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青灵诛心TXT下载青灵诛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青灵诛心全文阅读

作者:红尘志异     青灵诛心txt下载     青灵诛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青灵诛心全文阅读

封神之后

    “这上面写的什么?”

    “……神的名字。”老人缓缓答道。

    暮春的渭水,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垂钓溪边。

    一旁愁云满面的孩子,扫视着摊开的卷宗,问道:

    “老爷爷的名字也在上面吗?”

    老人望着东去的溪流,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缓缓拿起一个葫芦。

    “这是什么?”

    “伤身的酒。”

    “明知伤身,为什么还喝?”

    “喝酒伤身,不喝酒伤心呐……”说着,老人喝了一口。

    望着老人银白的发须,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伤感。

    “是该伤心啊,凡人注定要死的。”孩子望着那泛黄卷宗,叹道:“如果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就好了,算命的说我阳寿很短,很快就要死的……”

    孩子越说越伤心,老人却微微一笑,把酒葫芦举到他面前,说:

    “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人间就像这酒葫芦,人都泡在里面。时间越久,就越陶醉其中。”

    孩子听得一头雾水,撅起小嘴,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苏季。”

    “……姓苏?”老人微微一怔,仰天长叹:“她也姓苏。”

    “她是谁?”

    “她是天神过去的劫。”

    “那我呢?”

    “你是我与未来的缘。”

    说完这一句,老人忽见鱼竿动了一下,连忙提了起来!不见有鱼,只见鱼线下端连着一根直而无勾,光秃秃的铜针。

    老人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紧握鱼竿的手逐渐失去力气。

    一旁陷入沉思的孩子,恍然抬头说道:

    “我好像懂了。神渡一世的劫,人修一世的缘。老爷爷,我说的对吗?”

    老人缓缓合上双眼,不再答话,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定睛一看,孩子发现老人的身子,渐渐化作模糊的白光。眨眼间,地上只剩一堆雪白的绒羽。

    孩子睁大了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在脸上一行一行滑落下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孩子的头发,把地上的羽毛吹向遥遥天际,纷纷扬扬,笼罩了人间。

    苍穹中回荡起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

    “梦中缘分已尽,人间劫数终将再来。”

    “劫数?”孩子仰望着漫天飞舞的羽毛,问道:“什么时候?”

    “二百五十年后。”

    “那么久?我早已经不在了,只盼到时候会有神仙来人间渡劫,会是你吗?”

    风吹向天边,羽已在天边。

    老人的最后一句,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我已不在,而你还在……”

第一章 短命公子

    苏大人是个好官,不光朝歌百姓这么说,周天子也这么说,可能连九天诸神都这么觉得。

    然而,苏季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苟同。

    作为一个活不过十七岁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每当瞧见府外“厚德载福”的匾额,还是忍不住要啐上一口唾沫!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苏季之所以仇父,是因为听过一个赤脚道士的判词:

    “苏大人命犯青灵,亡妻克子,他这几个儿子都活不过十七岁!”

    那天恰逢苏季丧母,奶娘本想图算命的说句吉利话,不曾想反遭晦气。她连判词提到的“青灵”是什么都没问,直接命家丁把赤脚道士赶出了朝歌。

    苏季当时只有五岁,吓得连哭了三天。他虽不知青灵为何物,却仍对自己的死期深信不疑,因为赤脚道士的判词并非空穴来风,他两位兄长的确只活到十六岁的最后一个晚上!

    大哥苏伯,悬壶济世,喜欢救人,人称“阎王愁”;

    二哥苏仲,纵横沙场,喜欢杀人,人称“赛阎罗”。

    也许凡是和阎王扯上关系的人,命都不会很长。阎王愁在救治瘟疫时染病去世,赛阎罗在随周天子讨伐戎族时阵亡。

    二人正应了那句古话:“从医之人不能自医,从剑之人死于剑。”

    好在赛阎罗和阎王愁都不是真的阎王,而苏季对朝歌百姓来说,却是个活阎王。两位兄长生前做的好事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一人闯的祸事多。

    苏季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论资质比两位兄长有过之无不及。可是自从听了判词,他便决心一定不要效仿二位亡兄,既不要救人济世,也不要杀敌报国。

    五岁以后的人生,他只为自己而活,只把酗酒闹事当做人生乐趣,大好青春在市井中晃荡,结交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一直苟活到两位兄长去世时的年纪。此时,距周武王灭商,姜太公封神,恰好过去整整二百五十年。

    那年冬天,朝歌冷的邪门,连城外百年不冻的护城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适逢苏季十六岁诞辰,痞子们裹着棉袄在一家酒馆里为他庆生。

    众人酒足饭饱过后,一个叫花瘤儿的色鬼,姗姗来迟。他一推门,寒风呼啸进来,吹在人们脸上,刀割似的疼,凉气像冰泥鳅一样往衣缝里钻。

    痞子们连忙把门推上,蓦然发现花瘤儿这只铁公鸡,今天居然没空手来!

    瞧见他冻僵的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痞子们纷纷好奇地簇拥过去。可是无论谁问,花瘤儿都绝对不肯打开那个神秘的三尺匣子。

    此时,酒馆里有一位姑娘正在唱曲。

    苏季沉浸乐曲之中,对进门的花瘤儿视而不见。作为今天的寿星,他身披一件莲青色狐裘大氅,指捻一根竹筷,附和韵律击着碗边儿。手上敲的节奏虽是高雅淳正的《关雎曲》,嘴里哼的台词却是低俗下流的《十八擵》。

    一旁的花瘤儿听得心痒痒,不禁对唱曲姑娘动了色心,可惜有色无胆,只好教唆苏季:

    “季哥,听说您最近学了一招房中秘术,叫做‘采菊南山下’!不妨露两手儿,给兄弟们开开眼?”

    话音刚落,一旁的痞子们也小声起哄:

    “季哥,采一个!”

    “采朵野菊花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

    一句句粗鄙淫言把苏季捧上了天。他本没这打算,可是由于碍于面子,加上酒壮了色胆,便双手抱拳,一口答应: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恳求了,那本公子可要大发慈悲的献丑啦!”

    痞子们咽了口唾沫,相视一笑。

    苏季趁姑娘转身的功夫,窜到她身后,不慌不忙地掖了掖衣角,挽起袖子,张开五指,对痞子们亮了个相,像是在说,兄弟们瞧好儿,本公子可要下手啦!

    痞子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起身拼命鼓掌。

    唱曲姑娘不知所措,以为是客人们听得起兴,唱得更带劲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双脏手正向她伸去……

    然而,就在痞子们将要欢呼之际,苏季的双手突然僵住不动,两眼直勾勾瞪着门口!

    痞子们面面相觑,循着目光看去,忽然一个个春心荡漾,口水都流到了酒碗里……

    花瘤儿眼珠子一转,发现门口走进一个身着绿萝衫的小姑娘,手提一串土黄色的药包。

    见她一走进来,苏季伸出去的手像被蜂蜇了一下,连忙缩回去!

    酒客们的目光,全被那姑娘吸引过去,连唱曲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了那姑娘几眼。只见那绿衫姑娘面无表情,径自把药包放在了掌柜的桌上……

    花瘤儿一眼便认出那绿衫姑娘便是“阎王愁堂”的巫医——林姿。小姑娘年纪不大,浑身却已透出动人的美艳,唱曲儿姑娘显然比她逊色太多。

    据说林姿小时候总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苏季身后,吵着要做新娘子。那时同龄的小男孩都对这“小夫妻”你追我赶的场面颇有微词。

    儿时的苏季不解风情地认为,林姿粘着他,是想要他脖子上的勾玉吊坠。为了摆脱小伙伴们的排挤,他只好把勾玉扔给林姿,说:

    “你把它拿走,以后离远点,别再和我说话!若肯听话,没准哪天我心情好,就娶你做新娘子。”

    从那以后,林姿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姿愈发亭亭玉立。苏季时常看到小伙子们在阎王愁堂门口排队不看病,只为看她一眼。每每见到出落成一代美人的青梅竹马,苏季总是对自己的年幼无知悔恨不已,今天也不例外。

    苏季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灌下一杯闷酒,对痞子们说:

    “我刚才忘了一件事儿。想学房中秘术,你们先得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痞子们一个个满脸期待地问道。

    “想学采花儿,你们先得学会花钱……”

    “结账”两个字还没说完,痞子们已经全都吓跑了,只剩花瘤儿一人手扶木匣,仍坐着不动。

    花瘤儿给苏季斟了一杯酒,咂舌头挖苦道:

    “什么采菊南山下!我看季哥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说着,花瘤儿色眯眯地瞄了林姿一眼。

    苏季朝他头上狠戳了一下,骂道:“我肚里就你这么一条蛔虫!你不想法子帮我,尽他娘说风凉话!”

    花瘤儿被戳得脑门儿生疼,嘴角却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终于缓缓打开那个神秘三尺木匣。

    苏季脸色微变,只见匣子里躺着一把漂亮的青铜剑,剑柄以翡翠为饰,剑鞘两旁嵌有彩色琉璃。光华流转,夺人眼目。

    花瘤儿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此剑名唤,一夜**梦无痕。”

    没等他说完,苏季早已迫不及待把剑拿了出来,刚要拔出鞘欣赏一番,忽听花瘤儿嘶声制止:

    “别拔!千万……不能拔!”

    花瘤儿双目圆瞪,紧紧按住苏季的两只手,坚决阻止他拔剑!

    “它不是孝敬我的吗?”苏季瞥了他一眼,眉头一皱。

    “不!小弟今天的寿礼,不是这把剑,而是林姿!”

    苏季眼前一亮,心里却是莫名其妙。

    花瘤儿小声说:“只要她拔出此剑,季哥便能感受到小弟对您的耿耿忠心!当天夜里无论发生什么,她早晨醒来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苏季听完了头一荡,嘴上却故作正经:

    “我好歹也是官宦子弟,你这色鬼的勾当,我可做不来。”

    “你不做,王老千可是要做!”

    “哪个王老千?”

    “就是那个喜欢把别人变成太监的王老千!他仗着自己学过几天道法,又得了一件仙家宝物,便经常在季哥您的地盘上骗吃骗喝。小弟上次就着了他的道儿,要不是季哥倾囊相助,只怕……”

    花瘤儿故意长叹了一声。

    苏季视而不见,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分明是蓄意挑拨。

    王老千是“朝歌第一泼皮”,苏季身为“第二”怎会不知?

    他还知道王老千之所以敢叫自己老千,是因为从来没人知道他怎么抽老千。至于花瘤儿提到的“仙家宝物”,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接着说!王老千要做什么?”

    “王老千前阵子多次去阎王愁堂提亲,想娶林姿做小妾。他请的媒婆能把一坨屎说成金的!林姿后妈那双财迷眼睛,早已看中王老千的家世!这亲事不出几日,必定成了!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说……”

    花瘤儿欲言又止,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眼观察苏季的表情。只见他握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像要把剑柄捏碎一般。

    “他说什么……”苏季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说苏家短命鬼不敢碰的女人,他身为朝歌第一福星,偏要拿来尝尝鲜!”

    话音刚落,苏季拍案而起!

    霎时间,酒客们一齐转头,见这活阎王手里拿着一把剑,一个个都放下筷子,噤若寒蝉。

    全场唯独林姿一人不动声色,仿佛对关于苏季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收了药钱,便转身离去。

    苏季望着她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一股怒火窜上心头,猛然把酒桌掀了个底朝天!

    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洒的洒,碎的碎,吓得酒客们来不及结账,拔腿就跑!掌柜虽然心疼自己的生意,但看在苏大人面子上,只能摇头叹息。

    花瘤儿心中暗笑,见事情有门儿,连忙继续煽风点火:

    “王老千之所以总想割别人的老二,因为他的老二和他的气量一样小,他的肚皮和他的脾气一样大,他的脸和他的为人一样恶心。季哥若收了那小妮子,可真是救美人于水火啊!”

    苏季眼珠子一转,义正言辞地说:

    “没错!本公子既为名门子弟,理应舍身取义!哪怕委屈献出这一身清白之躯,也在所不惜!”

    花瘤儿拱手赞道:“季哥舍己为人!为民捐躯!小弟佩服!佩服!”

    苏季见他马屁拍得响亮,欣然举起那把不能拔的剑,手指轻轻拂过剑鞘的每一个细节,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

    “可惜啊……”苏季瞟了花瘤儿一眼,也卖个了关子:“……此剑有一点不好。”

    花瘤儿突然神色紧张,急问:“哪里不好?”

    “我非贪图一时之快,只想明媒正娶。她若不记得夜里的事,怎么肯死心塌地跟我?”

    花瘤儿瞪大了眼睛,惊愕地问:

    “难道季哥不但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还要让她知道煮饭的人是谁?”

    苏季一口应道:“没错!所以你要在我事成之后,把王老千和她后娘都找来!这样不但能让那胖子死心,还能逼那丑婆娘把女儿嫁给我!”

    花瘤儿奸笑不止,啪的一声,击掌赞道:

    “好!就依季哥说的办!”

第二章 春宵一刻

    苏季悄悄溜进闺房的时候,看见林姿似睡非睡地躺在榻上,一旁桌上的**剑微微出鞘。如此轻易得手,让他毫无真实感。

    然而,那些所谓的真实在**一刻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十年来,觥筹交错,声色犬马,过往的风尘女子在他眼里,就算一丝不挂,也不如眼前的林家女孩更有吸引力。

    朴素的绿萝衫凸显着玲珑有致的娇躯,随着呼吸急促起伏前胸,看得他心头一阵荡漾。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名字——苏季。

    万物复苏的季节,即是春天。他感觉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

    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

    苏季认为自己很正常,可是当他解开林姿上衣第三个扣子时,却停了!

    并非他良心发现,只是被她锁骨间一个鼓鼓的突起深深吸引……

    翻开衣领,苏季发现她纤细的玉颈上,挂着一颗浅绿色勾玉,质地温润光洁,透出一股纯净的气息,与林姿本人相得益彰。

    此物的出现让苏季始料未及,脑中不断闪现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的确就是当年打发掉林姿的那块勾玉!这是他十多年前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也是十多年后最令他悔恨的一件事!

    他蓦然想起娘亲生前说过的话:“如果春天是有颜色的,应该就是这块玉的颜色。”

    想起来了,这是娘亲留下的遗物,他记起小时候每次哭泣时看到它,心情都会变得异常平静。

    “十多年来,她竟然一直戴在身上……”苏季沉吟着。

    此时此刻,勾玉的出现是否能印证一件事?

    当年林姿想要的不是勾玉,而是只想做自己的新娘子呢?

