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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尘志异     青灵诛心txt下载     青灵诛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鸳鸯履

    花如狼手里拿着一只款式普通的鞋。

    一只左脚的鞋。

    一只女人的鞋。

    一只锦绣翘头鞋。

    “谁会只送一只鞋当礼物?”苏季喃喃地琢磨着:“会不会是放错了?”

    花如狼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眨着大眼睛,道:

    “不像放错的。因为装它的箱子特别小,只能容下一只鞋,除了鞋里面什么都没有。”

    听花如狼这么一说,苏季愈加觉得奇怪,于是拿过鞋仔仔细细又观察了一遍,试图寻找这只鞋的特别之处。他发现这只鞋的尺码偏小,一般成年女人想穿进去恐怕不太容易,而小孩子穿又会太大,可见鞋的主人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

    苏季将里面的鞋垫抽了出来,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绣着几行诗句:

    “红绡帐额绣独鸾,对月影单君不见。好取比目成双对,只羡鸳鸯不羡仙。”

    苏季皱了皱眉,隐约感受到刺绣的人是想传达某种暧昧的讯息。

    鞋垫被踩得很薄,应该是被一个女人穿过很久。想到鞋的主人可能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美女,苏季不禁嘿嘿一笑,拿起鞋子闻了闻。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胭脂香粉的香味,而像一个女人独有的体香,

    那一刻,他觉得如果春天是有香味的,那大概会和这鞋的味道差不多。

    花如狼见苏季一脸陶醉惬意的表情,开始好奇起来,焦急地恳求道:

    “师傅!师傅!徒儿也要闻!”

    花如狼说着将鼻子凑了过去,还没等吸气,就听一个声音说道:

    “你们何不干脆把它吃了?”

    一句话说得冷冰冰的,苏季瞬间从温暖的春天,掉进了冬天的冰窟窿里,从心底凉到脚尖。

    声音是自头顶上方传出,沐灵雨从楼上走了下来。

    “师娘!”花如狼亲切地叫道。

    沐灵雨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厌恶,苏季连忙拍着花如狼的脑袋,小声道:

    “狼儿,这里没外人,不必演戏了。”

    沐灵雨表情冷漠,简直与醉酒时判若两人,使苏季感到一泻千里的落差,不禁暗自感慨,昨夜只是一场春梦罢了。

    他将鞋子举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见多识广,劳驾帮忙看看,这鞋是哪门子的礼物?”

    沐灵雨扫了那只鞋一眼。她对鞋主人的身份毫无兴趣,却对鞋上的刺绣颇为好奇。鞋帮上绣着一只鸳鸯鸟,绣工不是很讲究,甚至可以说是粗糙。她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鸳鸯鸟,淡淡地说:

    “鸳鸯是痴情的鸟,雄雌终日并游,生死不离。若有人捕获其一,则另一只必然相思而死。那鸳鸯羽色绚丽,头后羽冠泛紫,应是一只雄鸳。鞋的主人可能是想让你把它送还回去,想见你一面。”

    苏季笑道:“你倒是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世间万物有阳就有阴,我看见这只雄的,便忍不住想把那只雌的也找出来,好让它们凑成一对儿。”

    他话音刚落,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个阴柔怪异的声音喊道:

    “不好了!阁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阁内的三个应声转头看去,只见白公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白公公!你来得正好!”苏季将鞋垫举到他眼前,道:“先别着急说事,先来看看这只鞋!上面的字能让你想到什么?”

    白公公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双眼盯着鞋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这东西可是在左边的箱子里找到的?”

    花如狼拍着手,抢着说道:“没错!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公公擦着头上的汗,解释道:

    “左边的十二个箱子是黄眉等人送来的,这些人是墨殊的手下。我曾听玉羊真人念起过这首诗,听说作诗的人是墨夫人。”

    沐灵雨惊愕地望向苏季,道:“黎如魅想见你?”

    苏季不以为然地笑道:“也许不是黎如魅,而是墨殊的主意。这绣花鞋恐怕与姜赢的婚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荒唐得令人难以置信,姜赢送自己的女儿,而墨殊竟然送自己老婆!可笑!真是可笑!”

    苏季捂着肚子,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

    “阁主您还有心思笑?”白公公猛然一跺着脚,焦急地说:“姜赢女儿听说婚书被撕,离家出走了!姜赢现在正朝这边赶来!”

    白公公说罢,一旁的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苏季双眸微张,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白公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想说来着,可是你着急给我看什么女人鞋,我……”

    苏季打断他的话,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说:

    “白公公既然来了,一定有办法帮我!”

    “办法是有一个,只是这侯府你是呆不了,只能去玄狐宗避一避。旋灵阁地下有柳仙巨蛇留下的通道,直通一座山丘,玄狐宗就在那里,快跟我来!”

    白公公说完向旋灵阁北侧,踉跄地跑了过去。

    这时,花如狼跑了过来,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苏季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绝影灯和长生蛊。

    苏季刚背上包裹,只见一把桃木剑横在二人身前!

    “你可以走。”沐灵雨盯着苏季说道。“把这孩子留下。”

    “你怕我一走了之?”

    “你逃了谁来演戏?”

    沐灵雨说罢,花如狼焦急地望向自己的师父。

    苏季俯身对他小声说了一番话,他点了点,焦急的表情虽然稍有缓和,眼中却仍充满恐惧。

    看见徒弟不安的神情,苏季这个做师父的油然而生一种无力与惭愧,要是自己能再强大一点,要是自己能再聪明一点,要是自己也拥有和沐灵雨一样的天赋,哪怕只有她一半也好,可能就不用夹着尾巴逃跑了。

    沐灵雨收起桃木剑,压低声音对苏季说:

    “等到了玄狐宗,你不妨拜个师傅,多少学些道法防身。我们下次见面会在下月初九的重阳大宴,那就是我杀人的时候,到时候可别托我后腿。”

    苏季沉声道:“我好像还没答应帮你!”

    沐灵雨轻蔑一笑,道:“你已别无选择,还是等你有了本事再和我谈条件吧。现在就算我放了这孩子,凭你的实力能保护自己的徒弟吗?”

    苏季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他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岂能活活忍受这样的羞辱?

    旋灵阁北侧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窗前的参天古木开始移动,绿爪般的枝条从旋灵殿后方抬了起来,下方出现一个漆黑的洞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白公公大声喊道。

    他刚点起火把照亮洞口,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个身披黑虎皮的人,从漆黑的洞穴里走了出来,腰间斜插着一把黑亮的羊角匕首!

第三十一章 人情

    一张脸从洞口的阴影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如猎人般粗犷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野兽般深藏的眼睛,两颗虎牙的尖角紧勾着下唇,透出一种极为危险气息。

    “义……义渠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白公公的声音抖得厉害,似乎还未从惊吓中缓和过来。

    义渠闷不做声,脸上的表情死板而冰冷。苏季觉得他那冷漠的表情,竟比初次见面的沐灵雨还要冷冽十倍。

    虎皮斗篷里伸出一只厚重的大手,五根粗壮的指头一根根握紧腰间的羊角匕首。

    “铛!”的一声响!

    羊角匕首被一把铁剑架在半空中!

    苏季根本没看见义渠出刀的动作,而匕首的利刃却刹那间悬在他头顶。若不是那把剑及时出现,自己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让我杀了这个废物!”义渠对沐灵雨说道。

    听到那轻蔑十足的语气,苏季恨不得想上去拼命,但那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狠狠的克制着自己,现在必须镇静沉着才能想出办法,保护自己的徒弟。

    尽管心头充斥着无奈,但他还是硬生生把这团火咽了下去,脸涨红得像是喝了烈酒,对沐灵雨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份人情,我迟早会还的!”

    义渠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凡人就是这样,越是无能,就越爱口出狂言!”

    沐灵雨用青铜剑顶着匕首,秀眉微蹙,只对苏季说了一个字:

    “滚!”

    简单的一个字,让苏季瞬间感到了侮辱。然而讽刺的是,“滚”正是保护徒弟唯一的办法,因为姜赢是冲自己来的,花如狼跟着自己,要比跟在沐灵雨身边还要危险。

    他不甘地伫立了很久,直到被白公公硬生生拖走,方才离开那片屈辱之地。

    看见洞口逐渐关闭,沐灵雨缓缓收回力道。

    义渠也同时撤回匕首,厚厚的嘴唇缓缓张开,露出长满尖牙的牙床肉,鼻子周围挤出一种像猛兽般的粗野皱纹。

    花如狼看到义渠的表情,吓得躲进树丛。任谁看到这副凶恶的表情都一定会被吓个半死,这世上恐怕只有沐灵雨一个人知道,义渠这是在对她笑。

    “好久不见,小沐。”

    义渠的语气温顺得像一只被驯养的猫咪。

    沐灵雨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久,是你在那里躲得太久。”

    义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的表情与刚才咄咄逼人的嘴脸判若两人。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

    “……”

    正在两人攀谈之时,周围突兀地传来一个憔悴的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们叙旧完了没有?”

    听见这个声音,两人连忙回身深行一礼,齐声道:

    “赢公子!”

    语声渐息,两人面前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身着一袭暗红长袍的姜赢从缝隙间走了出来。

    姜赢的面相只有三十多岁,脊背却弓得像一张弓。脸颊瘦如刀削,苍白中透出一种病态,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衰老许多。

    一只惨白如纸的枯手,从暗红的袍子中伸了出来,像是正在索要什么东西。

    沐灵雨见状,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有缺口的盘子,正是造化玉牒。

    姜赢缓缓接过盘子,放到鼻子前像猎犬般嗅了又嗅,双眼惬意地闭了起来,轻声问道:

    “人呢?”

    沐灵雨很清楚“人”是指苏季,但她却没有回答。义渠见她默不作声,连忙拱手替她答道:

    “逃了。”

    姜赢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一道缝隙,撇了义渠一眼,问道:

    “我问你了吗?”

    义渠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你说!”姜赢转向沐灵雨问道。

    沐灵雨顿时秀眉微蹙,贝齿轻咬着红唇,小声答道:“被我放走了!”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抽在她脸上。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多了一块斑驳的红印。嘴角已经渗出了血,她却不敢用手去擦。

    义渠的浓眉微微动了一下,也不敢吭声。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姜赢语气十分强烈,声音却很微弱,听起来好像大病初愈,却令一旁的两人噤若寒蝉。

    沐灵雨附身连连解释道:“那人生性狡猾,就算他没有撕毁婚书,也不必会唯令是从。请赢公子放心,我正设法约束于他,一切尽在控制之中。”

    说完,她胆怯地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姜赢诡异地一笑,缓缓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谓的师傅。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派去阐宗的一枚棋子。若不是我用长生蛊救活你,你早就和你爹娘的尸体一样在地上发臭了!”

    姜赢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听他咳嗽完,沐灵雨应声回答:

    “灵雨明白!灵雨这辈子都是姜家的人!”

    “你不是人!是棋子!任我摆布的棋子……”

    沐灵雨一声不吭,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姜赢瞥了她一眼,缓缓用锋利的指甲在面前划出一道缝隙,大步走了进去。

    义渠看了看沐灵雨,眼中泛起一丝怜惜,跟着姜赢走进缝隙,消失不见。

    两人离开后,旋灵阁外归于一片沉寂,耳畔传来绿荫的沙沙声。

    沐灵雨静静地呆在原地,看着头顶参天古木的枝杈狰狞地摇晃,枯萎丛杂的矮树瑟瑟做声,仿佛在对她狂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嘴角的血迹渐渐风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沐灵雨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来送水给你。”花如狼端着一个茶杯说道。

    沐灵雨看到他手里的那杯茶,下意识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骤然秀眉紧蹙。

    花如狼连忙解释道:

    “你放心喝吧,这次的水是干净的。”

    沐灵雨依然不肯接过水杯,只是沉声问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花如狼点了点头。

    “你怕不怕我杀人灭口?”

    花如狼又点了点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姐姐杀我之前,可不可以先让我问一个问题?只要回答错了还是没错就好。”

    见她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花如狼便自顾自地问道:

    “姐姐,你是被人用小虫子养大的?”

    “没错。”

    沐灵雨淡淡地回了两个字,花如狼的脸色骤然一沉,眼中现出一抹悲伤,又问:

    “如果没有小虫子,你就会死?”

    “没错。”

    花如狼眼中的悲伤更深了几分,又问:

    “所以你才一定要修仙,求得长生?”

    沐灵雨不耐烦地反问道:

    “不是只有一个问题吗?”

    花如狼连忙将一根食指举到沐灵雨眼前,说道: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沐灵雨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答道:

    “没错。”她把手伏在剑柄上,道:“你问完了吧。”

    花如狼拧着眉毛,神色落寞地点了点头。

    “你想不想死?”

    花如狼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师父临走前,在我耳边说了一番话。”

    花如狼说着,一双机灵的眼睛,略显得意地眨了几下。

    沐灵雨也眨了眨眼,眼中却是一片茫然,好奇地说:

    “我倒想听听,凭什么样的一番话能保住你的小命?”

第三十二章 雾里看花

    花如狼答道:“我师傅说他有一个洞察天机的铃铛,如果一旦知道我死了,他就会把铃铛丢到一个绝对没人知道的地方,而且会想尽办法阻止你想做事情!”

