机会。

第六节 委任

    风闻大将军的舅舅进京,各地的大顺地方官吏热情地夹道欢迎。只是知府已经认干孙在先,这些人不好再拜祖父,一群群想认老人家为曾祖父的新任大顺官员扑上来,就像是见到血的苍蝇般轰走了一批又来一批。

    总算赶到了直隶境内,一批批山东官员无可奈何地离开返回各自的岗位。

    老人家才送了一口气,突然前面又报告又大批直隶的大顺官员又在前面欢迎大将军的舅舅。

    为的官员乃是前明河间府知府,现任大顺河间府知府,早就听说了之前的事,而且作为直隶官员他的消息也比山东官员更加灵通,据他所知大将军本人似乎也对此事非常感兴趣,根据他从京中高价买到的消息,看到报告后大将军都说好像真是他舅舅本人。

    “祖父大人,”河间知府和老人另一位干孙身份地位相当,他同样觉得祖父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定位:作为大顺的知府,和大将军平起平坐当然是狂妄至极,不过要是仅仅因为对方是当朝武臣之就要把对方抬到自己的爷爷辈,那也有些太过阿谀,会被人认为是无耻了。自认晚辈攀当朝大将军为叔叔,虽然还是有点高攀但绝对不能说是无耻了,河间知府竭尽所能款待了老人后,宴会一散就跪在老人门前:“请祖父一定收下孙儿,孙儿有个嫡子,品德还不算太顽劣,二十岁那年中举,如今正在勤学苦读,只等王上……太师开科取士,他日必能光宗耀祖。”河间知府献上一个嫡子,来帮许平的舅舅承续香火。

    ……

    “下官……”

    “末将……”

    “钟兄,陈兄弟,快别这么说。”今天陈哲和钟龟年一起来许平的大将军府见他,两个人见到许平后正要行礼,就被许平急忙制止住,许平让卫士们摆了一小桌菜肴,还有一壶酒。自从攻破京师后,许平就不再滴酒不沾,而是偶尔会喝上一杯。

    山东北方各府、县闻风而降,纷纷向北京的大顺政权递上忠表,南部还有少数地方官举棋不定,想看看南京还有什么举措。牛金星觉得时不我待,建议李自成立刻派出得力干将控制山东,为顺军野战部队南征进行预先准备。山东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大顺政权当然不能留任,至于知府、知县,处于安定人心的目的只要投降就予以留用,而少量逃亡的官员牛金星已经挑选了一批京官,命令他们火南下上任。

    随着顺王的一纸号令,原明廷的山东巡抚就老老实实地赶来京师,他手下已经无兵可用,不愿意投降大顺的几个地方官都已经逃向南京,山东南部没逃走的也早就不搭理这个向大顺上忠表的前上司;至于同样改换门庭的山东官吏,更不会不顾自己的前途帮老上司说话。考虑到顺王现在要拉拢人心,山东巡抚倒是不太担心自己的下场,顺王很可能会在朝中给他留一个位置,以安那些还在观望的封疆大臣的心。

    钟龟年被任命为山东防御使,负责整个山东的政务,到任后整个原明廷的山东布政使司和提刑使司都归他负责;而陈哲被任命为山东节度使,负责山东军务。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顺王给他们的任务既多又重。许平和孙可望、李定国随时可能南下,钟、陈二人要立刻安抚好山东民心,筹备军粮、民夫,疏通道路、运河,镇压南部那些违抗大顺的前明官吏,若是南明试图夺取山东,他们还肩负有击退南明攻势的任务。

    “济南知府算起来是大将军的表侄啊,”虽然那个自称许平的舅舅的人还没有到北京,但是济南知府的所作所为大顺中央已经有所耳闻,钟龟年冲着许平笑道:“大将军可有一语要我带给你的这位贤侄么?”

    “我有什么话好说?”许平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我见都没见过他,能有什么话说啊?”

    “如果我是大将军的话,”山东防御使立刻答道:“那肯定会让他顶头上司——也就是我对他说:‘离京时大将军交代过我了,他认下你这个侄子了,大将军和本官是多年的故交,他让我多多看照你。’哈哈,大将军以为如何?”

    “既然钟兄觉得好,那便如此吧。”许平有些惊奇:“钟兄如此看重他吗?”

    “他根本没有打听清楚,就急不可待地认大将军的舅舅为祖父,我觉得这已经足以说明他对大顺的忠诚。如果他不是彻底相信天命在我们这边而且我们大顺势必一统天下,他又怎么会如此?”钟龟年觉得这种积极份子不但应该鼓励,而且这种表现也是一种投名状,让济南知府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跟着大顺坚持到底:“他把全部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和廉耻名声都压在我们这边了,还能不出死力帮我们对付南明那帮前朝余孽么?”

    许平点点头,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他并没有太走脑子,不过经钟龟年一说,他倒觉得是这么回事:“刘将军是很看不惯这个人的。”

    听说这件事后,李自成还好,刘宗敏则直接跳将起来,大声质问牛金星怎么连这种无耻之徒都要吸收到大顺政权中。听到许平的话后,钟龟年微微一笑:“刘将军太耿直了。”钟龟年觉得官场上就是这般无耻,而且若是有投降的明官不这么无耻的话,牛金星和钟龟年这对师徒先想到的不是这个人鹤立鸡群有气节,而是怀疑他鼠两端,还对大顺心存疑虑所以才注意言行想给自己留余地和退路。与那些还保留些矜持的官员相比,牛金星对**裸的无耻之徒反倒更放心,济南知府无耻到这个地步也让钟龟年对他另眼看待。

    刘宗敏作为李自成最亲密的战友,不要说许平,就是牛金星也没法和他比资格老。幸好有许平和孙可望这样的军方实力派的鼎立支持,现在刘宗敏对李自成的影响力大大削弱了,无论说什么都只被当作抱怨和牢骚听,不会对大顺的政策产生影响。