    苏季自嘲地笑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勾玉纯洁的光芒一如十多年前,犹如一个坚定的信仰,而他自己同样坚守一个信仰,他坚信明年的某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这个悲哀的信仰让他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眷恋,哪怕是最心爱的女人。

    可是面对**一刻,正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

    那到底怎样才算一个正常男人?

    难道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留给心爱的女人一生痛苦,这样就正常了吗?

    他眼睁睁看过两个独守空闺的嫂子度日如年,尤其大嫂为将遗腹子养大,即当爹又当娘,受尽人间孤苦。

    想到来年清明,林姿跟两位嫂嫂一起上坟的场景,肆虐在苏季身上的欲火,像是突然被一桶冷水浇灭了。

    他将林姿额前的鬓角轻轻拂到耳后,在她耳边喃喃自语,把这几年没说的话,想说的话,不敢说的话,都在一夜之间说了一遍又一遍。

    林姿双眸微闭,娇喘微微,像是能听见他说的,又像是听不见。无论能否听见,苏季都要说,这样就算死也不会觉得遗憾。

    **苦短,悄然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报晓的公鸡刚叫完第一声,花瘤儿准时破门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苏季大吼一声。

    花瘤儿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你呀!”

    苏季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的吩咐。想到该做的正事一点没做,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后悔,甚至有点不能理解之前的想法。

    难道是那勾玉的魔力,能让一个狂热的人冷静下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着妩媚动人的林姿,不禁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

    事已至此,现在将生米煮成熟饭显然来不及了。他只好将计就计,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当最后一件衣服落地的时候,苏季听到门外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汪!汪!”

    一条红眼恶犬破门而入!牵狗的是个消瘦的管家,后面紧跟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家丁。

    “你敢动咱爷的女人!”

    众人齐声大喝,一个个对苏季怒目而视。

    王老千挺着肚子,慢慢走了进来,瞄见苏季赤条条躺在林姿身边,牙根不禁咬得吱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短命的杂碎!想早见阎王!爷成全你!”

    他刚想出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吓得人高马大的家丁们浑身一颤,纷纷避让,只见一个奇丑无比的悍妇夺门而入!

    王老千一瞥见那悍妇的脸,忽觉咽了一只活苍蝇,泛起一股恶心,生生把刚才那口气噎了回去。虽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位“丈母娘”的尊容,但冷不丁瞄见还是令他心有余悸。

    这倒也不奇怪,林寡妇那张脸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长得实在有点放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林姿有多赏心悦目,她这位后妈就有多惨不忍睹。

    苏季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大摇大摆坐了起来,摆出一脸惬意的表情,拱手道:

    “恕小弟冒昧,不知名花有主,来了个先入为主。王兄该不会介意吧?”

    正常男人看见这幅光景,怎么可能不介意?

    王老千臃肿的脸上暗云涌动,紧握的拳头爆起条条青筋。

    林寡妇也气得厚嘴唇发抖。她知道王老千可是正常男人,也坚信一个正常男人绝不会躺在自己美丽的女儿身边,却不越雷池半步。

    她抬头狠狠瞪了苏季一眼,粗声骂道:

    “你也不擦干眼屎,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短命的蛤蟆!蹬腿儿前还恬不知耻想吃顿天鹅肉!好端端一朵鲜花,都被你给拱了!”

    苏季淡然一笑,微微上扬的嘴角没有一丝动摇。

    这时站在一旁的花瘤儿听不过去了。他知道林寡妇不是恨苏季毁了女儿的清白,而是恨苏季毁了她的发财梦,于是忍不住指着林寡妇喊道:

    “丑婆娘!俺季哥可没来硬的!是你女儿自己送上门的!”

    “我女儿又没瞎!怎会瞧上他?”林寡妇冷冷白了苏季一眼,抻着脖子大吼:“小杂种!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苏大人根本不认你这儿子!老娘早听说你是贱人偷汉子生的野种!”

    苏季的拳头微微握紧,表情却依旧静如一潭清水。他慢条斯理地将刚刚脱下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穿了回去。风轻云淡的眼眸,缓缓将林寡妇灼热的目光,引向桌上的**剑,开口傲然道:

    “野种又怎样?你敢一剑杀了我不成?”

    林寡妇瞥见桌上那把剑,顿时眼前一亮。只要苏季一死,朝歌再无人敢搅王老千的亲事,她便能继续用女儿换来荣华富贵。她掐着水桶腰,娇嗔道:

    “谁不知王公子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和我女儿可是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鸳鸯眷侣!他今天不杀了这小杂种,还算是个男人吗?”

    “汪!汪!”

    红眼恶犬也朝苏季吠了几声,狗仗人势的模样与林寡妇如出一辙。

    此时,连五大三粗的家丁们都看出林寡妇是在煽风点火,纷纷转头观察王老千的反应。

    王老千一点就着,指着苏季的鼻子怒吼:

    “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杀你这个拆散天赐良缘的杂碎是天经地义!就算今天你老子在这儿,也不敢拦!”

    喊罢,他一把将**剑抓在手里!

    苏季扫了一眼肉嘟嘟的王老千,又瞄了一眼膀大腰圆的林寡妇,不禁咂了咂舌,于心不忍地奉劝道:

    “别怪本公子没提醒你,千万别拔,否则抱憾终生……”

    王老千充耳不闻,刚把**剑抽出一半,就听唰的一声!

    苏季和花瘤儿急忙捂住鼻子,家丁们也纷纷后退。

    一道寒光映在王老千脸上。身旁的林寡妇与他同时嗅到一股醉人的药香,熏得她双眼迷离,春深似海。

    “讨厌……怎么感觉……头晕晕的呢……”林寡妇粗声喘着。

    一对含情的虎眼缓缓转动,虎视眈眈的目光锁定了离她最近的男人!

    王老千顿时如被天雷击中,全身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已是身不由己,仿佛癞蛤蟆见了蛇一样两腿发软,只能喘道:

    “彪婆娘!你……你可别乱来……爷可是有……家室的……”

    没等说完,林寡妇一招饿虎扑食,如猛虎捉肥鸡似地,一把逮住了王老千!

    当场凡是没及时闭眼的全都辣了眼睛,一个个胃里也涌起惊涛骇浪,差点把早饭吐出来,看样子连明天晚饭也可以省了!

    家丁们上前一齐拉住王老千,苦口婆心地劝道:

    “爷!您冷静些!看清楚了……这娘们可是……林……林寡妇!”

    王老千这功夫已是情难自制,推开人群大喊:

    “都给爷滚!什么寡妇?明明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今天谁敢坏爷的好事,爷放谁的血!”

    说罢,他将**剑整个从鞘里抽了出来,屋内顿时烟雾弥漫!

    家丁们嗅到烟雾后不再拦阻,一个个眉目传情,两两相望。

    如果王老千和林寡妇的举动让人辣眼,那么家丁们接下来的行为,则能让人把眼珠子抠下来,扔在地上踩两脚!

    “汪汪汪!”

    红眼恶犬凑热闹似地挣脱缰绳,狗鼻子凑过去嗅那把剑,长长的狗舌贪婪地舔着剑身。管家想去拉缰绳,只见狗头猛然一转,狗眼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居然也开始不对劲!

    “汪呜呜……”

    伴随一声春意阑珊的犬吠,一条大公狗把管家扑倒在地!

    数千年后,世人用一首歌谣描绘此屋内之景: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苏季风轻云淡地转过头,对花瘤儿说:

    “此地春光无限,咱别搅了大伙儿的雅兴。撤!”

    说罢,他缓缓抱起榻上的林姿,一溜烟夺门而去。

    花瘤儿出门前捡起王老千褪下的上衣,嘴角浮现出窃喜的笑容。

    “嘿嘿,没想到那人给的这把剑居然这么邪性。好个一夜**梦无痕,只怕今夜是要满楼春色关不住喽!”

    说罢,他朝衣袋里掏了一把,随手仍掉衣服,跟上苏季的脚步。

    苏季把林姿安顿好以后,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短短十七年的寿命多半要断送在这件事上。一方面流年不利,忌讳与人动手;一方面王老千家世显赫,留在城中等死只会死得更快。

    于是,他只好跟花瘤儿逃出城外,直奔一片坟地而去。

    他听花瘤儿说,那里原有商纣王为苏妲己建造的一座塔楼。相传当年塔楼高到可以触摸到天上的星辰,因此取名“摘星楼”。后来忠臣比干在这里被挖去了七窍玲珑心,人们背地里叫它“摘心楼”。

    武王兵临朝歌时,纣王在楼顶引火自尽,摘星楼轰然倒塌,夯土垒成的楼基只剩一座土台。现在朝歌的百姓都把这个地方叫“摘星台”,后来成了一片坟地。

    摘星台顶有一座破败的“通天庙”,原来供奉的是截教通天教主。自从姜太公引阐教大破万仙阵,庙里就断了香火。花瘤儿就是在这里被一个穿黑色破袍的老乞丐养大的。

    苏季自打进了通天庙,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让人捉摸不透。

    老乞丐总拿着一个有缺口的盘子,饿了就用筷子敲两下。别看他瘦骨嶙峋,肚子却像个无底洞。无论苏季往那盘里放多少东西,都喂不饱他。

    临行前带的干粮都被这老乞丐吃了个精光,苏季饿着肚子黯然感慨,色鬼的爹居然是一个饿鬼。

    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花瘤儿独自来到庙堂后方的茅房,从怀里蹑手蹑脚地掏出一个锦囊。

    他盯着那刺绣锦囊看了很久,只见上面绣着一个离火图案,精湛绝伦的绣工与臭气熏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四周一片安静。左顾右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还没来得及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旁边茅厕的门突然被踹开,里面伸出一只脚。大脚趾勾着一只草鞋。里面传出一个凌厉的声音:

    “原来你哄我得罪王老千,就是为了它!”

第三章 死期已至

    茅房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走出一个熟悉的人。

    花瘤儿慌忙挤出一脸笑容,道:

    “季哥说什么呢……小弟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喂!”苏季突然瞪大了眼睛,厉声断喝:“你把什么塞进裤裆里了?”

    说罢,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把手伸进花瘤儿的裤裆里摸索!

    “哎呦!慢着!别!别!别!”花瘤儿连忙捂住裆部,按住他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季哥,真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少放屁!”

    说罢,苏季猛劲一拽,扯开裤子,把锦囊硬生生抽了出来。花瘤儿顺势扯住锦囊的一角,死也不肯撒手。

    苏季一边拉拽,一边问:“这玩意就是能让王老千逢赌必赢的仙家宝物?”

    “什么宝物?我就是尿急,想出来方便一下!”

    两人僵持了半天,谁也不肯松手,可怜那个精致的锦囊被整整拉长了半截,最后终于崩断撕裂。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从破裂的锦囊里飘了出来。

    不明就里的两个人,呆呆望了很久,谁也没料到锦囊里装的竟然会是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既说不上认识,也说不上不认识,但基本可以感觉出来,它不像是一件仙家宝物。两人盯着那东西看了半天,谁也没有头绪。

    半晌,花瘤儿叫来一个小道士。

    这小道士满脑袋没有一根头发。

    通天庙原本是他修行的清净场所,可是就算花瘤儿拿贡箱里的钱出去挥霍,他也从来不敢去管。连他的床都一直被霸占着,他只好用刻着道经的龟甲兽骨堆成一张凹凸不平的“龟甲床”,躺在上面过夜。

    花瘤儿大半夜提溜小道士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被窝里拽了过来。苏季见了不禁感叹,原来除了“色鬼”与“饿鬼”父子俩,通天庙里还住着一个“怂鬼”。

    小道士看完只说了一句话:

    “这是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这是他经过眼看、鼻闻、手摸、耳听、舌尝后,精确得出的结论。

    小道士颤微微地眨了眨眼,不知这两人犯了什么神经,居然大半夜在这里搞毛玩。他想笑,又不敢,只得茫然地望着苏季和花瘤儿,见这两人足足对视了半个时辰,竟然没说一句话。

    摘星台顶一片寂静。

    花瘤儿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一撮毛,去教唆好兄弟得罪朝歌第一泼皮。

    “季哥,我错了。”

    花瘤儿用一句恳诚的道歉,打破了沉寂。

    一缕秋日的晚风吹过,狐狸毛被吹得四散飞舞,在摘星台周围荡漾、沉浮……

    望着那飘散的狐狸毛,苏季问花瘤儿:

    “事到如今,你也该老实交代了吧。那把剑你究竟是从谁手里弄来的?为什么林姿和其他人中招后的反应都不一样?”

    花瘤儿双眸微张,继而坦然一笑,道:

    “想必季哥已经猜到了,除了阎王愁堂的林巫医,还有哪个小姑娘肯轻易拔开一把稀奇古怪的剑?与其嫁给王老千那个第一真泼皮,她宁愿化作一把剑,将自己托付给你这个第二假泼皮……”

    苏季沉默良久,而后凄然一笑,朝花瘤儿的屁股轻轻踢了一脚,将自己的裤子脱下来扔给他,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自那天起,色鬼、饿鬼、怂鬼,加上苏季这个酒鬼,通天庙里一共住了四只鬼。

    一转眼,秋去冬来。

    彷徨之间,年关悄然而至。

    只要熬过今儿晚上,苏季就满十七岁。然而那个可能对他造成性命威胁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死期是否会如约而至,但又不敢怀抱希望。

    现在他几乎不敢对任何事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希望是他一切痛苦的来源。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便是苏季的结论。

    风吹着窗户,吱吱作响。

    寒风从残破的窗纸里吹进来,像一只冰冷的爪子蹂躏着人们的脊背。

    刺骨的寒冷让他无法睡得踏实,只能用破草席盖住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耳畔传来晚祷的钟声,响了三下。

    小道士放下钟柱,刚想回去打坐,却发现四面的窗纸被红光映得发亮,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突如其来的震撼场面,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闻声赶来的花瘤儿向外一看,失声叫道: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苏季慌忙问道:“来了几个?”

    花瘤儿的声音愈发哆嗦,答道:“都……都来了!”

    苏季从被窝里跳起来,跑过去一瞧,只见外面被举着火把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王老千挺着肥肚皮,站在人群中指手画脚。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所有人的情绪都已经被他调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压抑着怒火。

    “嘭!”

    伴随一声巨响,庙门应声崩开!

    门边的小道士被撞得飞了出去!王老千带领成群的百姓破门而入!

    人们还没等看清楚庙里的状况,就听苏季先招呼道:

    “呦!这不是三爷吗?”

    王老千一脸迷茫地问:“谁是三爷?”

    “除了您,这世上还有谁配叫三爷?”苏季瞄着王老千说道。

    “打哪儿听的?”