    沐灵雨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这些话的确很像是苏季会说的话,那些事也是只有苏季才会做的事。听到花如狼提到铃铛,她便顺水推舟,也问了一个问题:

    “你问了半天,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你师父的铃铛是从哪来的?”

    “……没听他说过。”

    “你若下次见到师父,能否帮我打听那铃铛上个主人的下落?”

    “当然可以。”花如狼连连点头,道:“那我能不能也请你,从我师傅那打听一件事?”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沐灵雨的语气非常阴冷。

    花如狼能感受到这句话想传达给自己的意思:她不想与任何一个凡人谈条件,那仿佛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我只想知道,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花如狼耷拉着眉毛,小声嘟囔着。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莫非你真怀疑,是你师父杀了你爹娘?”

    听沐灵雨这么一问,花如狼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微张的小嘴颤抖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

    看着那张恐惧无助的脸庞,沐灵雨不禁想起儿时的自己,心头骤然掠过一丝同情,转念一想,有些时候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从同一张嘴里得到的答案不见得相同。

    花如狼感到一只温热手扶在自己的肩上,蓦然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沐灵雨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用一个大姐姐般的语气说着:

    “我可以帮你打听爹娘的死因,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师父!”

    “一言为定,我也会帮你问铃铛的事!”

    花如狼说着,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翘起小指。沐灵雨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也抬起了手。

    两人小指相勾,拇指相对,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达成了一个承诺,而兑现承诺的关键人物只有一个,就是苏季。

    此刻,苏季在白公公的引领下,已经沿地下洞穴走了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前方的岩洞变得开阔了许多,脚下发现许多大小不一,高低参差的石笋,犹如雨后春笋一般。

    “玄狐宗不是在山丘上吗?”苏季放慢脚步,问道:“为什么你一直带我往下走?”

    “当心!”白公公打断了他的问题。

    苏季猛然一愣,停下脚步一看,只见拱形的洞顶倒悬着奇怪形状的钟乳石,好像一条条锐利的冰棱。要不是白公公提醒,钟乳石的锐尖必会划破他的头皮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苏季一边摸索前行,一边又问:“难不成是墨殊让你引我来的?”

    白公公没有回答,只是举着火把,向四周探视着。前方的洞壁越来越宽敞,洞顶高得看不分明,一根巨大的石乳从上方直垂下来,足有几丈长。

    一条螺旋形的石阶通向巨石乳底端。

    苏季跟着白公公踏上石阶,越往下走,雾气越重。两人走到最底下时,喘气已经变得像是吸水一般。

    “阁主怎么不走了?”白公公转身问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敢继续走?”

    苏季停在两根粗长的钟乳柱前。

    两根钟乳柱斜搭在一起,形成三角形的石门。

    门口很窄,只容得一个人进去。

    门里有光,周围的雾气都是从那门里散出来的。

    白公公用火把指了指那道门,一脸焦急地说:

    “快走吧,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到哪去,反正一定不是玄狐宗。”

    话音刚落,白公公手里的火把忽然熄灭!

    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苏季心头一沉,不知是浓厚的水汽熄灭了火把,还是白公公自己熄灭的。他向四周呼唤几声,无人应答,于是确认答案是后者,白公公想必已经穿墙遁走。

    现在,他身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只有一道门。

    转头沿着石壁爬回去,显然不是男子汉的作风。既然来了,他就没想过回去,哪怕明知里里面凶险万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头扎进雾蒙蒙的石门里。

    走着走着,他来到那个巨大钟乳石的底端。只见那石乳的尖端晶莹明洁,下方有一个凹槽。四周洞壁裂开无数细小的石隙,温热的水从石隙间流出,汇聚在那个凹槽里,形成一个雾气迷蒙的池塘。

    朦胧雾气之中,他眼前出现一个肉色的少妇身影!

    居然有女人在这里洗澡?

    刹那间,苏季感到心跳加速,不由得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自己的心窝。然而,他首先摸到的,却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反而让他心跳得更厉害了。

    尽管看不清那少妇身上的任何细节,苏季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些看不清细节却依旧他在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仿佛看到润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光滑的手臂撩起一汪泉水,淋在晶莹的肌肤上,打湿了少妇妩媚的腰肢……

    一幕幕香艳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他眼前的黑暗中。

    池中,圆形的水纹在荡漾开来,一圈圈溢出池边,涌到苏季脚下。溢出的水刚刚接触过那玲珑剔透的赤身,仿佛已经变成那妖媚躯体的一部分。

    这时,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那池塘中传了出来:

    “……你不过来么?”

    那声音透着一股甜意,听得苏季心头一阵荡漾。

    一种潮湿的触感自脚底传了上来,脚上的鞋已被溢出的池水浸湿了。

    苏季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座分水岭上,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的浪潮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死结

    苏季正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心中暗暗骂自己奇怪,没遇到这样的好事时,连做梦也会期待,而真的遇到时,却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一只鞋带来的这场艳遇就像一瓶毒药。这瓶毒药最可怕地方在于,它会让那些明知它有毒的聪明人,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池中少妇见他还愣在原地,于是自己从池塘里站了起来。尽管雾气中看不清楚她的模样,苏季却依然惊得目瞪口呆!

    他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少妇身上居然还穿着衣服,而且不止一件!

    那些衣服都已湿透,沾在她身上,使那玲珑的娇躯显露无疑。美有很多种,她的美具有一种诱惑力。

    然而,苏季仍然觉得很失望,心想这女人真是奇怪,居然洗澡还穿衣服,既然你这么害羞,那就只好,我先脱了!

    他刚要解开腰带,却发现自己居然系了一个死结!腰带被雾气浸得湿漉漉地沾在一起,解了很久也解不开。

    少妇看不清苏季的表情动作,只见他依然不动声色,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姿色,于是问道:

    “很多男人都想得到我,难道你一点都不想?”

    她柔美的声音不带半点挑逗的意味,却听得苏季骨头都酥了。

    他暗自加快手上的动作,可是越是着急,那腰带死结系得就越紧。非但解不开不说,还和系着鸿钧铃的绳子缠到了一起!

    这一折腾又是半晌过去。

    少妇只听一阵铃铛声响,却不见他过来,于是奇怪地又问:

    “我以为天下男人的心思,没有一个是我猜不透的,直到今天遇见你……”

    苏季心里叫苦,真想告诉她:你猜得一点也没错,只是腰带不争气啊!

    他气自己笨手笨脚,手上使劲狠狠一拽。这一拽非但没把腰带扯断,还把怀里的绣花鞋甩飞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鞋子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

    苏季上前一看,不禁噗嗤一笑,连忙捂住了嘴。

    少妇缓缓将一只鞋,从脸上揭了下来,发出“嘶啦”一声。

    “你竟敢如此对我!”少妇厉声娇嗔道。气得柳眉倒竖,狠狠跺了一脚,溅起一潭满满的池水!

    苏季知道她是彻底误会自己了,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腰带勒住,连拔也拔不出来,心中不禁感叹。

    这就是命吗?

    难道自己这辈子都注定要做一个不正常的男人?

    他惋惜地看了那少妇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她白皙的肌肤泛起血红色,冉冉冒着热气。湿漉漉的衣服被热气蒸干,显出一袭浅紫色薄烟纱。

    眼看美妇已成了怒妇,苏季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借着雾气溜走。不曾想那少妇抬手一扬,掀起一股灼热的风浪,顷刻间吹散了四周的雾气!

    一张愤怒的俏脸,清晰地浮现在苏季眼前!

    苏季连忙赞美道:

    “你的确很美,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不过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妇娇喝道:“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女人更重要?”

    “当然……当然是厕所重要!”他装作一副尿急的模样,道:“正因为被你的美貌吸引,我才憋了这么久,不然早就去了!”

    听苏季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美丽,少妇稍稍缓和了语气,问道:

    “那你为什么用鞋子丢我?你还是不是男人?”

    “……因为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场艳遇。”

    “艳遇?”

    少妇脸上的怒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苏季朗声答道:“皇帝的艳遇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财主的艳遇是主动送上门的,穷小子的艳遇是老天爷给的,而我的艳遇只有在梦里,用鞋子扔你,是想让自己快点醒来。你若觉得我这么做不是男人,我也没办法。”

    苏季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少妇抿嘴一笑,恢复了娇柔的语气回答道:

    “你不但是男人,而且还是个有趣的男人。”

    “我们男人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得多,有时也会被一些小事缠住。”

    苏季转过身子,偷偷将缠在腰带上的手抽了出来。

    少妇误以为他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他:

    “你若就这样走了,还不如杀了我!”

    苏季突然愣住了。

    他印象中的美女往往怕自己的名节变坏,因为她们不愿把自己交给许多男人;而这位美妇人,却怕自己的名节不够坏。她的坏名节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陷阱,让许多人男人都不由自主地跳进去。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掉进这女人的陷阱,否则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的名声?”苏季转身问道。

    “若有哪个男人问起你我今晚的事,你要讲一个能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故事。我保证他们都会羡慕你,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得到我更让男人有尊严。”

    “看来你遇到的都只是一些肤浅的男人。我可不需要谁来羡慕,男人的尊严是自己争来的,不需要你送给我!”

    苏季的语气愈发正经,也愈发觉得说这些话的自己很伟大。尽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并非出自本心,但说出来却特别的痛快,如果刚才自己着了道,现在绝对不会有底气说这么硬气的话!

    “你必须帮这个忙!”少妇娇嗔道。

    “我凭什么帮你?”

    “若你不帮我,就只能在这里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别说鬼!神仙我也做过!”

    “你可不要后悔!”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英雄无悔,后会无期!”

    苏季拱手拜别,潇洒地拂袖而去。

    少妇见他真的走了,气得站在原地直跺脚。

    就在这时,洞中突兀地响起一阵拍手声:

    “啪!啪!啪!”

    苏季停下脚步,转身一看,顿时双眸微张。

    只见一根钟乳石柱后,走出一个黄眉老道,一只手拖着一把拂尘,另一只手捋着黄褐色的胡子,连连点头称赞道:

    “能从墨夫人的媚雾中脱身的男子,旋灵阁主您还是古今第一人!”

    话音刚落,苏季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原来这雾气中另有文章,难怪自己就算闭上眼睛也会产生幻觉。

    黄眉老道说完,白公公从另一根石柱后走了出来,来到苏季面前深行了一大礼,竖起大拇指说道:

    “阁主真是了不得!当初与您住在同一栋阁楼的玉羊真人,纵然玄清二境的炼气修为,也没有您这等定力啊!”

    “不敢当。”苏季双手抱拳,勉强挤出一脸笑容道:“在下没别的本事没有,基本的操守还是有的。”

    听了这句话,白公公和黄眉老道更是钦佩得连连点头。

    黄眉老道口中的墨夫人当然就是黎如魅,苏季心想她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浪妓,居然连洗澡时旁边都可以站着两个糟老头。两人刚才应该一直躲在那里偷看,只不过雾气太看清罢了。

    他暗自庆幸多亏有那个死结,否则自己一旦没把持住,还不得被这两个老家伙看了好戏。

    “你们两个老家伙,马屁拍够了没有?”黎如魅不耐烦地说:“还不快点带阁主去见我夫君!”

第三十四章 绿帽子

    苏季爬出黑暗的洞穴,脸上掠过一丝茫然。眼前是一片干裂的平原,没有丘陵,也没有村落,除了望不穿的荒凉和叫不破的寂静外一无所有。

    黄眉老道看着他微微一笑,拂尘一撩,掀起一阵大风。空旷的荒原上顷刻间涌起细沙浪,犹如朵朵金色的浪花。

    苏季被突如其来的风沙眯了眼睛,就在揉眼睛的功夫,只听风声骤然平息。他抬头一看,差点惊讶得叫出声来。

    眼前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宫殿伫立在那雾光之间。这些宫殿比幽林密布的申候府邸还要华美百倍。真可谓金钉攒玉户,碧瓦砌梁檐,一派仙家气势。

    苏季知道这里,既非天上神仙府,也非人间帝王家,而是墨殊的玄狐宗。他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见一条长长的行商马队,竟从那景色中穿了过去!

