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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尘志异     青灵诛心txt下载     青灵诛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白袍(第二更)

    大雨冲刷着树枝,沙沙作响。

    幽林密布的申候府深处,有一座古老的灵堂,里面供桌上的灵位堆积如山。

    姜玄负手而立,凝视着其中一块灵位,一动不动。

    尽管时隔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今天是结发妻子的忌日。

    十多年前,他做出离开的决定,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从这里启程远赴朝歌,隐姓埋名,只为等待玄物天成的那一天。

    当年的光景,他仍历历在目,当时愤恨的心情,时至今日仍未有一丝平息,也许永远无法忘记。

    此时此刻,他又站在这里,苍老的眼中百感交集。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已归于黄土,昔日的兄弟情义,早已恩断义绝。面着自己妻子的灵位,他不禁感叹着物是人非。

    然而,今天他来这座灵堂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怀念往事,也不是为了祭奠自己的夫人,而是在等一位故人。

    一个同样在也等他的人。

    少顷,姜玄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一阵阴风骤然掠过,带来一阵寒意。

    冷风骤住,灵堂外的雨帘中走出一个满面虬髯的白脸大汉。

    “多年不见,你倒是粗犷了许多。”

    姜玄寒暄了一句,随即开始咳嗽起来。他用一只手闷住声音,原本鲜红的手臂,已被一层粉白的皮肉包裹。

    虬髯大汉激动地望着姜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黯然道:“主子,您虽然修为精进,身子却是不如从前了。”

    “本尊无妨。你十多年来周璇与玄狐宗与申候府之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姜玄语意是在关心,语气却像是在视察工作。

    “属下吃的这点苦头,和主子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虬髯大汉垂下头,面带一丝愧疚地说:“属下探知,如今黄眉道人、黎如魅、旋灵阁主的夫人,还有大公子姜赢,都已经与墨殊联合,要对主子不利。”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姜玄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等老夫参透了玄物的奥秘,这些人都要化为玲珑血酿,死无葬身之地。”

    “听说旋灵阁主已身陷玲珑塔狱,那玄物岂不再也找不回来了?”

    “玲珑塔狱是我姜家的牢狱,里面自然少不了姜家的人。”

    “塔狱里潜伏着姜家人?”

    虬髯大汉陡然一怔,不禁暗自唏嘘,难怪百年来无一人能出塔狱,原来是有姜家人里应外合。

    二人攀谈的功夫,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外奏道:

    “主子!奴才有事要报!”

    虬髯大汉一回头,看见太监小鲤子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神情十分急迫。

    “进来说。”姜玄依旧面对着灵位,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鲤子立即快步跑了进来。当他看到一旁的虬髯大汉的时候,突然迟疑了一下。

    小鲤子从小净身,在申侯府伺候已有二十多年,除了侍臣,从未见过姜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出现在这座灵堂里面。他忍不住问道:

    “这位是?”

    虬髯大汉虎目圆瞪,怒道:“混账!你连干爹都不认识了?”

    小鲤子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您……您是……白公公……”

    望着眼前一身男子气概的白公公,小鲤子目光惊愕中带着激动,失声叫道:“您做到了!您真的做到了!干爹!”

    白公公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已是带着泪。

    “咳咳!”

    姜玄咳嗽了一声,没有看那两个人,目光却已是恶毒而锐利,犹如响尾蛇的眼睛。

    小鲤子感到一股莫名的杀意,不禁打了个寒噤,自知方才失态,连忙言归正题,跪地奏道:

    “启禀主子!赢公子的党羽,已经全部斩首示众。满朝上下尽皆臣服主子。西域四戎听说君上还朝,纷纷遣使臣前来问候,现在四位使臣,就在外厅候着,只等君上前去。”

    姜玄冷哼了一声,道:“让他们滚。”

    “这……”小鲤子低头沉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些使臣不是来看望本尊,而是来看造化玉牒的。如今造化玉牒下落不明,本尊岂能让他们抓住把柄。鬼戎、白戎、犬戎、义渠,西域四戎亏欠我姜家的,我会连同周室的仇一并血偿!等本尊蓬莱一战得胜,自然会去找他们。”

    白公公上前说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蓬莱决战之期。主子的身体……”

    “无妨。”姜玄看着白公公,说:“从明天开始,我要用绝影灯闭关疗伤,府上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奴才不敢!奴才何德何能,担此重任!”白公公一脸谦卑,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自从你当年大义灭亲,亲手把哥哥白袖送进玲珑塔狱。本尊便把你当做最信任的心腹。等本尊杀了墨殊,就提拔你为截教的主祭。”

    白公公受宠若惊,连忙附身跪地,激动地说:“家兄白袖是阐教中人,与我们截教水火不容。道不同不相为谋,除掉他也是奴才分内之事。”

    姜玄冷冷一笑,道:“其实,你也可以像背叛哥哥一样,背叛本尊。只要你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

    “奴才不敢!”说着,白公公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敢还是不敢,你自己斟酌。既然你线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以后就别叫公公了,还用你净身之前的本名。”

    “白袍,遵命。”

    余音未落,姜玄已经走出灵堂。

    望着他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之中,白袍眼中精芒闪动,若有所思。

第六十章 取水的路

    苏季跟着净明大叔走上通往二层的石阶,尽头是一扇石门。

    尽管门上布满湿滑的青苔,净明大叔还是直接把脸贴了上去,闭上眼睛听了很长时间。

    “听到什么了?”苏季问。

    净明大叔只是摇了摇头。

    沉默良久过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朝两只手上各啐了一口唾沫,牢牢抓住石门用力推移。普通人绝对推不开这么大的石头,但净明大叔似乎还保留着一点修为,所以比常人的力气大许多。

    石门大开,苏季刚要往上走,忽然胳膊被净明大叔牢牢握住!

