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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节 善后

    营帐外的杀喊声始终未曾停止,许平忙碌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便命令部下保持戒备,下午睡过觉的官兵轮班值勤,其余的分批休息,他自己就在杨文岳的大帐里安歇:“若是有什么坏消息,便把我叫醒好了。”

    部下们领命而去,许平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等他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许平从床上一跃而起,信步走出帐篷。门口的卫士行礼道:“大将军,一夜无事。”

    刘纮是昨夜负责戒备的最高指挥官,见许平起床后便立刻向他汇报道:“大将军,今天凌晨杨文岳试图收拢散兵,便在不到这里五里外重新竖起了他的旗号。”

    “这便是昨夜未能夺取他的旗号、印信的坏处。”许平随口问道:“你出兵将他驱逐了么?”

    “正是,”清晨刘纮现杨文岳的这个举动后,认为距离本军太近是个威胁,便派出一百名士兵向他们进攻:“当时杨文岳手下尽是乌合之众,他们自己闹腾了一夜,人人都精疲力竭,才几个排枪就把他们打散了。”

    “很好。”许平知道这些明军必定是惊弓之鸟,也不知道闯军到底来了多少人,所以很容易打散,既然刘纮没有喊醒自己,那肯定进展非常顺利:“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还有一些官兵将领也各自做了类似的事,末将分兵攻打,已经把他们都打散了。”刘纮和其他的闯营将领把这些麻烦都已经解决干净了,并没有为它们而去惊动许平的睡眠,

    许平带着卫士走出营门视察,昨天这里还是十万明军联营之处,来的时候他见到旌旗遮天蔽日,现在已经是人去营空。周围的几个最大的明军大营上空还腾着青烟,这些营地从昨晚开始燃起熊熊大火,今天上午才刚刚熄灭。这一整夜的火光和仍未散去的浓烟,向四面八方的州县宣告着明军的惨败。

    就在许平醒来的前后,他后队的三千人马还在陆续抵达,由于不再需要隐蔽行踪,这些闯军以一日数十里的度赶来。现在此地已经是许平的天下,他的部下们正忙着收容明军的伤兵、俘虏,把他们带入那些没有彻底焚毁的大营中集合起来以便监视,这些营寨成为了现成的战地监狱,省了许平不少事。

    身边到处是丢弃的兵器,上面还染着血迹;树木和草地上到处是激烈厮杀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暗红色的斑斑血迹;还有大批阵亡明军将士的尸体,闯军一时间来不及把它们收藏掩埋起来,所以此刻仍充斥在周围方圆十数里内。还有不少民夫打扮的死人,这种尸体更多,他们大部分是被明军征而来,结果在混战中也是死伤枕籍。

    几位卫士都面有得意之色,更像许平称贺道:“大将军,十万官兵,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将军此战威震直隶,想那河北兵再不敢直目黄河了。”

    还有一个卫士笑道:“河北兵熊甲天下,岂是我们的对手?”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许平叹了口气,摇头反对道:“新军难道不是直隶兵么?他们难道不能打么?”

    几个河南籍的卫士猛然醒悟,面前的许平也是直隶人,这一地的死人说起来还都是许平的老乡,他们躲在许平身后互相使了几个颜色,唯唯诺诺地不再多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许平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诗,他并没有看到背后卫士们的神色,这一仗比起艰苦卓绝的冬季防御战,赢得实在太过轻松,也是更辉煌的胜利,不过此时展示在许平眼前的尸体,也远远多于那一仗。许平不禁想到:如今闯军不过据有河南一省数府之地,而明廷仍能从两京十二省调来一波又一波的军队来围剿闯军:“若不拼死作战,所有我的部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在河南辛苦建立的新政会化为泡影,而百姓也会惨遭屠戮。可这杀人的征途,到底要打到哪一天才能结束?还要杀多少人才能结束乱世?”

    “大将军,”就在许平心中纷乱的时候,身后一个卫士满是好奇地问道:“大将军真是黄侯唯一的真传弟子么?为什么大将军您从来没有和我们讲过这件事?”

    “是啊,大将军。”另外一个卫士也忍不住跟着问道:“给我们讲讲黄侯吧。”

    最近关于许平和镇东侯的故事越来越盛传,卫士们觉得许平叛出师门未必肯明说,一开始还不愿意问,但好奇之心却是与日俱增。

    “侯爷,悲天悯人,”许平长长地叹息一声:“侯爷虽然以武功闻名天下,但他功成名就之后,却以救人为己任,活命无数,嗯,其实在辽东,侯爷也是活命无数的。”

    说完这句后许平又一次陷入沉思,他想起自己当年毅然从军,虽然也是指望能像镇东侯一样名扬天下,心里也盼望着能博取功名、封妻萌子,不过最根本的理由还是因为自己幼年曾为镇东侯所救,而且还不是一次,此刻自己身上还种着镇东侯的痘,让自己能够躲避瘟疫。

    “我曾经认为,只要投入侯爷军中,就可以救人,跟着他救人,而且还能功成名就,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许平在心里出一声轻轻的自嘲:“果然是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啊,要想飞黄腾达,就得杀人,杀无数的良善百姓,如果我不想杀,朝廷还不肯放过我;我想退出了,新军却还要追杀我,悬赏捉拿我。我一怒投身闯贼,以为这样局可以报仇,兼保护河南黎民,伸张正义,我还是以为天下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可结果还是要杀人,杀更多的人。”

    卫士们似乎还在问各种各样关于镇东侯和许平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关于镇东侯是如何器重于他,如何传授他兵法的事。而许平已经没有心情去回答解释了,他突然觉得镇东侯或许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问题,以武功成就大名的人,到底要如何摆脱这种永无休止的杀戮之路。

    被卫士们问得有些不耐烦的许平,答道:“我以为镇东侯的兵法终归是末途,因为这是杀人之学,真正被镇东侯器重的人,我猜镇东侯会教给他救人之学,我不是镇东侯的得意弟子。”

    卫士们都哑然失声,许平又感慨道:“我打过的胜仗,恐怕已经不比镇东侯少了。”如果只是比次数和消灭敌军多少的话,恐怕许平已经在镇东侯之上:“以后可能会更多,但是日后青史之上,对我的评价是无论如何不能与镇东侯相提并论的。”

    这时许平忍不住又想到,前路上自己必然要与明军战斗到底,而明军中最有战斗力的莫过于新军,一天自己不被新军毁灭、或是一天自己不毁灭新军的话,这战争就不会终止:“若是自己被杀倒好,一了百了。”许平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他感觉这个想法太不负责了,这意味着无数信任、依赖自己的同伴会死亡:“若是我击败新军,把许许多多如蒲将军这样我钦佩的长辈都杀得干干净净,以致攻入京师,灭亡明廷,那我又该如何面对侯爷?异日我到了九泉之下,又该如何面对张大人?便是曹兄弟、江兄弟他们,虽然是被新军中某些人陷害而死,但他们会愿意看到我把他们的为之效力的军队杀得干干净净么?”

    ……

    经过两天的忙碌,闯军把几万俘虏全部关押起来,他们很快就要开始在这些俘虏中进行鉴别,好把混在其中的明军军官挑出来。

    许平把几个闯军军官叫到身边,向他们部署处理俘虏的任务。许平刚开头说了几句话,帐外就报告有人要见大将军。刘纮部下的一个传令兵进账后大声报告:“启禀大将军,刘将军在官兵各营中现许多金银财宝。”

    “是官兵的军饷么?”许平有些奇怪。如何处置官兵的军饷辎重他早有明令,刘紘一定是遇到不同寻常的情况了。

    果然

    “不是,是官兵各将的家财。”传令兵说因为数量大,所以刘紘要许平过去一趟。

    “很多么?”许平有些吃惊,既然刘紘不敢自行处置而一定要禀告他,说明是多到了需要他去看一眼的地步。

    “不计其数,刘将军已经下令专门腾出一个营帐安放,让两个帐房先生去盘点了。”

    “好吧,告诉刘将军我一会儿就过去。”

    “遵命,大将军,卑职告退。”

    传令兵走后许平继续交代工作,闯军军官们对许平的安排有很多不解之处,许平把自己的道理仔细地讲述给他们听,等大家都心悦诚服地领命而去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走进刘纮用来安置明军将领私人钱财的那个营帐后,许平正看见一个闯军士兵把成箱的银子往地面上倒,几个士兵蹲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大声数着数,几个帐房先生忙得满头大汗,把这些数字记录在大厚本上。

    “大将军来了。”刘纮迎上来向许平问好。

    许平在帐内慢慢转了一圈,一些玉器平摊在地上,点过数字后闯军士兵懒得弯腰,就用脚把它们踢到帐边已经清点过的财宝堆中。一个大布包被打开,里面全是金银饰:小儿的长命锁、妇女的头簪、饰物哗哗地流出来,珍珠在地面上乱滚,被踩到泥土里却没有人弯腰把它们拾起。清点过之后,闯军士兵就抱起这些饰,胡乱地扔到边上的大筐里,十几个本来用来装米的筐现在盛着冒尖的财宝。

    “直隶果然是富庶无比!官兵在河南、陕西过境的时候,虽然沿途的村镇也遭到抢劫,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财宝啊。”刘紘大声地感慨。

    参与清点的闯军官兵算是大开眼界。明军南下的路上,主要的事情就是搜刮直隶的地皮,任何一个游击的帐里,都是金子成箱、银子成筐,没想到最后全都便宜了许平。

    刘纮已经调拨了一队士兵在这个帐外看守,还临时组织了一个搜索队,专门负责检查各个明军将领的营帐。许平见他安排得滴水不漏,夸奖了几句就打算离开,却听见背后的刘纮突然用力咳嗽一声。

    许平回过头,看见刘纮快步走到一个装着饰的大筐前,张开五指从里面满满地抓起了一大把,用开玩笑的口气对许平说道;“大将军,刚才您没来之前末将曾想,要是我偷偷地抓了这么一把,这金山银海的想来大将军也不会知道。”

    黑保一去世后,许平就把装甲营交给刘纮,经过这段共处他对刘紘颇为欣赏,平时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战时也颇有智慧。听刘纮说出这番话后,许平愣了一下,知道他必定是话里有话,在众人面前提醒自己。许平默默琢磨刘紘话里面的含义,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心下就已经明了,许平当即下令道:“守卫这座帐篷的卫兵,还有清点的官兵、帐房先生,每人都十两金子。”

    帐内士兵们顿时一片欢呼,齐声叫道:“多谢大将军赏赐。”

    许平朝着刘纮微微一笑,就转身撩起帐门走出去。

    下午时分,闯军从近两万战俘中清点出五个游击,一百多个千总、把总,甚至还有一个总兵王玮。昨夜王总兵反应迟钝,想起要突围的时候已经晚了,四下早已经大乱,结果他被炸营的明军挡住,混战中还几处负伤,仗着铠甲精良总算没有受到致命伤。今天天明后,闯军出来打扫战场,此时大部分明军已经战斗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的地步,闯军走过来时,士兵们只剩下喊“投降”的气力。瘫软在地的王总兵同样没有反抗的能力,乖乖地跟着溃兵一起被抓回来。安置王玮的战俘营就是昨夜他自己的大营。

    鉴别工作完成后,许平下令开饭,给两万多明军士兵饱餐一顿,然后每人领一两银子的回家费。许平手下只有五千人马,他不打算为看管两万战俘拖累自己。至于伤兵则可以留在营中,随行军医早已经去给他们治伤,为了照顾他们,许平还花一千两银子从战俘中招募了一批老实厚道的人留下。

    被清点出来的明军军官则被押到另一个大营中看管起来。王总兵此时恢复了一些勇气,当闯军过来推他的时候,王总兵大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本将但求一死报国,不愿苟且偷生。”

    周围的明军官兵纷纷看向王玮,目光中既有怜悯也有敬佩,但大家立刻退开数步,和王总兵保持距离。听到这声喊后,许平就挥手让部下把其他人押走,把王玮一个人留在场地中央。其实喊完那嗓子后王总兵就后悔了,如果当时推他的闯军士兵动作不是那么粗鲁,王总兵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但当时闯军用力太重,又正好碰到了他的伤口,苦战一夜又提心吊胆的王总兵一时冲动,就喊了那么一嗓子,现在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许平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转身与身边的卫兵说了几句话。当看见许平快步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王总兵的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但在他开口求饶前,许平已经露出微笑,抱拳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王帅,在下许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久仰许将军的大名。”王总兵连忙回了一礼。

    “在下在王帅的营中,寻到了王帅的一个小妾,原本在下是打算将她和其他各位将军的家属一起送回京师的,既然王帅在这里,那在下正好完璧归赵了。”

    说话间许平身后的卫兵已经牵来一辆马车,把车帘撩开一个角,王玮往里面张望了一眼,而许平则站在王玮背后笑道:“在下已经吩咐为王帅备马,这便与家人一起去吧,在下军务在身不能远送,万望王帅恕罪。”

    王玮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将军当真要放在下走吗?”

    许平笑问道:“难道王帅想在在下这里久留么?”

    王玮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愿意对一个贼人示弱——既然装硬气就干脆装到底,他有些担心许平出尔反尔,于是就趁着许平话才出口不好反悔,立刻答道:“既然许将军这么说,那本帅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见王玮这么轻易的就走了,许平身边的闯营官兵脸上都有讶然之色,而那些明军俘虏更是表情复杂,不少人先是后悔没有表现出和王玮一样的骨气——既然许平这样器重硬气汉子;但随即他们又担心起来——说不定许平会派兵追杀,王玮带着家人坐着马车肯定走不快。

    不过许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送走了王玮后许平就传令好好款待那些被关起来的明军军官,他并没有秘令部下去追击匆匆离去的王玮一家。

第八节 战俘

    根据许平的命令,这些明军军官的晚饭有肉,甚至还能喝到一点酒,反正此战闯营缴获甚多,这一点点东西已经不算什么了。等这些明军军官满腹狐疑的吃过饭后,许平又去他们的营地里转上一圈,和那些明军军官闲聊一番,还对他们讲了个笑话。一开始俘虏们怀疑许平有招揽之意,但仔细观察,却现许平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们就稀里糊涂地住下了。

    许平再次召集手下众将,摆开宴席庆祝此番大捷。

    “十万大军炸营,可真是壮观啊。”宴席上迟树得大感慨:“这番胜景,寻常哪有机会得见?”

    “十万大军炸营,千古奇闻。”刘纮冷笑道:“就是一千年来,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见过。”

    “不然,不然,当今圣天子在位,”许平端起杯向着北京的方向举了一举,肃然道:“十万大军炸营,在我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帐内刘纮、迟树得等闯军将领都知道许平见多识广,听到他又在卖关子后,大家一起哄笑:“大将军快说。”

    “几年前的宁锦大战,洪承畴率领十三万大军与北虏战于松山。军中粮食短缺,洪承畴就召集众将商议回宁远就食。会议还没结束,前晋军总兵王朴、关宁军总兵吴三桂就先溜回自己的军中,二话不说就带着亲丁向南逃窜,一时军中大哗,十三万大军炸营。”许平顿一顿,叹道:“六镇同溃,一夜间十三万大军化为乌有,而带头逃跑的吴三桂反而升为提督。”

    刘纮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

    不等许平说话,迟树得就哼了一声:“昏君的想法,哪里是我们这些寻常人能明白的?”

    “先帝天启时期,例如宁远之败,山海关总兵等人虽有兵在手,不能免于朝廷责难,是故虽然官兵贪生怕死,但不敢无所顾忌,但当天圣明天子赏罚予夺,只看你手里还有没有兵。”许平摇头道:“和吴三桂一起带头逃跑的王朴,因为他不是辽西人不熟悉地形,结果在路上迷路,把家丁都丢光了,所以被昏君以临阵脱逃罪斩;晚些逃跑的将领,损失远比吴三桂惨重,势力变得比吴三桂小很多。而吴三桂熟悉地形,把自己的家丁尽数带回宁远,昏君当然要升他为提督喽。”

    众人对崇祯天子的赏罚标准无不叹服,迟树得又问道:“今日大将军放过王玮那厮,又对那些将官好生相待,不知大将军有何用意啊?”

    “不瞒诸位兄弟,以我想来,我军日后还要和直隶明军厮杀多场。固然我军可以取胜,但要是他们拼死抵抗,我军也会遭遇损失,很难像这次一样顺利。”此次闯军渡过黄河袭击直隶军,经过两天的战斗,总共只损失了六十八个人。许平侃侃而谈:“因此我想效法古人千金买骨之计,好好招待这些被俘的明军将官。日后直隶明军各部再与我军交手时,他们也就不会出力死战了。”

    “大将军所言极是。但为什么要放走王玮呢?”迟树得对王玮耿耿于怀。

    “放他走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许平闻言一笑,对帐内的这些心腹军官们解释道:“明廷一向对放回来的军官很是鄙夷,王玮把家丁丢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回去以后也难逃处罚。直隶官军如此大败,肯定要找一个替罪羊,否则如何面对朝野的责难呢?至于那些留下来的软骨头,我不会放他们走的,只会等他们逃走。自己逃回去的将官,明廷肯定会高看一眼,还会用他们的。”

    直隶军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后,崇祯天子震怒。这还是闯军第一次攻入直隶境内,京师大震之余,天子和内阁严词斥责杨文岳,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将闯军逐出直隶。杨文岳本人免去品级,保留事官身份戴罪自赎。至于弃军潜逃的王玮,不但未能恪尽职守,还贪生怕死向乱贼哀告求活,立刻命锦衣卫锁拿入京,下诏狱穷治其罪。

    “杨文岳的自辩中反复提及我们的燧火枪。他说我们虽然有三十万大军,但若不是用大量火枪猛射,他的大营绝不会被一举攻克。”参谋们拿着朝廷的邸报,向许平报告最新的消息:“杨文岳还说,第二天他就收拢了三万兵马意图再战,可是被我们用更多的燧火枪攒射了两个时辰之久,三万官兵七成战死,这才被我们击败。实在无力再战之际,他本人被标营将士挟持着退下。”

    “嗯,皇上都相信了么?”

    “看起来是相信了。杨文岳在奏章里大肆吹捧夏侯宽甫,崇祯已经下令赐给他金币、锦袍。”

    “哦?”许平知道夏侯宽甫这个名字。这个人围攻东明县一夜未果,天明后和溃军一起北逃,闯军既没有兵力也懒得去追击他们。夏侯宽甫第一个弃军潜逃,还抛弃官服化妆成小兵,对这样的军官还能怎样吹捧,许平感到很奇怪:“杨文岳是怎么说夏侯宽甫的?”

    “杨文岳说各将皆溃不成军之后,只有夏侯总兵还记得收拢溃兵,有勇有谋,指挥着好几千明军浴血奋战,从数十倍的敌军中杀出一条生路,突出重围。”

    “真是良将啊。”许平感慨一声,这大概是明军此战唯一的亮点,难怪杨文岳会拼命鼓吹,借以减轻天子的震怒:“齐图呢?他下场如何?”

    参谋笑道:“很不错,齐将军的家丁几乎没有损失。如果不算夏侯宽甫的话,齐将军的兵力是直隶军各部中最雄厚的,杨文岳对他很是倚重。大人可有兴趣听听杨文岳对齐将军脱险经历的奏报?”

    “不必了,太长了,你挑紧要的说几句就可以了。”

    “遵命,大人。”参谋介绍道,根据杨文岳的描述,齐图先是全力抵挡三十万闯军猛攻一天,然后力竭被俘。按说丢掉大营终究是有负朝廷所托,可是敌人太多了,杨文岳的十万大军在闯军面前都显得势单力孤,齐图手下的几千人能抵抗那么久就很不容易了。何况齐图与贪生怕死的王玮不同,力尽被俘后,齐图并没有向闯营投降,而是当面啐之,这种勇气就连闯军的大头目许平也不由得佩服,所以没有杀他,而是关起来设法劝降。但齐图这样的忠义之士又怎么会去做一个不忠不孝之徒呢?最后齐将军趁看守不备,用牙齿咬开捆在身上的绳索,单枪匹马从闯营中逃出,还收拢旧部向杨文岳靠拢。

    “真是忠勇可嘉。”许平叹道:“皇上难道不加以赏赐么?”

    崇祯御笔朱批,称齐图败军丢营,当降一级;力抗强贼,当升一级;义不辱身,当升一级。如此降一升二,齐图当晋升为总兵官。

    “终归是兵败被俘,还是比不上夏侯宽甫,看来皇上对如何处置齐图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啊。”许平笑道。

    ……

    京师,狼穴,

    “杨文岳一败涂地,据说闯贼从他大营缴获的物资运都运不光,每天都把大量的物资运过黄河,到现在还没有运完。”风闻闯军攻入直隶后,朝廷大为震惊,要新军协助直隶军一同行动,务必尽快将闯军赶出直隶,不能让他们威胁京师,现在京师附近已经戒严,谣传数十万闯军渡过黄河要进攻京师,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

    “许平哪里可有有几十万大军,他一向信奉兵贵精不贵多,和我们一样。”金求德觉得自己已经快精神崩溃了:“朝廷还要从山东把贺兄弟的兵抽调回来,真是焦头烂额啊。”

    “他当然不可能有几十万兵力,许平手下要是真有五万兵,他早就打来京师了……”杨致远说到一半,突然用手捂住腹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杨兄弟你的病?”

    “不碍事。”杨致远脸色蜡黄,汗珠一个劲地从额头流下,他吃力地说道:“贺兄弟万万不能回来,不然山东就是前功尽弃,许平一直在用围魏救赵之计,我们不能让他如愿。”杨致远深吸一口气:“让直卫出动吧,侯爷也是这个意思,贺兄弟不能回来,我领兵出战。”

    见金求德不说话,杨致远加重语气说道:“我的病不碍事,让选锋营不得与许平交战,侯爷确信他会主动退回河南去的。”

    ……

    东明城外闯军大营。

    “杨文岳又集结了新的大军,他在给朝廷的塘报里建议先坚壁清野,环绕我军制造一片无人区,以防数十万闯军——也就是我们裹挟百姓直扑京师。然后自己居中,分兵两路抄掠我们的两翼,以迫使我们退出直隶。”

    “哦,这两路大军都是何人领军?”

    杨文岳动员民夫修筑堡垒逐步推进的策略没有引起许平的丝毫惊讶,确保直隶境内平安是明廷的心理底线,这个任务具有压倒一切的重要性。蓟镇的部队也被朝廷征召南下,准备拱卫京师。

    “左路是大将夏侯宽甫,右路是勇将齐图。”

    “原来是这两位名将。”许平点点头,他看到朝廷邸报在安抚人心,说选锋营已经出动开向战场,而前日也确实收到情报说选锋营出现在杨文岳背后,对这支部队许平一直很关注:“新军有动静么?”

    “暂时还没有。”选锋营的出现让闯营不敢动员全部力量去搬运物资,而是把装甲营主力都留在手中做好迎战准备,不过这个营并没有向东明靠过来,目前许平的参谋们无法估计到底有多少新军兵力。

    “嗯。”许平不再多问,参谋鞠躬退下。

    迄今为止东明县城一直没有陷落,县令求救的文书络绎不绝地送到杨文岳大营中。在求救信件中,县令称东明附近的闯贼不过数千之众,整日忙于把大批辎重源源不断地运回河南,连包围东明的兵力都没有。

    对这些信件的内容杨文岳嗤之以鼻,认定闯贼制造假象乃是示弱之计。被他深为倚重的夏侯宽甫和齐图都极为赞成杨文岳的看法,他们进一步指出,若许平不是存着打援的心思,又怎么会不取这东明?更不会听任东明的信使往来于数十万闯贼的眼皮底下。

    ……

    杨文岳失败的消息已经传入开封,整座城市被沉重的恐怖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刘岗的家里,围坐成一圈的成员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刘岗本人跪在父亲的膝前,不敢抬头仰视他母亲眼中的泪水,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道:“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已经通报全城,表示开封百官决心与城池共存亡,号召城内百姓要团结一致,与城外的闯贼奋战到底。既然短期内不可能打通粮道,那么河南巡抚衙门就需要从百姓手中征收更多的粮食。这次征收将于本月十六日开始,届时凡是不能上缴一石粮食给官府的人家,就必须将家中一个人交给官府带走。凡是因为亲情而拒绝把亲人交给官府的人家,将被视为对君父不孝、对大明不忠,而这户人家也将被全家处死,供给崇祯皇帝陛下的忠勇将士食用。

    离十六日还有几天的时间,官府要求各家赶紧考虑,到底愿意把家里的哪一个人交出来。河南巡抚还宽宏大量地表示,官府对各户人家交出来的人选没有苛刻要求,也不在乎他们的年岁体重,所有配合官府交出亲人的人家,河南巡抚衙门仍将视他们为崇祯皇帝陛下赤胆忠心的子民,并将一如既往地予以保护。

    刘家在以往历次的征集中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存粮,即使他们愿意后半个月断粮,也不可能再凑出一石粮食。刘家早已经只喝稀粥了,刘岗的祖母几天前突然连稀粥也不肯再喝。刘岗的父母、怀孕的妻子和弟妹一起跪在老人家面前好半天,才勉强说服老人家喝下一勺汤水。

    自从昨天河南巡抚的命令下达后,一整夜都能听到街坊邻居的哭声,而刘岗家的人也彻夜不能合眼。今天早上,刘岗的祖母再次拒绝吃饭,这次无论全家的人怎么劝说,老人都坚决不肯吃饭,除非他们同意让她被当做菜人交出去。刘岗的父亲实在没有办法,就托人招呼守城的大儿子回家,他心理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在军中服役的儿子能有什么办法。但话才开了一个头,刘岗就跪倒在地,只是一个劲地向父母磕头:“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说这个有什么用?”在最后的希望断绝后,母亲痛哭出声,她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那你说要把谁交出去,你的媳妇,还是你的弟弟、妹妹?”