    许平转头向着陈哲,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陈兄弟,这次你肩头的担子可不轻啊。”

    以往陈哲在许平手下,负责的都是训练、偷袭、渗透这样具体而且目标明确的军事任务,从来没有独当一面指挥过大量的野战部队,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独自负责一省军务。许平不担心陈哲的细节处理,但怕他缺乏开阔的战略视野。

    不过陈哲倒是成竹在胸,自从三天前牛金星和许平找他谈话,暗示他会出任山东节度使后,陈哲就全神贯注地搜集资料,分析自己可能遇到的问题。

    就像以前在军中那样,陈哲还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摸样,他先给自己的酒杯的酒斟得满满的,就好像此时他胸中的信心:“南京为拥立潞王还是福王争吵不休,于情于理,当然是福王。”

    福王就是洛阳老福王的儿子,神宗嫡传。北京破城后没多久,崇祯的老丈人周皇亲就把逃到他家的外孙们都献给了李自成换自己一家的安全。现在泰昌这支既然绝了,当然就轮到福王一脉,而且福王本人和崇祯皇帝还是同辈,更是再合适不过;而潞王的继承序位则远得很,更不用说他还是崇祯皇帝的叔叔辈,从礼法来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可东林当年骂郑贵妃骂得太难听了,还一直想把老福王说成叛逆,他们怕福王登基会报复啊。而潞王在杭州,和东林一向关系极好。”陈哲功课做得不少,对东林的短视嗤之以鼻:“南明这帮前朝余孽连能不能挺过今年都还不知道呢,就开始提防福王坐稳江山后的打击报复了,他们还真是想得长远啊。”

    出一声冷笑后,陈哲继续说道:“不过不管福王还是潞王,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立新君,马上安定人心然后集中兵力准备抵抗我们。南京留守里权重莫过于史可法,我要是他,立福王也好、立潞王也好,先立一个再说,拼尽全力先让南明存活下来,然后再论其他。可史可法出身东林不愿意得罪同门,可又不愿意违背礼法去立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潞王,结果说什么两个都不立要另挑。现在好了——江北军据说已经渡江去南京,要武力拥戴福王了,哈哈。”

    陈哲把杯中的酒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许平笑着替他又斟满。

    “福王虽然占理,但就算能够登基,以武人策立又岂能让人心服?东南是东林根本,左良玉据说也是心向东林,东林岂能善罢甘休?黄侯远在福建,史可法对两王不满意,德高望重的不在南京,在南京的有点威信的有态度暧昧,这心中有异志的又岂能不蠢蠢欲动?”陈哲笑道:“如此山东有何危险?收取山东南部又有何难?”说完陈哲又把许平刚给他斟满的酒举起来一口吞下。

    “怎么样?”许平朝钟龟年笑道:“我这个陈兄弟防御使大人觉得如何?”

    “有陈将军相助,夫复何忧?”钟龟年也是满脸的欣赏和喜色,也举起杯对着陈哲这个才认识没几天的搭档:“陈兄弟,请!”

    陈哲满饮第三杯,重重放落后指着许平道:“大将军,末将等你三个月,若是到时候大将军还未南征,莫怪末将先取南京了。”

    “一言为定。”

    三人又共饮一轮,钟龟年知道许平和孙可望、李定国之所以还迟迟不出兵,就是担忧北虏会趁机南下,所以一定要切实招降北方前明边帅之后才能放心。而现在还差的就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宁远总兵吴三桂:“高、吴两位将军,何时抵京?”

    “就这几天了,刚刚收到快报,他们已经把山海关交给唐将军,前来拜见大王了。”

    原本被扣在京师的金求德趁着禁卫军覆灭,顺军逼近城下的混乱之际,带着李云睿、宋建军等几个人逃出京师,领着忙乱中疏于看管的教导队中的核心份子跑到天津;在北京城破前后,教导队用武力从天津卫那里抢到了船,几百人抢在天津投降又逃到山东,前些天山东地方报告这小队新军残余已经逃出山东直奔扬州去了。

    “只有教导队,济得了什么事?”陈哲虽然觉得遗憾,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教导队经此一劫也散得七七八八,金求德为了脱身把大部分人都抛下了:“黄侯总不能指望靠三、四百教导队短短几个月就重振旗鼓吧?说不定下次上战场,我们对面的敌人就剩教导队了。”

    “除非侯爷到了穷途末路,否则他绝不会让教导队上阵的。”许平评价道。

    ……

    “臣高弟……”

    “臣吴三桂……”

    金銮殿中的两个人,一起高声唱到:“叩见吾主。”

    李自成还没有称帝,上次见到顾炎武时,对方一句“天下一统方能称正朔”给顺王不小的触动,李自成觉得金帝既然都能有这种见识,那他的气量应该更大一些,反正现在这皇位看着也跑不了,就先不用急了。

    今天许平和牛金星等人一起陪着李自成接见来投降的山海关和宁远总兵,山海关现在归唐通镇守,山海关总兵高第会被打去守居庸关,而吴三桂的宁远已经放弃给插汗了,他如何处置还没有定论。

    等李自成表示荣宠地把两位总兵带去御花园细谈时,牛金星向站在武将这边的许平和刘宗敏走过来:“吴总兵父子晚上想请两位将军去他家吃饭。”

    本来还要请牛金星,但牛金星说吴三桂是武将,他的前途事宜最好去找许平和刘宗敏,让他向顺王进言。

    “小人、贪将、屡次临阵脱逃,父子俩都一个样,我不去。”刘宗敏一口回绝。

    牛金星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刘兄弟,安抚吴将军也是为了大王的大业。”

    “大将军就足够,我晚上还有事。”刘宗敏抱抱拳,拔腿就走:“失陪了。”

    “什么事?”牛金星在背后叫道。

    “和兄弟们喝酒。”

    牛金星向许平转过身来。

    “太师有事尽管吩咐吧。”许平点点头。

    “吴将军似乎想要辽东节度使一职。”

