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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节 消耗

    战斗进行到二十日后,新军中的病号已经大大过伤员,总计有一千多人病倒。

    “大帅,这是参谋司的急令。”

    蒲观水刚刚收到的,是从京师来的紧急建议,这份建议表明是镇东侯亲自过问河南战况后提出的,蒲观水对此当然非常重视。

    “河南的战斗已经持续十天了,许平很显然会把这种拖延战术继续下去,让严酷的天气和焦土化的道路不断加重我们的负担。眼下我们还能勉强将伤兵病号后送,但不需要太仔细地思考,我们就能知道这是我们迟早无法承担的负担,新军的运力是有限的,新军的兵员补充度也是有限的,如果不改进我们的运输补给方式,我们的战力就会随着战线不断向前推进而急剧恶化。每一个新军指挥官都必须意识到我军的不足,不仅仅是口头上,而是自内心地正视这一点……”

    蒲观水轻声读着镇东侯的来信,如同多少年前一样,镇东侯总是喜欢用这种朋友间的坦率口气与部下们探讨问题:“两个问题摆在我们眼前,或者承认失败,或者改变我们的条例。我以为,每一位指挥官都不应该存有侥幸心理,认真地问自己一句:你打算承认战败么?如果不的话,就开始尝试改变吧,新的局面需要新的条例,我们已经不是在辽东战斗了。”

    镇东侯提出了很多建议,蒲观水把部下们召集来一起商议,其中主要的思想就是彻底改变明军由各单位保护、处置属下伤兵的思维。镇东侯建议建立连绵的兵站,新军各营要设法抛下这个包袱以提高机动能力灵活迎战。

    “……我并没有到过河南,这些条例只是我的一些设想,是否可行还要靠指挥官和参谋们的共同努力。你们必然能够克服眼前的难题,取得胜利并将我军继续完善,对此我深信不疑。练兵总理黄石。”

    蒲观水念完镇东侯的信后,大营里的三营指挥官半晌无言,对镇东侯的命令,这三位指挥官和蒲观水一样都习惯不问原因去执行,但这次来的条例,实在是无法执行下去。

    “侯爷要求我们建立兵站,把伤兵病号就地留下,减轻各营负担也免得他们跟随大军行军病情进一步加重,这个……”成平磕磕巴巴地率先打响了第一枪,伤病问题确实是令人头疼的问题,镇东侯这封几天前写成的信中预言的问题已经成为了现实。后送已经变得无法实现,随着部队继续向前推进,离山东的补给基地已经非常遥远,重伤、高烧的士兵在这种天气长途后送无异于谋杀。猬集成一团推进的新军三营,为了照顾这些伤兵,不得不自行放慢脚步,带着这些病号缓缓前进,每天都需要为这些士兵准备特别的宿营地,这进一步加大了本来就很繁重的工作量:“侯爷的用心是很好的,侯爷确实是高瞻远瞩,但,但……”

    成平说了几个转折词,无法继续下去了,魏武哼哼唧唧地接茬道:“我们没有保卫兵站的兵力。”

    之所以不敢把伤兵抛下,就是因为蒲观水不愿意分散兵力,而魏武担心这些兵站会成为闯军的攻击目标:“如果要建立兵站,我们需要大量的友军协助,河南这里没有我们的地方官,百姓逃散一空也无法指望。再说,就是真有百姓,难道我们敢把兄弟们交给他们么?”

    “可是侯爷说,这样我们迟早会被压垮的,难道我们要承认战败么?我们明明还没有打过一场硬仗,怎么可以承认失败呢?”这些日子以来,由于伤兵难以后送,所以补给里不得不添加大量药品,这挤占了其他军需的运力。如果新军继续向前推进,而且沿途都被许平彻底清野的话,那么补给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后送伤员的数目也会越来越少,需要的药品补给自然会越来越大。

    每天蜗牛爬一样的前进度对新军的士气固然有影响,但更加不满的是那些和新军一起的民夫,他们对此已经是怨声载道。蒲观水严格执行着新军的安全条例,所有的物资在扎营时都必须从车上卸下,进行妥善的安置,第二天再重新装车。民夫们的不满渐渐压倒他们对官兵的畏惧,他们开始在公开场合大声地抱怨:每天晚上铺沙防火的一直折腾到半夜,早上天不亮就开始装车,走不了几里就又要卸车、上油,这不是穷折腾么?

    但蒲观水仍然一丝不苟,他决心严格执行一切相关条例,绝不给闯军以丝毫可趁之机。在这种严格的指挥下,民夫也有不少人病倒,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如果不忍心让他们去死就得收留他们,这些人当然更加无法后送,蒲观水估计很快病倒的民夫就会过需要照顾的新军士兵。

    “大帅,末将觉得……”成平鼓足勇气说道:“末将觉得侯爷有些过于担心了,我们遇到的问题,闯贼一样会遇到,而且只可能比我们更严重。我们的物资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运来,兵员有教导队在补充……”

    “这补充是绝对不够的。”截止到昨天,蒲观水现自己一共需要补充一千五百名士兵和八十名军官,但现在他只得到二百名士兵和八名军官的补充,而且还是从山东紧急抽调来的。每天都有新的申请往京师,但等参谋司看到,再训练,再来河南,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但至少还是有的。”成平道:“而闯贼那里是死一个少一个,枪支也是丢一杆少一杆,我们损失固然大,但是闯贼更忍受不了,这种天气他们不老老实实地呆在温暖的营帐里,非要拖着我们在野外跑,根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之举。”

    “最关键的是,侯爷也说过他没有实验过这条条例,”见有两位指挥官打头阵,参谋们终于也开始表示反对了:“到底该如何建兵站,到底两个兵站之间距离多远,如何保护?如何后送?如何补给?侯爷也承认这些条例不一定准确要我们自行研究,可我们没有时间啊,前方的士兵总嚷嚷着饭食里油水不够,被褥不够保暖,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运力来输送建筑兵站需要材料呢?”

    ……

    “蒲帅要我们出兵相助?”郁董拿着新军的加急文:“蒲帅怎么会想起我们来了?”

    “小的仔细问过使者了,”亲丁报告道:“蒲帅觉得我们是汴军,一定日夜盼着打回老家去。”

    “我确实是日夜盼着打回老家去。”郁董显得有些伤感,那一头盔的乡土就被他放在床边,每天郁董就躺在乡土旁入睡:“可是那许平分明就是黄候的大弟子,只好黄候一天不来河南亲自出手教训他的弟子,我是不会回去送死的。嗯……蒲帅还说什么了?”

    “使者说蒲帅不要我们上去打仗,只要在后方帮他守住粮道、伤兵就可以了,让他能够腾出手来作战。”亲信们倒是觉得这个差事不算很重,察看郁董的脸色问道:“要不,大帅您亲自去问问那个使者?”

    “不去,不去。”郁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听说新军派使者来后他就吩咐手下去说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无法出来见人:“怎么蒲帅不去找成逸君、朱元宏他们呢了?”

    “这个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郁董没好气地说道:“最毒莫过于绝粮,许平那可是黄候的大弟子,我都能想到,他会想不到吗?朱元宏和成逸君这俩被新军喂得最肥了,他们都不去,可见不是好差事,我是绝不能去的。就说我们在南京过的不好,军饷欠着、冬衣不——这也不是瞎话对不对?明明南京就是没给我们嘛。反正,爱莫能助,就这样去和蒲帅的使者哭诉一番吧。”

    ……

    “侯爷的办法确实好用,真的是很好用啊。”

    在许平的营帐里,周洞天大声出了感慨,在迎战之前,闯营的参谋们就设定好密密麻麻的兵站系统,所有伤员病号的撤退后送路线都预先准备好,开战后无论参战的是哪一支部队,只要是伤员就由救护部队统一处置,各步兵翼根本不必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沿着官道是闯营的焦土地带,而在这条细长的地带范围外,就部署着闯营的收容站,今天统计死亡人数时,闯营参谋们高兴地现死亡率比之前并没有提高。因为伤员不需要随着部队机动,而负责救护的部队不需要考虑作只需要专心处理伤病,各司其职反倒效率大有提高。

    “多亏了归德府一战的经验,我们证实了侯爷的高瞻远瞩是可行的。”在归德府次应用镇东侯的这个设想前,闯营的参谋们一样战战兢兢,而迎战蒲观水前他们则充满信心;同样也是归德府,实际运作暴露出很多问题,这给闯营的参谋以宝贵的经验,如果仅仅就规模而言,上次许平在进攻归德时做的兵站实验规模甚至比这次还要大、地域范围还要广:“可惜侯爷……不,是幸好侯爷赋闲多年,没有机会把他的想法付诸实践。”

    “也有赋闲的关系,不过不是主要的。第一,侯爷位高权重以后,反倒不能放手施展,因为要顾虑朝堂上的反应,而我们不同;第二,侯爷恐怕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军事奇才,他的构想只要用上一两成新军就已经足够,不需要处处达到最佳就已经是天下无敌,他们没有迫切完善的压力,而我们不同。”

    ……

    尽管有种种压力,蒲观水仍处处谨慎,在他小心的指挥下,许平、李定国没有找到任何偷袭的机会,新军虽然缓慢却持续地压缩着闯军的阵地。?惊呼。第三次炮点燃引信和开炮的间隔时间得更长,一枚炮弹落地即生爆炸,而另一枚则成功地实现了空爆。

    这枚空爆的炮弹在棱堡上空炸开,如同礼花那样的绚丽,瞬间把闯军的棱堡映照得通明,碎片被火药加热得赤红,这些灼热的弹片在夜色中像流星那样划出明亮的轨迹,从半空中向棱堡内的守军无情地射下,被这团礼花所笼罩的闯军士兵无不应声而倒。

    几次射击后,臼炮炮手开始将仰角调低到四十五度,整夜新军向闯军的阵地射了近百枚开花弹。次日,新军每当观察到战壕内的闯军火力点时,就用臼炮予以打击。有几次因为炮兵军官没有及时开炮而导致炮弹在臼炮内爆炸,不过它们的威力都被臼炮厚重的炮膛挡住,并没有给它的使用者造成任何危害。

    ……

    十二月八日。

    “官兵使用的火炮好似一口大钟,探子说看上去足有少林寺的大钟那么大。”周洞天向许平汇报多日来的观察结果。自从新军使用臼炮这种新式武器后,闯军的伤亡数量就开始急剧攀升。本来预计,凭借三个坚固的阵地能够阻挡新军一个月或者二十天之久,现在阵地都已经被新军攻下。

    周洞天接着说:“这种火炮的缺点是数量很少,每次使用的时候新军都会事先挖炮垒保护它们,现在损失不起。”

    臼炮的出现完全出乎许平的意料,在新军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武器,其他几个旧日的新军军官也不曾耳闻。这种武器大大削弱了闯军在战壕中防御的优势,在头顶上形成空爆的开花弹给战壕中的防御者造成巨大的杀伤。

    “第三步兵翼已经伤亡过半,几天内恐怕无法投入作战。其他三个步兵翼的伤亡也都很大,我军的伤亡数目已经过官兵。”周洞天的脸上充满了忧虑。

    闯军正被新军压迫得节节败退,是败退而不是以前那种有计划的主动后撤,新军已经走完了从渡口到开封一半的路程。在原定的计划里,闯军应该在接下来的这段路途上坚决阻击已经受到相当削弱的新军,而现在虽然新军确实受到削弱,但臼炮的使用让他们的攻击力仍极为可观。

    “这种大钟似的火炮的缺点就是移动非常缓慢,而且无法用于野战。”另一个参谋军官指出,臼炮的问题在于射度缓慢而且很不精确,对着固定不动的战壕和棱堡长时间地射击总有命中的时候,但是如果是在野战的情况下,敌对的另一方不可能允许新军用牛车把臼炮拖到本方阵前百米处:“如果我们寻机和新军野战的话,就可以避免他们用这两口大钟打我们。”

    “不行,”不等许平说话,以前的近卫营参谋长、现任的闯营大将军参谋长周洞天就反驳道:“现在还不是野战的时机,新军并没有被削弱到可以被一战击败的地步,现在我们还打不过他们!”

第二十九节 前沿

    “那么,或许我们应该让李将军继续主动后撤,不要死守在阵地上挨打。”

    “不!”许平立刻否决了这个建议:“先不要这么着急,一种新武器使用后,肯定会被夸大,我们还是先看看再说。”

    ……

    位于胡辰所在的这条壕沟后的棱堡是一个大型工事,虽然同样是木制结构,但是规模要比之前的大上很多,这里是战前就确定要坚守的几个要塞之一,能容纳几千名士兵。对面传来新军的战鼓声,看着越来越近地敌人,随着胡辰一声令下,壕沟里士兵开始向新军齐射。在壕沟的两面都有木制的短梯,如果棱堡指挥官要求迎战,就要从前面的梯子爬上去;如果指挥官认为敌人实力过于强大,那么就从后面撤退。至于什么时候敌军开始影响他们的炮兵射击,是安全离开战壕的时机,也是由指挥官判断的。

    胡辰一手攀附在梯子上,回头仔细看着棱堡上的旗号指令。

    旗号是迎战!

    胡辰知道棱堡内的指挥官判断自己眼前的敌军只是佯攻,实力不足以对壕沟里的守军构成重大伤亡,他立刻指挥部队进行最后一次齐射,然后从面前的梯子上攀出壕沟,列队准备迎战。前面的敌军并没有立刻逼上来,他们散开队形让火炮轰击胡辰的部队,与此同时闯营的棱堡也在射下火力。

    紧靠着壕沟的边缘,胡辰和对面的对手进行了短暂的对射,或许是对面的敌人判断无隙可趁、或是主攻方向上的新军已经被击退所以这里的牵制变得毫无意义,胡辰看到敌人迅地退了下去。

    “撤退!”

    胡辰大叫一声,部下们急沿着短梯退回壕沟中隐蔽,这时明军的步兵已经退后空出射界,火炮猛烈地袭来,胡辰跳下战壕时一枚炮弹就擦着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有没有人受伤?”回到安全地带后,胡辰立刻命令部下们互相检查,在这个天气里作战,闯营禁止任何人擅自逞英雄,只要受伤——哪怕伤口再小、再不起眼也要立刻退回温暖的营房里。但即使有这样的命令,仍然非常危险,因为士兵们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变得麻木,有些时候甚至不能觉自己负伤了。

    正在胡辰忙着检查部队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炮击声,还有急促的脚步踏雪声,放哨的士兵示意胡辰无事,也没有新的命令。

    ——应该是援兵来了吧。

    胡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这队人要负责防守这条壕沟一直到今夜的前半夜结束,所以肯定不会是换防,那只可能是援兵来了,或是李将军打算起反击。

    隆隆的炮声掩盖不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这声音就靠到战壕近前,四、五个人急匆匆地从后面跃下,带下大团的积雪和一阵新鲜的寒冷空气。

    “大人。”胡辰看到为者竟然是许平时,也不禁呆了一下。

    “胡兄弟。”许平喘着气,笑着向好久不见的胡辰问好。本来以为带着几个卫士不会很显眼,没想到一路上还是遭到新军炮火关照,一路狂奔到壕沟边上才算松了口气。为了棱堡的安全,各条壕沟之间的交通壕已经被取消,因此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只用旗号联系,或是等到夜晚才在壕沟和棱堡间移动。

    打完招呼后许平立刻爬上梯子,趴在壕沟边缘观察对面的动静,不时询问胡辰些问题。看了片刻后许平跳回战壕中,注意到新军似乎在休息后,胡辰立刻给部下们下令:“两人一组,揉脚。”

    部下们坐在战壕中揉脚时,胡辰向许平报告:“大人,前天卑职手下有一个士兵突然阵亡,临死前全身高烧、药石无效,显然是负伤了。可是检查全身都没有伤口,死后才现原来是他脚趾受伤了。这天寒地冻的,一般士兵们懒得脱鞋,脚上又凉所以就是破口了也很难察觉,可一旦开始烧就来不及了。”趁着新军一时不会进攻,胡辰就让大家互相检查一下,也活动一下双脚这种血液容易不流通的地方,避免出现严重冻伤。

    “是啊。”许平点点头,那个士兵或许是跑动时把脚碰伤了,也许是在对射时有炮弹打中附近的地面,激起的土石伤到了他,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都因为这天气而稍微疼一下就过去了,士兵本人就没有在意,甚至早期炎时都没有感觉:“这个现你有没有向全军推广?”

    “已经上报给了队里,队里说会向第一步兵翼上报。”

    “很好,等我明天回去后,我会再问一下的。”

    胡辰一愣:“大人今天不回去么?”

    “今夜不回去了,”许平微笑道:“胡兄弟到部队里来,感觉如何?”

    “当然很有用处了,当初在参谋队里,很多实际情况是我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就是这样,我离开一线也太久了,有机会也得下来看看,”许平抖了抖身上厚厚的斗篷:“我特意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在战壕里过夜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军衔制度后,已经是天色接近黄昏,部下开始轮休吃饭的时候,许平又问道:“为何还没有见到新军那两口铜钟射击?”

    “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天来一般都是夜里才开火,主要射击棱堡而不是壕沟,如果被他们现我军正在换岗,也可能会朝着开阔地打上两炮,不过不会很多,主要还是用普通火炮攻击我们。”

    许平把这个情报消化了一番,询问胡辰道:“胡兄弟对此有何看法?”

    “以前在参谋队的时候,卑职记得若是我军实力强大,一般都倾向于白天进攻,这样看得分明能迅取得胜利;若是我们实力不足,就会想着趁夜浑水摸鱼了。”胡辰的看法是臼炮的实际效果不如它的威慑力,而新军对此也有类似的看法,所以更喜欢在夜里攻击来摧残闯军的士气:“此外还有一点,就是或许新军没有足够多的炮弹,所以他们无法像一开始那样疯狂射击,只好改为夜晚袭扰或是掩护冲锋。”

    “说的很好。”对胡辰的提高,许平不禁有些惊讶了。

    “大人谬赞了,现在卑职在指挥一个小队作战时,总忍不住回猜想参谋队是要达成什么样的计划,揣摩上峰给卑职命令的意义何在;而指挥一战结束时,又忍不住回想通过战斗得到的经验,假如应用在参谋队里,又能有什么样的作用。”

    “看来李将军说的对,所有的参谋都必须有实战经验,而军官最好也尽可能地去参谋队熟悉一番。”最近一段时间来,许平感到闯营内的参谋队能力开始过在新军时的感觉,他想这或许就是因为镇东侯当年的参谋都是从战场上提拔起来的,而现在新军的参谋大多都是教导队培训出来的。

    “有一个命令很快会下达,我先给胡兄弟吹吹风吧,”刚才许平才与李定国讨论过最近一段时间来的战况,而这个命令就是两人刚刚达成的共识:“以后缴获的武器要一律上缴,不许各队、小队自行截流。”

    最开始的防御阶段,新军不断占领闯营的阵地,闯营虽然损失不大,但丢失的武器都是永久损失。通向南方的贸易通道因为季节关系也受到影响,迄今为止闯营在许州的军械基地仍不能制造出合格的燧步枪而只能修复部分损坏的武器,这种补充无法填补前线的武器消耗,因此四个步兵翼和下面的各队都怨声载道。

    刚刚开始反击后,各部队虽然还会因为继续后退而永久损失武器,但负责反击的部队却可能缴获部分武器,因此各级军官都不愿意执行阻击任务而宁可承担反击任务。针对这种情况,许平下令各部队缴获武器后,一律要上缴一半,以减缓防御部队的失血度。

    “大人,这个如何执行啊?”胡辰吃了一惊,他本人也很盼望能接到反击命令,现在较开战初期,他手下的这支部队亦损失了大量的武器。

    “很快会有参谋们来统计你们的武器,等反击结束后,还有会营参谋来检查武器数量,出的营里就会收缴走。”许平笑了一下:“胡兄弟你看,也不是完全无利嘛,至少不会看着你们损失兵器。”

    “这样不好吧,如果不许我们保留缴获,谁还肯费心思去打扫战场呢?”

    “这个理由不成立,难道就因为自己得不到,你们就会看着枪支躺在地上也不去拾么?如果胡兄弟你这样干,那我太失望了。”接着许平又告诉胡辰另一个理由:“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和李将军都不希望你们过于积极地打扫战场,尤其是冒着牺牲部下的危险去打扫不安全的战场。第三步兵翼装备比第一步兵翼要差,这种情况已经生过好几次了,还没有完全取胜,就有士兵忙着去抢枪,还有很多士兵冒着新军的炮火去抢武器,第四步兵翼的第十五步兵队,为了去抢一杆雪地里的枪,一连有十一名士兵被打死在空旷地里,这种事情绝不能再生了。”

    “卑职明白。”胡辰铿锵有力地答道:“不过大人,卑职以为最好在通报里说明理由,这样下面的人能更好的理解命令。”

    “胡兄弟说的很对,我在命令里会向全军通报我的考虑和下达这个命令的理由,胡兄弟还不知道吧,这也是侯爷的习惯,我希望我的部下,人人都能学会侯爷的这种习惯,就从我开始吧。”

    许平让胡辰给他安排一个部下做向导,晚上胡辰尽管安心继续指挥作战不必分神照顾自己,而且许平也想了解一下士兵们的士气心态。

    被胡辰叫到许平面前的人,并没有像两位军官一样带着毡帽而是斗笠,这说明他是普通士兵,不过这个士兵手里握着一根长矛而不是燧步枪,由此可知他是一位军士。这个军士才向这里走过来,许平就把他认出来了:“岳兄弟来了。”

    “大人!”岳牧把腰杆挺得笔直,向许平郑重地行礼:“大将军!”

    “岳兄弟背上的伤,天这么冷可有些疼么?”

    “一点都不疼,”岳牧感激地答道:“谢大人恩典。”

    “谢我做什么?你比我可要拼命多了,再说,要谢谢你的秦头去。”岳牧身上也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许平看不见他身上的军服:“岳兄弟现在是?”

    “三等军士。”边上的胡辰替岳牧回答道。

    “哦。”许平知道这就意味着岳牧是果长秦德冬比较靠后的助手,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后者:“你们秦头呢?”

    “秦头眼睛不好,晚上看不清东西。”刚才趁着新军攻打另一面炮火暂停的机会,胡辰已经让不需要夜晚留守的官兵撤了一部分回去,秦德冬就在其中。剩下准备离开的也已经脱离岗位,等着夜幕的降临。岳牧昂挺胸地向许平报告:“卑职眼睛可是好得很,弟兄们都叫卑职夜猫子。”

    “那今夜我就把性命交给岳兄弟了。”

    “大将军放心吧。”岳牧信心十足地答应道。

    太阳落山后,夜色将棱堡、战壕还有新军的营地一起笼罩在内。岳牧凑到许平的身旁,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嗡嗡道:“大将军,从现在开始就不许说话了。”

    “谢谢岳兄弟。”许平用同样细微的声音答道,这个命令还是他数日前签的,任何细微响动都可能让士兵成为明军袭击的目标。

    月亮从一片云层后移动出来,给陷漆黑的大地带来一丝光亮,许平睁大眼睛,但还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身边是卫士和岳牧他们几个人模糊的身影在晃动,他们的眼睛里那点光亮似乎还隐约可见,不过许平也不敢确定。整个天地间没有任何响动,仿佛都一起睡着了,但谁都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双隐藏着的眼睛,正在这茫茫的夜色中搜索着目标和机会。

第三十节 坚守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许平知道这是一些部队趁着夜色进行换防,疲惫的单位准备退到后方休息,而体力充沛的士兵会补充进棱堡和战壕。

    就在这时,对面的阵地上响起了火箭射声,天空中绽开一团团的火光,这些耀眼的烟花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向着闯军的阵地上坠落下来。许平多次听部下们说起过新军这种照明火箭,因此并不感到十分惊奇,恰恰相反,许平倒是没有觉得这种火箭能担得起报告上那种“把夜晚照得犹如白昼”的描述,它们出黯淡的红光,映出闯营阵地上的绰绰人影。

    许平忍不住探头向对面望去,想看看这种火箭是不是能把新军的阵地也照亮,他刚刚露出一个头,就感到有人猛地扑到自己身上,把他一下子撞到在壕沟地面。

    “别探头,笨蛋。”

    等这句话骂出口后,岳牧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最高长官出言不逊,他连忙谢罪,却被许平按住:“岳兄弟说的对,我是个笨蛋。”

    虽然是匆匆一瞥,许平已经证实了参谋们的报告,即使在明军射这种火箭时,他们的阵地上仍是漆黑一片。

    隆隆的炮声响起,暴露在空旷地上的闯营士兵纷纷伏倒在雪地上,很快许平就看到久闻大名的臼炮炮弹在半空中炸响。其中一个离许平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很远,大团的明亮白光瞬间就让他已经习惯了夜色的两眼前只剩下一片金芒。空爆的臼炮炮弹下,几个趴着的闯营士兵出惨叫,其中两个士兵的斗篷也被爆芒点燃,在黑夜中熊熊燃烧起来。

    被炮弹点燃的衣服和其他物品,就像是火炬一样给新军指引着射击目标,忽隐忽现的火光送来枪炮声和呼啸着的铅弹。不远出有一个木梯被臼炮点燃,许平看到一个持矛军士扑过去,把那个木梯推到在地,来不及解开斗篷就合身扑上,把火和光亮一起压在身下。

    臼炮渐渐停止了,炮击期间几个负责侦查的士兵始终向着对面张望,官兵没有趁势动任何进攻,壕沟里士兵们紧握着武器的手也松开了一些,许平听到四周响起些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新年还没有到,官兵就这么大放烟火了。”岳牧轻声说了一句。

    身后的雪地上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趴到的闯营士兵继续赶路,棱堡内的火光也渐渐变小,现在李定国已经积累了很多紧急救火的经验。

    周围渐渐又陷入黑暗,一些第一步兵翼的士兵无声无息的从壕沟里站起身,把步枪架在沿上,看到对面有火光亮起时,他们就扣下扳机予以回击。射击完毕后,这些士兵马上缩会身体装弹,然后潜行两步从另外的位置探出头,继续等待着对面出现枪口火光的时候。这种盲目的对射持续了一段时间,冷枪声也渐渐沉寂下去,终于彻底止歇住,整个阵地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沉睡状态。

    在第一缕拂晓的阳光照射到河南大地上以前,许平带着贴身卫士撤离了壕沟。

    ……

    回到指挥部以后,许平召集全体参谋讨论战局,他们已经计算过这段时间以来新军的火炮射击次数:“几天来这两口大钟的射击数量如何?”