    刘岗只是叩头碰地,单调地重复着:“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把我送去算了。”母亲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能把孩子们送出去。”

    刘岗没有任何劝阻的话语,脑袋在地面上磕出一片片血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

    顾弥勒第三次接到新军参谋司的密令,嘱咐他务必不可出战,其实既然杨文岳不敢进攻,选锋营一样不敢自行与许平交战,目前全营只有两千余人,而他们估计许平那边估计在五千以上,如果必要的话,选锋营估计许平还可以再从河南紧急抽调部队来增援。

    只能看着选锋营的仇人在眼前耀武扬威,让张彪非常痛苦,尤其是他身为营参谋长,还要由他来向主官提出稳固防守的建议,这就让他更感到难以忍受。

    “大人,福宁军那边还有多少精锐?”张彪感到教导队的训练度实在跟不上消耗,而教导队能够提供给前线的都是三个月的成兵,这种兵对付山东叛军固然是绰绰有余,但遇上以同样体制训练出来的闯军,就会非常危险。而京师附近新军中的老兵多是曾被许平击败被俘的,士气非常可虑。许平的宽大政策,被新军中高级军官视为一种侮辱,反倒激了他们复仇**,可对新军士兵来说,这让他们更缺乏死战的意志,尤其是经历过河南冬季战争的那数千士兵。这些士兵普遍缺乏斗志,他们不明白为何而战,以前由于通讯问题,朝廷把闯军说成无恶不作的宣传在直隶人中颇为深入人心,但现在这些士兵已经不信了,而且新军战无不胜的光环对这些人来说已经不存在。

    “福宁已没有什么可用之兵了。”顾弥勒对张彪叹道。

    “怎么可能?”福宁军作为镇东侯多年前的嫡系,是很多新军中高级军官最后的指望,他们普遍抱怨为什么不再从福宁镇抽调精锐来与许平作战,而要用教导队的新兵。

    “侯爷组建新军的时候,好多老人都已经跟过来了。”随后因为在河南的战损,新军参谋司有数次从福宁征兵,这次和顾弥勒一起北上的千多人已经是最后一批有战斗经验的部队。

    “贺将军的大公子呢?”张彪问道:“不是他还在福宁军中效力么?”

第九节 默契

    “这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贺宝刀的长子很早就被调去杨致远手下效力,这次从福宁征兵时并没有把他调回来,顾弥勒对张彪说道:“这事你得去问杨将军了。”

    “问我什么?”

    帐外传来一声,接着门便被撩开,杨致远人随声到,大步走了进来。

    “杨大人。”顾弥勒连忙起身向杨致远行礼。

    “免了。”杨致远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顾弥勒和张彪都觉得很面生,杨致远给他们介绍道:“这是黄参谋。”

    接着又向那个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顾将军,是你父亲多年的朋友,这位是张参谋比你大,也是你父亲故友的儿子,和你是世交了。”

    “顾叔叔,张大哥。”黄希文向两人问好。

    听说这个人姓黄以后,顾弥勒和张彪就心里有数,两人都连忙答礼。

    “黄参谋刚从晋军那里回来,算的上是见过沙场了,侯爷让他跟在我身边历练一番。”杨致远坐稳后见顾弥勒和张彪都还站在,就笑道:“站着干什么?都坐下说话吧。”

    顾弥勒坐下后问道:“杨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估计很快就能痊愈了,”杨致远微笑道:“多谢顾兄弟挂念。”

    “杨大人为何亲自前来这里?”顾弥勒对杨致远突然抵达颇感意外,既然参谋司连续文不许他进攻,那他肯定不会进攻,难道是参谋司对他不放心么?

    “直卫立刻就会前来,如果必要的话,现在在京师整训的三营也会前来,侯爷让我负责指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杨致远打算先来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真的要交战的话,他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听到杨致远这么说,张彪面露喜色,顾弥勒也是又惊又喜地问道:“参谋司决心起进攻了么?”

    杨致远想了想,转头看向黄希文:“黄参谋你来说吧。”

    “遵命。”黄希文点头应是,顾弥勒和张彪都向他看过去,只听黄希文大声说道:“参谋司不打算在直隶和许贼交战,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为此我们甚至可以坐视许贼继续搬运辎重,但是我们要防备他趁胜洗劫直隶以充军实,所以杨大人才会前来这里坐镇,如果他不识好歹还想继续进攻,我们新军就要把他击退。”

    选锋营两人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顾弥勒不解地问杨致远道:“大人,这又是为何?”

    杨致远没回答而是指了下黄希文:“还是由黄参谋来讲。”

    “新军缺乏实战经验,家严对此深为忧虑,家严希望各营在于许贼交战前,一定要先让他们上过一次战场,各营指挥官也需要熟悉部队的时间和机会。”黄希文表情严肃,话语流利:“而这个战场只能在山东,先让各营在山东摸爬滚打一番,有了经验再进攻河南。”

    “这也是我的需要,”杨致远把话接过去:“黄参谋是在给我留面子了,再次进攻河南的时候,我和贺大人都会随军前往,而这次出兵的规模将是空前的,我们二人从未指挥过这么多的军队,肯定会出问题,而这个问题不能再与许平交战的时候生,最好在山东就暴露出来。”

    “规模空前的军队?”顾弥勒连忙问道:“大人,这次要出动几个营?”

    “黄参谋。”杨致远笑着叫了一声。

    “家严已经和朝中诸位阁老商谈过,”许平此番攻入直隶,宗庙震惊,崇祯天子非常忧虑,杨文岳惨败后朝堂上对新军又看重许多,阁臣私下说至少新军绝不会败得这么惨:“他们会和家严一起说服天子,把新军扩编为十五个营,共六万大军。”说到此处,黄希文原本一丝不苟的脸上也露出得色:“许贼肯定挡不住我们的雷霆一击。”

    “这真是个好消息啊。”顾弥勒抚掌笑道,向杨致远称贺道:“六万新军,当真是大好啊。”

    “暂时不要说出去,”杨致远微微一笑:“如此每岁耗费军饷以百万计,更不说训练和装备的花销,若是提前透露了风声,其他各军难免会眼红而群起攻之,皇上说不定就会犹豫了,侯爷现在就是先给自家兄弟们报个喜。”

    “末将(卑职)明白。”顾弥勒和张彪同时答道。

    “这便是了,自古能带六万大军的,没有几人啊。我肯定是不行,贺大人我看也够呛,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打山东,”杨致远很满意地看到顾弥勒和张彪都恢复了斗志和热情:“再说这也是解除了后顾之忧。”

    杨致远和镇东侯已经商议过,要尽力避免在直隶形成一个新的战场,若是在直隶开战朝廷势必不肯放新军南下,若是旷日持久定然要调山东新军回放,镇东侯甚至担心朝廷都没有耐心等很久,一旦稍微进展不利就会强行把山东新军拉回来。而杨致远认为一旦山东新军回返,许平势必立刻撤兵,对他来说直隶可没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没有,那样新军就会两头落空。朝廷或许会获得一个暂时的心安,但是恶果还是要由新军来承担的。

    ……

    “直卫已经向我们这里开来。”陈哲跑来面见许平,经过长时间的侦查,闯营已经基本确定了选锋营的兵力:“加上直卫,新军也就五千上下,我们把近卫营调来吧,在直隶境内新军肯定不敢后退,这是我们再次重创新军的好机会啊。”

    近卫营虽然还没有全面恢复实力,不过加上装甲营,许平的部队实力仍然在新军之上,杨文岳的军队他们根本没有怎么放在眼里,何况现在领军的还是齐图和夏侯宽甫。陈哲得意洋洋地说道:“河北军嘛,就好像是孬种去给人助拳,正主打的时候他们在边上看着,跟着喊几声好但绝不动手,若是朋友被打残了,他们就帮忙把朋友搀回家。”

    “若是他们的朋友打赢了呢?”许平反问道:“就是孬种也会跟着上来踢两脚的。”

    “新军多是新兵,而且人数还不如我们多,我们怎么可能打输?”陈哲反对道:“大人,这次可是直卫啊,是黄侯的女婿带兵,若是我们赢了,可是大大杀了黄侯的威风啊。”不知不觉间,如陈哲、周洞天等人都开始用和其他人一样的语气称呼镇东侯了。

    “这里可是直隶,不是河南!”许平摇头道:“太靠近新军教导队了,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派来援兵,我们不能在这里和他们打。”

    “可这真是好机会啊,我看金神通那鼻子翘上天的小子就有气。”陈哲大声表示反对:“这里离开封更近,我们一样不吃亏。”

    “不吃亏不等于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仗就不能打。”许平固执己见:“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重创杨文岳,并且夺取河北军的辎重以补充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达成了,我们要见好就收。”

    陈哲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大人,我记得你和金神通的关系不错吧,听说你们还曾一起喝过酒,但战场不容私情。”

    “我确实和他喝过酒,但我很清楚战场不容私情。”许平见陈哲越来越不满,解释道:“第一,我们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我们这次的缴获,能够武装三个营;第二,当务之急是继续包围开封,只要拿下开封我军就后顾无忧,可以向山东进军以解东江军之困。”

    “东江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不需要他们了。”

    “我们曾经需要过,现在他们还帮我们拖住了贺将军的几个营,”许平反驳道:“开封六、七月便会陷落,利用开封的缴获,我们还可以武装更多的军队,这期间还能吸引新军来我们的地盘与我们交战,然后我们就出兵山东,截断明廷的南北交通。”许平一心想要把明廷拦腰截断,而一旦和山东的东江军合流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若是新军留在北方我们就收取江南,这是明廷最主要的赋税来源,然后是福建,这是新军军械的来源;若是新军胆敢南下我们就拿下京师,那样明廷就会分崩离析;若是新军分兵想两头确保,哼,那他们就只能处处挨打了。”

    “先打一下不是更好,然后便可以更游刃有余地按大人你的计划去行事了。”

    “不好,因为一旦开战就可以会陷入僵持和长期化,因为靠近教导队,新军能够展开一场长期的消耗,他们的背后是大明,而我们只有开封、归德两府。当务之急,就是迅返回河南。我们不能在直隶开一个新的战场,这样会削弱我们在河南的兵力,战局一旦陷入僵局,那就会给开封坚持下去的希望,还是对其他各路明军的鼓励,他们会认为我们后方空虚,会趁机进攻我们。”许平知道只要主力还呆在河南,其他明军多半就不敢孤身前来:“除了急于立功的孙传廷,其他人看不到新军进攻河南就会按兵不动,这样我们一个兵等于当两个兵使用。”

    许平认为这样有限的兵力不但能震慑周围各省,迫使他们截留本应供应新军的资源,而且还能迫使新军最终不得不来许平的主场交战,实在是不容放弃的优势。

    “而且我猜现在是麦秆打狼两头害怕,”许平一直在揣摩新军行动背后的用意:“我固然是害怕陷入一场长期的消耗,而新军肯定会害怕他们因为经验、兵力不足而迅败北,所以才一直躲在杨文岳的背后,这样已经很好了,能让我安心把东西都运走。在对方犹豫不决的时候,逼着对手没有退路而不得不和你决一死战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们就各退一步吧。”许平自认为赌不起,因为他手中没有可供翻本的赌资,所以每一仗都要有相当的把握他才肯打:“还是让新军先出牌,我们后制人。”

    ……

    “许平没有继续向直隶增兵,”杨致远探明情况后心里稍安:“京师的几个营也不用调来了,省的耽误训练,我们不要刺激许平。”

    ……

    这期间许平虽然忙碌,仍然经常挤出时间去看望明军战俘营的伤兵或是和军官攀谈。

    今天闯军开始把最后一批粮食运走,许平下令,停止对被俘明军军官的监视。

    “大将军,我们是不是稍微留一、两个人,也装装样子。”听到许平说一个哨兵也不留,他的贴身卫士就这样问道。

    “不必了,万一装得太像,他们不敢逃跑怎么办?”许平命令,军营的大门倒是不必替战俘们敞开,那样未免也太过份,只要不在出口和他们的营房附近站岗就可以了:“若是我们的弟兄在那里监视,他们难免心虚。若是弟兄们太不经心,被他们伤到了又如何是好?”

    当夜就有三成明军军官溜走,几个胆大的还解开了许平故意拴在营门边的马匹,骑上去一溜烟地跑了。

    转天闯军士兵去给他们送饭时,剩下的明军军官一个个面色紧张,畏缩在一起观察闯军的反应。闯军士兵仿佛毫无觉察,只是把多出来的碗筷拿回去,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于是当夜又有二十几个明军军官逃走,可是门口的马却少了三十五匹,许平补上不足后继续耐心等待。

    第三日营地里只剩下两个明军军官,这是两个特别老成持重的人。

    再过一天去看时,这两人竟然还在!许平闻讯后很不高兴,因为他明天就要动身返回河南,这两个家伙若是再赖着不走会影响到他的撤军计划,于是许平便吩咐道:“今天不给他们饭吃。”

    午后,被俘明军军官中最稳重的两个人推开营门走出来,想从闯军士兵那里要些食物吃,讨些水喝,但遭到严词拒绝,就算他们把这些天来和许平的交情抬出来也没用。几次三番地碰壁后两个明军军官都很生气,终于和闯军士兵大吵一架,骂骂咧咧地走回自己的牢房。

    当天吃过晚饭后,许平问那个刚去检查过俘虏的卫士:“逃走了么?”

    “饿跑了。”

    对此许平很满意。

    从开封送来一份紧急报告,上面是河南巡抚衙门勒令全城百姓缴粮、否则交人的通报。经过开封守军反复搜查后,城中百姓很难还有几户会藏有存粮,所以二十六日也就是开封守军吃人的开始日。李自成曾经谈到,蒲观水生前念念不忘的是在开封断粮前把物资送进去,担心开封守军会以活人为食。许平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由于事关重大,他一定得亲自赶回去处理。

    “大将军,我们刚收到的情报,”一个参谋报告说:“东明县令弹劾夏侯宽甫的奏章捅到朝中去了,说夏侯宽甫带兵攻打东明县城,扬言要洗城,当时还穿着小兵的衣服。”

    “明廷那边有什么反应?”

    “朝廷上争论得很厉害。杨文岳当然是力保夏侯宽甫,但东明县令有根有据,而且还弹劾了杨文岳一表,说他坐视几千闯贼横冲直撞。现在杨文岳在朝中的政敌抓住把柄,正拼命地攻击他。”

    闯军内部对称呼没有什么忌讳,许平听到自己被叫做闯贼也不在乎:“杨文岳是不怕弹劾的,我们明天就要走了,直隶的地盘又是他的了;夏侯宽甫的事也不难办,我们还可以帮他一个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伤兵现在住的就是他当日的大营。”

    “大将军所言不错。”

    二十五日清晨,许平在参谋的陪同下去夏侯宽甫的大营转上一圈。现在这个营内各个帐篷里都住满了明军的伤兵,还有许多留下来照顾伤兵的明军战俘,他们都已经认识许平。他们纷纷向许平跪倒行礼,无不感激许平的救命之恩,连暂时下不了床的重伤兵也向许平问好。

    和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许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同行的参谋们高声谈论,评价起这座大营的前后部署,最后只听许平长叹道:“错落有致,虚实相间,夏侯将军真是良将啊。可叹他这个人不能为我闯军所用,可惜,可惜。”许平临行前在伤兵营里对夏侯将军的赞扬,通过明军战俘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

    大一通感慨后,许平返回自己的营帐收拾东西,他马上就要带領轻骑亲卫率先返回河南,几千闯军随后离去。需要带走的重要物品已经整理妥当,一个卫士捧着杨文岳留下的那张琴,向许平询问道:“大将军,这琴可要带走吗?”

    许平摇摇头:“玩物丧志。”

    闯军离去后,杨文岳立即收复直隶失地并向朝廷报捷,报功名单上位居第一、第二的正是夏侯宽甫和齐图二人。杨文岳说,连许贼都不得已叹息夏侯宽甫是良将,欲为己用而不能。崇祯天子恢复了杨文岳的原职,对夏侯宽甫、齐图等立功将领各有赏赐。

第十节 交换

    三月二十五日,开封城下。

    许平集中了军中嗓门最大的一批人,让他们齐声向城上喊话,表示自己愿意用一石粮食交换一个城中百姓。虽然事先演习了很多遍,而且效果也不错,不过许平担心只是如此影响还不够大,还还向城中射进数百支羽箭,每支箭上都带着一封信,质问城上的守军:谁没有家人亲友,难道守城就一定要以人为食?在把开封百姓的血肉吞下肚时,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亲人也可能被其他人吃掉吗?

    信中更指名道姓地责问河南巡抚高明衡:就算忠君报国是做臣子的本份,难道保护百姓就不是当官的本份么?高明衡认为闯军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子,现在闯军虽然包围开封但都不愿出现断粮的凄惨景象,难道高巡抚还要杀害城内的百姓,把百姓吃下去!

    贾明河不同意吃人。不过河南巡抚衙门做这个决定以前并没征求贾明河的意见,他一个武官也无法过问。高明衡向他保证,提供给新军的都会是粮食而不是人肉。在这种情况下,贾明河内心里对军队的责任感压倒了对百姓的同情,打算对即将生的惨剧视而不见。

    很多官员和贾明河持近似看法,他们在勉强说服自己接受周王和高明衡的提议后,无一例外地把责任推给城外的闯军:“不是我们想吃人,是闯贼逼我们吃人,所以不是我们吃人,而是闯贼吃人。”

    吃人的前提是闯军不会有任何怜悯,既然这些百姓反正都要死在闯军手下,那还不如吃掉他们来保护更多的人。现在许平的提议破坏了这个理论的基石,唤醒了这些官员残存的良知,这一丝天良正是许平期待的转机,如果开封城内所有的官员都彻底灭绝人性,那许平也没有办法阻止城内的惨剧。

    “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围城的人还能善心给城内提供粮食?就是古之仁将也不会做的啊。”开封城内的官员觉得许平的提议实在不可思议,谁也不愿承认闯贼有仁慈之心,不愿意接受闯贼比自己更加爱护百姓这个事实。

    但所有的官吏都有自己的亲人,他们不具有周王或是高明衡这样特殊的地位。官员们的脑筋还是很灵活:“就算闯贼是假仁假义给我们一些粮食,反正不要白不要,还是接受这个提议吧。”

    周王和高明衡反对以粮换人的建议,其中以周王最为坚决,他一口咬定决不能和闯军打交道。周王府的库房里有许多粮食和酒肉,自然用不到吃人,也不会有人敢吃周王府的人。高明衡也同样用不着吃人或是担心家人被吃,不过高明衡指出,这很可能是闯军想惑乱军心、民心的恶毒诡计。

    从道义上讲,官员和军队不仅是在保护开封的城池,也是在保护城中的百姓,在没有存粮的情况下,应该向闯军提出放百姓出城并要求闯军保证不伤害他们。可是周王和高明衡觉得自己肯定不在闯军赦免的名单上,也就不愿意看见百姓享受生存权。

    高明衡的反对意见非常苍白无力,若是闯军没有提出过以粮换人的建议也就罢了,现在高明衡无法断然拒绝,也不愿意对抗周围所有同僚残存的良知。

    只剩下周王一人还在坚决反对。

    不过闯军的建议很快就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不光是城中的百姓,就连守军和衙役们都议论纷纷,山岚营的指挥官也建议周王和高明衡接受许平的提议。当听说军队中有可能出现哗变后,周王那颗坚如铁石的心终于开始动摇,他怒气冲冲地当众宣布道:“好吧,不过不能一个人换一石,要一个人换十石粮食。”

    周王的话语让参与讨论的官员们脸上变色。其实官员们的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把全城的人劫持到了自己的战车上,不惜以千万老百姓的性命作为自己赌博的筹码,但周王又何必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呢,这不是挑明了拿老百姓当人质肉票,和城外的闯贼做买卖吗……,

    其他人走了以后,高明衡苦着脸道:“大王,我们要十石实在太多了,闯贼肯定不答应,下面的人也会觉得我们心不诚啊。”

    “这是计策。”周王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寡人觉得,只要闯贼肯出两石粮食换一个人就可以了。一个人和一石粮食差不多,我们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啊。”

    “不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高明衡连连点头:“大王明见万里,下官这就去和许贼说。”

    高明衡刚要出门,周王喊道:“等等,回来,回来。”

    高明衡连忙凑过去,问道:“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许贼实在不答应,一石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周王皱着眉头,显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寡人想了想,半大的孩子或者瘦老头子,那还不如一石粮食经得住吃呢。总之,高大人你要仔细周旋。”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高明衡心悦诚服,点头哈腰地退出去。

    高明衡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盔甲里,在军队的重重保护下走上城楼,示意身边的标营卫士往城下喊话。十几个标营卫士并肩上前,齐声大喊道:“对面的闯贼听着!河南巡抚先生大人阁下,有言要晓谕你们的头领。”

    开封守军看见高明衡出现在城楼上,立刻纷纷猜测巡抚大人可能是同意了用人换粮的提议。听到标营卫士的喊话后,城楼上、两侧城墙上、堡垒中的汴军士兵和丁壮顿时高呼万岁。这兴奋的呼声传到开封城内,百姓们欣喜若狂,几天来家家户户都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他们不愿意把任何一个亲人交给官府。

    城下的闯军士兵骤然向两侧分开一条路,许平策马向前跃出军阵,向着城楼的方向跑去。闯军士兵齐声呐喊,挥舞着兵器向许平欢呼,用尽气力对他表达着自己的忠诚和尊敬。

    许平头上仍然带着毡帽,身上是紧身的粗布战斗服。他一直跑到城楼下弓箭射程之内才勒定坐骑,侧过身向背后挥挥手,欢声雷动的闯军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许平望向开封城楼,中气充沛地叫道:“在下许平,请高巡抚出来搭话。”

    听说跑过来的就是许平,汴军的士兵纷纷涌到墙边,互相推搡着要看一看这个名震河南的闯军大头目。老谋深算的高明衡颇为不悦,命令标营卫士向那个闯军喊话:“河南巡抚大人屈尊来见尔等,为何虚言相欺?”

    许平仰望着高高的城楼,高声喊道:“在下就是许平,绝非相欺。”

    过了片刻,又是一声询问传来:“你果真是许平?”