    “哦。”

    “好好安抚他,这样北边就定了。”牛金星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此事一毕,大将军就可以整旅南征了。”

第七节 名臣

    赤峰是林丹汗的王城,他刚放下茶碗,还没来得及起身去迎,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逼身而来。

    妹夫阿敏满面怒容地闯进来,腰上左右各别着一把长刀,还挂着三把手铳,林丹汗的外甥跟在他父亲背后,脸上全是不知所措。

    “大汗你怎么还没动员啊?”阿敏冲到大舅哥面前,冲着他的脸大吼一声,唾液喷了林丹汗一脸。

    “妹夫,坐,坐。”林丹汗一把擦去满脸的口水,招呼阿敏坐下。

    “为什么不出兵?!”阿敏急匆匆地从朝鲜赶来,见林丹汗还马放南山,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这事怎么能急?”林丹汗不明白阿敏怎么催得哪么急,顺军还没攻进直隶前,阿敏就来信让他一定要立刻举国动员,准备去直隶和顺军决战。

    “那许平是好厉害,可是大汗你若空国而出的话,能出兵五十万!”阿敏的意思是十六到六十岁的老少齐上阵,林丹汗当然没有这么多军粮,但阿敏说粮食都都不用多带:告诉大家打赢了北京花花世界有的是东西,打输了大家谁也别想活着回家。这次阿敏赶来赤峰也差不多把自己的男丁都拉上了,呼啦啦的也是好几万人,后金兵、朝鲜兵都有。

    结果在宁远等了好几天,林丹汗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而周围的各部都没有接到出兵的命令,眼看山海关换了守军,不急不忙地重新布防又守得跟铁通似地,急怒攻心的阿敏带着儿子和亲信就快马加鞭直奔赤峰。

    得知李自成已经攻入北京,阿敏觉得这是赌国运的唯一一次机会,结果居然看到他大舅子还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喝奶茶:“那李闯没几万人的,山西一仗又折了不少,你怎么就这么胆小呢?”

    “可是我们得先看明白,到底明朝边军会不会和他打啊。”林丹汗只是下令各部做好动员准备,但总动员令一直没有下达,他认为要先确认李闯会和明军互拼到精疲力竭的地步才能出兵:“我知道你说过,那李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都不诈降,不接受明廷的招安,他既然不回信就一定是要打我们,但现在明军都投降他了,我们还打什么打啊?我们不能连敌人虚实都没摸清就把所有的男人都拉出去啊,那今年的地谁种呢?还有那么多的牲口要照看。”

    “种吧,种吧,等顺兵来了,这种好的庄稼就姓李了,哦,还有牛羊。”阿敏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不顾大舅子的一再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儿子走在回朝鲜的路上,一刻也没休息立刻就踏上归途的阿敏在沉默了半天后,突然开口说道:“儿啊,你知道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是啥么?”

    “哀莫大于心死。”阿敏的儿子一直按照他的要求念书,听到父亲问话后这句成语是脱口而出。

    “不是,最悲哀的就是做了一辈子贼,年老了却关心起什么种庄稼来了,你娘舅是没指望了。”阿敏觉得堂弟皇太极实在是太不幸了,要是他能熬到今天,肯定是空国而出,在李自成刚刚拼倒明朝的这个节骨眼上,趁他旧力将尽、新力未聚的时候予以痛击,把大明的遗产窃取到手:“不,我那死鬼堂弟,肯定能做得比这更好,这是我和莽古尔泰的水平,他比我们加起来还要技高一招。”

    “要是早早出兵,那顺王如何能安定人心,把这么多明军都收为己用啊?”阿敏觉得事情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他下令回师朝鲜的同时召集心腹交代道:“派个得力的人,去北京见顺王,就说只要天朝封我做朝鲜藩王,我立刻就把头留上,改姓金……不!改姓李……嗯,还是不好,让使者请顺王赐姓给我吧。将来天朝若是出兵关外,我出兵相助天兵围剿插逆,事成后退回鸭绿江以南,绝不敢取天朝寸土。以后世代为天朝守卫北疆,年年进贡,岁岁往朝。”

    正说着,突然有一群牛冲过阿敏身前,差点惊到了他的马。

    “你这汉狗,找死啊。”

    阿敏身边那群如狼似虎的卫士扑上去,用鞭子就冲着那放牛的汉人一通乱抽。

    放牛的是个满头白的老人,被这群满兵打得在地上乱滚,以往被俘或是被掠的汉人,林丹汗一般都是当作奴才使用。之前松锦大战就抓了好几万,不管俘虏是总兵、副将,还是参将、游击,都和小兵一个待遇,统统打去干苦力,干死为止。像这种奴隶,阿敏就是抽死了一百个也不会有人眨一下眼。

    “注意,注意。”阿敏今天突然喝住了卫士,因为他刚刚起了改换门庭的念头:“以后不许用汉狗这两个字了。”

    决心以身作则的阿敏还叫过那个被打得嗷嗷惨叫的老头,从马鞍下摸出块破皮子给他擦满脸的血。

    观察了几眼了,阿敏突然来了兴趣,这个放牛的老头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个普通战俘,也不太像是个将军。都到了这番田地了,对方称谢之时举手抬足竟然还隐隐给人些不失斯文的感觉,阿敏又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汉子,你唤什么?”