    “林寡妇!”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让百姓们不约而同捂住嘴,眯起眼睛,一个个忍俊不禁。

    王老千心虚不已,嘴上义愤填膺地喝道:

    “爷可与那彪婆娘没半点关系!”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也难怪,阎王愁堂您最近的确少光顾,可是林寡妇天天和老少爷们念叨您啊!成天喊着三爷,三爷的。让我们这些千爷,万爷,望尘莫及啊……”

    话音刚落,百姓们愈加忍耐不住,已经有人笑出声来。

    王老千越听越糊涂,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禁厉声喝问:

    “什么千爷万爷?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苏季嘴角泛起一丝嘲弄,朗声答道:

    “那天在场的人都知道,林寡妇只叫了三声,您就提着裤子跑了。城里的百姓都夸您好事不过三,干净利落,所以背后都叫您三爷喽!”

    一句话终于惹得哄堂大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汇成一股巨大的热浪,重重拍在王老千脸上,拍得他满脸通红。

    百姓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花瘤儿和小道士却没有笑。二人心想苏季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说这种话,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

    这时,王老千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越来越大,大笑逐渐变成狂笑,震耳欲聋的笑声把众多百姓的笑声都盖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面对如此窘境居然还笑得出来,都以为他疯了。

    “笑够了没有……”

    王老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瞬间把周遭一片唏嘘压了下去。他朝苏季缓缓伸出一只握紧的拳头,冷冷地问了一句:

    “苏季!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说罢,他慢慢张开五根手指,一串挂在中指上的绿色勾玉吊坠,在苏季眼前晃荡了几下。

    苏季浑身颤抖,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把她怎么了?”

    王老千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得弯下了腰,捂着肚子答道:

    “嘿嘿!没怎么,就是让她尽了点儿女人的本分。可惜她身子太娇弱,扛不住我这万斤之躯!哈哈哈哈!”

    苏季额上青筋突暴,身躯猛然一动,就要冲上去杀人!花瘤儿连忙从后面拦腰抱住他,阻止他送死!

    “季哥别信!林巫医没那么容……”

    “我要他的命!”

    苏季发出一声怒兽般的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铜锭,灼热的目光似要熔化眼前所有人!

    王老千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脸色一寒,一只大手高高举起勾玉吊坠。

    “喀!”

    一块纯洁的勾玉,应声断成两半!

    紧接着,一只大脚重重落下,两块断玉被咯吱吱碾成了碎片!

    娘亲唯一留下的遗物,童年纯真誓言的唯一见证,此刻在他眼中化为一地粉末,随风而逝。

    那一刻,苏季颗活蹦乱跳的心,也跟着那块勾玉一起支离破碎。原本凌厉的双眸,顷刻间便如行将就木般黯然失色。

    王老千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转身朝百姓们大喊:“喂!你们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是这小子坏了咱们的风水,有谁不信就去翻那钱箱!”

    一提到钱箱,花瘤儿立刻松开苏季,连忙用身子挡住钱箱。一旁颤栗的小道士被一步步逼来的火光照得瑟瑟发抖。

    苏季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住来势汹汹的人们,大喊道:

    “不必翻了!香火钱都是我拿的!”

    一句话立刻在百姓中引起一阵骚动:

    “这厮偷拿供奉,冒犯截教仙祖,不杀他只怕难消天怒!”

    “听说这竖子还妄想用下三滥的手段玷污林姑娘!”

    “他两位兄长都是一表人才,到他这整个儿一衣冠禽兽!”

    “嘿,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哈哈哈哈……”

    花瘤儿抱着钱箱,瞪大眼睛望着苏季,微微湿润的眼圈慢慢泛红。

    苏季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周遭锋利的话语刺进耳朵。

    此时,他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爹爹,就算再怎么厌恶,这个唯一的亲人依旧是他能想到最后一道壁垒。他扫视着火光中涌动的人群,魂不守舍地问道:

    “你们竟敢这么对我!苏大人知道吗?”

    望着他那游移惶恐的双眸,王老千的眼中浮现一抹阴冷的光芒。

    “甭找了!爷就是你老子派来的!”

    “胡说!”苏季失声呐喊:“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他不可能如此对我!”

    “你老子怎么对你,爷不管!今天爷一定要替你老子清理门户!”

    王老千狞笑着,一步步紧逼而来。

第四章 人是活着的鬼

    苏季颓然地后退几步,身子无力瘫靠在供桌上。

    此刻,他已是万念俱灰,眼中没有泪,有的只是凄楚与烧灼般的痛苦。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人这一辈子最悲哀的,不是无缘无份,而是有缘无份;不是无才庸碌,而是怀才庸碌;不是英年早逝,而是在你垂死挣扎的时候,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背叛了你,遗弃了你!

    人若觉得生不逢时就自甘堕落,往往死亦无尘。

    王老千转身变了一副嘴脸,义正言辞地煽动百姓:

    “苏季冒犯神灵,今日必遭天谴!”

    “天谴?”

    苏季凄然一笑,缓缓指向面前兴师问罪的人们,疯狂呐喊:

    “你们不是天!人间也没有神!世上只有害人的鬼!待我化作厉鬼,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话语中充斥着怨毒与无奈,此时他眼中含恨的目光比烈焰还要灼热。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慑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有几个来凑热闹的人,当场被吓得转身灰溜溜跑了。

    王老千见形势对自己不利,连忙抢过身边百姓的火把,朝苏季扔过去!

    苏季侧身一闪,不料火把打翻供桌上的油灯,引燃了桌下的灯油坛子!

    刹那间,流动的火焰在地板缝隙间蔓延开来!

    苏季连退几步,朝身旁的“三只鬼”喊道:

    “还不快跑!你们真想跟本公子做鬼不成?”

    “这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说着,花瘤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苏季叹道:“王老千只想要我的命。你们出去尽管把事情推给我!”

    花瘤儿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

    “季哥也太小看我花瘤儿了。俺虽不是官宦子弟,却也做不出这种勾当!要不是当初季哥倾囊相助,俺早成了一条阉狗,还不如死了!”

    王老千转身朝身后的百姓们喊道:

    “他们跑了,遭殃的就是我们!快烧死他们!”

    百姓们在王老千的煽动下,也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慌忙退出庙门。最后出去的王老千将庙门紧紧关闭。

    苏季冲过去一脚踹在门上,庙门却纹丝不动,殊不知现在所有门窗都已被百姓从外面顶住!

    他蓦然回眸,见小道士仍在庙里,不禁大喝道:

    “小道士!你为什么不逃?是想就地羽化不成?”

    小道士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指着前方蔓延的火焰道:

    “我是很想逃,可是我怕火……看到就怕……怕得要命……”

    苏季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地叹道:

    “你这德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痛快。”

    小道士颤微微地说:

    “我也不想死,我怕疼,听说烧死很疼!难道你不怕?”

    “怕有屁用?今天该我死,怕也得死。若不该我死,那更没什么好怕的!”

    说罢,苏季淡然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解脱。

    花瘤儿一拍大腿,愤然道:

    “季哥!我这辈子就这操行!如果有下辈子,我他妈必须活得像个人!”

    “你眼里什么样才算人?”

    “我要有钱有势,有数不尽的女人,每晚四个……不!四十个!”

    苏季笑道:“你小子还真不怕累死!”

    看着死到临头,却仍哈哈大笑的两个人,小道士不由得摇头叹息。

    花瘤儿见他不以为然,忍不住好奇地问:

    “小道士,你这窝囊废,下辈子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有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我想做个大将军。”

    “大将军?”苏季和花瘤儿齐声质疑。

    小道士的表情愈发惆怅,低头说道:

    “我祖上自前朝以来历代从军,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后代子孙无论男女,一律不长头发。”

    苏季惊愕道:“听说周都镐京有一位光头将军,人称,绝顶战神,据说是商朝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后人,莫非……”

    “正是家兄。”说着,小道士叹了一口气。

    “你好歹也是李天王的后人。你哥做了大将军,你为何要出家做道士?”

    “家父曾听一个算命道士说,我李家祖上引兵血溅朝歌,后代又连年征战戎族,杀戮太重,需渡子孙出家方可化此业报。家兄天生将才,而我本应远赴姜国修道,却因畏惧蛮横的戎人,至今不敢孤身前往,只好在这破庙里苟活。”

    听完小道士的故事,苏季愣了好一阵子,突然苦涩地笑了,笑得弯下腰,好像再也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事了,他仰天长叹:

    “算命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他娘的没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小道士听了自惭形秽,殊不知苏季嘲笑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苏季没想到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天涯沦落人,今天竟然聚到一块儿赴黄泉。

    这是上天的捉弄,还是单纯的巧合?

    小道士说的算命道士和他儿时遇到的赤脚道士,会是同一个人吗?

    无论怎样,对行将就木的苏季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这一辈子,不可能重新来过。

    花瘤儿见苏季愁眉不展,安慰道:“季哥,咱这辈子就要到头儿了,不妨说说下辈子有什么打算?”

    苏季沉吟片刻,黯然答道:

    “下辈子,哪怕只能活一天,本公子也要像我两位哥哥一样痛痛快快地活着,救人救到死,杀人杀到亡。他们虽然只活了十七年,却用十七年做了别人一辈子也做不了的事。而我这十七年活得糊涂不说,还连累身边重要的人跟着遭殃……”

    花瘤儿拍着苏季的肩膀,哽咽道:

    “季哥……别说了……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苏季心头一酸,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猛揉着红红的眼圈,不好意思地说:“瞧这浓烟,已经开始呛眼了……”

    说着,额头挤出了皱纹,干裂的嘴角发出一声苦笑,望着黑烟里不断钻出的烈火,他绝望地说:“可惜咱四个死前不能喝上一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说到“四个”的时候,苏季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只“鬼”,不禁问道:

    “奇怪……花瘤儿的饿鬼老爹去哪了?”

    三个人环顾四周,大火已将这屋子里能烧着的东西全部点燃。火舌蹂躏着顶棚,滚滚浓烟弥漫整个庙堂,分不出东南西北。在这样的环境中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了上来:

    “想过下辈子的留下,想过这辈子的跟我来……”

第五章 鬼是死了的人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通天庙前的人们陆续转头,只见一个妇人,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很多人都认识她,此人年轻时也算一代美人。可惜她幼子夭折,轻生未遂成了跛脚,只好去给苏季做了奶娘。

    韶光已逝,她如今人老珠黄,梳妆非常潦草,几缕碎发散乱在额前。每经过一个人,她都会紧紧握住那个人的手,目光呆滞地恳求道:

    “求求你们……放过那孩子吧……这孩子天生命苦……”

    奶娘的呼吸混乱急促,一双狭长的眼睛泪光盈盈,颓唐地向四周张望。

    “扑通!”

    她突然跪在地上,扯开蒙在竹篮上的白布,只见里面装着两块银贝。这两块银贝是她全部的财产,是当所有嫁妆才换来的。

    “给你们!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吧!”

    听到那一声声凄厉的恳求,人们纷纷低下了头。挡在前面的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为她让出一条通往庙门的路。

    一股热浪徐徐涌来,奶娘缓缓抬头。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通红,放大的瞳孔映出一片火海,只见整座庙都已被大火无情地吞噬!

    奶娘终于抑制不住伤痛嚎啕大哭,哭声就像一只老鸟凄厉的悲鸣,将人们的心一寸一寸的割着。

    这时,一个胖子走了过来,双膝跪地,哀声叹道:

    “人死如灯灭!我又何尝不为兄弟难过啊!”

    “……您是?”

    胖子顿时嚎啕大哭,哭得比奶娘还要伤心,却不见眼中流下一滴眼泪。

    “我叫王老千,是苏季最好的兄弟。”说着,他将篮子里的银贝塞进腰包,刻意地抽泣道:“这两块阿堵物我先收下,也好雇人替兄弟收尸。”

    王老千说完,起身拍了拍鼓鼓的腰包,双手在油腻的脸上抹了一把,扬长而去。

    冷眼旁观的人们在他离开后也陆续走下摘星台,只留奶娘一人趴在庙门前,看着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下午,王老千没来,倒是来了几个阎王愁堂的伙计。

    四具焦黑的尸体被伙计们从废墟里抬出,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奶娘也认不出哪一具才是苏季。她趴在四具焦尸旁哭了整整三天三夜,连肠子都悔了青,只后悔自己当初赶走了那个赤脚道士。

    当时包括苏季的奶娘在内,朝歌城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通天庙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那天从城外坟地回来的人都说庙里的四人惹怒了神明,是被天火活活烧死的。

    这显然不是真相,却比真相更让人安心。

    自从通天庙大火那天起,一些人心里便住了四只鬼。它们声称会来报复逼死他们的人。人们希望神明可以抵挡厉鬼,因此编出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故事。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

    伴随着消融的冰雪,复苏的万物,那只复仇的厉鬼,如约而至!

    朝歌不断出现闹鬼的传闻,很多商家大户都遭到了骚扰。苏府几次探查,都毫无头绪。那座原本就冷清的通天庙,从此变成了没人敢去的鬼庙。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猫头鹰站在干枯的树杈上怪叫,诡异的叫声在摘星台的坟地中久久回荡。庙门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伴随着吱呀一声,庙门缓缓开启。

    一个身着青色缎袍的外乡人走了进去。

    他燃起一根火折子照亮四周,只见里面蛛网密布,角落里堆着被烧黑的火把头,破烂供桌、灯油罐、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种地方只怕连鬼也不会愿意来的,可是这外乡人却偏偏进来了。

    他在通天教主石像后面找到一处干燥的平地,侧身倒了下去,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他睡得特别的香,就像睡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突兀传出石板摩擦的声音。

    外乡人身后,一块松动的青石板诡异地移动着,地面出现一个方形缺口。四条黑影通过缺口从漆黑的地下爬了出来,其中一个黑影拖着一条长长的绳子。

    熟睡的外乡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四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突然,四个黑影将外乡人按在地上,一条绳子将他双脚绑在一起!

    等外乡人蓦然惊醒时,发现自己被倒挂在棚顶的横梁上,面前站着四只鬼!

    第一只鬼面目丑陋,表情狰狞,头顶长着一颗形状如蛇冠般的瘤子,紫色的血管突兀在上面,犹如陶瓷上的花纹;

    第二只鬼衰迈龙钟,目光呆滞,身披一件黑色破衣,浑身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饿死鬼;

    第三只鬼,一看就是个怂鬼。他只敢从眉毛底下看人,两条腿不住地打颤,仿佛被吊起来的不是外乡人,而是他。

    最后再看看这第四只鬼,相比之下,他长得最接近人。虽然衣衫褴褛,脸却长得俊逸清秀,双眼含笑,只是笑容中透出一股隐隐的邪气,而且表情总是醉醺醺的,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显然是个酒鬼。

    这只酒鬼像是其它几只鬼的头目。他踉跄地走到外乡人面前,冷冷地问:

    “你胆子不小,没听说这里闹鬼?”