    许平第三次保证道:“在下确实是许平。”

    一个严密隐蔽在头盔下的脑袋在墙剁后闪现出来,头盔盯着许平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此时城墙上已经黑压压地全是人头,许平微微一笑,解开自己斗笠的绳带,把斗笠摘掉,让城上的汴军看个仔细。

    刘岗和墙边的弟兄们拥挤在一起,他低头看着城下的许平,心情异常复杂。河南巡抚反复告诫全城,这个著名的反贼头子,**掳掠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恶棍,他一旦攻破开封就会抢走人们的妻子、妹妹,杀害他们和他们的长辈,可是眼下,这个恶棍却是刘岗唯一的希望。

    高明衡从城墙边退回安全地带后,立刻和周围的幕僚商议起来,由于事先没有想到许平敢自己跑过来,所以没有想过要布置弓手狙击,现在临时布置怕被对方看出破绽。而且不管射中没射中,都会触怒闯军以致无法讨价还价,搞不好还会引起守军哗变,高明衡的几个幕僚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高明衡难以置信下面的那个年轻人真的就是许平,他决定让见过许平的人来辨认真假:“有请贾帅和魏将军。”

    蒲观水全军覆没后,山岚营上下都很清楚短时间里不可能有新军来给开封解围,为了减少消耗,他们放弃城外的堡垒退入城中。听说河南巡抚有请,贾明河和魏兰度马上赶上城楼。贾明河往下看了一眼,立刻说道:“这是许平。”

    魏兰度则凝视半晌,才转身向着高明衡确认:“巡抚大人,确实是许平,没错。”

    “离得这么远你们怎么能看得清楚?”高明衡对贾明河如此草率很不满意。

    贾明河没好气地顶嘴道:“那请巡抚大人开门,末将走过去好好看看。”

    “怎么可以开门?”高明衡先是斥责一声,转念一想又吩咐左右道:“准备吊篮,让贾帅下去好好看看。”

    准备吊篮的时候,高明衡凑到贾明河和魏兰度身前,小声说道:“贾帅去与那许平说,若是他弃暗投明,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巡抚大人明见,末将觉得许平不会投降。”

    “未必!”高明衡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贾明河的话不屑一顾:“本官觉得他大模大样地跑到城下非常不合情理,其中必有古怪。贾将军说一下也没有坏处,若是许平心动,这开封之围不就解了吗?”

    此时周围城墙上的汴军士兵正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许平,传闻被不断地夸大:

    “听说这个许平原来是黄侯的得意弟子啊!”

    “那怎么会投到闯军去呢?”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

    “有人说,许平在新军里的时候,得了黄的真传啊!”

    “当然喽,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连贾帅他们都不是对手。”

    ……

    这些议论被风送到贾明河和高明衡的耳中,高巡抚生气地说道:“黄侯的弟子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圣上念着黄侯劳苦功高才不加追究,现在开封这么危急,贾帅难道还不肯出力吗?”

    贾明河叹口气,拱手道:“既然巡抚大人有令,末将遵命就是了。”

    “有劳贾帅了,这开封城内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今天全操于将军之手。”高明衡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说完这句话后连忙招呼左右:“快把贾帅给缒下去。”

    贾明河走向墙边时,高明衡眼珠一转看见几个新军燧枪手,就吩咐他们道:“等一会儿听本官号令,若是许平出尔反尔,你们就上前将他射杀。”

    一会儿,城墙边的一个标营卫士报告道:“贾帅平安落地了。”

    高明衡转头看向魏兰度,抚须呵呵笑道:“以贾帅的资历威望,那许平一定是很佩服的吧?”他摇头晃脑地说道:“由贾帅对他晓以大义、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许贼一定惭愧,说不定就接受了招安。”

    见魏兰度默默点头,高明衡越得意地抚摸着长须:“如果能说得许平投降,真是奇功一件啊。”

    “很难。”魏兰度摇头道:“贾帅的义弟蒲将军,正月殒命于许平之手。贾帅和许平见过的次数并不多。”

    “你怎么不早说?”高明衡一听就急眼了。简单询问几句,得知魏兰度和许平一同领过兵后,高明衡急忙叫道:“快,快,把魏将军也吊下去。”

    许平在城楼下等了好久,看见守军用箩筐把一个人縋下来的时候心里很是不解。等看清来人以后,许平连忙滚鞍下马,走上几步拱手道:“贾大人。”

    “许……许将军。”贾明河绷着脸。

    “不知贾大人前来,有何见教。”

    “巡抚大人派本将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然后开始谈判。”

    “现在可以谈了?”

    “嗯,可以了。”

    贾明河说完后就站在原地一言不,此时城楼上又把魏兰度放了下来。魏兰度向着两人快步走近,贾明河朝魏兰度微微摇头,魏兰度见状就露出迟疑之色,许平把他们两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这时候,魏兰度已经走到他面前,抱拳道:“克勤。”

    “魏将军,我已经没有这个号了,尽管叫我许平好了。”

    “许将军,”魏兰度凝视着许平的眼睛,遗憾地说:“当日确实是委屈你了。”

    贾明河大声地咳嗽起来,毫不掩饰地向魏兰度表示他不愿意进行任何劝说,若论本心贾明河恨不得一刀宰了许平,不过现在一刀砍死他就意味谈判破裂,这和自己亲手杀死满城百姓没啥区别,见状魏兰度自然把嘴闭上。

    许平直截了当地问道:“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到底同意不同意用人换粮食?”

    贾明河闻言立刻回头,冲着城楼上高呼:“巡抚大人,我们到底同意不同意换粮食?”

    高明衡跺跺脚,低声骂道:“真是没用。”

    卫士按照巡抚的命令去墙边喊话:“若是一个人换十石粮食,周王殿下就可以恩准!”

    城墙上的汴军士兵顿时大哗,好多人愤怒地嚷嚷起来:“存心拒绝换粮的话,还不如直说。”

    贾明河转过半个身子,好似全不在意地低头看自己的军靴靴尖,心里暗暗抱怨魏兰度为何要下城来,以现在的距离,贾明河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在许平的卫士们赶上来前杀了他的。只不过他第一担心以后还可能有谈判,第二若是两位新军将领一起阵亡,山岚营可能会群龙无。

    而魏兰度脸色白,担心地向许平这边望过来,开封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谁都不敢说吃人会不会导致守军哗变;虽然各军都小心提防,但万一有哗变生,闯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那真是凶险无比。

    听完之后许平点点头,仰头朝着开封的城头喊回去:“在下同意了,请河南巡抚尽快安排交换吧。”

    贾明河和魏兰度都向许平看过来,见他表情不似作伪,魏兰度心中一宽,若是这样交换的话,开封城内的形势就能得到极大缓解,再坚持几个月都有可能,说不定能捱到新军再练出几个营来给开封解围。而贾明河听到这样的条件许平都答应下来,心中的杀意也暂停了一下,没像刚下城时那般一刻不停地估算距离。

    城楼上霎时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喊声再次响起:“我们说的是十石,不是一石。”

    许平答道:“我听清楚了,是十石,二五一十的十。”

    贾明河轻轻咳嗽一下,招呼魏兰度道:“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城楼上又是一声:“是一个人换十石。”

    许平哈哈笑起来:“没错,我答应了。”

    听河南巡抚如此罗嗦,魏兰度恨不得有个地缝好钻进去,贾明河叹口气,转过身去向城上喊道:“许平他听清了,他知道是十石,他同意了。”

    “此事必定有诈!那许平又不是傻子。”城楼上的高明衡斩钉截铁地叫道,周围的幕僚们赶紧做出苦苦思索的表情,想想诈在何处,不过每一个人能说清底闯营在打什么鬼主意。

    许平、贾明河和魏兰度在城下又等了许久,城头终于再次传下声音:“周王殿下恩准了。”

第十一节 补充

    见已经达成协议,许平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件事情他并没有事先征求李自成的同意,而是趁着闯王、军师去西方防备秦军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办了,以免有人反对。

    李自成的部队鱼龙混杂,闯王本人在军队中也没有绝对权威,许平感觉有点像一个军事联盟的盟主。各路领在自己的军队中有绝对的控制力,这固然让许平自主权很大——比如这次的交换,但反过来若是真去征求李自成的同意,就意味着要说服大多数的将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是在许平的部下和亲密盟友之间,对这件事情也是有反对意见的,因为这必然会让开封更长久地坚持下去,所以李定国同意的就很勉强,而参谋们和军官中更是一片反对之声,如果不是因为此次在直隶的大胜让许平威望进一步提高,就连说服这些人都是很困难的。

    现在木已成舟,许平微笑起来,向两人拱手道:“两位将军请回吧。”

    魏兰度拱手道别后刚要转身走人,却被贾明河喝住。贾明河站到许平和开封城楼之间,将开封城楼挡在身后,沉声对许平说道:“许将军你先走。”

    看看面前的贾明河,再看看被他挡在身后的开封城楼,许平苦笑一声:“多谢贾大人爱护。”

    贾明河依然将脸绷得紧紧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平叹口气转身走向坐骑,贾明河缓步跟在他身后一步开外,一直用身体做掩护。突然从贾明河的口里说出一句话:“许平你算是把侯爷的脸都丢尽了,不过无论如何,今日你算是没有给侯爷丢脸。”

    本来已经要翻身上马的许平闻言停下脚步,向贾明河正色道:“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是贾将军您的义弟,蒲将军的遗志。”

    贾明河把嘴紧紧抿着没有出声,许平向臀?”

    “高大人的意思是?”

    “闯贼绝对不安好心,那些粮食里准是掺了什么,会让我们的士兵四肢软、手脚无力,他们好趁机夺城。”高明衡不认为每一包粮食里都有毒,因为那样就太显眼了,他建议用狗去试试到底哪些是有毒的。

    “高大人还不快去?”

    “请大王借给下官几条狗。”

    周王一惊,怒道:“为什么要用本王的狗?”

    “大王明见,除了王府,城里已经没有活着的狗了。”

    “此事容本王想想。”

    “大王,贾帅那里催得很急啊,他立刻就要把粮食分下去,下官好说歹说才算劝住他。贾帅竟然不肯信这粮食里有毒。”

    周王皱眉想了想:“这样吧,本王从王府里挑十个太监给高大人,让他们去试毒吧。”

    “多谢大王,下官告退。”

    在贾明河的要求下,验收粮食的工作在开封城楼下展开,十个王府太监站在城门后的空地上,位于城楼和城墙上的无数汴军士兵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府太监哆哆嗦嗦地吃下闯军送来的粮食,这十个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旁观人群的惊呼和议论。令人焦急的等待持续了一个时辰,贾明河阔步走向军前,他扬起头向城楼上和四周的明军官兵大声宣布:“粮食里没有毒!”

    “万岁!万岁!”

    汴军士兵的山呼万岁声惊动了整个开封,城内数十万百姓人人面露喜色。刘岗己经焦急地在人群中看了好久,此时他抱住头,无力地蹲下,他知道自己家人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那个在河南巡抚口中杀人不眨眼的许平,刘岗的家人因为他莫名其妙的仁慈而暂时保住了。官府不但不会继续征集粮食,反倒会给城内百姓一些赈济,这是方才贾将军做出的保证。

    可是刘岗仍然失去了他的祖母。老人家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的家,随着官府的人一起走了。河南巡抚衙门不需要每户都出人,但仍然需要相当多的人和城外的闯军交换粮食。街坊里采用抽签的方式决定该由哪家出人,刘家不幸抽中了“出人”的签。在刘岗祖母的坚持下,她最终还是替代他的孙子、孙女被送出城外,为开封换回十石粮食。用来交换粮食的老人们正被源源不断地缒下城去,刘岗不敢往那个方向看,生怕会从中看到自己的祖母。他的泪水不停地流出眼眶,蹲在地上小声啜泣着。刘岗预感此生再也看不见他的祖母了。

    开封用活人换食品的行动顺利展开后,许平又一次离开开封前线,前去归德视察孙可望的工作。见到许平后,孙可望的头一句话就是:“大将军,看来你的粮食是多得吃不完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许平一笑,避开了争论。

    孙可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让许平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孙可望说:“我们治下的百姓还有人在忍饥挨饿”,或是“我们童子营的孩子还要用编笼子换食物”,如果孙可望用这种理由责备他的话,许平就只能用军事和争取人心的理由搪塞。幸好,孙可望谈起了他的西锋营。

    前些天孙可望从归德的数万闯军中选出一千多人补充到西锋营中,现在西峰营已经拥有近四千人,是孙可望手下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根据孙可望的要求,许平派来数百军官、军士组成了西锋营的教导队,他们将按照近卫营的模式建设这个营。

    几个月来孙可望屡次攻入南直隶,一次次扫荡江北军的营地,现在孙可望正在筹划一次新的扫荡,他雄心勃勃打算出动两万闯军直抵扬州。许平看着地图,孙可望划了一条七扭八歪的行军路线,许平疑惑地问道:“孙兄弟为何如此进军?”

    许平又点着行军路线上绕过的几个江北军营地追问道:“这几个明将很有战斗力么?为何要刻意绕开他们?”

    “他们已经和我交换了誓书。”孙可望取出几封密信交给许平,它们都是江北军将领写给孙可望的,写信的几个人就是闯军要绕过的几座军营的主人:“我已经保证和他们互不侵犯。”

    许平打开密信仔细地看起来。江北军的几个将领在信中出一个又一个断子绝孙的毒誓,保证绝不参与南直隶对归德府的封锁,更不会参与朝廷对闯军的围攻;这些明军将领保证会及时向闯军通报明军的军事秘密,并尽可能地配合闯军的军事行动。

    孙可望得意地对许平说道:“他们还同意把一半的军饷和军粮交给我,每月送一回,而我则要躲开他们的防区。”

    “很好。”许平对这些条款非常满意,但对孙可望一直不曾向他汇报有些不满:“孙兄弟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誓是怕我泄密不成?”

    “如果怕大将军泄密的话,那我今天就不会对大将军说这些了。”孙可望摇头道:“我担心的是闯王那里,闯王屡次问我是不是可以攻入南直隶,我一直回信说没有余力。”

    “嗯。”许平微微点头。

    “我们如果想夺取一片南直隶的土地,这根本不成问题。而南京那里一直认为他们可以确保整个南直隶,他们不想放弃哪怕一寸土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孙可望对许平谈起他的打算:“我不停地攻入南直隶、退出,然后再攻入、再退出,南京就会觉得好像只要他们加一把气力,就可以保住南直隶寸土不失,而如果他们不加这把气力,就会丢失土地给我们。因此,南京会不断地向江北投入兵力、武器、军饷和军粮,让我通过一次次进攻来获得它们。”

    许平已经听明白了孙可望的意思:“你担心的是,如果按照闯王的命令猛攻南直隶,就会让南京看清形势,退缩到扬州附近。”

    “是的,我们可以拿下一个县,拿下一个府甚至几个府,但绝对没有全取江北的力量,更不用说渡过长江取得南京的军力。如果我们停留在南直隶不走,南京那里会有几个官吏倒霉,罢官的罢官、调职的调职。但是接任者就死了心,干脆把贫瘠的江北扔给我们,然后龟缩到扬州去,反正丢失土地是他的上任又不是他……”

    许平插嘴问道:“这几个月来,孙兄弟你到底搞到了多少东西?”

    “别的不算,光燧步枪我就抢到了两千七百多支。”

    许平大笑道:“孙兄弟真是大财了。”

    “可是能用的没有几支,能修复的恐怕不过一千两百支,还不清楚最后到底能剩下几支。”孙可望无奈地冲着许平苦笑一下,摊手道:“江北军可不是新军,他们根本不保养武器,从来不给枪擦油,刺刀被偷走卖掉。有一次我抢到了两百支枪,没有一支能够修复,有的枪管都锈出窟窿来了。”

    “还是不错,至少西锋营的装备不用我拨给你了。”

    “如果南京向江北军投入更多的装备,如果他们拨给的度够快,我或许可以抢在它们生锈或是被卖掉以前拿到手。也许我不但可以武装我手下的西锋营,还可以给开封提供装备、粮草和军饷。”孙可望看着许平,重申自己的看法;“所以我们要让南京认为他们可以守住江北,让他们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许平赞同道:“在我们可以渡江拿下整个南直隶以前,我们不要把江北军打跑。”

    “是的,”孙可望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毫州,现在那里由郁董驻守:“毫州堷。”

    “正是如此,”许平赞同道:“此番河北军一败涂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文岳虽然带来了十万大军,但各路兵马都不是新军那种为野战而准备的部队,而是抽调直隶各处的守城官兵拼凑而成,这些兵马若是守城还有些经验,但一旦出城野战,还没打仗自己就心虚了,而且全无野外行军、作战的经验,平时还不相统属毫无信任默契。秦军中的野战部队早被傅宗龙和汪乔年败得精光,眼下恐怕只有贺人龙的部下还算能够野战,可几千人肯定不够用,孙传廷要想实现他的大话,必然要像杨文岳一样从甘陕各卫抽掉守城部队拼凑出一支军队来。”

    “而孙传廷这几年一直在狱中呆着,就是我刚才说的,他对我军的实力一无所知,多半还以为我们还是那种十万能被几百、几千官兵追杀的饥民,”孙可望哈哈大笑道:“他定会抽调边军各卫出来与闯王交战,等他见到了闯王旗鼓严明的各营,定然会大吃一惊。”

    “然后便是一场大败,”许平亦笑起来,崇祯天子听不得丧气话,只要谁肯许下大话就信任谁,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李定国,对西线的战事都非常乐观,看起来孙可望也是如此。

    “自古文武殊途,不是说文章做得好就会打仗的,当然,杀杀手无寸铁的饥民谁都办得到,可是昏君不能审时度势,以为只要曾经是饥民乌合就永远是,这位孙总督也是一样想法,如此焉能不败?”孙可望不屑一顾地道:“洛阳那边也就是这样了,闯王自己足能应付,我们要考虑总归是新军。”

第十二节 乱局

    “总督大人。”今天被召去拜见新任三边总督时,贺人龙一开口仍是苦苦劝说孙传庭收回成命:“官兵新败,而那李自成也绝对不是几年前衣不蔽体、妇孺混杂的流民了,李贼手下亲领的五营已经建立一年多了,我们万万不能仓促兵啊。”

    贺人龙一直很遗憾汪乔年和傅宗龙被朝廷罢官免职,毕竟这两个人好歹对现况都有些了解,但是崇祯天子每次一遇到失败就换个会说话的人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就是整旅东征,然后就是新的失败。几万秦军兄弟用鲜血给头上监军文臣换来的这一点点经验,很快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更会说话的人被崇祯天子相中了,被派来监军了,于是以前兄弟们的血都白流了,更新鲜的血会继续被这些文官洒出去。

    “贺帅。”孙传庭呵呵笑着,亲热地把贺人龙招呼着坐下。

    见状贺人龙心中一喜,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之前他和这位三边总督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主守的贺人龙每次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和孙传庭吵起来。

    “贺帅请看。”孙传庭掏出一份已经写好就送去京师的奏章,上面盛赞了贺人龙的武功韬略,孙传庭在贺人龙看奏章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兄弟我已经保举贺帅提督甘陕军务,等把闯贼一举荡平,给开封解围,那便是封爵也是……”

    “一举荡平个屁!”不等孙传庭说完,贺人龙就跳将起来,把手中的那封奏章揉成一团,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我们不被闯贼一举荡平,老子就随你这个书生的姓!”在奏章里孙传庭声明贺人龙也是力主出兵而且会为他统领十万秦军,贺人龙忍无可忍,两手三下五除二把那奏章又扯开撕了个粉碎。虽然秦军中也是大小相制、山头林立,但贺人龙自问绝对无法用几万秦军兄弟的性命为自己换前程,而且贺人龙还觉得自己手下有一支精兵,更是朝廷赖以抵御闯军于潼关之外的最后依靠,孙传庭虽然糊涂,但不能不重视自己的意见:“现在兵出关,那是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

    孙传庭勃然变色,大怒道:“圣上明令要本官三月之内出关讨贼,为开封周王解围,本官几次三番,与你苦口婆心反复晓谕,你这厮仍是一味拖延搪塞,它日圣上怪罪下来,到底该问罪于谁?”

    “爱谁谁,总督大人您本就不该在天子面前夸下海口,”贺人龙怒气稍息,想到自己的军饷还要靠此人美言,口气便放缓了些:“他日若是皇上怪罪,末将一定据理力争,保总督大人无事。”

    “来人!”孙传庭突然一声断喝,帐外涌进来一群标营卫士,随着孙传庭一挥手就把贺人龙不由分说地拿下:“本官奉天子明令,你这厮不思报效国家反倒贪生怕死,本官岂能荣你。”

    在喝令把贺人龙拖出去杀头的时候,便是孙传庭的两位幕僚都劝说道:“兵马未动,先杀大将,大人三思啊。”

    “死了张屠户,难道就得吃连毛猪了吗?”想起这些天来在贺人龙这里受的气,孙传庭仍恨恨不已。

    帐外,被拖去杀头的贺人龙犹自大呼:“孙贼,我秦军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三省五千里锦绣河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啊……”

    孙传庭斩杀了坚决主守的秦军大将贺人龙,向全军显示他有进无退的雄心,在秦军中动第三波动员,拼凑起十万大军再次出关进攻闯军。现在,李自成正在洛阳等着迎战从潼关来的秦军,听说贺人龙死后,李自成对周围的人说道:“贺疯子(贺人龙在闯营中的外号)与我们苦战多年,虽有小败,仍是秦军中的顶梁柱,更是眼下唯一的大将。孙传庭欲与我们交战,初来乍到不忙着结交军心,却先动手杀了秦军的主心骨。”

    “孙传庭不但杀了贺人龙,因为担心贺部造反,孙传庭还解散了贺的旧部,一同被杀的亲丁据说数以千计……”一个部将补充道。

    “到底死了多少人不好说,不过秦军人心惶惶可见一斑,”李自成笑道:“贺疯子既死,那取关中如拾芥尔。”

    ……

    消息传到京师,镇东侯长叹一声,孙传庭的军事资本是以前曾经带领边军屠杀过数以万计的饥民,不过这个在李自成出商洛山前,又会有人带着边军的时候做不到这一点么?历史正越来越接近镇东侯所知的那条旧路:孙传庭会一败、再败、三败,丢尽明廷七省联军,乃至潼关以西。

    ……

    孙传庭曾经对崇祯许下三个月剿灭闯军的诺言,孙可望为此给他起了一个“三月平贼”的外号。秦军的精华随着傅宗龙和汪乔年的两次大败已经丧失过半,新任三边总督孙传庭为了拼凑兵力,仿效洪承畴的故伎,招募大批甘陕饥民加以武装,然后就督促着他们来进攻闯军。

    “三月平贼孙传庭,这次显然是来送死了。”孙可望一点也不担心秦军的进攻。

    “说不定闯王那里已经打完了,报捷的使者都在路上了。”许平也不为西线的战事感到丝毫的紧张:“等孙传庭大败以后,估计皇上又要换一个敢说大话,对战事一无所知的人来指挥秦军,然后再起一次进攻。”

    “这倒未必,”孙可望脸上挂着冷笑:“当今的天子是三千年来少有的圣贤明君,每次遇到一个臣子向他下豪言壮语,他就跑上前握着他们的手,大喊一声‘神医’,然后把手里的一切都交给他,无怨无悔地支持他,直到事情彻底变成一团糟。再遇到另一个敢宏愿的臣子时,圣上就会重来一遍,不把他祖宗的家业彻底败光是不会改悔的。我相信凭着三月平贼吹牛的本事,圣上绝对舍不得把他撤了,只会让他继续胡搞下去。”

    “你忘了袁崇焕了么?”

    “那是平辽平到京师去了,昏君也保不住他了。你看看杨嗣昌口出狂言以后,只要我们一天不打到京师去,圣上就不会把他撤了。”孙可望哈哈笑道:“大将军,我们打个赌吧,只要一天三月平贼不把我们平到京师去,圣上就一天不会撤了他的职。”

    “我不和你打这个赌,我的赌运一向不佳。”许平笑起来。

    河南的形势非常好,闯军的控制区越来越巩固,在孙可望卓有成效的治理下,为闯军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和兵员。今年的降水显著增加,新式农具和番薯、土豆都得到推广,毫无疑问秋收后闯军的仓库会变得更加充盈。

    美中不足的是四川的战事。

    “成都就是一个鸡肋,重庆也是。”孙可望对四川战局的不满与日俱增。

    一开始,由于四川各州县的百姓竞相支援闯军,明军在四川的抵抗被闯军连续瓦解。四川总兵秦良玉、曹英的联军先被闯军击溃,闯军攻破重庆后杀掉了瑞王。然后,川军尽数云集于成都,号称二十万大军,遭到闯军进攻后,三日成都即告破,川军全军覆灭,秦良玉奔川西,曹英、杨展奔川南,明廷的宗室成都王、太平王,四川巡抚龙文光,巡按都被杀。

    为了预防闯军地盘的扩大,川军随即采用大规模屠杀百姓的方法,抢先破坏那些可能被闯军占领的地区。在川军大屠杀之后,四川境内的社会生产完全陷入停顿,大饥荒已经无可无避免。

    入川闯军总指挥高一功请求闯王援助大批粮食给四川,而李自成也答应了高一功的这一请求,上万闯军不得不再次进入湖广作战,以打通产粮区?玉威一次,截断河南与四川的联系,这样高将军就不得不考虑回河南,或是干脆南下云南了。”

    三月底,西线的战报传来,秦军不出意料地第三次惨败于闯军之手,孙传庭逃回潼关后上书崇祯天子,承认闯军的现况和他的预料有所偏差,因此需要一年的时间来练兵,然后就可以完成他“三月平贼”的大业。崇祯对此予以鼓励,让户部设法挤出钱粮供应陕西,同时对尚在明廷统治下的百姓加征赋税,以应付越来越大的开支。

    “一年来,秦军已经三次惨败于我军之手,这次的损失尤其惨重,宿将强兵虚掷一空。”许平手上有一份闯军自己的捷报,上面缴获、俘虏的数字都极为惊人,即使秦军从不曾有过前两次大败,也无法在遭到这样的损失后仍安然无恙:“如果孙总督没有一个能变出兵马的聚宝盆的话,我想十年之内秦军是不可能恢复元气了。”

    “秦军的世袭将门已经不存在了,孙传庭已经启用白广恩等人为秦军将领,并直接把白广恩提拔为总兵,甚至为他向天子请尚方宝剑。”周洞天手里拿着的是明廷的陕西塘报。孙传庭正大批启用像白广恩这样的义军降将,足以说明秦军再无可用之人:“天啊,用他们做秦军将领,那还能指望秦军的士气吗?他们还有与我军一战的勇气吗?”