    原来眼前光景只是海市蜃楼而已。他曾在马车上见过一次,虽然见怪不怪,但是凭空造出蜃景这种事,却是他连想都没想过的。

    “大祭司,真不愧为玄狐宗首席长老!”白公公遥望着蜃景,口中连连赞叹:“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少走很长一段路了。”

    黄眉道人收起拂尘,望向黎如魅,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接下来,还要劳驾墨夫人……”

    黎如魅瞟了两个谄媚的老头儿一眼,轻轻解下缠在玉臂上的丝带。

    浅紫色的丝带随风飘向远方,越飘越长,化作一条紫色的丝绸天路,一直延伸到蜃景中的一座宫门外。

    苏季看得双眸微张,不禁暗暗感叹这些道法的神奇。他跟在三人后面走到一半,回头看去,发现身后早已看不见荒原,只有满眼的琼楼美景,时不时能看见几只发光的灵狐穿行在紫雾琼楼之间,路过的青衣门人对这些狐狸视而不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走下丝绸长路,他抬头看见朱红的殿匾上写着“银烛宫”三个字,再往上看,只见那檐上趴着一只狐狸。

    那狐狸周身银白,唯有眉心正中有一条黑纹,就像一只闭合的天眼,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白公公和黄眉老道对那银狐施了一礼,而那银狐却丝毫不予理会,只是惬意地闭着眼睛,一条柔软尾巴垂落着,随风轻轻摇曳。

    苏季暗想,“银狐”也被称为“玄狐”,可见这只狐狸在玄狐宗的地位非同一般。

    黎如魅收回丝带,只手一撩,宫门瞬间敞开。四人刚要走进去,只见银狐的一条尾巴突然抖开,散开成九条,银亮的狐尾横挡在宫门前,只留一人通过的空隙。

    “三位请先回避。”

    银狐说话时眼睛还是闭着的,嘴也没有动,只是黑色的尖鼻微微突了起来。苏季暗吃一惊,觉得这银狐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而且还是最近几天的事。

    黎如魅瞥了那银狐一眼,翩然离去。白公公和黄眉老道各对苏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季拜别二人,独自跨过了门槛。当他走到正厅前时,骤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厅内光线昏暗,台案前供的不是三清灵位,而是一尊狐首人身的塑像,竟与青灵庙的雕像别无二致。雕像旁边侧身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束发翡翠冠。

    苏季看来那无疑是一顶绿帽子,可见墨殊是一个乐观豁达的男人。此人不单帽子是绿的,衣服也是绿的。肥胖的身躯外罩着一件墨绿织锦道袍。隆起的肚子将道服撑得圆滚滚的,两只手藏在箭袖之中,圆脸被一副狐狸青铜面具盖住,没有露出任何一寸肌肤。

    他这一身行头,让苏季不禁想起初次见面的沐灵雨。

    沐灵雨裹着一身白,而墨殊则裹着一身绿。尽管墨殊这一身绿裹得更严实,却不像一身白那样冷峻,反而有几分滑稽,感觉整个人好像一只缩在壳里的绿顶老龟,倒是给人一丝熟悉亲切的感觉。

    苏季最为在意的要数墨殊脸上青铜面具,这让他不禁想起善财公子也曾给过他类似款式的面具。透过面具上两个漆黑的空洞,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青铜面具里传出一个敦厚的声音,缓缓说道:

    “想必旋灵阁主也曾是一枚棋子。”

    苏季一听这句话,便知墨殊此刻正与自己心照不宣,不禁苦笑道:

    “想必墨先生也曾遇到过那位公子?”

    “阁主指的,可是多闻公子?”

    “多闻公子?”苏季愣了愣,摇头道:“我只知道善财公子。”

    青铜面具里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似乎隐隐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墨殊道:“老夫还听过,百草公子、常乐公子、伏魔公子、长情公子。这些公子都穿着一身青衣,应该是同一个人,想必阁主与老夫有过相同的经历。老夫只想问问阁下,还记不记得那位青衣公子的长相?”

    苏季低头回忆了很久,沉声道:“……不记得了。”

    墨殊长叹了一声,道:“老夫也早就不记得了。十年来,老夫问过许多同僚,没有一人记得。我等不过区区一枚棋子,怎么可能看见那个下棋的人。”

    苏季不禁愤然道:“墨先生难道甘心一辈子只做棋子?从没想过摆脱青衣公子的掌控?”

    “……十年前可能想过,可是现在回想来,实在是个天真的想法,那是老夫绝不可能的做到的事。青衣公子已强大到凡人无法想象之境地。老夫十年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认清这个事实。”

    苏季双眉紧蹙,握紧拳头道:“连墨先生这个玄狐宗掌教都拿它没办法!难道要这样任由它将凡人玩弄于鼓掌?”

    “老夫说自己不行,但没说阁下也不行……”

    苏季微微一怔,万没想到墨殊竟对自己有如此高的期望,只听墨殊接着说道:

    “阁主身上无半点玄清修为,能来到这里,想必不是巧合。若阁下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也许可以让阁下成为第一个摆脱青衣公子的人。”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他看着墨殊头上的绿帽子,心想这个老乌龟可能有点真本事,可是他的老婆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哪天再中了什么撩人的迷雾,自己又没把持住,岂非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

    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拱手道:

    “墨先生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没弄清家父下落之前,我不想拜任何人为师。倘若墨先生肯倾囊相授,我愿以截教元老的身份,全力助你成为截教之主!”

    他说刚完,青铜面具里蓦然传出一阵闷笑。显然,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笑声收歇,墨殊缓缓抬起左袖,一只精致的木制假手从墨绿的箭袖中伸了出来。

    “阁下深知我心,请容老夫先看看阁下资质如何。”

    木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五根木指灵活地捻起剑指,轻叩在苏季眉心处。

    苏季抬眼一瞧,只见木手的掌心嵌着一颗血红的珠子,淡淡的红雾从那珠子上冉冉生出,弥漫在自己周围。无数细微的尘粒,在昏暗的红色光线中飞舞弥漫。

    屋子里很静,仿佛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的声音。

    过了很久,墨殊收回剑指,缓缓握成一把拳头。

    苏季发现那只木质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发出吱吱的细微响声。

    两人之间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听青铜面具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苏季终于按耐不住,抬头望向墨殊,认真地询问道:

    “结果如何?”

    墨殊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起身,道:“……请容老夫明日再作答复。”

    苏季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不禁垂下头,苦涩地一笑。

    墨殊离开后,苏季被一个青衣道童请入厢房休息。连日的逃亡早已令他身心俱疲,整个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窗外月光黯淡,白公公走到墨殊身旁,轻声询问:“狐夫子多是和我们一样天赋异禀之人,那小子也是痿阳之体?”

    “……不是。”墨殊叹息一声,道:“他是万年一遇的冥顽之体!”

    “冥顽之体?”白公公一脸疑惑地问:“闻所未闻,可是资质好到了极点?”

    白公公花白的眉毛缓缓挑起,盯着墨殊面具上的两个黑洞,期待着一个惊艳的答复。

    墨殊长嘘一口气,道:“恰恰相反,是差到了极点!”

    白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墨殊解释道:“普通人就算先天没有阐宗的玉玄清气,尚可通过后天努力,依截宗法门修行。可是冥顽之体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绝对无法提炼半点玄清之气。”

    白公公唏嘘不已,不屑地说道:“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只是个废物。”

    “青衣公子绝对不会选中一个废物。至于为何选中此人,恐怕只有比老夫修为更高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白公公沉吟了一会儿,道:“若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不知能否影响墨先生您的教主大事。”

    “修行法门千奇百种,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墨殊风轻云淡地说:“你忘了?我们截宗还有那个法门。”

    听到“那个法门”的时候,白公公突然望向墨殊的一条胳膊,低声沉吟道:

    “那个法门的确很特别,截宗之所以能与阐宗不相伯仲,就是因为有那个法门。不过凭他的资质……”

    白公公戛然而止,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墨殊隐藏在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凭他的资质试上一试,没准儿会很有趣……”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望向苏季休息的房间,只见那窗前的油灯还亮着。

第三十五章 两条路

    苏季彻夜未眠,两颗眼球布满斑驳的血丝,满脑袋想得都是墨殊那只颤抖的木拳头。尽管现在不知道结果,但凭青灵庙里辟谷修炼的失败经历,他也能猜个**不离十。

    整整一夜的辗转反侧,让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那个结果。

    他一直觉得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不必强求长生得道。那些木讷的修士原本一向是他鄙视的对象,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内心深处,也许只是嫉妒他们的天赋罢了……

    就这样一直想到天亮,他实在疲累到极点,终于还是睡了。

    然而,还没睡一个时辰,他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推开窗子,只见天上红日当头,似乎已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

    窗外的青衣道士纷纷向一栋阁楼涌去,密集的人流如潮水一般。

    辟谷修炼之人必不会是去吃午饭,那这些人为何要走得这么急?

    那密如潮水的人流之中,伫立着一位老妇的身影。她像一块孤单的礁石,将那人流一分为二,那场面很是壮观。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老妇身子是人,脸却是猫,诡异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难怪会让这么多人敬而远之。对于那猫脸老妇,苏季并不陌生,记得几天前她还来旋灵阁送过礼。那时她怀里抱着一只人脸猫,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竟是孤身一人前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

    带着十分的好奇,苏季整理了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刚一开门,只见墨殊迎面走了过来。木手上拿着一片兽骨,上面缠着一根喜庆的红丝带。还没等苏季发问,墨殊便先开口道:

    “姜赢遣使送来请帖,说申候尚有一线生机,特邀二十五位截教元老,携家眷,共赴下个月初九的重阳盛宴。”

    苏季接过信,看了看,说:“明里说是要为申候祈福,暗里想必是要把截教主之事做个了断。”

    “阁主与老夫所见略同。该来的总是会来。旋灵阁主也在截教元老之列,到时您的家眷也会到场。”

    “家眷?”

    苏季想起沐灵雨,不禁发出一阵不以为然的苦笑。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猫脸老妇扭动了一下脖子,似乎发出“喵”的一声,像是在说什么。在她对面,好像有人正在与她寒暄。阳光穿过那个有些透明的身体,显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苏季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公公。

    “……白公公的身体似乎异于常人。”苏季沉吟着。

    墨殊解释道:“那是痿阳之体的男子辟谷期时独有的特征。白公公的修为虽比不过四位玄清二境的四位祭司,但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平分秋色。”

    窗外,白公公弓着身子,目送猫脸老妇离开,举手投足甚是谦卑,完全看不出一个修士的孤傲,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苏季转念一想,沐灵雨是纯阴之体,那她的玄清二境,是否也能与玄清三境的高人平分秋色?

    他询问墨殊道:“若一个玄清二境纯阴女子与阁下切磋,墨先生会如何招架?”

    墨殊沉默了一会儿,说:“属阴的功法在纯阴体质的人面前,威力都会消减,唯有痿阳之体可以匹敌。”

    苏季试探着又问:“痿阳之体也被称为男人中的纯阴之体,不过相传纯阴之体的男人远比女人还要珍贵稀少。”

    墨殊略显得意地笑道:“老夫不才,正是男人中的纯阴之体。”

    苏季恍然大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墨殊和白公公都是痿阳之体。这种体制的男人一般都是童子之身,而且绝不会有后代。难怪墨殊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给别人享用,自己要戴绿帽子,直是可悲又可笑。他心里暗暗偷笑,嘴上却淡淡地问:

    “如果墨先生不是痿阳之体,而是连玄清气也无法提炼的体质,可还有办法招架?”

    墨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回答道:“关于阁主的问题,老夫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指明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服下蕴含玄清纯阳气的丹药,再学习一些功法。顺利的话也许会有一层胜算。”

    “一层?”苏季感叹道:“那岂非九死一生?搞不好会是一条生机渺茫的不归路!”

    “大道三千,两千九百九十九皆为定数,唯有一线生机遁去。我截教法门截取的正是这一线生机。第二条路,要比这第一条路凶险十倍,不过胜算也会翻十倍!”

    “十成?”苏季突然挺起身子,激动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功法?”

    “这功法的叫做青灵魇术。阁主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想必见过。阁主仔细想想,以前在青灵庙的时候,可曾做过一些特别真实的梦?”

    苏季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我曾梦到两位高人对决,还有一只巨蟒,醒来发现是一场梦,可是……”

    墨殊突然打断他的话,说:“……可是那又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苏季恍然道:“难道当时,我被施了青灵魇术?”

    “不只是你一个,那天只怕全城百姓都被施了魇术。我也曾有过与你相同的经历,直到后来自己也修习了魇术,才知其中的玄妙。魇术修炼之初,可以幻化入梦,颠倒虚实;到了中期,可在梦中杀人与无形。至于后期……”墨殊沉吟了一会儿,道:“碍于风险太大,老夫至今尚未企及。”

    “修炼魇术有多大风险,会死吗?”

    “死是不会……”

    苏季松了一口气,只听墨殊接着说道:

    “……不过会比死更可怕!”

    墨殊说罢,苏季顿时又把那口气吸了回去!

    墨殊缓缓抬起袖子,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变形的手掌诡异地向下弯曲,上面满是银白色的茸毛,与那说这是一只手,不如说是一只银白的狐狸爪子。

    “常言道,智者当借力而行。魇术在于借力,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稍有不慎又会引火烧身,遭到反噬,变成非人非兽的状态。阁主想必见过方才那位猫脸老妇。老衔蝉也修炼了同样功法,目前只徘徊在魇术初期,反噬却比我还要严重!”

    苏季眼前浮现出,老衔蝉橘子皮一样的猫脸,还有那干瘪的猫身,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暗想如果自己变成那副鬼样子,简直要比死还要痛苦十倍。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放弃,十层的胜算实在太具诱惑力,可是那巨大的代价却又令他望而却步。

    苏季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踌躇与矛盾不断纠结着他,

    “阁主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吧。”

    墨殊说着,将胳膊收回袖中。

    苏季看着他缓缓起身离去的背影,耳边骤然回荡起义渠视人犹芥的讥语,眼前浮现出沐灵雨用剑挡住匕首时的冷眼,还有花如狼恐惧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无法循规蹈矩的修行,唯有剑走偏锋才能谋取一线希望。这片天地之间,唯有不断进取的强者才能得到人们的尊重。当遇到强者时,弱者连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只能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

    就算这一次逃了,那么下次呢?

    难道这辈子都只能逃?

    难道这一辈子都只能等别人来拯救?

    苏季埋头看着地面,嘴角浮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道:

    “不用考虑了!”