    “大王,”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老奴洪承畴。”

    ……

    “大王并无立刻兵辽东的意思……”在宴会后,许平向吴三桂解释道,顺军进京之后,江南的漕粮、漕银肯定会中止,大顺政权需要在物资出现困难之前迅南下,夺取富饶的江南。有些理由许平并没有对吴三桂明说,就是到现在燧枪的制造对大顺来说仍然是难题,李顺政权虽然竭力仿制这种武器,但是产量非常有限,目前质量勉强过关的火枪日产量是个位数,这基本上就等于没有。

    其实不要说火枪,就是刺刀大顺仿制都是问题,南方生产的刺刀、火铳都是标准件,而大顺自产的则根本无法互相替换。这种标准化装备给大顺极大的好处,因为任何损坏的枪支,上面的零件只要拆下来就可以用在另外一把枪上,这大大提高了损坏枪支的修复率,但这种工艺同样让大顺高层感到非常震惊,牛金星、孙可望私下里都认为至少在五年内,大顺的工部完全无法达到这样的技术高度。

    还有火药的供应问题,以前在开封的时候,每次同新军交战都会让许州大营痛苦不堪,因为缴获无法弥补消耗,这个问题在攻陷陕西大量缴获秦军装备后有所好转。但攻陷陕西后,自然不可能继续通过原来的补给渠道从朝廷获得物资,顺军的火药消耗量远远大于自身产量,山西一战几乎就用去了全军储备的一半。轻易夺取了北京之后,从京师缴获的物资让顺军松了一口气,但京师的产量却让大顺高层极其失望,他们本以为每年供应北方边军的海量物资就算不是全部由京师生产,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这里提供的。

    但根据兵部、工部官员的报告,过八成的火药和全部的火枪、野战炮都是南方提供的,最近牛金星正根据孙可望的老办法疯狂地挖北方所有的山洞掏蝙蝠粪,这种一次性的硝石资源暂时能够保证火药产量高于各军日常耗损、报废。但迟早有枯竭的一天,如果不能迅夺取南方,将南方的硝石产地纳入大顺生产体系,顺军迟早要退化回以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为主的军队,牛金星估计以北方的产出,大概只能保证三到四万是使用燧枪和野战炮的军队。

    “大将军误会了,”吴三桂对大顺的难处其实也猜到了一些,虽然他没有猜到实际情况到底是多么糟,但是大顺政权既然已经下令节约使用火药、停掉本来给予边军的大部分火药补给、不但不给新武器替换报废武器反倒收集那些明廷从来都不回收的损坏枪支,那么不需要多高的智力就能猜到大顺的武器生产肯定出了大问题:“末将只是希望大将军一统江南后,回师关外时能够让末将当个前锋。”

    吴三桂本来希望能够南下立功,但四万多吴家军需要上百万两的赏银、开拔费、被服银等等,这钱牛金星舍不得花,吴三桂当然也不肯自己掏腰包。现在李顺政权一口气把辽兵军饷砍去大半,吴三桂还得精简兵员,减少不必要的开支,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能事先说定将来在辽东给他为新朝立功、得以立足的机会。

    “这个自然,辽事恐怕再没有比将军更熟悉的人了。”见吴三桂没提赏赐和军饷问题,许平心里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以我看,收复辽东后这节度使一职,非将军莫属。”

    李自成觉得明末文官军政一把抓的弊病太大,书念得好未必会指挥打仗,所以在李自成设想的大顺政治结构中,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文武都得能做到分庭抗礼。在大顺中央方面,李自成有心把兵部降低为一个只负责提供军饷和装备的后勤辎重部门,而将领选拔、士兵训练以及作战筹划则交给未来的大将军府负责;在地方上,防御使也只能直接命令衙役而不是各省驻军,如果要指挥军队则必须要通过各省的节度使来下令。

    此外李自成还打算恢复丞相制度,他从明末学到的经验教训就是:如果皇帝不抓权,文官很可能会胡作非为;但如果皇帝抓权,很可能斗不过文官,还会因为他们的蒙蔽而把国家搞得更糟。因此李自成给予牛金星极大的权利,打算从他开始让丞相统帅内阁全权负责国事,皇帝不再具有否决内阁政策的权利,但有罢免丞相的权利——如果国事被搞砸了,就唯丞相是问。李自成希望这样可以让文官们自己去斗争,丞相和阁老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必须严密监视六部和地方官员,不许他们瞎胡闹。既然如此,那么文武分家就更有必要,兵权必须从文官体系中剥离出来,切实掌握在顺天子手中。

    至于其他的一点设想,也就是如何制约大将军府,李自成心里的打算暂时还没向任何人透露。

    见许平答应得痛快,吴三桂也是欢喜:“此番大将军南征,破明必矣,江南山清水秀,水土养人,女子和咱们北方大大不同,大将军一定得多买些小妾回来,将来温香软玉在怀、吴语楚音在耳,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许平笑答:“吴将军一生戎马塞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末将恰好就有一个这样的侍妾,”吴三桂笑咪咪地说道:“姓陈名圆圆,大将军可知晓否?”

    听吴三桂这语气,似乎这女子还挺有名,许平摇头道:“孤陋寡闻。”

    “是秦淮河的八大名妓之一,滋味非凡。”吴三桂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番,嘻嘻笑道:“大将军有意乎?”

    “不然,不然。”许平连忙摆手拒绝:“吴将军误会了。”

    “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再说她又不是什么良家,本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娼优之流,”吴三桂大方地说道:“大将军一会儿就把她带回去吧,若是不喜弄个几天还给末将,若是喜欢就多留些时日。”

    “不敢,不敢。”许平拼命推辞。

    “一个侍妾罢了,大将军怎么这么见外客气呐?这江南女儿在京师可不好找啊。”吴三桂说了一会儿,见许平无论如何都不要,便解嘲地说道:“也是,大将军不日就要南征,这江南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反倒是末将要向大将军讨几个去哩。”

    ……

    宾主尽欢而散,从吴府告辞回家后,许平才到门外后卫士就跑过来报告:“大人,舅老爷到了。”

    是今天傍晚到的,那个时候许平刚去吴府赴宴,卫士不敢去打扰就一直等着,运送礼品的车队在大将军府门外排了一条长龙。

第八节 同享

    看到两条腿都断了的舅舅,许平又有痛心又是高兴。经过这三年折腾后,老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加上最后这一路的奔波,老人用抵达北京后已经是精疲力竭。

    把抱着自己流泪的外甥用力推开,老人正色说道:“有件紧要的事情一定要马上和你讲。”

    许平看着老人那严肃的表情,这些天藏在心底的那件事立刻就浮了上来:“舅舅,孩儿在明皇临死前见到他了,明皇和孩儿说了一件事。”

    “说……说什么了?”老人的身体立刻开始颤抖起来。

    “明皇见到了孩儿的那块玉佩……”许平小心地端详着舅舅的表情,把事情的娓娓道来。

    说完事情的经过后,许平看着已经软倒在床上的舅舅,请声问道:“舅舅,明皇为什么要这么说?”