    “此战过后,秦军的千总、把总已经损失殆尽,这比死几个总兵更可怕。”余深河已经丧失了继续讨论秦军的兴趣,懒得再去看其它的相关报告:“除非秦军按照新军模式重建,否则就如大人所说,需要十年时间才能让新一代的将门子弟长大,他们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朝廷不可能让新军渗透到秦军中,如果西北军也统统换上教导队训练出来的官兵,那对朝廷来说远比我军更可怕。”许平把这些军情扔在一边,说起他最关心的话题:“新军到底怎么样了?”

    “镇东侯一直要求扩编新军,秦军第三次惨败的消息传入京师后,天子和内阁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同意新军扩编为十五个营,每营四千人。不算开封的山岚营,现在京师和山东的新军大约有三万五千人,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尝试来给开封解围。”

    ……

    “给开封解围是大错特错!”

    京师,新军参谋部内,金求德出一声大吼。他拍案叫道:“开封就好像锦州,每次我们好不容易积蓄起一点点力量,就要扔到这个无底洞里面去。我们不能再给开封解围,至少在我们彻底解决山东问题前绝不能考虑这个问题。”

    “可是这是朝廷的严令,朝廷打算让杨文岳的直隶军和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去开封和许平打。开封是京师的屏障,也是山东的屏障。”

    “我宁可不要杨文岳去,就算闯军能拿下开封又能怎么样?如果他们渡河攻入直隶,那我们就迎头痛击;如果他们南下湖广,我们再去收复开封时只需要面对一部分闯军;唯一要担心的是闯军移师东进山东,切断运河漕运。但第一我们还有海运;第二,切断漕运从军事上说没有任何损害,只是损害了朝中阁老们的孝敬;第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尽快收拾季退思,把呆在运河上的四个营释放出来。”

    金求德咆哮一番后,转头看向一言不的黄石:“大人,开封那里许平已经经营了一年多,堡垒密布,守得是固若金汤,除非我们有绝对的优势,否则最好不要在开封附近和他打。”

    “开封是中原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除了京师、南京以外,没有几座城市能比得上它,中原半数的官宦人家现在都逃进了开封,还带着他们所有的积蓄。如果闯军得到了开封,那他们就能从开封抄到数百万两白银,闯军会因此壮大很多的。”说话的人是杨致远,今天他也抱病前来参加新军的军事会议。

    “那又怎么样?只是一次性的钱财。”

    “朝廷一年的税收是两千万两,可是要用来养秦军、养楚军、养江北军、养鲁军,我们新军能得到不过一年上百万两而已;而闯军如果得到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可不会漂没,也不会克扣军饷的。我们必须设法和许平决战,趁我们新军还比他强大得多的时候。”杨致远向黄石进言道:“大人,卑职越来越担心新军有一天会被闯军压下去。”

    “但立刻进攻开封,我们的军力绝不占优势。”

    “我同意先打山东,但我反对拖得太久。”杨致远沉吟着说道:“最好不要拖到七月。虽然许平莫名其妙的供应开封粮食让开封没有立刻陷落,但我很怀疑开封能不能坚持到七月。如果闯军得到了开封的财富,又得到了今岁河南的收获的粮食,那就未必是四、五万新军能够对付的了。”

    新军参谋部内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金求德再次向黄石说道:“大人,我们再做一次努力,想办法让朝廷同意由您带兵,然后立刻出兵山东,争取五月结果了季退思,六月移师河南与许平决战。”

第十三节 前路

    “或许孙督师可以为我们分担一些压力。”有参谋提出建议,因为孙传庭一口咬定他一定能做到三月平贼——虽然不是现在而是练兵一年之后,但崇祯天子仍然非常欣赏这种勇气,提升他为督师,表示对孙传庭的无限信任和鼓励。

    “孙督师表示很希望能够把杨总督派给他去做助力,”新军的参谋提出的建议是:不妨支持朝廷中的这种主张,让杨文岳带着河北军去与孙传庭合流,这样闯营西面的军事压力就会剧增,这样对开封继续坚持下去是有利的,对新军也有很大好处:第一,西面军事压力的增加会让新军在东面有更多的行动自由;第二,不需要一天到晚继续面对出兵的催促,朝廷的注意力会更多地集中到潼关一线去。

    金求德赞同这个意见,在他看来河北军留下对新军也是毫无帮助,还不如到西面去说不定还能起点策应作用,目前朝廷还打算催促楚军北上给开封解围,左良玉表示七月前难以行动。金求德认为楚军不太敢自己去,如果七月真的是自行前往开封,那左良玉多半会逃跑,就是不跑也不过是送菜给许平,不过若是新军能够主动配合楚军的这次攻势,那么几十万楚军还是能分担不少闯军的注意力。所以他极力劝说镇东侯支持孙传庭的意见,把各路兵马调去潼关从西面夹击开封,这样朝廷的注意力至少不会总集中在东线上。

    “我们趁机攻打山东吧,侯爷。”金求德已经拟定好了扫荡东江军的初步计划,之前他一直担心甚至可能等不到新军出兵开封就已经陷落,让许平能够有余力去支援季退思干扰新军行动:“许平莫名其妙地供应粮食给开封,这样山岚营就能长期坚持下去。单纯的游击不可怕,单纯的正面交战也不过是一决雌雄而已,可如果正面交战和游击结合起来那就很让人头疼了,我们不能给季退思和许平在山东合流的机会。”

    镇东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在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这样是把明廷往死路上推。在镇东侯的印象里,孙传庭会这次大败后练兵一年,然后再次出关攻打李自成,下次除了秦军外,崇祯天子还会让杨文岳的河北军去协助他,甚至从晋军、鲁军、川军中抽调精锐以及汴军的残余,统统派遣给孙传庭以支持他的“三月平贼”行动。北方七省联军二十万人,是明廷最后的家底和崇祯天子手里最后的赌本,先是孙传庭一路杀良冒功,大肆吹嘘形势大好;然后是忘记仔细安排粮草运输导致出现绝粮自行溃散的风险;再后是核心精锐和标营还没见到李自成主力就被闯军偏师击败;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孙传庭抢在手下各省总兵前和杨文岳抛弃督师印信、旗帜临阵脱逃窜回潼关。北方七省明军还有数十万从北方征来的民夫被李自成一网打尽,著名的开封功臣、射瞎李自成一只眼的河南总兵陈永福,就是因为孙督师弃军潜逃而崩溃炸营,在一片混乱中这位宿将一箭未就于乱军中被李自成生擒活捉。

    不错,孙传庭确实是在潼关为崇祯天子尽忠了,不过前面的战绩不提,以几万人守卫潼关,然后被远道而来的、人数比自己还要少的敌军一天就击溃本方并攻下了潼关……这防御部署得未免也太……除了哥舒翰,镇东侯还真记不得什么正面短期靠正面强攻拿下潼关的例子。

    镇东侯很清楚:如果支持孙传庭推迟到一年后开展的三月平贼行动,那么就是在明朝的死亡判决通知书上签下了名字。北方还可以用来防守的兵力,会被集中到潼关用于进攻,而这些兵力被李自成歼灭后,明廷在北方的统治事实上已经结束——北方已经没有可以用来保卫各大城市的力量。

    而如果反对这个计划的话,镇东侯知道自己是有这个影响力的,那未来的军事走向就会变得与他记忆中的迥人不同。因为有了许平而如虎添翼的李自成,会更加自如地在中原大地上,但是无论向西还是向北,陕西和山西都仍有固守城市的力量和信心,北方的军事实力不会被彻底摧毁,新军可能够迫使闯军无法集中兵力进行长时间的征服作战。只要不能如镇东侯所在的历史中那般,李自成通过几场决战一劳永逸地毁灭北方明军,那么陷于四战之地的闯营,还是可能被被限制于河南一地的,四面八方的战略围攻形势让闯营不能接受任何战败,一次大的失败就意味着根据地崩溃,军队遭到难以恢复的损失。

    镇东侯的历史上李自成没有遇到挫败,但这里不同,即使有许平帮助他,闯营也很难永远不打败仗。只要镇东侯全力反对孙传庭的计划,只要北方明军坚定不移地防守让闯军需要花时间和资源去攻取,只要明廷仍将资源拨给新军,让它能一次次重建,那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是新军负责进攻,那即使取胜闯营也会得不偿失,河南的资源迟早被耗尽。只要镇东侯利用他的历史知识,帮助明廷纠正失误,那相对闯营明廷仍然具有绝对的战略优势。

    “好吧,”镇东侯点点头:“孙督师久经战阵……虽然以往是对一些流民,但终归是见过沙场的人物,我相信这次的小挫会让他更谨慎稳重……最最不济,潼关仍然是天下雄关,自古欲取潼关,只有走晋地抄起后,正面强攻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所以算孙督师孟浪些,也是立于不败之地。”镇东侯向部下们保证:“我明日会面见天子,全力支持孙督师东西夹攻、三月平贼的计划。”

    离开新军参谋司,镇东侯坐上自己的马车返回京城。现在环绕在京城外的军队,除了京营和新军外,还有刚刚从战场上退回来的河北军,这些士兵中有眼尖的注意到了镇东侯的车驾马队,高呼着同伴一起向这队人马涌来。

    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呼声后,镇东侯伸手将卷起的车帘轻轻放下,这么多年来,对百姓和士兵们的拥戴之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每一个人都把镇东侯视为岳王第二,大明的擎天之柱、定海神针,即使是对他功勋名望身怀疑虑的阁臣们,只要听到是镇东侯的言论,就会认真对待——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大家都对镇东侯的忠心没有丝毫的怀疑,即使是当今天子,也曾私下对镇东侯表示歉意,并道出他的苦衷:并非怀疑镇东侯本人的忠诚,而是担心他手下有人假借他的旗号行事,以致君臣之谊不保。

    车窗外的衷心祝福声仍滚滚而来,明天,向朝廷肯定孙传庭的计划后,镇东侯估计自己的肯定说不定也会传到军中,不,不是说不定,朝廷一定会用自己的肯定言论来鼓舞军心。

    “黄候福禄安康!”

    “黄候子孙满堂!”

    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已经很多年了,镇东侯没有听到过新鲜的贺词,不过百姓和底层的士兵们,仍会一如既往地祝福于他。两侧这些向镇东侯车驾呼喊的河北军士兵,在接受军饷和装备后,会被抽调精锐由杨文岳带领前去协同孙传庭作战。很多人将再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再没有机会和家人重逢。

    镇东侯心里同样想到了这些,大概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吧,他开始感觉预知历史不再是一种天赐的礼物,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许平,”镇东侯忍不住想起了这个他从来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的年轻人,现在镇东侯对这个人已经很了解了,当镇东侯看到许平在山东的经历时,他想起了自己去辽阳做细作的时候:“不过我不需要人用刀逼着;”当镇东侯搞到许平和贺宝刀大概的交谈内容后,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皇太极时的场面:“不过我绝不会喊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至于许平对条例大刀阔斧的改革,从新军到闯军,镇东侯记得自己初上长生岛时对明军封建惯例的态度:“既然不对,那还等什么?”以前镇东侯认为许平虽然有和自己类似的怜悯之心,但却没有自己的野心:“大丈夫不耻于胯下之辱,而耻辱不能名扬天下。”直到河南搞出归德新政:“孙可望那个家伙绝对没有这般见识,肯定是许平这个意外带来的变化。”还有对开封的粮食政策,让镇东侯感觉许平并非没有类似自己这般的野心,把中国变得更好的野心,而是没有受到自己这种诅咒,因为不能预知历史而可以不必昧着良心去做一些事:“若不是我身上有着这样的诅咒,我看到山东的事情后也绝不会再与这个黑暗的明廷同流合污。”

    车窗外河北兵的祝愿声还在传来,而镇东侯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明日要对皇上和阁老说的话他已经拟好腹稿,一定能说服朝廷尽快集合北方全部精锐,以及明廷最后的人力、财力资源,把它们交在孙传庭手中,投入几乎必败的河南战场。

    “咒诅,我现在已经快甘之如饴了。”镇东侯不禁又想起了归德新政,他猜背后多半有夏完淳的影子,当然他没有把这个猜测透露过给任何人:“我带来的政治思想引的改革,得到了我带来的军队的刺刀的保护……然后与我作对。”让自己带来的新思想深入人心,让自己带来的军事体制生根芽,统统成为中国的一部分而不是昙花一现,这正是穿越者的理想,不过现在最符合穿越者利益的举动确实设法毁灭自己的理想:“虽然你们在与我作对,不过我可不想与你们作对啊,至少,不想把你们赶尽杀绝。”

    ……

    开封正第三次大规模用人换粮食。

    “城内数十万,上百万人,虽然每次几千人看起来能换不少粮食,但实际仍是杯水车薪,开封府也不愿意交换太多,只要能够城内食用、不生大规模恐慌就好,不然今天他们换得越多,将来他们的罪过就越大。”许平对刚刚从西线赶回来的李自成介绍起目前的形势,开封城虽然同意交换,但官府的邸报上对此视若无睹:“河南巡抚衙门仍保有幻想,指望有朝一日朝廷能给开封解围,他们仍想把这一切尽可能遮掩过去,或者说是小小的、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许兄弟到底打算换给开封多少粮食?”李自成心里对许平的计划有些没谱,毕竟是一个人十石粮,如果开封城真的不要脸到底拼命换,闯营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粮食和他们交换到底的。

    “一石和十石对末将来说其实是没有太大区别的,”许平告诉里李自成他就打算把蒲观水带来的那些粮食拿去和开封交换,如果不够的话,许平或许会添上最后一次交换时不足的那些,但太多的粮食他想拿也拿不出来:“蒲将军拼死运这些粮食来开封,就是想救这满城的百姓,不管周王下想用一个人换多少粮食,我都会把这些粮食交给开封,交换是个河南巡抚衙门一个收下这些粮食的理由,也是我军的攻心之策。”这种攻心之策的效果当然不如直接围城断粮效果显著,不过许平认为有可能在开封最终断粮前攻下这座堡垒:“交换的进行会让城内百姓渐渐失去对我军的畏惧,也会让守城的官兵渐渐失去对我军的敌意,末将以为在吃完这些粮食前,开封城内就可能有些官兵失去斗志而向我们投降,若真能如此的话,我们就救了满城的百姓。”

    许平对李自成的话其实还是有些保留的,若是蒲观水带来的粮食不够的话,许平是打算自己掏腰包补上一些的,当然同时他一直在积极进行攻城的准备工作,如果多掏一些粮食就能救下这数十万百姓许平认为是很值得的,更何况孙可望还保证把一些江北军的缴获提供给他。

    李自成觉得不错,他很赞同攻心政策,虽然河南的农民已经比较支持闯营,而且附近诸省的农民对闯营也不太畏惧。但最有话语权的士人对闯营还是相当反感的,以前李自成还没太深刻的感觉,但自从出商洛山、攻占洛阳后确定守土不失的政策,李自成就深感士人不足,他设立过科举考试,但根本没有几个士人来参加考试,或者干脆来就是为了在考卷中大骂闯营一番的。

    “虽说攻心为上,不过这让河南巡抚又能多撑上两个月,”牛金星对于用粮食换人的事情颇有微词,见李自成似乎快被许平说服后他忍不住再次旧话重提:“开封这座城牵制住我们太多兵力,还是尽早拿下为好,如果停止换粮,大概再有一、两个月他们就撑不住了。拿下开封后我们可以凭此攻入山东,或者干脆北上直取京师。”

    “撑不住的意思就是他们把人都吃光了,”李自成有些不满,他认为若是许平的计划真能成功的话,这获救的人里必然对闯营感恩戴德,换粮这件事传扬开口对闯营也是很有好处的,毕竟李自成现在要兼顾与明廷争夺民心、动摇明廷统治合法性、竖立本方合法性的目的,李自成对牛金星说道:“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我觉得许兄弟做得很好。”

    牛金星皱皱眉,又道:“大王如此想,那就这样办吧。只是既然攻心为主,我觉得不妨将此事广为宣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军的仁义。”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许平随口一说,但凝神思索片刻后觉得不妥,摇摇头道:“只是有一点不好,现在用人换粮已经让朝廷大失脸面,不过昏君和群臣都觉得太丢脸所以装看不见、装不知道。如果我们太过张扬,昏君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就会严令开封宁可吃人也不得换粮。”

    “昏君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吧。”牛金星满脸的不在乎,道:“就算他真的如此,开封巡抚和周王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接受这个旨意,多半会假装没收到皇帝的命令。再说如此岂不是更好,让天下人都看清昏君的嘴脸,丧心病狂如此。”

    “还是不妥,我认为昏君很可能会下这个旨意,而河南巡抚多半会服从……”许平说到这个里突然一愣,向牛金星看去:“牛大人,您心里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让开封生这件惨事,借以公告天下。”

    “当然不是!”牛金星立刻断然反驳:“绝无此意。”

    “好了,好了。”李自成跳出来制止住许平和牛金星的争吵:“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多说了,继续用粮食和开封换人就是。”

第十四节 潜流

    既然李自成话,许平心里暗暗戒备,但也不和牛金星继续争执下去。目前闯营内部对这个问题基本分成两派,许平的部下(不管之前在内部是否反对)还有西营的盟友都支持继续换粮,至少在把蒲观水运来的粮食交换完毕前不必中止,诸如孙可望还表示如果许平想继续换下去他也会支持。但闯营旗下的其他小股势力普遍反对,但这些人的声音有限,而较大的集团,比如罗汝才集团就持中立态度——在罗汝才看来,如果许平还没有开始这个行动,那他会反对:理由就是如果许平部有余粮还不如分给其他闯营集团;但现在许平已经开始行动了,罗汝才觉得就是中止也对他没有好处:许平肯定会怀恨在心,一点儿都不会分给他,既然如此罗汝才觉得不如保持中立,反正利益损失最大的也不是他。

    既然李自成不反对,那牛金星无可奈何只好谈到另外一个问题:“四川的粮食怎么办?”

    由于战争造成的极大破坏和明军的坚壁清野政策,四川的闯营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给自足的可能,目前粮食缺口一概要从湖广或者干脆从河南运输过去,之前许平承担了其中很大的份额。而冬季战争期间由于剧烈的消耗许平停止输出粮食,冬季战争过后许平一直没有恢复给高一功的物质补充,当时他拿不出这么多物质,现在他同样还是拿不出。

    “我们不能继续向四川运粮了,”千里转运耗损极其惊人,本来高一功的部队还不是很多,现在四川闯军招兵买马,还背上了四川饥民这个包袱,就是许平不与开封交换粮食他也供应不起:“先不说够不够的问题,便是河南巡抚不再与我么交换,这些粮食也很难安全地运到四川去。”现在河南境内的闯军主力东移,纷纷向着开封城开来,湖广境内的闯军变得势单力孤,随时可能会被楚军驱逐回河南:“左良玉的十几万军队就在那里看着,等我们主力离开洛阳后,他一定会起进攻。如果大王不立刻让湖广的弟兄们撤回来的话,他们就会被官兵轻易消灭。”

    “许兄弟所言极是。”在这个问题上牛金星也表示赞同。河南生产虽然恢复不少,但是距离四川的路途遥远,从河南送出的粮食顶多只有一半能够运到重庆,和许平一样,无论手里有没有余粮,牛金星都绝不愿意再往这个无底洞里仍粮食了:“重庆、成都上百万人口,河南根本没有这么多粮食,高兄弟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若是没有这些粮食……”李自成有些矛盾,他不愿意让四川闯军与民争粮、不愿意看着大批百姓饿死,更不愿意看到闯军因为缺粮而陷于危险:“高兄弟那里怎么是好?”