    “比刚开始少了一些。”周洞天立刻答道:“恐怕不止是少了一点,而是少了很多。”

    “确实是少了很多,而且射击方式也在改变,最开始是不顾一切地向我们倾泻炮弹;然后是猛烈炮击尽可能地杀伤我们的防御人员、接着迅起进攻;现在已经是以干扰为主,破坏我军的调动、休息和补充,杀伤和进攻重现交给普通炮兵和步兵。”对新军的改变许平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新军这种炮弹有限:“我觉得大钟用的这种炮弹不是新军随军工匠能准备的,甚至不是山东能提供的,它们应该是从遥远的后方运来,而且数量极其有限,很可能现在新军手中能够制造这种炮弹的工匠都没有多少。不断减少的射击次数说明新军的弹药储备并不充足,他们无法维持一开始那种大规模的炮击,甚至不充足到无法保证将这种大炮当作掩护炮火使用。现在这个数字还在继续下降,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新军正在继续消耗他们的储备;一种是新军正在积累储备,你们认为是哪一种?”

    “是消耗储备,新军现在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极大伤亡,他们营中的伤病得不到救治,蒲将军急于攻入开封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他义兄解围了,也是为了拯救他部下的生命。”周洞天立刻答道:“蒲将军认为我们会先顶不住,他正用这种火炮加大我们的损失,他在消耗储备。”

    这个意见和许平的看法相同:“我完全赞同周兄弟的话,既然如此,那么新军的炮击数量就还会持续下降,直到降低到每天可以输送的数量。”

    “这个输送量是多少呢?”

    “现在还不清楚,我估计不出来。按照我们的计算,前天他们打了三十,昨夜打了二十五,我想今天应该比昨天还要少一些。等到数字稳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输送量。”第一次新军大量使用这种炮弹轰击闯营阵地时,那夜整整炮击了两个时辰。事后闯营估计新军射过两百枚这种炮弹,给坚守部队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建制被打散、大批士兵被杀伤、很多幸存者丧失斗志躲在壕沟和棱堡里瑟瑟抖,黎明时被冲上来的新军轻易击溃,第一个确定要坚守的稳固据点就这样易手。

    现在闯军对这种炮弹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适应能力,而且炮击的密度下降也让士兵们更容易保持士气和斗志,许平说出了最后的决定:“李将军必须寸土必争地坚守阵地,消耗新军的这种炮弹,让新军不能积攒这种炮弹。如果我们因为畏惧这种火炮而主动后撤的话,新军的储弹量就会不断增加,那么无论最后我军决定在哪里做最后的坚守,他们都可以用大量的这种炮弹来摧毁我军,所以我军不但不能后撤,而且要禁止任何的撤退。”

    ……

    残酷的争斗战还在持续,到十二月十六日夜,两门臼炮向闯军的棱堡进行了十次射击后就陷入沉寂。现在臼炮白天对战壕的攻击已经停止。蒲观水深感参谋司在战前的推演全是一堆废纸。根据参谋司的推演,新军携带来的臼炮炮弹足以摧毁闯军三个大规模的战壕防御体系,但蒲观水在这里遭遇到的并不是大型防御体系,而是连绵不绝的持续抵抗。

    新军和闯军的战斗变得越来越血腥,前线闯军在抵抗的时候,后方的闯军就在拼命强化下一道防御阵地。面对寸步不退的闯军,新军工兵几乎得一直把战壕挖到闯军的壕沟前,然后让步兵和他们展开面对面的对射才能将其驱逐。

    战斗一开始对每天扎营、宿营叫苦连天的新军官兵,现在不由得感到那时的作战真是一种享受,而随军的民夫们也深有同感,现在他们确实不需要每天建立新的宿营地了——因为新军只能一寸寸地夺取闯营的阵地;现在这些民夫每天都在在新军工兵队的指挥下,在冻得坚如铁石的地面上挖壕沟,而新军的步兵就在他们的头顶上与闯军对射,不时就会有一两个身亡的士兵摔倒这群民夫的队伍间——当然,这总比闯军的炮弹阴差阳错地射入壕沟强。

    “我跟谁侯爷多年,从辽东到西南,又到福建,我从未打过这样艰苦的战斗。”蒲观水感慨地对参谋们说道。一批批的的士兵在战斗中负伤,还有更多的士兵在寒冬中累垮病倒,为了让军队能够继续向开封推进,蒲观水不得不把每一臼炮炮弹都砸到闯军的头上,而这种炮弹平均每天只能运来十。

    “幸好许平采用的是坚壁清野,不然这么长的一段路还真是麻烦。”这是蒲观水第一次因为对手的战略而感到庆幸,庆幸这样的措施对新军也有些好处。冬季严寒的荒野使闯军没有适当的攻击阵地,沿着官道两撤数十里都没有人烟,闯军很难侦查掌握新军运输队的情况。蒲观水现了一些闯军的侧翼侦查行动,但在蒲观水的严格布置下,没有任何一支辎重队是仅靠闯营的侦查骑兵就能撼动的,而若他们回头穿过几十里宽的无人区去寻找援军,那别说是不是当天能够返回,就是能也没有作战的体力,更不要说是不是还能找到原定的目标了。

    既然闯军无法有效骚扰新军的补给线,各种物资的运输工作一直得以维持,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天的运输是因为闯军而不是天气而拖延滞后的。每天从南方辗转送来的十臼炮炮弹也因此得以保证,蒲观水更因此能够将全部的兵力都用来动进攻。

    补给线仍在继续延伸,补充兵已经完全弥补不了损失,这个月蒲观水得到的补充还不到他损失的一成。山东的新军已经被削弱到一个很危险的兵力水平,由于对季退思的担忧和对友军的不信任,从京师到河南这条贯穿山东的补给线也由山东的新军在保护,不攻下开封,这条漫长得无法忍受的战线就不可能得到缩短。

    “总不能什么都靠我们新军啊,要我说,贺大人那里的兵力还是太富裕了。”蒲观水私下里曾忍不住出些抱怨,他希望贺宝刀更多地利用友军的力量,以便再挤出些兵力补充给河南新军:“我这里倒是很想多些友军,可是无论是鲁军还是汴军,现在都躲河南远远的,看来不攻下开封他们是不会来帮忙的。”

    ……

    “蒲将军的后卫部署非常不错,我们的探马报告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在许平的指挥部,参谋们向他报告最近的战局总结:“蒲将军利用我们一些堡垒修建了临时的哨所,每处都留下了足以抵抗几百骑兵的守卫,中途多余的堡垒则被他彻底摧毁,我们就算想阻击也没有合适的阻击阵地。这些堡垒之间的距离都恰到好处,显然蒲将军进行过精心的计算,足以保证他的辎重队在被我们探马现后、带回大队骑兵前抵达其中之一。”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没有机会打掉他的辎重队,对吧?”许平问道。

    “大人明鉴。”

    “不过若是有机会、有可能打掉某支辎重队的话,李将军就打算违抗我的命令出击吗?”许平已经严禁闯营的骑兵与新军进行交战,没有他本人批准任何人都不得使用闯营骑兵。许平向蒲观水后勤线上排出的探马实际只是虚张声势,许平只打算威慑新军而已,他很清楚蒲观水不敢赌许平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如果许平真想转为实际行动,新军是难以事先预料的。

    “要是真有机会的话,李将军那里可说不好了。”参谋们纷纷笑起来,许平的计划是用虚张声势的探马消耗新军骑兵的战斗力,不过李定国总希望打一次成功的伏击,他认为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些。

    这些日子来,新军的骑兵一直在补给线上保持警戒,许平的探马已经现不少倒毙路边的新军战马,而且他们还现新军的补充车队里战马的数量近期也大大增加,显然新军的骑兵部队同样在被持续削弱。

    “最开始新军接受补给后,会把运输补给的大车放回,顺便带走一些他们的伤病,最近一段时间来他们没有放回过任何牲口或是大车,相反我们的探马在路上现不少被新军遗弃的车辆,他们的牲口正在大量死亡,所以尽管不放回补给车队的牲口,他们拥有的辎重车辆可能还在减少。我们估计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动用了部分本来运去开封的粮食,以减轻后方的补给压力。”参谋队计算过这条道路的通过能力,以蒲观水的小心谨慎,这条道路上运输的物资数量还会进一步下降,现在减去各种其他需要补充的物资,许平的参谋们认为粮食补给已经入不敷出。

    “既然如此,”许平皱了一下眉头,不放回辎重车队就意味着无法后送伤病:“那蒲将军就只能把伤兵全部带上了。”

    “是啊,这极大地加重了他的负担。”

    “你们估计现在蒲将军身边有多少需要照顾的人?”

    “数以千计,如果算上民夫更是不计其数,蒲将军大量使用这些人挖战壕,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伤员更是少不了。”参谋们认为以新军现在的状态,就是闯军不这样节节抵抗,新年前他们也未必能攻到开封城下:“吞并后方来的辎重队,会让山东方面压力更大,不得不到处收集牲口和车辆给他们建立新的车队。”

    “如果硬要在冬季强行打仗的不是新军而是我们,估计我们早就垮了,”许平知道新军背后是大明朝廷,虽然有**等种种问题,但相比河南的闯营,大明的动员力仍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不知道蒲将军的补给线还能撑多久,有新军参谋司在,说不定他就真能一直撑到攻到开封城下。”

    虽然是本土作战,但是随着战争的持续,闯营渐渐也感到精疲力竭,供应包围开封的数万大军所用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现在每天都在战斗,伤病需要医药、武器需要维修、军队需要粮食和火药、士兵需要更多的保暖衣服——战斗使得损耗激增。大量的营垒需要加固,这不但需要人手去砍伐树木、搬运石材,还需要牲口和车辆来运输它们,这些人力和畜力对闯营来说很珍贵,而且他们还在消耗粮食和草料的储备,还有不可避免的损失。

    为了供应前线的消耗,许州正在动用珍贵的库存,这些物质都是开封府闯营一年来辛苦积攒,从牙缝中一点点节省出来的。

    “这场战争让我们不堪重负,越快结束越好,”许平叹了口气:“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法决战,对吧?”

    “若是现在决战,我军击退新军的可能性不大。”周洞天不带感情地说道:“蒲将军手下可是三营新军,上万人抱在一起不肯分开,他们还没有被削弱到我们可以将其击退的地步。”

    “贾将军哪里呢?”

    “暂时还很老实,”参谋们同样密切关注着贾明河的山岚营的动静,如果他们想杀出重围与援军回合,那么就会面对城外大批闯军的围攻,如果必要的话,许平还可能先回师收拾这支企图突围的孤军:“闯王说他们一点出击的意图都没有,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我们估计在援军抵达开封前、在逼近到贾将军可以急行军一天抵达的范围内前,开封新军都会保持防御状态。”

第三十一节 僵持

    “今天,我们遇到的又是闯贼的第一步兵翼,比起上次遇到他们时,这支闯贼的兵力没有增加的迹象。”不光是第一步兵翼,蒲观水的参谋们现,对面闯军两个营的兵力始终没有增加。被俘的闯军官兵供认,自从开战以来他们就没有得到过兵员补充,连退下去的伤员都没有一个人归队。

    “是啊,闯贼没有我们的教导队,他们无法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备兵。”通过对俘虏的审讯,蒲观水对许平手下两个营的设置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两个营都是靠自身的营教导队训练新兵,而这两个营教导队早已经被李定国投入作战:“贼人就是贼人,归根结底他们是不能与我们相比的,那些伤兵可能都被贼人自己抛弃了。”

    蒲观水的话引了一阵沉默,新军的参谋们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从未听说叛军有完善的医疗、归建体系。许平创立的近卫营虽然有一个救护队,但根据对许多俘虏的询问,参谋们相信这个队并没有收容他们的重伤员,这个情报看起来是可靠的。

    十七日,又有一场雪降临到河南,但它的来临只是让拼杀中的两军稍微休息片刻,不等降雪完全结束,两军就又在雪地的壕沟中展开厮杀。到这个月的月末,明军伤亡最惨重的天一营已经有六百官兵阵亡,一千五百多官兵卧床不起,而其他两个营失去战斗力的士兵也过三分之一。最辛苦劳累的工兵队更是实力大减,定额两百人的天一营工兵队只剩下四十三人还能进行土木作业。赤灼营的工兵队队官两日两夜不曾合眼,昨日昏倒在战壕里,被抢救回军营交给军医救治,但仍因为冻伤而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明军当作防冻剂使用的猪油贮备已经告罄,虽然早已派人去山东催货,但物资无法及时运到。战斗仍继续激烈地进行,兽医从死去的牲口身上取下油脂交给部队。士兵被嘱咐要节约使用防冻剂,每天回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设法把涂抹在脸上和暴露部位的油脂刮下来保存好,以便反复使用。

    “加把劲,弟兄们,开封就在眼前了,那里有温暖的房子,还有热汤、热饭。想到开封过个好年就再加把劲。”

    就在蒲观水的身旁不远处,一个新军军官大声鼓舞着他的部下,他的话语引来阵阵叫好声。

    在冰天雪地里挣扎着攻击前进了近两个月后,疲惫不堪的新军上下士气依然一如既往地高涨,从将军到士兵每一个人都坚信胜利就在眼前。蹒跚走在雪地里的士兵不时有人因为腿软而滑到,但是他们马上就爬起来,快步跟上队伍继续前进。开封的弟兄们正等着他们去解围,等着他们身后的粮食,而同时,一场彻底的休息也在那里等待着他们,没有人愿意呆在这荒郊野外。

    趁着战场的闲暇,蒲观水和几个参谋坐成一圈,用自己的体温把干粮捂热,然后掰成小块塞到嘴里。追随黄石多年,让蒲观水养成了和部下同甘共苦的习惯,只要有一个士兵还在雪地里吃冷食,蒲观水就不肯呆在自己的帐篷里舒服地享受烤肉。他用口水把嘴里硬邦邦的干粮含得软一些,然后慢慢吞到肚子里。吃过几小块后,蒲观水双手从地上捧起一团雪,囫囵塞到嘴里咽下。

    “大人。”

    “大人。”

    蒲观水和士兵患难与共,全军将士一直为此而尊敬他,走过蒲观水身边的新军士兵纷纷向他敬礼,蒲观水也一一回礼。

    “过年前是不可能打进开封了。”蒲观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并不打算阻止部下的军官们用打到开封过年来鼓舞士气,但无论是他还是参谋都很清楚,这个新年一万多新军官兵、数万民夫只得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度过。因此,他让几个参谋考虑一下,如何才能让士兵们在这个新年里有些喜庆色彩。

    “卑职已经让工匠做了一百挂鞭炮,每个队都能放上几挂。没办法再多了,现在毕竟不比平时。”一个参谋吞完雪团后摇头道:“过年那天,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大伙吃上热饭、热汤,民夫们也都要加个肉菜。”

    另一个参谋笑道:“幸好贼子们也要陪我们在雪地里过年,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舒服不少。”

    “哈哈,是的。”

    大家都笑起来。尽管如此艰苦,新军仍在顽强地继续进攻,因为面前的对手变得比他们更加虚弱。开战时闯军的近卫、西两营拥有近八千名官兵,目前已经减员到三千多人:“罕见的贼人,卑职觉得侯爷好象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艰苦的战斗吧。”

    “我们艰苦,贼子们比我们更艰苦,现在就看谁能咬牙坚持到底了。”蒲观水的那张红脸膛在风雪中显得更加醒目。许平的嫡系近卫营已经频临崩溃,新建立的西营也余力将尽,他遥望着西方:“你们这是少见多怪了,从辽东的历次战争看来,压倒性的一边倒胜利才是罕见的。大多数时候在决定胜负的前一刻双方都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这个时候往往是苦尽甘来的转折点,敌人总会先于我们崩溃。这个时候多投入一个队,往往凭着这一点就可以把对方压垮。”

    当天,蒲观水在战斗日志上是这样总结的:

    崇祯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

    目前我军伤亡惨重,士气依旧高涨,兵员补充已经停止,部队仍能坚持长期作战;

    闯贼伤亡不详,士气尚可,依旧没有兵员补充迹象,已经濒临崩溃;

    我军必胜。

    ……

    “并未现楚军有任何异动,新年前左良玉是来不及赶到了。”参谋们向许平报告:“李将军已经派出一支部队来增援开封。”

    “闯王表示他那里不需要这支军队,”周洞天明知故问道:“大人不会把他们补充给近卫营和西营吧?”

    “当然不会。”许平随口说道,归德府的孙可望表示不需要开封府继续提供物资给他:“归德府才刚刚获得,孙将军那里真的什么也不需要吗?”

    “孙将军大概也是一切为了开封吧。”

    “可能是吧,不过我不希望归德出现饥荒。”虽然物资很宝贵,但许平认为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归德的仓库不足以支撑那么多流民过冬的。”

    “孙将军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得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守土不失是闯营才开始执行的政策,而开封、归德两府则是样板地区:“先不要动用为那些准备支援归德府的物资,再派使者去孙将军那里。”

    “可以事先作计划么?”周洞天问道,如果孙可望真的不需要,那么开封前线就会富裕得多。

    “可以。”

    ……

    崇祯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毫州。

    驻扎在此地的江北军肩负着防御归德府闯军的责任。领军游击于世忠是松江府人,祖上还曾当过锦衣卫。初来毫州时,于将军战战兢兢,唯恐闯军攻入南直隶。不过在这里呆过几个月后,归德府的闯军动静很小,只是在边境上和江北军进行过一些规模不大的交火,从未攻入过南直隶境内,于将军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终于和云集在归德府周围的其他江北军各部将领一样,过起了歌舞升平的生活。

    驻扎在毫州城北的是汴军名将郁董。自从到了南直隶境内后,郁总兵的日子过得是每况愈下,江北众将都很不待见他,而南京更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他像个皮球般地被各地文武踢来踢去。孙可望在归德府站稳脚跟后,毫州就处于闯军的三面包围之中,郁董被授予毫州指挥使的职务,打到毫州来协助江北军镇守。

    刚开始,于世忠出于共患难的心理,对郁董还比较客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于世忠判断归德府的闯营虚弱到无法起进攻的地步,而新军向开封进攻显然更会迫使闯营不得不把有限的兵力抽调去防御蒲观水,所以就更不可能对南直隶构成威胁。

    怀着同样的心理,江北军越来越不把郁董当回事,言语也变得越来越不留情面了。今天于世忠就不耐烦地对几个部下牢骚:“这郁董到底打算什么回河南去,老赖在咱们这里也不是事儿啊。”

    “是啊。”

    “就是,大人说得对啊。”

    于世忠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部下们也纷纷附和起来。更有好事之徒报告于世忠,郁董前几天还招揽了一个文人做为他的幕士。

    于世忠皱起眉毛道:“居然会有文士投奔郁董这个丧家之犬,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不开眼的人啊。”

    那个部下卖了个关子,等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笑嘻嘻地说道:“是吴维、吴四德老爷。”

    “原来是人中的卢!哈哈,哈哈。”

    江北军的军官群中顿时爆出一阵狂笑声。

    天启元年时,吴维到巡抚王三善手下当师爷,同年奢安之乱爆,贵阳被围困了半年,王巡抚死难;天启四年,吴维经人推荐,入京在杨涟手下做事,未几杨涟被革职。两位东家先后遇难后,吴维就被视为不祥之人。在北方混不下去了,吴维回到南方,在福建给好几个县令先后当过师爷、幕士,结果那几个县令都因为各种原因倒台。黄石从长生岛南下福建以后,吴维听说吴穆乃是魏忠贤亲手提拔的红人,就竭力钻营,终于在天启七年成功地叩拜年幼的吴忠为叔叔,不料半年后熹宗驾崩,魏忠贤倒台,吴穆投水自尽。

    点点自己那日渐空虚的积蓄,再看着需要赡养的母亲和家中的娇妻幼子,吴维把心一横,去北方边关找工作。几经坎坷,在崇祯二年十一月投入保定总督刘策幕中,拿到东家给他的第一笔仪资的当天,皇太极大举入关……

    刘策惨死后,吴维再次失业。他本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在官场又沉浮近十年,按理说找个幕士的工作易如反掌,可别人一听说吴维的履历就摇头不纳,甚至连乡下的小地主都不愿意要他做帐房先生,刻薄的人还给他起个外号叫“人中的卢”。二十多年来吴维为了养家,说书唱戏、搬粮运砖,什么活计都干过,其中的辛酸怎一个苦字能够道尽。

    数年前,吴维曾来老乡于世忠这里打秋风,但于将军连营门都没让他进。当时还不到五十岁的吴维,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文士的样子,脸上密密的皱纹仿佛蜘蛛网,脊背弯得像一张弓,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蹒跚而行。想像着郁董和吴维相见的样子,于世忠乐不可支地大笑道:“竟然招募人中的卢做幕士,郁董这河南佬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毫州的江北军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于将军和手下军官谈笑间,有人进来报告要安葬死者并给他们树碑。出于求吉利的惯例,这类丧事不宜在正月里进行,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完成。一个军官应声而起,准备去监督这项工作,于世忠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大家兄弟一场,本将亲自去送他们一程吧。”

    江北军有少量士兵在边境冲突中受了重伤,回营后不治身死,尸体已经被装进棺材。还有一些伤员和入冬以来病倒未愈的病号,都被集中起来,聚拢在墓地的周围。于世忠赶到后,亲自端起一杯酒:“弟兄们,本将来给你们壮行了。”

    听到这句话后,周围的亲兵就舀起酒,掐住那些伤病员的嘴,往他们的喉咙里强灌下去。少数伤病得最重的人躺着一动不能动,大多数还能说话、动弹的人则开始嚎啕大哭,其中有几个人还苦苦地求饶:“将军,小人的病不重啊,还能起来为将军打仗啊。”

    于世忠把脸色一沉,他身后的一个军官就跳出来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骂道:“哭什么哭,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摸摸你下面,还是个汉子么?”

    敬酒完毕以后,士兵们就将伤病员一个一个扔进棺材里,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挣扎挥舞的手臂塞进去,然后盖上板子开始敲钉子。一个年轻的江北军士兵挣扎得特别剧烈,他的大腿因为被闯军弓箭射中而炎,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到棺材里,盖盖子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力一挣,两个按着他的同袍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推开,棺材也轰然往侧面翻倒。那个年轻士兵拼命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年轻士兵一边手足并用地往外爬,一边含混地哭叫着:“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

    一个军官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箭步飞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下去,踢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鼻血猛地喷出来,让年轻士兵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又多了一抹红色:“夏阿炳!你他娘的还是人么?非要死在正月,存心让弟兄们晦气一年是不是?”

    这个军官一边骂一边又狠命加上几脚,把那个年轻士兵踹得昏死过去,然后怒气不息地喘着粗气命令手下:“把他装进去!”

    又一次被塞到棺材里后,那个士兵醒了过来,用力敲打着棺材的四壁,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大人,行行好吧,我这伤不重啊,我能好啊。”几个士兵用力按着棺材盖,另一人充耳不闻地敲着钉子。余怒未消的军官则站在棺材旁边戟指骂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有种的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拖累我们。”

    “送弟兄们上路喽。”于世忠嘴里喊着,将一杯酒泼洒向地面。

    士兵们将棺材抬向挖好的大坑中。已经被钉牢的一个个棺材里,传出连续不断的手指甲抓挠声、腿脚的踢打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声,与鞭炮声混杂成一片。简陋的棺材有一些缝隙,里面的人一时半刻还不会咽气。

    于世忠又高声喝道:“入土为安,弟兄们一路走好。”

    江北军很快就把棺材全部放进坑里。正当开始给前面的几个棺材填土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这声音甚至压过了响成一片的鞭炮声,那个出喊叫的传令兵骑着马直冲到于世忠身前,顾不得礼仪就狂呼起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闯贼偷袭了我们的营帐!”