    墨殊蓦然转身,只听苏季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决定走第二条路!”

    青铜面具里回荡起一阵笑声,墨殊扬声赞道:

    “大丈夫,敢破敢立!你这一点倒是很像我们截教中人。不过比起果敢,魇术更重要的是机缘。大多数人都被这第一道门槛挡在门外。”

    “……机缘?”苏季喃喃地沉吟着。

    他刚说完这两个字,突然感到头部慢慢变得沉重,眼中莫名涌起一丝困意,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墨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淡淡地笑道:

    “想必阁主昨夜没有睡好,正好接下来几天,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苏季听出此话的言外之意,不禁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然而,当他抬头看时,墨殊已经不在了,只见四周墙壁噼里啪啦碎成一地,屋外的景色像碎瓷片一样碎裂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光景。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事物,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在梦境之中。

第三十六章 青灵寐境

    苏季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只见四面灰白墙上挂着通天教主及四位弟子的画像,中央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如玉斋”三个字。

    墨殊飘忽不定的声音回荡起来:“这里是老夫的书房……”

    苏季不禁抬头仰望,只觉那声音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又好像一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

    “阁主当下正在青灵寐境之中。昔日青丘有狐,生性重情悲悯。商朝猎户为取其毛皮,常杀一只为饵。过路狐群见同族尸身,必守之悲鸣,任人捕杀,而不逃逸。一只赤狐得道生还,聚同族元灵于青灵寐境,使其免受六道轮回之苦。”

    苏季扫视周围,发现一个书架上不知何时,竟然趴着一只狐狸,正是昨天看到的那只银狐。它双眸微闭,一条尾巴搭在木架上,银亮的柔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墨殊道:“阁主可曾看见一只银狐?那是老夫的血契金兰。”

    苏季不屑地嘟囔了一句:“金兰便是义结兄弟,居然还要什么血契?”

    话音未落,那银狐突然尖竖起耳朵,闭合的双眼突然睁开,放出幽蓝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苏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没想到还是被它听到了,只见银狐前腿蹬起,后腿弯曲,已做好了进攻的态势。狐身发出凌厉的寒气,飘到苏季身边,使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苏季腰间的鸿钧铃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银狐听见那铃声,一溜烟窜躲到书架后面,只露一条火舌般银尾,局促不安地摇曳着。

    苏季举着铃铛,戏谑地一笑。银狐探出一只脑袋看着他,两只狐耳耷拉下来,全身颤栗,好像鸿钧铃是一个马上要炸开的炮仗。

    这一幕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墨殊似乎并没有看到,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血契金兰是魇术的第一步。这间屋外有许多肉身陨灭的青丘狐灵,阁主要设法请一只温顺的来人间助你施术。这其间凶险莫测,当初老夫虽然侥幸成功,却断送了一条手臂。”

    苏季蓦然想起墨殊那只木手臂,不禁看向那只银狐。想必墨殊的手臂就是被他这位长尾巴的金兰兄弟咬断的。他虽然知道血契金兰搞不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因为他不想再逃。他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上次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逃跑。下月初九的重阳宴上,他要凭实力保护身边的人。

    墨殊接着说道:“家畜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唯有青丘狐可以多分辨出一种颜色……”

    苏季左右看了看,只见两旁各陈列着三五排书架,上面放的不是书,而是帽子。上百种帽子大大小小,款式各异,颜色是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清一色全是绿帽子!

    他看了看这些绿帽子,又看了看厅上的牌匾,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如玉斋的“如玉”二字,不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如玉”,而是守身如玉的“如玉”!

    想到这儿,他不禁替墨殊感到悲哀,暗暗感慨黎如魅真是个来者不拒的女人,只有娶了这样“不挑食”的主儿做老婆,才会有这么多绿帽子。

    墨殊道:“青丘狐最喜欢绿色,带上这里的帽子会多一成把握,这是老夫唯一能帮上忙的。待会儿阁主走出这间屋子,便听不到老夫的声音,接下来就看阁主的造化了。”

    苏季凭空施了一礼,道:“多谢墨先生好意。”

    感谢归感谢,他并没按墨殊说的做,只对那些绿帽子嫌弃地伸了伸舌头,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他推开如玉斋的门,外面的阳光太过明亮,以至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转头一看,如玉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傍水的美景环绕着他。

    空中漂浮着新鲜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肺,让他不禁多吸了几口。

    他走到水岸边的时候,薄雾笼罩在碧波上。沿岸停泊大大小小的木船,却不见有人,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河对岸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建筑,似乎有人居住的样子。他独自跳上船,划桨驶向对岸。远远望去,对岸的石碑上刻着“醉好湾”三个字。看见沿岸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酒楼,苏季顿时欣喜若狂,划桨的速度瞬间翻了十倍!

    然而,船靠岸后,他还是一个人也没看到。直到现在他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狐狸更是一只也没有,这实在有些诡异。

    他沿着岸边的酒楼向前寻觅,耳朵隐隐捕捉到一阵细碎的吵杂声,循着声音加快脚步,发现声音是从一家酒楼里发出来,里面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那酒楼牌匾,上书“小滑楼”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乍眼一看就像三只死蚂蚁,连读过几天书的小孩子,也要写得比那好很多。

    匾上的字虽然很丑,酒楼门脸却很大。这小滑楼非但不小,反而是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楼,足有四层楼。

    苏季的一只脚刚要踏进去,就听身后突兀地传出一个声音:

    “且慢!”

    平淡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苏季感到一只手正搭自己的肩头,回头一看,一个白发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锦绣的袋子。

    “不想惹麻烦,就把你的铃铛装进这袋子里。”

    白发青年说着,将袋子递了过去。苏季没有接过袋子,只是上下打量那白发青年,越打量越觉得眼熟,原来是那天凤栖楼里遇到的胡九爷。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苏季试探着问道。

    胡九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说:“你是指刚才在如玉斋?”

    苏季迟疑了一下,回想刚才如玉斋并没有人,只有一只银狐。想到这儿,他蓦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禁双眸微张。胡九爷观察他表情的变化,微笑道: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白发的胡九爷就是那只银狐,同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若自己大摇大摆地系着鸿钧铃进去,必会惊走里面的狐狸,魇术也将前功尽弃。

    鸿钧铃塞进袋子后,无论再怎么摇晃都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然而,胡九却还是将脸转了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依然心有余悸。

    苏季将锦囊收进怀里,道:“听说你叫胡九爷。”

    话刚说完,胡九爷连忙朝酒楼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这里千万不能叫胡九爷,只能我叫胡九。”

    “为什么?”苏季疑惑地问。

    “因为我的修为在族中排行第九,而这里面很可能有排在我前面的长辈。”

    “你连头发都白了,居然还有长辈?我倒要瞧瞧!”

    “别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要提醒你……”

    胡九的话还没说完,苏季的后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第三十七章 窈窕淑女

    小滑楼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苏季一走进去,就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只见里面人山人海……

    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想挤过去点酒食比登天还难,况且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连一到四层的楼梯都挤满了人。

    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挤到这一间酒楼里了。

    小滑楼里的人从外表来看与普通凡人毫无二致。看他们的神态动作,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苏季想找个人问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她顾盼流波,似乎正在寻觅着什么。恬静的脸庞,透出小家碧玉的柔美,姿色足可与黎如魅平分秋色,各领风骚。

    苏季眼前一亮,若能与这样美丽的狐女义结金兰,也算得上一件风光之事。他顿时心花怒放,不顾旁人喝骂,迅速挤过人群,来到那少女面前,施礼道:

    “小弟不才,愿为姑娘护花开路!敢问姑娘这是在找什么人?”

    少女秀美紧蹙,娇声道:“……找你!”

    苏季突然迟疑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茬了。他想过她的千百种回答,但这个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少女发出厚重的男声:“臭小子!是我!”

    说着,少女精致的小脸抬了起来,秋水般的美眸,突然放出妖异的蓝光,吓得苏季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

    他定了定神,回味出起那是胡九的声音,苦笑道:

    “你不是一只带把儿的公狐吗?”

    胡九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青丘狐到了我这般修为,早已阴阳互联,不分男女。”

    苏季望了一眼拥挤的酒客,问胡九:“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什么?”

    胡九摇了摇头,说:“我也很想知道。这里的人我连一个都不认识,这里以前也没有这样的酒楼,真是邪门儿……”

    “你能不能用法术带我去四楼看看,那里好像更邪门儿!”

    “不行!”胡九断然拒绝,脸色一沉,道:“施****暴露我的身份!”

    苏季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胆小怕事,否则也不会才排第九。”

    胡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激我也没用!我是冲墨殊小弟的面子才来的,可不想为了你这臭小子把命搭进去!”

    苏季眉头一蹙,暗想这不男不女的银狐,自门外就一直唯唯诺诺,进了门还变成女人掩人耳目。虽然不知他与这里的人有什么过节,但想必一定与他说的“排在前面的长辈”有关。

    “看来只能劳烦本公子,自己挤进去了……”

    苏季说着咂了咂嘴,侧身向楼上挤去,途中不断有人骂他,但他只是遮住脸,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就这样挤到三楼的时候,他发现喧闹的人群不知为何,逐渐安静下来。此时,就算他继续往上挤,也不再有人骂他。这不禁让他感到很奇怪。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

    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他宁愿忘记了呼吸,也不愿打扰那琴声。

    此时,萦绕在耳畔的旋律,比这世上任何美酒,都令他陶醉。

    这真的是凡间的声音吗?

    苏季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梦境之中。恐怕也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听到如此美妙的天籁。

    他加把劲挤上四楼,只见那里古色古香,与下三层奢华的装潢风格迥然不同。前方拥挤的人群中间空出一个圆圈,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无论如何,他也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来凭他的身高完全可以看到圆圈里面,可恶的是,前面一个人的高帽子刚好把弹琴者挡得严严实实!

    “嗖!”

    一只鞋飞了过去,砸掉了那个人的帽子!那人低头找帽子的功夫,后排人的视野豁然开朗,都暗暗感激那个飞鞋的人。

    此刻,深藏功与名的苏季,正装作没事人一样朝那圆圈中心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坐圈中。

    若不是她那一头金色的秀发,那张瓜子脸的两侧,垂着两条微微曲卷的鬓角,透出一股天真无邪。如果现在的胡九变成的少女是小家碧玉,那眼前的金发少女,则足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纤纤玉指划过琴弦,朱唇微启,她轻声唱道: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歌声响起时,情人们在暧昧的气氛中彼此相拥,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脚趾和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那一刻,人间仿佛只剩那歌声,而那歌声又使人间变得飘渺如幻。

    金发少女秀眉微抬,目光扫过一张张陶醉的面孔,最后停在了低头的苏季身上。

    “你这是怎么了?臭小子!”胡九挤到苏季身边,问道:“你怎么哭了?”

    苏季缓缓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泪流满面。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低声沉吟道:

    “这首《关雎曲》是我娘生前经常哼唱的一首歌谣。曲调虽不悲凉,但她每每哼唱却会潸然泪下。我以前不懂她为什么哭,但现在我懂了。她当时想必正在怀念一个人,就像我现在怀念她一样。”

    想起被炮烙之刑折磨致死的母亲,苏季陷入了深深的沉痛。

    胡九也沉默了许久,没再和他说话。

    一曲作罢,小滑楼里一片安静。

    全场依旧沉浸在回味之中,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赞美。那歌声已不能用言语来赞美,也没有任何言语能比那歌声更美。

    良久过后,金发少女身后的一个胖女人拍起手来,接着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全场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八姐!”胡九朝带头鼓掌的胖女人喊道。

    那叫八姐的应声转头看了过来。这张大圆脸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苏季忽觉一阵眩晕,一股恶心感觉泛上心头,好像吞下一只活苍蝇。

    听说过晕高、晕船、晕血、晕酒,苏季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晕脸!不过,这也难怪,这张脸长得比当年的林寡妇还要惊悚十倍,那一颦一笑足以成为所有男人的噩梦。

    苏季从小就听说狐狸精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姿色,直到今天,这个童年的天真幻想被彻底颠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丑的狐狸精。

    “小九哥!”八姐粗着嗓门冲胡九喊道。

    胡九身子一缩,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苏季不想再多看一眼,连忙转头看向金发少女,忽觉如沐春风,受到惊吓的心灵瞬间的到了无限的抚慰。

    此时,金发少女正对鼓掌的人群频频施礼,脸蛋上的笑容俏皮可爱。

    然而,人们的掌声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都很喜欢看她施礼的样子。反而她越施礼,人们的掌声就越起劲!

    这让苏季不禁感慨,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楼下传出!

    楼上的酒客纷纷向一楼望去,发现大门已被人踹开!一位黑衣道士伫立在门口,周围拥挤的酒客,都呈扇形倾倒开来……

    喧闹的掌声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

    “黑道士来啦!快跑!”

    “肯定又是来抓我们练功的!”

    “不知他用的什么歪门邪道,连二少奶奶都死在他手上!”