    “别急!我虽然比你年长,但我进塔的时候比你还小。取水前我要告诉你三条忠告,你只要记住,至少能保证活到我现在的年纪。”

    “哪三条忠告?”

    “第一,无论在上层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幻想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单是有这个想法,就能要了你的命。这里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那些妄想出去的人;第二,塔顶取水的路只有一条。那是前人用生命试出来的,千万不要另辟蹊径。陌生的捷径只会要了你的小命;第三,永远不要靠近塔顶的黄金门,连看都不要看一眼,否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记住了吗?”

    苏季听后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答道:

    “记住了,记住了,我记性一向很好。”

    净明大叔扫了苏季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嘴上说道:

    “你最好是真记住了。上面复杂凶险,暗藏玄机,一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我只带你走一遍。你能记住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二人穿过石门,通过石梯来到第二层。

    苏季发现这一层与下面两层截然不同,多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形状很像晒干的死珊瑚。

    “珊瑚有毒!”净明大叔大声提醒道:“不想死就别碰!”

    苏季把刚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他扫视着周围,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一片神奇的海域。前方五颜六色的珊瑚,层叠交错,千姿百态,有的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有的像一簇跳动的火焰;还有的连成一大片,犹如茂密的丛林。

    这些珊瑚隐隐发光,忽明忽暗地亮着,不断变换着颜色,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净明大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颓然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与周围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格格不入。他走路时的神情十分紧张,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像是在帮助自己回忆正确的路线。

    苏季跟着他绕了很多道弯,转了许多次身,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珊瑚下面。这块珊瑚呈灰白色,形状很像分支的鹿角。鹿角珊瑚的两侧有很大的空隙,可容六七人一齐通过。

    苏季的鼻子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骚臭,好像是从鹿角珊瑚后面传过来的。那里的光透过两边的空隙在周围形成四个黑色的阴影。

    那是四个巨大的人影,里面的四个人走来走去的时候,四个影子也会在外面走来走去。

    净明大叔没有从鹿角珊瑚两侧的空隙走进去,而是停下了脚步,用一块骨头敲击着珊瑚,频率不快也不慢。苏季感觉那动作就像是在很有礼貌地敲门,仿佛那一块鹿角珊瑚整整隔绝了两个世界。

    “咚!咚!咚!”

    半晌没有回应,净明大叔只好把嘴靠近鹿角珊瑚,朝里面喊道:

    “贫道来给四位仙君请安了!”

    净明大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身体的深处发出喊声,喊得浑身是汗。过了一会儿,鹿角珊瑚那边开始传出人的声音,声音离得很远,听不清内容。

    “今天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

    突然,鹿角珊瑚里侧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苏季微微一怔,那声音离得特别近,好像说话的人刚才一直就在鹿角珊瑚的后面,又好像是突然飘过来的,因为完全没有听到脚步。

    “嘿嘿,是不是女的?”

    一个猥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声音不是同一个人,但也是突然从近处发出来的。苏季感到匪夷所思,不禁瞄了净明大叔一眼,只见他的神情比之前还要紧张,似乎特别在意鹿角珊瑚后面的人。

    “不是女的,只是个玄清一境的小道士。”净明大叔毕恭毕敬地答道。

    苏季突然又看了净明大叔一眼,心里知道他是故意说了一句谎话,不禁暗暗感激。如果他说自己一点修为也没有,势必会引起这四个人的关注,惹来无法预知的麻烦。

    净明大叔说完,似乎又有一个人朝这块珊瑚走来。这个人与刚才说话的两个人不同,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能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缓慢靠近。苏季很想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屏住呼吸等那人从珊瑚两侧的空隙走出来,但是结果跟预想的不一样,脚步声突然在珊瑚后面停住了。

    紧接着,珊瑚两边的空隙中扔出一堆人头骨。这些头骨的数量,足足比下层所有人的头骨数量加起来还多。

    净明大叔不禁皱了皱眉,朝墙里面轻声说道:

    “今天的……好像比以往都要多……”

    这言外之意,如果骨头太多,下层的修士就无法喝道足够的水,然而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却丝毫没有理睬净明大叔的话,径自走了。

    净明大叔无奈地摇摇头,朝苏季摆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帮忙把这些骨头穿起来。

    苏季刚拿起一个骨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来了……”

    那声音冰冷而空灵,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把苏季悄悄带回那个梦魇里去。

    毫无疑问,那是梦中女人的声音。苏季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望向净明大叔,只见他面无表情,自顾自地整理着头骨,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苏季一边帮忙弄那些头骨,一边时不时瞄着那面墙,等待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传出。可是直到苏季离开这个地方,那个女人的声音都没有再传出来。

    少顷,净明大叔和苏季各提着一串白花花的人头骨,来到玲珑塔狱的最顶层。

    苏季逐渐脱离净明大叔的引领,注意力全被一扇紧闭的大门吸引住了。虽然失去了亮丽的金色光泽,但苏季还是能分辨出,这是一扇用价格不菲的纯金打造的黄金大门。

    这扇门连把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块厚重的大金板直接嵌在坚硬的石墙里。门顶有一条小拇指宽的缝隙,光线透过缝隙射出来,光源应该在门里。那是一种古老而忧伤的光,与下层五颜六色的光截然不同。

    最令苏季感到好奇的是,黄金门下方有一条半尺宽的水沟。

    这条水沟从门下方横穿出来,一直延伸到门外很远的地方,向远处汩汩流去。水上漂着动物的肢体,使得接触石地的部分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难道这就是净明大叔所说的,绝对不能靠近的黄金门?