    没等于世忠把话问明白,又有一个披头散的江北军官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嘶声大喊着:“不好啦,闯贼往这里杀过来啦。”

    江北军顿时一片混乱,有些反应快的士兵拔腿就跑,于世忠怒喝道:“慌什么,我们的大营坚固结实,闯贼一时三刻绝对攻不下。”

第三十二节 新年

    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于世忠也不敢立刻回营,而是打算先派个腿脚利索的家丁去大营那里打探风声,再见机行事。可是于世忠才安抚一番众人,把家丁叫道身边小声吩咐一番,还未等到他小声把话交代清楚完毕,就听到身旁突然爆一片狂叫:“闯贼来啦,大人!”

    远处似乎有一队骑兵正朝这里杀来,于世忠刚眯着眼望去,身后一个军官已经冲上来:“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避一避闯贼的锋芒吧。”随着乱哄哄的“保卫大人”的嘶叫声,于世忠带着家丁和军官们绝尘而去。

    十几个闯军游骑追着踪迹而来,在墓地附近凌乱不堪的地面上找到了于世忠顾不得带走的旗帜,他们带着这面旗帜回到闯军队伍里。面对闯军的围攻,江北军大营已经因为群龙无陷入混乱状态,当士兵们看到闯军打着于世忠的旗帜回来后霎时间士气崩溃。大部分家丁军官本来就跟着于世忠离开,余下的那些无力继续控制部队,很快就有人打开营门出来向孙可望投降。

    孙可望留下一些部队检查这座明军大营,本人在战斗结束后游骑兵现于世忠旗帜的地方检视。闯军士兵报告,被胡乱丢在坑里或抛弃在地下的棺材中传出阵阵人声,里面装的人似乎还活着。孙可望将手一挥:“把棺材都打开,把人都放出来。”

    棺材打开后,一个个江北军伤病员爬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庆幸重见天日。

    孙可望从这些伤兵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一些情况后就下令将他们施放,闯军军官冲着他们说道:“诸位弟兄,我们闯军打官不打民,你们想走就可以走,我们绝不阻拦。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打贪官,就来我这里报个名。”

    夏阿炳没有听清这个军官的话,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四下寻找着,最后把目光盯在了远处骑马的孙可望身上。他拖着那条伤腿踉踉跄跄地向孙可望的方向跑过去,远远地朝着孙可望的马头扑通一声跪倒,不顾周围闯军警惕的目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磕头道:“大王,大王,小人夏阿炳,以后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答大王的救命之恩。”

    “好了,好了,”孙可望正在和几个部将商议如何向毫州追击逃敌,他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把他们都带走。”

    俘虏们被闯军带下去,和其他江北军战俘集中在一起。孙可望身边的一个人问道:“将军,这些都是官兵的伤病员,我们不杀他们也就是了,何必浪费我们的郎中和草药给他们?”

    在许平毫无保留的帮助下,孙可望已经全盘抄袭近卫营的制度,即使是西营的老部下,只要编在西锋、西锐两营里,就不再允许他们在众人面前称呼自己为“三爷”。之前还是允许私下叫叫,现在则是一概禁止,说这样听起来太像土匪而不是设官建制的归德之主了。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孙可望不再多做解释,只顾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连续布着后续的行动指令。

    于世忠带着亲信逃向另外一个江北军军营,结果在半路就遇到了他要去找的那个同袍。对方哭丧着脸说自己的军营也被闯军偷袭了,从打着的旗号看是孙可望的一个亲信部将。当时明军上下一心准备过年,毫无防范,结果一触即溃,他就赶来投奔于世忠。两个江北军将领异口同声地大骂闯军,居然过年都不歇息还要出来胡闹。于世忠看着自己身边灰头土脸的一众家丁和军官,哪里还有丝毫过年的喜庆气氛,他跌足叹道:“这大过年的,唉,这叫什么事儿呢?”

    ……

    在毫州附近的驻军中,郁董是警惕性最高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事先察觉闯军越境的明军将领。得到消息之后,郁董二话不说就要东逃,却被他刚刚招揽三天的幕士吴维拦住了:“东家,明天可就是正月初一啊。”

    “是啊,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啊。”郁董边说边急急忙忙地穿戴披挂,同时吩咐家丁去召集全军集合,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以我想来,闯贼也不愿意初一死人,沾上一年晦气,所以他们就挑今天白天来进攻我们。”吴维拦住郁董,不急不忙地慢慢说道:“如果他们趁着年三十晚上来,或者明天凌晨来偷袭,那时我们没有防备,损失不是更大吗?”

    郁董琢磨着吴维话里的含义,迟疑片刻后挥手让等在一边的亲兵少安毋躁,不必去传令撤退了,他问吴维道:“先生的意思是?”

    “归德府今年一直不太平,地里的收成耽搁了,闯贼也就是来打一场草谷,多半今天晚上就要回归德府去过年,我料定他们绝不会死磕毫州的。”吴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神中颇具深意。

    人中的卢的名声在江北流传得很广,但郁董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吴维的话让他陷入矛盾中,几经权衡危险和收益,郁董把牙一咬:“先生说得是,所谓富贵险中求,我郁董不能总过着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

    郁董和吴维商量一番后,立刻召集全军,带着手下直奔毫州。到了毫州城下时,城内早已经乱成一团,附近的江北军逃散一空,没有一支军队胆敢来保卫毫州这个显眼的地方。闯军连连出击消息传来,守城的毫州兵一哄而散,把城门大敞着就逃之夭夭。衙役们也纷纷离开岗位躲回家中。有钱的人家更抢夺车辆,争先跑出无人把守的毫州城门夺路而逃。

    守官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郁董带军前来之后真是喜从天降,带着剩下的官员跪迎在县衙前。顶盔贯甲的郁董连忙把守官从地上拉起来,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说道:“本将乃是朝廷任命的毫州指挥使,宁死不去,这便带着儿郎们上城杀贼。至于给将士的奖赏、酒食就有劳大人了。”

    因为守土有责而不敢弃城潜逃的亳州守官,听到郁董这番后感动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顿时感到又有了活命的希望:“疾风识劲草,郁帅……”

    郁董冲着守官抱拳,口中只称:长久来仰仗南直隶提供军需,供养他手下这些儿郎,无以为报只有前来共赴危局。

    地方官吏当然听的是又感动又惭愧,这段时间来他们没有少给郁董和他的手下白眼。

    但不等他们多感动一会儿,随着郁董一声令下,汴军就把毫州四门紧闭,然后统统用木板钉死,再堆上大石堵住;在衙役的帮助下,汴军把靠近城墙的民居统统拆除,木料和砖石运上城墙,其余的放一把火烧光,但凡有敢靠近城墙的人立斩无赦;毫州城内的大侠、少侠们经县令证明后,带着他们的弟子一起上城协助防守;壮丁搬运完物资后被严格看管在城中空旷处,坐在地上严禁擅自走动;百姓各回各家不许外出,手持火把的汴军兵丁四下巡逻,但凡有人在家中高声喧哗一律放火烧死。

    严阵以待的汴军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看见姗姗来迟的闯军。这次趁着年三十奇袭,孙可望一口气扫荡了毫州周围的几个江北军大营,抓住一万多俘虏,缴获大批粮食、火药,至于为过年准备的猪羊还有米酒,更是不计其数。孙可望带来的民夫不够多,现在连俘虏都用来搬运物资。闯军被出预料的收获拖累,所以直到现在孙可望才带着亲卫赶来毫州城下。

    见到闯军的大队人马后,郁董把宝剑一挥,毫州城上顿时就是铳炮齐鸣,每个人都竭力把手中的火器尽可能快地射出去,为此他们连弹丸都不装填,只是一个劲地放空枪、空炮;城墙后被组织起来的人手则拼命地敲锣打鼓,百姓家的鞭炮也被取出来尽数燃放。

    一千五百名闯军静静地停在毫州城上的火器射程之外,他们的统帅孙可望侧耳听着一里外毫州城的响动,又看看城楼上腾起的大团硝烟,摇头道:“虽然有些是鞭炮,不过火器确实不少,城内至少有好几千官兵。”

    孙可望明白郁董想表达的意思,见事不可为,孙可望就下令回师。听说立刻就回归德府过年,一千五百名闯军欢声雷动,兴高采烈地掉头向北,官兵齐声唱着歌,步履轻快地远离毫州而去。

    毫州知县还不知道闯军已经退去。呆坐在县衙内的县太爷听到铳炮声大作,低着头闭上眼睛一个劲地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县太爷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直到被一个冲进来的仆人兴奋地打断:“老爷,大捷啊,官兵大捷!闯贼被我们杀退了!”

    “真是菩萨保佑啊!”县太爷热泪盈眶,跟兔子似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提着官服的袍角向门口奔去:“我要立刻赶去恭贺郁帅。”

    郁董笑眯眯地接受了县令的道贺。他心中大定,目视着空旷的远方在城头坚持到天黑。太阳落下后,汴军立刻开始燃放爆竹、敲锣打鼓,朝着空无一人的城下乱放火器。

    站在郁董身后不远处的县令被枪炮声惊扰得心神不安,忍不住问道:“郁帅,这是何意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乃是防范贼人趁夜偷袭啊。”郁董的心情不错,就对周围解释起来,城上如此热闹,便可让潜伏在暗处的闯军知道官兵戒备森严,无隙可趁。

    大家顿时心悦诚服:“郁帅兵法娴熟,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顿年夜饭郁董吃得极其畅快,毫州剩余的缙绅都不呆在家中与家人团聚,而是纷纷赶来向郁董敬酒。但郁董只浅饮两杯,将其余的一概推辞掉:“兄弟我虽然打退了闯贼的一番攻势,但恐饮酒误事。”

    宴会上郁董不曾脱去盔甲,缙绅们感叹之余,纷纷表示要在初五再给郁董好好庆祝一番,弥补他没能过上一个好年的遗憾。酒过三巡,郁董又起身抱歉,表示要前去巡城。县令和缙绅们恭恭敬敬送他出门。郁董志得意满地与吴维再次来到城墙下,他背后的亲丁掏出铜锣咣咣地敲起来,大声喊叫着:“大帅巡城啦,大帅巡城啦!”

    听到锣声的汴军士兵顿时争先恐后,如泼水般地把火铳向着漆黑的夜色中打去。城楼上的汴军士兵一个个面容狰狞犹如厉鬼,卖力地向着墙垛外开火时还嘶声大呼:“杀!杀!杀贼啊!”

    “唔。”郁董满意地点点头:“儿郎们都很勇猛嘛。”

    郁董围着毫州城转了一圈,回到宴会厅时,现县令和缙绅们的脸色有些不太对。郁董知道他们心里担忧,就宽慰道:“诸君放心,要是贼子真的杀上了城,就不是这般声响了。”

    众人皆唯唯,其中有人问道:“郁帅,这铳炮要放一夜么?”

    “是啊。”郁董坦然地答道。

    “这年过的……”那人闻言后苦笑一声,余者脸上尽是戚戚然同感之色,更有人斗胆问道:“郁帅,官兵严加戒备,何必如此,这不是让贼人们知道我们的虚实么?”

    “不然!”郁董把手一挥,不以为然地说道:“就是要让贼人知道我们有备。若只是严加戒备而不令贼人知晓,恐他们以为我们当真无备而亡命登城。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如此警觉,也就不敢生出侥幸之心了嘛。”

    众人默然不语。郁董一笑又道:“孙子兵法有云,为将者,未思胜,先思败,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贼人心存侥幸而来,结果出了什么纰漏,我岂不是有负朝廷所托,也对不起诸君的信任啊。”

    众人轰然应是:“郁帅晓畅军事,真是毫州父老的大幸。”

    初一天明后,郁董在城头再三观望,没有见到任何闯军活动的迹象,随即以重金招募敢死之士,缒城而下去四郊侦查。入夜以前五十个勇士尽数平安返回,兴奋地报告郁董,闯军毫无踪影。县令闻报大喜,连忙起草奏章,报告毫州军民奋勇杀贼,经过两日一夜的激战,将闯贼巨寇孙可望击退,并将敢死之士缒下城,追杀闯贼数十里。

    奏章写完后已是天黑,郁董又再次出银二百两招募死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就有汴军士兵领了郁董的赏赐,再次缒城而下去凤阳府报捷。

    等南京收到凤阳府的汇报后也是一片欢腾,连忙向京师报告“毫州大捷”的详细经过。随后毫州第二份捷报也通过凤阳府辗转传来,证实孙可望手下有四大金刚,名曰孙狮、孙虎、孙豹、孙狼,这四大金刚穷凶极恶,各个有万夫不当之勇,攻打毫州时孙可望的四大金刚齐出,几次带领群匪杀上毫州城墙,总兵郁董浴血奋战,把他们一一斩落城下,终于取得了毫州大捷。城下的孙可望哀痛他四大金刚的阵亡,吐血三升跌落于尘埃之中,几乎当场气得毙命。据河南的可靠消息,孙可望被闯贼抢回归德城后还扯着胡须大呼:“自吾中原二十年来,从未有如此大败啊。”

    崇祯天子闻奏后龙颜大悦,南直隶文臣、凤阳巡抚、知府、毫州文武人人有功,郁董则被提拔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正月初一时分,河南境内对垒的闯、明两军阵地上先后响起庆贺新年的爆竹声。爆竹声过后,闯军那边突然涌出几个士兵,在闯军棱堡下的空地上唱起了河南梆子。驻守在棱堡中的闯军士兵挤到墙边观看,还有人坐在墙上大声喝彩,壕沟中的闯军士兵和岗哨也纷纷站起,更有士兵跳出来和那些请来的艺人跑到一起,用歌声给同袍们拜年。

    新军这边的士兵注视着对面敌军的举动,本应每夜按惯例放炮的臼炮军官一时间也没有下令开火。终于有闯军士兵自地向着新军营地这边跑来,寒风把他们的话语送入新军士兵耳中:“老乡!老乡!正月不打仗!”

    新军的沉默让越来越多的闯军士兵投入新年嬉戏中,大批的闯军士兵把武器留在棱堡内,跑到空地上打起雪仗,快乐地放声大笑。

    蒲观水闻讯赶到前线时,看见大批的闯军士兵都从隐蔽处出来,一个草棚已经被搭建起来,许多闯军士兵正围绕着它入神地听戏。陪同蒲观水前来的成平皱眉看着对面的热闹场面,低声责备道:“为什么不进攻?”

    “已经是正月了,”那个军官小声抗辩道:“正月初一杀人,这太说不过去了,卑职担心会影响军心、士气。”

    “糊涂,闯贼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成平斥责一声,转头向蒲观水请令道:“大人,下令进攻吧。”

    蒲观水凝思半晌,摇头道:“算了,大年初一的太阳还没出来,也不急于这一时。”

    “大人。”成平抢前一步,固执地请求道:“闯贼已经频临崩溃,末将以为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第三十三节 皮影

    蒲观水又是一番沉思,结果还是摇头:“让我们的弟兄也稍微休息一夜,传令,严密监视闯贼,剩下的人可以回营休息,如果有人想玩玩牌,也不必严禁,适可而止就好。”

    “遵命,大人。”成平抱拳俯一礼,接着朝那个军官喝道:“小心提防,如果闯贼有动静就立刻回击。”

    黑夜里,一堆又一堆的篝火被士兵们点起,看到对方阵地上的火光后,两军士兵受到鼓励,就点起更多的火堆。虽然有些军官担心这样会成为敌军的靶子,但官兵们对过年的热望难以压制,最后两军营地都变得灯火通明。

    崇祯二十三年的初一,鏖战多日的河南战场被笼罩在祥和的气氛中,没有枪炮声。新军的指挥官被召集起来紧急议事,会议上大家吵成一团,为到底是不是该继续进攻争论不休,而蒲观水则始终沉吟不语。

    “大人,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闯贼就垮了,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够停下来?”成平激动地冲着蒲观水叫道。

    “可是这是正月啊,士兵们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杀人。”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等到正月十五吗?”

    “我们不会等到正月十五的,”蒲观水开口道:“可是初一、初二实在不好,派一个使者去对面,说我想请求停战三天,初四会恢复进攻。嗯,把我的命令通报全军。”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士兵们受到鼓励,开始进行更多的庆祝娱乐活动。那些跟随新军而来的山东民夫,或是闯营组织的流民最开始比两军士兵要显得胆小谨慎,但很快他们就变得比军队更加肆无忌惮,有些人还趁机做起了贩卖年货或是娱乐演出。

    许平收到李定国的报告时已经是初二上午,前线的几个步兵翼都报告士无战心,对此李定国感到左右为难。见长官也迊?高成仓的什计都给扯烂了:“你小子是不想活了?还想害死我么?”

    骂完之后,果长一脸愁苦地向秦德冬诉苦道:“秦老哥,他是你抓到的,你去和胡头说一声吧,我先把他看起来,一会儿胡头命令下来了,我亲手宰了他把人头给送去。”

    秦德冬走后,果长立刻让高成仓去挖战壕里的雪:“好好干,让我也好有话说。

    至少在表面上,岳牧还得继续监视高成仓,高成仓一脸丧气地挖雪的时候,岳牧蹲在战壕边上絮叨:“由秦头去说总归还好,要是你们头去报告就不好在胡队那里给你说好话了……行了,高哥,别哭丧着脸了,你也太出格了,现在可好,连我也没皮影看了。”

    “刚才有一次我收了二十文钱啊,”高成仓难过得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头把它扯了的时候,我心里堵得就跟我娘死时那样。”

    ……

    “混帐东西!”此时胡辰正在劈头盖脸地痛骂秦德冬:“高成仓身为军士不以身作则,竟敢私通官兵,而你竟然不立刻杀一儆百,还把他放回去了!我看你这个果长是不想当了!”

    “卑职知罪。”秦德冬把头垂到胸口:“请大人责罚。”

    “有你好看的!不过现在我得立刻去上峰那里报告。”胡辰临走扔下一句狠话:“等着!你等着吃鞭子吧!”

    ……

    “禀告大人,卑职严加询问,高成仓绝无私通官兵的行为,当时他在给我们的弟兄演皮影的时候,有几个官兵凑过来看戏,他演得高兴,又被周围的喝彩声冲昏了头,结果没有立刻现。三等军士岳牧第一个反应过来,带领手下做好战斗准备,一等军士秦德冬处置得利,迅完成战备,让官兵无隙可趁。”片刻后,胡辰严肃地向队官报告道:“卑职本想处死犯兵,但考虑到大年期间杀人沾染晦气,对全军不利,故而对犯兵处以鞭刑。卑职已经亲自监刑完毕,保证该犯三天无法起床。”

    “胡说!大将军反复交待要严加戒备,怎么被官兵摸到眼皮底下都没能立刻现?”队官厉声斥责道:“你如此倦怠,若是官兵大举杀过来怎么办?”

    “卑职死罪。”

    “暂且留你一命。”队官喝斥道:“什么杀人晦气?疏于提防才是对全军不利!我这边去翼里举报你,给我把眼睛放亮些,再有纰漏我唯你是问。”

    ……

    蒲观水虽然计划在初四动进攻,但这个命令没能实现。初四这天阵地上仍像前三天一样的平静。在两军的营地之间,分属于明、闯双方的士兵正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闲聊,这种行为在两天前出现,随后愈演愈烈。

    在明军民夫那边和一群闯营兄弟并肩看完场凤阳花鼓,岳牧回来打算再去听段河南梆子,可台子周围到处都是人,一大群新军士兵挤在身前无处插足。猛然看到高成仓又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做皮影,岳牧好奇地凑过去看进度:“高哥,什么时候能做好?”

    “唉,”高成仓一声叹息:“还得两天吧,亏死了,今夜我不睡了。”

    ……

    “老乡啊,”一个河南籍的闯军士兵抽了一大口旱烟,说话的同时把旱烟袋向对面的新军士兵推过去:“是哪里人啊?”

    “直隶人。”新军士兵从敌人手里接过旱烟枪,用力地吸上一大口,然后又把它递回去:“遇上天灾交不起租子,就从军了。”

    “老乡你和我一样啊,”河南人叹口气,慢悠悠地说道:“我也是逃难离家,然后从军的啊。”

    两个士兵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旱烟,那个新军士兵眼中满是憧憬:“侯爷说过了,等天下太平了,就给我买十亩地和一头牛的钱。”

    “哎呀,和我们大将军说得一样啊,”闯军士兵一拍大腿,得意地说道:“不过我的地已经分到手了,现在由婆娘看着,等天下太平了就可以回去种。”

    “真不错啊,”那个新军士兵羡慕地称赞了一声:“那老乡你还在闯军里干什么?”

    “我们孙将军说了,要是跑了就要把地收回去。”闯军士兵眼睛突然弯弯起来,眯眯笑道“老乡你成亲了么?”

    “成亲了,婆娘在京师呢。”

    “这就不如我了,我婆娘来看我来了。”河南人冲着他的新朋友得意地炫耀起来。

    “是吗?军营也能随便进?”直隶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本来是不让的,但是婆娘自己来了,不止她一个,好多人的婆娘都来了,想过年团聚。本来军营挡住不让进,但昨天上面开始松口了。”河南人双手合十,喃喃念起佛来:“菩萨保佑,今天晚上千万别打起来,今天就轮到我了。菩萨保佑,今夜平平安安的,我的婆娘就可以进来看我了。”

    河南人喃喃自语的时候,直隶人没有把旱烟还给他,而是把它叼在嘴上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随后两个人又聊起家长里短,但河南人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上面,而直隶人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的谈话被远处传来的喊叫声打断,此时天色将近黄昏,河南人蹦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应该是我婆娘来了,老乡我先回去了。”

    “嗯。”直隶人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猛然反应过来,站起来冲着河南人的背影喊道:“老乡,你的烟袋!”

    那个河南人一路小跑着远去,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老乡你先拿着吧,明天还我。”

    ……

    “大人。”营帐里只有陈哲和许平,他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计划:“仅为营教导队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都绝对可靠,今晚就能行动。”

    “我们的士兵也有很多毫无防备。”许平不同意突然袭击那些庆祝新年的新军士兵,虽然如此新军势必反击而重开战火,但很多闯营士兵也会在骤然爆的冲突中毫无抵抗能力:“这样无疑于杀我们自己的人。”

    “慈不掌兵啊,大人。”

    “再议。”

    ……

    破五这天,明、闯两军营地上又是一片爆竹声。昨日的那两个士兵今天又蹲在一起聊天,河南人美滋滋地给直隶人讲述着自己的幸福,还把他妻子给他带来的肉饼拿出来与新朋友分享。那个直隶人嘴里塞满着食物,感慨道:“这仗怎么不在直隶打呢?”

    “是你们要来河南打我们的啊。”

    直隶人一遍咀嚼着嘴里的饼,一遍皱眉沉思片刻,问道:“老乡,你是个本份的好人啊,为何要当贼呢?”

    “活不下去啊,老乡你也是忠厚的人,为什么要来河南杀人呢?”

    直隶人沉默不语,握着肉饼的手静止在半空中。

    “看皮影戏……看皮影戏啊。”远处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诸位弟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唉,唉,这都是命啊,”河南人从怀里摸出个铜钱:“大过年的,不说这个,走,老乡,看皮影戏去。”

    ……

    卫兵报告余深河和陈哲一起来求见,许平刚话让他们进来。帐门就被猛地撩起,两个人同时大步走进来,肩并肩踏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到许平面前,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肃得如同大理石一般。

    “大人,这仗没法打了。”陈哲一把将毡帽摔到许平的桌面上,同时重重一掌拍在许平的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新军恢复??达完毕,新军士兵立刻整队,明军和民夫在闯军的注视下慢慢远去。大队的直隶和山东人渐渐从河南人和陕西人的视野里消失后。一小队新军的传令兵驰到闯营的战壕不远处,他们把马停在闯军的棱堡前不远处,大声呼喊着传达蒲观水的宣言:“我们会在初七返回这里,到时我们会起进攻,并炮击你们的堡垒。”

    大声的宣言回荡在旷野里,闯营的阵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而以往,总是会有激昂的呐喊来作出回应的。

    初七这天的夜晚,

    河南人握着火枪伏在战壕中,新军如约返回前线,大炮的轰鸣声再次响彻在战场上。漆黑的夜幕,不时被臼炮炮口出的火光所撕破,随着一声声大炮的怒吼,致命的焰火一团团地在河南人所处战壕的附近的上空炸开,每一次爆炸声过后,河南人都能听见同伴传来的痛苦叫声。河南人紧盯着漆黑的夜幕深处,睁大眼睛寻找着最细微的人影晃动。

    “官兵上来了!”