    “皇子,殿下。”舅舅突然热泪盈眶,挣扎着又半坐起来,对许平的称呼也变了:“皇上是殿下的亲皇叔啊,臣是殿下父皇的乳母——奉圣夫人的仆人。”

    ……

    “是黄侯带走了王娘娘?舅舅您确定?”

    相比崇祯对许平说的,他舅舅告诉他的东西更令人震惊。

    “是的,殿下,就是黄侯的心腹金求德找到的臣。”当时刚刚把两位宫人偷运出宫,奉圣夫人的管家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两个怀孕的宫人放出来的,奉圣夫人和两位妃子都说是宫中有一位贵人相助,但到底是谁都绝口不提。管家本来还以为是这两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的嫡母张皇后所为,今天听到许平所述的故事后才知道原来是崇祯皇帝本人。

    “镇东侯世子,是我的兄长?”

    “是的,臣已经打探清楚,他就是镇东侯名义上的王夫人所出,日子也没错。”管家当时抱着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念头,用另外一个怀孕的女人换下了许平的生母李宫人。

    有一些舅舅虽然没提,但是许平也能够猜到一二,当时这两个宫人的预产期都可以算出来,舅舅无疑也觉得去镇东侯府更有前途,更有机会收到良好的教育,甚至这些天启旧臣还隐隐希望有一天有机会让天启的儿子重登大宝。既然反正都不知道男女,那自然这个更好的机会是属于更大的孩子的,而许平则作为后备留下。

    从舅舅的描述中,本来还有一些残存的魏党,比如许平名义上的那个父亲,虽然是个不出名的武将,但也受过天启皇帝特别的恩惠所以愿意抚养这个孩子。但这个小小的密谋集团,在崇祯二年后金入关中被摧毁了,许平的养父、生母还有其他一些人死于其中,只剩下这个残疾的管家一人。

    “是臣误了殿下,”当年对于许平的舅舅来说,会先诞生的那个孩子更重要而且尊贵,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在他眼中许平已经和亲人无异,而他也在后悔把许平留在这里,如果当年两个孩子的母亲都送去镇东侯那边,许平无疑能够得到享受到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当年臣等应该把殿下一起送去镇东侯那里啊。”

    “不对,”许平扶着舅舅重新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如果当年您把我母亲也送走的话,孩儿就没有机会认识您老人家了。”

    一直陪着老人睡着,许平从屋内退出来轻轻关上门,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

    第二天一早,许平就去求见顺王,卫士说顺王和刘宗敏还有牛金星在花园饮酒。

    “一大早的。”许平心里有点奇怪,他跟着卫士往宫内走的时候,看到牛金星满脸不快地迎上来,后者把卫士轰开将许平拉到一边:

    “大将军,你得劝劝大王。”

    “大王又怎么了?”许平有些紧张,每次牛金星这个样子来找他都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李自成又犯了什么幼稚的政治错误,就是忘记了皇家的体统。

    “大王想把昭仁公主许给刘将军,”牛金星说的是崇祯皇帝的三女,今年十七了,是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公主,崇祯逼死嫂子和妻子后,持剑去杀这个还在宫中的女儿,不过没砍死只是砍断手臂成了残疾,牛金星一脸的丧气:“前朝公主,怎么能许给本朝大将?”

    “哦。”许平心里一股怒气上涌,若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堂妹也罢,现在顺王把她像个货物随手赏赐给人,许平知道身世后感情上就有了微妙的的变化。

    牛金星认为除非李自成自己要,否则前朝公主只能留给平民,许配给本朝大将,而且还是嫡妻,将来有了子嗣可难说会有麻烦:“大将军一定得劝阻大王,他不听我的。”

    “知道了,太师,这事一定成不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御花园,远远就听到顺王和刘宗敏的笑声,许平走过去后还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拘谨地站在一边直挺挺地占着。

    “这是宋王。”牛金星小声对许平道,崇祯既然去世,顺王就把崇祯的长子找来商议这件婚事。

    许平走过去先向顺王行礼,然后仔细地盯着崇祯的太子朱慈烺看了一眼。

    这时刘宗敏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手里还举着两个酒杯:“许兄弟来的好,准备喝我的喜酒吧。”

    “大王,”牛金星窜前一步,对李自成叫道:“许兄弟有要事求见。”

    “什么要事?”刘宗敏奇怪地问道:“是南方来了紧急军情了吗?”

    “刘将军我先陪你,让大将军自己去和大王说,”牛金星把刘宗敏拉住的同时,连连冲着许平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劝李自成收回成命。

    许平微微点头,紧走两步到顺王面前:“大王,末将有事想私下禀告。”

    顺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让牛金星继续陪着刘宗敏,自己跟着许平走到一处僻静凉亭:“何事如此慌张?”

    “大王,您怎么要把昭仁公主许配给刘兄?”周围没有旁人,许平大声地表达着不满:“大王几天前还在说什么明皇并非甚暗,怎么好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祸害他的遗族。”

    “我?”李自成吃惊地反问道,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许平对崇祯皇帝的态度变化,相反许平的不满李自成觉得很是合情合理。自从崇祯殉国后,李自成对明皇的态度就完全改观,刨坟那件事本来李自成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提起时反倒会带着些同情和理解:李自成觉得这是一个绝望地想保住祖业的人在绝望中做的事,甚至还有一点点可怜的意味。

    “许兄弟误会了。”李自成见许平满脸都是不快,急忙解释道:“本来昭仁公主是有婚约的,就是岁初定下的,可是现在她夫家已经悔婚了,唉,不愿意惹祸上身,再说谁愿意讨个残废为妻?”