    满楼的酒客瞬间乱成一锅热蚂蚁。

    有的惊得头上弹出两只狐耳,有的被吓得屁股后面窜出一条狐尾,有的直接变成狐狸从窗缝钻出,还有的被从四楼挤下去,硬生生摔回了原形……

第三十八章 海棠琴香

    听见“黑道士”三个字,金发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望着手边的古琴,秀眉微蹙。

    苏季能感觉出,她似乎是碍于那古琴的缘故,才没有化身逃走,于是走到她面前说道:

    “姑娘尽管放心离去。小生愿为姑娘护琴,后边的二位佳丽也会为姑娘抵挡一阵。”说着,他转身指向身后的胡九与八姐。

    然而,这个动作却引起了八姐的误会,没等金发少女开口,就听八姐抢着说:

    “你们要走就快走吧!不要管奴家啦!以奴家的美色,只怕在劫难逃!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就是奴家的命呀!”

    八姐一边不甘心地捶胸顿足,一边凄厉地扭动着水桶腰。

    金发少女等她说完,侧身对苏季施礼,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已另有脱身之法。”

    说罢,她撕掉下身的裙摆,露出雪白的**,又褪去披在身上的华服,露出蛮腰。那纤细的腰肢,好像用两只大手就能握住,透出一种异域风情,让人大饱眼福。

    这一连串举动完全出乎苏季的预料,苏季不禁看得入迷,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不是为了卖弄姿色,而是为了方便徒步逃跑!

    “三位若也想离开,不妨一起来吧。”

    说罢,金发少女退回里面的一间厢房,婀娜的背影仿佛正在催促身后的人快跟上来。

    胡九蓦然觉得那背影很熟悉,刚想跟上去问她几句话,却发觉衣角被人死死拽住。他低头一看,只见八姐跪在地上,两腿颤抖,嗲声嗲气地说:

    “虽说奴家早晚是那黑道士的人,可还是有点怕!你们可不可以留一个,陪陪奴家……”

    此时,小滑楼里除了金发少女,就只剩苏季、八姐、胡九,这三位,耳畔黑衣道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已经走到三楼,马上就要上四楼!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八姐拽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连忙抱起古琴,朝金发少女离去的方向喊道:

    “姑娘!你忘了琴!”

    跑进厢房时,他发现一扇窗户开着,金发少女正站在窗外的楼下等他,表情有些焦急的样子。

    她是怎么从这里下去的?

    苏季暗自纳闷,这四楼窗外没梯子,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地,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残废。可是除了这扇窗户,实在找不出哪里可以下去。

    金发少女向楼上挥了挥手,意思好像是让他直接下来。苏季伸脚先试探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只觉得那只脚踏踏实实踩在了一块石阶上!

    原来,这窗户的外面,居然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楼梯!

    苏季又惊又喜,抱着古琴,沿着阶梯一路跑到金发少女面前。

    金发少女轻轻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逃走。

    一般良家女子绝不会牵男人的手,但这少女显然不受条条框框的周礼约束。既然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苏季堂堂男子汉自然更是来者不拒,巴不得多牵一会儿才好。

    少女细腻的皮肤传来一阵阵暖意,一路上她都紧紧牵着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也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感觉。

    两人跑上一个山坡,只见满山盛开着火红的海棠花。

    一簇簇,一层层,漫山遍野,一片绯红。

    如此大面积的海棠林在现实中十分罕见,连绵曲折的山路,都被这迷宫般的花海层层遮蔽,使这里成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苏季越跑越慢,感觉怀里的古琴越来越重。

    那古琴和两个西瓜一样重,只抱一会儿还好,若是抱着连跑带颠,任凭哪个凡人也都要累得半死。他早就想停下来休息,可是碍于金发少女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两条腿越跑越沉,越抬越低……

    “咔啪!”

    一条树根绊了他的脚!栽倒的一瞬间,苏季将古琴高高举起,任凭自己摔在地上。

    金发少女停下脚步,关切地问:“公子,你……”

    苏季贪婪地喘着粗气,暗自庆幸,总算有借口可以歇一会儿了,再跑下去不被杀死,也得活活累死。

    “我没事!它没事就好……”苏季不顾擦伤的胳膊,连忙检看那古琴,还好只沾染了一点浮尘。

    “公子如此护琴,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想报答就与我结为血契金兰吧!

    苏季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毕竟只与这少女认识不到半个时辰,连名字都还不知道,根本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况且一下子提出让女孩子背井离家的请求未免太过分。

    这些年的小风小浪让他明白,曾经那些一见面就称兄道弟的家伙都算不得金兰之交。结义不是相亲,只有眼缘还不够,重要的是能交心。

    他潇洒地一摆手,道:

    “报答就不必了。人道是,惜物为善,我只当行了一件善事。况且这么好的周琴,摔坏了实在可惜。”

    一听“周琴”二字,金发少女骤然起了兴致,稍带一丝考问的语气,道:

    “公子怎知它是周琴?”

    苏季微微一笑,捋着琴上的七根弦,侃侃答道:

    “前朝的琴只有五弦,外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内合五音宫商角徽羽。当年周文王思念长子伯邑考,添弦一根,称为文弦;后来周武王伐纣,又添了一根弦,称为武弦,因此周琴又被称为文武七弦琴。我说的没错吧。”

    “想不到公子也懂琴?”

    “怎么?”苏季拍去身上的尘土,得意地说:“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懂琴的人吗?”

    “懂琴的人岂是能看出来的?”金发少女嫣然一笑,道:“《关雎曲》柔美悠扬,世人往往只独爱‘窈窕淑女’,殊不知‘求之不得’正是人间至苦。弦音只有快慢高低,而所谓的喜怒哀乐,都是听琴之人心有所感,唯有知心人才听得到。刚才楼里很多人都好像懂琴,但闻曲流泪的却只有公子一人。人都说知音最难觅,芸芸酒客,辗转流年,小女终于等到公子这一位知音。”

    说着,少女将美眸转向苏季。

    苏季很高兴,却很心虚。因为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娘亲生前恰好教过他。他能感到这少女对琴乐的热爱,心想如果她继续谈起乐理,自己恐怕毫无招架之力,与其坐等出丑,不如自己点破:

    “姑娘的阳春白雪,难免要曲高寡合。可惜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懂音律,也谈不上知音。只是适才听了姑娘的琴声,想起一段往事罢了……”

    说着,苏季面露一丝落寞之色。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失望的神情,反而笑着说:

    “公子能坦然相告,足见公子是光明磊落。小女子胡姒,斗胆愿为公子献上一曲,略表谢意。”

    胡姒?

    苏季在心中念起这个名字,原来她叫胡姒。

    少顷,一缕悠远的琴音响起,宛如奔涌星河流向九霄天外,又如袅袅云烟飘向遥远的彼方……

    八姐的耳朵动了一下,仿佛隐约捕捉到琴声的余韵。

    此时,她站正站在距离海棠林很远的小滑楼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停在三楼的黑衣道士,小声对胡九说:

    “他站在那里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连动也不动?”

    胡九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来用不了多久,不止我,连小十二,小十三都能把你挤出十列开外!”

    八姐嘟着厚厚的嘴唇,横了他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黑衣道士面前,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衣服。

    只听“哗啦”一声!

    黑色的道服一下子全部摊软在地上,袍子里没人,只剩一层薄薄的透明肉色皮肤。

    八姐好奇地走过去,捡揪起一片干瘪的肉皮,仔细瞧了瞧,只见上面布满蛇鳞,简直和蛇蜕下的皮一模一样。

    “……原来他的本尊早已不在这里。”八姐望向胡九,问道:“小九哥早就看出来了?”

    胡九没说话,只用一声冷笑回答了她的问题。

    八姐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我们东藏西躲,没想到还是被这黑道士追找到恭骨楼来了。”

    “……恭骨楼?”胡九突然察觉不对劲,连忙问:“这里不是小滑楼吗?”

    八姐摆摆手,道:“外面的牌匾是我察觉有人渡河,胡乱改的。”

    “原来那字是你写的,难怪和你一样丑!”

    胡九说罢,八姐撅起大嘴,扭捏地推了他一下!

    这一推看似很轻,力道却大得惊人!胡九措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出窗外去!他不敢再惹这悍妇,独自走向琴湘的房间。

    妖异的瞳孔迸发出幽蓝的火光,胡九扫视着室内的一切,直到发现窗外那条隐匿的阶梯,继而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八姐:

    “刚才弹琴的可是三小姐?”

    “你才发现?”八姐嘿嘿一笑,好像总算找到报复机会,抓紧讽刺他道:“小九哥自从跟绿袍老道去了凡间,怎么变得像乌龟一样迟钝?”

    胡九根本不理她,现在他整个人已深深陷入回忆,嘴角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微笑。

    “……我早该猜到的,没想到她已经长这么大了。”胡九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记得三小姐刚变成人的时候,只要一说谎,就会用手捋自己的鬓角。我一看她缕鬓角,就忍不住想笑。”

    胡九低头沉吟着,语气充斥着怀念。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脸色一沉,表情越来越凝重,惊叹道:

    “不妙!有危险!”

    “放心,她不会有危险。黑道士不是她的对手。”八姐说完挠了挠头,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嘴里嘟囔着:“奇怪,那她为什么要逃?还带把那小子也带走了……”

    “危险的不是黑道士,是和我来的那小子!”说着,胡九的表情愈加紧张。

    “哦……原来你是担心那小子的安危。”

    胡九扶着八姐的双肩,激动地说:“我才不管那臭小子死活!况且有危险的不是他!是三小姐!”

第三十八章 黑道士

    “锵!”

    幽雅的琴音戛然而止。

    狐姒望向苏季,秀眉紧蹙,似乎被扫了雅兴。

    然而,苏季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变化,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琴上雕刻的一行字——渭水河畔赠予郁氏红枝。

    “郁氏红枝?”他脸色怔了怔,抬头惊愕地问道:“请问这琴上的字是何人所刻?”

    狐姒目光闪烁,语气有些迟疑地答道:

    “是我……爹爹刻的。这是爹爹送给一位女子的……定情之物。”

    说罢,她沉下了头,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拘束,下意识用手指卷了一下鬓角。

    “可否告知令尊名讳?”苏季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心越跳越快。

    狐姒看向一旁的海棠林,道:“家父无名无姓,它是这座山上得道的赤狐。因为平日喜欢穿棠红色衣服,被称作海棠君。”

    当听到“红色衣服”的时候,苏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听说那红衣男子曾经出入自己母亲的闺阁,而狐姒的这番话刚好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让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似乎已经离自己的身世又近了一步。

    “……我的母亲的名字就叫,郁红枝!”低声说罢,苏季望向狐姒,眼中充斥着深切的情感。

    然而,狐姒并未及时做出回应,一直到发觉对方正看着自己,才恍然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刚才我也一直不敢相信,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狐姒突然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一阵暗香浮动,醉人的幽香沁入他的心房。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让他毫无真实感,唯恐梦醒时分,一切美好都会消失不见。

    “你……”

    “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让苏季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可是想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位亲人,他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哪怕,这仅仅是一场梦……

    少顷,苏季突然松开双手,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等!小姒……”他轻轻推开狐姒,低喃道:“好像哪里不对……”

    狐姒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侧目观察他一举一动的变化。

    “我娘是人,我爹是妖……”他抬头望着狐姒,拧着眉头苦笑道:“那我岂不成了……人妖?”

    狐姒捏了一把冷汗,眼神恢复了柔和,微笑道:

    “爹爹是地仙,不是妖,哥哥应该是仙人才对。”说话时,狐姒的眼神有些游离,手指又不自觉地又卷了一下鬓角。

    这个动作似乎是她的一个习惯,苏季注意这动作很久了,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时,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海棠树的枝条遮蔽了最后的一缕霞光。

    突然,狐姒妙目一转,只见远处一颗海棠树枝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苏季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穿行在交错的海棠枝中,看来刚才他一直潜伏在海棠林深处,观察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一支海棠枝被轻轻推开。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一袭黑色道袍,风帽压得很低,嘴上蒙着黑布,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那动作就像从鞘中抽出一把杀气腾腾的利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饱含着浓烈的杀意。

    “小姒,这个人为什么要追你?”苏季问狐姒道。

    “来这里的人只有同一个目的,想必哥哥也是一样吧……”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

    苏季脸色微变,听出她的语气有些冷漠,虽不知她以前都遭遇过什么,但能感受到她对人类深深的厌恶。

    说话之间,狐姒已双脚离地,漂浮在半空中。双眸泛起微光,长发和衣衫凌空飘动,似有微风吹拂。

    这时,上空的云朵越来越亮,发出万道金光。

    苏季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只见云光逐渐凝结成一根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汇聚成一片金云,悬在黑衣道士头顶。

    黑衣道士知道这金针云非同小可,顿时祭出双面铜镜,将红色的一面朝上举起。

    同一时间,金针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重重压下!

    黑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铜镜飞速旋转,形成一股巨大的红色漩涡,密不透光,滴雨不漏,将他整个身子遮在下面。

    金针云一压下来,就被铜镜上方的红色的旋涡吞噬,溢出几缕金针碎片,四下飞溅。

    无意间飞过的鸟儿,只要一接触那金色碎片就被当场撕裂,溅起一小片血雾!

    一场金针雨过后,数以千万的金针,竟没有一根能穿过那面铜镜。

    狐姒秀眉一蹙,厌恨地微微阖目。

    黑衣道士冷冷一笑,调转双面铜镜,将白色的一面向前推出!

    刹那间,万道金光从那白色镜面飞射而出!

    苏季圆瞪双眸,看出这金光分明就是狐姒刚刚放出的那些金针,没想到现在居然全都反射回来!