    身边突然响起果长的声音,河南人更不迟疑,从战壕里探出身,把火枪放平。

    “开火!”

    一排火枪毫不迟疑地打响了,接着枪口的火焰,河南人看到几个敌人应声倒地,新军的夜袭队已经逼到了眼前,时间已经不允许闯营士兵装填。

    “上啊,兄弟们!”

    果长的话音未落,河南人还没有来得及爬出战壕列阵,就听到从近在咫尺的前方传来带着直隶口音的呼喊声:“杀啊,兄弟们!”

    闯营士兵手忙脚乱地爬出战壕迎战,和冲过来的敌人撞在一起,河南人怒吼着地挥舞着他的枪,从裤腿边抽出刺刀,与任何一个操着直隶口音的黑影拼死搏斗,厮打中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战壕。

第三十四节 反击

    经过几天休整后,新军的战斗力恢复不少,在随后的一段战斗中,新军欣喜地现俘获的闯军数目激增。

    “闯贼正变得更加虚弱,这五天的休战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好处。”新军的报告显示,虽然是本土作战,闯军的两个营并没有得到补充兵,因此人数更多的新军从休战中得到了更多的好处。

    由于闯军变得越来越虚弱,他们越来越难以把他们的伤员从战场上带走。正月十四日,新军终于掩护工兵将交通壕挖到闯军棱堡前最后一道壕沟对面,十五日夺取了这条掩护棱堡的最后屏障。并把大炮一直运送到堡门前用近距离的连续轰击压制守军,给工兵在木制垒墙上炸出一个缺口创造了机会。次日新军将其攻陷,这座被闯营严防死守的堡垒在经过前后十八个日日夜夜的激战后,终于落入明军手中。

    蒲观水派出军队追击败敌的同时,下令要善待俘虏,这次夺取棱堡时闯营丢下大量伤员,加上之前的俘虏,已经俘虏了一千多名闯军官兵。蒲观水下令不许虐待更不许杀害他们:“祀县之战,我军欠了许平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们无法还给他,但可以还给他的部下。闯贼的这些士兵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土匪,他们都是河南的平民百姓,等到天下太平了以后,他们还是皇上的子民,大明的子民。”

    棱堡被攻陷前,一个传令兵赶到位于棱堡西北方向上的闯军骑兵营地,让他们立刻撤退。之前骑兵们一直在这个营地养精蓄锐,外加监视这段紧靠开封的黄河。虽然许平判断直隶的河北军冬季不会出兵,但把骑兵驻扎在这里可以做起码的防备,保护这些靠近开封的黄河渡口。这些日子来黄河北岸一直很平静,连一个明军的影子都没有。

    刘冉,吉怀愚都是正在受训的闯军骑兵军官。听说这座重点棱堡即将失守后,都为新军的进度感到惊讶。骑兵主力匆匆向西南离开,这两人奉命留下确认营帐被彻底烧毁后再去追赶部队。

    两人向西南追赶大部队的时候,听到东面传来枪炮声,刘冉和吉怀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拨转马头,反方向跑去。

    “大将军不许我们参与防御作战,但今天我们是遇到官兵,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两人自行跑到防线上后,看到的刚从前线败退下来的第一步兵翼,他们现在只剩不到七百人。带着毡帽的闯营军官们正忙着部署防御时,天一营的先头部队就已经杀到,并随即向闯军起冲锋。

    “杀官兵啊。”吉怀愚大叫一声抽出马刀,就要向天一营冲去。

    结果还不等他冲过去,就被刘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不能冲击列阵步兵,你要送死么?”

    “昏了,”吉怀愚下马跳入战壕中,刘冉也跟着跃下。当听到步兵军官出射击的命令后,他们掏出手铳和步兵一起向扑过来的新军射击。

    “应战!”

    两次射击后,跟随着军官的号令,吉怀愚和刘冉和步兵同袍们一起冲出战壕,起反击。两人挥舞着马刀,和新军厮杀在一起。吉怀愚和刘冉一样,家人尽数死在官府手中。将天一营前哨的进攻击退后,第一步兵翼的军官们又忙着紧急部署防御,他们现在所在的棱堡规模比今天刚刚丢失的要小很多,壕沟也比较浅。在通向开封的路上,许平构建了不少这种小型掩护阵地,用最少的兵力守卫,用处就是为败退的闯军提供能他们站稳脚跟的临时阵地。

    在一片混乱中,吉怀愚和刘冉已经一人捡到一把步枪,更多的新军出现在闯营面前,他们似乎想要趁着闯营里足不稳夺下这个小棱堡,一股股的新军动了连续的多面攻击。而闯营也四下分头迎战。

    两个骑兵军官咬牙切齿地向对面的新军射击着,刘冉每打一枪还要叫上一声:“狗官兵,这是替我爹打的……这是替我娘打的……这是替我大哥打的……”

    一番混战过后,对面的新军指挥官终于承认失败,确定靠手头的一点兵力无法将闯营第一步兵翼继续逐退。看着新军退下去后,两个人都兴奋得大叫,笑着齐声痛骂朝廷的昏君奸臣。

    “你们是谁?”

    一声严厉的喝问把两个人从战斗的兴奋中拉回来,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步兵,他带着斗笠,手握长矛。根据闯军几个步兵翼新采用的军衔标识,刘冉立刻认出这是一名步兵上士,他迈步上前就是一个军礼:“兄弟,我是刘冉三等军尉。”

    那个步兵军士怀疑地看着两人头上的毡帽,目光慢慢落到他们两人的衣领位置,领章都是马头:“两个骑兵少尉?两位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打官兵啊。”

    步兵军士伸出手讨要他们的腰牌,接过后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他们的动静惊动了远处刚刚升任队官的胡辰。许平把队官定为上尉,在第四步兵队的队官和队副几日前先后阵亡后,胡辰不仅被提拔到队官的岗位,连军衔也火提升为上尉。

    “秦军士,这是怎么回事?”胡辰走到吉怀愚、刘冉身前,看到两人头上的毡帽后就自我介绍道:“近卫营一等军尉胡辰。”

    “近卫营三等军尉刘冉。”

    “近卫营三等军尉吉怀愚。”

    胡辰满是疑惑地盯着这两张陌生的面孔,刚检查过腰牌的秦德冬把两人的腰牌递给长官,胡辰接过后才扫了一眼就大怒道:“大将军命令所有的骑兵军官都退下去,你们俩留在这里干什么?”

    “大人,卑职们想打官兵……”

    “滚!”胡辰粗暴地打断刘冉的辩解,把腰牌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不然就毙了你们,快滚!”

    正月十七日这天,新军逼近到距离开封二十里处,当夜开封城已经能听见解围部队的隆隆炮声。距离解围部队最近的山岚营,以及监视他们的闯军李自成部向着东方侧耳凝听时,仿佛已经能察觉到战士们的呐喊声。

    李定国把自己的将旗插在前线的棱堡上,堡周围是四个步兵翼的残余兵力,大概只有两千人左右:“旗在人在,旗亡人亡,不得全胜,我的旗绝不从这里取下,老子也绝不会离开这面旗一步。”

    当夜贾明河和魏兰度并肩站在堡垒的东面,向着天边眺望,炮口出的火光在黑夜中闪烁着,天空上的乌云不时被这光亮映照成红色,就好像是一道道的惊雷在云中窜行。

    在霹雳响起的地方,蒲观水正极目远眺,十几里外的山岚营棱堡已经遥遥在望。他在心中默念:“大哥,我来了。”

    “闯贼已经没有大型堡垒了,只有一些简陋的小型堡垒,”看到艰苦卓绝的战斗即将结束,新军的参谋们无人不长出一口大气,这些堡垒加上它们的壕沟,占地面积并不大。参谋们已经开始考虑与山岚营会师后的进一步作战计划。

    “我军损失也很大,会师后先进行休整吧,”蒲观水不愿意持续作战,现在新军三营中也是伤兵满营,战斗兵只剩下六千多人,而且极度疲惫。

    ……

    “若不是大将军你当时心软,我们本不会被打得这么惨。”说起新年的停战,陈哲仍是一肚子的怨气,开始把骑兵营地放在靠近开封的黄河渡口附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闯营预定用十六日丢掉的那个棱堡耗尽新军解围部队的攻击力。而当战局陷入僵持后,许平估计贾明河很可能?>

    “你也不用回去了,既然闯王派你们来,那就留在我这里吧。”许平把手一挥:“我马上就要动反击,每一个士兵都是有用的。”

    许平让参谋把李来亨编入反击部队。

    “新军那里已经是伤兵满营,冻趴下的人恐怕比受伤的还要多。他们距离开封只有一步之遥,这几天来蒲观水正用尽他最后的力量起进攻。”许平轻松地笑起来,对身边的黑保一说道:“是反击的时机了。”

    “好!”黑保一早已经是跃跃欲试,他的装甲营如愿以偿地建立起来,满心要打好这场处*女战。

    “装甲营携带一天的干粮,直扑新军的辎重大营。那里除了少量卫兵外,只剩下伤病员和民夫,取胜的关键在于你是不是能抢在新军主力回救前夺下他们的大营。夺取了他们的辎重后,黑兄弟你不用出营作战,只要稳稳地守住就好,这严冬会替我们把新军尽数消灭的。”

    “末将明白,大将军放心。”黑保一信心十足地保证道:“除恶扬善,这也是真主的愿望。”

    “说到真主,”许平有些奇怪地问道:“黑兄弟,河南信教的并不多,按照你们的教义,他们好像不是真主的子民啊?”

    “大将军误会了,真主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每一个人都是真主的孩子。真主创造出动物、植物给他的孩子们当作食物。”黑保一严肃地说道:“我坚信真主是爱每一个人的,就像父亲爱他的每一个儿子。”

    十七日夜,黑保一让装甲营全营士兵饱餐一顿后,带队出杀向新军的后方,五千士兵在黑夜中奋勇前行。可是天公不作美,子时时分突然又飘起了雪花,而且越来越大,毫无停歇的意思。

    “大人,让部队稍微慢一些,不然会有人掉队的。”

    见雪越来越大后,一个参谋向黑保一建议道。但黑保一断然摇头:“不,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午时前起进攻,官兵是不会慢下脚步等我们的。”

    “如果部队走散了,会影响我们进攻的。”

    “即使只有一个队赶到,我们也要拿下官兵的大营。”黑保一回头指了指他们的来路,在这条路上,他们已经遇到好几处被闯军主动焚毁放弃的村庄:“不击溃官兵,我们就不能补偿我们对河南百姓犯下的罪。”

    十八日上午,黑保一带着装甲营先头部队踏上官道。落雪大大降低了四周的能见度,虽然有工兵用指南针带队,但黑保一他们还是现自己偏离了预订路线,并没有绕到新军大营侧后而是出现在距离新军基地很近的位置上。大吃一惊的新军守卫者立刻敲响警报,同时飞快地派人去通报正在指挥进攻的蒲观水。

    对面的锣鼓声已经响起一会儿了,但黑保一率领的军队因为天气的关系拖得很长,此时身边集结的部队只有一千余人。他大口吞下几个雪团,喝令道:“进攻!”

    “大人,稍微休息片刻。”参谋们齐声建议道:“新军回来得不会这么快,我们的人马还没有到齐。”

    几个陪同军官都认为这场雪同样会影响新军的行动度,后续的闯军正源源赶来,集结度应该在新军之上。

    “我不能冒这个险。”黑保一从地上跃起,亲手举起装甲营的大旗,用力呼喊着:“我是营官黑保一,弟兄们跟我上啊。”

    “大人你要指挥部队的。”一个参谋伸手去拉黑保一。

    “生死是真主决定的。”黑保一甩开那只手臂:“再说我们以十打一,这一仗不需要指挥,只要勇敢就够了,这是考验!”

    堡垒里的新军士兵已经做好防御的准备,他们向闯军的军阵开火。黑保一擎着大旗走在他的营的最前列,口中高呼着:“不要还击,让我们把刺刀直接插在官兵的胸膛上。”

    新军一排排地向闯军射击着,装甲营的士兵肩并肩排成一排,挺着枪向新军的大营坚定地走过去。不时有闯军被新军的火力打倒在地,但这没有让闯军出现丝毫的动摇,很快他们就迫近到新军大营的壕沟前,这时闯军才开始还击。与新军交火的同时,后排的闯军士兵抬着云梯上前,把它们放倒在壕沟边,直接搭上新军堡垒的外壁。这段时间里新军一直向着闯军射击,还去推那些搭上来的长梯,不过抵抗者的数目远远不能和进攻者相比,越来越多的梯子被搭上去,并被闯军用力地扶住。黑保一再次跳起身,跃上一个被稳稳扶着的长梯,用力摇晃着手中的大旗,然后快步走向对面的墙壁。

    营内只有上百名新军,虽然他们勇敢顽强地抵抗,但很快就有大批的闯军跳进墙来。冲进大营的闯军一面和新军厮杀,一面大声呼喊着:“老乡,我们闯军不打穷人。”

    见到闯军杀来时,大批的民夫就试图逃走,但见到外面的冰天雪地后,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畏缩在营内自己的帐篷内念佛。凡是能行动的新军伤兵都竭力起身,试图帮助他们的同袍作战,不过因为人数悬殊,这些抵抗最终都被闯军所瓦解,很快大营的东面墙壁就被闯军攻占。肃清墙壁上的抵抗后,闯军打开营门,大批的装甲营士兵鱼贯而入。刚刚赶到的后续部队见到这番情景,也人人足急奔,朝着敞开的营门冲来。

    此时黑保一正躺在装甲营的参谋当中,刚才他当先登墙时被一颗铅弹击中,从梯子上重重地摔下。被部下拖到安全地带后,随队军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黑保一已经没救了,那颗铅弹从他右肩锁骨的位置射入,贯穿他的身体后从左臀位置射出。

    “大人,大人。”几个参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其中一个人眼看就要哭出来。

    弥留之际的黑保一艰难地笑了一下:“不要为我落泪,弟兄们,我就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

第三十五节 战后

    蒲观水接到大营受到攻击的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闯军的佯攻,不过辎重是万万不能有失的,所以他马上命令手里的进攻预备队——三千营回去增援大营。在三千营派出后不久,就有急报说大营已经接近失守,他们遇到过两千闯军的猛烈攻击。一刹那间蒲观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立刻命令停止进攻,赤灼营转入防御,掩护炮兵撤出战场,而天一营立刻后退,火增援大营。第三个消息、也就是大营失守的消息传来时,新军还没能从战场上撤出,未等蒲观水做出决断,他就看到大营方向升起了滚滚浓烟。

    这股浓烟并非是闯军在焚烧新军的辎重,他们可舍不得这样糟蹋物资,现在在营中负责指挥的是第五步兵翼翼官刘纮中校。他在占领明军大营后,立刻下令闯军收集木头、干草等可燃物,把这些东西聚拢成一堆后,闯军就纵火焚烧以示新军。蒲观水见到这腾起的滚滚浓烟后,当即下令放弃所有的火炮,全师返回抢夺大营。

    三千营的两千士兵返回时正遇到闯军在点火,见到黑烟后心急如焚的新军立刻起进攻,一头撞在闯军第五步兵翼的坚固防御上。新军自己修建的营垒现在成为挡在新军面前不可逾越的天堑,守卫的闯军数目甚至还要多于进攻者,而新军手中没有准备任何攻城的器械。

    居高临下的闯军向旷野里的新军肆意射击,而新军只能在无遮无拦的雪地里向躲在墙后的敌人还击,三千营一连三次起攻击,然后三次被闯军击退,三位指挥官全都阵亡。天一营赶到后,成平立刻下令停止这没有意义的自杀行为,他命令两个营聚拢在他周围,同时派出四个小队:“从四个方向同时起试探攻击,不可冒进,一旦现闯贼有薄弱点立刻回报。”

    成平试图寻找到闯军防线上的弱点,可是这个弱点其实并不存在,装甲营的两个步兵翼除少量掉队外都已经进入新军的营垒。代理营官刘纮下令留下最少的兵力看管俘虏和民夫。其余的尽数投入防御。成平派出的新军小队徒劳地反复寻找着闯军防线上根本不存在的薄弱环节,在自己的大营周围留下无数具尸体,直到蒲观水赶回时,新军还在进行着这种徒劳的努力。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蒲观水的后卫部队报告背后的李定国没有起进攻,还是稳稳地坚守在阵地上。

    这次反击的细节事先许平已经和李定国仔细讨论过,如果能够成功夺下明军的堡垒,那么李定国不需要夹击而只需要稳稳守住阵地便可以确保闯军获得胜利。现在李定国手下两个营的实力还不如装甲营的两个步兵翼,因此李定国更加不会主动出击。比起装甲营面临的威胁,李定国更担心新军会从自己的防线上强行突破,逃窜向开封。

    蒲观水确认大营内防御的闯军至少有四千人以上后,便开始考虑过向开封撤退,已经没有辎重需要掩护了,那么步兵们只要能绕过李定国的防御区便可能逃入开封。就在蒲观水和参谋们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一个探马报告李定国那边出现了新的情况,那就是开战以来从未出现过的闯军骑兵次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正在李定国阵地的两翼徘徊。

    蒲观水看着西沉的太阳,知道部队无法在天黑前摆脱这些骑兵的纠缠,最后的希望被打得粉碎。此时向开封强行进会导致部队被毁灭在冰雪的旷野中。而留下的话,明军会被严寒消灭,便是能够熬过这个夜晚,明日天明后也不会再有抵抗的能力。

    蒲观水一时间失去了主意,成平脸色凝重地走到他身边:“大帅,不夺回大营,我们就会全军覆灭,我们必须决死一战。”

    “让士兵冒着闯贼的火力冲下壕沟,再爬上营墙冲进去?”蒲观水看着自己身边已经精疲力竭的士兵们,三个营的新军现在可战的人数甚至不足四千人:“里面的闯贼一点儿不比我们少。”

    “末将亲自带队冲锋。”成平抱拳催促道:“请大帅下令!”

    蒲观水无法下达这种等于让部队自杀的命令,成平等了很久,见蒲观水一言不,就转身向军前走去,一把抢过天一营的大旗,把旗帜从上面扯下来交给一个参谋:“保护营旗。”

    看着参谋里脸色惨然地把营旗收好后,成平然后抽出长剑高举向天:“弟兄们,紧跟着我。”

    鼓手又一次敲响战鼓,成平走在全军最前排之前的十米处,昂挺胸地向着大营而去。密集的铅弹之雨扑面而来,一个又一个军官被击倒在地,很快成平就和他身后的部下一样倒卧在雪地中。即使失去了指挥官,新军士兵仍继续向前冲击,他们跃下壕沟后就遭遇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火力攒射,但就是用尸体都不能填出一条通往营墙上的道路。在损失了大部分军官和近半的士兵后,新军终于生崩溃,士兵们丢下武器,漫无目的地向着四周的旷野里走去。

    蒲观水默默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一步步走向毁灭,身旁只剩下一群参谋和骑兵了。如同曾经的选锋营营官何马那样,蒲观水援引条例,命令骑兵掩护参谋和军旗撤退,立刻去与负责后卫监视李定国的赤灼营回合:“命令魏将军立刻带着三面营旗向北撤退。”

    望着奉命离他而去的这些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辉中,蒲观水独自一人向大营缓缓前行,踏着染满他部下鲜血的道路直抵到大营的壕沟前,然后抽出剑仰望着营墙上的闯军。营墙上的闯军士兵都静静地低头看着这个红脸大汉,却没有一个人向他开火,士兵们甚至都已经把火枪竖起来了。

    “许平!”蒲观水突然出一声大吼,一声接着一声:“许平!许平!”

    “大将军不在这里,我乃闯王侄孙李来亨。”营墙上回话的是李来亨,他从营墙上探出身体,俯视着蒲观水:“你是何人?”

    “他不在么?”蒲观水喃喃地低声对自己说着,跟着又抬高声音道:“吾乃镇东侯麾下大将,总兵蒲观水是也。”

    这一声大吼过后,营墙上的闯军仍是一片寂静,李来亨默默地看着红脸大汉,没有作出任何响应。

    “你们!”蒲观水仰着头,平举起他的剑慢慢扫过一周,视线也随着他的剑一起从周围的闯军士兵脸上扫过:“难道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取得击杀大明总兵蒲观水这个荣誉吗?”

    营墙上的闯军仍显得无动于衷,这一声质问过后还是一片死般的沉寂。脚边倒着无数忠勇的部下,面前的那道壕沟几乎被尸体所填平,蒲观水感到自己的眼泪就快要冲出眼眶,他愤怒地再次大吼道:“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大明总兵蒲观水,一个符合他身份的下场么?”

    李来亨盯着蒲观水那张大红方脸,看着他的长须在寒风中激烈地抖动着,低声喝令道:“举枪,瞄准。”

    营墙上的闯军纷纷放平火枪,一起瞄向笔直站在那里的蒲观水。蒲观水看着从四面八方向着他探出的黑洞洞的枪口,低头把手中的剑插入鞘中,然后又一次扬起头,单手扶着剑鞘挺胸向李来亨望去。

    “开火!”

    ……

    赤灼营此时只剩下千余人,得到主力全军覆灭的消息后,魏武马上带着部队向北撤退,大约五里之外就是黄河,渡过黄河这支新军残余便可以逃回直隶。

    李定国看着新军渐行渐远,并没有下令骑兵追击:“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没必要让我们的兄弟冒险追击,风雪会替我们消灭这些官兵的。”

    ……

    此战三个营一万两千新军官兵,加上持续从山东补充过来的士兵,闯营粗略统计便有共计有五千多人被俘,六千余人死亡,这些冒着风雪北逃回直隶的残军可能只有数百人能活着返回明军驻地。

    黑夜里一队火光由远而近,卫士们举着火把护卫着许平来到新军的大营,虽然天气寒冷,装甲营的全体军官们仍整齐地在营地外列队欢迎。

    “恭喜,大将军。”部下们一见到许平,就齐声向他道贺:“不可一世的新军,整整三个营啊,被我们全歼在这里。”

    新军十个营,先后有五个在河南遭到毁灭性打击,还有一个被包围在开封,剩下的四个仍被牵制在山东。而且装甲营更向许平报告,被俘的新军中有不少本来还是山东四营的属下,这段期间以来新军一直竭力补充河南的部队,现在山东四营恐怕也缺额严重。

    “是啊,除非镇东侯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则几个月内是不要想攻打我们了。”许平这样说着,脸上毫无欣喜之色,明军的营地外到处都是战死的新军官兵,许平走进营门前,注意到壕沟几乎被尸体填满,营墙上满是新鲜的血迹。

    “大人,我们之前被俘的兄弟都被救出来了,”刘纮已经将被俘的闯营士兵尽数拯救出来,目前正负责监视新军俘虏:“我们还抓到了数万山东民夫,卑职已经让他们另立一营,明日开始仔细鉴别,若是还有新军藏身其中,我们很快都能找出来。”

    “我们的兄弟怎么样?”

    “蒲将军对他们很好,他们的斗篷都被允许保留,要是有人丢了斗篷,蒲将军还给他们必要的御寒衣服,每天都和新军一样有三顿饭吃,受伤的甚至能得到药物。”刘纮告诉许平蒲观水曾说要还给他一个人情:“兰阳和祀县大将军两次都优待新军的俘虏,我们的士兵因此有福了。”

    “借口,”许平摇摇头:“这不过是借口罢了,是蒲将军自己有一颗仁心,怎么好归功于我?”