    “让他们撤回河南。”许平想也不想地说道:“至于百姓,能带多少是多少。如果高将军全军返回河南,左良玉是不敢堵截的。”

    李自成皱皱眉毛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放弃刚刚拿下的半个四川。

    牛金星显得比较无所谓:“如果实在没有法子,那也只好如此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攻入四川,现在若是让高兄弟撤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见牛金星和许平这么轻易地就想放弃大片土地,李自成颇有些不满:“高兄弟若是回河南,川军就又会逼上来,下次我们还要再苦战一番才能重新入川。再说,归路已经残破不堪,恐怕又会损失不少弟兄。”

    “正是因为四川残破不堪,所以才要尽早抽身,”许平觉得便是放弃四川,下次再进攻时川军也不可能组织起强有力的抵抗,因为重庆、成都两府都遭到战争的极大摧残,兵民关系变得十分险恶,而且官兵赖以坚守的工事也大多被这次的战火摧毁了:“多带百姓回来吧,这样可以大大加强我们在河南的实力,等来年我们手里富裕了,再挥师进攻四川好了。”

    牛金星本来是不太反对从四川撤军的,但听到许平这句话后,他突然现如果从四川撤军,那就意味着闯营本部没有取得什么值得一提的胜利,一年多来只是在湖广和四川流窜了一圈罢了。而且闯营本部也没有什么缴获,在湖广夺取的物质除了本身的消耗外,其余的大多于之前运去四川支持高一功了,而且还分给闯营内部诸多大小势力,比如罗汝才之流很多。现在李自成的本部想换装都没有足够的物资,而许平、李定国、孙可望的三人联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几乎彻底巩固了开封、归德两府,组建了大量的新营。

    牛金星很想从许平手里讨些物资走,但这个行为不符合闯营的惯例,闯营的惯例是打了胜仗根据约定瓜分缴获,但平时李自成也无权从手下那些奉他为主的人手里拿东西。如果李自成的本部在许平的地盘上混吃混喝,这个很正常,但牛金星想的是如何瓜分许平的税收,这个就很难办。李自成担忧这会引起其他各营的反对,而牛金星倒是没有那么远的考虑,他担心许、李、孙这三人不给,而李自成还没有有力的反击手段,不但没要到东西还白白丧失威信。

    今天牛金星通过换粮和来试探许平的态度,现对方很坚决,而且显然把开封、归德两府的产出视为他和西营理所当然的财产,牛金星因此只好另外想办法。现在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先不撤回四川闯营,先高一功如果能在四川站稳脚跟,不至于让许平的这个联盟独大;其次,若是四川闯营形式岌岌可危,或许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支援四川闯军的名义要走许、李、孙他们一定比例的收入。

    再说成都、重庆一带因为明军、闯军的激烈交战已经被严重破坏也是事实,河南已经不能继续向四川提供粮食,湖广北部在楚军的压力下也会很快被放弃。四川战区的高一功根据闯王的命令还得带上大批投闯的百姓,就是没有其他理由,牛金星也很担心他们的粮食是否够用:“如果呆在成都不动,他们的粮食还能多坚持些时日,一旦流动起来,那高兄弟手里的一点点存粮马上就会用光。”

    “就算呆着不动,他们也绝对坚持不下去了。”许平立刻反驳道,他坚决主张把这支闯军拉回来:“高兄弟手里的粮食肯定坚持不到明年秋收,今年四川的耕种已经耽搁了,没有粮食收获的,到明年春天估计种子都要吃光了,哪里还有力量去种地?”湖广当然是大粮仓,但是北面新军的威胁如此巨大,一年这么长会有什么变数谁都不知道,许平当然不能劝李自成在这上面抱期望:“如果现在不走,等湖广北部被左良玉夺回去后,那高兄弟想回来都会很困难,大王,还是趁他们现在还能吃饱饭,赶快回来吧。”

    “成都、重庆确实不可能有收获,但是其它地方就未必了。”牛金星见李自成犹豫不决,看准了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放弃苦战获得的土地,便主张不撤回高一功部,让他们去攻打明军领地:“官兵手里有辎重,他们可以靠缴获官兵辎重熬过今年。”

    “让高兄弟南下?还是北上?”许平仍然反对,他追问牛金星道:“秦军虽然新败,但关中还有余力,秦军号称六十万,虽然其中必定有缺额,但本土作战凑出个二十万是没啥大问题的,高兄弟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一旦顿兵坚城之下就是大麻烦了。”

    见牛金星无话可说,许平又强调道:“秦军是明廷的边军,可不是内地汴军、鲁军这种货色,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呢,以秦军的力量,高将军自己的力量恐怕对付不了,而我们没有余力去增援他们,何况还隔着潼关天险。”

    “如果开封能早点打下来……我们就能有余力去增援高兄弟了。”牛金星观察着李自成和许平的表情,见二人都不为所动,只好收起再劝说一番的心思,长叹一声道:“我觉得高兄弟或许可以南下。”

    “川南地势险恶,杨展据险而守,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打下来的,万一军粮耗尽还没能拿下川南,还是大麻烦。”许平始终是从军事角度考虑,所以仍然不同意牛金星的意见。总兵杨展把川南守得很是牢固,其人颇有才干,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年此人就让张献忠一筹莫展,现在高一功遇上他仍然是无可奈何。之前闯军几次以优势兵力进攻川南,但几次都被扬展击退,没有得到寸土之功。虽说牛金星说高一功没有使出全力确实是实话,但许平担忧的是便使出全力也未必能迅击溃杨展夺取川南,便是击溃杨展夺取了川南也未必能获得足够的粮食,更不必说川军仍然可能继续坚壁清野:“川南那里地势险恶,并非大军用武之地。”

    上次高一功来信上海说,杨展目前还出粮大力支援其他川军,使得那些明军的战斗力也得以保持,如此一来高一功很难摆脱四面受敌的境地。而许平认为杨展既然能拿出粮食来支援友军,更说明他还留有余力未用,高一功南下也不乐观。

    李自成觉得许平说的颇有道理,可是重庆、成都两府毕竟是他手下几营兄弟流血流汗才辛苦拿下的,许平远在河南并没有为攻取四川损失过一个部下、流过一滴血,当然可以说起来毫不在乎,但李自成却是舍不得,也觉得若是放弃四川有亏于那些阵亡的兄弟、将士。

    “我们隔着千里,肯定没有高兄弟清楚那里的局面。”和许平不同,牛金星不可能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四川的问题,既然李自成舍不得放弃四川,那牛金星就利用这个心理继续坚持,既然没有什么反驳许平的哦好有理由,那索性把皮球踢给高一功:“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管了,如果高兄弟觉得可以北上入陕就入陕;如果可以南下夺取川南就南下,要是高兄弟自己打算回来,那也由他。”

    “也好,”许平也不是很清楚四川那里的细节,只是根据牛金星和李自成的描述,他觉得四川那里没有什么展,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果高一功这个一线指挥官觉得事有可为,那许平也不坚持把这支部队掉回来,反正许平是管不到高一功的,现在又不需要开封府继续提供粮草,那许平就更没有什么言余地。只是许平名义上是闯营的大将军,那么他就尽这个义务向李自成提出自己的军事建议,现在牛金星的这个提议许平也无异议:“战机稍纵即逝,高兄弟征战多年,又近在眼前,肯定看得比我们清楚得多。”

    见许平和牛金星意见统一,李自成点点头道:“我立刻派快马去四川,让高兄弟自行定夺。”

    “还有一事。”牛金星见目标已经达成,便急忙提起另外一事,他偷眼小心观察着许平的脸色:“是有关南京那里的战事。”

    和南京江北军的交战被孙可望垄断了,牛金星想让一些闯营部队参与到其中,而这个想法的起因很复杂,有一个很长的逻辑链。大概说起来就是:河南西部的根据地经营得很糟,闯营的军队很多,闯王的开销很大,而如果这些肥肉都被许、孙、李联盟把持的话,那闯营内其他集团就会过得很艰难,一些刚投奔李自成的小集团甚至可能会过不下去——离开、被并吞,就是倒戈去接受朝廷的招安都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一年来李自成和罗汝才主力主要还是在湖广、四川和河南西部流动作战,李自成手下除了牛金星一个文人也没有;由于李自成和罗汝才追赃助饷活动比许平严厉得多,基本把所到之处的士人都杀光了,所以投奔他的官吏更是少得可怜,最近李自成收敛一些,试图自行开科举招揽士人,还向占领区的士人扔出一个橄榄枝:若是来参加闯营的科举,就可以从被追赃的名单中剔除。

    但效果仍然很糟,先是几乎没有士人来参加考试,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却原来都是和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专程来骂他的人。李自成满心期待地召开科举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怒不可遏,牛金星苦劝半天李自成仍没有按捺住怒火,杀了一个骂得最厉害和下流的。

    看到那个人头被挂上城头后,牛金星心里是瓦凉、瓦凉的,他知道李自成在士人心目中的名声算是又毁了一次。因为没有士人的支持,河南西部、以洛阳为中心的闯营根据地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团糟,完全不能为闯营提供粮食和兵员。牛金星平日要跟着李自成南征北战,尽力劝李自成行为举止符合士人的要求习惯,所以他总是不得闲去亲自经营地方。这次趁着在洛阳附近等着迎战秦军的机会,牛金星亲自拜访了一些士人,竭尽全力地想替闯王争取一些士人之心。可是成效并不好,更让牛金星担忧的是,很多士人明显表现出了对许平、孙可望的兴趣,他们治下已经停止了对没有当过明廷官的士人的迫害,这是向河南士人出一个明显的信号:既许平和孙可望不是与士人这个阶级作对,而是和支持明廷的士人集团作对。

    再加上孙可望的归德宣示,很多河南士人开始正视许、孙、李同盟,并开始观察这个联盟的一举一动,探讨他们下达的各项命令的含义并为此进行讨论。牛金星可从来没有在士人集团中见到他们对李自成本部有这样的兴趣,李自成无论什么命令都会被士人嗤之以鼻,绝不会关注更绝不会讨论的。

    这次开科举考试就是牛金星竭力说服李自成进行的,在牛金星心目中,这已经不仅仅是和明廷争夺士心了,更是对许孙李同盟的隐隐的挑战的反应——结果竟然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听到南京这两个字后,许平果然一皱眉头,抬起头凝神向牛金星望过来,牛金星心里一紧,斟酌着字句说道:“孙将军似乎兵力不足,迟迟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派一支部队去支援他。以便早日夺取淮扬之地。”

    江北虽然不如长江以南富庶,但还是比残破的河南强多了,

    洛阳一带的闯军比起一年前当然要强不少,但和开封这里的闯营一比就差得海去了,牛金星已经听到很多闯营头目,甚至还有李自成的亲信将领议论纷纷:都希望被调去许平手下做事。

    而事实上,其他各部的闯军现在也就是在许平这里就食,连李自成不都来了么?

第十五节 矛盾

    “李过的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不妨让他去增援孙兄弟吧,”牛金星不打算太过刺激许平,据他所知李过和许平的关系也不错,而且李过的营就是按照近卫营模式组建的,李来亨还在许平手下任职,若是李过能分走一部分归德府的实权,那也算是在孙可望的堡垒里插下了一个钉子。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牛金星以后还可以送去更多的部队,如果这些集团都能执行解决粮草问题,他们就不用吃李自成的份额了,这也是变相地从许平集团手里拿钱:“正好看看李过兄弟的营练得是不是得法,若是不足也好尽快补上。”

    许平摇头道:“不妥。”李过的部队以来一直被放在在开封府南部,许平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监视楚军,长久以来李过一直靠与楚军交战训练部队,为此许平还专门总结出了一套为李过量身定做的规章制度,如果骤然把李过调去归德府,对许平来说就是全盘打乱了他的部署:“南直隶那里有孙兄弟足够了,不需要派更多的人去,我们若是有余力的话还是应该专注在河南。”

    牛金星没有反驳许平,而是试图说服李自成:“大王,孙兄弟几次攻入南京,都受阻于江北军,不过我觉得几次江北军都差一点就被击溃了,亳州也是一线之隔,我们如果再加一把力,说不定就可以拿下亳州,取得淮扬了。”

    许平一愣,扬州他并无拿下的信心,如果威胁到运河的交通,那么山东的新军很可能迅做出反应,更不用说扬州这样的要地。扬州本身就是坚城要塞,无论是地形还是城池都比亳州要难打得多,许平和孙可望私下估计,拿下扬州的难度不必开封小多少,而且势必会遭到山东新军和南京方面的猛烈反击。

    便是能够拿下,孙可望也不会指望去拿,因为现在这是一条吸血通道,归德闯军通过江北军把南京的资源源源不断地吸到自己的阵营中。可是这个算计是许平和孙可望私下达成的,他知道和李自成的战略设想不符,而且也没有对闯王说明过,许平连忙劝阻道:“最好不要在南京分兵,现在因为南京那边没有大的战事,所以我们不需要运去粮食和武器,恰恰相反,归德反倒可以补充开封这里的消耗,若是我们和江北军大打出手,变当前的短暂突击为长期围困的话,势必要向哪里派去大批部队、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辎重,这是我们承担不起的,也会影响对开封的围攻。”

    “如果李过去不了,我们可以让其他人去。”牛金星不同意许平的说法,他说派去的部队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占用额外的人力,而且反正留在开封府也是吃粮,还不如派去归德那里打仗:“便是不能拿下扬州,只要占了南直隶的几个县,也可以养些兵啊,总能减轻些负担。先让他们在南直隶就食好了,若是开封这里压力大我们再掉回来也不迟。”

    “那样就迟了,现在官兵势大,我们兵少,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分散兵力。”许平说的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是全然替自己考虑,用河南的人力、物力对抗大明,战线越长越不利。许平不是不想建设新的根据地,比如李自成刚攻入湖广的时候许平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以他手里的人才和物力积攒,经营半个河南就已经很辛苦,实在无力扩张——若是开辟新的根据地必然要建设、更要组建野战军队保卫根据地以免先期投入打水漂,还要训练大量地方团练来镇压可能的叛乱——根据许平一年多来的经验,若不组建自己的地方民团,那就会对地方失去控制,豪门会结寨自保,在闯营和明廷之间骑墙,对付些地方上的豪强,动用野战部队去消灭他们有些得不偿失。

    建设根据地、部署野战部队、训练忠于自己的地方部队,这些都需要花很多钱,当初许平是靠着夺取了河南巡抚的大量辎重才得意顺利开始的,后面则倚仗江北军和直隶军源源不断的输血来扩大根据地。在许平的计划里,新的根据地必须在夺取开封之后,只有利用在开封的缴获才可能在不太影响现有军队建设的基础上开辟新的根据地。

    不过许平并不能说服李自成和牛金星,李自成一向没有经营好过什么根据地,而牛金星也是穷惯了,他们觉得只要能夺取一块地总是不错。而许平现在反对一切杀鸡取卵的经营模式,他每夺取一块土地就会在上面建立自己的司法、行政体系,如果有饥民还会有赈济、若是有治水、挖渠之类的公益事业,闯营也会有拨款和人手。

    牛金星和许平争论了很久,谁也无法说服对方,而李自成见许平表现得这么坚决,口气也软了下来不逼他同意自己的计划。牛金星见闯王那里又要退缩了,心中暗暗叹气,只好做出妥协的姿态:“闯王手下好几个营的兄弟都快吃不上饭了,若是许兄弟一定不同意他们去江北那里,那他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可以在开封府就食啊,顺便也可以和我合军一起围困开封,”这段时间许平一直供应给闯王本部大量的粮草,只要闯王不坚持去南京那里破坏他和孙可望的计划,许平很愿意继续供应下去,而且不像孙可望,许平认为这是应该的:“孙兄那里若是有富裕,我想他也是很愿意运来这里的,许州那里的粮食还有很多,便是今年一年我估计都差不多足够了。”

    “可终归是麻烦……”牛金星继续诉苦,虽然许平拨给物质,但是这些县的收入都要上缴到许州,而一旦开封方面或是许平手下各营需要,许州方面当然会先满足这些关系亲密的部队。

    “军师说的也是。”虽然许平坚决不同意攻入南京,但是李自成和罗汝才的部队确实过得比许孙李同盟要差很多,这些情况许平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一味视而不见不利于友军团结,而且许平也认为自己对其他闯营也是有义务的,好歹他还是名义上的闯营第二把交椅:“这样吧,我先把登封县拨给军师,等拿下开封后我再陆续把其他县拨给军师。”许平表示登封的产出从此以后就归牛金星支配,而且这个县的官吏任免之权他也一并交出,里面的人若是牛金星要用许平就留下,若是牛金星另有安排则他会调回许州另行安排:“若是洛阳那边政务不顺的话,大王不妨把几个县都交给我吧,等攻破开封有钱了,我就按照开封这里的规矩的来办。”

    许平说等把政务搞好后再还给牛金星,李自成说可以,这时已经到了交换的时辰,

    说完了这些军务,许平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便对李自成说道:“大王,您不是还要去视察交换吗?末将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趁着许平先走的机会,牛金星一把拉住李自成:“闯王,刚才您不是真的想把洛阳周围的几个县交给许兄弟吧?”

    “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经营的远不如许兄弟这里。”李自成就是这般打算的,政务让他感到很头疼,再加上司狱刑法,李自成总是被这些杂事闹得晕头涨脑的。见牛金星脸色一变就要急,深知他心理的李自成安慰道:“许兄弟不是说了还给你么?”

    “大王啊,权这东西送出去容易,拿回来就难了,好比许兄弟这个大将军的名义,当初给他的时候不过一句话,现在大王您还能拿得回来么?”牛金星看到李自成脸上浮起不以为然之色,生怕对方不听自己的建议:“便是许兄弟还,也不能给他,大王,许兄弟已经掌握兵权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干。”若是干不好也罢,问题是许平这里干得还蛮不错的,牛金星就更加担忧了。上次许平让李自成包围开封,自己去打新军,牛金星对这种安排就很不满,他觉得至少名义上必须由李自成来号施令,就算其实是分头指挥那也不能做的这么显眼:“这次攻打开封,还有如果新军再来,大王您一定要站在中军号施令,哪怕全都是徐兄弟草拟的命令,也得由大王您来念……用人换粮这么大的事,许兄弟事先也不说和我们商量一下……”

    牛金星还喋喋不休地想说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可这时许平又返回营帐外,报告前期工作部署妥当,就等李自成去检阅了。

    ……

    开封城中的刘岗一家,今天又是一个生死离别的日子,因为这次又轮到他们家出人。刘岗的父母几经权衡,终于狠心把一个女儿交给官府,好保住儿媳、小儿子和另一个女儿。刘岗的母亲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夜,天明后这个姑娘最后一次向父母叩头,然后就认命地背起包袱,准备离家去向官府报道。

    刘岗母亲给即将离家的女儿准备的包袱里装着几件衣服,还把一个饰交给她贴身藏好,让她在危机关头拿出来救命使用。虽然知道女儿此去再见无期而且凶多吉少,不过她的父母至少还可以聊以自慰,毕竟不是死路一条,毕竟是被官府收去换粮食而不是拿去当粮食。

    作为开封守军中的死硬派,刘岗一直很得上峰赏识。昨天他要求请假去送妹妹时,顶头上司不但一口答应,还好言安慰他一番。今天他默默地在前面带路,而妹妹则一言不地跟在身后。走到城中集合的开阔地后,女孩看着那些聚拢在一起垂头丧气的百姓,咬咬牙对刘岗说道:“大哥,我这便过去了。”

    刘岗低着头没有说话。妹妹轻叹一声,自己走过去向衙役报出姓名。刘岗抬起头,看见妹妹提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向那人群。

    悲痛的刘岗站在远处目送着妹妹走向人群,感觉心窝里好像有好几把匕在乱戳,虽然还有千言万语想交代给这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妹,但已经完全失去开口的勇气。自从家里决定把这个女孩子交出去以后,全家人都难以面对她的凝视。

    集合在空地里的人们一个个目光呆滞,他们的亲属大多像刘岗一样悲伤,送行的人群里不时出低声的啜泣,但没有人会在这最后关头把他们的亲人拉回来,因为河南巡抚严令抗拒者斩,并株连全家。唯一能让百姓们稍感欣慰的是,毕竟不是把亲人送去屠宰而是送出城,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们也许有机会活下来。

    刘姑娘走到队伍旁边时,巡视的几个汴军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问道:“小娘子是哪家的啊?你家还真是狠心啊。”

    说着那个兵丁就伸手去拉刘姑娘,看着她仓皇地躲闪开,其他几个汴军士兵出一阵哄笑,一个士兵嚷嚷道:“莫要吓坏了这个小娘子,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

    “来来来,小娘子你不要站在这个队里。”几个士兵拦住刘姑娘的去路,把她带向一旁,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娘子你随我往这边来。”

    刘姑娘出惊叫的时候,刘岗已经奔上前去,一把将自己的妹妹扯到身后,冲那个汴军士兵吼道:“你们要做什么?”

    这些负责押送的汴军有不少都是城门的守兵,其中一个人还认识刘岗。他们见到刘岗涨红的脸色后愣了一下。这时刘姑娘躲到哥哥身后瑟瑟抖,刘岗张开手臂把妹妹掩护在背后,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刘头儿,”那个认识刘岗的士兵收起脸上的嘻笑,走过来和他打声招呼,抱拳问道:“这是刘头儿你的妹妹?”

    “是的。”刘岗愤愤地说道,警惕地看着这些士兵。

    几个汴军士兵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误会,全是误会。”

    他们让开一条路,对刘姑娘正色说道:“刘小娘子,进去吧。”

    刘岗回过头,妹妹正牵着他的衣角,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刘岗艰难地说道:“妹妹珍重,将来我一定会去寻你的,一定会去的。”

    一群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捱上了城墙,然后一个一个用箩筐缒下城外。刘岗看着妹妹的身影从墙边消失,转身步履沉重地向自己的岗位走去。几个熟识的弟兄过来打招呼,他们这里也有一批百姓要被缒出城。刘岗看见一些弟兄正把聚拢起来的百姓领上城墙,几个年轻女孩子则被留在城下,由汴军看管起来。

    刘岗盯着那些惊惶不安的女孩子们看了一会儿,指着她们向一个弟兄问道:“这些人怎么回事?”

    “她们是城里刚交出来的人啊。”那个被问到的士兵笑嘻嘻地看着刘岗:“刘头儿看上哪个了?”

    刘岗看着他的同僚们,疑惑地问道:“她们不是要交给城外的叛贼换粮食么?”

    “用不着都拿去换啊,粮食不够吃再换也不迟,”一个士兵对刘岗解释道,说话时眼睛仍在那些直打哆嗦的女孩子身上打转:“巡抚衙门昨夜来命令,我们可以留下半成的女子,或者用女营里的人一个换一个。”

    守军接到命令后,纷纷把女营里的军妓交出去,而将这些百姓家的女孩子替换到汴军的女营。刘岗顿时明白刚才那些守军士兵打算对他妹妹做什么,后怕之余不禁恶向胆边生,他看着自己那些面无愧色的同僚,大声责备他们道:“造孽啊,她们将来还要做娘啊,你们不也有妹妹么?”

    刘岗的质问让其他汴军士兵一楞,有几个人忍不住低下头。正对着刘岗的那个汴军士兵家里同样有年轻的女眷,往日也曾和刘岗忧心忡忡地谈起自己家人的命运。可今天他并没有因为刘岗的话而露出任何后悔或是惭愧的神情,而是断然反驳道:“其他人不会把我的妹妹当人的,那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姐妹?”

    这个士兵虽然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混杂着痛苦和仇恨,今天他家里也被迫交出了一个亲人。刘岗又一次想起自己小妹的遭遇,他出一声长叹,再也说不出什么。另一个汴军士兵在旁边搭腔道:“巡抚大人说了,要恨就恨城外的闯贼,反正人到了他们手里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啊,”其他汴军士兵纷纷点头附和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重复着河南巡抚衙门的宣传,以此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反正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何必让闯贼喝头啖汤?”

    “一个人换十石粮,闯贼又没有说一定要良家女子。”

    “巡抚大人说了,”士兵们越来越显得理直气壮,其中一个大声复述着高明衡在公告里的原话:“用这些女子犒赏守城将士,叫做变无用之物为有用。”

第十六节 攻心

    许平在军队后方设立了一个高高的将台,站在上面不但能看清交换现场,还能遥遥地俯视到开封城周围的两军,数里外的黄河也隐隐可见。

    李自成、许平、牛金星刚走到到那个台子附近,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呼声:“大将军!”

    许平抬头向前看去,出声音的原来是孙可望,自从上次和李自成生那起不愉快后,孙可望已经很久没有来开封了。现在他正站在李定国身边,并肩立于将台前笑嘻嘻地向走过来的许平他们望过来。

    孙可望走过来向着李自成一抱拳:“大王,最近可好?”

    “孙兄弟好。”见到孙可望后李自成也是笑逐颜开,现在孙可望在归德府干的风生火起,名头变得越响亮,而归德府的那些闯军头目——诸如张献宝之流也都对孙可望佩服得五体投地,逢人便说他的好话。

    和牛金星也打过招呼后,孙可望走到许平身边,亲热地招呼道:“大将军,这换粮可还顺利吗?”