    苏季朝门下面的缝隙喊了几声,结果听到了细碎的回应,好像是人的声音。

    黄金门里居然住着活人!

    由于回音,苏季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他把膝盖跪到地上,想透过铜门下的缝隙看看里面有什么。鼻子嗅到水沟里发出的腐烂的臭味,让他泛起一阵恶心。

    当他看向里面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在里面望着他!

    苏季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叔回头瞥了苏季一眼,用嘲弄的口吻问道:

    “看到什么了?”

    苏季见他一脸戏谑的表情,显然是在明知故问。他没有回答,只是心有余悸地沉默很久。

    净明大叔摇头道:“都告诉过你不要乱看!黄金门里住着一只怪物,已经有不少人被它生吞了!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被它挖了眼睛。可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放过你,也许是它今天心情好吧。”

    苏季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怪物?明明是个人!”

    他本想问问里面究竟是什么人,但见净明大叔已经走远,话到嘴边的又咽了回去。

    一路上,苏季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知道继续想下去会遇到未知的危险,可是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要对那黄金门里的人产生好奇。

    他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当然,沦落到这种地方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遭遇。

    临走之前,苏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金门。门里伸出来的水沟,仍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苏季跟着净明大叔来到塔狱尖顶的正下方,只见上方倒悬着一颗颗用布条绑着的人头骨,每颗头骨里都盛满了渗下来的雨水。

    苏季随手扯下一颗盛满雨水的头骨,发现头颅骨里的水平面是倾斜的。他猛然回想起之前净世莲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也是会朝一个方向滚动。这说明玲珑塔狱不是直立的,而是倾斜着矗立在某个地方,

    “这个塔狱为什么是斜的?”苏季好奇地问:“如果不斜,这骨头里至少还能多装一半的水。”

    净明大叔一边小心翼翼地收集盛水的头骨,一边解释:

    “关于玲珑塔狱的倾斜,有两个不一样的说法:一种说玲珑塔狱是截教先祖打造的镇仙塔,由于一次地陷,宝塔一侧陷入地下,故而倾斜。另一种说玲珑塔是天界的法器,里面镇压着一只触犯天条的仙灵。仙灵逃脱后,宝塔从天上坠落下来,斜插在某个岛上。宝塔丧失了大半法力,维持着巨大的形状。截教先祖对其进行一番修建,将它变成世间最恐怖的牢狱。”

    玲珑宝塔里镇压着一个仙灵?

    莫非就是那黄金门里的人?

    苏季思索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果然是这里……”狐姒的声音有些颤抖,“终于……找到了……”

    苏季走到远处,低声问她:“你找到什么了?”

    狐姒的语气愈发激动,哽咽道:“我爹爹就被关在这七宝玲珑塔里。”

第六十一章 伤疤

    狐姒的爹爹海棠君也在玲珑塔狱?

    玲珑宝塔里镇压着一个仙灵?

    莫非是那黄金门里的人?

    苏季刚想继续询问,但见净明大叔把一串盛满水的头骨递了过来,只得暂时作罢。他接过骨头以后,趁净明大叔不注意,先偷偷拿一个喝了两口,虽然水里带着土腥味,但对口渴难耐的他来说,却如玉露琼浆般甘甜可口。

    两人提着盛满水的头骨,又来到之前那四个人所在的鹿角珊瑚。

    净明大叔提着一大串人头骨,刚要从珊瑚边走进去,忽听里面有两个人分别说道:

    “你别进来……”

    “……让那个新来的进来!”

    话音刚落,苏季连忙望向净明大叔,只见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必须服从这个命令。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凉气,挺胸抬头走了进去。他前脚一踏过那面墙,只见两条人影像风一般吹到他面前,带出一股酸臭味儿。

    定睛一看,苏季发现这二人,一个只有一只胳膊,另一个只有一条腿,想必这二人一定就是净明大叔口中的三腿花盗和四臂赌鬼。

    二人都披着一件暗红的鹤氅,披头散发,皮肤比鱼的肉还白,枯瘦的脸上没有二两肉。两个人的动作都异常灵活,尤其是三腿花盗,如今这个只有一条腿的采花大盗,居然依旧能行走如风,可见他三腿健全时会是如何逍遥法外,又有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葬送在他第三条腿上。

    三腿花盗仔细打量着苏季,舔着舌头说:“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的兔儿爷。老子好久没开过荤了,不如就拿你打打牙祭!”

    四臂赌鬼抢着说道:“嘿嘿,咱兄弟四个刚才打过赌,大哥、二哥都赌进来的是个丑八怪,但这小哥儿长得不赖,他俩都输了,这小子得归咱俩!”

    说完,四臂赌鬼转头望向深处的一片阴霾,只见满面虬髯的双头神将,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吧!”双头神将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现在就把这小子的脸划个稀巴烂,再俊秀的脸蛋,也要变成丑八怪!”