    “善待新军俘虏,我们不能输给新军。”许平接过刘纮递过来的书信,这些都是蒲观水的遗物,许平希望能从其中得到一些情报,他翻开书信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放下书信先去看过黑保一和蒲观水的遗体,许平接着走到新军大营的库房里,里面满满的全是粮食。许平环顾着身边堆积如山的谷物,伸手在一包米上轻轻抚摸,上面的封条还是在山东时做好的。

    跟在身后的卫士们不敢打扰许平的沉思,只是静静地等在他身后,许平在心里默念着:“蒲将军冒兵家大忌,冬季来攻打我,为的就是把这些粮食运进开封,不让开封的惨剧继续。在他给侯爷的遗书里,我能感到他因为胜利在望而衷心的喜悦,不仅仅是因为给义兄和山岚营解围,更是因为他觉得他拯救了开封全城的百姓。”

    “为了河南的百姓,闯营的兄弟,我一定要击败新军,我没有选择的可能,而且我今天也做到了。”许平一手撑着那些米包上,像个雕塑般地沉默不语:“可蒲将军拯救开封百姓的志向,不仅要让世人知道,也需要有人替他完成。”

    ……

    十九日天明后,闯军各部开始进行搜索。四周的旷野里随处可见倒毙在雪中的新军官兵,他们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极个别的幸运儿在被闯军现时仍然存活,不过他们大多被严重冻伤,很少有人能在短期内恢复健康。许平下令把这些新军士兵的尸体带回安葬,把他们的腰牌收集起来统一保存。

    晚上李自成会亲自召开庆功宴,很多将领早早便去闯王的大营报告了,今天许平在营地里听到的满是爽朗的笑声,而他并没有跟着李定国、余深河或是刘纮他们一同前往,而是带着几个卫士在旷野里巡。

    “我刚刚从军的时候,觉得领兵打仗是一件能够光宗耀祖的事情,那时我做梦都希望有一天能像侯爷那样,统领大军攻城掠地,用敌人的级争得封妻萌子。在我的梦里,当我获胜归来时,部下们会向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而我也会是名副其实的英雄豪杰。”

    许平孤身一身踏雪而行,卫士在身后很远的地方替他牵着马。

    “德州一战后,我满心欢喜,在战后的庆功宴上,我虽然明知要在诸位前辈将军面前保持谦卑的姿态,仍几次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然后是山东,每次攻克东将军的堡垒时,我总是急不可待地派人去向张大人报告,生怕他不能立刻知道我的功绩,我跃马走在部下之前,生怕他们看不到我,不能赢得他们的尊敬。”

    今天参谋们中也满是欢声笑语,周洞天也跟着余深河同行前去闯王的大营,因此许平身后除了贴身卫士并没有一个旧部:“第一次在战后漫步于战场而不是纵情于庆功宴上,也是在山东。那时周兄弟跟在我的身后,一个劲地劝我回营去。”

    面前有一个白色的小丘从地面上微微隆起,许平走过去,面前出现了一张年轻的面容,从军服上看是一个赤灼营的士兵,他大概是在夜色中迷路了,没有向北渡过黄河,而是长眠在河南的大地上。

    许平从这个士兵的怀里取出他的腰牌,缓缓收到自己的怀里,挥手示意卫士跟上,让他们把这个新军士兵从地里扶起来装在马上,一会儿带回营统一安葬。

    继续往前走,许平走上黄河大堤,冰封的河面骤然出现在眼前。一眼望去,冰面上横七竖八地满是倒地的人体。许平一跃从堤上跳下冰面,卫士们在他身后担心地喊着。

    昨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滑到在地,接着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许平尝试着想把一个尸体拉起来,但它已经和冰面冻在一起,硬得像钢铁一般。许平手里一滑,不但没能把那具尸体拖起来,自己反倒失去平衡坐到在黄河上。

    “大人!”

    卫士们从身后冲来:“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在他们赶到前,许平已经站起身,环顾四周,这种尸体要多少有多少。

    “以杀止杀,杀人可也。”随着这句话冒上心间,许平苦笑一声,这又是商鞅的话,不过以他现在的心境,这句话倒是很顺耳,不过许平觉得这句话最大的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你的杀人行为可以止杀?

    “吊民伐罪。”这话许平认为比较符合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接着他又忍不住想到:“这一地的亡者也有家人妻子,他们真有一死之辜么?我常常宽慰自己要给河南百姓带来幸福,乃至天下的万民,这是我现在的志向,不过,靠这么杀人,真的能达成我的志向么?我真的能消除世间的凶兆,带来太平治世么?”

    “传令,再次宣谕全军。”许平拍去手上的雪,对身后的卫士们说道:“杀俘者,以命抵命!”

    笔者的一个朋友马伯庸为《虎狼》写的书评,投稿给上海《新闻晨报》,八月八日(周日)刊登于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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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广播电台,笔者做了一个访谈,下面是回放地址(从大约第24分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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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节 大势

    在正月过年期间,和闯军士兵分享肉饼的那个直隶人并不在新军阵亡将士之中,十七日的战斗中他紧跟着长官的步伐向被闯军占领的新军大营起决死冲锋。直隶人的长官被打死后,他自己的肩膀上也挨了一枪,当时就昏死过去。等他醒来时,直隶人现自己身在俘虏营中,肩膀的伤口处已经被包扎起来。周围的伙伴们告诉他蒲观水和成平都已经阵亡,现在他们全是闯军的俘虏,这个直隶人闻言长叹一声,躺着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一个头上还缠着白布的闯军士兵跑入这间营房,径直跑到直隶人的身边,后者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在十日的战斗中,这个河南人被新军俘虏,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认出他的直隶人每天回营后都会来喂他喝粥,还一遍遍地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努力活下去,活着回去见他的婆娘。

    “老乡,”河南人笑眯眯地站在直隶人的旁边:“这次轮到我来看你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婆娘还在京师等着你回去呢。”

    大捷的消息传遍全军时,刘冉和吉怀愚正在掏粪坑。两个人归队后没敢说他们是偷偷去前线打官兵,两个人都被胡辰的喝骂吓坏了,唯恐说出实情以后,会因为违反军令和擅自脱队两罪并罚而被处死。但是两个人掉队的行为同样要受到惩罚,因此这些天来他们一直负责清理厕所。现在队里的同伴们正在放假庆贺本军的胜利,并遥祝大将军许平身体安康,这两个倒霉鬼却在继续从事清洁工作。

    “吉怀愚,刘冉。”喊二人名字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王恭。

    “卑职在。”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从厕所里跑出来向着他们的长官立正行礼,身上还带着阵阵的臭气。

    王恭对那边飘过来的异味毫无反应,他背着手走到两个部下面前,冷冷地扫视着他们,直到二者把头低低垂下后,才从鼻孔里出一声冷哼:“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

    刘冉和吉怀愚的心里不停地打鼓,都垂着头一言不,只听王恭骂道:“那天听你们说什么拉肚子、迷路的鬼话,我就不信,果然都是假的,原来你们竟敢违抗军令去前线!”

    “大人恕罪,恕罪。”见事情败露,刘冉和吉怀愚只有连声求饶。

    把两个人又大骂一通后,王恭喝道:“本来应该吊死你们两个,就是大捷之际不宜杀人才饶了你们,罚你们多扫十五天茅厕。”

    “谢大人。”两个人不敢叫苦,只好咬着牙应是。

    “站直了,把头抬起来。”

    王恭沉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铁制勋章,上前一步将它挂在刘冉的胸前,接着又掏出同样的一枚,把它给吉怀愚挂上。

    “敢问大人,这个是?”刘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开封阻击战勋章。”王恭把脸绷得紧紧的,不苟言笑地说道:“大将军有令,每一个参与这次阻击的官兵,都可以获得一枚开封阻击战勋章,以证明你们的勇气和功绩。”

    两个人都大吃一惊,齐声“啊”了一声。

    “第一步兵翼上报人员名单时,写上了你们两个的名字,所以你们也有勋章。”王恭说完后,见两个人脸上浮起笑容,又大骂道:“傻笑什么,滚,还不快去扫茅厕?”

    ……

    昨晚的庆功宴上,许平喝了很多酒,今天他一直睡到快到中午才醒过来。睁眼看到天色已经使大亮,许平大吃一惊连忙跳起床来,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疼欲裂,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顾不得挥去宿醉带来的头疼,许平连忙把守在门外的卫兵唤进来:“昨夜开封那边可有异动?”

    “大人放心吧。”周洞天撩门进来,对许平笑道:“各营都保持戒备,开封那边便是有什么异常,我们也足以应付得过来。”

    虽然有闯营主力盯着山岚营,许平把苦战多时的军队调到远处放假,不过他本打算亲自部署最起码的警戒工作,所以昨天本不打算喝太多的酒,甚至在入席前还和闯营其他将领打过招呼要他们不要给自己敬酒。

    可不知不觉间,许平自己把自己灌醉,后面是他主动去给别人敬酒,最后酩酊大醉,现在连怎么回营的都不知道了,许平拍着自己还在疼得脑袋:“我真是糊涂啊。”

    周洞天微微一笑,自到闯营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许平失态,昨天晚上由于附近还有明军,所以自闯王以下都是点到为止,反倒是宴前口口声声说滴酒不沾的许平,在那里一个劲的喝闷酒,最后还挨个敬酒。在李自成的暗示下,周洞天偷偷把酒换成了水,当时许平也毫无察觉,接过去便饮,一点儿也没有现异常。

    “喝酒误事。”许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周洞天牢骚:“我以后定然滴酒不沾。”

    “稍微喝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关系,”周洞天显然没把许平的话当真:“谓酒无量不及乱。”接着又浮起微笑:“昨夜大人确实是有些过了。”

    ……

    去李自成的帐篷里继续讨论军情,根据几个被俘的新军军官的供词,蒲观水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尽快突破闯军防线,在开封断粮前把物资输送进去。李自成在听完报告后,沉默很久才开口询问许平:“蒲将军担心开封守军会以活人为食,你们怎么看?”

    许平立刻答道:“末将认为这种事情一定会出现,而且很快就会生。”

    “我也认为官兵会这么做的。”李定国也持相同的看法,他说无论是周王、河南巡抚以及开封文武,都绝不会在乎百姓的死活的。

    “听说蒲将军对我们闯营的伤兵很不错。”李自成说的第二句话看似和前一个问题无关,但周围的闯军将领都听懂了其中的含义,果然李自成接着就下令道:“传令,射箭传信给开封守军,凡是吃人的人,我闯军破城后全都不赦。”

    几个闯军将领都没有说话,牛金星开口道:“闯王您这个心思是好的,但是恐怕没有什么用。周王、河南巡抚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城破之后必死,绝不会因为不能赦免就不吃人,而守城官兵们恐怕也无力反抗。等到官兵真的以人为食后,又会因为我们的通告而害怕,结果只会让守军更加拼死抵抗。”

    “还不如不射这个:“说不定吃了些人后,等吃到自己家人头上时就会有人开门投降,若是大王了这令,恐怕等吃到自己家人头上也要我们拼到底了。”

    “试试看吧。”李自成心中明白牛金星说得有道理,自己的想法未必是一个好主意,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采取个措施,否则难以安心。

    “闯王,现在东面的事情刚结束,西面的官兵又来了。”许平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过他觉得现在还是公开的时候,于是就把话题岔开,说起洛阳方面刚刚收到的消息:“三边总督汪乔年,在正月十五日后恢复了军事行动,大批秦军正云集潼关,估计他们在这个月底或下个月初,最迟不过二月中旬就会出关进攻我们。以刘将军现有的力量,是抵挡不住他们的。”

    许平的部队受损严重,伤病员众多,而且经过两个月的苦战后,部队也需要一段时间来休息恢复。入川的高一功部刚刚攻下成都,正处于修整状态,而且距离河南很远,不可能迅调回来。李自成闻言笑道:“所以只有我亲自出马了。许兄弟,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围住开封,我带领部队去洛阳和刘兄弟会合,击退秦军。”

    “或许我们可以先放弃洛阳,呆在这里坐等秦军来攻。”牛金星提出他的建议:“此次秦军倾巢而出,兵力将过六万,如果许兄弟和高兄弟的部队不能参战的话,我们在洛阳只能集中五万人。”

    “不……”李自成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李定国的脸上全是不以为然之色,就笑道:“李兄弟你怎么看?”

    李定国张口就道:“秦军是我们义军的老对手了,十几年来秦军一直追在我们义军的身后,杀害了我们无数兄弟,所以大家一提到秦军就胆寒畏惧。其实秦军也就是比汴军强一些罢了,上次闯王大败傅宗龙率领的数万秦军,说明秦军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牛金星还是显得信心不足:“可是上次我们有八万人,秦军只有五万。这次汪乔年下令各边军尽数参战,连远在甘肃、榆林的边军都抽调精锐赶赴潼关,就是历次勤王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情况不同了,以前十万义军也打不过几千秦军,因为他们有盔甲,我们只有布衣;他们有刀枪,我们连棍棒都凑不齐。那时秦军的几千人都是士兵,而我们十万义军里大部分都是老幼妇孺,青壮也全是赤手空拳。傅宗龙带着五万秦军来的时候,我们的八万人中只有万多人有刀剑,剩下的大多是刚刚投军的饥民。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李定国越说越是慷慨激昂:“现在洛阳的弟兄们虽然不如大将军的手下装备好,但也有火器、也有盔甲和钢刀,我们还有了自己的骑兵,现在我们手里有了家伙,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

    “李兄弟所言,甚合吾意。”李自成抚掌大笑道:“若是没有许兄弟和李兄弟的这支劲旅,我还会考虑暂时撤离开封或是放弃洛阳,但现在人数相当,我又怎么会因为害怕秦军而放弃我们的领地?”

    正月底,李自成帅本部西返洛阳,与刘宗敏、罗汝才会合。而明三边总督汪乔年则紧锣密鼓地准备誓师出,大量的军队、辎重已经云集到潼关。秦军主力即将再次出关进入河南,意图一举摧毁河南西部的闯军,并进而给开封解围。

    ……

    京师,狼穴

    最近几天狼穴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里面的人透不出气来,听不到任何笑声,再没有人有开玩笑的心情,甚至连高声说话都绝迹。

    从山东战场抽调大批兵员才得以补充满员的三营新军,加上期间不断向河南输送去的后备兵力,新军在河南前后投入的兵力高达一万五千人,而现在确认脱险的只有赤灼营的一小队人。来自直隶东明的报告上说,这寥寥无几的新军逃到地方县城时,已经筋疲力尽,幸存者也有不少人严重冻伤。营官魏武怀里揣着三面营旗带领残部逃过黄河,半路几次差点倒下,抵达县城后就扑倒在地,上一封书信中说他高烧不退、人昏迷不醒,现在还生死不知。

    听到一万五千人这个损失数字后,向来沉稳的镇东侯都脸上变色:“我好像都没有亲自指挥过这么多的兵力。”

    而河南大败的消息传回后,金求德跑去镇东侯府把报告摔在他的面前,这还是金求德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镇东侯大喊大叫,他连声质问道:“大人,就因为蒲观水说开封可能生吃人的情况,您就支持他强行出兵,现在不但蒲兄弟为此丧命,我们还损失了整整三个营。大人您竟然会感情用事,属下敢问您的理智呢?现在好了,不但开封该吃人还是会吃人,我们甚至无法在他们吃完全城的人以前给山岚营解围!我们不但失去了蒲兄弟和至少一万五千新军官兵,还要把贾兄弟和山岚营的三千士兵也搭进去,这就是您让感情蒙蔽了理智的后果!”

    抱成一团的三营新军,被闯军硬碰硬地消灭掉,这给新军上下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无论金求德如何看不上蒲观水的用兵,但是闯军一口气吞下三个新军营,这个事实给金求德带来的震动丝毫不弱于新军其他的成员。在金求德原先的预计中,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解围失败,蒲观水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罢了。为了消除这件事对新军士气的沉重打击,新军开动全部宣传机器,把一切责任都推给蒲观水、成平等一线指挥官——新军依旧强大无比,偶然的失败只是由于一、两个将领太过无能。

    金求德下令统一宣传口径,那就是蒲观水实在是无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完全是他一个人害了全体将士,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至于为何会让这么无能的人领兵出征,掌握三营上万新军的命运,那金求德就只能通过暗示把主要责任推卸给胡乱插手新军军务的朝廷,正是朝廷越权干涉将领人事安排,才会让蒲观水这种草包得以上任,并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后果。

    当然,新军内部也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金求德主动把这些责任统统揽到自己身上。镇东侯试图分担一些责任时,赵慢熊、金求德他们又大喊了一通:“大人,您是新军的旗帜,您的名誉必须是完美无缺的。您身上出现任何污点,都是对新军士气更为沉重的打击,您就不要再给属下们添乱了吧!”

    如果说上一次贾明河的战败对新军来说只是挫败的话,这次的惨败则彻底打乱了新军的全盘计划。本来应该在去年就予以消灭的山东东江军,因为第一次抽调兵力去河南而幸免,因为第二次抽调兵力去河南而变得更加活跃,最近甚至在一些地区起了有限的反击;十营新军,现在只剩下不到四个状态良好的,而且除了直卫统统不在京师,而本来朝廷要求至少留一万新军用来拱卫京师的。

    日理万机的镇东侯,也因为这次的惨败不得不亲自出马来过问新军军务,在镇东侯本人的心目中,他对朝廷责令秦军出给开封解围是毫无信心的。在镇东侯的历史上,就是没有许平这个人物和他从穿越者那里继承去的新式军队,李自成也先后把秦军四次打得几乎全军覆灭,在松山大败中才不过损失了三万人的大明秦军,在河南战场一连四败丢了二十万。

    朝廷还让河北军的杨文岳跟着一起出动,这样镇东侯对胜败更为悲观,和他记忆里的历史上一样,明廷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每一个赌注都扔到开封城下和李自成拼比大小。而镇东侯记得即使加上杨文岳的十万大军,秦军仍然遭到惨败,除了给李自成添加战绩外,更把河北的防御军队全部丢光。

    围城打援,一次又一次,环绕着开封的几十万明军全部被李自成消灭,现在由于连归德府都落入闯营手中,镇东侯估计这次搞不好连江北军都要扔到这个无底洞里去。

    今天陪同镇东侯来狼穴的,还有一位年轻人,见到等候在营帐里的金求德、杨致远后,这个年轻人不顾身上的军服,大礼向他们跪倒磕头:

    “金叔叔。”

    “杨叔叔。”

    (第四章完)

第一节 后事

    几位长辈都笑着称呼这位年轻人为贤侄,杨致远等人都说道:“军中不必如此拘礼。”

    之前镇东侯也曾这么说过,但黄希文还是规规矩矩地一一磕头,起身后并没有跟着父亲走向中央,而是束手站在两侧的最末位,和其他参谋们站在一起。

    镇东侯在正中的椅子上坐稳,两手同时下按:“诸君,坐。”

    “遵命,侯爷。”

    两边的部下们齐声唱道,他们齐刷刷地拱手行礼,然后同时坐下。

    “晋军姜大帅,也说要出兵助汪督师一臂之力,给开封解围。”镇东侯脸上毫无欢欣之色,直言不讳地告诉部下们:“姜大帅还让小儿带信给我,说希望能从我们这里买一些燧步枪,现在秦军、晋军、楚军、江北军,无不视燧枪为克敌利器,或截留、或走私,或像姜大帅这样托人求情,使出浑身解数去拿步枪,只是我担心他们搞到的越多,越会资敌。”

    “但便是没有他们,河南闯营也有自己的渠道,”镇东侯一边说一边看向李云睿:“据我所知,闯营迄今为止仍然没有自行生产步枪的能力,他们便是要修补损坏的步枪,很多配件也要从南方走私。”

    “侯爷,末将无能。”李云睿欠身谢罪道:“末将还没有找到走私给闯贼军火的商人。”

    镇东侯在南方有不少关系,但政权并没有掌握在他手里,而且有很多关系都是不能宣诸于外的,因此新军在南方的清查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而且走私的商人越来越多,随着河南战火愈演愈烈、闯军深入四川,和闯营毗邻的明军无不私下向南方购买武器,便是尚有一段距离的省份不少也未雨绸缪,用各种新式武器装备本省的驻军。巨大的需求让很多商家转行开始生产军火,在商人们的贿赂下,地方官都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镇东侯无力阻止这种行为,也查不清到底有多少武器被生产出来销往外地。

    “不过,”李云睿倒不是很反对朝廷催促秦军、晋军出兵给开封解围:“以往闯贼四下流窜,武器、粮食、辎重,不是靠攻破城市打开仓库,就是靠击败官兵围剿来获得,但现在许平在开封、归德两府守土经营,兴修水利、奖励农桑,各省官兵若是攻入开封、归德两府,便是败了,许平也得不偿失。末将以为如今闯贼必然御敌于国门之外,绝不肯放官兵进入他们的经营多时的领地,如此兴师动众,闯贼所费钱粮都不在小。即便如此,许平以两府之地对抗两京十一省,若是连番大战终日不闲,他迟早有撑不住的一天。末将以为,我们不怕秦军他们败,就是怕他们败得太快,若是每仗都打上一个月,打上几仗许平在开封、归德的经营储蓄必然化为乌有,到时候我们新军再出击也是手到擒来。”

    “李兄弟话是不错,但若是朝廷大军一触即溃,那闯贼肯定是稳赚不赔。归根结底还是新军兵力太过有限,”金求德言道:“此番我新军虽然惨败,但许平亦是精疲力竭,开封府的粮价一个月翻了几番,数县之地化为焦土。可恨的是归德闯贼连番出击攻入南京,源源不断地支援开封府,硬是把粮价又压下去了。”金求德估计若无归德府的支援,此战造成的损失至少得让许平难受半年才能喘过一口气来:“当今之计,还是请侯爷再向朝廷恳请,允许新军扩编,若是我们能过扩展为十五营,然后和许平连年累月地打下去,让他无暇去掠夺我们的友军,那他便是三头六臂也耗死了。”

    底下的参谋们顺着李云睿、金求德的思路展开讨论,杨致远也同意扩编新军乃是当务之急,镇东侯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他想要的话题,便张口说道:“我认为新军的规矩要改改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学习一下许平定下的条例啊?比如那个军衔制度。”

    金求德拱手道:“侯爷明鉴,末将以为这个制度极其可笑,荒诞不经。”

    “为何?”

    “自古便无这种做法,许平一贯标新立异,听说是为了解决老兵欺压新兵的问题而生造出这个规矩,简直是莫名其妙。”金求德觉得这个规矩造成的麻烦恐怕比它想解决的麻烦还多。

    镇东侯微微摇头:“我倒是觉得这办法不错,我们也可以用。”

    “侯爷,这违反朝廷体制。”

    “我知道,但你们可以放手去干,我去顶住朝廷的责怪。”

    “为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规矩?”金求德不同意如此浪费镇东侯的人脉,他谏言道:“侯爷,末将以为还是尽力想朝廷要求扩编新军吧。”

    杨致远在这个问题是上赞同金求德的:“侯爷,军衔制度乍一听似乎有道理,但末将仔细想想,如此定规矩弊端重重,比如若是把总下令两个果长同时进攻,而两个果长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就可以命令小的吃苦受累,而且他这样行事居然还占理。”

    “当然不占理,”镇东侯反驳道:“如果一个军士是在执行校官的命令,那尉官都无权取消,更不用说比他稍大一点的其他军士了。只有比原始下令的那个军官更高级的军官才能取消最初的命令。”

    “终归是麻烦啊,”杨致远说道:“末将以为,简便就是好,大明用这套规矩几百年了,总比许平拍脑袋鼓捣出来的一个东西好吧。”

    “简便不一定好,”镇东侯争辩道:“我们在长生岛的时候,也是新定了许多规矩啊,不是吗?还有许平在营和队之间加设了一个翼,我觉得也不错,不妨学学。”

    “末将觉得那是自找麻烦,”杨致远还是不同意:“这一套我们用得很熟了,不硬性规定营副官指挥某几个队让我们的指挥官能更灵活地掌握部队。”

    金求德也不同意:“侯爷,许平可不是您,他侥幸赢了两仗,但不是因为他胡乱鼓捣出来的规矩好,而是我们的手脚被捆住了。”

    镇东侯长叹一声,把目光向那些沉默不语的参谋们投去:“你们都先下去吧。”

    两侧陪同的都是新军参谋司的高级参谋,除了黄希文以外所有的人都行礼退下。这些人走后,金求德、李云睿和杨致远都面带惶恐地站起身,一起向镇东侯谢罪:“大人恕罪,属下知错了。”

    “知什么错?你们以为我在觉得你们顶撞,怪你们不给我面子么?”镇东侯让三个老部下坐回位置上:“从长生岛开始,我定下的规矩就是有话便大声地说,虽然我好多年没有管军务了,但我不会忘了这个规矩的。”镇东侯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

    终于,镇东侯口说道:“军衔这个制度,是我想出来的,不是许平。”

    “啊!”除了黄希文,屋内另外三个人都出惊异之声。

    “不错,是我的主意。”镇东侯点点头,看向金求德和杨致远:“还记得我编得那本《征战之源》么,我在里面写了这个构想,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在军中实践,而且我军以前也不需要再大改大动了。”

    “大人,”杨致远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把这个法子传给了许平?”

    “是。”说完镇东侯又轻轻叹了口气,坐在远处的黄希文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过他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那么,关于军衔大人的条例是怎么写的?”金求德立刻有了兴趣。

    “我写的,恐怕不如许平现在正用的,毕竟我只是想法,而他用于军中经过实践。”镇东侯打算直接将许平的现有条例抄袭过来,直接用于新军之中。

    金求德脸上显得有些不情愿,杨致远也不是很同意:“大人,许平是有些才华,但我们总不好全盘抄他的啊,他毕竟是从大人您这里学去的,您是师父,您肯定比他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镇东侯仍固执己见:“战场是最无情的裁判,到底谁的规矩定得好,战场说了算,既然许平打赢了,那就该我们学他。”

    “这里面有好多是有关运气,匆匆忙忙地学许平,要是再输了更会遭人耻笑。”因为屋内没有外人,金求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对:“那个营下面加翼,也是大人的主意么?”