    “顺利的很。”开封城内加上临时组建的民团许平估计得有六、七万明军,之前没有粮食所以城内要省吃俭用,他听说一个兵一个月才给额定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口粮,但现在有了粮食后,为了军心就要立刻恢复士兵的口粮,所以几万明军一个月就增加数万石粮食的开销,城内因为有了希望,也不会狠心看老人、孩子饿死,这固然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对许平来说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为了急剧增加的粮食开销,河南巡抚衙门不得不拿更多的百姓来与许平交换。在许平的计划里,越多的百姓被挪到城外,他就越有把握摧毁开封城内所剩无几的军心士气。

    “我仔细想过了,”许平的话才刚开了一个头,孙可望就用大嗓门嚷嚷起来,连声表示赞同:“休说救得这些性命,单是能用些粮食换少死些兄弟,也是很不错啊。”

    “是啊,”李定国也大声赞同:“我们兄弟的命,可比这些粮食值钱多了。”

    “不错,不错。”孙可望不等许平出声就又是一句称赞送上:“大将军真是高瞻远瞩啊。”

    ……

    被缒下城后,刘姑娘立刻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从地上拾起一捧土,吐上几口唾沫,慌慌张张地抹在自己脸上。将这件事情做完后,刘姑娘心中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变得安全多了。开封城的大人的家属不能交,守将们的家属不能交,若是有钱行贿自然也不用交,这样就只能从那些无权无势而且还交不出官府要的粮食的人家出人。而且对于这些人家,官府勒令各家各户每次只交一个人,因此刘姑娘身边全都是和她一样举目无亲的人,除去老人外,那些稍微年轻一些的妇女都把自己涂成大花脸,战战兢兢走向明闯两军的交换场地。

    明军把老百姓推推搡搡排成队列,刘姑娘跟着前面人的脚步,缓缓地向着闯军那边移动,刚刚有些放松的心情渐渐地又开始收紧。明军士兵一边点着人数,一边高喊着报出来,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刘姑娘忍不住开始哆嗦起来。当轮到她本人时,面对吆五喝六的士兵刘姑娘紧张得几乎不会走路了,无助地望着那张麻木的、毫无表情的脸。

    “一百六十三……”

    明军士兵大声叫道,看也不看地将刘姑娘一把推过去。之前许平刚开始围城时,周王为了避免重蹈洛阳的覆辙,让周王世子亲自监督守军的粮草供给。根据大明的规矩,每个士兵每月的额定粮口粮是一石,周王世子亲自监督粮食放后这个数字虽然仍然达不到但也很接近,刨去不可避免的贪墨损失,士兵们吃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去年年底的时候,口粮降低到定制的一半,士兵们不可能再用这些粮食补贴家里,但是仍然可以填饱自己的肚子。但是过年后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决定再减去一半的口粮供应,士兵们开始感到供给不足了。

    虽然没有激烈的交战,但还是要经常修补城墙、疏通护城河还有壕沟,以及不断在城内修筑、加固羊面墙,这些都是重体力劳动,士兵们中渐渐有了怨言,而且不得不看着城内的家人忍饥挨饿。

    自从开始与城外的闯军交换后,汴军守城士兵的口粮立刻就恢复到每月一石的固定份额,这不仅能让他们吃饱肚子,而且可以设法夹带一些送给城内的亲人——之前自己都不够吃时长官们看得很严,同伴们也互相防备;但现在长官又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同伴们则互相掩护。

    对这些士兵来说,刘姑娘这种用来交换的人质和货物毫无区别,把他们交出去正是自己吃饱、家人活下去的保证。

    明军清点人数的时候,站在他们对面的闯军士兵紧紧地站成一排,刘姑娘看着这些穿着黑衣、戴着斗笠,把面容隐藏在斗笠下面的人,感到自己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长期以来,开封城内充满着各种各样关于闯军的流言,大部分都是河南巡抚衙门编出来鼓舞军心士气的,把闯军形容为青面獠牙的食人野兽。不过对城内百姓来说,他们也很愿意相信诸如此类的传闻,因为毕竟正是这些军队把他们围在城中,让他们处于凶险难测的境地,而且还是他们那些坚守在城墙上的子弟的敌人。

    李自成已经两次攻打过开封,上次在开封城下李自成还被射瞎了一只眼,这让满城的官民都相信一旦开封城破他们绝无幸理,正是这种情绪让河南巡抚衙门轻松组织起四万多人的民团协助守城。加上各路退入开封的汴军,城内七万明军几乎没有人生出过投降的异心,而且若不是许平主动提出交换,便是真的开始吃人,开封守军中的绝大部分人也打算继续坚持下去的。

    最后一次清点人数完毕,明军把这些人轰向闯军那边,刘姑娘看着那些让她感到阴森森的黑衣士兵,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幸好已经把脸涂黑了。再说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自己,刘岗姑娘咬了咬牙,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又走了一步。

    几个负责交接的闯军士兵分散站开,他们仔细地数着人数,以便与明军核实。两军的中间地带没有人来维持百姓的秩序,在明军的吆喝下本来是整整齐齐的队伍,一旦穿过交换线后就迅解体变成一盘散沙。几个被推往闯军这边的人软倒在地,趴在明军士兵的脚前放声大哭,这些本来已经认命的人,突然又冒出了抗拒命运的勇气和一线希望,试图重新返回明军一边去。

    刘姑娘见状也停下脚步,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些同伴和明军士兵。可那些明军士兵不为所动地继续交接,厉声警告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不要企图爬回明军那边,还不时踹他们一脚。在一切尝试都失败后,女人们望着开封高耸的城墙,悲切地哭泣着,刘姑娘默默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继续向前走去。

    负责警戒的闯军士兵给这些百姓让开一条路,让他们缓缓走向闯营战线的后方,走了一段路后,刘姑娘面前赫然出现了长长的一排桌子,每个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文书模样的人。百姓们走到这列桌子前十米左右就惊恐地停下脚步,谁也不肯第一个贸然上前,如同两军对垒那样形成了一条空地,将闯军和开封的百姓隔离开。

    没有人过来拉这些百姓,也没有人招呼他们过去,百姓们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壮起胆子,小心翼翼走过去,后面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他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他对面的闯军文书问了几个问题,随后在纸上记录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姑娘慢慢离开人群,向着一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文书走去。那个文书先是问刘姑娘的姓氏,住在开封城内的哪个地方,提笔把这些记在一张纸上,又把纸交给站在他后面的一个士兵。然后文书问刘姑娘渴不渴,示意她不妨喝点水解渴。既然已经落到这般田地,刘姑娘也就豁出去了,端起桌上的水瓢,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

    文书又从筐里取出一个号牌交给刘姑娘,让她记住自己的号码,接着就给下一个走过来的人登记。今天被送出城的人,十有**是老人和女性,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报上他们的名字和住址,拿着号牌退回人群中等候。

    经过一段难熬的等待时光后,刘姑娘听见士兵喊自己的号码,她被领到一个小队伍中,和几个同样涂成大花脸的开封女子在一起。她们谁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站着。不久就有一个年轻的士兵大踏步地走过来,冲着这群女人露齿一笑,吓得女人们纷纷后退。刘姑娘慌得嗓子干,周围几个同伴的呼吸也都变得沉重起来。

    那个士兵顿时脸上变红,连忙抱拳行礼道:“上峰交代要对城里来的人笑一下,在下并无恶意,请几位姑娘恕罪。”

    士兵飞快地念出一串人名,刘姑娘也在其中。此外她还听到两个邻家姑娘的名字,她定睛看去,那两个人都穿着臃肿的衣服,脸上抹了泥,所以刚才没能辨认出来。那个士兵确认无误后,解释道:“几位姑娘在开封城内是邻里,所以我们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彼此相邻,这样日常也好有个照应。”

    几个女孩子仍然紧张地盯着那个士兵,他微笑着继续说道:“这是我们大将军的安排。以后若是你们家里还有人被放出来,也能按照住址找到你们。眼下先委屈大伙儿住在城外,等我们闯军攻破开封,立刻就让你们回家。我这就带你们前去住的地方,见到你们以前出城的亲人。”

    刘姑娘走前一步,疑惑地问道:“军爷,小女子的奶奶上个月被送出城了,她现在哪里?”

    士兵问明刘姑娘的姓氏和住址,低头看看手里的名单,抬头笑道:“姑娘放心吧,您的奶奶也是在下这队负责的,老人家一切都好,姑娘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其他几个邻居家的女孩子也有几家曾把老人送出来过,闻言后她们心里的牵挂压倒了畏惧,纷纷上前向这个士兵询问起先出城的亲人的情况。刘姑娘她们很快就现这个闯营士兵看起来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不厌其烦地将众人想知道的东西一一告知。最后他还掏出几个小牌交给这些女孩子:“在下姓岳名牧,岳王爷的岳,牧羊的牧,你们不认字不要紧,只要记牢这个名字就可以了。上面交代了,你们如果觉得在下有失礼的地方,可以去向在下的长官告状。在下的长官名叫秦徳冬,你们要是记不住的话,拿着这个牌就能找到人。”

    几个姑娘连声说不敢,岳牧笑道:“不敢也得敢,我们闯营的大将军交代了,以后每半个月就会让人下来检查,到时候还要几位姑娘给在下打分呢,因为诸位住的那块地方归在下管……”

    “打分是什么意思?”刘姑娘鼓足勇气问道。

    “就是评价一下在诸位姑娘——以后是在更多乡亲的眼里,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十分到一分,十分就是大大的好人,一分就是大大的坏蛋。”岳牧老老实实地解释起来,之前他已经向先出城的人解释过,不过仍不敢怠慢,因为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当然分越多越好了,若是诸位都觉得在下是好人,给在下很多分的话,大将军就会有赏赐,不然鞭子伺候……”

    几个开封人都听得瞪大了眼睛,这时边上有军官催促,岳牧便带着这几个人向她们的居住地走去:“实不相瞒,在下的性命可是掌握在几位姑娘,还有你们的家人长辈手里啊,所以日后若有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在下,在下一定不敢推辞。”

    上次,也就是第一次打分的时候,令一个果的高成仓得了最高分,几乎他负责那个区域的百姓都给了他满分,为此许平大大地奖赏了高成仓,连同他的各级长官也都因此被记功。其他各队、各果都看得眼热,纷纷前去打听高成仓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原来除了执行了队里的普通命令外,高成仓还每天下班后给百姓们表演皮影戏,因此深受好评。

    得知原由后有几个人不服气去告状,最后还有人一直告状告到许平面前,说自己队执行各种安全工作比高成仓那队还要出色,但许平不为所动,反驳说至少高成仓用自己的时间给百姓表演皮影戏就该受到奖励。对许平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消除河南巡抚衙门的流言的影响,他认为高成仓的个人行为对闯营的大目标有很好的促进作用。

    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因为高成仓这个先例,第一次评比后各队、各果的军官、士官纷纷要求手下拿出些绝活来取悦即将到来的开封百姓。这几天来百姓的居住区附近简直就像是开起了庙会,近卫、装甲两营的官兵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吹吹打打地闹腾得好不热闹。

    头两天李定国还有些不满,觉得这种政策让士兵们太过有求于百姓,以致影响了细作排查,军事戒备也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不过许平对此毫无担忧:“高明衡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别说里面可能有几个细作,就算放出城的全是细作不是百姓,难道高明衡还敢出城逆袭不成?”

    李定国一想也是,现在城外数万闯军,高明衡是说不什么也不敢开城门的,从他连交换成百上千的百姓都不辞辛苦地一一缒下城来的行动中可见一斑,于是李定国让西营也不必全神贯注地戒备这些百姓。眼下是闯营大扩军时期,无数个岗位需要提拔新人就任,立功就意味着更快的升迁,李定国这口子一开,西营也迅加入到近卫、装甲两营的行列里,负责居民区的士兵们每天挖苦心思想着如何得高分,那些没有被分配到这里工作的人则哀声叹气,觉得错失了大好的立功机会。

    岳牧是近卫营的老人,队中的重要培养对象,所以才捞到这样一个位置,他在前面给几位女孩子领路的时候,还喋喋不休地吹嘘着:“在下懂一些易理,虽不敢说前知五百载,后知三百年,但十年、二十年之内的事,那绝对是能算个**不离十的,诸位姑娘若是担忧城里的亲人什么的,在下愿意帮诸位姑娘掐算……诸位姑娘尽管放心,在下分文不取,所谓相见就是有缘嘛,诸位姑娘记得打分的时候给在下个高分就好了……”

第十七节 危难

    “今天是我军第二次大规模用粮食交换百姓,”站在大军后方,许平不厌其烦地对李自成解释着他定下的各种条例,上一次的大规模交换中闯营和百姓出现不少麻烦和误会,所以有了这些条例。而今天许平亲临现场,就是要观察新条例的执行情况。李自成站在许平的身边,看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李自成也是非常满意。

    “这是镇东侯在新军中的常例,任何行动都要有预案,执行时都会有条例。在新军中的那段经历,实在是让末将受益匪浅。”

    这话让李自成来了兴致:“许兄弟,听说你是黄候的大弟子啊,”以前许平在闯营里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所以李自成他们都认为许平和镇东侯没有这么深的交情,不过现在流言越来越广,连闯军中也尽人皆知:“许兄弟竟然还对我们保密,真是该罚。”

    “大王这是哪里话,我本来就不是侯爷的什么弟子,据末将所知,侯爷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弟弟。”一般明将都会有家丁、义子,以镇东侯的名气,不用说军中大将,就是士人子弟都可能名义上来拜个师,不过镇东侯一个都没有,以前这让许平也有些奇异:“侯爷是绝对不收任何弟子的,这个在新军中每个人都知道。”

    “许兄弟手下的那个陈哲,不就是黄候的弟子么?”牛金星插嘴道:“不是黄候亲自传授他兵法、武艺么?”

    “侯爷确实传授过他东西,但侯爷可没有让他行过拜师之礼,更绝对没有弟子的名义,”刚加入新军的时候很多人对此不解,不过渐渐的大家也就都习惯了,把这看成是镇东侯的一个怪癖,或者说是镇东侯的规矩:“末将猜想侯爷很看重公私分明吧,尤其是在他一手创建的新军之中,所以他不愿意有师父、弟子,干爹、义子之称。”

    许平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至少表面上如此。”这句抱怨他当然没有宣诸于口。

    不过这话让一同前来的刘宗敏有些不满,刚出商洛山时,刘宗敏就领着李自成五个营中最大的一个,现在更不断扩编已经士兵过万,是李自成亲领部队大约三成的实力:“干爹、义子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有一堆义子。”

    许平微微一笑:“义军同官兵,确实大有不同。”

    “你多学着点,少说话。”李自成打断了刘宗敏的牢骚,许平在河南连败新军后,闯营本部也很振奋,这次来河南的时候李自成、刘宗敏他们已经把李过叫来仔细询问过,也动了按照许平的模式改造闯王亲领的念头。但是李过称这种改造不但需要很多、很多钱和物资,而且必须有稳固的根据地来保证对军队源源不断的供应,李过还称若是像以前那样军队整天饥一顿、饱一顿,有仗打就吃饭、没仗打则喝粥的话,是绝对没法建立起达到许平要求的军队的。

    这个说法让李自成有些沮丧,目前他亲领部队还是差不多是李过口中“以前”那种情况,虽然连番大捷让闯营的装备提高不少,人数也增加不少,但是一直没有建立起稳固的根据地,至少和许平这里比是差得太多了。对此牛金星和刘宗敏有不同的看法,牛金星当然就是要仿照许平、孙可望的模式建设根据地,最好是干脆从许平手里拿走一些地盘;而刘宗敏则认为只要肯学,就是没有这些条件也未必就办不成。

    “听说许兄弟的很多办法,比如什么军衔、兵站,都是黄候的办法。”李自成重新把话题扯回来,他记得许平当年曾对自己说从未见过镇东侯:“而且是密不示人的办法。”

    “不错,”以前说服部下采用时,许平对他们提起过镇东侯的名头,既然如此当然就不可能瞒住,许平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确实是侯爷的办法。”

    “而且这些办法黄候还没有来得及在新军中推广,”牛金星也说起他听到的一些传言,这些传言都是半真半假,牛金星知道不能全信但其中一部分可能是真的:“有人说这是黄候和许兄弟共同想出来的……当然,黄候当然是主导,黄候是师父嘛,但黄候和许兄弟师徒二人研讨时,许兄弟也是出了力的,所以才领会得比黄候手下那些将领都好。”

    其他李自成身边的武将,诸如刘宗敏之类也说起类似的流言,一时间许平都来不及插嘴,他便安心等待众人说完,等大家不再七嘴八舌地询问后,许平深吸一口气,道:“所有这些想法,都是黄候独力想出来的,与我丝毫无干;黄候没有受过任何弟子,我也绝对不是;至于为何我会知道,那实在是机缘巧合。”

    “便是黄候的弟子,也没有什么嘛……”牛金星还要再说。

    不过李自成打断了他:“黄候虽然没有收过弟子,但许兄弟是唯一得到真传的,那不就是弟子了吗?其他的人还没有这个机会呢,显然黄候虽然不愿意破了自己在军中公私分明的规矩,但心里还是最看重许兄弟你的。”李自成估计以前许平和自己说没见过镇东侯不是实话,他想当时自己和许平刚刚认识没有多久,对方难免会有说保留,此外许平如果自称是镇东侯的大弟子,李自成自问当时势必会对他更有疑虑。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李自成就打算不再提起,他琢磨着许平说不定都忘记曾和自己说过这些话。

    之前许平曾提到过那本《征战之源》,所以他估计闯营的领们只要有心,估计就会有所耳闻,他很想说一句:“其实那本书根本就不是侯爷想给我的。”,不过许平估计很多人不信,或者以为自己是偷的,但如果加上一句:“其实也不是我偷的。”,那大概别人就会更奇怪了,黄子君的事情许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这件事情他手下的几个知情人也会深埋在心底,而且他们所知毕竟有限。“其实我也是偷的,确实是偷来的书,而我是祸。”,许平此念一起,便对自己暗暗说道:“让人认为我是侯爷的弟子,总比让人认为我是贼强,能被称为侯爷的弟子,可是一般人想攀附都攀附不上的。”

    见许平一声不出,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默认了李自成的话,看到周围的人的表情后许平心知自己这个弟子的传言算是坐实了。“这也没有不好,”许平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称为侯爷的弟子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虽然这不是事实,但总是满足了许平的虚荣心:“而且也不是我有意撒谎,而是有不能说出口的苦衷。”只是许平心里还是非常的不安,上次见面时贾明河那句:“你算是把侯爷的脸都丢尽了。”也浮上心头。

    镇东侯这样的传奇人物,尤其是他那神乎其神的辽阳之行,没见过他的人心里都有太多的东西想问。作为一个也没见过镇东侯的人,这些问题的答案许平当然一无所知而且同样想知道,就在他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孙可望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便遥遥指着开封城、还有城周的闯军说道:“忽然现,我们让士兵们穿黑衣很好啊,想这开封第一次被攻破时,便是被黑衣大军团团包围吧。”

    “哦,”刘宗敏听得来了兴趣,他问站在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道:“上次开封是什么时候被攻破的?”

    因为刘宗敏的这问题,周围闯营中的陕西人纷纷向牛金星看过去,全然忘记了孙可望也是个陕人。

    “上次……”牛金星皱起了眉头,上次城破恐怕是元军攻打红巾军,牛金星不记得元军是穿?孙可望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兆头不错,此番我们破开封必也。”

    牛金星仍是不满,若是这番话传出去势必对闯营和李自成的形象有害:“那也不该用暴秦举例,就是当年金虏围开封,也没有决堤啊。”

    “所以说暴秦残忍固然,不过这只是其一,当年暴秦所欲不过是灭魏而已,并不图得大梁,而金虏不同,他们想要开封的金银子女,所以绝对不肯决堤灌城。那样城就算破了,也是一场空啊。”孙可望笑嘻嘻地说道:“诸位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和金虏很像啊,急需开封城中的钱财为己用。”

    “我们当然不是,”牛金星断然反驳:“我们兴义兵,讨伐无道之昏君,以解黎民倒悬之苦,怎么可以和金虏相提并论呢?”

    ……

    高明衡正在和周王府的官吏、以及下属百官商量事情,突然卫兵报告:“巡抚大人,贾帅求见。”

    高明衡挠挠头,一脸的无奈之色,他对周王府的长史拱拱手:“我们改日再议吧。”

    周王府上下也很清楚贾明河的军队是守卫开封的支柱,当即向高明衡告辞,河南巡抚衙门的官员也纷纷一起退下。他们还没有尽数从花厅退出,贾明河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看到满屋子的文官后,贾明河连忙放慢脚步,在脸上挤出笑容向官员们一一打招呼。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都离开了,贾明河上前向高明衡大礼见过,接着就提起来意:“巡抚大人给末将送来许多女子,末将以为不妥啊。”

    高明衡见贾明河不但不领情还来兴师问罪,脸上全是苦笑:“贾帅军旅辛苦,就不要太苛待自己了,那几个女子全出身清白人家,贾帅若是有意,便纳了她们好了。”

    “末将万万不敢,末将的部下也都不敢收。”贾明河一心要把高明衡送到新军的那些女子退回去。这批女子中几个相貌最出众的是送给贾明河的,此外河南巡抚衙门还按照新军军官的军衔高低给他们准备下许多女子。这些女孩子全都出身良家,按照大明律,父母并没有把她们卖掉的意思,纳她们为妾已经是重罪,更不用说把她们当作贱籍女子对待。

    “贾帅放心。”听到贾明河的反对理由后,高明衡不以为然地安慰道:“他们的父母既然把她们送出家门,就是当作菜人也没有话说,如何还能说是什么良家女子?再说事急从权,将士们捐躯为国,这些女子也可以捐身为国。御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么会弹劾?再说,就算有一两个御史糊涂,难道内阁诸公还会和他们一般见识不成?”

    见贾明河又要张嘴抗议,高明衡不耐烦地连连挥手:“贾帅尽管放心,若是有事,本官一身承担,绝不会让贾帅为难。”

    “巡抚大人明见,”贾明河知道高明衡不耐烦,可是他心中的话不吐不快:“末将奉命驰援开封,为的就是上报皇恩、下保黎庶,末将不能给开封父老解围已经是惭愧无地,又怎么能祸害他们的女眷呢?”

    高明衡哭笑不得地看着贾明河,后者又是一个大礼拜倒:“末将敢请巡抚大人收回成命,将这些女子另行安置。”

    “不可!”高明衡断然拒绝道:“如何安置她们是贾帅自己的事情,但是她们万万不能回来,贾帅若是在营中为她们独设一营,本官绝无异议。”

    “可是那会有损她们的名节,将来就不好嫁个好人家了。”贾明河连忙说道:“末将觉得还是让她们的家人把她们领回去为好。”

    “此事万万不可!”高明衡长叹一声,坐直身体对贾明河道:“诸位总兵、各路将官纷纷抛妻弃子来援开封,和本官共赴危难,本官恨不得剜肉以饲将士……”

    城内各路客军将领常常抱怨,在这远离妻妾的开封城过的日子就好像是在做和尚,他们总嚷嚷要高明衡给他们提供些良家女子当战地夫人。以往高明衡担心此举会引城内士人抗议,对自己未来的仕途大大不利。但眼下这批女孩子既然是父母推出家门的,那就没人再能质疑高明衡如何处置她们。

    既然要安抚客军将领,那么对本城将领也得一视同仁。高明衡挑出来的这批女孩子,各路明军人人有份,没有一家落下。他见贾明河要退回新军的那份,连忙阻止:“贾帅你若是不要,其他各位将军听说了也不好意思要。就算要了,他们也会被人说三道四,责备他们不如贾帅你高风亮节。唉,本官知道贾帅出身镇东侯麾下,确实是志向高洁,但贾帅你不能强迫别人也都学你们新军啊。”

    贾明河仍是不服气,他争辩道:“我们官兵,是要保境安民啊。”

    “当然是要保境安民,但眼下的情况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我们既要为天子守土,又要安民,若是两者只能得其一,那只好择其害小而从之。”高明衡虽然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但贾明河掌握的军力让他不能不耐心解释:“军心士气是当务之急,若是人心散了则大事去矣。开封若是不保,贾帅你的几千子弟岂能独存?贾帅切切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

第十八节 内忧

    听高巡抚说得请辞恳切,贾明河自觉有些惭愧,现在闯军围城,若是坚持不住那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而城外的许平又是自己的大仇人。

    高明衡见贾明河已经说不出话来,便苦口婆心地劝道:“贾帅,终归还是要以君父为重啊,现在只是事急从权了,若不是许贼背叛黄侯,带着这些闯贼来围城,哪里会有这样的祸事啊。”

    只要巡抚大人一提到许平和镇东侯的关系,贾明河便觉得理亏,如同那天在城头商议劝降之事一样,贾明河只有唯唯而退,带着那些分给新军军官的“战地夫人”返回驻地。

    回到新军的军营侯,贾明河吩咐部下为这些女孩子安排住所,并派人巡逻,以免有人去骚扰她们,刚才他已经答应高明衡暂时不把她们送回家,而是等开封解围后再予以释放。

    “去问问这些女子的家在何处,”贾明河打算让士兵去给她们家里报个平安,若是她们家里人知道女儿在新军中被好生看待起来,贾明河估计她们的家人也能放心一些:“马上去办吧。”

    “大帅,这样恐怕不太好吧。”魏兰度刚才和贾明河一起去见高明衡,他揣摩巡抚的用意,劝说道:“要是这样行事,恐怕会让友军和巡抚大人那里难办,我们还是密不外传,等到开封解围之后再放回去吧。”

    贾明河仔细想想,点头道:“现在确实是同舟共济的时候,不宜和友军起纷争,唉。许平真是把侯爷的脸全丢尽了,现在缙绅们议论纷纷,都对我们新军另眼看待,虽说朝廷不怪罪侯爷,可是这么大的祸事,将来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解啊。”

    对于贾明河的担忧,魏兰度爷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山岚营是城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都不愿意说什么,可是私下里已经有人在议论这支新军是不是真的可靠——既然劝降不了许平,那么自然有人担心这些新军反过来会被许平劝降。魏兰度只有宽慰道:“我们尽忠职守,保住开封不失,将来新军再派援军,把许平捉拿进京,朝廷也许就不会追究侯爷的过失了。”

    想到镇东侯确实没有收过许平这个弟子,虽然流言满城但贾明河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暂时也只有放下这个忧虑。

    “为天子守土,为百姓保家,”贾明河想起今天的矛盾,口中喃喃念叨着:“若是两者不可得兼,又该如何是好呢?”