    “势利小人。”听李自成叙述过经过后,许平冷冷地骂道:“但是已有婚约,岂能容他悔婚,他当我们大顺是禽兽之邦么?”

    “如果不悔亲,我当然不会拆婚,但我觉得这样也好,”李自成没有强迫那家人守约完婚,他继续对许平解释道:“前朝之女,又是个残废,夫家又决意悔婚,我想硬塞过去也是受气罢了。等许兄弟你平定江南,宋王很快又要去就藩……”李自成把朱慈烺封在凤阳,宫中的老太妃等人都会跟着宋王一起走:“孤女留在京师,也是无依无靠,所以我打算把她许配给刘兄弟。”

    刘宗敏、李过他们十八人杀妻相随一事,李自成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这是顺王心中的隐痛,尤其是看到这些人一直没有再成家更是如此:“老刘已经老大不小了、孤身一人也没有个亲人,以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能娶到公主,我觉得他会对昭仁公主不错的。”

    “嗯。”许平的声音低了八度。

    “比如你吧,年纪轻轻的,我就不会把昭仁公主许配给你,就算是金枝玉叶,一个残废你用不了几天就会嫌弃她的。”李自成这些天看了不少崇祯的遗物,他自问绝对做不到每天上朝风雨无阻、而且夜夜批改奏章没有一天休息:“唉,崇祯皇帝也是个可怜人,不算什么坏人,我不会祸害他的子女的。”

    许平沉默了片刻,突然大声说道:“大王,末将不想挂帅南征。”

    “许兄弟是担心功高震主么?”李自成立刻笑道:“我不是没有觉得没被震到,不过我已经想好了给你们的赏赐。”

    “哦?”

    “有人曾经和我说过,说许兄弟、孙兄弟私下商议,希望大顺开国后我能封茅裂土,”李自成大大咧咧地就把牛金星当年的密报之事说出来了:“我觉得这要求不算过份。”

    许平嘿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像也就是有周一朝,版图从开国开始,就一直是有增无减的吧?”李自成问许平道:“到周王的时候,版图好像扩大了十倍不止。”

    “可是版图虽然扩大了,但是诸侯不奉天子号令,彼此征伐不休,天子威信扫地。而且周朝难道不是亡在自己分封的诸侯手中了么?”

    “可是姬家当了八百年天子,八百年还不值得么?”顺王说道:“自古岂有不死之人,不灭之国。我大顺灭亡时,若是中华版图也能扩展十倍,子孙为八百年天子,我李自成又有何怨?”

    “那个……”许平觉得中国周边似乎没有什么还能扩张的地盘了:“那里还有十倍的版图可以扩展?现在已经是海内一统。”

    “许兄弟这话不然,周天子分封诸侯时,说不定大家都觉得黄河也是不可逾越的边界,说不定我们的后人看大海,就和周人看黄河差不多。”李自成想搞分封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制约大顺内部的文武,而且他还设想建立一些制度来防止后人削藩,并让大顺从诸侯的扩张中受益,比如什么诸侯自拓的疆土需要上交一半或是用之前的封地来交换等等,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以中国之大,守住就很不容易,何谈开疆拓土?而如果分封就不同了,必须许兄弟你有一、两府的封地,你的后人很可能不会满意,会以此为资、出海拓展封国,说不定日后封国之大,还在今日的大顺之上呢。”

    “大王说笑了。”

    “谁敢谁不是呢?”李自成笑起来:“武王封姜太师在齐,后来齐国之大,远在周之上,现在许兄弟觉得我是在说笑,当年姜太师就能想得到么?后来周还受齐颇多恩惠,谁能说我李自成的后代,就不会受到许兄弟你子孙的恩惠呢?”

    许平长叹了口气,心中的感慨难以言表。

    “许兄弟,自古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我李自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越王勾践那种人,让我们兄弟同心,好好地共富贵吧,也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好的传说。”李自成对许平诚恳地说道:“不仅仅是许兄弟一人,所有的老兄弟,我李自成都要和他们共富贵,绝不相负。”

    “谢大王。”许平向着李自成深深一鞠,抬起头来:“只是末将还有件事一直瞒着大王。”

    “哦?”

    把崇祯的遗言,还有自己舅舅昨天说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李自成后,许平看到后者也惊呆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后,许平出声苦笑:“大王,末将不是能和您共富贵的人?”

    “为什么不能?”李自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许兄弟,你姓许不姓朱。”

    “大王……”

    “今年是永昌元年,”李自成冲口而出:“许兄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紫禁城里的约定吗?等到永昌二十五年,许兄弟你一定要走我绝不拦你,但你得先等到永昌二十五年。”李自成又一次抢在许平开口前说道:“许兄弟把这种隐秘和我分享,李某感动不已,但是此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再知道了。”

    ……

    看到许平仍然没有说服李自成,牛金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许平装看不见,向刘宗敏道贺后就要告辞。

    “大将军可愿送小王一程?”朱慈烺突然问道,脸上还有些紧张之色。

    “宋王千岁请。”许平点点头,与朱慈烺一起离开禁宫。

    两人走到紫禁城外,看着故居四周密布的黑衣守卫,朱慈烺的衣袖在轻轻地抖。许平注意到了这点但是没有点破,向他施礼道:“宋王千岁,末将这便告辞了。”

    朱慈烺似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闪电般地伸手抓住许平的手臂,许平没有躲闪,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朱慈烺的嘴唇哆嗦得十分厉害。

    “堂兄!”