    “这个倒不是。”

    ……

    近卫、西、装甲三营的军官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形,在墓地前安静地站着,今天许平亲自主持黑保一的葬礼,这些军官抵达后,现要下葬的不止一人,与黑保一同时下葬的还有新军们的蒲观水将军,而且他的墓地就紧挨着黑保一的。虽然不少人心里有些惊奇,不过大家都保持安静,没有人交头接耳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许平的言。

    许平举着一杯酒走到众人之前,他先向两人并排放着的尸体抱拳鞠躬行礼,然后转过头面对众人:“今天,我们要安葬两位将军,一位是我们的黑兄弟,另一位是官兵的蒲将军。”

    “说到黑兄弟,我自问比他更会治军,自问比他更懂一点打仗,因此成军以来,他一直是我的副官,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黑兄弟也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有两点,是我远远不能和黑兄弟相比的,一个是他的怜悯之心,一个是他的谦虚。”许平向在场的军官复述起黑保一和他一同赶去洛阳的路上,黑保一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把最后的干粮分给饥民:“黑兄弟对世人充满了怜悯之心,他总是恨自己的力量不够用,不能帮助更多的人。圣人说过,怜悯之心每个人都有,是人非人,其实就是这么的简单。为什么我们会扶起摔倒在路边的老人?为什么我们会向落水的孩童伸出援手?是因为我们心中的怜悯之心。为什么我们知道我们的长辈、孩子需要帮助时也能得到陌生人的援手?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生活在圣人的故乡,这片土地上满是怀着怜悯之心的人类而不是冷血的兽类。如果没有怜悯之心,我们即使行走在闹市之中,犹如身处无人之野。黑兄弟……”许平向躺在那里的黑保一又是遥遥一拜:“每当我想起他时,我就感觉自己又近人一步,而远虎狼禽兽一些。”

    “还有就是黑兄弟的谦虚,他热心帮助世人,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不愿看到别人陷入饥寒,但黑兄弟从不居功,因为实在无法把这个德行归功于别的某个人,所以只好归功于他心中的神。”许平看着黑保一,郑重地说道:“圣人不允许我们议论神,但我尊敬黑兄弟信奉的神,因为他的谦虚。”

    许平把杯中的酒洒在黑保一的灵柩前:“黑将军千古。”

    在场的军官纷纷洒下他们的杯中酒,附和道:“黑将军千古。”

    “蒲将军,”许平又举起一杯酒:“他生前和我们是敌非友,不过他千里迢迢赶来河南,并不是怀着对我们恨意、或是杀心而来,而是因为他对开封百姓的怜悯之心;因为河南巡抚针刺小儿、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孩童,还有他们的父母;因为开封粮食殆尽,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即将陷于饥饿的百姓;因为开封坚守不降,而且可能会以人为食,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将要遭到不幸的人。”

    说道这里许平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他向蒲观水的遗体敬了一军礼,继续说道:“蒲将军也是一个谦虚的人,他善待曾经与他为敌的人、善待百姓、满怀拯救开封黎庶之心,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甚至……”许平苦笑一声:“还像归功于我,我这个刻意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蒲将军千古。”许平又一次带头把酒洒下,蒲观水和黑保一的棺木被送入墓中。许平在士兵准备合土前做了最后的致辞:

    “两位心怀对世人怜悯之心的将军,却不得不在沙场上拼死厮杀,想拯救河南百姓的黑将军,行为的后果是把开封百姓推入火坑;而一心要救开封满城性命的蒲将军,如果成功却会不自知地成为杀害无数河南百姓的元凶?为什么?为什么两个正直的人会成为死敌?为什么满怀救民之心的人会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许平大声问出这个问题后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军官们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些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因为我们是在乱世,这是一个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正义被扭曲成了邪恶和荒谬。”

    “两位将军,在下斗胆把你们安葬在一起,希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能够谈心论交,”许平带领着周围的军官们向蒲观水和黑保一的墓地最后一次致敬:“两位将军在天有灵,请帮助许平保持本心,永远不要忘记怜悯之心。若是许平真能够早日结束乱世,还请两位将军多多照看吧。”

    ……

    金求德最近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因为新军的连续失败,天子对新军的信任开始生动摇,不过由于其他官军的表现更差,所以这份怀疑本来还不是很严重。

    前日陕西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达京师,这是朝廷在短短一个月里收到的第二份令人万分悲痛的军情:闯王李自成回师洛阳,在孟津渡一战,大败驰援河南的晋军,两万晋军损失过半,姜镶等将领带着几千人逃回山西;然后闯军主力五万人又在宜阳与汪乔年的六万秦军展开决战,经过一日的激战后秦军崩溃,被闯军一直追杀到灵宝。汪乔年出关时率领六万大军,逃回潼关时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在出关的秦军五总兵中,贺人龙是唯一一个活着逃回陕西的,八个副将中七人被杀,阵亡、被俘的参将、游击更是不计其数,以往贺人龙还从未被逃难灾民的军队击败过。经过傅宗龙和汪乔年的两次大败后,秦军在河南损失的兵马过八万,秦地累世将门的子弟有半数阵亡。

    崇祯天子震怒之下,当朝就下令把汪乔年捉拿归案,并于第二天把孙传庭从狱中放出来加以垂询。孙传庭是明廷中屠杀逃难饥民的专家,此前死在他手下的难民——包括妇孺老人过了百万。孙传庭一见面就告诉皇帝,消灭流民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之前官军失败完全是因为监军文臣无能,如果天子肯把剩余全部秦军的兵权都交给他的话,孙传庭保证半年之内可以消灭闯军。听过孙传庭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及绘声绘色地介绍过闯营(几年前的经验)是如何的不堪一击后,崇祯对新军的不信任加重起来,他命令保定总督杨文岳统帅直隶军立刻出,趁李自成还没来记得班师抢先攻击正在开封修整的许平所部,争取内外夹击给开封解围,至少要运进去一部分粮草。

第二节 哗变

    第二次陛见的时候,孙传庭在天子面前许下军令状,保证三个月就能再次指挥秦军出兵攻击闯营,而且一定能马到成功给开封解围。崇祯天子闻言大喜,马上提拔孙传庭为三边总督,让他克日赶赴陕西上任,并且赐给他尚方宝剑,将秦军的兵权尽数相授。

    与孙传庭一同领命的是抱定总督杨文岳,杨文岳手下的直隶明军一向是负责拱卫京师的,之前北虏历次入寇,直隶军虽然不敢和北虏交战,但这十万多明军的存在毕竟让河北的大城市能够得到守卫,也是明廷能够拖到秦军来勤王的保证。这次崇祯天子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就让直隶军一同动员南下给开封解围,崇祯天子的如意算盘是:现在许平所部苦战尚未恢复元气,如果李自成回师与杨文岳交战,则孙传庭便可以趁机捣虚;若李自成不回师,则直隶军可以进一步消耗许平所部的实力。之前朝廷一直没有动用过杨文岳这支拱卫京师的直隶军队,便是二十年山东告急时仍留在京师附近,新军在山东作战急需援军时,朝廷仍没有把他们投入山东参与剿匪作战,蒲观水从山东攻入河南时,还是不曾让他们南下协助参加河南的清剿工作。只是现在实在无兵可用,孙传庭又把闯军形容得十分不堪,崇祯天子索性就相信他到底。

    不过让直隶军去进攻闯军的前景不为新军将领所看好,赵慢熊、金求德他们都认为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是镇东侯没能劝阻住崇祯天子,由于新军连续的失败,崇祯天子对镇东侯非常失望,而且既然镇东侯也说过许平遭到很大损失,那崇祯就觉得这个计划更有成功的可能。既然镇东侯短期内拿不出任何方案给开封解围,那他也只能看着杨文岳带着直隶军兵河南,作为交换条件,崇祯表示同意新军再次扩编,让内阁去商议将新军增加为十五营的方案。

    李云睿看着愁眉不展的金求德,安慰他道:“杨文岳这家伙惨败一场也好,在狡诈的许平面前,我估计他根本不是一合之将。还有那个吹牛大王孙传庭,等他到了陕西,见识到闯贼早就不是他几年前打交道的饥民时,我猜他自己就得上书天子请求食言。”

    “我并不担心杨文岳或是孙传庭。只是天子对他们寄予厚望,就削减了我们新军的开支,这样新军重建的度就更慢了。”既然新军扩编计划还在内阁讨论中,那么兵部就把一些军械拨给了直隶军,而孙传庭当然不能空手离开京师,户部倾起所有,拼凑了一百万两白银给他带走。金求德不高兴地瞧了李云睿一眼:“还有就是关于闯军的情报,怎么迟迟不见进展。”

    “我知道参谋部很急,但军情部有军情部的条例,不能因为心急就乱来。”李云睿微笑着端起茶杯,并不因为金求德的责备而显得惭愧:“河南百姓大多数对官府恨得入骨,许平手下是清一色的灾民,他的军官更难以收买,而直隶人又很难打入他们的高层。不过我们也并非没有进展,军情部对许平的行动进行过仔细的分析,他们的军情系统非常差,毕竟是从来没有学习过军情条例的人啊。到目前为止,许平的主要情报来源还是朝廷的邸报,加上一些从商人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你知道都是哪些商人在帮他们打探消息么?”

    李云睿哈哈笑道:“如果我毫无察觉的话,那军情部真是白吃饭的了。这事我已经和大人汇报过了。嗯,让我想想,根据秘级,金兄弟你可以知道些什么。”李云睿想了想,道:“比如这些人里有一个叫钟龟年的商人,军情部注意到他很久了。这个人非常活跃,现在我们确信他是闯军的高层人物,是牛金星的弟子,商人只是他的掩护身份。军情部注意到他以后,我就吩咐下面的人要掩护此人,不要让他被朝廷的人注意到。他一直想方设法地在我军中展细作,这半年来他一共展了二十几个,其中有一半是我派去的人。”

    “剩下的呢?都在新军里么?”

    “剩下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既然李云睿说是无关紧要,那金求德就相信是无关紧要。他问道:“需要我们参谋部帮你做什么吗?”

    “暂时还不需要,如果有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金求德想了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干扰许平的判断?”

    “暂时还不行。我目前交给许平这些细作的情报大都是真情报,和朝廷邸报上面透露得差不多,顶多是早几天让他知道。目前军情部还在试探,我很想知道许平这个人到底是如何收集和处理军情的,以及在面对互相矛盾的情报时会如何做出取舍。”李云睿的笑容渐渐敛起,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至少还要一年,我才能开始干扰许平的判断。至于探查闯军的高层军情,则还要两年。如果短期内参谋部想洞悉闯军的一切,这根本不可能。”

    ……

    “五个营啊,整整五个营。”刘翼宣压低声音对两个朋友说道:“新军十营加直卫,这便被歼灭了一半。”

    和谨小慎微的刘翼宣相比,徐元杰在朋友面前就比较放肆:“大人威武!”

    另一个人名叫金满苍,是救火营的军官,他听到这声后也附和道:“许大人威武。”

    “当初余兄弟走的时候怎么不来叫我呢?”徐元杰叹息一声:“难道是信不过我么?”

    刘翼宣目光闪动:“现在也不迟吧?”

    “当然不迟了,”徐元杰兴奋地叫起来:“不过刘兄你可是有家人的啊。”

    “如果两位兄弟能帮忙的话,我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刘翼宣哼了一声:“再有本事,还能比的过大人么?连大人他们都容不下,都要赶出新军,反正我是不想呆了。”

    “当然,没问题,我还打算再去教导队找几个人,我知道他们早就不满了,陈哲去大人那里以后,各营都拿没出身的人当半个叛徒看,非将门别想做官。”徐元杰满口答应,接着转头看向金满苍:“金兄怎么说?”

    “我说你们会被抓起来。”金满苍摇头道:“你们俩太不谨慎了。”

    “怕什么,我找得都是信得过的人。”余元杰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现在不好说谁信得过,谁信不过了。”金满苍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可知道,这次回京李云睿专门来把我叫去,让我监视你们,许大人旧部我估计都被看的很严。”

    “你?监视我们?”

    “是啊。”金满苍点点头:“李云睿许诺说我要是监视得好,立了功,就给我晋升。”

    金满苍的两个朋友沉默片刻,一起向他抱拳:“金兄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别这么说。”金满苍又是一声冷笑:“两位兄弟知道我是山东人,我逃难离家,参加了新军,苦读兵书好不容易当上了军官,上次想回家看看亲人,想不到全村都被屠尽了!而且居然就是救火营下的毒手。要是我再为新军卖命,那我还是人么?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许大人也是,就凭这点,我也向着许大人。”

    “那金兄有何打算?”

    “我要留在救火营里,看王启年那贼是何下场。”金满苍咬牙切齿地说道:“两位兄弟,我后天就要回山东向营里报道了,等我走了之后你们再走,免得让李云睿起疑。我想等我离京后,李云睿还会派人来监视你们,你们谁都不能信,找个机会一走了之。”

    刘翼宣和徐元杰一起点头:“多谢金兄良言,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金满苍冲他们一抱拳:“到了开封,替我向许大人问好。”

    ……

    得知杨文岳前来的消息时,许平正忙于整顿补充他手下的几个营。和上次对选锋营的处理一样,许平计划把新军俘虏中的军医、兽医、工兵和炮兵挑出来另行安排,至于步兵和骑兵则一概予以释放。

    这次被俘的新军中有一些人曾是许平的旧部。蒲观水抵达河南之前,长青营下辖的部分官兵被编入这次前来的三个营中,他们中有些人想投靠许平,而许平的参谋中也有人建议对这些人进行拉拢,不过许平和周洞天对此都非常犹豫。京师的细作曾经传来消息,说他们打听到一件事情,有一个长青营的许平旧部被新军军情军官秘密约见,暗示他在战局不利时诈降潜入闯军;不过这个计划并没有后续进展,京师的细作报告说新军军情官员取消了这个建议,原因似乎是新军高层不认为战局可能会对新军严重不利。

    但谁也不敢保证细作探听到的就是新军军情部门的全部动作,不过周洞天虽然担心可能有人真的接受了类似的指示,但还是希望能够吸收部分新军俘虏补充自己。此次河南之战让许平损失了数千久经训练的士兵,重新训练这么多人会花费大量的资源,而许州的仓库已经快见底了。

    不过许平表示反对:“不要这么做,和之前一样,步兵统统放走。”

    “大人可是担心其中有新军的奸细么?”周洞天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可能几千人都是安排好诈降的,这样等于没有人诈降,至于个别人我们仔细鉴别,便是有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虽然训练新兵要花费不少,但是我宁可用河南人,第一当然是可靠,这第二嘛,”许平知道很多新军俘虏在直隶都有亲人,就算没有成亲也有父母在等他们回家:“工兵、炮兵,我不能放他们回去,不然就会大大增强新军的实力,但这些步兵,他们回去之后会宣传我军的仁德,就算经验丰富一些,但利弊难说。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让他们早日回家,一天不见到自己的儿子、丈夫,他们在京师的家人就寝食难安。”看到周洞天脸上那种不赞同但又不好反对的神色,许平自嘲地笑了一下:“虽然是乱世,但我们还是应该多想想,毕竟我们的目标是结束乱世,而不是当个混世魔王。”

    ……

    杨文岳的大军一路南下,沿途的县城个个如临大敌,地方官都动员丁壮登上城墙巡逻,无论昼夜都有岗哨监视城外。大军需要的物资一律由专人运出城去,交到杨文岳的手中,官兵不可以入城。在地方官的强烈要求下,杨文岳甚至不让官兵靠近县城驻扎。当朝廷的大军靠近某座城市时,这座城市就会四门紧闭,严禁行人、商贩进出,以防官兵寻找机会冲入城内洗劫。

    “看起来,朝廷并不打算让杨文岳的大军在外久留,毕竟这支军队一走,京师就空了,我估计杨文岳会在北岸伺机而动,如果有机会就给开封解围,然后迅返回京师;如果没有机会,他大概会按兵不动,等待其他的军队与他配合行动。”许平下令密切注意着官兵的动向,如果杨文裕如他预计的这般行动,那将会对许平的整编计划有些不利:“我们无法与杨文岳长期对峙,这样耗损太大了,如果他不打算过河,我们就得过河打退他,然后才能安心训练新兵。”

    目前许平计划在他的军队中推广新的建制标准,在新的新标准中,每个营将下辖一个拥有一千骑兵的骑兵翼,两个拥有近三千步兵的步兵翼,此外还有参谋队、教导队、工兵队、炮兵队、军医队、兽医队、辎重队各一。如果这个雄心勃勃的建军标准能够完成的话,那么每个营将拥有八千名士兵。实现这个建军设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目前近卫、西、装甲三营一共只有八千步兵和几百骑兵,离达成目标还差一万五千人。

    孙可望也开始将归德府的闯军正规化,三千多闯军士兵被编组成一个新的营——西锋营,下辖第九和第十步兵翼、还有第四骑兵翼这三个番号。孙可望报告他可以在半年内把这个营编满,然后就开始组建下辖第十一和第十二步兵营的西锐营。李过的营也在紧锣密鼓的组建中,虽然他比孙可望开始得早,但进度远远落后于前者,看起来几个月内还派不上用场。李过的养子李来亨没有回去帮助他的养父组建新营,而是想留在装甲营中任职,许平知道李来亨是打算把许平的治军全部学走,不过他也没有打算隐瞒,干脆把李来亨调去近卫营中。

    “杨文岳那里传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三月初二这天,周洞天拿着一份军情来见许平,这期间一直密切监视直隶军的闯营探马报告现了异常:“直隶军里生了大规模哗变。”

    “官兵生哗变很稀奇么?”许平不解地问道,尤其是让官兵去攻打敌人的前夕,生哗变那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现在杨文岳离我们还是太远了,便是哗变也没法利用吧?”

    “确实是比较远,生哗变也确实不稀奇,不过稀奇的是他们的理由。”周洞天向许平介绍起详情,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太古怪,所以参谋们才决定向许平报告:“这次官兵欠饷问题并不严重,昏君又在京师掘地三尺捞了不少钱。”因为孙传庭把户部基本搬空了,所以崇祯紧急行了一种新钱,有些消息灵通的商人提前听说朝廷又要行新钱,便连夜逃出京师,而那些不幸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商人,则被朝廷逼着用真金白银认购了大量这中薄如纸一般的钱币:“现在京师里没有背景的商人们都倾家荡产了,拿到这笔钱后昏君就算没有全补上,至少大部分欠饷也都下了。但是这次直隶军生哗变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说他们的辎重大车没有给足够的木料银,车轴都开始腐朽了;再比如火药桶没有准备足够的漆布银,万一淋雨就会把火药都糟蹋光;还有,士兵们说油脂银不够,他们的刀枪长此以往会锈掉的……”

    “哈哈哈哈。”

    许平先是听得愣,突然大笑起来,周洞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人为何笑?”

    “他们是不是还说……”许平一边笑一边问道:“战马吃得不好,都还开始掉膘了,需要多草料银给马吃饱?”

    周洞天翻翻手里的情报,点头道:“大人说的也是其中的一条,嗯,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果然如此,”许平坐在椅子上,舒服地向后靠了一靠:“周兄弟,我先卖个关子,你们参谋们是怎么想的吧?”

    “按说这些大车、火药、刀枪什么的,官兵的士兵们是不怎么在乎的,所以很奇怪啊,难道他们士气如此高涨,想和我们决一死战么?”

第三节 潜渡

    “士气高涨?”许平又笑起来:“周兄弟在开玩笑吗?”

    “本来想或许是官兵不想打仗要拖延时间;也可能是杨文岳的幕僚想出来的什么骄敌之计。不过都不太像。”周洞天确实有些开玩笑的意味:“据说杨文岳正在向周围的几个县求援,让他们马上筹集银两补下去,以安军心。总之,此事太不合常理。”

    “你们的建议是?”

    “我们建议暂时静观其变。”周洞天道:“但随时准备去攻击他们。”

    “不然,那就错失良机了。”许平摇头道:“除去监视开封的部队外,我们手里还有多少可以立刻动用的部队?”

    周洞天立刻答道:“装甲营的四千人,还有迟将军的第一骑兵翼随时就可以出。”

    许平在心里算了算,近卫营和西营虽然不满编,但盯住山岚营的问题不大,于是便点头道:“马上让他们备战,我亲自带队渡河去攻打官兵,立刻出。”

    “遵命,大人。”周洞天答应一声,接着问道:“大人到底怎么看这件事?”

    “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生。如果周兄弟你看过王在晋王尚书写的书,那么对此就绝不会感到奇怪,不过显然杨文岳他是没有看过的。”许平淡淡地评价道:“王在晋与朝臣们多有不合,和侯爷的关系也不太好,据我听说的,一开始侯爷对他的才能还颇有贬低,但后来却完全改变了看法。得知侯爷对他都高看一眼后,我专门去找到了王在晋的书,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周洞天确实没有看过:“还请大人明示。”

    “那是天启五年的时候,当时的辽东督师孙承宗打算出兵攻打建虏,就在兵辽东前的三个月,关宁军大哗,劫持监军、殴打官吏,他们的理由就是马料银不足,很多战马都吃不饱。当时孙承宗、喻安性、袁崇焕都张皇失措,这三个人东挪西借凑了一大笔钱来补马料银。当时他们在忙乱之余还颇以为喜,认为士兵毕竟是爱护马匹,说明士气可用,也以为此战必定能获胜。”

    周洞天已经从邸报上得知了杨文岳的反应,和许平刚刚提到的基本吻合:“杨文岳似乎也是这么看的,他也说直隶军的士兵珍视武备,比其他军队强得太多了。”

    “王在晋可不这么看,得知此事后他立刻上书天启皇帝说此战必败。王在晋有言:这些马匹都是国家所有,士兵们绝对不会有丝毫爱惜,而且如果军官不严加监视的话,普通士兵只会贪污马料银而根本不会把钱花在马匹身上。至于国家的战马会不会饿死,士兵们完全不放在心上。”

    周洞天凝神思考片刻,问道:“那王在晋是不是这样看这件事——就是士兵已经听到要进攻的风声,所以打算以此为借口再勒索一笔钱,准备在开战前跑路?”

    许平点点头,差不多就在王在晋出断言的同时,关宁军就迎来了耀州大败:“正是如此,王在晋就是这么断言的。”

    “王在晋认定这种哗变说明官兵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而且他们正打算逃跑?”

    “不错。”

    “那么孙承宗那仗打起来了么?结果如何?”