    “以末将想来,应该先公后私吧。”魏兰度小声说道:“末将觉得巡抚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吃的是皇粮,穿的是皇衣,拿的是皇饷。”

    “说的不错,”贾明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连点头:“侯爷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消灭闯贼——还有许平,我们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

    “为什么要穿黑衣?”刘宗敏注意到许平手下几营,包括李定国所部和孙可望带来的亲卫,都不再穿灰色的衣服而是统一换成了黑装。

    “许兄弟此举甚是妥当,”牛金星刚才没有立刻想起大梁的故事,觉得丢了面子,更隐隐觉得这样会让李自成嫡系被旁系闯军看轻了,同时也是为了拉近关系,便连声称赞道:“明尚火德,水克火,我们当然要穿黑衣。”牛金星还向李自成建议道:“我们以后也应该传黑衣才好。”

    孙可望咧嘴一笑,便要说话,却见许平向自己看来,微微摇头,便把取笑牛金星的话收了回去。

    此时交换工作已经基本完毕,李自成便召集诸位将领去他的大营议事。

    抽空许平把孙可望拽到一边,埋怨他道:“何必如此落军师的面子?”

    “哈哈,水尚黑,牛先生还真能想啊。”孙可望完全没有把许平的责备放在心上。

    李定国在边上笑道:“若是闯王、军师知道我们是怕衣服脏了不好看,故意选的黑衣,不知该作何感想。”

    许平一个劲地摇头:“刚才大梁的典故,是不是孙兄刚对李兄说的,故意要为难军师。”

    “不错!是我刚和老四交代的,”孙可望大大咧咧地说道:“本来还想为难一下许兄弟,不过大将军可不像牛先生那样不学无术。”

    “这个典故想来一个举人肯定不如武人用心,”许平觉得孙可望似乎要故意和牛金星为难,便问道:“孙兄为何如此?”

    “听说牛金星想要我们的地盘。”孙可望脸孔突然变得凶相毕露,对牛金星也开始直呼其名:“我落落他的面子算是轻的了,要不是给许兄弟面子,我就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们都是闯王属下,这怎么能叫要不要的。”许平没有想到孙可望消息如此灵通,心里微微吃惊:“我已经把登封县给军师了。”见孙可望脸上尽是不悦之色,许平补充道:“等攻破了开封,我还答应替闯王治理洛阳周边。”

    “闯王有没有答应你?”孙可望立刻追问道。

    “闯王没有反对。”

    “我是问,闯王有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这当然没有,”许平也觉得此事不急:“开封未下,那里有余力去治理洛阳。”

    “哼,定是牛金星从中作梗吧?”孙可望冷笑一声:“许兄弟要多加提防,我看牛金星他不安好心。”

    “孙兄言重了,”许平感到这场私下的谈话让他感到很不自在:“我们都是闯王的属下,现在怎么能窝里斗?”

    “如果我是许兄弟,若闯王不答应给我洛阳,便休想把登封要去,一个已经治理好的县换一片废墟,闯王够赚的了。”孙可望气哼哼地说道:“上次闯王就看我们不顺眼,现在还是这样,肯定是牛金星在背后说我们的坏话。”

    见许平无言以对,孙可望叫道:“许兄弟,我们的地盘都是我们拼命抢下来的,要是有人想拿走,我们就要和他拼命。闯王善待我们,我们自认奉他为主,若他不想好好待我们,我们便是反了他的,又如何?”

    “孙兄以后休要再提此言,”许平听孙可望越说越不像话,即便三人周围都是心腹也不敢再让他们听下去,让卫士们远远走开后,许平正色对孙可望和李定国说道:“我能有今天,都是闯王给的,当年我孤身一人到闯营,闯王便以兵权相授。”

    “唉,”孙可望对许平的话显然很不同意,脸上全是不屑的神情:“许兄弟到闯营的时候,闯王才下商洛山多久?上半年还只有十八骑而已,刚刚招募了几万流民,能战的不过五营万余人。许兄弟可是黄侯的亲传弟子、大弟子,闯王又怎么敢不待如上宾?”

    李定国在边上帮腔道:“许兄弟现在是闯营大将军,响当当的二号人物,但这可不是闯王给的,是许兄弟和我们哥俩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开封、归德两府也是我三哥苦干治理好的,再说就是浪里白条和六耳猕猴,也是冲着许兄弟和我三哥来的。我们又没有异心,没有自立门户,闯王不好好奖赏我们,反倒听信牛先生的要拿我们的地盘,这也太让人寒心了。”

    “也不是白拿,闯王手下几万兄弟,总需要吃饭吧。”许平把刚才和李自成的谈话向两人转述了一遍,闯王是领,许平他们是属下,如果所有的收入都先送去许州的大营,然后再由许平酌情分配确实有些不妥:“我们在河南吃得好,穿得好,其他领难免会有点红眼吧,闯王就是向着我们也得把水端平。其实闯王还是念着我们的功劳的,你看我说一声,闯王就同意不让其他人去攻打南直隶了,不然孙兄和江北军的协议还有些麻烦。”

    “他们敢!”孙可望喝道:“要是他们敢到归德我的地盘上撒野,我可不像大将军这么好说话,到时候就是闯王我也不会给面子的。”

    “孙兄误会闯王了,”许平想起那次孙可望和李自成起冲突后,李自成深夜赶来自己宿营地的谈话,这段谈话之前许平也和孙可望提起过片段。

    “哈,”孙可望笑道:“闯王也是中原十几年的豪杰,许兄弟真的以为他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吗?”

    说话间已经快到闯王的大营,孙可望和许平稍微分开一些,刚才孙可望问话的许平不置可否,等周围再没有人时,许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信。”

    ……

    在李自成大营中开会的不仅仅有李自成和许平的直属将领,还有许多其他的义军领袖,罗汝才和他的手下也云集于此。

    李自成坐在位,让许平呆在他的左侧,之前李自成任命许平为大将军时罗汝才还颇有怨言,觉得他自己是对闯营出力仅次于李自成的,为啥不把这个名义上第二的位置给他?当时李自成亲自跑去好言安抚罗汝才才算把这件事压下,不过现在闯营中的人已经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了。除了余深河等几个许平的直属将领外,孙可望和李定国也带着他们的手下坐在许平旁边。

    大家都坐定后,李自成示意许平可以开始了。

    “大家都知道,朝廷已经批准了镇东侯扩建新军的计划,这才短短几个月,镇东侯就把新军扩编到十三个营,每个营四千人,即使刨去被我们围在洛阳的这一个营,镇东侯手里也已经有了四万大军。”许平语气有些低沉,满屋子的义军将领人人脸色凝重,他们都很清楚镇东侯的军队和其他明军不可同日而语,以前三营新军就会给闯营以极大的压力:“大约十五天前,朝廷以侯洵为督师,命令新军出给开封解围。我们本以为会遭到六、七个新军营的进攻,这并非是我们完全不能对付的兵力,但是——”

    这次朝廷给侯洵的任务是专门剿灭闯军,但他并没有立刻进军河南,而是竭力说服朝廷把节制楚军、江北军甚至中都凤阳兵力的权力全部交给他,让他能够动员这些军队参与对河南闯军的会剿。这很出乎许平的意料,侯洵的这个要求蒙蔽下朝廷是可以的,但是许平是参加过山东之战从贺宝刀那里对内情有所了解的人,他很清楚侯洵的建议多半是镇东侯在背后策划。

    “朝廷同意了侯洵的计划,眼下侯洵已经命令左良玉率领楚军北上,从南面夹击我们,同时还让江北军做好准备,随时出从东面进攻我们。”许平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新军的战略部署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开封未下,许平难以抽调部队去增援山东,楚军在南线的威胁也让闯营受到牵制:“我本想在开封再次重创新军,然后攻下开封后立刻兵山东与东江军连成一片,想不到被新军抢先了。”

    既然侯洵的策略必然是镇东侯授意,而新军的目标如果是河南的话,那根本不会拖延时日给许平进一步展壮大的机会,所以许平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意识到新军打算先攻击山东,摧毁东江军以解除后顾之忧,或许还有练兵的意思在里面。

    “新军需要多久才能进攻山东。”问话的是罗汝才。

    “很快。”其他各路军队动员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最快也要到六月才能起配合攻势,但新军一旦有了计划后总是会很快行动,而且许平知道督师的侯洵显然会全力支持镇东侯的计划:“昨天刚收到的邸报,侯洵借口不耽误时间,已经命令新军南下进入山东,要山东地方官接应粮草,不日就要开始清剿季退思部。这个命令是十天前出的,我猜现在新军应该已经向山东进了。新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他们打算先集中兵力击溃山东叛军,然后全师向河南进。”许平斟酌着作出预判:“季退思已经疲惫不堪,我认为他很难撑过六月。那么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新军就会动十二个营向开封开来……”

    “真不该和开封的明狗换粮,不然我们就能去山东了。”下面传来一句闲话,虽然闯营与官兵相比规矩要少很多,不过在这种会议上这样的言显然还是很无礼,许平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是闯营另一个旁系的领。许平早就感觉和新军相比,闯营就好像是一个大联盟,闯王的地位是盟主而不是大家的主子。

    在许平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话的闯营将领毫不示弱地与许平对视,其他一些地位类似的将领也嗡嗡声表示赞同。这些人和罗汝才、孙可望他们一样,在李自成出商洛山前都是一方的大王,现在还有自己的独立势力。李自成每次打胜仗都会分战利品给他们,而许平从地方上获得的收入显然不会给他们,至于他交给李自成的那些牛金星也未必会给这些旁系很多。眼下这群人是最穷、最艰苦的一批人,也对许平用粮食和开封换人最不满。而对于这种出身土匪,习性仍匪气沉重的家伙,孙可望一贯主张是予以消灭,就如同他在归德的清洗。而且这种清洗确实让河南的士人阶层感到鼓舞,觉得闯营许平部不同以往,是可以加以观察的对象,可李自成仍维持着与这些杆子们的交情。

    “便是不换粮,开封一时三刻也打不下,”事关自己的战略和军事权威,许平加重语气说道:“我们还是来不及赶去山东。”

    “许大将军不是黄侯的大弟子们,是不忍心看师门长辈饿死吗?”那个人不依不饶地又补了一句。

    许平的手下一起向那说话的人怒目而视,不管他们私下之前是否赞同,但现在任何对许平的攻击都会被余深河他们视为对自己的攻击。其他一些亲许平的将领一起大声斥责,便是李自成的嫡系将领们大多也站在许平这边,毕竟许平是李自成一手提拔的,是孤身一人来闯营,现在就算有一些自己的势力也还算是李自成的亲信。就连牛金星都对那个倒霉鬼厉声喝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了,

    见到这么多人反对,最开始出声的那个人脸色有些白,向李自成欠身道:“大王,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规矩,心里直,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无事,无事。”李自成挥手道:“我们自家兄弟,义气相投,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

    许平从那个人脸上收回目光,他觉得这个问题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既然李自成话他就趁机赶快把话题扯开,又回到军事问题上。

    “楚军和江北军也会派兵参战?”罗汝才听许平念过朝廷的邸报,插话问道:“他们会来多少人?”

    “是的,侯洵要他们也来,不过我并不太担心他们,楚军的战斗力比秦军差一些,不会很难对付,而江北军已经被我们打破胆了。”

第十九节 争斗

    孙可望冷笑一声:“我猜江北军根本不会出兵。”

    “新军虽然训练严格,但从未上过战场,究竟还是差一点。这次新军先出兵山东大概是想练练兵,让新兵们在山东摸爬滚打一圈,然后再来河南与我们作战。”

    冬季一战,闯军硬碰硬地吃掉三营新军,使新军高层异常震惊,之前那种对义军的明显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蔑视统统消失不见。这次在直隶新军的应对也非常保守,许平意识到这说明新军已经把闯军看作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固然这个变化令人自豪,但许平能感到肩头的沉重压力。由十二个营组成的新军集团,拥有近五万的精锐官兵,许平手下没有一个将领敢说能迎头痛击之,势必又是一场艰苦的防御战。

    “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猛攻开封,免得到时候被他们内外夹击。”罗汝才的话引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从军事上讲,开封在手就可以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能腾出更多的兵力用于迎战新军,而且闯营迫切需要开封的储备、无论是金银还是生铁、或是里面的大批工匠,都可以为闯营组建新部队提供巨大的帮助,时间当然是越久越好,所以开封城也是越早拿下越好。

    不过许平摇摇头,对罗汝才道:“曹大王,城内尚未丧失斗志,不少百姓还非常畏惧我军,人心亦未散尽。更何况还有新军山岚营在,这个营拥有大量火器,防守能力非常可观,现在强攻开封,我军损失恐怕非小。”

    “那就不该与城内换粮食,等守军开始吃人以后,自然军民离心。”罗汝才又提到这个问题,这让许平非常头疼,闯营内部几乎没有任何人赞同他的行动。

    “但也可能破罐子破摔,吃了人以后,开封守军会觉得自己反正干下了不是人的事,索性与我军死拼到底。再说,那些家人被吃的守军士兵,也会有不少人把这个账记在我军头上。”许平不假思索地又补充道:“等到天下太平后,他们也是我们的子民,也会为我们纳粮。”

    许平看到,周围的将领听了之后脸上露出迷惑的样子,罗汝才瞪眼问道:“许兄弟这是何意?你还要投降官兵不成?”

    不过不等许平解释,罗汝才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嬉笑着向李自成看去:“闯王,听到没有,你的手下都盼着你坐江山了。”

    此时闯营、曹营的众将都回味过来,大家一通嘻嘻哈哈,李定国也呵呵笑起来,只有孙可望脸色凝重,皱着眉头大声问道:“这有什么可笑么?”

    李自成神态自若,口气淡然地从容说道:“弟兄们总得有个盼头吧。”

    罗汝才盯着李自成看了半晌,又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不是许兄弟的想法,而是闯王这么想啊。”

    闯营的将领都止住笑声,罗汝才的声音显得越响亮:“等闯王坐南朝北的时候,封兄弟一个什么官?并肩王如何?”

    “曹大王,”许平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自古三百年一大劫,闯王又怎么坐不得这个天下呢?”

    “我听说圣人都是生有异像,就是在娘亲肚子里都比我们多呆上五、六个月。”罗汝才大笑不止,指点着李自成和许平道:“还是多想想眼前吧,我们连一省之地还没有哪。”

    这话让不少将领都轻轻叹气,站在一边的孙可望冷不丁地插话道:“那曹大王又是怎么想的,我们做贼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和你那死鬼干爹一样,”罗汝才想也不想地答道:“若是朝廷真有一天诚心招安,我们也不是没有活路。若是朝廷一定要我们死,那多拼一天是一天,真要是不行了,老子这辈子杀人杀得满坑满谷,也没有赔本。”

    军议过后,闯、曹两营的将领各自散去,留在李自成身边的只剩下许平、刘宗敏和牛金星三人。他们正在说话,折返回来的孙可望突然撩帐而入,他阔步向着李自成走来,大声质问道:“闯王,你怎么还容得下曹操呢?”

    不等李自成说话,许平微微一笑:“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不懂鸿鹄之志就是麻烦。”孙可望叫道:“闯王以夺取天下为志,为此讨兵安民,笼络人心。而曹操一心要做贼做到死,他不会好好对待百姓的,如果我们闯营真想取得天下,那就容不得他……”

    “现在曹大王对百姓还是不错的,他与我有约,不得侵害百姓。”李自成示意孙可望不必多说:“曹大王与我合营的时候就互相约定,互不相攻,一同抗明。”

    “闯王说得不错。”刘宗敏连连点头。

    “曹操他同意不扰民,只是抱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想法,他和我们安民护民、守土不失是完全不一样的。”孙可望不满地反驳道:“我们这里容不得他。”

    李自成摇头道:“曹兄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能轰他走。”

    刘宗敏附和道:“我觉得闯王说得不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牛金星突然出声道:“闯王,我觉得孙兄弟说得对。”

    李自成看了一眼许平,后者仍在沉思中,他挥手表示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孙兄弟你既然来了,就谈谈你对四川的看法吧,现在高兄弟那里局面很不好。”

    河南闯军已经停止向四川运粮。

    川南的明将杨展没有屠杀百姓,而是收拢流民,组织他们展开生产,还从流民中挑选精壮从军坚守险要。杨展不仅让川南民心安定,更让缺少物资的高一功一筹莫展,数倍于杨展军的闯军,每日的消耗大大高于川南明军。由于川中的生产已经被明军彻底破坏,高一功估计在攻入川南前,闯军和成都、重庆的百姓都得饿死。既然南下不成,高一功就打算北上强行入陕,若是能侥幸击败秦军,闯军就可以开辟出一块新的根据地;即便不成,也能在一段时间内牵制住秦军,给河南闯军减轻压力。

    在孙可望进来之前,许平和牛金星都已经表示赞同高一功的打算。本来犹豫不决的李自成于是下定决心,不再劝说高一功回师河南:“好吧,若是高兄弟把川民带回来,河南的粮食就未必够吃了。”

    离开李自成的营帐后,孙可望环顾左右无人,单刀直入地问许平道:“许兄弟怎么看曹操的事?”

    “曹大王有上万部曲,其中还有两千多精锐骑兵,若是轰走他,我军损失也不小。再说与曹大王交恶的话,以后我们要防范的就不止明军了。当年闯王与曹大王会盟,宁可花钱养他,不仅是看重他的武力,也是担心他会来抢我们治下的农民,对我军守土不失的大计有害。”

    孙可望抚掌大笑:“一不做、二不休,如果我是闯王的话,就杀其人,夺其军。”

    “闯王重然诺是远近闻名的,如果无故杀掉曹操的话,难免让天下豪杰之士失望。”

    孙可望撇了许平一眼,见他脸色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就争辩道:“何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瞻前顾后如何成得了大事?”

    “今天闯王无故夺了曹操的军,杀了曹操的人,你就不怕闯王明天夺了你的营,杀了你的头么?”

    “曹操如何能同我相比?”孙可望迟疑片刻,拍着胸脯道:“我手中有地盘,有军队,也还服从闯王的将令,他日闯王夺取天下后只要善待我,我也拥戴他当皇上,闯王凭什么杀我?”

    虽然这样说,但孙可望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确实不能劝闯王无故杀曹大王。”

    四月二十日,成都的高一功下令全川闯军北上。

    早在高一功写信给李自成要求北上以前,他就已经拿定主意,先头部队也早已派出。今天离开成都的闯军中夹杂着大批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和闯军后卫部队一起出。河南停止向四川运粮后,四川百姓都清楚他们十有**无法度过这个冬天,不少人投奔川南杨展,那里是四川境内唯一还有粮食并且今年可能会有收获的地方。对此高一功并不干涉。那些担心明军再次大开杀戒的川民则跟着闯军共进退,眼下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跟着闯军攻入陕西。

    两日后,确认闯军继放弃重庆之后又放弃成都的消息传到川南,总兵杨展手下的三万川南明军人人笑逐颜开。这三万明军有九成以上都是新兵,是杨展刚从百姓中挑选出来的,如果投入野战,他们根本不是对方闯军的一合之敌。仗着川南地形险要,他们才能把高一功挡在境外。若不是其他明军将川内大部分地区的生产彻底破坏,让高一功无法坚持作战,杨展也没有什么信心为朝廷保住川南的土地。

    “杀猪宰羊,犒赏三军。”杨展大喜之余,还不忘吩咐左右:“多送一份粮食给各镇,他们想必也要庆祝一番。”

    在明军彻底破坏四川的粮食生产后,川南肩负着供应其他川军各部粮草的任务,眼下川南有百姓数百万,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现在闯军既然退去,又是秋收在望,杨展认为稍微宽松一些无妨。

    又过了几天,杨展笑呵呵地拿着一份请帖回家。川军各镇众总兵都赶来川南,他们联名请杨展赴宴,公推他为守川功。杨展回顾一年多来同闯军交战时,无论哪支友军到了穷途末路,杨展都会给钱、给粮、给兵员,帮助他们重振元气。这固然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其实私底下杨展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能和所有川军同袍处好关系,以便有朝一日成为川军的领袖。

    今天这个愿望总算是实现了,杨展得意地把请帖展示给他夫人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联署川军将领的签名:“挫败闯贼对川南、云南的窥视,收复重庆、成都两府,皇上和朝中阁老们肯定大喜。我从来不曾得罪过任何一个同僚,他们全都得过我的好处,看来四川军务提督是非我莫属了。”

    杨展生性好酒,吃饭时无酒不欢,哪怕是在一线视察军务时,食物再简单。也要配上一壶酒才能下咽。今天吃午饭时,他的小儿子见父亲高兴,于是为杨展斟上满满一大杯酒,还端着酒壶站在旁边等着,满心以为父亲会连干三杯。不想杨展竟然一反常态地把酒杯推得远远的,垂下眼皮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端起碗来开始吃饭:“不喝,不喝,这顿饭我滴酒不沾。”

    杨夫人奇怪地问道:“老爷这是为何?”

    “晚上要赴宴啊。”杨展解释道:“在川军中,有谁不知道我杨展酒量了得,千杯不醉?宴会上定然人人给我敬酒,到时候万一不胜酒力少喝了谁的,说不定会让那人心中不快,以后我这个提督还怎么当呢?”

    杨夫人笑道:“老爷未免也太小心,一杯酒有什么打紧。再说此番老爷功劳大,不让老爷提督四川军务无法服众啊。”

    “谁说我当不成了?可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谦虚,要是让别人觉得我杨展一升官就看不起旁人,那以后还怎么共事呢?何况我还没有当上呢。”

    杨夫人不再多说,掉头对桌边的儿女们笑道:“看你们的父亲,声明赫赫的武将,背地里却是如此谨小慎微。”

    几个儿女也都笑起来,打算给父亲斟酒的小儿子已经把酒壶放下,笑着回答母亲道:“孩儿觉得父亲做得极是,同僚和睦才能百战不殆,才能保得家里世代太平。”

    吃过饭后,杨展就兴冲冲地带着两个儿子和亲兵、家丁赶去赴宴。,闯军虽然已经走远了,但杨展并非毫无防备,他的大儿子此时还在川南的防线上监视成都方向。

    中午没有喝酒,杨展的嗓子里阵阵痒,一路的奔波让杨展更是渴得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烟来。一边纵马疾驰,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到了宴会地点便好了,今夜和大批同僚喝个过瘾,岂不是比在家里喝酒痛快得多?

    不等杨展下马,川军众将就纷纷迎出帐外,他们人人都穿着大红官服,往日闯军步步紧逼时的那份紧张之情一扫而空。见他们这个样子,仍是全身甲胄的杨展也有些吃惊,他连连拱手向川军同僚们一一回礼,得空的时候低声对几个好友道:“闯军刚走几天,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那几个身为杨展好友的川军将领都不以为然,其中一个答道:“高贼裹挟百万平民,一日行不过十里,动静这么大,还想瞒过我们的耳目吗?”

    根本无人担心闯军会去而复回。先,闯军是因为拿川南束手无策才离开的;其次,闯军搬迁了成都、重庆两府的百姓离开,如此兴师动众不可能是疑兵之计。其实杨展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见大家看法相同,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他哈哈一笑,就脱下甲胄换上大明武将的官袍。

    和杨展同来的两个儿子也都是有品级的朝廷武官,父子三人把乌纱端端正正地戴好,杨展在前,两子在后,都是一只手握着腰间玉带,另一只手轻摆,迈开大步昂步入摆宴的营帐。杨家的亲兵、家丁们一脸轻松地跟在家主、少主身后。

    众人一定要杨展坐座,他几次推辞不过,就美滋滋地在正中央坐下了。杨展让两个儿子到下末尾去坐,两个儿子答应一声就要走去,但却被几个川军总兵拦住。总兵的品级远在两个杨家小子之上,是他们二人叔伯辈的人物,但几个总兵一致要两位小杨将军陪他们父亲一起坐在正中。坐在这么多前辈的位置之前,当然是一件失礼的举动,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推辞都推辞不开,杨展的两个儿子满脸为难地向父亲看过来。

    见儿子竟然要把其他人的客气当真,杨展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喝骂自己的一对儿子。同时本人连忙又是一番谦让,为自己家教不严连连道歉,可川军众将都不依不饶:“这又不是军议,庆功宴这么讲究又是何苦呢!杨帅你看,我们的子侄不都是陪着我们坐嘛。”

    杨展举目一看,果然人人的子侄都是和他们的长辈坐在一起,于是也就不再坚持,嘴里不免又是几声道歉。其他川军将领都笑起来:“杨帅太客气了,这些日子我们全拿过杨帅的粮草,不也从来没有见外吗?”

    杨展心中一想确实如此,自己给出过这么多粮草,别人当然会尊敬自己了。总算坐好以后,杨展感觉自己渴得喉咙里要喷出火来,他迎着满屋子同袍的笑脸大叫道:“咱们该上酒了吧?”

    “正是,正是。”

    营内的川军将领纷纷附和,不少人都出言嚷嚷:“该上酒了吧?”