    两个人的随行都在较远处,朱慈烺鼓足勇气小声叫了一声。

    “宋王殿下,”许平轻轻抽回手臂,退开一步负手而立,用极轻的声音答道:“殿下认错人了,末将姓许不姓朱。”

第九节 决心

    又看到刘姑娘找到近卫营来,秦大嫂满脸都是同情:“你怎么还没来啊?”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刘姑娘的话让秦大嫂摇摇头:“找个本份人吧嫁了吧,别来了。”

    攻破北京后,顺军士兵纷纷忙着成家立业,每个人都觉得太平日子到了,随行的从事护理工作的女营医护兵成了热门,各营士兵都托关系让女营的长官帮忙说亲。

    刘姑娘不说话把斗笠和头巾都摘了下来,秦大嫂扫了一眼她的头,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把头梳成妇人模样的刘姑娘语气虽轻,但透着一股坚决:“岳大哥对我很好,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留下香火。”

    刘姑娘把心里的打算告诉秦大嫂,她计划收养一个孩子,让他继承岳家的姓氏,这次来她想请秦大嫂和近卫营的军官为自己作证,让这个孩子能够被承认为岳牧的后嗣:“这两年来岳大哥对我的照顾无以为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绝了后。”

    “这是苦日子啊,没头的苦日子啊。”秦大嫂还试图劝说。

    “我心意已定。”刘姑娘很固执。

    “唉。”秦大嫂见无论如何对方都不肯改变主意,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拉住刘姑娘的手:“走,跟我来。”

    把刘姑娘领到近卫营营地的后面,这里是一个伤兵营,秦大嫂还有其他一些女性护士在这里负责照料受伤的顺军士兵,那些在攻城中负伤士兵基本都已经恢复归队,还剩下几个人也即将痊愈,等待回归到即将出南征的近卫营中。

    秦大嫂把刘姑娘领到门口,指着里面让她进去。

    刘姑娘缓缓地走进去,目光笔直地盯在一个靠墙的士兵身上,呆呆地向那个人走过去。

    看到刘姑娘突然出现在面前,岳牧一下子也变得不知所措,他看着女子一直走到自己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刘姑娘就猛地扑上去,一下子把岳牧冲得倒退两步,后背狠狠地撞在营房的墙壁上。

    “你还活着。”刘姑娘双手紧紧抱着岳牧的,把头埋在他胸口,放声痛哭起来,声音里混杂着背上和喜悦。

    岳牧本能地想伸出双臂去揽怀中的人,不过只有右臂抬了起来,左面空空的袖口只是摇晃了一下。

    袖口的晃动似乎提醒了岳牧,他抬起来的右臂停在半空,没能抱住刘姑娘的后背,而是搭上他的肩膀试图把女子推开。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岳牧脸上也多了一道长长的新疤,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能种地了。”

    “你还活着。”刘姑娘把岳牧抱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用更大的声音叫道,似乎是感谢上苍的赐予:“岳大哥你还活着。”

    倾听着怀中人的哭泣声,岳牧站得笔直,良久后他终于不再试图推开刘姑娘,而是用独臂抱住了她,低头轻声说道:“是,我还活着。”

    永昌元年五月,经过两个月休整后,近卫营再次跟随许平的旗帜出征,此番他们的目标是南京。而失去一条手臂的岳牧也刚刚恢复健康,回到营中担任辎重队的一名检校军官。离开原来的单位时,队官胡辰亲自为他戴上一枚勋章,感谢他多年来在第一步兵队的效力,同时用一顶毡帽换走了他的斗笠。

    经营的批准,岳牧的新婚妻子也可以随军同行照顾他,他还能得到一般军官所不能得到的特殊待遇——拥有自己的独立帐篷。

    ……

    南京,

    弘光皇帝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北伐,南明朝廷已经筹备到三百万两税银,预计在几个月内还能再获得同样多的一笔税银。

    和崇祯皇帝一样,弘光皇帝也天天上朝,日夜不休地批改奏章,南京已经向江北军提供了过二百万两军饷。自古守江必守淮,江北军已经返回长江以北,准备抵抗南下的顺军。

    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在今天的早朝上,自请督师江北,而弘光皇帝当场就批准了他的请求。

    “本部会把督师行营设在扬州。”

    围拢在史可法身边的全是一些比较新任的将领,这些人并没有都随军渡江,而是留下来和史可法共商大计。其中最为史可法所倚重的,就是曾被先帝称为“中原的救星、许平的克星”的现任江北提督郁董。

    史可法已经请求朝廷把军资运送向扬州,此城是除南京外,南方最坚固的堡垒要塞,明朝在此处经营已久,史可法看着郁董问道:“郁帅以为如何?”

    “似乎,有些过于靠前了。”郁董立刻指出:“闯贼来势汹汹,许逆出西安时就有大兵五十万……”

    “哪里可能有五十万?”反驳的是黄得功,他和黄石不但同姓,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开原人,自己和其他人都以为他和黄石这个冒牌开原人是同乡,甚至不少人都以为他们是同宗同族。虽然黄得功仔细地把族谱翻了几十遍也没有找到黄石的父亲黄世仁和祖父黄飞鸿的名字,不过镇东侯既然认他这个同宗,黄得功也满心欢喜地攀上了这门亲事。听到郁董的话后,黄得功立刻反驳道:“郁帅,末将觉得闯贼十万都未必有。”

    “怎么可能没有?”郁董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当年在河南鏖战的时候,许贼就已经有了二、三十万党羽,他每次都是依多为胜!”郁董极力向史可法分辩道:“李闯还有百万亲领,现在李闯坐镇京师不出,不少兵马肯定又交给了许平,他没有五十万贼属才是怪事。督师大人,末将以为万万不可以守扬州,我们应该坚守长江。”

    郁董一直激烈地反对出兵两淮,他觉得依托长江坚守才是万全之策:“督师大人,敌众我寡,不能大意啊。”

    “郁帅在胡说什么?”黄得功越听越不像话,怒道:“河南残破不堪,陕西、山西闯贼人心未附,李贼能养得起十万兵就不错了。”

    “料敌从宽,料敌从宽。”边上的李成栋连忙跳出来打圆场:“郁帅是谨慎嘛,不是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嘛,郁帅这正是用兵之道。”

    “不能退守长江,我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黄得功见郁董和李成栋听起来又要反悔,用力一拍桌子大叫道:“这长江绵延千里,我们如何处处设防?一定要坚守两淮!”