    “一触即溃,耀州一战近两万官兵被消灭,而惨败后,还没有渡河的其他军队也趁机逃跑,数万溃兵一直从锦州逃进山海关才算收住脚步。十二万关宁军逃散过半。剩下的不过五万多人了,还都是留在山海关和宁远等地未曾离开堡垒、营地,没有机会逃跑的。”

    “卑职明白了。”周洞天觉得若不是许平自己读过王在晋的书,这次的机会就可以错过了,他微微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怎么新军教导队从来不曾提到这个例子。”

    “第一,这种事根本不会生在新军里;第二,新军教导队研究的内容,并不是如何同明军作战;最后的第三嘛,”许平脸上也有些无奈之色:“固然孙承宗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侯爷一向很敬重他的气节为人,所以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提喽。”

    既然明军从上到下已经打算逃跑,那许平就不打算守株待兔,之前被他引为借鉴的耀州之战,后金军并没有主动出击,所以缴获的多是过河的那批明军的物资。而许平则胃口更大,他计划直接渡河攻击军心浮动的直隶军,若是趁他们还没有带着军饷逃散前将其击溃,那么明军的储备自然尽数可以获得。

    “我军和新军鏖战两个多月,粮食、火药几乎消耗一空,生铁、布匹也都急需补充。”许平还没有动用从蒲观水那里缴获的粮食,这次直隶军抵达黄河北岸后,闯营增加了巡逻、侦查,而且还把不少部队调去防备,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物质的消耗度:“早一天打垮杨文岳,我们也能早一天安心,大军一天到晚驻扎在外实在太花钱了。”

    ……

    站在开封城头的汴军士兵刘岗,满腹忧愁地望着城外的闯军。河南巡抚高明衡已经下令,动员全城百姓协助防守,每家每户都要出人,作为家中的长子,刘岗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这个责任,大半年以来,无论风吹日晒,刘岗都兢兢业业地呆在城墙上的岗位上。长期以来城外的闯军始终围而不攻,可刘岗的热情和警惕心却始终没有一丝消退,更没有丝毫叛变投敌的念头。

    半年来刘岗不但尽职尽责,而且多次自告奋勇报名参加各种危险的任务,比如从开封城送信去城外山岚营所在的棱堡,或是黑夜潜出城外当暗哨等等。尤其是后一个任务,万一闯军真的趁夜偷袭,那刘岗几乎不可能逃生——暗哨的作用就是出信号给城墙上的守军示警,但一旦暴露,那也肯定会立刻遭到敌军攻击。刘岗知道这种工作的危险,但他当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河南巡抚衙门反复宣传闯军以屠城为乐,一旦城破,开封全城都将玉石俱焚。这几个月刘岗勤勤恳恳地巡逻、放哨,不单单是为了当兵的这一份口粮,也是为了他的祖母,为了他的父母,为了他的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他刚刚怀孕的妻子。因为全家都在城中,所以刘岗没有申请过任何突围充当使者的任务,他不愿意离开家人独自逃生。

    以前每一次听说有援兵前来、或是有风声说朝廷即将兵前来解围时,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都会大肆宣传以鼓舞守军士气,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失望:汴军一次次惨败于许平之手,开封从被威胁变成被围困,从还掌握半个河南到连归德府都沦陷敌手,现在汴军已经被赶出河南,大批的河南老乡——据巡抚衙门说有数百万被许平裹胁着来参与围困开封,现在它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孤城;两次前来增援的秦军,这支号称大明雄师的军队,连洛阳都没能摸到就被闯军赶回去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败得惨,两任三边总督丢了乌纱帽,至少十几万军队灰飞烟灭;而新军,黄候的新军同样两次大败。一个月前刘岗在黑夜里放哨时,每天都眼巴巴地向东面张望,每次被派去给山岚营送信时,他也总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刻回来,而是千方百计在棱堡里多呆一会儿,侧耳聆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炮声,心中充满了焦急和期待。但现在,一切希望全都落空了。

    大约五天前,本来驻扎在城东棱堡里的山岚营烧毁了他们的堡垒撤回城中,原本负责送信的刘岗被长官叫去,赏给他一石米作为他这么多日来的英勇行为的奖励。现在城中米比金银更宝贵,因为米能换到金银,而金银未必能换到米。刘岗背着米回家后,心情变得异常消沉,他知道这意味着山岚营已经对解围放弃希望,回到开封城中以节约物质并准备最后的困兽犹斗。背上沉甸甸的米,让刘岗心里堵得难受,他觉得一切希望都即将化为乌有,自己的家即将和全城玉石俱焚,而这种结局是他刘岗这种小人物无论如何努力、如何英勇、如何舍生忘死都无法改变的。

    就在昨天,河南巡抚衙门又在拼命宣传十万直隶军南下,开封解围指日可待,希望守城官兵因为这个新出现的希望而不会变得一蹶不振,或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但即使是如刘岗这样的小兵心中也对此不抱什么期望。山岚营退回开封后汴军士兵私下议论纷纷,都觉得这说明即使是贾帅也对此次解围持悲观态度,不过刘岗虽然失望,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战死在开封城头——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热爱河南巡抚衙门。

    刘岗记得几个月前开封的粮食开始日渐短缺,官府将各个粮店关闭,并用针扎小儿催粮,不过当时这种行为并没有波及到刘岗他们家。可从正月开始,就是刘岗这样有人当兵的人家每半个月也要上缴一次粮食给官府,每次都要缴整整一石。如果家里有孩子,那么针扎这样的刑罚一样是跑不了的。而刘岗的一个邻居兼军中同伴就因为为保护家人反抗刑罚而被官兵抄家,全家人不知下落,也没有人敢去问。至于刘岗自己则稍好一些,家中还有一点点存粮,他本人也因为勤快而在军中升任小头目,平日刘岗省吃俭用,还能藏些饭食带回家交给父母,这次又领到了一石粮食的奖励。

    三月一日,官府要收缴的一石粮刘家算是能凑出来了,但半个月后要缴的又该怎么办?上次刘岗回家的时候,看见父母数出二十粒豆子给他的怀孕的妻子吃,而自己的小妹妹就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望。妻子虽然愈消瘦,但比弟弟妹妹还是要好一些。三个弟弟妹妹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浮肿,母亲虽然心疼得落泪,但为了全家的生计还是狠心不给他们吃饱,谁也不知道这开封城还要继续围多久。

    一个可怕的谣言在城中传播,周王已经向河南巡抚建议以人为食,对此城中百官反对者居多,但他们唯一能用来抗辩的理由就是直隶军即将抵达,开封很快就可以解围。对于四下流传的谣言,开封巡抚衙门保持着可怕的沉默。守军们私下里窃窃私语,不少人谈起他们听到的传闻,据这些传闻说闯军并非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也会善待贫苦的百姓。不过刘岗是个很固执的人,他坚信河南巡抚的说辞不会错,总是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大人们都读过书,都是圣人门生,不会骗我们的。”

    “如果杨大人迟迟无法给我们解围……”刘岗摇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外,但它却挥之不去,刘岗望着城外四下巡逻的闯军,恨意一阵阵腾上心头,被针扎成残废的开封小儿、不知去向的邻居、还有家中饥饿的弟弟妹妹,全都涌上刘岗的心头:“杀,杀光这些闯贼。”

    ……

    三月初二,许平带着五千闯军从围城的部队中秘密离开,迅抵达黄河南岸渡口。对岸就是直隶辖区,听说朝廷大兵南下后这里有可能成为战场后,附近的百姓已经逃散一空,东明县因为直隶大军抵达也紧闭城门不开,许平观察了一整个白天,未现明军或百姓人影后就下令当天夜里开始偷渡黄河。

    由于春水泛滥,夜间渡河的进度受到一些影响,到三日天明以前,只有一千闯军秘密渡过了黄河,许平下令停止潜渡,还没有来得及渡河的部队都要隐蔽起来,等待夜幕再一次降临后再继续行动。

    初三夜间又有一千闯军顺利潜渡成功,而许平前一天派出的探子赶回来向许平报告道:“大将军,官兵主力在东明附近联营驻扎,前军离我们只有不到十里,领军的官兵副将名叫齐图,前军营中大约有三千人。”

    “防备如何?”

    “官兵没有派出多少探马,平日只是四下骚扰百姓。”

    许平闻言十分奇怪:“东明县没有关闭城门么?”

    “县城是关闭了,但是城外的村镇都倒霉了,没有城墙的保护,百姓们都逃到山里去了,结寨自保。”

    这番描述让许平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山东时的经历,明廷军队出兵时,仿佛并非是在自己的国家,而是行进在敌国的领土上。

    “暗哨呢?”

    “卑职一个也没有现。”潜伏在齐图营外的闯军探马观察了好几天,从来没有看见有任何夜哨的安排:“或许是安排得非常巧妙,卑职们看不到。”

    “我宁可相信根本没有。”许平哼了一声,他派出的几个探马一年多来在河南久经考验,已经参与过上百次行动,就是新军的哨探也不会巧妙到让他们一个都现不了。

    既然没有四散撒出的暗哨,许平就把后续部队交给刘纮指挥,自己带了些随身参谋,大胆摸到齐图的大营近前仔细侦查。

    “你们看到暗哨了么?”每向前摸上一段距离,许平就会这样问身边的人,而每次他都得到否定的回答。许平越摸越近,最后他一直潜到距离齐图的大营只有数百米远,伏在草丛里用望远镜观察着明军的一举一动。

    而直到这时,许平和他的同伴人仍然没有现值得一提的警戒圈,仔仔细细地把明军观察了一个下午后,许平带着参谋们在黄昏后又溜了回来。探子和参谋们迅地在地上摆起沙盘,把齐图的营盘部署搭建起来,在上面标出他们见到的岗哨和卫兵位置。

    “如果我们今夜行动,夜里大概可以摸到齐图大营一里内,”许平让已经渡河的士兵进行战斗准备,参谋们制定好今夜的行军路线分配后,纷纷离去到军队中和带兵军官们进行沟通,而许平则急需等待他留下的哨探回报。

    大约在子时前,许平留下的探子回来了一个报信的:“大将军,卑职们没有现齐图派出夜不收,他全军都回营睡觉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许平身边的参谋们都长出一口气,这支明军是最靠近黄河渡口的一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闯军不敢白日渡河。

    “连夜不收都不派,”一个参谋心中大定,笑吟吟地说道:“官兵在干什么,他们是来踏青春游的么?”

    “闯王带着五万兵马去洛阳,开封周围剩下的我军不过数万还要监视诺大一个开封,我们闯军又从未踏上过黄河北岸一步,所以官兵就把行军当作春游了。”许平猜官兵除了因为拥兵十万所以更有安全感外,他们可能也不信许平敢带着几千人潜入直隶,而如果数万人马渡河,那么大的声势他们自然无论如何都会觉:“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加入他们的春游行列吧。”

第四节 劫营

    迟树德手下有四百多骑兵已经连人带马渡过黄河,许平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其余还有一千挑选出来的士兵则被许平分为四队,今天他们会潜伏到明军大营周围尽可能近的地段埋伏起来:“打垮这万余明军不算什么本事,只有不让一人漏网才算是胜利。”

    装甲营的士兵们哄然应是,这个营里有些人是曾经追随许平进攻归德的部下,他们已经见惯了十倍于己的官兵在自己面前望风而逃,这千多士兵围拢在许平身前,听他讲道::“周围的百姓都逃散一空,这支官兵号称前军,其实与身处大漠中的孤军没有什么两样,只要堵住四门不让官兵漏网,那我们根本不必担心消息走漏。”

    许平还有三千人没有能够渡河,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敢说会不会突然间就是风雨交加,只有手头这两千士兵是许平能够确保掌握的兵力。假如被齐图逃走,让杨文岳得知闯军已经偷渡过河,那么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就会有所提防,以许平现有的一、两千人,恐怕很难将其击溃:“万一真的被官兵逃走,那我们就只能马不停蹄地追击下去,要想吃顿热饭、中午睡上一觉,就不要放走了一人。”许平笑问聚集在身前的全体将士:“你们还想睡觉吗?还想吃饭吗?”

    “想!”下面的士兵们出如雷的呼喊声。

    “那好,”许平满意地点点头:“现在休息,落日后出,诸君努力。”

    ……

    京师,狼穴,

    “大人,侯爷的急令。”

    金求德打开信封,里面是镇东侯送来的急件,昨天看到杨文岳的第一次报告后,镇东侯估计大事不好,既然劝不了朝廷和内阁,镇东侯就命令新军火出动。

    “大人要我们立刻兵协助杨文岳,如果杨文岳如同耀州惨败那样把辎重、军械统统丢弃给敌人,那势必将给我军未来的作战造成很大问题。”读完信后金求德十分苦恼,现在手头可用的补充兵只有几千刚被许平释放的战俘,还没有完成鉴别工作;教导队确认河南惨败,损失上万兵力也就是是不必再给他们饷后才大规模训练新兵,现在这批士兵才刚刚开始训练,根本没有丝毫战斗力。

    既然如此,金求德便命令正在京师重建的选锋营立刻出,现在这个营只有三千人,骨干也是被许平释放回来的战俘。

    “赤灼营那里还有多少可用的残兵?”金求德询问一个参谋道。

    “大约还有四百。”参谋回答道,这些从河南逃回来的士兵有的刚刚才养好冻伤归队,目前和选锋营一样留在京师等待接受教导队的新兵。

    “既然如此,把里面的士兵都抽出来吧,统统交给选锋营。”金求德让人去通知选锋营,不必携带大炮,即日便出奔赴东明,镇东侯正在疏通朝廷的关系,让内阁认可这次新军出动的必要性。

    “选锋营的营官顾大人……”参谋们有些迟疑,新任选锋营营官顾弥勒是才紧急从福建调来的,走马上任还不到一个月,这期间正在忙于熟悉部队。

    “张彪一直尽职尽力,顾兄弟基本可以带队了。”这段期间张彪一直憋着一口气要给何马还有其他的老兄弟们报仇,所以天天泡在军营里。张彪最近的努力很值得赞赏,但是金求德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以选锋营为试点进行改革,仿造许平的建制、军规改组新军营的工作却十分不顺利。选锋营的军官们对这个工作有很大的抵触情绪,他们对学习许平的命令非常反感,既然如此的不情愿,那么效果自然非常不好。显然让选锋营出动,那么这个改革命令自然可以暂时停止,金求德感觉松了一口气,镇东侯的这个命令让他心里也很不痛快,现在因为客观原因而无法执行下去让他也隐隐有些快意:“让顾兄弟来参谋司一趟,我有些话要当面交代给他。”

    ……

    顾弥勒赶到参谋司大营后,金求德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顾兄弟此行,千万不可与许平正卖弄交战。”

    既然镇东侯担心杨文岳会损失惨重,那金求德交给顾弥勒的任务就是在杨文岳附近策应:“顾兄弟要做好帮杨文岳镇压乱兵的准备,让选锋营十二个时辰保持戒备,一旦直隶军生哗变,立刻出动镇压以免给许平可趁之机。”

    “金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小心戒备,若是杨文岳打算渡河,那末将又该如何?”

    “你在河这边监视,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被杨文岳说服一起渡河,新军绝不能再打败仗了,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目前新军开动全部宣传机器把战败的责任一概推给贾明河和蒲观水,此外还拼命强调天气原因,因此金求德不能忍受再次失败,那在宣传上就会变得非常不利:“顾兄弟牢牢记住,你的任务就是策应杨文岳,如果直隶军败了,你帮着守住浮桥不要让溃兵把桥拔了,若是许平有渡河追击的打算,你就摆出一副迎战的模样让他知难而退……哦,还有,不要搞什么半渡而击的计谋,我不需要顾兄弟你去攻击许平,只要吓唬住他就好……”

    金求德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好久的任务,总之就是避免与闯军交战:“若是能劝住杨文岳当然是最好,只要他按兵不动许平就得在南岸留兵提防他,这样开封城的压力能小一些,而且许平维持对峙的军队也会有所花费,若是他粮草不济自行解围那是最好了。”金求德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这个算盘未免大的太好了:“还有,就是顾兄弟要抓紧时间熟悉部队,这次出兵就当是操练部队了。还有就是沿途设立兵站,测试一下侯爷的新条例……”

    这个沿途设立兵站自然是许平从镇东侯那里学去的,不过现在因为许平已经有了成熟的规矩,镇东侯就下令直接抄过来用,让金求德找机会实验一下可行性如何。

    但是这个同样在新军中引起不满情绪,顾弥勒听金求德说完后,答道:“金大人,目前军中总是把战败说成不小心、气候问题,不过听侯爷的意思,难道是我军的条例比许平要落后么?”

    “当然不是!”金求德断然反驳:“我们比许平强大得多,本来就是因为运气不好,加上贾兄弟骄傲轻敌才败的,这可不是为了安定军心才说的,而是事实如此。”

    “末将也是这么看的,可既然如此侯爷为什么要我们学许平的规矩呢?”

    “这不是许平的规矩,这都是侯爷的条例,被他偷师偷了去,抢先我们一步用在闯贼那边了。”

    顾弥勒并不是很相信这种说辞,实际上新军中几乎没有人信:“金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那许平是侯爷的亲传弟子么?外面可是哄传他是侯爷的入室弟子啊。”

    “不是,”金求德继续否认:“侯爷从来没有偏心于他。”

    “末将也不信这种谣传,不过既然如此,那侯爷的兵法韬略那许平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类似的问题在新军中无人能回答,顾弥勒心中也有些疑惑不解:“听说侯爷曾亲口告诉金大人还有杨大人,这些东西都是他老人家的不传之秘,写在一本密不示人的书上,因为许平天资过人,侯爷深为喜爱所以传给了他。”

    “侯爷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他和许平从未说过一句话、见过一次面。”金求德只好继续否认到底:“侯爷绝对没有把什么书给过许平,他也绝不是侯爷的弟子。”

    “那许平的这些办法又怎么可能是侯爷的呢?”顾弥勒越来越不满:“末将想,是不是侯爷怕我们不想学,所以故意这么说。”

    见金求德一言不脸色阴沉,顾弥勒猛然醒悟这样对方会认为自己是在设局下套,他连忙谢罪道:“金大人,末将手下的人都很不服气,明明是我们运气不好而已,为什么要妄自菲薄,末将也是担心挫伤了军心,才不得不斗胆向金大人明言。还望金大人去禀明侯爷,我们一定恪尽职守,绝不会辜负了侯爷的希望,但也请侯爷信任我们,就如二十年前一样。”

    顾弥勒走后,金求德叹了口气,本来新军中就有很多福宁军故人,两次大败后更是把福宁军剩下的有战斗经验的精锐抽调一空,这些人本来就和镇东侯很多年不见难免有些生疏,现在军中也流传镇东侯对他们缺乏信任的谣言。“希望是谣言吧。”金求德感到左右为难,他决定再立刻进京再去求见镇东侯,不够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让直卫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得随时能够出。”

    “会有让直卫出动的必要么?”金求德手下的参谋们听到这个命令后很吃惊,如今京师附近已经没有任何有战斗力的野战部队,直卫如果再排出京师就彻底空虚,他们很难想像到底要怎么样紧急的情况才会让朝廷允许直卫出动。

    “有备无患。”金求德说完之后便换上官服,匆匆进京去了。

    ……

    黎明前许平带着部队小心翼翼地摸到齐图大营附近,率先渡河的都是事先挑出来眼睛最好的一批,尤其是他现在带在身边的这几百名士兵,更是久经考验的锐士。这些士兵静静地埋伏在许平身边,一声不出就好像与这寂静的大地融为一体,以致许平都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的部下们都沉沉地睡过去了,只有当他看到从士兵眼中反射出的点点亮光时才能消除这种错觉。

    第一丝晨光从地平线上透出时,许平向明军的壕沟里望去,他知道自己布置的突击小队就埋伏在里面,不过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加上天色还不是很亮,许平看了很久都没有现动静。

    明军的营门在晨光里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探马模样的人,正如这两天闯军观察到的那样,他们正打算一如既往向黄河渡口方向做例行巡查。这时突然间一片人头从壕沟里涌出,营门两侧岗楼上的明军哨兵,目瞪口呆的看到这些人从眼皮底下冒出来,不等他们出向营门口的人出警报,装甲营的突击小队就冲到了门口,此时他们身上的伪装还不曾来得及扔下。

    “与诸君约,”许平在看到突击队出动的同时,回神扯下裹在马脚上的缠草,露出下面的蹄铁,在忙着让坐骑恢复正常机动能力的同时,他口里还飞快地说道:“灭此朝食。”

    许平话音未落,迟树得就大叫着当先冲出去:“我已经快饿死了,弟兄们杀啊!”还在许平凝神观察突击队行动的时候,迟树德就已经解开了他战马上的束缚,许平还没有来得及上马迟树德就已经当先杀出。

    其余众人哄然响应,他们刚才也都已经跟着迟树德做好准备,听到领法令后人人纵马疾奔,争先恐后地跟着迟树德向明军大营冲去。许平连忙跳上马背,拔剑在手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烟尘滚滚,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几个心腹卫士。许平急忙挥鞭追去,好不容易才没被部下抛下。等许平带着卫士冲进明军营寨时,他听到前面传来闯营骑兵们的齐声高喊:“坐者免死!”

    营内的明军大多还没有从帐篷里出来,少量已经出来的人不是四下乱窜,就是抱着头坐在地上。等许平冲到大营正中时,早他抵达的闯军骑兵已经把少数抵抗的明军家丁制服,不等许平勒定战马,就看到迟树得从明军的中军帐中钻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一个人。这个被迟树德拖出来的人不着衣甲,头乱蓬蓬地披在头上、肩上,迟树德把这个人一把推倒在许平马前,高声叫道:“这就是齐图!”

    齐图从睡梦中被惊醒,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外面到底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冲到自己的眼前,接着就被来者从温暖的被窝里一把拉了出去。昏头涨脑地到了营外,被晨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这时领口上猛然一紧人就向前冲去,接着背上又传来一股大力,齐图身不由己地就趴在了地上,飞溅的尘土吹了他满头满脸。等齐图趴起来一点让脸离开地面后,他头也不太就冲着近在咫尺的马蹄子大声叫嚷起来:““大王,大王,末将从来不曾招惹过大王啊,这都是杨文岳那厮逼我来的。”

    “我不是什么大王,我是闯营许平。”目光与马蹄持平的齐图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听到许平的名字后齐图心中一紧。

    “许将军……大将军!大将军!”齐图把目光从马的小腿上收回,双手扶地脸朝地面声嘶力竭地叫道:“末将从来不曾侵犯过大将军的一草一木,这个想必大将军深知啊。”

    一个人从马背跳下地面,齐图保持着面冲地面的姿态,用余光盯着那双鞋。鞋尖并没有正对着自己而是冲着自己侧面,齐图看到那一只鞋突然抬离了地面,那个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径直走向自己背后的营帐。齐图像个螃蟹般地在地上调整着自己的趴着的方向,他感觉此时如果不拼命呐喊,一会儿就未必有说话的机会了:“大将军!大将军!半年多了,末将从未向河南派出过一个探马啊!末将誓没有丝毫与大将军为敌之心啊。大将军!末将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背上又传来一股力量,齐图顿时又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许平翻身下马走进他的营帐后,迟树得一把揪住齐图又将他拖回帐中掷在地上:“大将军,如何处置这厮?”

    齐图正待继续嘶声大叫,却听到面前的鞋面上又传来一句话:

    “先让士兵们吃饭吧,我必须言而有信。”

    周围有人大声应是,听起来好象是卫士一类的人,这些人把吃饭的命令传出帐外,齐图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趴着,嘴里也不再出声以免激怒面前这双鞋的主人,至少从刚刚的那句命令声中,齐图觉得对方似乎好像大概没有什么杀意。

    营帐里的人交换着问答,他们似乎也准备吃饭,一会儿就有人把什么东西送进营帐里来,齐图听到又有个卫士之类的人说道:

    “这是这厮给自己准备的早饭。”

    “很丰盛啊,足够我们一起吃了。”齐图听到面前的鞋子主人道出了一句评价,接着四周就响起一片咀嚼声,还有一个喊声似乎是那个把自己揪出被窝的大汉出的:

    “我要这个鸡腿!”

    “齐将军,”齐图头顶上又传来一个还算柔和的声音:“你是不是也饿了,起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敢,不敢,大将军面前哪里有末将的位置。”齐图几乎要把自己的脸贴到地面上去了:“大将军请慢用,末将还不饿,一点儿都不饿。”

第五节 夜袭

    “正如齐将军所说,贵部和我许平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若非这次杨文岳苦苦相逼,我也不愿意与将军动刀兵。”见齐图不肯起来,许平便微笑着问道:“我已经在开封这么久了,从来不曾越过黄河攻入直隶,便是明证。”

    “大将军说的是,”齐图连忙附和道:“末将曾与黄候有一面之缘,黄候还曾说起大将军来着。”

    闻言许平一怔,竖起耳朵听去。

    齐图趴在地上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大概是一两年前吧,具体日子末将也不记得了,好像大将军当时兵山东去了,黄候对末将说他收了一个得意弟子——便是大将军了。黄候满口称赞,说大将军必定能继承他的衣钵,还要末将日后多加照看……这真是折杀末将了,只是有黄候这句交代在前,末将这些日子和大将军对垒,心里也十分的难过……末将当时听说黄候亲自教大将军兵法、武艺,那自然是非常的羡慕,黄候曾与末将有恩,末将在黄候面前也是持子侄之礼的,因此在末将心里,大将军就好像是末将的师兄弟……不,远房表兄弟一般……”

    听齐图原来是信口胡扯,许平心中失望,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倒是许平身边的几个闯营部将听得津津有味,连吃饭的度都放慢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自家人。”许平就坡下驴,打断了还是絮絮叨叨拉关系的齐图:“刚才在下多有失礼了,齐将军快快请起吧。”

    “多谢大将军。”齐图心里暗暗长出一口大气,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许平再次让齐图坐下说话,但齐图还是不敢。

    许平不再与他废话,轻声说了一句:“给齐将军看座。”

    两个卫士从桌边起身把齐图拉过去,按在板凳上坐下,齐图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地道谢道:“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在桌边坐好后,齐图第一次用正眼看许平,后者夹给他一个包子——齐图为这个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包子又感谢了一番。

    齐图的早餐确实很丰盛,有米粥、有面点,还有鸡鸭等等,这么多东西别说一个人,就是十个人也吃不完。出门在外,齐图就好摆这个谱以增加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这么多东西,齐将军怎么吃得了?”不明所以的许平随口问道。

    “末将一向喜欢和亲兵一起吃,”齐图忙不迭地答道:“古有吴起吸脓,士兵为其效死,末将不才,也想学上一学。”

    “原来如此,”许平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点点好奇罢了,他接着就问起杨文岳的情况来:“保定总督的大营是如何布置的,齐将军可否知晓?”