    危急关头,狐姒推开苏季,伸出数条金色狐尾,遮挡了大半,可还是有不少遗漏金针狠狠刺在的娇躯上。

    刹那间,她浑身血光崩现,溅起一片片血花。

    狐姒用贝齿紧咬红唇,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眼中的恨意如刀似剑,恨不得将那黑衣道士千刀万剐。

    黑衣道士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小丫头!再挣扎下去,你的下场会和你娘一样!还是乖乖和我歃血结契,也许能少受些苦头!”

    苏季身子突然一僵,猛然发觉这黑衣道士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狐姒抿去樱唇上的血迹,缓缓起身,冷笑道:

    “……真是痴人说梦!”

    苏季见她似乎又要出手,连忙迈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对黑衣道士喝问道:

    “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黑衣道士定睛一看,大笑道: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这个小酒鬼!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做聪明的事!乖乖呆着别动,否则这将成为你的一场噩梦!”

    苏季虽然自知敌不过对方,脸上却毫无畏缩之色,这时忽听狐姒的声音传入耳畔:

    “我的元灵在这里无法使出全力,想请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苏季毫不犹豫,点头道:“只要能做到的,哥哥定会全力帮你!”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道士张开双臂,仰天长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那笑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令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哥哥?”语气带着戏谑,黑衣道士大喊:“真是荒谬!这小酒鬼明明是……”

    语声戛然而止,他发现狐姒白皙的脸庞泛起金色的微光,玲珑的娇躯翩然浮升到空中。

    苏季忽觉燥热难耐,血气上涌,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双脚渐渐脱离地面,整个人漂浮到半空中。肌肤上的汗水散发出淡淡的红色雾气,隐隐带着一股血腥气味,犹如血液沸腾的蒸汽。

    黑衣道士脸色一变,失声道:

    “你宁愿和这个废物,也不愿……”

    语声戛然而止,黑衣道士忽感脚下传来一阵剧烈摇晃,耳边回荡起大地开裂的巨响。海棠林的土地尽数迸裂,几根粗壮的海棠老树连根倾倒!

    霎时间,狂风大作,尘埃四起。

    黑衣道士望着摇摇欲坠的狐姒,怎也搞不懂她明明身负重伤,怎么还能催动这等大耗玄清之气的法阵?

    “你永远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狐姒愤怒地说着,身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刺眼的强光使她连面目也开始变得模糊,整个人已笼罩在光晕之中。

第三十九章 血契金兰

    耀眼的天光笼罩在海棠林上空,天地的颜色逐渐暗淡下来。

    光芒中伸出一只温暖白皙的手,与苏季十指紧扣,低声吟诵:

    “神昭天上,鬼阚地前,契若金兰,歃血为誓。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一段古老誓言悄然响起。

    狐姒双眸微闭,翻腾的血雾涌起她凌乱的衣衫,犹如天地间最美丽的景色。

    此时,两只发光的灵狐正穿梭在海棠林间,一只胖狐狸从树枝间探出头来,望向悬于半空中的两人。

    “小九哥快看!”胖狐狸虎目圆睁,惊愕地高喊:“四小姐好像和那小子拜天地呐!”

    一只银狐应声迅速攒窜上树梢,放眼望去……

    只见血雾中的苏季,紧紧握着那双温暖的手,面对眼前夺尽天地光华的女子,低声而诵:

    “虽不同生,死愿同死。天地为证,山岳为鉴……”

    胖狐狸端详着他清秀的侧脸,皆大欢喜地说:“那小子虽然一身酒气,相貌倒还俊俏,与咱们四小姐刚好般配!”

    “胡说什么!”银狐脸色大变,厉声驳斥:“什么拜天地!分明是血契结阵!

    胖狐狸惊得狐嘴大张,瞠目结舌道:

    “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和四小姐血契金兰!”胖狐狸说着,望向银狐,嘿嘿一笑道:“再看看某些人,连自己的绿袍小弟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银狐将尖牙咬得吱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四小姐不会这么便宜那臭小子,她一定另有目的!”

    胖狐狸咋了咋舌,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的好事儿!”

    说完,她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醉地望着半空中的两人。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安静下来,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已屏息,只剩那血雾中的两人,闪耀著璀璨的华光。

    光芒中的两人十指紧扣,齐声吟诵:

    “黄天后土,实鉴吾心!背恩忘义,天人共戮!”

    语声收息,两人周身笼罩起一层玄清气。灼热的气息突然向四周扩张,附近圆形区域的海棠树,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黑袍道士躲闪未及,左袖被热流灼去大半,露出一条烫伤的漆黑左臂。

    这血契结阵之强非同小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被迫退出一丈之外,瞪着血红的双眼,眼睁睁望着空中的两人,心中的愤恨意难以抑止,顿时仰天长啸:

    “啊啊啊……”

    一声充满嫉妒的咆哮,震天动地,响彻山林!

    胖狐狸站在远处的树梢上,盯着黑衣道士的右手,发出一声惊呼:

    “看!那正在唱歌的黑道士,手里好像拿着什么……”

    银狐定睛一看,回答道:“是阴阳镜!乃是赤精子传于商王子殷洪的宝物,能还施一切妖术。”

    胖狐狸眨了眨眼睛,嘴里嘀咕着:“好像有点印象,听说当年执掌恭骨楼的海棠君,只忌惮两样东西。首先是一串青铜铃铛,其次就是这铜镜。”

    “四小姐想必是故意被阴阳镜所伤。虽不知她有什么目的,但血契一旦结成,唯有一方死去才能解除,到时候她一定会后悔的!”银狐牙关紧咬,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

    胖狐狸连忙叫住他:“小九哥!还是变成女人再去吧!否则被四小姐认出来,一定会杀了你!”

    此时的银狐已变成白发青年胡九的模样,他转头对胖狐狸,决绝地说道:

    “我已经躲了十几年,不想再躲了。我和她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胡九从树上跳下,直奔血契结阵而去。

    看到突然赶来的胡九,黑衣道士顿时眉头紧锁。眼看血契结阵即将完,又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白发青年,他终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只好忍气吞声,悻悻离去。

    胡九抬眼望去,只见浓烈的血雾从苏季的体内迸发而出,在周身缭绕盘旋。狐姒耀眼的婀娜身影逐渐消散,化作一缕缕金丝,融入血雾之中。

    血雾与金丝旋转交融,一起涌进苏季的胸膛!

    苏季痛苦不堪,只觉一阵仇恨的悲鸣在耳畔疯狂咆哮,一种要将人生生撕裂的冲动,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胡九飞身上前,突然脸色大变,发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前方已经看不见狐姒的身影,只有一个金发青年凌空而立。

    “……四小姐?”胡九的声音微微颤抖。

    金发青年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狞笑,犹如一只妖魅的精灵。

    “是你……”金发青年同时发出两个声音,一个是苏季的声音,另一个有些模糊的,是狐姒的声音。

    “四小姐,本来我已无面目见你,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金发青年幽幽地说道:“想道歉,就去九幽之下与我娘说吧!”

    说罢更不多话,食指凭空一点。

    一道金光透体而入,只听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胡九全身骨骼寸寸爆碎,身上爆裂出一个个血洞,似乎无数利箭在体内疯狂穿射。

    漫天的血雨似点点朱砂自空中散落下来。

    胡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八姐疾奔赶来,纵身接住胡九,只见他头脸脖颈间血红一片,胸前赫然遍布着密集的血窟窿。她仰头望向空中的金发青年,急道:

    “四小姐息怒!小九哥只想帮你……”

    “笑话!”狐姒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现在血躯已成,我身负娘亲千年修为,岂会还要他帮?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你休要再用蠢话哄我!”

    八姐的脸沉了下来,抱起奄奄一息的胡九,落寞离去。

    不到半刻的功夫,金发少年身上的光芒逐渐暗淡,苏季的意识逐渐苏醒。

    他忽然觉得浑身精疲力尽,身体越来越重,缓缓下落,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无穷无尽的黑暗,眨眼间吞噬了一切光亮。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挣扎发抖,颤抖的手慢慢的握紧,双眼紧闭后,猛然睁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幽暗的房间。这里是入梦前的那间厢房。

    窗外的星星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剩一轮孤月高悬夜空。

    月光下一片黑影幢幢,玄狐宗的宫殿犹如一群巨兽的影子,潜伏在夜色中蠢蠢欲动。奇怪的是,外面竟然没有一座宫殿点灯,楼下也不见一个人影,这不免让他感到十分诡异。

    苏季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

    漫漫长夜,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跨过魇术第一道门槛,而且认了一个漂亮的妹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兴奋得根本睡不着,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墨殊炫耀一番。

    距离天明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想出去走走,于是点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然而只找到一瓶灯油,却没找到油灯。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哥哥,那个包裹里装的什么?”

    那声音似乎是从脑海中传出来的,苏季听出那是狐姒的声音。这光景让他想起附在鸿钧铃上的李鸿钧,也曾经这样与自己对话。

    “包裹?”

    他扫视周围,目光定格在花如狼分别前给他的包裹上,顿时眼前一亮,想起绝影灯就在里面!

    翻开包裹,只见那灯虽然破旧不堪,好在灯芯还在。他将灯油倒进干涸的油槽,用火折子引燃。

    刹那间,绝影灯发出耀眼的强光!

    灿烂的光芒,将整间房照得犹如白昼,仿佛屋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太阳,晃得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这灯怎么这么亮?”

    苏季用手半遮住眼睛,眯眼找来一个大筐扣在灯上,又用几块布蒙在上面,才总算能把眼睛睁开。

    狐姒呵呵笑道:“哥哥刚才用灯油点灯,绝影灯将油灯的光芒放大十倍。如果哥哥用玄清之气催动灯芯,同样能发挥十倍的威力。灯主人的修为越高,灯光普照的范围就越大。”

    苏季茅塞顿开,问道:“小姒也识得此灯?”

    “小姒听爹爹说过,这灯身取自燃灯道人的灵柩宫灯,灯芯是由净世青莲的莲子制成。”

    “净世青莲又是什么?”

    “那是玄狐宗的传教圣物,又叫奇门八遁净世青莲。莲心处孕育八枚莲子,分别对应遁甲八门。绝影灯的灯芯是由死门处的莲子制成,能让死灵与活人的肉身分离,置人于死地。”

    苏季脸色微变,蓦然生出一个新奇的想法!

    根据百字阴阳九宫禅所述,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好就有坏,有死就有生。

    一把用来杀人的剑,也可以用来救人;一把切菜的刀,也可以用来置人于死地,关键要看用他的人是谁。

    他晓得遁甲八门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既然“死门”的莲子可以作为灯芯使用,那其它七个莲子想必同样可以。

    如果用“死门”莲子做灯芯是为了用来杀人,那么只要把灯芯换成“生门”的莲子,岂不就能用来救人。

    想到这儿,他立即对狐姒说道:

    “我想借一颗莲子,去救一个人。”

    “净世青莲是玄狐宗命脉所在,势必戒备森严,凶险万分。是什么人值得哥哥如此冒险?”

    “我要救的是申国之主,他曾在危难之际救过我的性命。我兄弟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托我照顾他。无论再凶险,我都一定要救他。”

    “墨家与姜家水火不容,墨殊想必不会同意。”

    “不能明借,只能暗取。”苏季缓缓沉下头,似是已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黯然说道:“墨殊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等救完人,我会连绝影灯一起奉还,向他请罪。”

    “看来哥哥决心已下。小姒刚好知道那东西在哪。事不宜迟,趁现在夜深人静,就按哥哥说的办吧!”

第四十章 净世青莲

    夜色中一片寂静。

    银烛宫后山的石阶在月光下延伸,两旁遍布参天古木与奇花异草,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路嗅着花草的芳香,苏季沿着石阶步行良久,只见前方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座八角形的巨大荷塘映入眼帘。

    池水泛着幽蓝的光辉,水面遍布绿油油的浮萍,中间的几株莲叶出水很高,层层托起一朵亭亭玉立的淡青色莲花,犹如刚出浴的少女。

    宛如少女的净世青莲带着一种神秘,朦胧的薄雾就像她闪披的薄纱,迷蒙、深遂、充满了吸引力。

    苏季已被那神秘的力量深深吸引,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晚风送来缕缕清香,吹皱了池面的花影与月影。水纹中浮荡的月光,映出一个金发青年的脸庞。

    苏季望着水面的金发倒影,轻声问道:“小姒,是你吗?”

    流动月光中的金发倒影,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能像狐九那样在人间独自行动?”

    “狐九能脱离墨殊的身体,是因为他夺舍过另一个凡人。”

    “什么是夺舍?”

    “夺舍就是以青丘狐的元灵,支配凡人的身体。青丘狐灵虽然能夺舍血契金兰的躯体,但是只有不到半刻的时间,因此通常会想夺舍其它凡人,那意味着剥夺一个活人的**、灵魂、记忆,所有的一切。”

    “戏文中说夏妃妹嬉、商妃妲己,都曾被狐妖附体,蛊惑帝王纵情女色,荒淫误国,促使王朝覆灭。这是否也是青灵夺舍所致?”

    “是夺舍不假,只是这些说书人把亡国之罪全归咎于一个女子,未免过于肤浅!”