    虽然史可法也不认为顺军只有区区十万,不过守江必守淮的道理他已经听黄得功说过很多遍了,只有在江北固守,才能威胁北军的补给后路,让北军无法从容攻击长江。

    见黄得功激烈反对,史可法仍然属意扬州,而李成栋态度暧昧看起来也支持在江北作战,郁董无可奈何只好同意:“既然督师大人坚持如此,那我们就过江吧。”

    江北军会在扬州北面分营驻防,形成一条让顺军不可逾越的坚固防线,而位于战线安全后方的扬州,则负责供给前方的大军,同时史可法还可以居中运筹,让各部互相策应,不至于孤军作战。

    见郁董也不再反对了,史可法就让他们尽快出到各自的信地驻防。

    顺军开始东征的时候,史可法就竭力筹集军饷、官兵,意图响应崇祯皇帝的勤王令带兵北上勤王。不过这件工作非常不顺利,一直到顺军在山西击败新军的抵抗,攻入直隶后,史可法也只才积聚起一万多军心、士气可虑的军队而已,当时考虑到京师危急,史可法就不顾一切地誓师出,打算就靠这一万多靠不住的南方官兵去增援京师——那时史可法仍满怀信心,对南京同僚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以直隶的重兵云集和京师的坚固,崇祯皇帝一定能坚持半年以上,所以勤王军一定能及时到达。

    可就在史可法誓师出的第二天,军队还没全走出南京城,就传来消息说京师失守,崇祯皇帝下落不明。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史可法坚持认为崇祯皇帝已经带着太子脱险,从天津乘船南下。这个指望很快也宣告破灭,为了拥立新君,南京打成一锅粥,江北军靠武力压服东林反对派,拥护福王登基后才算告一段落,南明朝廷也开始运转,得以征集粮饷,征召士兵准备迎战。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前几天一个人冒称是崇祯太子混吃混喝,弘光朝廷把人找到后请曾经见过太子的人前去辨认,结果没一个臣子认识他;朝臣仍然担心搞错,就又让太监去询问此人宫禁规矩,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显然是假货无疑。

    但在野的东林同门却不依不饶,异口同声地说此人定是太子无疑,还说什么去问话的臣子

    太监一见到此人都跪地不起,口称“千岁”不停,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假如不是史可法亲自过问此事说不定都会信了。

    以此事为由,东林同门又掀起一片要求弘光帝禅让的呼声,一时间朝中为了辟谣又是焦头烂额,连催收军饷、征召士兵的事情都不得不暂停了快一个月才算勉强把事情平息下去。

    眼看就能压住士人不让他们继续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内讧,镇守湖光,统领数十万楚军的左良玉突然又上表朝中——与其说是表章不如说更像是造反公开信,左良玉扬言他要起兵进攻南京,拥戴正统太子继位。这顿时又是一阵大乱,不少史可法的同门为这封反表呐喊叫好,还纷纷扬言一旦左良玉起兵清君侧,他们就要群起拥戴。

    幸好黄得功等卫戍将领保证,说左良玉便是造反也一定将起击退,才算是把惶惶不安的南京人心又平息下去。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福王把老娘接到南京来奉养后,史可法的同门们又从这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中嗅到了阴谋和荒淫的味道。

    南京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就开始流传新的谣言:说弘光皇帝和亲娘私通,被时刻忧心社稷的东林千里眼们现了。

    一个人居然和母亲有苟且之事,那岂能再当天子?比起太子案,弘光皇帝对此事更加没有反击能力。至少之前他还能公开出来辩解说那个人真的不是太子,而这桩谣言让弘光皇帝完全没有自辩的可能,辩解是越抹越黑,不自辩是默认。私下对奏时,弘光皇帝曾气急败坏地对史可法说:他觉得这等恶毒之极的谣言,正常人应该是耳不忍闻、口不忍言。

    为了息事宁人,弘光皇帝不敢拿廷杖打人,只能求史可法去多去与他同门沟通。而史可法也已经是心力交瘁,他刚刚从消息灵通的同门哪里听说,又有一桩童妃案在酝酿中。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无知民妇对地方官吹嘘自己是弘光皇帝还在做福王世子时的妾,结果地方官当然趁机阿谀奉承,一路香车软轿送来南京,沿途地方官唯恐错过机会,纷纷送礼迎送。

    这个妇人到了南京就被弘光皇帝投进了大牢,而东林同门则准备大骂皇帝又做了一件新的灭绝人性的事:连妻子都要抛弃。

    史可法从同门那里听说,黄宗羲已经撰文准备责问皇帝:如果那妇人不是福王府的妃子,她怎么敢冒认皇亲,还进一步责问皇帝富有天下,为何连一个住处和一口饭都悭吝给予妻子——这样品德败坏的人怎么配君临天下?

    史可法倒是觉得这正好相反:冒认的人多了去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且眼下皇上好色之名被同门们宣扬得天下皆知,一个愚蠢妇人自认有姿色,想冒认入宫然后一步登天都是很有可能的。而且正如黄宗羲所言,要真是皇上的前妻,他又不缺这点钱、不缺一个宫殿和一口饭,为什么非要不认,还要投入监狱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在这多事之秋、人言可畏之时,皇上他傻么?

    “朕不能守社稷,可以死之。”史可法独自坐在书桌前,默念着崇祯皇帝的遗言。南京,位于长江天险之后,有十数万军队保卫,非常之安;而扬州,地处顺军南征必经之路,孤悬在外非常之险。史可法感到自己对国事已经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行事才能让同僚们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先帝啊,先帝。”

    “臣不能保大明江山,可以死之。”

    烛光摇曳中,史可法轻声自言自语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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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