    “知晓,知晓。”齐图毫无保留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许平不时还会问上两句标营的具体巡逻状况。

    齐图注意到许平身边的将领举止和他的卫士们没有太大区别,那个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的家伙吃得唾沫横飞,吃得别提多香了。而许平在这些人里,是唯一一个闭嘴咀嚼的;而且齐图还注意到许平在嘴里有东西时绝不说话,只要自己还在说话时对方绝不会打断;有些时候齐图和许平同时开口,许平还会立刻闭嘴让他先说,甚至会轻声抱歉。许平的举止一点也不像齐图之前遇见过的那些草寇,而很类似读书人的风范。齐图心里越来越紧张,小心翼翼地用了一两次成语,而对方似乎也完全明白它们的意义,见状齐图心里更是暗暗叫苦,他打定主意只要是自己清楚的就要毫无隐瞒;若是自己不太清楚的,齐图也会竭力回忆一番,而且还会主动做一个声明:告诉许平自己是凭借记忆所述,不保证绝对正确。

    又过了一会儿,迟树德舒服地向后靠倒在椅子背上,解开衣服露出肚皮,满意地拍打着腹部:“好饱啊。”

    这时许平似乎也没有什么想问的问题了,据齐图所说,杨文岳的大营在东明附近,那里防备并不严密。见许平开始凝神思量,齐图等了片刻后主动献计道:“大将军此来,难说有没有走漏风声,大将军不妨持末将旗帜直奔东明,那样必能马到成功。”

    “我想消息是没有走漏的,不过齐将军此心我感激不尽,”许平向齐图抱拳做了表示歉疚的姿态:“如果将军能不见怪,不伤到两家和气自是最好。”

    齐图本来以为自己肯定要被闯军裹挟走,能保住性命就是天大的侥幸,以后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料许平这番话说得如此客气,听起来更有放他走的意思,就鼓起勇气问道:“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末将?”

    “我这边去东明找杨文岳算账,刚才齐将军说可以借给我您的旗鼓一用,我倒是有些动心。”许平显得有些迟疑,客客气气地询问道:“只是如此一来,不知道将军能不能逃过朝廷的怪罪?”

    齐图听了这几句话,简直是喜从天降,连连点头道:“大将军放心,我就说我是浴血杀出重围的。只要大将军这边不走漏消息,朝廷绝对不会怪罪的。”

    “如此甚好,”许平又是一拱手,笑道:“今日诸多得罪之处,还请齐将军不要见怪。”

    “大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日后但凡有能用得到末将之处,末将一定不敢有所推脱。”

    “齐将军客气了,”许平又想了想:“那这满营的士兵又该如何处置?”

    “末将有些心腹,回头还请大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其余的大将军就随意吧。”齐图请许平把他先绑起来,要当着满营官兵的面把他扔到某个营帐里关押起来,等夜里他自然会偷偷溜走,到时候只要许平不加阻拦便是。

    “如此多有得罪了。”许平和齐图又客气谦让一阵,然后才下令卫士把他绑起来,送出营外关押起来。

    “齐图不降!齐图不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营帐外齐图不屈的嚎叫声渐渐远去,周洞天问道:“大人,此人的话可靠么?”

    “相当可靠,同样的问题我一般都问了两、三遍。”许平对周围的人解释道:“每次齐图说的大概意思都是一样的,这说明他不是信口撒谎,若是信口撒谎内容必有矛盾;但是每次他使用的词语和先后顺序则有差异,这说明他不是刻意撒谎,若是刻意撒谎则话语会一模一样。”

    周洞天略一思索,拍手叫好。

    “被俘的近万明军,若是四下乱跑终归是麻烦,”固然他们的将领齐图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但许平是不会坑杀这些俘虏的,他吩咐道:“先把俘虏聚集起来,把其中的为者都挑出来,我要给他们训话。”

    ……

    明军俘虏中的底层士官、军官被聚集到一起,一个个垂头丧气,更因为命运未卜而忐忑不安,当然他们心里也有些期待。刚才齐图那不屈的吼声有很多人都听到了,既然最高长官拒绝投降,那他们本以为被改编为闯贼的下场不会轮到自己头上,但现在闯营突然要给他们训话,很多人心里就存了指望——如果官兵都要坑的话,没必要费这力气吧;若是只坑当官的,不会牵连到这么多下级士官吧;若是士官、军官一块坑……那谁帮闯贼整编部队呢?

    不可否认这些兵油子们想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许平要见这些人就是为了能够尽快控制部队,他快步走上齐图的中军将台,向面前的战俘们大声宣布:“我就是许平,诸君想必听说过我吧?”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围攻开封大半年的悍匪,把河南官兵一扫而空的煞星,还数败大名鼎鼎的镇东侯练出的新军。

    对于下面的窃窃私语,周围负责警戒的闯营士兵并没有阻止,事先许平就交代要让他们随心所欲地议论,他认为这样比较容易让这些俘虏放下戒备之心。

    果然,议论声变得越来越大,长时间没有受到阻止后这些俘虏渐渐忘记了恐惧,人群里有人高声向许平喊叫:“大将军,听说您是黄候的大弟子,从小就是黄候手把手教大将军武艺、兵法,是这样的吧?”

    对于这种问题许平从来不予回答,而且也一定会有人替他回答,即使是俘虏也不会例外。

    “当然如此了,武曲星的弟子,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

    类似的对答在归德府的俘虏中许平就听到过,他平心静气地等这些明军嚷嚷了一会儿,才伸出双臂示意肃静,随着许平的这个手势,下面的战俘们顿时又变得安静了。

    “我和诸位弟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果刚才齐图不是当面辱骂我,我本也想放他走的。”许平的话让台下的人都彻底放心了,不过他还有后文:“就是不知道诸位弟兄的军饷有没有拿齐,将来也不知道诸位弟兄今日而后是不是还能当兵吃饷,如果不能的话,我深感抱歉。”

    下面的又是一片嗡嗡声,已经有人当场表示愿意加入闯营继续当兵吃饷了。

    “不怕诸位弟兄见笑,我许平现在养不起这么多兵,我穷得很,不然我就不来直隶打杨文岳的秋风了。”台下响起了些笑声,许平也跟着笑起来:“我倒是有个补偿诸位兄弟的办法,我愿意补齐诸位兄弟的欠饷,再给每位弟兄一笔遣散费,但我是个穷人,今天就急着要走的弟兄我给不了这笔银子。”许平提高声音道:“我这便要去杨总督那里帮他搬家——把他的东西搬去我家,所谓有财大家嘛,实话实说我人手也不够,若是诸位弟兄愿意多留两天,帮我把东西搬过河去的话,我一定不让诸位弟兄空手回家,我誓!”

    ……

    下午闯军源源不断地渡过河来,明军中的志愿者虽然还不能放他们自由活动,但已经可以在闯军的监视下帮许平打打下手。让这些人砍伐树木、准备修建浮桥、打造大车的时候,许平已经从全军中挑选出两千精兵。这些闯营士兵尽数换上明军的军装,而许平则换上齐图的盔甲,这队闯军打起齐图的旗号,浩浩荡荡地向东明开去。

    一路上士气高涨的闯军走得很快,黄昏前东明已经遥遥在望,许平传令做战前的休息,士兵们知道晚上有一场硬仗要打,人人倒头便睡。临时阵地里很快就是鼾声一片,一些明军的探马现这队人马后过来询问,许平亲自出面应答,便说是带兵回来讨饷。

    太阳落山后,许平下令出,两千闯军大摇大摆地打起火把,两侧是十万明军连绵不绝的营盘,把标营紧紧保护在中间,许平看都懒得看它们一眼,沿着大路直奔杨文岳的大营而去,

    许平带着走在最前的突击队,在标营守兵能够望见后面的闯军前就赶到营门下,之前许平曾在明军中任职,也曾在侯洵手下领兵。对标营的一套求见手续了如指掌,他的卫士对门上喊话说是齐图前来有紧急军情求见杨总督。

    守门的标营军官见来人只有不到十人就打开营门,同时通报后面的巡夜游击准备给齐将军带路。许平的卫士们才跨入营门,就暴起伤人把门口的标营卫士砍翻在地。

    负责守卫营门的标营军官看得瞠目结舌,这时如同之前枪县城城门一样,许平轻车熟路地指挥部下开始四处行动,砍断门桥绳索、驱散附近的卫兵、同时开始纵火。见这小队人真的要打要杀,周围标营的卫士怪叫着四散躲开,那个守门的军官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地向着许平冲过来:“你们到底是何人属下,意欲何为?”

    这时许平已经看到一队火把飞地驰来,这必定是迟树德的骑兵,他全身关注地看着这第一波后援没工夫搭理那个标营军官的问话,而许平身边一个穿着齐图亲丁号衣的卫士则拔刀在手,闷头向那个军官走去。

    那个军官连声喝问,而卫士一言不,走到近前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有所防备的标营军官就地一个翻滚躲开这一击,而他身后的几个标营士兵此时也已经抽出刀来,见状纷纷上前,把利刃在空中用力地来回挥舞着,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贼囚,是要杀官造反吗?”

    “就是要杀官造反!”闯军士兵厉声喝道,挥刀向那些标营卫士扑过去。

    这时迟树德已经一马当先冲入营门,他和手下们先把手中的火把四下一通乱扔,接着就呐喊着向官兵杀过去。这些都是许平的旧部,之间配合已经非常默契,他们不急于攻入大营,而是迅占据营门附近,远处,近两千具火把形成一片灿烂的火光,向着敞开的营门奔涌而来。

    标营卫士招架不住迟树德他们的猛攻,被打得节节后退,躲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巡夜军官口气也软下来,他一边倒退一边冲着闯军士兵呼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弟兄们是欠饷还是欠粮啊?兄弟我可以代为向总督大人禀告……有话好好说嘛……”

    ……

    随着营外的闯军源源杀入营中,营门已经牢牢控制在闯军手中,一些装甲营的步兵们爬上大营的塔楼,居高临下地开始肆无忌惮地向标营官兵射击。而此时营门两侧的营墙上,还有不少莫名其妙的标营卫士举着火把看热闹,他们当然是最明显不过的目标,几轮射击过后这些标营卫士就伤亡惨重。

    此起彼伏的杀喊声和惨叫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标营周围的一些明军营盘上也亮起了火光,这些明军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时装甲营的的士兵们一边向前冲杀,一边扯掉身上的伪装。开始跟着许平夺门的那群闯军士兵在战友们冲上来后,也停下脚步脱掉身上的明军号衣,露出闯营的军服。许平此时也扔下齐图的头盔,取下背在背上的毡帽,把它戴上头顶,仔细地将系带在颌下扎好。

    与此同时,许平看到被旗手藏在衣服下带进明军营地的闯军军旗,正被升上标营的营门,而装甲营的营旗,也被绑上了一根旗杆。

    “活捉杨文岳!”

    “活捉杨文岳!”

    装甲营的呐喊声响成一片,标营里所有的士兵都被这喊声惊醒了,刚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标营卫士仍在莫名其妙,他们互相询问着:

    “又是哪个营哗变了?”

    匆匆赶来的标营游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刚才听说齐图来求见后他先去禀告过杨文岳,然后才来营门口迎接,现在正在拼命试图维持秩序,他努力地向着涌过来的闯军挥手高呼:“诸位兄弟,你们可是被克扣了军饷?无论你们受了什么冤屈,总督大人都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总督大人爱兵如子,疾恶如仇……”

第六节 炸营

    “……诸位兄弟,冤有头,债有主……”

    标营游击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闯军的排枪击落下马,这时一个眼尖的标营卫士看清了闯军的旗帜和军服,出一声撕心扯肺的惨叫:“是闯贼啊!”

    明营顿时如同炸锅般地大哗,军官们撒腿就跑,把头盔远远地扔出去。本来还打算围观看热闹的标营士兵们四下奔逃。守卫着其它几个营门的标营军官自行打开营门撤退,很多士兵等不及营门开启或是离得太远,不顾一切地从营墙上跳出去。黑夜里不少人都摔断了腿,后面的人还在跳下来,砸在前者的身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喊声:“十万闯贼杀进来啦,十万闯贼杀进来啦。”

    今天杨文岳睡得比较晚,几天来他一直心情不错,因为听说各营士兵们爱惜军器、马匹而沉浸在喜悦中。就在下午,杨文岳刚刚又下去一笔马料银,幻想着士兵们把武器擦得亮亮的、马匹喂得饱饱的,然后将开封附近数万闯军一举扫平。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杨文岳闲来无事,就在帐中点起蜡烛,草拟大捷后给朝廷的奏章。这份草稿杨文岳已经再三修改,自我感觉是声情并茂、尽善尽美,相信皇帝看到后一定会感动不已。端详着自己的这份心血,杨文岳又一次陶醉在凯旋的幻想中。闯军杀入营中时,杨文岳刚想到几个可以精益求精之处,就提起笔打算再给这份草稿润色一二。

    听到营外“活捉杨文岳”的喊声后,杨总督的反应可比那几个傻乎乎的标营军官快得多。他根本不招呼帐外的卫兵加以询问,二话不说就从书案旁飞身弹起奔向帐后,从行军床上躺着的人身上一跃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营帐边缘。杨文岳弯下腰单手提着袍脚,另一只手把帐篷一撩,霎时间已经从下面钻了出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躺在帐后行军床上的是杨文岳随军带来的小妾。听到喊声大作,她迷迷糊糊地才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上掠过。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爷行云流水般地从帐篷角下钻出去后,杨文岳的小妾才明白过来。连喊几声“老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她急忙起身下地,抓着被单跑到杨文岳的书案前。这个年轻女子把案上的印信兵符抓起来,用被单胡乱包裹一下,跑出帐门就招呼亲信卫士保护总督印信突围。

    刚要离去时这个女子又想起一件事,顾不上小脚的疼痛她又急急忙忙跑回帐内,摸黑找到皇上赐给杨文岳的尚方宝剑,一起裹在被单里再次夺路而逃。由于标营卫士远比冲进来的闯军熟悉地形,未等敌人寻到杨文岳的大帐前,他们就已经掩护着小夫人翻过墙头逃出营外。

    从标营逃出的士兵乱哄哄地奔向周围的几个军营寻求庇护,一片黑暗中,周围的几个军营也不知道闯军到底来了多少人。河北大将夏侯宽甫的军营就在标营旁边,黑夜里只见营外到处都是人头涌动,把夏侯总兵惊得是冷汗直流,一个劲地嚎叫着:“死守!死守营寨!”

    夏侯大营中的士兵们只见标营那里火焰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早已经是人心惶惶。等到夏侯宽甫下命令后,营墙上的士兵更是如同泼水一般地向着黑暗里乱开枪,他们根本不知道周围的夜色中到底隐藏着多少闯军士兵,这铳炮声不但未能很好地起到壮胆作用,反倒让士兵更加惊惧。见营中一片慌乱,就有机灵的士兵抓起身边的绳索,一头系在墙垛上,一头系在腰上缒出营外,更多的士兵也学着他们的榜样逃走。

    虽然夏侯部在胡乱射击,可标营逃出来的士兵还是一波又一波地前来寻求庇护,守军当然认定这些人都是闯军来诈营门的,可是闯军这么一批批地往上涌,换谁谁不心惊胆战啊。听着外面士兵互相招呼着逃亡的嘈杂喊声,还有周围密如雨点般的铳炮声,黄豆大的汗珠从夏侯宽甫的额头一个劲地往下流。正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抱着他的腿放声哭嚎:“家主,守不住了,四面八方都是闯贼啊。”

    夏侯宽甫颓然坐倒,无力地长叹道:“唉,可怜我一世勇名,竟落得如此下场。”

    几个家丁见夏侯宽甫颇有自暴自弃之意,纷纷纵身扑上,抱着他的腿齐声痛哭:“贼人势大,家主不必自责,来日方长。”

    夏侯宽甫当机立断决定突围,此言一出,立刻有家丁捧出一套小兵的衣服,七手八脚地帮夏侯总兵换上,在家丁的簇拥下往北门突围。为了掩护家主突围,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同时直奔南门,其中一人化妆成夏侯宽甫,穿着他的金盔银甲粗声呼喝,其他几个打开营门的同时还齐声大喊:“掩护大人突围,杀,杀出去啊!”

    为了加强效果,这几个家丁每人身上带着一面小鼓,大声叫唤的同时把几面小鼓敲得震天动地,唯恐周围的人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旁边的士兵在大乱中也分不清真假,就算是有聪明人看出些破绽,但夏侯宽甫逃跑这件事绝对不假。以为真是夏侯将军带队突围的士兵们纷纷跟着这小队的人马一起往外面冲,全营官兵没有一个肯留下等死,所以各走各路一哄而散。

    夏侯宽甫的大营“失守”前后,另外几个营的将领也在家丁掩护下各自逃生,数万跟没头苍蝇一样涌出来的乱兵和标营士兵混杂在一起,他们或是在黑暗中刀剑相加,展开惨烈的厮杀,或是昏头昏脑地冲向还没有“失守”的那几个明军大营,这当然立刻加剧了剩下的几个大营的压力。很快,一座又一座的明军营地先后沦陷,明军将领不约而同地想通一个道理:只要自己的大营还在,那就会成为外面不计其数的闯贼的攻击目标。

    逃到营外后,各部明军谁也不敢举火,只能在黑暗中向着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乱砍乱斩。刚开始还有将领吩咐注意口音,若是河南口音定是闯贼无疑,若是听到直隶口音很可能是自己人。但觉到处都是直隶腔后,这些将领也心虚起来:“都是闯贼装的,给我杀!”

    夏侯宽甫此时正带着几十个亲信伏在路边的草丛中。冲出来后他被野风一吹,头脑也冷静很多,立刻想到闯军既然能一举杀入联营正中的标营,那不太可能在外围没有埋伏。夏侯将军想到此处,顿时又是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领着亲丁躲到一边,把马嘴堵上后也统统按倒在地。旷野里十万人生死相博时出的呐喊声真是惊天动地,把夏侯总兵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吐一口,同时也有一丝得意,要不是自己明察秋毫,让其他明军先去把闯军的埋伏引出来,这时候恐怕早已经是死人一个。

    “这闯贼偌大的声势,看起来竟要把我军一鼓聚歼,怕不是来了有三十万吧?”夏侯宽甫胆战心惊之余,忍不住暗自庆幸:“多亏我奋力杀出重围,不然以我手下那几千儿郎,岂不是要被这百万闯贼踏成肉酱?”

    杀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骤,很快夏侯将军的身旁就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觉自己还在重围之中后,夏侯将军顿时万分焦急,他心念一转,咬牙道:“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们杀去东明吧。”

    东明县城有城墙保护,闯贼此番急袭未必携带攻城器械。夏侯将军往东明杀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呐喊声变得越来越远,再仔细一琢磨,更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道理:“此番闯军必定以杨大人为要目标,绝不会先攻打东明,以免打草惊蛇。明日闯军主力肯定会追击我大军主力和杨大人,未必看得上一个小小的东明。”

    明军大营这边火光冲天,早引起了东明县的注意。早在夏侯宽甫赶到东明前,就已经有大批明军溃兵跌跌撞撞地向着东明跑来,到城下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着要县丁开门。东明县令已经被师爷从床上喊起来,赶到城门时,县丁头目跑过来报告:“大老爷,城外有乱兵嚷着要小的们开门,说是几十万闯贼杀到,要进来协助守城。小的没答应他们,说城内有令,天黑不得开门。”

    “做得好!”县令大吼着夸奖了一声,接着又从鼻孔中喷出一口冷气:“什么闯贼杀来,还几十万?本官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呢?分明是有乱兵哗变,想诈开城门进来洗劫。传令,再有敢来诈门的,一律乱箭射回去。”

    那个县丁头目顿时也是恍然大悟,想到城里的家人、亲友,更是为自己方才的犹豫而阵阵后怕。他恶狠狠地叫道:“小的知道了,大老爷尽管放心。”

    城头上守卫的县丁们接到命令后更不手软,马上将准备好的弓矢和木石向着门前的乱军打去。明军没有被打伤几个,剩下的人赶紧退到安全距离以外,朝着城门破口大骂。此时夏侯宽甫正好赶到,他仗着自己的总兵身份冲到城前,向守军大呼着报出姓名:“本将乃保定总兵夏侯宽甫,快快开门,否则以私通闯贼论处。”

    站在城楼上的县令借着火光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影,不由得戟指大骂:“你这贼好愚蠢,以为本官不识得朝廷命官的官服么?一个小兵骑了匹劣马,就自称总兵,当真可笑。”

    夏侯宽甫勃然大怒,摇曳的火把隐隐映出他的一张面皮顿时涨得紫黑,他把宝剑抽出,遥指着城上喝道:“这狗官私通闯贼,儿郎们,把城门给本将撞开。”

    一个家丁挥舞着手臂,鼓动周围的溃兵们道:“百万闯贼就在我们身后,攻破此城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见大多数士兵还在犹豫,又有一个家丁大喊道:“这城上不过是些县丁,你们连他们都怕,还是爷们么?”

    士兵听到后都觉得颇有道理,县丁手里恐怕连刀枪都不齐,盔甲、火器更是罕见之物,胆气一来,恶气顿起。士兵们浑浑噩噩地跑了半夜,还有人刚才被城上的石头打得头破血流,正不知找谁出这口恶气,当即就有不少人叫喊着响应,开始四下寻找木头准备攻城。

    有人立刻动手拆了城边的民房,卸下大梁抬着赶来,夏侯宽甫的家丁们纵马来回驱驰,鼓舞着明军的士气:“攻破此城,就让弟兄们大掠三日。”

    明军在城外进行着攻城准备,城内的县令也没有闲着,在他的严令下,所有的更夫都把锣鼓敲得震天响,满城大喊着:“乡亲们快醒醒吧,官兵来洗城啦!”

    等城外的明军喊着号子、扛着大梁朝城门撞过来的时候,县城内的青壮也已经操起家伙涌出家门。他们在县丁的指挥下跑上城墙,匆匆组织起队伍保卫城市。全城的人都已经被惊醒,年轻的妇女抱着孩子,和妯娌、小姑一起躲在床下,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哭声和女人们的惊叫。而城内的老头、老太太们则拄着拐杖跑到墙边,朝墙上的壮丁大声喊叫着给他们打气。城内的道路被火把映得通明,白须飘飘的老者们大声责骂着那些搬运木石的后生晚辈:“手脚利索点,命都要没了还偷什么懒?也不替你的爹娘想想!”

    ……

    “这就是杨文岳的营帐么?”许平走进标营的中军帐,身旁的卫兵举着火把为他照明。许平四下打量一番,他本以为杨文岳一个文官没有这种胆量,出由衷的称赞道:“这官还有点胆色嘛,居然记得把印信全都带走。”

    此刻杨文岳的标营在十万明军联营中就像是大海中的孤岛,两千闯军刚刚肃清了营内的抵抗,控制了所有的营门、库房和每一段营墙。一切安排妥当后,闯军就把营门关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沸腾厮杀声。自认为暂时无事可做的许平在杨文岳的太师椅上坐下,舒服地说道:“真是不错,啊,居然还有茶。”

    那茶壶摸上去还是温的,许平掀开壶盖深吸一口气,赞道:“西湖龙井,难得的好茶啊。”

    迟树得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将军很懂茶啊,佩服,佩服,比末将可是强多了,我就连草根、树皮都分不清。”

    “是的,不但懂茶,还懂这个。”许平微笑着接受了迟树德的恭维,的目光往帐内的另一张案几上看过去,那上面正摆着一张木琴。他走过去把那张琴小心地捧起,仔细打量一番,又轻轻地放在案上。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许平先把一只手轻轻搭上琴弦,沿着它缓缓滑行,然后手指动了动,拨响几个音符,许平叹道:“啊,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摸过琴了,想不到在杨文岳这里竟然碰上它。”

    “原来大将军还会弹琴。”迟树得的脸上充满了惊讶、敬佩之色。

    “是啊,我曾经在茶馆卖艺为生。”

    “原来大将军也是穷人啊,还在茶馆卖艺啊。”迟树得哈哈笑起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许平微笑着问道:“以为我是听琴、品茶的人么?”

    许平说着就把另一只手也按到琴上,流畅地弹了一段。

    “果然是有些生疏了。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天天都要弹上一会儿。”许平喜悦地搓搓手,抬头问道:“迟兄弟以为如何?”

    “甚是悦耳,不过——我是粗人,不懂这些,咿咿呀呀地太柔和了,没有显出大将军胸中的百万雄兵。”

    “今夜外面的杀伐之声还不够重么?”许平心情非常好,对卫士们大声吩咐道:“留下值班的军官,其余的军官都招到这里来,我给大家好好弹上几曲。”

    迟树得搬了把凳子靠近坐下:“难得大将军今天有兴致,可是末将身上却没有琴仪啊。”

    许平笑道:“便宜你了。”

    杨文岳的帐篷中很快就来了不少闯军军官,听说大将军要给众人弹琴,都笑着喊好。许平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然后低头下头慢慢地弹了起来。军官们出于对大将军的尊敬,都缄口不语,默默地听着。

    周洞天也来了。蜡烛的火苗闪烁着,许多忽明忽暗的人影在帐篷的壁上摇曳,杀伐果断的许平似乎变了个人,从他手指间流出的音乐柔情脉脉,甚至——甚至带有深深的忧伤。周洞天心头浮上白居易的诗句:“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好!”一个军官带头喝彩,另外几个人跟着拍手。

    许平收拢手臂抬起头来,嘴角渐渐向上翘起,露出笑容。给他伴奏的,正是那营外传来的、无穷无尽的砍杀之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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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