    双头神将说完,从腰上取出一把锋利的人骨匕首,步步紧逼而来。

    苏季神色自若,但紧握的拳心却已渗出冷汗。

    三腿花盗连忙大声制止:“二哥!你可别乱来啊!算我赌输了就是,这么俊秀的脸蛋,割花了多浪费!”说罢,他转头看向苏季,表情兴奋得就像蚊子见了血,开口道:

    “美人儿,你看爷为你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快来让爷抱抱,然后再找个地方坦诚相见,深入了解一下,嘿嘿嘿……”

    四臂赌鬼嘿嘿一笑,道:“上次你才把一个玄清二境的小伙子弄得半死不活,这次我就赌他撑不过一个晚上!”

    苏季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沙沙!”

    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像是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三腿花盗和四臂赌鬼连忙跑过去,将阴影里面的一个人搀扶出来。

    双头神将的眼睛本如鹰隼般锐利,但等转头看向过来的人时,却立刻变得温顺起来,而且充满了敬畏,就好像一条恶犬正在望着他的主人。

    苏季虽然还没看清阴影里的人,但见其余三人的神态,就已经能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威严。

    阴影里面的人被一点一点搀扶过来,苏季终于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枯黄而丑陋的脸,看来就像一颗黄蜡的死人头。这张脸上只有一个空洞的眼窝,鼻子很小,嘴巴很大,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一半,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两边的嘴角都快和耳根连在一起了。

    苏季望着四个男人神奇的外形,不禁暗自感叹造物主的创意。如果负责造人的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那她那天的灵感一定非常丰富,要么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不会造出这样四个风格另类作品。

    独目医仙吞了一口唾沫,命令道:“先把这小子的心掏出来,给本仙尝尝鲜。”

    三腿花盗眉头一皱,于心不忍地望着苏季,却不敢吭声。

    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瞪着苏季,等待看他露出恐惧的表情。独目医仙侧耳倾听,期待听他发出苦苦的哀求。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这四人的预料。

    苏季一脸风平浪静,至少表面看着是波澜不惊。他不用别人,自己先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一片漆黑的伤疤。

    眼睛能看见的三个人,突然愣住了。三人望着那凹凸不平的黑色伤疤,沉默端详了半天,谁也没有继续动作。

    眼睛看不见的独目医仙,问道:“怎么停了?你们看到什么了?”

    四臂赌鬼盯着苏季胸前漆黑的伤疤,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这小子身上不知长了什么?好恶心!”

    三腿花盗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喃着:“这是怎么搞的?难不成是花柳病?”

    苏季心里当然知道那不是花柳病,而是姜玄用血雾烧灼后留下的印记。他眼珠子一转,朗朗说道:

    “我的血契金兰是一只幽冥鬼蟾。我修炼魇术的时候,不慎遭到反噬,自己也中了蟾毒,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幽冥鬼蟾?没听过……”四臂赌鬼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喃喃道:“莫不是玄门五毒之一的万毒蟾怀孕了?生下了新品种?不对啊,万毒蟾是个寡妇,连唯一的一只公蟾也在二十年前被它毒死了,到底多么邪性的东西能把它的肚子搞大?两只有毒的动物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你这个蠢货!管它蛤蟆肚子是谁搞大的!反正不是我!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三腿花盗说着后退一步,恐惧地望着苏季,倒吸一口凉气,道:“万毒蟾的毒,神仙沾了也得魂飞魄散!”

    双头神将不屑地瞥了神经兮兮的两个人,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两个蠢货!根本就没有什么幽冥鬼蟾!这不是烧伤,就是被戾气浸过,这小子是在耍你们呐!”

    苏季淡然一笑,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

    “信不信那是你们的事,反正就算我的血契金兰会说话,你们也是听不到的。”

    双头神将冷冷一笑,道:“我们三个的确听不到。不过大哥可是能听见。你说的是真是假,大哥只要一听便知!”

    这时,独目医仙一步一步,朝苏季蹭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苏季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脸色越来越难看,后脖颈早已被汗水浸湿,但眼神还依然保持着镇定。

    “呱呱!呱呱!”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蛙鸣。

    独目医仙的脑袋突然动了一下,额头上的一撮眉毛,也跟着一颤!其余三人看见大哥的反应,一下子全都愣住了,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苏季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一定是狐姒,正在硬着头皮学蛤蟆叫。万万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她,居然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苏季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激。

    “大哥!你听到什么了?”三人齐声发问。

    独目医仙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蟾鸣声清脆无比,好像是只母的!这小子没有说谎。虽然感觉不到他的玄清气,但本仙能感觉出他的确修炼过魇术!他胸前若是魇术反噬造成的蟾毒,那就算是我的医术也救不活。”

    三腿花盗摇头叹道:“连老大都说救不活,这小子想必也活不长了。”

    “他是死是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们几个!”四臂赌鬼将像赶瘟神一样挥了挥手,示意苏季马上离开。

    “快滚!以后你不要再来了!送水就要外面那个人!”说罢,双头神将抢过苏季手里拎着的一串骨头。

    苏季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胸前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鹿角珊瑚。

    净明大叔见他全身而退,仿佛突然看见了鬼,惊愕地揉了揉眼睛。

    事实上,苏季刚才表面始终表现得从容淡定,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可是现在的他早已两腿发软,浑身冷汗,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忽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杀了他们!”