    外乡人朗朗答道:

    “鬼是死了的人,人是活着的鬼。闹鬼当然听说过,穷鬼倒是头一次听说。本想见识见识,不曾想这里没鬼,倒是有四个可怜人。”

    三只鬼听了面面相觑,只有酒鬼一边喝酒,一边冷笑道:

    “可怜的人是你!你待会儿就知道,我这只鬼非但不可怜,反而可恶!可恨!既然让你看到我们四个人的脸,就代表不可能让你活着出去!”

    外乡人并不害怕,也笑着说:

    “城里大户虽被你们搅得鸡犬不宁,却从没听说有人被索了命去。可见你们只要钱,不要命!”外乡人停顿了一下,纠正道:“非要说来,你们也杀过人……”

    “杀了谁?”酒鬼问道。

    “你们自己!”

    “自己?”

    “城里的人都知道,两年前大火烧了通天庙,烧死四个人,从此多了四只鬼!”

    外乡人说罢,只听怂鬼颤微微地说道:“我们可不是那四只鬼……烧死的四只鬼……都埋在……摘星台下……朝歌的百姓……可都亲眼见过四具尸首……”

    “你忘了摘星台下是什么地方?从坟地里找四具尸体,并非难事。”

    外乡人说罢,四只鬼都愣住了,连酒鬼都不再喝酒,也不再笑,只是上下打量着外乡人,道: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游商。你们只要肯放我下来,我愿出一千块金贝,作为答谢。”

    四只鬼听得心痒痒,长着瘤子的鬼当即想要放人。

    “别听他放屁!”酒鬼拦住他,道:“这小子说话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真有那么多金贝,鬼才肯睡这儿!”

    外乡人看着酒鬼,朗声诵道:

    “有道是,从医之人不能自医,从剑之人死于剑,多情之人死于情。我猜喝酒的这位兄台,就是苏家的多情三公子,苏季!”

    酒鬼放下酒葫芦,黯然道:“苏季是黄沙埋骨的死人,我是流连世间的活鬼。我活着是苏家人,死了却不是苏家的鬼。我没爹,只有三个鬼兄弟:饿鬼、色鬼、怂鬼。今天我们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命!”

    外乡人叹道:

    “你们不要钱,我倒是还能给你们一个好处,比得上一千块金贝。”

    “什么好处?”瘤子鬼连忙问道。

    外乡人突然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我能助你们得道成仙!”

    外乡人话音刚落,饿鬼突然发疯似地向庙门外跑!其余三只鬼连忙追上去,扯住他破烂的黑袍子,将他硬生生托了回来。

    “快!快杀了他!”饿鬼嘶声大喊!

    这是酒鬼有生以来,从饿鬼嘴里听到的第二句话。他看向其余两只鬼,问道:

    “你们觉得那青衣小子该不该杀?”

    “杀!”瘤子鬼断然道:“我爹从不轻易说话。他说杀,想必这厮是个妖孽!”

    听到“妖孽”二字,酒鬼脑海中突然莫名闪过一撮淡青色狐狸毛。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胆小鬼吓得连忙躲到酒鬼身后,拽着酒鬼的袖子道:“那人说能帮我们修真,想必是个神仙!”

    酒鬼甩开扯他袖子的胆小鬼,无奈地说:

    “一个说他是妖,一个说他是仙。两个说杀,一个又说不杀。看来最后还得我来决定。”

    酒鬼说罢,转身走回外乡人面前,一边像观察动物般打量着他,一边惬意地喝酒。外乡人瞄见酒鬼手上的酒葫芦,眼中骤然掠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开口道:

    “你们非要杀我也罢,只是死前可否讨口酒喝?”

    酒鬼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想起大火那天等死的时候,自己也想讨酒喝来着。他将酒葫芦举到外乡人面前,道:

    “喝酒可以,但你只能倒挂着喝,休想让我放你下来!”

    酒鬼话音未落,外乡人已经抢过酒葫芦,倒立着喝了下去。半葫芦酒咕嘟咕嘟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尽光。

    酒鬼看得两眼发直,顿时哑口无言。作为一个资深的酒鬼,喝酒的奇怪姿势他都见怪不怪,可是偏偏没见过有人能倒立着喝酒。

    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立喝酒不呛死也得弄得满脸都是,能做到的人绝对是有真本事!

    外乡人擦了擦嘴,问道:“这可是十年的麻姑?”

    酒鬼又笑了。他一听这句话便确定这外乡人也是个酒鬼。对他来说这样的酒鬼杀一个,这世上就少一个知己。

    酒鬼何必为难酒鬼?

    况且一个能倒立喝酒的酒鬼,他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杀?

    此时的外乡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在说:“悉听尊便”。

    在一个酒鬼的心目中,凡是懂得喝酒又不怕死的人都可以算得上一条好汉。他割开绳子,将外乡人放下来,道:

    “你走吧。我们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外乡人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竟一点也不急着走。他朝身边的四只鬼挥了挥手,将他们聚到一起,神神秘秘说了一番话。

    这番话让一个酒鬼听得忘记了喝酒,让一个色鬼听了忘记了女人,让一个饿鬼听得忘记了吃饭,就连最谨小慎微的怂鬼都觉得他的这番话,值得一试!

第六章 狐夫子

    霞光初现,秋色渐明。

    阎王愁堂的烫金招牌,映着朝阳闪闪发亮。

    这天门刚打开,便抬进一个人。这人一直昏迷着,右脸被打紫,身上布满斑驳的血迹,暗红的血迹大部分集中在两腿之间。

    林寡妇用刀子划开被粘稠血液浸透的裤裆,撕下黏在两腿之间的布料,顿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差点将早饭吐了出来!只见这人的命根子已被连根切断,两腿之间血流不止。

    一位白发老丈紧跟在竹木担架后面,爬着进了阎王愁堂。他老泪纵横地望向林寡妇,嘴里支支吾吾,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寡妇虽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个**不离十。

    这位郝老丈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好人,从没做过半点缺德事,但他儿子却偏偏嗜赌如命。他儿子会有今天的下场,也必定和“赌”字有关。能狠心下如此毒手的人,满朝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有王老千!

    林寡妇最后一次见到王老千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在林姿失踪后不久。林寡妇还记得女儿最后一位病人是个身着青衣的外乡人,这一去瞧病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王老千领着一群跟班到阎王愁堂抢人时,人没抢着,只抢走林姿随身带的一块绿色勾玉。

    林寡妇不知王老千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那勾玉是她最讨厌的东西,因为它是苏季送给自己女儿的。

    林姿每次端详那块勾玉,嘴里都会念叨苏季的为人,说他之所以被称为“朝歌第二泼皮”,是因为除了王老千以外的泼皮,都被他教训过。

    现在回想起来,林寡妇觉得事实也许真的像林姿所说的那样。

    自从苏季两年前葬身火海,阎王愁堂的生意越来越火,像郝老丈儿子这样的伤者每天都会抬进几个。

    林寡妇的医术照比林姿差远了,郝老丈的儿子在她手里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郝老丈七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到郝家世代香火必将断送,他连眼睛都要哭瞎了。

    他也曾恳求过苏大人主持公道,可是苏大人却说是他儿子当着王老千的面抽老千在先,将他乱棍打了出去。后来他听说连苏府数十年的扩建都是王老千出的钱。

    就在郝老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林寡妇雪上加霜的一句话,熄灭了他最后一缕希望的火苗:

    “老头儿,你这点铜贝连药钱都不够。想要儿子活命,还是去求狐夫子吧。”

    对于“狐夫子”这个名字,郝老丈并不陌生。

    狐夫子是城外庙里供奉的神祗,那座庙原本是一座闹鬼的通天庙,现在已经改名为“青灵庙”,乃是五位仙人修真的道场。

    早在两年前,朝歌还没人信奉狐夫子,直到一个外乡人来到城里。这个外乡人声称自己是“善财公子”,是南海妙善公主门下善财童子转世,能压制作祟的鬼怪,保朝歌一个月不灭财。

    起初没人相信,一个月后,城里的大户人家竟然真的没有遭到鬼怪的骚扰。

    于是开始陆续有人请善财公子帮忙,那些找他帮忙的人全部如愿以偿。没过多久,善财公子变成了朝歌的活神仙。

    然而,善财公子却说帮助人们的不是自己,而是青丘狐灵转世的“狐夫子”。于是人们推倒通天教主的石像,换成狐夫子。

    现如今朝歌百姓都知道,狐夫子每个月都会帮一个人解决麻烦。

    这个机会虽然很渺茫,但是无论你的麻烦多么大,只要肯把全部财产中的一成献给狐夫子,哪怕你的财产只有十块石头,只要狐夫子肯收下你献出的一块,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虽然清楚得到狐夫子眷顾的机会微乎其微,但郝老丈已是走投无路,别说拿出一成财产,哪怕倾家荡产,只要能为儿子出这口气,哪怕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保留地拿出来试上一次。

    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深,摘星台下的坟地刮起刺骨的冷风。一群乌鸦聒噪地从郝老丈头顶飞过。他赶在天黑前来到青灵庙,只见那座原本闹鬼的破庙,如今已是金碧辉煌,香火鼎盛。

    郝老丈一进庙门就看见五座高大的神祗雕像。狐首人身的狐夫子是位于庙堂中央地位最高的一尊,两侧分别供着两位护法神祗。

    右边是“善财公子”和“奉子娘娘”;左边是“无畏战神”与“五谷仙翁”。单听这五位神祗的名字,郝老丈就深信他们必定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眼看太阳落山,求仙问道的人仍络绎不绝。走在郝老丈后面的是两位骨瘦如柴的富商,手里各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

    巧合的是,两个木匣刚好都是最名贵的奇楠木制成。朝歌能用得起这种木头的,除了王老千,就只有这两位人称“扒皮虾”的生意人。

    别看这“一对虾”瘦得像被人扒了一层皮,其实向来都是他们扒别人的皮。朝歌的百姓们就是被二人扒皮的小虾米。

    针尖对麦芒的两只扒皮虾,不屑地瞥了对方一眼,而当两人看到前面衣衫褴褛的郝老丈时,却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面露轻蔑之色。

    郝老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虔诚地将五个神祗拜了一遍又一遍,毕恭毕敬地把一块铜贝放在供桌上。他刚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公子拦住了。

    郝老丈想必这个陌生的外乡人就是善财公子,于是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善财公子将郝老丈扶起来,问道:

    “老丈还未曾说出自己的烦恼,为何急着要走?”

    “回仙公子的话,小人的烦恼已经在心里告诉仙人老爷了。”

    善财公子摇摇头说:

    “狐夫子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耳朵不太灵,您老必须大声喊出来,他才能听见。”

    郝老丈是个老实人,人家让他喊,他便连哭带喊,把自己儿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喊了出来。

    当郝老丈喊出王老千这个名字的时候,屏风后面突然窜出四个身影,脸上都带着笨重的青铜狐狸面具。

    两只扒皮虾见到这四位走出来,立即将背弓成一对虾米,俯身叩拜。郝老丈也跟着跪了下去。不必说,这四位便是其余四位神祗。

    其中一位神祗走到供桌前,将郝老丈放在桌上的铜贝收入袖中,然后随其余三位神祗退回屏风后面。

    郝老丈欣喜若狂地朝四位神祗离去的方向,连连叩拜,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青灵庙。

    两只扒皮虾目瞪口呆,犹如像两条窒息的死鱼,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善财公子问两个富商:“二位之前可曾犯下过罪孽?”

    “犯罪?何罪之有?”两只扒皮虾喃喃自语,皆是一脸无辜茫然的表情。

    “若自觉无罪,那二位的麻烦连狐夫子也无能为力,请快些离去吧。”

    两人连忙改口,连连应和道:“有!有罪!”

    善财公子淡然一笑,取出两个纯金的酒爵,放在二人面前。

    两人伸手拿起杯子闻了闻,顿时眉头一皱,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善财公子道:“二位若觉得自己有罪,就请饮下这杯赎罪饮,方可化解业障。”

    两人犹豫了很久,再次鼓足勇气将那杯子拿起来,各自咽了口唾沫,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咽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就像事先排练过一样,喝完还朝对方打了一个嗝。

    一股浓烈的味道从嘴里飘出,熏得两人剧烈地呕吐起来。

    整座庙堂都回荡着两人“哇哇”呕吐的声音。两人足足吐了半个时辰,把肚子里能吐的都吐了,差点连肠子也一起吐了出来。

    “污秽均已吐出,二位还需回去诚心忏悔,方可根除业障。”

    说罢,善财公子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两人灰溜溜地退出青灵庙,踉跄的背影活像刚被扒了几层皮,后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大门被重重关闭。

    善财公子从里面插上门栓,四位神祗立刻取下笨重的狐狸面具,正是苏季,花瘤儿,小道士,老乞丐这四个人。

    苏季突然爆出一连串长笑。花瘤儿好奇地问:

    “季哥,你笑什么?”

    “难道不可笑吗?那对蠢虾以为用两个臭钱就可以赎罪。真能这么容易,天上的神仙岂非都是有钱人,穷人不是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喝的到底是什么?”

    苏季嘿嘿一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道:

    “现在不能说。因为你爹还没吃饭呢……”

    众人回头,只见老乞丐吞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捧起供桌上肥腻的油鸡,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花瘤儿眼前一亮,一脚踢翻庙里的贡箱,珠宝贝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他贪婪地抓起两个玛瑙手串套在手腕上,狂笑道:

    “谁能想到通天庙里的四只鬼,如今竟成了四位神仙?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季哥你呢?”

    苏季从怀中取出一小瓶上好的茅台,扬头灌下,呛得大声咳嗽,却一脸惬意地答道:

    “你的季哥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狐夫子。兄弟们今后务必以仙谓相称。饿鬼乞丐是五谷仙翁;怂鬼道士是无畏战神;青衣兄弟是善财公子。”苏季指着花瘤儿,笑道:“你是奉子娘娘。”

    花瘤儿从贡品堆里捡起一个纯金的簪子戴在头上,学着女人的媚态,嗲声嗲气地说:

    “夫子起的仙谓虽好,只是讽刺了些,让娘娘我有点不好意思。”

    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脚踹在花瘤儿的屁股上,道:

    “就你事儿多!你不喜欢,朝歌的百姓可是喜欢的很!”

    小道士抬头望着庙堂里的五尊神祗,感叹道:

    “人们会拜一个神,却绝不会拜一只鬼。这些焚香膜拜的求仙者都是谄媚的过客,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神,什么是鬼。只要鬼顶着一个响亮的名头,就会有人把他们当神一样朝拜。他们根本没有信仰。”

    “也许大部分人都没有。”苏季耸了耸肩,像是在说自己:“不过没有信仰不代表没有信条。人活在世只要有一个信条就足够了。我的信条是恩必报,仇必雪!”