    苏季发觉她有点不高兴,于是岔开话题,又问:

    “除了夺舍……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只……”

    狐姒的语声戛然而止,只见池面莫名地翻滚涌动,打散了水面的金发倒影。紧接着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一只大鱼正在池中吐气。

    苏季噤若寒蝉,连忙躲到荷塘边的一根石柱后面,惊愕地望着水面。

    少顷,一个六尺多高的影子,从沸腾似的水面上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

    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自那出水的影子传出,笑得人毛骨悚然。

    苏季听那笑声阴柔无比,竟然有几分熟悉,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那影子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公公!”苏季失声说了出来。

    然而,白公公并没有听到。他此刻兴奋无比,手里摇晃着几根胳膊般粗长的白莲藕,神色癫狂地自言自语道:

    “苍天有眼!不枉我潜伏玄狐宗多年,终于让我有机会重振男儿雄风啦!哈哈哈哈!”

    重振男儿雄风?

    苏季莫名的想笑,这时耳畔传来狐姒的声音:

    “那莲藕能帮他重铸不全之身……”

    想到白公公要把一截莲藕硬生生嫁接到胯下,苏季差点笑出声来。谁能想到一个老太监,竟会是一个身残志坚,人老心不老的“采花贼”?

    “我们不能放他走!”狐姒的语气十分急迫。

    “甭理他。”苏季风轻云淡地说:“咱们只要莲子,何不各取所需?”

    “哥哥!”狐姒在他耳边娇嗔道:“这莲藕就是我刚才想说的另一个办法!昔日乾元山太乙真人帮灵珠子转世的徒儿重铸莲藕金身,用的也是这办法。哥哥放心前去,我自会暗中协助。”

    “原来如此,交给我吧!”

    说罢,苏季整理了衣衫,向白公公走去。

    一听到脚步声,白公公猛然一转脑袋!

    苏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他身上湿透的衣衫,笑道:

    “白公公好兴致啊!这么晚不睡觉,来这里戏水赏荷……”

    白公公瞬间语塞,搞不懂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苏季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莲藕,笑嘻嘻地说:

    “怎么?饿了?想凉拌藕片,做盘宵夜?”

    白公公慌忙将莲藕藏到身后,抹去脸上的池水,心虚地笑道:

    “阁主说笑了,老奴最近失眠,总想出来活动活动。托阁主的洪福,总算有了睡意,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着,白公公佯装打了一个哈欠,大步离去。

    苏季也不拦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荷叶,高声赞道:

    “青莲荷叶,青翠欲滴,月光下好比无瑕的翡翠!听说墨先生最喜欢绿色,难得月色荷塘,不如把他叫来一起欣赏……”

    听见“墨先生”三个字,白公公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制止道:

    “阁主留步,有话好说!”

    苏季嘿嘿一笑,咋舌道:

    “白公公可知道,见面分一半的规矩?”

    白公公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阁主这么说,老奴怎还好意思吃独食。不妨说说怎么个分法?”

    “东西我拿走,黑锅你来背!”

    苏季的语气风轻云淡,白公公却已是怒发冲冠,厉声喝道: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凭你也想黑吃黑?”

    白公公的面目狰狞起来,右掌猛然推出!一股凛冽的玄清气,如惊涛骇浪般破空击出!

    苏季在被玄清气接触的瞬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公公正匪夷所思的功夫,蓦然发觉自己竟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侩子手模样的蒙面大汉,手提一把剔骨刀,向他一步步走来……

    白公公瞬间骇然,身上不禁微微颤抖,清楚自己正身在魇术幻境之中。

    此刻,苏季正站在荷塘外,望着眼前呆立发抖的白公公,不知他都看到了什么。

    “啊啊啊!”

    白公公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喊,身上的皮肉绽烈崩开,鲜血四溅!

    狐姒冰冷的声音传入苏季的耳畔:

    “粗浅的魇术对这个人不起作用,只能用更精深的魇术,把他内心最恐惧的画面转化为伤害。”

    一片片白肉从白公公身上滑落下来,像是被刀生生切割下来的,却没有一刀致命,犹如身受凌迟之刑,使人毛骨悚然!

    “够了!放了他!”

    苏季话音刚落,白公公像是忽然泄了气,软弱无力地瘫软在地,被切碎的衣服上沾满血污,露出入肉三分的刀口,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是你破了结……界!”白公公气弱无力地呻吟道。

    “结界?哪有?”

    苏季莫名其妙地扫视周围,只见八角形荷塘外,环绕着八堆参差不齐的石柱,构成一幅八卦图。

    每根石柱都被贴满密密麻麻的符咒,看来好像应有结界阻挡去路,可是苏季刚才却顺顺利利地走进来,没受到一丝阻拦,这不得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想到你居然修成魇术……还对整个玄狐宗施展……我刚才发现所有人都已昏睡……只有我这个……痿阳之体……侥幸逃脱……”

    苏季恍然道:“原来你是借失眠,来这儿趁火打劫!不过你猜错了,我没有破什么结界,也没未曾施展魇术。”

    “我已败了……你何必隐瞒……你不是和我一样的痿阳之体……就必定是施术之人……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

    “谁说,没有第三个人?”

    狐姒的声音骤然回荡,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第四十一章 采花贼

    苏季忽觉身上凉飕飕的,九缕金色气息从他头顶浮升分离。

    狐姒的三魂七魄化作一阵金色的风。卷起荷塘边散落的莲藕,在净世青莲上方形成四肢的形态。莲心飞出七颗彩色莲子,在空中飞舞旋转,一齐冲入莲藕四肢。

    “咔啪,咔啪……”

    莲藕发出玉米拔节似的声响,自行生长出头颅,躯干,手脚,与四肢紧紧相连,粗糙的藕皮化为白皙肌肤……

    净世青莲诞生出一副婀娜的躯体。

    这时,白公公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用颤抖的声音说:

    “净世青莲是玄狐宗灵源所在,青莲凋谢之日,就是玄狐宗灵气枯竭之时!”

    话音未落,失去莲子的净世青莲瞬间枯萎凋谢,花瓣一片一片化为尘土,融入池底的烂泥之中。

    青莲枯萎的同时,满山的奇花异草顷刻间枯萎殆尽,参天古木枯叶落进光秃秃的死木。原本萦绕在玄狐宗的紫光雾气全部消失,远处宫殿全部黯然失色。

    苏季对漂浮在池塘上方的狐姒喊道:

    “小姒!你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小姒也是你叫的?”

    狐姒语势逼人,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伸手指着苏季的鼻子道:“你这个满身酒气的臭酒鬼!本小姐早就受够你啦!”

    “喂!你年纪轻轻,莫要小脸变得太快,哥哥我可是会伤心的!”

    狐姒发出一阵放肆的娇笑,轻蔑地说:

    “你不是我哥哥!海棠君只有本小姐一个女儿!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骗!”

    苏季眉头微蹙,耳畔响起白公公的声音:“阁主小心!这小妖精的一丝残魂还留在阁主体内。她唯有斩断血契,莲花金身才可成型!”

    斩断血契?

    果然,那只是一场梦吗?

    苏季的表情黯然下来,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有一个亲人,而这个幻想再一次残酷地破灭了。望着空中被金光笼罩的娇躯玲珑,他凄然地一笑,低沉地说道:

    “本想多梦一会儿,看来是时候该醒了……”

    狐姒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泛起微光,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她俯视下方的苏季,居高临下地说:

    “再美的白日梦也是会醒的,除非你永远睡去!我倒是想帮你这个忙!”

    语声中,她双手微微扬起,荷塘中的池水缓缓浮升,凝结成一根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汇聚成金色的巨浪。

    苏季想起她之前对付黑衣道士时,用的也是同样的功法,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一边边摇头,一边将鸿钧铃从锦袋拎了出来,无奈地说:

    “好妹妹,哥哥已经提醒过你了,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汹涌澎湃的金针巨浪,已经向他压了上来!

    同一时刻,鸿钧铃发出一道铜绿色透明光幕,将苏季罩在里面,将迎面涌来的巨浪挡得严严实实。

    金针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冲击光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一圈太极图案。

    “你居然留了一手!”狐姒失声娇嗔道。

    苏季站在光幕中咂了咂舌,悠然自得地观察那些被挡在外面的金针,发现那金针一碰到太极图案,就会立刻化作十倍粗的光柱反弹回去。

    这一幕让他联想到黑衣道士的阴阳镜,不过阴阳镜只是以血还血,而鸿钧铃却是十倍奉还!

    “啪嗒!”

    狐姒新生的躯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反击,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摔在地上,瘫坐在莲花池旁。

    苏季将鸿钧铃系在腰间,走过去说道:

    “若你之前听听狐九想说的话,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幅田地。”

    “你从没相信过我?”

    “商人、道士、女人、小孩,本公子这辈子有这四大忌,碰上准会遇上麻烦事。我早看你不是省油的灯!你有本事催动血契结阵,怎会没本事抵挡阴阳镜的反噬?你与我血契金兰,又给我绝影灯的提示,都是为了重铸莲花金身,去报弑亲之仇……”

    白公公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对苏季大声嘶喊道:

    “阁主何必跟这小妖精废话!快杀了她!”

    苏季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对狐姒说道:

    “人间险恶,人心不古。我的好妹妹,你连哥哥这关都过不了,还怎么去找黑衣道士报仇?”

    狐姒垂下头,发出一阵啜泣,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她头顶正有一股微弱的金色气息,徐徐飘出,随风消散。

    “她这是怎么了?”苏季问白公公。

    “哈哈哈哈!”

    白公公发出一阵尖细的狂笑,表情扭曲地说:“莲花身已破!这小妖精就要魂飞魄散啦!哈哈哈哈!”

    苏季低头沉吟,实在不忍眼睁睁看她香消玉殒,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毕竟曾在海棠林与她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而且她曾舍身为自己抵挡过黑道士的反击,岂能恩将仇报?

    “有什么办法能救你?”

    狐姒抽泣着,怯生生地望着鸿钧铃,说:

    “只要把那东西收回,我们就能和之前一样……”

    苏季二话没说,掏出锦带,刚想把铃铛装进去,只听一旁的白公公慌忙制止:

    “阁主切勿受这小妖精蛊惑!她早晚会害死你!”

    苏季瞪了白公公一眼,心想像他这样的老油条,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鸿钧铃虽能抵挡妖,却不能抵挡人。若没有狐姒牵制,这老家伙势必要杀人灭口。

    “好坏我自会判断!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岂容你这阉人来管!”

    厉声喝斥完,他毫不犹豫地将铃铛放回了袋子。

    刹那间,狐姒的魂魄化作数道金光一齐飞回他体内。

    “多谢哥哥!”

    听到狐姒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苏季冷冷一笑,道:

    “哥哥?不是臭酒鬼吗?”

    “小姒知错了!”

    苏季用手抚摸着装鸿钧铃的锦袋,道:

    “小姒?不是本小姐吗?”

    狐姒赶忙示弱,道:“小姒再也不敢了!哥哥又救了小姒一次!今后有小姒在身边,哥哥还修什么仙?谁敢欺负哥哥,小姒就把它们打得稀里哗啦!”

    “你不帮外人把我打得稀里哗啦,就已经是奇迹了。我还敢指望你帮我?你不想我修行,是怕我活得太久。你心里巴不得我快点死,好能尽早截断血契!”

    “哥哥都说对了。”狐姒笑嘻嘻地说:“哥哥什么都知道,小姒哪里还敢害您呢?”

    就在这时,苏季听见银烛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正有不少人朝这边赶来,想必由于狐姒受伤,魇术已被解除,玄狐宗的人都已清醒。

    他快速俯身拾起散落在地的七颗莲子,然后将地上仅剩的一小段完整莲藕扔给白公公,道:

    “刚才说好的,见面分一半!”

    “多谢!多谢!多谢阁主!”

    白公公连忙爬过去,欣喜若狂地抓起那一截莲藕,嘴里小声嘀咕着:“嘿嘿,虽然短小了点,不过还是可以将就一下。”

    苏季露出一抹坏笑,道:

    “甭着急谢我。你只拿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要给你!”

    白公公猛然抬头,惊喜地问:“什么?还有一半?”

    苏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喊:

    “抓贼啊!采花贼!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群青衣门人朝他跑了过来。为首的门人一边跑,一边系扣子,好像刚从床上起来。

    白公公大惊失色,指着苏季的鼻子,骂道:

    “混小子!居然贼喊捉贼!休想得逞!我会连你做的好事一起抖出去!”

    “这可由不得你……”

    苏季微微一笑,眼眸泛起一抹金色的微光。

第四十二章 重逢

    一个青衣门人指着白公公手中的莲藕,对身边的人高喊:

    “师兄快看!他手里拿着什么!”

    七八个青衣门人,陆续对白公公怒目而视,显然已将他视为导致灵气衰竭的罪魁祸首!

    白公公见很多人朝自己逼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荷塘,翻身滚落入池中。青衣门人们连衣服也不脱,一个接一个跳下荷塘穷追不舍。

    苏季坐在池塘边,看着他们从黑天搜索到天明,只捞到一堆烂泥水草,根本寻不到白公公的身影。他想必早已遁地逃走,于是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只来了你们几个?墨先生呢?”

    为首的一个青衣门人,拧着湿透的袍袖,答道:“掌教昨日下午已动身赶往申候府,准备参加九九重阳宴。”

    现在已经到了初九!