    飘忽不定的声音是从周围某个地方传出来的,又是梦中女人的声音。

    苏季发觉身旁的净明大叔毫无反应,连鹿角珊瑚里面的独目医仙也无动于衷,似乎只有自己听得到这个声音。

    “我在坛子里……”女人说。

    苏季猛然转头,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泥坛子上。这坛子有半人高,上面贴满了灰土土的符纸,脏兮兮的颜色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里面沉睡着某个诡异的东西。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坛子,也许自己没注意吧。

    他上前一步,只听坛子里再一次发出女人的声音:

    “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我就能带你……从这里出去……”

第六十二章 规则

    听到能从玲珑塔狱里出去,苏季不由得心跳加速。

    其实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出去,只不过会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种是活着站在姜玄面前,另一种是死了变成一坛酒,再变成姜玄的一泡尿。

    苏季脑海中浮现出姜玄不屑一顾的表情,回想起之前对他放过的狠话,拳头不禁微微握紧,仇恨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当他想到自己死去的徒弟,仇恨的潮水逐渐退去,变成了心底的沉痛。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鹿角珊瑚后面突然有人喊道:

    “你们还磨蹭什么呐?还不快滚!”

    净明大叔浑身一震,连忙拉着苏季离开。

    返回的路上,他询问苏季在鹿角珊瑚后面发生的事。当苏季提到三腿花盗的时候,他不禁捂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这个动作引起了苏季的注意……

    二人边走边聊,又来到迷宫一样的珊瑚丛。苏季记得净明大叔说这些交错复杂的路上死过很多人,唯一正确的路线是前人用生命试出来的。这也就表示当人们发现一条正确的路的时候,就没有尝试其他的路,但并不代表其他的路就一定是死路。

    苏季把往返的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所有的方位都是遵循先天八卦的方位排列。他知道阴阳八卦的排列不止一种,只要稍作推演,便可以找寻出一条更简单的路线,根本不必在里面绕圈子。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净明大叔,却遭到了严厉的驳斥:

    “你以为就你聪明?这里的人哪个不比你道行高?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可能没想过吗?反正你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多走一点路和变成一泡尿,哪一个更可怕?真是一身懒骨头!”

    “我骨头懒,这里可不懒。”苏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像下面那些人一样傻坐着,变成一泡尿也是早晚的事!”

    净明大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随即捂着裆部,说道:

    “哎呦!你一提撒尿,我倒是正想去解个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啊。”

    说罢,净明大叔丢下苏季,快步向前走去。

    苏季狐疑地望着他背影,心想如果真的是去解手,为何两只手要各提着一串骨头?

    刹那间,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朝净明大叔跑了过去!

    净明大叔健步如飞,快步来到通往下层的石门前,用力把石门推闭,将苏季留在了二层。

    苏季来迟一步,用力捶打着石门,大声喊道:

    “净明!你什么意思?”

    净明大叔冷冷地说:“我告诉你的三条忠告,全被你逐一打破!你还记得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个人吗?他就是想出去才死的!你想找死,可别连累我!自己饿死在里面吧!”

    这些话说完,石门那边再也没了声音。

    石门很厚,无论苏季再怎么打也纹丝不动。

    饥饿、恐惧、愤怒、忧愁……

    苏季百感交集,只能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棚顶,沉默了很久。继续呆下去,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意外,苏季仿佛看到黑暗中有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时间一点一滴,安静地流逝着。

    黑暗中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希望是如何静默无声的泯灭。关于活下去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动摇,他的内心开始滋生出一丝懒惰,是关于活着这件事的懒惰。也许净明大叔说的没错,这里最容易的就是死,就算再痛苦的死去,也比活着一天天被饥渴煎熬要痛快。

    “嘭!”

    苏季突然的一拳打在石门上,拳头迸溅出血花。沉闷的声音,仿佛在说,凡人的力量根本打不开这扇门。

    什么狗屁规则!

    规则都是拥有权利的人定的!

    规则就要用来打破!

    乖乖认命的让你,永远只能别人的阴影之下!

    玲珑塔狱里的人,正是因为遵循那些所谓的规矩才没能出去,对于余下的生命,他们已经决定这样糊弄过去。

    苏季觉得这样根本毫无意义,这样就算保持修为多活几年,也只不过活得像一条狗。他们泯灭了幻想,失去了好奇心,心中不抱有任何希望,或者确信奇迹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就像曾相信自己十七岁会死的苏季一样。

    苏季等了十七年也没死成,所以对于“等死”这件事,他是个有经验的过来人。他知道如果“死”干等不来,你可以主动去找它。

    说难听点是找死,委婉一点是不想坐以待毙。与那些修士想比,苏季没有修为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在这里随便走动。

    他牙一咬,心一横,对狐姒说道:

    “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夺舍吗?现在,我想我可以帮你。”

    狐姒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我虽然不像姜玄一样杀人如麻,却也算不上正人君子。这里的人我都看不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很好。”

    狐姒心目中夺舍的目标不止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哪一个会成功,只能把针对每个目标的不同方法全部告诉给苏季。

    苏季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坛子里的女人搬到顶层。”

    说罢,苏季动朝坛子所在的地方走去,远远就听见鹿角珊瑚后面传出细碎的攀谈声。

    这些声音的主人是分别是,一条胳膊的四臂赌鬼、一条腿的三腿花盗、一颗头的双头神将、还有瞎了的独目医仙。由于回音的缘故,四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动物的吼叫,感觉整个塔狱都在震动。

    苏季一步一步缓慢接近那面墙,期间听到四个人很多谈话,大多是在互相嘲笑、挖苦、谩骂,等等。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

    苏季觉得时机已到,连忙趁机搬走坛子,直奔上层走去。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如此轻易得手,让他毫无真实感,然而那些所谓的真实在自由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坛子虽然不小,却很轻。苏季捧着它,在塔顶的黄金门前停下脚步,把坛子搁在地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坛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坛口被一层落满灰尘的符纸密封,像是被人很多的封印禁锢住似的。

    这时,坛子里的女人说话了:

    “谢谢……”

    她的声音很低沉,传的却很广,想听不见都很难。

    “你是什么人?”苏季问:“为什么会在坛子里?”