    苏季拍了拍善财公子的肩膀,道:“我们四只鬼会有今天,除了要感谢这位青衣兄弟帮我们想了一个好主意,还要多亏一个人。”

    “谁?”花瘤儿与小道士齐声问道。

    “王老千!”

    花瘤儿碎了一口唾沫,道:

    “若非这死胖子逼得老子做鬼,老子现在又怎能位列仙班?”

    苏季嘿嘿一笑,道:“今天正好郝老丈求到咱们头上,咱们不妨重操旧业,再做一次鬼,如何?”

    苏季话音刚落,花瘤儿坏笑不止,啪的一声,击掌赞道:

    “好!就依季……不!就依狐夫子说的办!”

第七章 恩断义绝

    曙光现出绯红,朝歌沐浴在晨曦之中,绚烂的朝霞映在千家万户的窗棂之上。

    自从青灵庙回来,郝老丈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清晨了。

    家里早已揭不开锅盖,连给儿子保命的药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算狐夫子真能帮忙报仇,父子俩也得活活饿死。

    看见剩下的铜贝只够买一包砒霜,郝老丈心灰意冷。与其苟活于人世,不如提早与儿子黄泉作伴,也免得多遭一天罪。他牙一咬,心一横,决定服毒自尽!

    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推开家门,他还没等跨过门槛,就看见面前跪着一个人,旁边放着一个竹篮。

    郝老丈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跪在这儿的,也不知这个人跪了多久,只知道面前这个人就算化作灰他也认得,这个人就是王老千!

    王老千突然举起肥厚的大手,吓得郝老丈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只听“啪!”的一声!

    王老千这一巴掌居然打在自己脸上!

    “我该死!我混蛋!”王老千又接连猛抽自己十个耳光,边抽边喊:“爷!我错了!爷!我再也不敢了!”

    郝老丈颤声问道:“敢问阁下的爷爷现在何处?”

    王老千“砰”的一头磕在地上,哭喊道:

    “您就是我爷,您儿子就是我爹,您孙子也是我爹!今后我就是您孙子!不!……太孙子!”

    郝老丈被他这辈分搞糊涂了,但他不敢拒绝,也不敢吭声。

    王老千将身旁的竹篮双手捧到郝老丈眼前,扯开蒙在竹篮上的白布,只见里面装满了闪亮的金贝,耀眼的金光晃得郝老丈睁不开眼睛。这么多金子是他梦里也不曾见过的,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王老千大声恳求道:

    “这些阿堵物是孙儿孝敬爷爷的!爷您若不认孙儿,孙儿就不起来!”

    郝老丈哪敢认这样的孙子,他虽然最恨王老千,却也最怕他。此时的郝老丈既不敢收下,也不敢拒绝。

    只要郝老丈不接过篮子,王老千就不停地磕头,任凭额头鲜血淋漓。

    郝老丈见此时的王老千不像一只毒蛇,倒像一只磕头虫,心中的忌惮不由得少了几分。他双手接过篮子,颤微微地放在身旁,小声问道:

    “敢问爱孙……何至如此?”

    话音刚落,王老千立即陷入了回忆,身体逐渐像虾米般蜷缩,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五官扭曲到极限,样子极为可怖,就像有一只厉鬼要来索命一般。只见他嘴唇不停地动,嘴里发出一连串喃喃自语。

    郝老丈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总觉得他今天的声音尖细刺耳,越听越像自己被骟过的儿子。他向王老千胯下瞧了一眼,只见他薄薄的裤裆里空荡荡的,也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

    他将耳朵凑到王老千嘴边,仔细一听,听见他说:

    “知道的……都说了……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不知道林……姿去哪了……狐……狐爷爷饶命!”

    郝老丈恍然大悟,虽不知王老千究竟遭到了怎样的制裁,但他知道那必定是青灵庙的狐夫子神通显灵。

    尽管他儿子的残缺之身不能改变,但是能够以血还血,让王老千这样的地头蛇下跪认亲,已是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其实他还不知道一件事,王老千这个“朝歌第一泼皮”,现在已成了“朝歌第一笑话”!

    郝老丈转念一想,若今天王老千死了,虽然仇报得痛快,但自己和儿子却会活活饿死。而现在一块铜贝换来满满一篮金贝,这足以让他父子二人后半辈子丰衣足食。

    正所谓,庸人诛命圣人诛心。

    郝老丈老泪纵横,心中的恨意已然消退,双手合十,朝着青灵庙的方向拜了又拜。

    此时狐夫子在他心中简直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像狐夫子这般神通广大,也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像狐夫子一样帮助一个平凡的穷老头,更没有任何一个神仙比狐夫子更值得信奉。

    朝歌城里像郝老丈一样敬仰狐夫子的人越来越多,而青灵庙里的五位神祗却和人们想象中的伟大形象相距甚远。

    青灵庙里的五个人都是为了各自的**,扮演着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角色。一成财产对穷人来说也许不多,但对有钱人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数字。

    很多时候,青灵庙都会有大笔珠宝贝币被人用箱子抬进来。

    善财公子告诉朝歌城里的有钱人,若是用上好的羊脂玉贝作为香火钱,添满五座空心的神祗雕像,狐夫子就会世世代代守护他们的子孙。城里有钱的财主对此深信不疑,以至青灵庙每天的香火钱多到难以统计。

    善财公子借青灵庙大肆敛财;苏季托青灵庙的福,每天都能喝上最好的美酒;小道士顶着无畏战神的名头,也算圆了自己的将军梦;五谷仙翁顿顿都能吃上大鱼大肉,从一个消瘦的老乞丐,吃成一个大胖子,已经开始为减肥而发愁了;

    然而,这几位神祗做的坏事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奉子娘娘”。

    当地有一个茶商姓王,人们叫他“茶里王”。朝歌自商朝以来的茶都是由他家提供的。他不但有钱又有名,而且有一个十分美貌的儿媳妇。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儿媳入嫁已有十年,却始终没怀上孩子。

    茶里王几代单传。为了抱孙子,他十年来不知给儿媳试过多少偏方,请过多少方士作法。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尝试,但结果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奉子娘娘”身上。

    王夫人虽已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举止娴静,举手投足都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前脚一踏进青灵庙的门槛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

    花瘤儿从未见过如此雍容华贵的美妇人,馋的连口水都流了出来。他像往常一样从后堂取来“送子茶”,打算端给王夫人。

    还没等他端起茶杯就听门口有人问道:

    “你刚才把什么倒进茶杯里了?”

    花瘤儿转头一看,只见小道士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

    “你管不着!”花瘤儿冷冷回道。

    “那些在庙里祈祷过夜的妇女,怀得可都是你的孩子?”

    “是又怎样?你一个出家人,少来多管闲事!”

    花瘤儿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耳畔:

    “他不能管,我能不能?”

    花瘤儿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是苏季,身上的霸气一扫而光,连忙打着哈哈道:

    “能管,当然能管。不过,季哥有所不知,王夫人原是花魁出身。据说她为了嫁入王家,狠心把两个孩子丢进河里淹死!自打嫁入王家以后,这只母鸡十年不下蛋。朝歌百姓都知道问题出在男的身上,可是她今天居然还来求子,说明这娘们儿依旧是个不守妇道的妖孽!若不降服了她,怎对得起我色鬼的名头?小弟答应季哥,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一次也不行!”苏季厉声喝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鬼了!”

    花瘤儿将牙咬得吱吱作响,一张扭曲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低头喃喃地说:

    “当初也不知是谁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却来充好人!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我是神是鬼都无所谓!今天你敢把这碗茶端出去,我就没你这兄弟!”

    花瘤儿猛然抬头瞪着苏季,眼中既没有兄弟,也没有情谊,有得只是**裸的**。

    “没有就没有!你能喝酒,我凭什么不能玩女人!”

    “难怪你头顶生瘤,原来是坏透了!”苏季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小道士左看看,右看看,不敢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花瘤儿端起茶碗,用身子撞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大步直奔前厅而去。

    王夫人每日品茶,对茶的品质很是挑剔。她觉得这“送子茶”简直是下品中的下品,不但口感欠佳,而且味道苦涩。她只捏着鼻子喝了半杯,就将剩下半杯偷偷洒了出去。

    送子茶远不如林姿的**剑,只喝下半杯的王夫人半夜从床上惊醒,发现自己赤身**,身边竟还躺着一个男人!

    当她用烛台照亮花瘤儿的脸时,吓得连衣服都忘了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刚跑了几步,她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突然失足掉了下去。

    她跌进一个黑漆漆的洞穴,用手一摸,感到地上毛茸茸的,满是黏糊糊的青苔。玉手捡起地上的烛台,照亮四周,只见前方曲折婉蜒,时宽时窄,洞壁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朦朦胧胧。

    深吸一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脉门,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小心翼翼地行进着。这洞里有洞,四通八达,她能感到自己正在向下走,越走越暗。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

    王夫人顿时毛骨悚然,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见那人仍站着不动,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人,而是一尊雕像。

    怎会有人把雕像供奉在这种地方?

    她疑惑地将烛台举在身前,照亮那尊雕像。只见那雕像一身道士装扮,脖子被连根斩断,左手拿着一个空碗,右手握着一把剑,剑锋沾满血迹。

    雕像脚下踩着一块圆圆的石头。王夫人起初以为那是雕像的底座,当她用烛台照亮那块石头,居然发现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如此诡异的场面,吓得王夫人嘴唇发白,满脸泪痕。她终于抑制不住恐惧,尖叫着跑开。

    不知跑了多久,她已然香汗淋漓,娇喘不息。

    此时,突然眼前一亮,前方隐隐约约有一束光射在地上。她快步跑到那束光的下方,只见上面就是圆形的天空,看那天色已是黎明时分。

    一根粗壮的藤条从上方垂下。她拽住藤条,用尽浑身力气向上爬。历经无数次失败后,她终于爬出洞穴,那时天已经亮了。

    面前横着一米半高的木架,上面挂着晾晒的红缎长袍,原来她现在正在别人家的后院里。

    她回头一看,原来爬出的洞口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没想到朝歌地下竟有无数交错复杂的通道!

    就在这时,她油然而生一种猜测,双眼紧紧盯着那口井,眨也不眨。

    “无论是助人的仙,还是灭财的鬼,难道都是通过这地下洞穴进入每家每户的?”

    一阵冷风吹过,王夫人搓了搓裸露的肩膀,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发觉自己还光着身子,于是无奈地咬着红唇,将木架上的衣服裹在身上从后门遁走。

    跑回家里的王夫人,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茶里王。她只字未提与男人同床共枕之事,只说自己见到了鬼。她虽不认得花瘤儿,却记得他头顶的那颗瘤子。茶里王听了儿媳的描述,觉得唯一脑袋长过那种瘤子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王夫人见茶里王不相信,便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地下洞穴的事说了出来。她带领家人去寻找那口连接洞穴的干涸枯井。却发现那枯井下面根本没有她说的地道出口,也没有一根可以爬上去的粗壮藤蔓。

    家人都以为她中了邪,基本没人相信她说的话。

    然而,王家偏偏有一个人信了,这个人就是王夫人的丈夫,茶里王的儿子,王老千。

第八章 血祭凡身

    秋风萧瑟,寒叶飘零。

    晚祷的钟声越来越响,朝拜的人陆陆续续退出狐夫子庙。

    庙里的贡箱一早还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就变得沉甸甸的。

    以前老乞丐可能累死也休想推动这箱子,但现在他身宽体胖,一身的力气。原本因为苍老而皱巴巴的皮肤已被肥肉抻开,让他显得年轻了十岁。

    老乞丐将贡箱横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贡箱里往往只有珠宝和贝币,但今天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

    他看见一块巴掌大的龟壳,这是一块专门用来写字的龟甲。这龟甲不是墨绿本色,而是被人用乌贼墨故意涂成黑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黑龟甲在白花花的贝币中格外显眼,令老乞丐觉得浑身不舒服。

    老乞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皱了皱眉头,把小道士叫了过来。

    小道士接过龟甲一看,顿时尖叫起来,连忙将龟甲丢在地上,像是那龟甲突然着了火似的。

    庙里已经很久没人听“无畏战神”这样尖叫了。正在后院喝酒的苏季闻声赶来。他手捧一坛女儿红,醉醺醺地问:

    “你鬼叫什么?”

    小道士的喉咙好像忽然被塞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老乞丐指了指地上的龟甲,龟背已经被小道士手心的冷汗浸透。

    苏季捡起来一看,酒意顿时醒了七分,两眼死死盯在龟甲上,似乎要将这坚硬的龟壳看穿,脸上诧异的表情和小道士一模一样。

    老乞丐一脸茫然,莫非那龟壳被人施了法术,能让看它的人变成石头不成?

    这时,善财公子走了过来。

    苏季没有说话,只将手里的龟甲递给他。老乞丐觉得善财公子看了,肯定也会变成一尊雕像。

    然而,善财公子看的时候却面无表情,两个眼珠不停地转动。

    “写的什么?”老乞丐好奇地问。

    善财公子不慌不忙地将龟甲收进怀里,淡淡地说:

    “有人向我们要两样东西。”

    老乞丐又问:“要东西?他凭什么向我们要东西?”

    “凭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的秘密。”

    老乞丐怔了怔,沉吟了很久,突然问道:

    “他要......哪两样东西?”

    “他要一千块金贝,还有一个人的脑袋。”

    “脑袋?谁的脑袋?”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苏季长叹一声,替善财公子回答:

    “要你儿子,花瘤儿的脑袋。”

    苏季话音刚落,老乞丐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着问道:

    “要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儿子的命啊?”

    善财公子道:“我前几日发现地道入口被人打开过,定是某个被花瘤儿蹂躏过的女人得知我们的底细,想要报复。”

    小道士哆嗦着问道:“那些洞口岂不都要暴露!她不会已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吧?”

    苏季回答:“如果她说了,朝歌百姓恐怕早已杀上门了。况且,揭穿我们对一个被糟蹋的女人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只是……”

    到了嘴边的话骤然停滞,苏季觉得喉咙突然干涸,于是捧起酒坛不停地喝酒。

    小道士焦急地问:“你快说!只是什么呀?”

    善财公子接着苏季的话,道:

    “只是知道我们秘密的恐怕不止一人。一千块金贝,凭一个女人肯定搬不动。”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看,问道:“你们看没看见奉子娘娘去哪了,这几天都不见他人影?

    小道士想起那天的争吵,看向面色凝重的苏季,道:

    “他可能是被骂走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小道士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善财公子接他的话,冷冷地说:

    “然后,杀了他!”