    苏季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现在不可能在天亮前赶到申候府,所以完全有理由不去参加那场勾心斗角的重阳宴。

    正在他暗自窃喜的功夫,与他说话的青衣门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的龟甲,道:

    “掌教临行前布了一个截阵,说看见旋灵阁主您回来,就让我催动法阵送您前去赴宴!”

    说罢,青衣门人立刻把刻满符咒的龟甲,按在苏季脚下,口中念念有词。

    苏季还没来得及推辞,忽觉眼前一片恍惚,眨眼间的功夫,双脚已站在一扇朱红色大门外,只见牌匾上写着“申候府”三个大字。

    现在抱怨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该来的总是会来。人道是,过桥不怕兵,姜家摆这么大场面,怎能不去捧个场。

    苏季因地制宜,对狐姒说道:

    “白公公原是申候身边的宦官,能自由出入申候府邸。我想用他的身份进去救人,你可有门道帮我?”

    狐姒不解地问:“哥哥要救人,又不是要杀人。为何要偷偷摸摸?”

    “本公子行事素来低调。有道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狐姒咂舌道:“我看哥哥是害怕那些垂涎教主之位的人,得知是哥哥救活原教主,迁怒于哥哥吧!”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苏季瞬间汗颜无地,装作若无其事似地说道:

    “笑话!本公子什么时候怕过!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狐姒心中暗笑,没有再揭穿他,只是娇声道:“哥哥只管放心进去。小姒已对整个申候府施了魇术,现在里面的人看到你,就会以为看到了白公公。”

    苏季长须了一口气,大步走进门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申候府,一走进去就看见忙里忙外小太监们端着美酒果盘进进出出,频繁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那光景就像一群士兵正在匆忙备战一般。

    “喂喂喂!当心点儿!你们这帮子蠢货!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胆敢出了岔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忙碌的人流中,传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说话的是一位又高又瘦的太监,手捻着一把拂尘,对其他忙碌的小太监指指点点。

    他正大声小气地指挥着别人,猛然发现苏季站在身后,连忙小跑着凑过来,附身行了一个大礼,笑盈盈地招呼道:

    “哎呦!我的好干爹!您总算来了!墨夫人已在席间恭候您多时,想问问您夜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夜里的事情?

    莫非黎如魅早就知道白公公要去偷净世青莲?

    苏季脸色微变,万万没想到黎如魅居然会和一个老太监串通一气。不过现在不是操心别人的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打听出申候的下落。

    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太监,只见他的表情亲昵中透着谄媚,一看就是白公公心腹之人。他眼珠子一转,扯着尖细的声音对他吼道:

    “放肆!这等事也轮到你嚷嚷过问?你这杀千刀的小奴才!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啦?”

    话音刚落,瘦高的太监吓得连拂尘也掉在地上,连忙跪地答道:

    “记得!记得!我是小鲤子!您好儿子!您最贴心的狗腿子!”

    苏季暗暗发笑,心里已然知道这瘦高的太监叫小鲤子。他勾了勾手,示意小鲤子站起来,话锋一转,苦口婆心地说:

    “小鲤子,不是洒家小看你,就凭你这德行一辈子也别想混出头!想当年洒家在申候身边服侍的时候,只用一个办法就让主子视我如左膀右臂!”

    小鲤子一听,突然眼前一亮,偷偷抬眼望向苏季,小声说道:

    “儿子素来愚钝,干爹可否将那个好办法传授小的,好让儿子今后更好的伺候您呐……”

    苏季见眼前这条小鲤鱼已经上钩,当即佯装疲累,扶着头说道:

    “洒家乏了,你搀洒家到申候那儿。若洒家心情好,没准儿就肯告诉你。”

    小鲤子欣喜若狂,连地上的拂尘也忘了捡起,便搀着苏季向侯府深处走去。

    苏季观察着沿途的建筑,发现申候府并没有遵循文王后天八卦中,“明堂九室”的方位布局排列,整座府邸建得像一座幽林密布的迷宫。

    小鲤子搀着苏季绕了很多圈子,中途多次停下脚步,避开机关暗格。苏季用过目不忘的本事扫了几眼,便将那些机关的开闭顺序牢牢记在心里。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在一座名为“安灵殿”的建筑外停下脚步。苏季想必申候就在里面,刚想进去,就听身后小鲤子吞吞吐吐地说:

    “干爹……那个办法,还没……”

    苏季连头也不回,不耐烦地答道:

    “办法就是:少问!少说!不该看的,看不见!该滚的时候,马上滚!”

    小鲤子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眼前灵光乍现,连连感谢道:

    “多谢!多谢干爹指点!儿子这就,马上滚!”

    说罢,他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季推门走了进去,只听狐姒笑着说:

    “哥哥刚才活像一个刁钻古怪的老太监!比台上的角儿演得还真!”

    苏季像是戏瘾还没过够似的,怪腔怪调地应道:“多谢妹妹捧场,不过,论演戏,我哪儿比得上妹妹你呢?你那千回百转,一悲一喜。要不是哥哥我命大,只怕……”

    狐姒连忙打断他的话,娇嗔道:“想不到哥哥把小姒当戏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总揪人家小辫子啦!”

    苏季哼了一声,合上殿门,扫视室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一圈火亮的烛台环绕着床榻摆放。

    申候身着一袭华丽的帝王长袍的躺在床中央,

    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申候肉嘟嘟的胖脸,还有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肉感的双手盖在一个扁平的木匣上。那木匣精致无比,设有复杂的机关,想必里面一定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皮包骨头的老乞丐,等他醒来便要恢复原来的身份,既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又是万人敬仰的一教之主。

    苏季取出绝影灯,此时它的灯芯已经换成生门的莲子。

    “好妹妹,看你的了。”

    狐姒以玄清之气催动灯芯!绝影灯迸发出流光溢彩,耀眼的灯光瞬间盖过所有烛光,将整个安灵殿照得金碧辉煌!

    苏季望着申候,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丝毫没有变化,于是俯下身子听他的心跳。

    “咕噜咕噜!”

    申候的胸口隐隐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心跳,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活跃地流窜着。

    听出那声音的源头是肚子,苏季便将脸贴在肚子上仔细聆听……

    “咕噜!”

    他忽觉脸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连忙下意识缩回头,掀开申候肚子上的衣服,只见他的肚皮被撑起一个个小鼓包,像是正有许多小虫子在里面剧烈爬行着。

    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顷刻间,申候的肚子便如怀胎十月一般,而且越鼓越大,照这形势继续下去肚皮很快就会承受不住,随时可能爆开!

    “啪嗒!”

    申候双手盖着的木匣掉在了地上,匣盖被轻易地摔开,匣内空无一物。

    如此精致的机关匣子怎么可能是空的?

    苏季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看此地不宜久留,他夺门而出,带上殿门,躲在殿外的草丛里观察形势。

    奇怪的是,半个时辰过去,安灵殿里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苏季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刚想起身看个究竟,蓦然察觉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竟然架着一把桃木剑!

    “别动!”

    一个冰冷声音传入耳畔。

第四十三章 灭门之仇

    苏季感到后颈传来隐隐的寒气,回味刚才那冰冷,却又熟悉的声音,还有脖子上的那把桃木剑,已然知晓来者便是沐灵雨。

    他模仿白公公的样子翘起小拇指,转头怪腔怪调地说:

    “哎呦喂!洒家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旋灵阁主的夫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沐灵雨秀眉微微一蹙,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问道:

    “几日不见,你莫不是拜师不成,反被玄狐宗净了身?”

    苏季愣了一下,感觉她好像知道自己不是白公公,蓦然想起她是纯阴之体,白公公就是因为痿阳纯阴的体质才没中招,想必她也一样。

    他回想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举动,不免觉得有点尴尬。他挤出一脸苦笑,用两根手指将架在脖子上的剑夹走,开口道:

    “你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别总举着一根破木头和人打招呼。”

    沐灵雨向他腰的腰际扫了一眼,道:

    “你的青铜铃铛呢?”

    一提到青铜铃铛,苏季顿时警觉起来,唯恐她又要盘问自己师傅的下落。

    “你问它做什么?”他轻描淡写地敷衍着。

    “那是我师父的遗物,我怕你弄丢了!”

    “唉,怎么会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锦袋,刚想把鸿钧铃展示给她看,忽觉意识一阵模糊!

    狐姒的意识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支配了他的身体,阻止他将鸿钧铃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动作。

    “它就在里面!”狐姒借用苏季的身体回答:“我怕它脏了,所以用一个袋子装起来。”

    “那就好,没想到你还挺有心。”

    说完,沐灵雨蓦然想起自己与花如狼的约定,于是问道:

    “你离开这阵子,你的小徒一直跟着我,听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记得你被我吊起来那天,他说是你杀了他父母,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狐姒迟疑了一下,虽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小徒弟”是谁,但已能听出她很关心这个人,与其一天天等苏季老死,不如借刀杀人,早日截断血契!

    “是真的!”狐姒断然答道。

    沐灵雨顿时双眸微张,愤然道:

    “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为什么?”狐姒冷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类无论做什么,都只会为了两件事,一个是名,一个是利。你的剑有一股腥臭味,想必你的双手也已沾满血腥了吧。”

    “你只会乱猜!我从未用这把剑杀过人,而妖血的气味又只有同族才闻得到,你又岂会知道?”

    话没说完,沐灵雨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双眸泛起淡淡的寒气,凌厉的目光似是要将人看透一般。

    狐姒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及时藏匿了气息,随即解除了申候府的魇术。

    苏季的意识逐渐苏醒,他晃了晃头,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像是刚刚小睡过一阵。

    沐灵雨并未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异常,只得言归正题,道:

    “你要救的人已经救了,该帮我杀人了!”

    苏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

    “一见面就让我帮你杀人,不知到底谁和你有这么大仇?”

    “姜赢!他是屠我沐家满门的凶手。今天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他所练的功法,会在重阳之日功力大减。我们待会儿摔爵为号。你要在席间敬酒,把他拖住,我看见你摔下青铜酒爵,就动手!”

    “你是凭什么认定,姜赢是灭你满门的仇人?”

    “家父沐鹤原是犬戎巫医。姜赢素来视犬戎为敌,经我几番探查,得知他曾一度找寻我的家父的下落……”

    沐灵雨戛然而止,忽听后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醉醺醺的高歌:

    “我本红尘客,斗酒笑鸿钧。青衿落拂尘,平步踏凌云……”

    歌声越来越近,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黄眉道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金黄色的须发,包着涨红的酒脸,让人联想到金丝猴的红屁股。

    “哎呦!”

    黄眉道人突然发现草丛中的两人,踉跄地跑过来,大笑道:

    “你们这小两口儿,被我找着嘞!”

    黄眉道人的声音粗得像一头老黄牛。嘴里的酒气熏得沐灵雨快要窒息。

    苏季对沐灵雨小声道:“这老头的酒量一定不怎么样,我喝最多的时候,也没像他这德行。”

    沐灵雨捂着鼻子,低声说:“酒鬼喝醉了都是一个德行,只是你自己看不到罢了。”

    黄眉道人愣着血红的眼睛,望着窃窃私语的两人,道:

    “阁主这和夫人嘀咕什么呢?截教元老已经来了二十四个,就等阁主你了!来来来!快里边请!跟贫道喝酒去!”

    说着,他搂起苏季的脖子,直奔宴会场所走去。

    重阳宴设在一个叫做”重九宫”的巨大宫殿里。这殿名让苏季想起一个典故。

    昔日周文王推演后天八卦时,将“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所以叫重九,也叫重阳。

    后来逐渐有了重阳日祈阳寿的习俗,每逢此时各地诸侯都会大摆宴席,共饮祛灾祈福的菊花酒。

    重九宫距离离安灵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一到地方,苏季便以出恭为由,甩开黄眉老道和沐灵雨,独自在宫殿里逛荡。

    他本以为这场重阳宴一定会很压抑,可是进来却发现与想象中截然相反,一面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一面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虽然宫殿里人山人海,但在苏季看来,无非只有三种人:

    一种是男人,他们兴高采烈的攀谈,呼喊声此起彼伏;一种是女人,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掩口娇笑不止,像正在谈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秘密;还有一种是小孩子,他们在席间嬉笑打闹,绕着桌子追逐乱跑,撞翻大人们的酒,却连一句道歉也不说。

    看着那不懂礼貌的孩子,苏季不禁想到过去没有父母管教的自己,顿时眉头紧锁,心想这些截教元老拖家带口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家孩子也不予管教,真是枉为人父母!

    “嘭!”

    苏季正烦着,突然被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想必一定又是哪个元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当即决心一定要把这孩子揪到他父母面前,狠狠打他们的脸!

    然而,当他怒然抬头一看,竟瞬间汗颜,不禁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

    “师傅?你也来啦!”

    花如狼望着他,欣喜若狂地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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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579/ 第一时间欣赏青灵诛心最新章节! 作者:红尘志异所写的《青灵诛心》为转载作品,青灵诛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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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诛心介绍:
短命公子误入仙门,发现修真世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剑不是都能从鞘里拔出来的;一代掌教喜欢带绿色帽子;最厉害的法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恶毒的法术能让人长生不死;还有史上第一昏君周幽王身上,有太多不可描述的秘密……PS:剧情上承《封神演义》,下启《西游记》VIP订阅书友群:535557179青灵诛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灵诛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灵诛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