    “我本是褒国之主的女儿。我为了找姜玄报杀父之仇,与一位心腹之人潜伏申候府多年,没想到遭到心腹的出卖,还没等行刺,就被关进了这个地方。”

    苏季听完她的故事,嘴角莫名地微微上扬,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你也是来找姜玄报仇的。”狐姒对苏季命令道:“快把她放出来吧。”

    苏季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抹去坛子上的灰尘,露出朱砂的表面,那颜色就像风干的血液一般暗红。

    这时,凭空吹来一阵阴风,坛子上的符纸随风飘动,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苏季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背上的寒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他凝视着坛子上封印似的符纸,犹豫了很久,刚要试探着伸出手去……

    突然,身后的黄金门里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开……”

第六十三章 黄金门(第二更)

    苏季猛然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黄金大门,问道:

    “为什么不能打开?”

    铜门里不再有人回应。

    苏季感到有些不对劲,缓缓缩回了手,问那坛子里的女人:

    “褒国虽然不大,男人总还是有的。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为何偏偏要让你一个女孩子出来抛头露面?”

    “女孩子怎么了?”狐姒突然不高兴地说:“女孩子就活该被关在家中?女孩子就不能为父报仇?女孩子碰上忍无可忍的事,就只能乖乖认命,任凭那些怪胎污辱?真想不到你是这种男人,我今天终于看清你了!”

    狐姒的经历与坛子里的女人颇为相似。苏季只想问个明白,不曾想忽略了她的感受,只好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她说的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狐姒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开,我来帮你开!”

    话音刚落,苏季的两只手好像突然不受控制似地伸了出去,抓住了坛子上的符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撕开符纸。

    过了一会儿,一缕黑色的头发,从坛口伸了出来,好像一条正在快速生长的丫苗,越长越高。

    坛子里传出女人冰冷的声音:“为了报答……我答应要带你们离开这个屈辱的地方……”

    女人说着,一张死灰色的脸,从坛口缓缓探了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

    “不过……是化为血水……流淌出去……”

    说罢,灰脸女人伸出颀长的脖子,张口一吸,骤然产生一股强劲的吸力。

    苏季瞬间感到连站也站不稳,两条腿仿佛踏在瀑布的的边缘上,强大的风浪把他一点一点冲向灰脸女人。

    “还等什么呢!”狐姒突然说道:“趁现在!”

    话音未落,苏季已经把刚才从坛子上撕下的符纸,一下子贴到了灰脸女人的脑门儿上!

    “啪!”

    灰脸女人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成了等待夺舍的容器。吸人的力量随即消失。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僵硬的嘴巴,像河马一样大张着。

    苏季用手帮她把嘴合上,笑道:“不知是她太笨,还是我们太幸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看来夺舍也没你之前说的那么困难。”

    狐姒笑道:“臭酒鬼演得不错,刚才你的那只手,就像真的被我控制了一样。其实我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夺舍。她看到我们吵架,只顾心里偷笑,根本没注意到你一直把符纸拿在手上。”

    灰脸女人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瞪大了眼睛。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球随着来回走动的苏季,剧烈地左右转动,像是已经明白这两个人要对自己做什么。

    从她神色的变化,苏季就知道她心里是多么恐慌,多么激愤,多么为自己假装可怜的诡计被识破而感到不甘。

    苏季朝那女人身上闻了闻,道:“她身上好像几百年没洗过澡,已经发臭了。你不介意吧?”

    狐姒瞥了他一眼,道:“再臭也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好!”

    话音刚落,身后的黄金门里,突然又传出之前的那个声音:

    “……你们未免太小看她了!”

    “你是谁?”苏季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就快要死了!”

    苏季转头一看,只见那灰脸女人的嘴里伸出一只长长的舌头,如一条红蛇在脸上灵活游走。

    “唰!”

    灰脸女人用舌头将符纸舔下来,拖进嘴里,一下子咽进了肚子里。她舔了舔嘴唇,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苏季。

    “咕噜!”

    女人的胸脯突然剧烈膨胀,一股浩瀚的玄之清气在丹田深处凝聚。她突然张开大口!

    “噗!”

    一口气喷吐出来!

    苏季慌忙躲开,那股玄清气喷在他身后的铜门上,强大的冲力震撼铜门周围的石壁,牵连棚顶噼里啪啦落下石屑,而那铜门却始终却纹丝不动。

    苏季眉头一簇,心想狐姒在这里无法施为,这样下去只怕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黄金门里的人又说话了:

    “她的四肢是砍断后拼上去的,弱点在她后颈的连接处。”

    苏季心领神会,以攻为守,抽出羊角匕首,直取她的腋下。

    灰脸女人慌忙侧身闪避。她的腿好像离不开那个坛子,动作一直很僵硬。

    这时,黄金门里的人又说道:“她的右眼是瞎的。”

    苏季觉得纳闷,从刚才开始,那黄金门里的人就一直在给自己提示。听他的那些话,好像眼睛长在黄金门外一样。虽然有些纳闷,但眼下只有听他的了。

    灰脸女人不断从嘴里吐出箭雨般的玄清气流,缓慢的动作逐渐加快,苏季左躲右闪,尽量进入她右眼的盲区,让她无法命中。

    “铛!”