    老乞丐的眼圈红了,他呆呆地望着身边的几个人,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只听“哗啦”一声,苏季将酒坛摔得粉碎,上好的女儿红洒得满地都是。他大声喝道:

    “你们别忘了!这里我说了算!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休想动他!”

    善财公子冷冷地说:“你不杀他,我们都得死!”

    苏季一把揪住善财公子的领子,吼道:

    “杀了他,刻字的人也不会替我们保守秘密!”

    “不杀他,一定会有人揭穿我们!”

    苏季和善财公子高一声低一声争执起来。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传出石板打开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看向地道入口,只见花瘤儿的脑袋将石板顶了起来。他赤膊的上身沾满淤泥,下身穿着肮脏的麻裤,头顶的瘤子被锋利的石壁划烂,流淌着脓血。

    他爬出洞口,将石板放回原位,气喘吁吁地说:

    “城里的洞口已被我堵住,不会留下证据。”

    苏季看着花瘤儿,不由得想起送子茶的事,不知是该怨恨他,还是应该同情他,只得把手里的女儿红递给他,道:

    “先喝一口再说吧。”

    花瘤儿没有接过酒坛,只是转身走向奉子娘娘的神祗雕像。

    雕像下方有七排高高的红木架,每一排都摆满半尺高的奉子娘娘白瓷像,慈祥庄重,雪白温润。每尊底座都写着一个名字,这些都是前来求子的女人名字,足足有一百余人。花瘤儿拿起其中写有王夫人名讳的白瓷像,凄然道:

    “我本是贱命一条。若不是当初季哥帮我保住命根子,我花瘤儿哪有今天的快活?只可惜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一条贱命换四个人的命,划算!”

    “哗!”

    白瓷像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花瘤儿捡起一片碎瓷,颤抖着逼近咽喉,道:

    “季哥,麻烦照顾我爹!”

    苏季目眦欲裂,嘶喊着冲了上去。

    “兄弟!”

    余音未落,花瘤儿已用锋利的瓷片割破喉咙!

    刹那间,血雾蒸腾,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一尊尊雪白的瓷像上,犹如点点朱砂……

    正月十五的早晨,苏季的奶娘在残疾的右腿边,发现一个白布袋子。袋子上能闻到淡淡的龙延香味,里面装满金贝。

    奶娘每年都会收到这样一笔钱,这些钱足以让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她每次拿到钱都觉得既高兴,又害怕。因为有人能够在夜里登门入室送来一笔财富,就也能随时取走她的性命。

    她不知这些钱是从哪寄来的,也不知是谁寄的,只知道每逢正月十五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奶娘移开残疾的右腿,将白布袋拿到身前。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袋子的重量比往常多了一倍,满满的金贝将白布袋撑得鼓鼓登登。

    除了金贝,袋子里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块黑色的龟甲。

    奶娘看完这龟甲便痛哭流涕,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她究竟在这龟甲上看到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那一年,朝歌百姓最关注的要数茶里王家发生的两桩离奇血案。

    首先是茶里王独子王老千无故失踪,几经探查只找到一条胳膊。

    据当苏府负责搜查的人说,这条胳膊是在摘星台下的坟地中发现的。当时胳膊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铁锹,甚是诡异。

    根据坟地里发现的线索,可以推断王老千曾独自一人在坟地里挖坟,挖了很多人的坟,像是要找什么好东西,但没人知道他要找什么。他生前也从未和人提起。

    至此,王老千的下落成了一桩悬案。

    王老千失踪大概十个月后,他的结发妻子王夫人十年未孕,幸得一子。这让朝歌百姓都很纳闷,因为很多人都听说王老千已是不全之身。

    然而,王家上下却皆大欢喜。茶里王将这看做一桩大喜事,令他没想到的是,王夫人临盆的时候居然流血不止,半盆清水被染成满满一盆血水。

    孩子虽然保住,王夫人却因流血过多,一命呜呼。

    眼看喜事瞬间变成了丧事,茶里王痛心疾首,责怪产婆办事不利,命人将其绑在柱子上抽打。

    就在这时,门外家丁禀报说,一位贵客登门拜访。

    普通贵客茶里王绝不肯在这种时候接见,而当家丁说来者是青灵庙的善财公子时,他连忙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善财公子道:“此次前来,只为一个人。”

    “仙公子,所为何人?”茶里王问道。

    “您的儿子。”

    茶里王欣喜若狂地问:“仙公子已有我儿失踪的下落?”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指的不是您大儿子,而是您的二儿子……”

    茶里王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王家几代单传,他只有王老千一个儿子,哪有什么二儿子?他沉吟片刻,突然双目圆瞪,大惊失色,蓦然想起王夫人刚刚生了一个男孩儿!

    善财公子淡然一笑,道:“或许应该说是您的孙子……”

    茶里王陡然一怔,神色愈发紧张,只得钦佩地赞叹:

    “仙公子未曾见过我家娃娃,竟知他是男是女,真乃神人也!”

    善财公子摇头道:“此非我之神通,只因狐夫子有言在先。”

    “夫子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狐夫子说王家后生乃是灵童转世。若能在九岁诞辰之日送到夫子身边修行,日后必将大有所成。”

    善财公子说罢,茶里王欣然叩拜,道:

    “感谢夫子垂怜,老夫定按时将孙儿送到庙中,一刻也不耽误。”

    善财公子点了点头,翩然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跨过第一个门槛时,看见产婆被绑在一根石柱上,于是叹道:

    “灵童之母,血祭凡身,此乃冥冥注定,何必错怪他人。”

    茶里王恍然大悟,连忙命家丁将产婆从柱子上解下。产婆面对善财公子连连三拜,随即夺门而去。

    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善财公子淡然一笑。

第九章 赤脚道士

    人定时分,朝歌的百姓多已入梦。

    青灵庙外回荡起一阵悠远的歌声:

    “高卧九重天,蒲团了道真,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飘渺的歌声在摘星台与坟地之间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

    此时,苏季和老乞丐醉宿在小道士的房里。首先被歌声惊醒的是苏季,然后是老乞丐。

    二人从酒桌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酒意没有半点消散。苏季睡眼惺忪地向四周望去,只见小道士睡在龟甲床上鼾声四起,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诡异的歌声逐渐屏息,取而代之的是庙门被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

    苏季和老乞丐对望一眼,一起看向酣睡的小道士,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咚!”

    两只脚一齐把小道士踹下床去!

    “出去看看!”苏季呢喃道。

    小道士揉了揉屁股,敢怒不敢言,只好挑灯来到门口,从门缝向外一看,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赤脚道士,袒胸露乳,扎着小辫儿,背负一把桃木剑。

    小道士还未出声,就听门外道士先开口道:

    “告诉苏季!就说昆仑山玉虚洞太甲真人求见!”

    小道士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头,但还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最厉害的是赤脚道士一语道出狐夫子的真名,吓得他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跑回屋子,将赤脚道士的话告诉苏季。

    “太假真人?”

    苏季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沉吟了片刻,随即从床下取出一副笨重的狐狸面具,递给小道士,说:

    “先放他进来,见机行事。”

    小道士将狐狸面具戴在头上,回到庙门口,朝门外喊道:

    “真人请进。”

    话音未落,一个颓废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出:

    “贫道已经来了!”

    小道士猛然回头,只见赤脚道士已在身后负手而立。望了一眼紧闭的庙门,小道士不由得后退三步。

    赤脚道士捻指一挑,一副狐狸面具蓦然出现在他手里。

    “这破铜烂铁,可是那孽畜所赠?”

    小道士觉得头部一轻,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把冷汗。原本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然凭空消失,吓得他拔腿就跑!只跑了两步,他就被迎面走来的苏季撞了个跟头。

    “原来是你这妖道!”苏季指着赤脚道士的鼻子大骂。

    见苏季气势汹汹地赶来,赤脚道士迎上去,咧嘴笑道:

    “没想到苏公子,竟还认得贫道。”

    想到赤脚道士的一句话毁了自己的前半生,苏季顿时怒火中烧,揪住他的脖领,厉声大喝:

    “你把罩子放亮点!看看本公子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被揪住衣领的赤脚道士骤然一个闪身,凭空消失,又一个闪身出现在苏季身后。他正了正衣领,仰头道:

    “没记错,贫道当年说的是苏大人的儿子,绝活不过十七岁,好像没说你吧!”

    “我不就是苏大人的……”

    话说到一半,苏季猛然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意,顿时语塞!

    “如此看来,贫道猜的没错。”赤脚道士捋了捋脏乱的胡子,说:“你还活着,说明你不是苏大人的儿子!”

    苏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了片刻,问道:

    “那我是谁的儿子?”

    “你可在娘亲的遗物中见过一颗绿色的勾玉?”

    “见过怎样,没见过又怎样?”

    “它现在何处?”

    “已经……已经被我送人了……”

    赤脚道士突然瞪大眼睛,道:“你把你爹送人了?”

    苏季也瞪大眼睛,惊讶道:“你说那勾玉是我爹?”

    赤脚道士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红木椅子上,惋惜地叹道:

    “那勾玉虽不是仙家法宝,也无半分神力,但它毕竟是你亲爹的尸骨,你怎么能送人呢!”

    “尸骨?”苏季一脸茫然地问:“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赤脚道士见苏季对自己的身世很感兴趣,于是脸色一变,咂了咂舌,嘿嘿一笑道:

    “你很想知道?”

    苏季佯装不屑地说:

    “我只想听听,你这妖道又要胡说些什么?”

    赤脚道士故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胡说也好,实说也罢。贫道现在喉咙干得很,一句话也不想说。”

    苏季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后望去,看见小道士趴在门边探头张望,便向他比划一个喝酒的手势。小道士心领神会,连忙去厨房找老乞丐要酒。

    过了一会儿,大腹便便的老乞丐端着一壶花雕走了过来。然而,当他抬眼一看到这个赤脚道士,便立刻缩了回去。

    赤脚道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瞥了老乞丐一眼,高声道:

    “申候既已现身,何不坐下与贫道共饮一杯?”

    小道士捂着嘴,忍俊不禁,用胳膊肘顶了顶老乞丐道:

    “你都这么胖了,这疯道人还叫你申猴……”

    老乞丐脸色突然一沉,没有丝毫笑意。苏季见他低眉不语,于是走到他身边,指着赤脚道士,狐疑地问:

    “你认得这妖道?”

    老乞丐连忙挤出一脸微笑,憨憨地摇了摇头。

    赤脚道士捋着胡子,说:“除了申国之主,还有谁知道这朝歌城下的秘密?”

    苏季眉头一蹙,将老乞丐拽到赤脚道士身边,指着他的鼻子道:

    “你不认得他,他可认得你!我一直觉得你这老家伙有蹊跷,你躲在破庙里装装孙子,又为掩人耳目故意吃成胖子,看来大伙儿都被你骗了!”

    老乞丐闭着眼睛听苏季骂完,然后缓缓将盛有酒壶的盘子放在桌上,在赤脚道士对面坐了下去,淡淡地说:

    “我骗得过谁,也骗不过他……”

    老乞丐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眉宇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淡定从容,仿佛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赤脚道士见他默认自己的身份,言语不再刻薄,而是像老友般寒暄道:

    “二师兄,别来无恙?”

    老乞丐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缓缓推到赤脚道士面前,道:

    “我老了。不像师弟修得玄清八境,自然无恙。”

    赤脚道士肆无忌惮地笑了三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

    “自从姜太公师祖羽化,你我一别就是数十载。听闻师兄如今即是西申国之主,又是截教之主,名动四海,威震一方,却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国主和教主不做,来这破庙里消遣?”

    老乞丐脸色一沉,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猜是为什么?”

    赤脚道士嘿嘿一笑道:

    “我猜二师兄是为了那玄物?”

    一听到“玄物”二字,老乞丐立即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

    “你果然不是来找我叙旧的。”

    “不错。”

    “也不是来找苏季那小子……”

    “不错。”

    “莫非是来找那孽畜?”

    “只答对了一半……”

    神秘兮兮的对话,让一旁不明就里的苏季和小道士面面相觑。

    苏季完全听不懂两人所说的“玄物”和“孽畜”究竟是指什么。他算是庙里最精明的一个,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两个人。他们一个是曾经最熟悉的人,现在却变得无比陌生;另一个是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却比谁都了解这座庙里的人,包括苏季本人。

    “这我可帮不了你!”老乞丐摇头叹道:“如你所见,我已自身难保。”

    赤脚道士斩钉截铁地说:

    “世上只有师兄能帮我,只要师兄肯把那玄物让给我!”

    “那孽畜今非昔比!就算太公师祖在世也帮不了你!不管今天你是为太公师祖报仇,还是为了那小丫头雪恨,我都奉劝师弟,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师兄至少告诉我那孽畜现在何处?”

    “恕无奉告……”

    赤脚道士刚要低头叹息,只见老乞丐用蘸沾了酒水的食指,在红木桌上写着两个字:

    “上面……”

    “面”字还未写完,老乞丐写字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整条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赤脚道士惊愕道:

    “难道你和太公师祖当年一样,中了那孽畜的长生诀?”

    老乞丐疼得咬紧牙关,没有回答。此时他的左臂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就在左臂爆裂的同时,刚才那只溃烂的右臂开始修复再生。

    全身肢体的再生与崩坏交替发生,反复几次下来,疼得老乞丐撕心裂肺地咆哮:

    “快!给我个痛快!”

    赤脚道士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手握桃木剑柄,犹豫道:

    “我已亲手杀了太公师祖!这把剑不能再沾同门的血!”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受苦不成?快动手!只有这一个办法!”

    就在这时,青灵庙里的四个人同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

    空灵的声音在庙中久久回荡,苏季和小道士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只觉得那声音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

    等这两个人低下头的时候,赤脚道士已经循着声音出了门,老乞丐也不知去向……

第十章 红月全食

    夜空越来越暗,黑色的阴影将一轮红月缓缓遮盖,只留朦胧的边缘泛起血红的微光。

    红月全食本是难得一见的光景,而此时站在屋檐下的赤脚道士却面无表情。他望着庙顶的黑色阴影,背后的桃木剑已然出鞘。

    那黑色的阴影呈现出一只狐狸的轮廓。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淡淡的青光,一条狐尾如暗黑的火舌般摇曳着。

    此时,赶到屋檐下的苏季对身边的小道士说:

    “莫非那两个老家伙口中的孽畜,就是那只狐狸?”

    “听说狐狸每修行五百年,尾巴会裂成两条,九尾时即可化身为人。”小道士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它只有一条尾巴。”

    一旁持剑的赤脚道士,汗颜道:“你们仔细看看再说。”

    小道士抬头又看了看,表情骤然一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那条狐尾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无数条头发丝粗细的尾巴集结而成!