    “好!”一个川军总兵连连拍手,大吼一声:“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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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内讧

    随着这声大吼,帐内的众将人人起身迅向两边闪开,大群弓箭手涌进来,二话不说就向帐中央乱射。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把杨展和他的两个儿子团团护住,一眨眼间,卫士人人身中数箭,一个重伤倒地。

    此时帐外也响起杀声,披甲的武士从四面八方冲进营帐,明晃晃的长枪大刀指向杨展父子。已经退到两边的川军将领们都抛掉头上的乌纱,扯下碍手碍脚的官服,从亲卫手中接过头盔,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软甲。

    护卫在杨展身边的几个卫士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鲜血正从伤口流出,浸透了军服,顺着甲片滴落到地面上。

    “诸君……诸君……”杨展的目光从帐内的川军同袍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人都是他多年的好友、几代人一起为大明效力的世交,以前曾经并肩在战场厮杀,也曾把酒言欢……

    但现在他们的脸都和死人一般冷酷无情,他们的眼睛闪射着残忍的幽幽绿光。

    “这是为何啊?”杨展呆呆地看着屋里的川军同僚,此时此刻他仍不能相信面前的这些故交要置自己父子于死地。

    “逆贼杨展,”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某个川军总兵口中吐出,以往他曾是杨家的座上宾,今天是他当先迎接杨展入营:“勾结闯逆,图谋献川,人人得而诛之。”

    随着这句话,那些弓手又将一片箭雨泼来,杨展的贴身卫士再次用身体遮住杨家父子,顿时又是几个人倒地不起。杨展知道再也等不起,他奋力掀起桌子,招呼两个儿子道:“快杀出去。”

    两个儿子同时答应,拾起地上的刀,与亲卫一起向门口杀去。

    父子三人只要有一人能够脱险,就能召集杨家的部队,就有讨价还价的本钱,那样身陷敌手的人也还有一线生机。见杨家人冲过来,四周的弓手立刻退出营外,拿着长枪、身披重甲的武士密密麻麻地拦住去路……

    贴身卫士已经死伤殆尽,杨展身被数创,他的两个儿子都身负重伤,但却连门口都没有冲到。最后一个杨家家丁被乱枪刺倒后,杨展心知今日定然无法幸免,他挣扎着爬到两个儿子身边,他们两个都是双目圆睁,气绝而死。杨展张嘴要大叫一声,却只有一团血从他喉中喷出。

    重甲武士退后一步,川军将领们踏着地上的鲜血走上前来,一个个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两个儿子血泊中挣扎的杨展。杨展吃力地抬起头,满脸仍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又挣扎着吐出几口血后,杨展莫名其妙地呵呵笑起来,血从他身上的各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杨展冷得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哆嗦,他勉强吐出几个字:“给我杯酒。”

    ——为什么要杀我?就算你们不告诉我死因,至少给我杯酒喝吧。把贼砍头以前,也要给贼一杯酒喝啊。

    为的那个川军将领,那个陌生的已经不再认识他的老友猛地一刀挥来,杨展喉头一冷,大股的液体涌进嘴里,但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再也无力把液体咽到那干渴的喉中了,杨展明明大睁着眼,却仍是面前一片漆黑,喉头火烧一般的干渴——竟然做了一个渴死鬼,真不甘心啊,你们说过要请我喝酒的……

    满营的川军将领一个接着一个,轮流把刀砍向杨展父子的尸身……

    五月三日,闯军大将高一功的行营。

    十几日来,高一功指挥着中军和后卫掩护百姓北进,每次讨论前途时,高一功和他的部将们都忧心忡忡。据前锋的报告,三边总督孙传庭已经在各个险要设防,阻挡四川的闯军入陕。北面虽然有更多腾挪的余地,但要面对的敌人也更加强大。

    和闯军一起走的都是信任闯军的百姓,这让高一功无法忍心抛弃他们带兵返回河南,因为他知道,走回河南时,这些百姓会十不存一。北上虽然机会渺茫,但要想让百姓多活几个下来,却是眼下唯一的方案。今天高一功和刘芳亮说起粮食问题时,两人又都是愁容满面。

    营门外传令兵报告,把一份军情送上:“两位将军,川南急报。”

    这封军情让高一功和刘芳亮都是面色大变。川军众将设下伏兵杀掉杨展父子后,立刻兵突袭杨家军,杨展余部毫无防备,一夜之间就被击溃,三万多杨家军投降,随后被其他川军集体坑杀。抓到杨夫人后,川军将领用酷刑折磨她好几天,逼问杨展的财产以及下落。将杨夫人虐杀的同时,川军还将杨展全族三百多男女老幼尽数杀戮,别说是杨展的孙子、侄子,就是儿媳、女儿也不放过。

    刘芳亮看得只摇头,连声叹息不已:“如果没有杨展供给的粮食,这些人早都饿死了,他们怎能如此恩将仇报?怎么能把恩人杀得全家一个不留?”

    “这就叫大恩为仇吧。”高一功冷笑数声。他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同刘芳亮探讨起来:“可是为什么会大恩为仇呢?”

    “我不懂,别问我。”刘芳亮断然拒绝讨论这个话题:“当今之事,是尽快打探清楚川南的形势。”

    急报传到河南开封附近时,许平正和孙可望还有李定国讨论制造火药的问题,随着闯军火器部队规模越来越大,火药的消耗量也越来越惊人,仅仅是训练所需就让许平感到有些承受不起。不过对此孙可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河南残破,硝石靠粪便生产,数量更是稀少,至于工匠,那是永远不够的。

    得知川南的杨展被灭族以后,孙可望放声大笑:“杨展这厮当真不知死活,他若是对一个、两个同僚有恩也就罢了,万一有人恩将仇报,其他没受过杨展恩惠的人就会出来说话,顺便讨伐那个恶人并且吞掉他的地盘和兵力,别人看在眼里也就不敢恩将仇报。可这厮偏偏对全川将领都有恩,还让每个人都欠下了无法还清的人情,如果大家不合伙杀了他、屠了他的族,难道还要被他压一辈子不成?高将军的大军在四川的时候,他还有一线生机;高将军走了以后,他不知死期将至还妄想升官,当真是无能鼠辈。”

    当年杨展就是张献忠的死敌,屡次挫败西营的进攻使得他们始终无法南下,李定国闻讯也面露喜色:“孙传廷杀了贺人龙,川军伏杀了杨展,如此西面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笑过之后,孙可望问道:“高将军没有立刻杀回川南么?”

    许平说道:“高将军恐怕会先打探一番,若是川南不稳就会掉头南下,若是川南已定……”

    说到这里许平突然楞了一下,抬起头来,看见孙可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许平摇头叹息两声不再说话。旁边的几个参谋面面相觑,不知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周洞天瞅瞅许平的脸色,为其余几个参谋解释道:“这份报告上说,杨展生前是唯一不屠杀百姓的川军将领,他在川南收拢流民,开垦土地,已有数百万人在他的地盘上安居乐业。除杨展以外,其他四川的明将无论大小都失去了领地和百姓,更没有人从事生产,川南这块肥肉,谁不想据为己有呢?”几个参谋都连连点头。既然人人都想据为己有,那就难免自行攻伐,川南此刻估计已经是战火连天。

    只听孙可望又冷冷地评价道:“你们对四川明将的嘴脸还不太清楚,我可是同他们打过好几年交道了。这些川将毫无人性,从来不把四川百姓当作乡亲父老看待,他们为了对抗我军,竟然靠着屠杀乡亲来坚壁清野。这次几个总兵为了争夺川南的人口、粮食,说不定还能手下留情。但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之流,知道自己抢不到这块肥肉,那还有什么客气的,我估计他们已经放手大杀大抢了。”

    “那么川南必然大乱。”许平点头说道:“高将军应该在得到消息时立刻南下。”

    “等打探到消息再行动就晚了,川南定然已经被洗劫一空。”孙可望、李定国曾经在四川多年,他们有自己的看法,李定国向许平保证:“几个总兵要是听说高将军南下,自己不能把川南纳入囊中,也会放手大杀大抢,没成熟的粮食既然捞不到,就绝不会留给高将军,肯定是把粮食烧光,把农夫杀光,留一片赤地给我军。”

    许平盯着李定国的脸,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以李兄的高见,现在当如何是好?”

    “我早说过应该设法入滇,以前有川南杨展挡着还不好走,现在正是机会。”孙可望和李定国显得很有默契,许平见到他们二人脸上同时流露出遗憾之色,似乎是为他们的主意不能在自己手中实现而伤感,孙可望说道:“大将军不妨急急修书一封给高将军,劝他整军入滇。川军把四川祸害光以后,必然去云南过冬找饭吃。云南人看见四川的惨况必定胆寒,不想放川军这帮虎狼入境。可是川军必定是官兵,黔国公说不定还想借助川军的力量对抗我军,滇军上下心不齐则力不足,所以我猜川军还是能流窜入滇的。”

    李定国连连点头,他补充道:“川军连自己的老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善待滇人?若川军不在云南大肆掠夺,以后你们尽管骂我是蠢材。高将军若能为滇除此巨害,别说云南军民,就是那黔国公说不定都会倒履相迎!”

    许平立刻修书一封,让部下加急送给高一功。若是能成功入滇,不但高一功大大扩展地盘,能够养活闯营西路军数万,而且假以时日,还有可能从西面攻入两广,威胁福建。

    许平写信的时候,孙可望又冷冷地评价杨展道:“谁让他不屠杀百姓,不和同僚同流合污呢!要不就别做官兵,做了官兵就不要再想做好人。”

    此时江北军、楚军都收到了朝廷的命令,要他们向河南集结,准备配合新军从四面八方围剿闯军。虽然江北军各将都是满心的不情愿,但既然是朝廷严令,那他们怎么也得动一动,才能在文官那里能说得过去。再说,一点行动都没有的话,南直隶对京师那边也不好交代。

    上次孙可望闪击南直隶江北军区后,于世忠就远远地躲到扬州去了,后来更干脆向归德府的闯军送上誓书,每月把一半的军饷交给闯军换个平安。虽然一半的军饷听上去不少,但于世忠觉得这买卖其实挺划算。从那以后,严守诺言的孙可望从来是绕着于世忠的旗号走,不得不从他防区附近经过时,也都事先打个招呼。这样,于世忠不但睡觉踏实,而且几次闯军过境前后,于世忠都杀一批百姓当作闯军报功,累积了不少功绩。

    于世忠觉得闯营的那个孙可望头目很好说话,如果不愿意付银子,孙可望同意明军用火药或者武器冲抵,如果是燧枪更是给非常优厚的价格。半年来,大批的江北军将领把燧枪卖给归德府的孙可望,一个个都挣了不少钱。江北军要求南京给他们大量装备燧枪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拿了江北军大批银子的南京官员,变本加厉地克扣本应转运京师的燧枪,找出各种理由把这些武器截流下来拨给江北军。尤其凑巧的是,每次南京声称因为军情紧张所以要截流武器时,归德府的闯军总是及时对南直隶起进攻;而每次截流军火需要见成效时,刚分到武器的江北军也总能把侵入南直隶的闯军击退。

    接到南京不容反驳的出兵命令后,于世忠按照誓书的约定,把自己的行军计划和不得已的理由写信通知归德府,不久就收到归德府闯军的回函,对于世忠表示理解。然后,于世忠点起兵马拔营出,沿着官道向亳州进兵。

    前天走了八里,昨天走了七里,今天的度和前两天差不多。生的事情也差不多,才离开军营走出一里地远,骨瘦如柴的军士走不动了,开始有人倒毙路边,其余那些被饥饿和营养不良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士兵,无人理会这些倒毙的同袍一眼。这些士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一步深、一步浅地在地面上挪动。五月中午的太阳把大地照得热气蒸腾,可不少士兵却哆嗦得如同深秋的枯叶,没人知道下一刻身边的同伴会不会就这样倒下去死掉,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避开营中流传着的疟疾。

    行军带来的剧烈减员让于世忠恶狠狠地大骂出声。虽然人人都吃空饷,虽然人人都知道大家都在吃空饷,但是人数越少,不得不上交给核查官员的钱就越多。于世忠本来就对朝廷的调动令憋了一肚子火,如果让他为此多掏腰包那他就感到更冤枉了,所以于世忠决定将空额补满一些,立刻行动!

    在人口稠密的南直隶境内,补充兵力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作为一个南直隶人,于世忠也不想对父老乡亲做得太绝。沿途几个村子的长老被于世忠的亲兵带来,排成一列跪在他的脚下,磕磕巴巴地诉说着对大明的忠诚和对于将军的敬仰之情。

    于世忠笑眯眯地连连点头,把这群老头送上的奉承尽数收下,至于过路费的话他才起了一个头,几个识情知趣的老头就马上应承下来,纷纷拍胸脯保证要联合送于将军一份大礼。除去朝廷拨军饷、倒卖物资给闯军这两项之外,驻地周围南直隶父老的孝敬也是江北军将领一项重要的收入。

    “本将此番是奉皇命出师河南讨贼,久闻左近豪杰辈出……”于世忠说起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每村都出一批壮丁。听到这句话,那几个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不等于世忠说完,一个老头就连连磕头求饶,其他的人也纷纷学着那个老头的样子哀告起来。

    于世忠今天心情不错,所以没有变色喝骂,而是轻快地从马上跳下,走到哀求不已的老人面前,半蹲下如同拍一条小狗般地拍拍那几颗白苍苍的头颅:“本将手下的几千儿郎,有大半个月没有吃过饱饭了,大部分孩儿们可是一年多没见过女人了。”

    看着一张张向自己望过来的老泪的脸,于世忠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要是在别的省,本将也就不苦口婆心地说这么久了。本将也是南直隶人啊,乡里乡亲的,要是孩儿们闹得太不象话也不合适,是不是啊?”

    几个老头对视几眼,一起磕头应是:“将爷仁义,小民们一定为将爷分忧。”

    村长们各自回村,每个村中都挑出十个人交给于世忠的亲兵带走,大部分都是没成家的年轻人。事关全村的生死,母亲们只好流着眼泪把家里最好的衣服给孩子们换上,一个劲地往他们口袋里塞上干粮,村里的人站在家门外目送着他们离开。

第二十一节 入滇

    ?靠归德那么近:“大树底下好乘凉,郁帅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于世忠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这次见了郁帅,我得劝劝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坚守亳州比较好稳妥啊。”

    ……

    杨展的死讯传入京师,朝廷固然知道杨展劳苦功高,不过阁臣认为现在重要是往前看,人死不能复生,杨展已经死了,而川军还要拉拢。崇祯天子书认可杨展通匪有迹,要川军继续精诚合作,围剿四川闯贼。其实这时候,四川的官兵已经被闯军击溃。

    早在五月中旬,高一功和刘芳亮让部将带领四川闯军主力掩护百姓慢慢行军,他们二人各引一千精兵,分兵两路急行军直扑川南。川军各路明军将领正在川南混战,风闻闯军去而复返,立刻四散逃跑,只有秦良玉等少数一、两个总兵留下来试图一战,但转眼便被闯军击溃,或逃向川西,或与其他川军一起逃亡云南。

    杨展时期宛如乱世乐土的川南,现在犹如人间地狱,高一功一路所见尽是残桓断壁,杨展收拢起来从事生产的三百万流民,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被四川各路明军屠杀得不足十万人。高一功占领川南后,甚至找不到足够的人力来掩埋遍布村镇的尸体。

    前面就是四川同云南的交界地带,现这个村子没有被烧成白地后,高一功和随身卫士抱着一丝希望开始寻找活人,尽管打开了每一间屋子,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活人。

    “人都哪去了?”

    高一功到目前为止还没在这里现死人坑,所以不肯放弃找到活人的指望。

    “将军,庄稼都让野兽糟蹋了,最少有半个月没人管了。”一个在村外探查的士兵回报高一功。另一个人则拿回一张大字横幅,看来是明军撤退前留下的,上面书写着一行血红色的大字:“高一功,你个龟儿子,休想在俺们四川检到一颗耗子屎”。

    “干大,官兵又在坚壁清野!”说话的是高一功的义子高天宇。

    高一功默默地看了那张纸条很久,摇头道:“就见清野,没见坚壁。”

    说着高一功就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丢开,犹自不甘心地自言自语:“人都哪去了?”

    “估计都没了!”高天宇说道。

    经过一番搜索,高天宇突然惊叫起来:“这个村没井,没井!”

    村旁没有溪流经过,如果没有井,村民们平时喝水、用水怎么办呢?高一功听了心头一沉。大家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村头一座可疑的土丘上,从那个土丘方向传来一股难闻的异味。高一功一挥马鞭:“挖。”

    几个闯军卫士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地把土丘挖开,高一功掩住鼻子凑过去往下面看了一眼,就退后两步令说:“埋上吧。”

    闯军士兵默默地把刚刨出来的水井又掩盖上,随即在土丘旁立起一块石碑。高一功按照陕西的风俗简单地做了一个祭祀的仪式,然后就带着部下匆匆离开这个村子:“希望刘兄弟那里运气会好一些吧。”

    云集川南的明军已经逃散一空,刘芳亮没有遭遇阻力,很快就赶来与高一功会师。他遇到的情况和高一功这里并无差别,在闯军到来之前,川南的社会生产已经彻底被摧毁,明军撤退前,把还没有成熟的粮食放火烧毁,残存的一些因为无人照料,多半毁于各种野兽。现在四川闯营有军民数百万之众,如果在几个月内找不到出路的话,大饥荒势在难免。

    “继续南下吧,去云南。”高一功无法可想。刚刚从川西传来消息,各路川军都放弃四川退向周围诸省,全川再没有任何地方能提供他们所需的粮食,也没有适合过冬的地方和资源了。

    五月下旬,高一功带着一千两百多闯军率先进入云南。

    “干大,”高天宇纵马奔来,兴奋地高声叫道:“云南父老夹道欢迎我军,急着要见干大啊。”

    高一功吃惊之余急忙赶去,只见道两旁密密麻麻都是老百姓,跪在前面的是白须的老头,他们身后是不计其数的青年,有男有女。

    “久闻将军与官兵不共戴天,吾等盼将军如久旱之盼甘霖啊。”为的老者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话说得甚是斯文。

    话音才落,老者身后的百姓就纷纷喊起来:“高将军,您的兵是不是要打官兵啊?”

    高一功跳下马,跑上一处高台,团团一拱手,冲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喊道:“诸位父老,我带的可不是兵,我们是闯贼。”

    四周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个年轻人嚷嚷起来:“管他是兵是贼,只要打官兵就好。”

    这声叫嚷之后,人群里马上是一片嗡嗡的议论。听到高一功毫无羞愧地以贼人自称后,有些人默默不语,而年轻人则七嘴八舌地说只要肯去打官兵,尤其是那些刚流窜入滇的川军,还管他是兵是贼干什么,难道大家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么?

    听了下面的议论声,高一功哈哈大笑着,又朗声道:“云南的诸位父老,闯王有令,剿兵安民。我们闯贼不问官兵有多少,不问官兵有多远,唯官兵是讨!”

    这几句话顿时让人群出阵阵欢呼,高一功跳下高台走到那些老人面前把他们一一扶起来:“诸位父老,我们不是官兵,我们是闯贼,唯官兵是讨的闯贼,官兵逃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一定给滇地一个太平世界。”

    入滇后,高一功、刘芳亮高举“剿兵安民”的闯军大旗,云南百姓闻风来迎,大批滇军倒戈加入闯军。不仅农民喜上眉梢,就连地方乡绅也夹道欢迎,转眼之间,云南各府县纷纷易帜,更无一支滇军愿与闯军一战。高一功一面分兵驱赶川军,一面兵不血刃地直抵云南府昆明城下。黔国公府虽欲抵抗,但除了卫士以外没有人愿意抗拒义军,就连公府卫队也人心思变,黔国公只好和昆明百官一起出降,云南全省大半平定。

    ……

    开封城外。

    刘姑娘的小屋门前,岳牧把斧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奋力地砍下去,把大块的木材一剁两半。自从刘姑娘住下以后,岳牧总是忙里偷闲跑来帮着打水、砍柴,忙个不停。今天岳牧又累得满头大汗,刘家奶奶颤悠悠地端着一碗水走出来,招呼他道:“有劳岳爷了,岳爷喝点水吧。”

    岳牧喝水的时候,刘家奶奶在旁边千恩万谢。

    “客气,客气,”岳牧连忙解释道:“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闯营的大将军要我们没事多转转,帮大伙儿安定下来。老人家要谢的话,那该去谢我们的大将军。”

    刘姑娘拾草回来,见到岳牧,也连忙躬身表示感谢。岳牧夹在祖孙两人之间,脸涨得通红,大声分辨着:“这是我们大将军的意思……”

    正说话间,不远处岳牧辖区内的另一户人家高声叫道:“岳军爷,能帮我们也打桶水么?”

    那户人家是孤寡老人和一个小孩,岳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刘家奶奶说道:“我先去给他们打水,一会儿再来给您老砍柴。”

    “岳爷去吧。”

    刘家祖孙笑眯眯地目送岳牧远去,然后动手把火生起来。刘姑娘在灶台前忙着做饭,奶奶在一边道:“这个孩子倒是本性不坏,人又勤恳、厚道。”

    刘姑娘脸上微微一红,但没有说什么。祖孙二人吃饭的时候,门外又响起嘹亮的叫门声,岳牧提来满满两大口袋野菜。这些分给百姓的东西本该自己去领,但刘家的东西总是被岳牧亲自送上门来。

    没有和刘家老少多说话,满头大汗的岳牧放下大包就急匆匆地返回营地。

    把房门关好,刘家奶奶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空处,示意孙女坐到自己的旁边来。刘家奶奶慈祥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人人都要走这一步。孩子,成家是女人家一生最重要的事,女人家最怕的莫过于嫁错郎。”

    刘姑娘一言不,安静地坐着,听着奶奶说的话。

    “如果是太平年景,就算这个孩子来求亲,我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你是城里长大的,从没干过农活,这个孩子恐怕也不会经营城里的营生。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眼前这场大难,就算全家平安也是一贫如洗,我们城里的房子要是被乱兵烧了,一家人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啊。”

    刘家奶奶打听过岳牧的情况,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养活家小应该不在话下。唯一让人不安的就是岳牧做贼的身份:“闯贼在河南闹得这么厉害,官兵是制不住他们了。听说闯营的大将军还是镇东侯的弟子,镇东侯看在师生的情份上,也会给他一条生路吧……唉,一时我也想不清楚,你爹妈又不在跟前,没个人商量……,孩子你自己要有主意,站得正、行得端,我就怕你一时糊涂……”

    “是,奶奶,放心吧。”刘姑娘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一失足就是终身之恨,孙女是不会犯这种错的。”

    第二天,岳牧看见刘姑娘步履匆匆地向集市走去,忍不住问她去干什么。

    “岳爷,小女子听说又要给开封城里寄信了,我想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

    “不错,不错,明天就要和城里交换信件了。”岳牧连连点头。随着用百姓换食品的交易不断继续,通信的要求变得越来越强烈。上个月有百姓私下托付闯营士兵,希望在交换时把家信送回城中。许平听说此事,下令由闯营出钱作信资,托对面的明军士兵转交。城内由此得知城外存在一个难民区,自己的家人竟还平安地活着。来往的书信很快增多,现在每次交易前,城外的百姓都会给城内的亲人写信。许平追加命令,让闯营的文书给难民们免费写家书。

    听说刘姑娘要写家书,岳牧自告奋勇地由他代笔,也省得去市场那边排队。刘姑娘露出惊奇之色:“岳爷还会写字呐?”

    “那当然啦!”岳牧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很快找来信纸和炭笔。许平在闯军中大力推广新军制式的炭笔,更仿造新军模式组织培训班,教士官认字,岳牧正是受益人之一。

    “……门口的大树上,十天前飞来了一只喜鹊,那么多户人、那么多棵树,那鹊儿偏偏挑了我们这棵做巢,奶奶说这是好兆头,我们一家准能平安再见……”刘姑娘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关于那只喜鹊的事。每天吃饭时,刘家奶奶都会喂那鸟儿一点儿米,现在它每天都会准时飞进刘家,理直气壮地落到窗台上等着它的那一份。如果不喂它,那喜鹊还会生气,不耐烦地冲着刘家祖孙大声呱呱。

    岳牧听得笑了起来,把信件折好收进袋子里时,他问刘姑娘道:“这么有意思的鹊儿,我一会儿能去看看吗?”

    “当然,不过你得带点儿米,不然它可不理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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