    黄金门突然被从里面敲响,灰脸女人下意识地转头。

    刹那间,苏季看到了破绽,趁她转头的功夫,一下子将匕首插进她的后脖颈。

    灰脸女人的身子一震,突然僵住了。

    “夺舍!”

    苏季喊完这一句,忽觉身上凉飕飕的,九缕金色气息从他头顶浮升分离。

    狐姒的魂魄化作一阵金色的风,在空中飞舞旋转,一齐冲入灰脸女人的身体。

    灰脸女人瞬间一动不动,嘴里的声音刹那间屏息,灰暗的身体发出越来越亮的光。刺眼的强光使她的面目变得模糊,整个人已笼罩在光晕之中。

    “咣铛!”

    羊角匕首从她的后脖颈弹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苏季附身捡起匕首,等他抬起头时,只见狐姒站在面前。

    她光洁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灰暗的皮肤已变得粉嫩细腻,身上一袭鹅黄的百褶裙,犹如一朵烂漫盛开的金丝桃;

    苏季望着她,感觉恍恍忽忽,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梦里。

    狐姒酥袖一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古琴,还是她之前弹奏时用的那把。那古琴看似笨重,在她手中却似乎毫无重量。

    “你从哪弄来的琴?”苏季问。

    “当然是随身幻化而来,难不成还要扛着?”

    “你明明能随身幻化,当初还让我扛着它跑了大半个海棠林!”

    “那时明明是你自己要帮我护琴的!”

    两人正斗嘴的功夫,忽听远处的黑暗中传出一个猥琐的声音:

    “呦!又来了一个大美人!”

    突然,那声音迅速靠近过来!

    苏季猛然转头,只见三腿花盗站在身后,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打量着狐姒。

    正常男人在街上看到美女,目光高一点是欣赏,目光低一点是流氓。然而,三腿花盗的目光却完全肆无忌惮,就像一把毛茸茸的刷子,把狐姒从头到脚,刷了一遍又一遍,刷得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贪婪的目光停在狐姒抚琴的手上,淫笑道:

    “嘿嘿,弹琴的姑娘手指都很灵活,想必很会弄弦吹箫。”

    “灵活?有我的舌头灵活吗?”

    语声中,四臂赌鬼如风一般吹了过来,又像蛇吐信一样吐了吐舌头,舌尖上还粘着一颗骰子。

    “要说吹箫,我可是行家!”双头神将缓缓走过来说:“想当年我和弟弟在接头卖艺,天天给人吹箫!”

    “都给本仙闭嘴……”

    独目医仙的声音很平静,轻声细语,却能把人压到了谷底。他摸索着石壁,一步一步蹭了过来。

    “你们这对狗男女,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过本仙的眼睛?在这里,本仙就是塔中的王!”独目医仙张开大嘴,伸出巴掌大的红舌头,流着口水说道:“今天就拿你们解解馋!”

    这时,苏季突然明白过来,想必这四个人刚才一直躲在暗处。难怪之前搬坛子的时候那么顺利,原来他们突然吵架是在一起演戏。苏季刚才在灰脸女人面前演了一出“将计就计”,而这四个人之前也在自己面前演了同样的戏码!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现在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

第六十四章 肉

    狐姒显然是极少受到这种语气的对待,一张俏脸被气得涨红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酥胸微微起伏,压抑着怒火,道:“四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也好意思自称天王?你们竟敢出言侮辱本小姐,想必是活的不耐烦了!”

    三腿花盗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说:“我一片赤诚,何来侮辱?瞧你走路的姿势,应该是处子无疑。呦呦呦!瞧瞧你这脸蛋,这身段,真让人受不了啊!我一定留你条活路,每天让你欲仙欲死!”

    “她真的很漂亮吗?”独目医仙听得直吞口水,可惜眼睛看不见,只好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小姑娘!快给本仙弹唱一曲《十八擵》来听听!”

    双头神将竖起大拇指,赞道:“你们看咱大哥多高雅,再瞧瞧你们俩色胚!我呸!”

    “嘿嘿,她的嗓音唱十八擵一定很带劲儿。”四臂赌鬼说着,自己先哼唱了起来:“一呀摸,摸到姑娘发鬓边,二呀摸,摸到姑娘脸蛋边……”

    狐姒的脸色变了。对她本人的侮辱,她能忍受一时,但对乐曲的侮辱,她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她的呼吸愈加急促,纤纤玉手已经按在了琴弦上,厉声道:

    “看来不教训你们一下,你们是不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三腿花盗怜香惜玉地说:“小姑娘家打打杀杀多危险,伤了你,我可要心疼啦!不如以你的美色,在床上好好的教训我们哥几个便是,咱们保证绝不反抗!”

    四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狐姒面无表情,两眼的光芒宛如火焰,手捻的一根琴弦,已经对准三腿花盗的膝盖。

    苏季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不禁摇了摇头,想必她这一股怒气不见点血,只怕是难以平息了。

    “嗖!”

    狐姒用兰花指轻轻一带,三腿花盗的小腿瞬间和大腿分了家,倒飞出去。

    “啊啊啊啊!”