    人们往往将九尾狐视为狐狸修行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这只青狐尾巴的数量竟与发丝一样多。可见其道行之高深,已非凡人所能想象。

    青狐惬意地趴在屋檐上,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缓缓说道:

    “杀了这臭道士,我就放过你……”

    青狐的声音飘忽不定,虽是同一个声音,却好像有上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这句话显然是对老乞丐说的,但此时的老乞丐却不知去向。

    话音刚落,朝歌一带平原开始发生剧烈地摇晃。城内的街道裂开无数道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一阵阵突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穿行!

    地面的突起从朝歌城的东门外,一直蔓延出西门,直至摘星台上的青灵庙。

    伴随一阵剧烈的震动,一个巨大的蟒蛇头撞破青灵庙的棚顶,直冲天际!

    苏季慌忙逃出庙门,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朝歌地下的通道,竟是这妖物的洞穴!

    这时,苏季听到坟地上空回荡起赤脚道士的声音:

    “师兄切莫受这孽畜蛊惑!天狗食日,妖物显形,不仅是玄物天成之日,也是铲除这孽畜的最好时机!”

    赤脚道士还未说完,他身后突然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一只溃烂的大手从那缝隙伸了出来!

    大手直奔赤脚道士背上猛抓过去,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刺穿单薄的道袍,深深陷入皮肉。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苏季抬头仰望,只见一条比井口还粗的蟒蛇在夜空中盘旋游走。它便是撞破庙顶的妖物。它全身青鳞,身长可覆盖两条街道,头上顶着一个紫色带花的肉瘤。

    苏季问小道士:“你看那蛇头上的瘤子,怎么那么像花瘤儿头上那颗?”

    “那不是肉瘤……是柳仙的蛇冠!”小道士颤抖着回答。

    就在这时,裂缝中伸出的大手向前一抓,空旷的坟地骤然刮起一阵飓风。空中的巨蟒被那只大手吸了过去,巨大的身影逐渐扭曲缩小。

    飓风骤住,尘埃未定。

    臃肿的老乞丐从裂缝中缓缓走出,只见他身上的肌肤全已浮肿溃烂,颤抖的手中多了一把青色的蛇头拐杖。他压抑着疼痛拄着拐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师弟……师兄霸业未成……国仇未雪……还不能死……”

    老乞丐说罢,身上的崩坏更加剧烈。

    此时,黑暗的坟地中亮起一道白光刺破夜空,耀眼的白光中出现一个持剑的身影,衣衫飘渺。

    “今日卜得必有一战,没想到不是与那孽畜,而是与师兄你……”

    神色黯然的赤脚道士与不远处的老乞丐四目相接,对峙良久。长发飞舞的两人飘浮在空中,映着月光熠熠生辉,宛若天人。

    苏季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这两个其貌不扬的老家伙居然有点本事!”

    “功法来看,赤脚道士和老乞丐分别是阐教和截教的顶尖修士。”

    “什么是缠脚、洁脚?”

    “阐教是大周国教,对门人资质的要求极高,只收先天体内蕴含“玉玄清气”的人为徒。这样的人生来便可隔空驭物,极为稀少,十万人中才有一个。往往一个阐教门徒最多只有两个徒弟。”

    望着赤脚道士脏兮兮的脚丫,苏季呵呵一笑,若此人是那万中无一的缠脚门人,想必他的缠脚布多半是被磨光了吧。

    他又望向老乞丐,笑道:“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必穿鞋的老乞丐是洁脚门人喽?”

    “没错,阐教宁缺毋滥,截教则来者不拒。无论你是披毛带角,湿生卵化,哪怕你是一颗树,一把椅子,皆可依截教法门修行。像我这样先天不具备仙根的普通人,只能通过刻苦修炼修得“上玄清气”。”

    “什么悬倾气?你闻没闻到老乞丐身上有一股臭味儿?”苏季捂住鼻子问道。

    小道士点了点头,发现老乞丐身上正不断散发出血红色的雾气。那雾气带着浓烈的腥臭味,使得整个坟地都弥漫在血腥的气息之中。红色雾气的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凝聚成一道黑色火舌。

    赤脚道士手捻剑诀,眼中燃起白色的火焰,一把幻剑骤然形成,封化在他右腕。

    一道银白剑光劈了出去!

    快如疾电惊雷,似要斩断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

    白色剑气与黑色火舌对撞到一起!

    天地顷刻间,被分割成一黑一白两种颜色。两种颜色剧烈僵持,旋转,最终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阴阳太极鱼!

    夜空中传来破风之音,摘星台顶的枯草地被划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苏季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小道士被那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摘星台顶一片沉寂。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没看到小道士的身影。

    青灵庙残破不堪,地上横着一把桃木剑和两节被削断的蛇头拐杖,旁边蜷缩着一个满身灰尘的人,身子时而抽搐一下。

    只看背影,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赤脚道士、老乞丐,还是小道士……

第十一章 玄物与孽畜

    苏季走过去,把地上的人翻了一个身,胸前赫然透出五个血窟窿,原来是赤脚道士。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苏季摇了他两下,大声喊道:

    “妖道!太假!别装死!”

    赤脚道士的胸口袭来一阵猛烈的咳嗽,颤抖的眼皮缓缓睁开。

    苏季喜出望外,连忙问道:

    “快说,我爹是谁?”

    赤脚道士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些。苏季立即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道:

    “原来这庙里的一切……都在这孽畜设计之中……”

    苏季皱眉道:“问你我爹是谁?你说的这些关我屁事!”

    “那孽畜就是害死你爹的凶手!”

    “手”字还未说完,赤脚道士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捂嘴的手上赫然可见两个黄豆般大小的血洞,像是毒蛇咬过留下的牙印,牙印四周红肿,血洞不断流出黏糊糊的黄色脓水。

    苏季并非铁石心肠,尽管对这赤脚道士怀恨在心,但见他奄奄一息,心中的怨念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悯。

    “你喝了本公子的酒,还没说我爹是谁,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贫道求之不得。”赤脚道士自嘲地笑道:“你用地上的桃木剑刺穿贫道的咽喉,贫道就告诉你!”

    “你死了,谁来告诉我?”

    “太公师祖羽化前,将三千大道传予三位弟子,贫道与大师兄修的是阐宗仙道,二师兄申候修的是截宗霸道。现在修真法门就藏在这青灵庙中。你学了它便能知晓任何想知道的事情。杀了贫道,它就归你!”

    苏季见他想寻死,连忙说道:“不用你给!我找到自然归我!”

    赤脚道士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青铜铃铛,说:

    “这鸿钧铃是二师兄和贫道都想得到的宝物!现在贫道用它换自己一死。”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老家伙争抢的“玄物”就是这个青铜铃铛,不过他倒是对这东西提不起兴趣,开口道:

    “您还是留着当了,给自己瞧病吧。铜贝我要多少有多少。”

    “这可是玄门至宝,能洞察天机,趋吉避凶!我方才用它卜得那孽畜十年后渡劫,只可惜不能亲自为故人报仇。不过,你倒是可以用它报……”

    “仇”字还未说完,就听上空幽幽传来青狐的声音:

    “真是忘恩负义……”青狐长叹道:“你这臭道士一生妄求仙道长生,如今我赐你长生不死,你却不珍惜,反要害我!”

    青狐说罢,赤脚道士浑身的肌肉逐渐隆起,暴突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这种情况和老乞丐极为相似,尽管他没有呼喊,也没有呻吟,苏季却已看出,他此刻正压抑着巨大的疼痛。

    “快!跟我念……”赤脚道士从牙缝里挤出一段咒语:“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渡千劫,证道唯真。封邪缚凶,度人万千。弟子魂魄,五脏玄冥。剑由心生,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

    苏季跟着赤脚道士将咒语念了一遍,桃木剑顿时金光大盛,化作一道白光剑气汇聚于两指之间。他缓缓抬起手,剑指犹豫不定,既不想让赤脚道士轻生,又不忍看他受此折磨。

    “动手!”赤脚道士恳求道。

    苏季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将剑气的锋芒对准他的喉咙,刺了下去!

    鲜血溅射而出,殷红的血斑瞬间布满苏季的脸庞。

    “喂!快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苏季蓦然惊醒,从酒桌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冷汗。

    红木桌上倾倒的酒杯映着油灯的微光闪闪发亮。苏季向四周张望,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喊道:

    “老乞丐!”

    小道士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老乞丐……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季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件往事!

    花瘤儿死后没多久,老乞丐由于伤心过度,暴饮暴食,把自己活活撑死,成了饱死鬼。苏季亲手掩埋尸体还是几天前的事,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他猛然回头,发现身后除了一张用龟甲堆砌的龟床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在哪?”苏季扫视着四周问道。

    小道士哆嗦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哪……”

    苏季的视线回到那个龟床上,小道士的声音就是从那床里传出来的。拨开龟甲,他从里面发现一个青铜铃铛。抹去上面的铜锈,只见铃铛周身刻着十行篆书文字:

    高卧九重天,蒲团了道真,

    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

    一道传三友,两教阐截分,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这不就是梦中吵醒人的那首歌谣吗?

    苏季又仔细看了一遍,尽管铃铛表面满是污垢,这十行字却隐隐发着微光,倒是有几分仙家宝物气质。他拿起铃铛摇了几下,铃铛里面没有铜舌,却依旧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铃铃!”

    “疼疼疼!”

    青铜铃铛里传出小道士的声音:“别摇!我头疼!头晕!”

    苏季一头雾水地看着铃铛,喃喃道:“莫非所谓成仙就是变成这德行?”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只是梦到红月全食,醒来便是如此。”

    苏季不禁也想起自己刚才的梦,依稀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画面:盘旋的巨蟒、诡异的狐影、溃烂的老乞丐、濒死的赤脚道士、青铜铃铛、红月全食……

    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红月全食是小道士变成鸿钧铃的时机,老乞丐潜伏在破庙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而赤脚道士今天的出现,则是为了用鸿钧铃报仇雪恨。

    “原来你就是鸿钧铃?”

    小道士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鸿钧,是你的名字?”

    “我只提过姓李,从没说过名字,你怎会知道?”

    苏季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也许在老乞丐和赤脚道士眼中,这个小道士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道具罢了。他越来越同情小道士,看着此时已变成铃铛的“李鸿钧”,不禁叹道:

    “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你有什么心愿,哥哥尽量帮你。”

    李鸿钧黯然道:“经文中说,是身如梦,为虚妄见。诸法如梦,梦中所见无实,诸法亦无实……”

    苏季猛摇铃铛,李鸿钧头痛不止。

    “铃铃铃!”

    “疼疼疼!”

    “给本公子说人话!”

    李鸿钧无奈地说:“简而言之,梦境与现实皆是虚幻,本质并无不同。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铃铃铃铃铃铃!”苏季摇得更加厉害了。

    “疼疼疼疼疼疼!”

    “说重点!”

    李鸿钧头痛欲裂的,只好大声喊出五个字:

    “帮我变回人!”

    铃铛声戛然而止。苏季坏笑道:

    “唉,你怎么不早说……”

    李鸿钧暗暗叫苦,明知他故意欺负自己,却仍是怒不敢言。

    其实,最让李鸿钧在意的不是摇铃时产生的疼痛,而是他每当头痛时,都会看见一些模糊的画面。

    刚才苏季摇了三次铃铛,李鸿钧便看见三个画面。摇晃的时间越长,画面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

    第一个画面是王老千跪在一只狐狸面前;

    第二个画面是王老千在赌场抽老千的细节:他用食指拨开一个锦囊的封口。锦囊里发出淡淡的紫气,使得骰子的点数发生了变化。

    第三个画面是在坟地里,王老千兴奋地用铁锹挖开一口棺材,顿时大惊失色,只见苏季赫然躺在里面,嘴里叼着一把尖刀!

    李鸿钧正犹豫是否要将方才所见告诉苏季,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苏季连忙将鸿钧铃系在腰间,快步出了屋子,只见外面红月高悬,顿时怔住!

    莫非梦境真的应验?

    门外之人莫非又是那赤脚道士?

    门上的铜环被扣响第四声的时候,苏季缓缓将门推开……

第十二章 夜叩门

    庙门一开,冬日的朔风呼啸进来,

    善财公子身披藏青色大氅,静静地矗立在门口。

    苏季与他对视良久,始终不语。两人之间一片沉寂,只能听到瑟瑟的寒风,诡异地咆哮。一种莫名的恐怖气息,使得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这么晚……你去哪了?”苏季问道。

    善财公子往苏季身上嗅了嗅,风轻云淡地说:

    “一身酒气,定是又喝多了。我不是说过要进城找王夫人吗?”

    苏季迟疑了一下,蓦然想起善财公子临走前的确说过这样一句。他犹豫了片刻,只好放他进来。

    善财公子跨过门槛后,苏季试探着说:

    “你可答应过我,不取人性命……”

    善财公子冷冷答道:

    “比我在意你安危的大有人在,何必我亲自动手。至于人命,我留了一条,不过留的是她儿子那条。”善财公子诡异的一笑,淡淡地说:那女人知道的太多,留不得!”

    说罢,善财公子用肩膀抖开苏季的手,径直向前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苏季感到一股逼人的气势。

    此时的善财公子与初次相遇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的语气越来越冷漠,言语间的人情味也越来越少。眼前的这个人让苏季觉得无比陌生,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只不过之前一直被他很好地隐藏而已。

    善财公子停下脚步,像在寻觅什么似的,突然回身向苏季的身后瞄了一眼,狐疑地问:

    “……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善财公子的语气平淡如水,而苏季却连忙测过身去,紧张地应道:

    “你管不着!”

    善财公子脸色骤然一变,用暗含一丝逼迫的语气,冷冷说道:

    “给我看看……”

    话还未说完,他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鸿钧铃。就在他那只手触碰到鸿钧铃的一刹那,铃铛突然发出清脆的回响,铃铛上的文字迸发出金色的光芒……

    善财公子猛然松开手,用长袖遮住双眸。耀眼的金光逼得他后退两步。当他放下衣袖时,四周一片安静,已然看不到苏季的身影。

    苏季一头冲进李鸿钧的房间,紧闭房门,将鸿钧铃挂在门上。

    附在铃铛上的李鸿钧,惊魂未定地说:

    “他果然是个妖孽!当初真该听老乞丐的,将他除掉!”

    苏季气喘吁吁地说:“现在除不了它,以前就更除不了。”

    苏季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善财公子的声音:

    “难得红月当空,你我几日不见,何不出来共饮一杯?”

    苏季一边喘,一边说:“夜黑风高,妖孽横行。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屋外安静了一会儿,善财公子说道:“那我改日再来叙旧……”

    苏季从门缝向外一看,他果然已经离去。

    稍稍松了一口气,苏季猛然去翻李鸿钧睡觉的龟甲床。李鸿钧见苏季神色慌张,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

    “你这是翻什么呢?”

    “庙里有一个修真法门,找到它也许能震慑那妖孽,没准还能帮你重新做人。”

    说罢,苏季从龟甲床上抽出一块龟甲看了一眼,便丢到身后,接着又拿起一块,用同样的方式看了一眼。他就这样一块接一块越看越快。没过多久,他身后的龟甲已经和身前的一样多了。

    李鸿钧不解地问:“你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吗?”

    “字我还是认得的。”苏季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我是说你看得太快了。”

    “我从小看字就这么快。”苏季说着又将看完的龟甲扔到身后,拿起下一个,道:“不仅快,还能背!”

    “那你背燃灯心经给我听听。”

    苏季一边继续翻书,一边朗声背道:

    “诃婆萨提菩,地接生萝卜,地接萝卜,地接地接……”

    他背诵的内容,李鸿钧连一句也没听懂。他起初以为苏季胡乱背诵,但他仔细又一看,顿时震惊。原来苏季竟然是倒着背的,而且从头到尾连一个字也没背错!

    苏季一脸得意地继续翻起来,蓦然发现一片污白的兽骨,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块骨头是你吃剩的?”苏季问李鸿钧。

    “这些龟甲兽骨不是我的,应该是截教门人留下的。自从商朝覆灭以后,幸存的截教门人纷纷逃往西戎申国,重整旗鼓。听说现在他们统一穿红色的衣服,身分越高红色越深,截教主的衣服几乎是纯黑色,就和老乞丐以前穿的那件破衣服颜色差不多。”

    听了李鸿钧的回答,苏季更加确定这骨头就是老乞丐留下的。他听说书的讲过一种无字天书,上面的字属阴性,见日光则不显,只有映着月光才能显出缕缕金文。

    莫非老乞丐的修真法门就是无字天书?

    苏季满怀期待地将兽骨摊在窗边,让月光照在上面。

    然而,它一个时辰也没发生任何变化。

    苏季心头烦闷,将那兽骨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仍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青灵庙发生一件怪事。

    庙里一夜间多了七个身着织锦道服的童子,而善财公子却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七个道童在庙里来去自如,打理着庙里的事物。

    这些道童每日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但每次都只把饭菜放在门外,从不敢踏进房门半步。苏季感觉道童们都很畏惧门上的鸿钧铃,心想只要他不出这屋子,任他妖魔鬼怪也无计可施。

    道童送来的三餐十分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坛好酒。苏季很少吃那些饭菜,不过那坛好酒,他实在忍不住。想到庙里的四只鬼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一个还在喘气,一时觉得无着无落,心中空空荡荡的,茶饭无思,每天基本靠酒水度日。

    自从睡到李鸿钧的屋子里,每晚都会被诡异的声音惊醒。那声音有时候是敲窗户发出来的,有时又像是敲门。敲击的声音有轻有重,频率有快有慢,好像每晚敲窗门的人都不是同一个人。

    苏季想不通那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每晚都有人来敲窗门。好在那些人都不敢进来,他也没有十分担心。

    直到一天夜里,苏季又做了一个怪梦。

    梦开始的时候,窗户外吹进来一阵凉风。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窗户飘了进来。苏季无论无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嘴里发出哈哈的声音,非常恐怖。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缓慢地伸了过来。

第十三章 辟谷炼气

    苏季猛然惊醒,满头大汗。

    直到发现窗户是关着,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那一晚,他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便辗转反侧再难入睡。他一直在想那只苍白的手,那个动作似乎是在向他索要什么东西。

    难道每晚来的这些人,也都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吗?

    苏季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自己身上实在没什么值得别人执着的东西。继而他反过来一想,也许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很重要。

    他想起赤脚道士临死前提到的两样宝物,一个没有铃舌的青铜铃铛和一个疑似修真法门的兽骨头。

    鸿钧铃有震慑妖物的作用,鬼怪不会想要,那就只剩下那片看不懂的兽骨。

    苏季又拿起兽骨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烦乱,既然自己看不懂,索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它烧成灰烬,也免得让那些妖魔鬼怪成天惦记。

    他从龟甲床上爬起,随便找来一个盘子,将兽骨和一大团干草放在里面。

    就在这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双惊异的双眸,被火光映得闪闪发亮。

    奇怪的是,他明明还未点火,是那兽骨自己在盘子里烧了起来。火越烧越旺,尽管骨头在火中逐渐变得乌黑,却没有发出一丝难闻的气味。

    苏季定睛一看,黑色的骨头映着火光浮现出一行行竖排文字,夺目的火焰文字闪闪发亮!

    为了看清那些文字,他越凑越近,却丝毫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他试着用手去摸,发现那火焰居然凉飕飕的!

    苏季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想正所谓真经不怕火炼。

    然而,他很快发现比“真经”更神奇的,是“真经”下面的盘子。只要将兽骨拿出那个盘子,火焰就会熄灭,放进盘子,火焰就会再烧起来。

    反复将兽骨扔进盘子,看着火焰一次次烧起来又熄灭,苏季心中很是欢喜,对其爱不释手。

    “怪哉……”李鸿钧看着他,不禁骇然。

    他没看到什么火焰,只看见苏季反反复复将一块骨头扔进一个盘子里,就像发了神经,着了魔一样。他心想苏季看来混混一枚,骨子里居然是个读书人,竟能捧着一块骨头,读得不亦乐乎,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苏季坚信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些骨头上。他向来厌倦读书,而这几天却一口气把几辈子的书都读完了。

    更让他诧异的是,兽骨每逢月圆之夜浮现出的文字都会发生变化。他自从发现兽骨的秘密,每逢月夜必读一遍,每次一部新书。

    从第一月夜到第五月夜,他分别读到了法、墨、兵、儒、释、五个闻所未闻的流派的经典。

    第六月夜的时候,他一口气读完了三千大道中,前两千九百九十九卷,其中涉及修炼的九重境界,前三重为炼精化气:

    第一境辟谷阶段,玄清气自掌心凝聚,能够隔空驭物,境界突破时能一掌打断一颗粗壮的老松树。有少数体质特异的人,可将玄清气融入血液肌骨,身体会比常人透明,可以穿墙遁地,虚若无物。

    第二境炼气阶段,玄清气贯通眉间印堂、耳上听会,两处穴位。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破一切幻象。

    ……

    苏季觉得九重境界一个比一个玄乎离奇,让人难以相信。抱着新奇好玩的心态,他试着从第一境界修炼起来。依照法门,修炼期间需要辟谷坐禅,以吸收天地精华代替进食,身体会比平常人还要强健。

    他每日减食一半,到了第十天完全断食,饥时饮一杯酒,渴时只饮清水。

    然而,辟谷一个月后,他不仅没有变强壮,还把自己饿得消瘦不堪,非但半点玄清气没炼出来,反而饿得连屁都放不出来了。不要说什么隔空取物,穿墙遁地,没饿死已经算是命大。

    他既纳闷又恼火,既失望又绝望,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那赤脚道士耍了,居然相信他的话把两千九百九十九大道背得滚瓜烂熟。

    事已至此,他只能退一步想,倘若只要是个人就能穿墙入壁,隔空取物,那凡间的男男女女岂非都要不安于室,做出违背周礼,大伤风化的事来?

    由此可见,无论是先天的阐宗,还是后天的截宗,但凡能辟谷入门的人,都是多多少少拥有一定天赋的少数人,而苏季,好像没有……

    到了第七月夜的时候,他终于读到了三千大道的第三千卷,名为“阴阳九宫禅”。

    他觉得很奇怪,这最后一卷为何偏偏要独立出来?

    怀着好奇心信手翻开,他顿时眼前一亮。这阴阳九宫禅居然是三千大道中,唯一不涉及玄清气的法门。

    阴阳之道应是道家之本,却只有一百字的内容,显然不像其他法门一样得到重视。读完这一百个字,苏季欣喜若狂,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得跳了起来,觉得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刚好可以从这一门入手,通过世间阴阳变幻的规律,推演出一个人究竟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从而揭开自己身世的谜团。

    他从三千大道中领悟到,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无论修行达到怎样的境界,都还是会有弱点。掌握了阴阳就能掌握自己和他人的弱点,以后天之功,弥补先天之不足。很多修行者急于求成,忽略阴阳之道的重要性,而苏季却将它视为珍宝,立即修炼起来。

    他把龟甲按照九宫阴阳排列摆放,高坐蒲团中央,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打坐。

    前八十九天都十分沉闷难熬,直到第九十天的时候……

    一次顿悟从心境之中浮现出来。心神逐渐进入到一个缥缈的意境之中,眼前的黑暗逐渐化作璀璨的夜空。

    一道光划破天幕。

    光芒化成七颗流星,陨落到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他自己是其中的一颗星,也是最亮的一颗。

    恍然间,一股幽幽的酒香扑鼻而来。

    苏季不禁走了神,眼前再次归于一片黑暗,意识回到现实。

第十四章 七

    晨光透过残破的纸窗,洒向灰蒙蒙的龟甲床。

    苏季缓缓支撑起眼帘,阳光穿过一道缝隙划破眼前的黑暗。

    屋子四面的墙壁均已脱落,四角挂着落满灰尘的蜘蛛网。那块兽骨已被蛀虫或老鼠啃咬得斑斑驳驳,千疮百孔,如败絮般散乱不堪,扔进盘子也不再有火焰。

    苏季心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他不禁感叹,纵然真经不怕火炼,却也怕有心的蛀虫将其啃食腐化。

    他又拿起兽骨下面的盘子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盘子边缘有一个大拇指甲大小的缺口,背面发了霉。

    这不就是老乞丐每次吃饭都会敲的那个盘子吗?

    苏季连忙用手抹去霉污,只见盘中赫然出现“造化玉蝶”四个金字。原来它才是真正的宝物,难怪老乞丐会寸不离手。只可惜那兽骨已经不在了,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参透这盘子的奥秘。

    盘子收进怀里,苏季支撑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

    耳畔传来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鼻子闻到一阵酒香,那是桌上的一坛酒发出来的。他揭开蜡封的盖子,顿时一股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只有陈年佳酿才有的醇香。这酒本是满满一坛,现在却只剩半坛不到。

    他抱起坛子喝了起来,酒浆滑过干枯的味蕾,口中的甘醇逐渐变得浓郁,这本应是一年的新酒,味道竟像十年的陈酿!

    就在苏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李鸿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终于醒了。”

    苏季猛然转头,只见原本挂在门上的青铜铃铛已变成了土绿色。他上前擦去铃铛上的灰尘与铜锈,亮绿的铃身映出他的脸庞。透过额前的乱发,他发现嘴边生出一缕长髯。他不可思议地把玩着胡须,就听李鸿钧又说道:

    “已经过去九年了……”

    苏季恍然明白,原来阴阳意境中的九十天,就是尘世的九年,难怪那些修道之士都是长命百岁。比起九年前的苏季,现在的他可谓脱胎换骨,满腹经纶。

    那块兽骨,他虽然只读了七夜,但是其中涉及的七种流派思想,却几乎涵盖了人类自混沌以来所有智慧。他用九年学了普通人几辈子也学不完的知识,论文韬武略,现在的他都不在自己两个哥哥之下。

    虽然他一口气学了很多,但理解与掌握之间还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一个人就算懂得再多道理,也无法完全按照道理去做事。就像一个酒鬼明明懂得酒多伤身的道理,却无法不去喝酒一样。

    这九年里,李鸿钧也略有成长。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他终于决定将摇晃铃铛时所看见的画面告诉了苏季。

    苏季听太甲真人说过鸿钧铃能洞察天机,于是想要利用修习的阴阳九宫禅,配合鸿钧铃进行一次试炼。他打算在屋里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摇晃铃铛,看李鸿钧这次能看见什么。

    李鸿钧起初宁死不从。而苏季用“帮他重新做人”这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再受一次折磨。

    苏季用龟甲在周围摆成阴阳太极鱼的形状盘坐中央,举起鸿钧铃,问道:

    “你可准备好了?”

    李鸿钧颤巍巍地恳求道:

    “求你慢点摇,我这身子可受不了你。”

    “嘿嘿,本公子真要开始摇你了……”

    “摇吧!我受着呢!”

    “铃铃铃铃铃铃……”

    “疼疼疼疼疼疼……”

    伴随着铃声,一幕影像浮现出来,李鸿钧忍受着头部的巨痛,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干净的草堂……七把椅子……七盏茶杯……七块蒲团……还有七个人……你也在其中……只有你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围着你站着……”

    苏季喜出望外,淫笑道:

    “那站在我身边的莫非是我六个老婆?”

    李鸿钧道:“……也许是吧。不过他们大多是男人。”

    苏季顿时被李鸿钧的话噎了回去,可怜兮兮地问:

    “连一个女的也没有?”

    “有一个……”

    苏季略感欣慰地问:

    “她相貌如何?”

    “不错……非常漂亮……但她恐怕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苏季不服气地问。

    “因为她看起来比你小太多了……这些人普遍与你年龄相差悬殊……最小的恐怕现在还未出生……还有……你的手上捻着一副红手串……手串上的珠子也是整整七颗……你眉头紧锁……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那几个人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苏季焦急地问道。

    “我感觉头好晕,好困……”

    “喂!别睡!”

    铃铛的颜色突然变得暗淡无光。苏季用力摇晃铃铛,但无论怎么摇晃,李鸿钧的声音也再没有传出来。

    “七,都是七……”苏季喃喃自语。

    他回想起意境中划破天际的流星,也是七颗。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以前他从未想过十七岁以后的事,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苏季凝视着腐朽的房门,一动不动。

    九年。

    凡人的一生中,有多少个九年?

    九年来,外面的世界路过多少人?发生过多少事?多少年华老去?多少颗流星滑过朝歌的夜空?多少风花雪月随光阴悄然而逝?

    此时此刻,那扇门的背后,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找到其余的六个人,就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一刻,他决定离开青灵庙,只是心头还有一个未解的心结困扰着他。临走之前,他必须亲自确认最后一件事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579/ 第一时间欣赏青灵诛心最新章节! 作者:红尘志异所写的《青灵诛心》为转载作品,青灵诛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青灵诛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青灵诛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青灵诛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青灵诛心介绍:
短命公子误入仙门,发现修真世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剑不是都能从鞘里拔出来的;一代掌教喜欢带绿色帽子;最厉害的法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恶毒的法术能让人长生不死;还有史上第一昏君周幽王身上,有太多不可描述的秘密……PS:剧情上承《封神演义》,下启《西游记》VIP订阅书友群:535557179青灵诛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灵诛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灵诛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