    三腿花盗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回他连一条腿也没了,身子突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他望着流血不止的断腿,龇牙咧嘴地说:

    “你知道我师傅是谁吗?我师傅可是分水将军申公豹!连我师傅都没打过我!你竟敢……竟敢……”

    三腿花盗不敢再说了,他看见狐姒的玉手又勾起一根琴弦,一双美眸不怒自威,缓缓扫视着面前的三个人,冷冷地说道:

    “哼,还以为你们有两下子呢。难怪不敢从鹿角珊瑚里走出来,原来你们只剩不到玄清二境修为,所以只能像缩头乌龟一躲在里面装模作样!”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面前的三人皆是一脸惊愕,每个人额上都已经渗出冷汗,唯有独目医仙一脸愤恨,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似是要与狐姒死战到底。

    双头神将望着大哥,眼中闪过一缕敬畏之色。

    三腿花盗疼痛之余,心想不愧是大哥,为了兄弟宁可以身犯险。

    四臂赌鬼嘴里喘着粗气,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敬佩大哥的勇气。

    “扑通!”

    独目医仙一下子跪在地上,张着大嘴,哀声恳求道:“姑奶奶饶命!您要杀就杀老三!都怪这孙子胡说八道!”

    双头神将见大哥下跪,自己也只好跟着跪下,可怜兮兮地说:“我们原本都是心地纯洁的正经人,都是被老三这色胚给带坏了……”

    独目医仙连连点头,笑着说:“对对对!正经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四臂赌鬼举起仅剩的一只手臂,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证明!”

    此时,倒在血泊中的三腿花盗心灰意冷。看见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三个“好兄弟”见死不救,他只好自己用两条胳膊支撑着半个身子,一点一点向后退。

    “咚!”

    半个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黄金门!

    同一时间,铜门下方伸出一只结实的大手,从下面紧紧握住三腿花盗的半截断腿。

    “妈呀!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三腿花盗血血淋淋的断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向门里拖拽,疼得他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

    “啊啊啊啊!”

    黄金门下方的洞口比人的身体小很多,里面的人完全不顾三腿花盗的死活。三腿花盗的身体被狭窄的洞口挤压,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硬生生被一点一点拖进洞里。

    旁边跪地求饶的三个人,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溜烟全都吓跑了,嘴里失声大喊:

    “有怪物!快跑哇!”

    苏季摇了摇头,心想你们就是怪物,还好意思说别人。

    狐姒望着他们逃跑的方向,伺机而动。

    苏季拉着她的手,制止道:“别追了。这些人固然可恶,但没有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玄清气。这里随时会遇到更可怕的敌人。”

    说罢,他转头望向刚才那扇“吃人”的黄金门,拱手道:

    “刚才多谢相助。”

    话音刚落,黄金门下方的凹槽伸出一只手,握住门底下的边缘。紧接着,周围的石壁开始震颤,细碎的石块噼里啪啦往下掉。

    苏季双眸微张,只见黄金门被那只大手缓缓提了上去。

    铜门开了,显出一点火光。门里的空间极为狭小,几乎和茅厕差不多。

    里面,一个黝黑的大汉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一串肉,像是正在烧烤食物。

    黑大汉一头蓬乱油腻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粗糙的脸,而与那粗狂外形格格不入的,是一双忧愁的眼睛,瞳孔如黑夜般深邃。他用那双眼睛望着苏季,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紧蹙。

    苏季看着他身上穿着汉渍斑斑的大红劲装,虽然肮脏,但这无疑是一件红色的衣服。

    莫非这个脏兮兮的黑大汉,就是狐姒的爹爹,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

    想到这儿,苏季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然而,当他看到狐姒无动于衷的表情时,方才意识到此人并不是海棠君,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们俩可以过来坐,我是过不去的。”

    说着,黑大汉举起一只手,发出“格朗格朗”的响声。

    苏季发现他的双手、双脚,腰上,都铐着厚重的金属链子,长长的链条拖在是地上,另一端深埋在厚厚的石壁中。尽管这个人被牢牢锁在门里,但不知为什么,苏季还是会觉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危险。

    “呼!熟了。”黑大汉拿起一串肉,说:“过来吃点吧。”

    黑大汉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烤熟的肉立刻飘出诱人的香味儿。

    苏季闻到肉味,肚子里忽然像有一群鸽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动弹,只是扫视着铜门里面。他发觉狭小的空间里,居然没有找不到找不到三腿花盗的尸体。

    难不成这黑大汉烤的是三腿花盗的肉?

    “这是什么肉?”苏季问。

    “放心,不是人肉,是老鼠肉。”

    “哪来的老鼠?”

    “养的。”

    苏季听黑大汉说完,下意识往下面的水沟望了一眼。

    黑大汉摇摇头,说:“你不吃,我可吃了!”

    说罢,黑大汉一口咬了下去,细细品尝。那鼠肉被烤得外层焦脆,内里绵软。

    苏季不禁吞了口唾沫,这鼠肉可比人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好一万倍。美中不足,若是能加一点点花椒、盐巴、和素油,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他知道眼前的黑大汉要杀狐姒不容易,但想要杀自己绝对不难,根本犯不着在食物里下毒。

    狐姒对那肉提不起兴趣,但苏季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几乎快要饿死了。他大步走过去,饥不择食地抢过肉,狼吞虎咽起来,就像啃着一只柔软肥腻的红烧猪蹄。嘴被肉撑得很满,每当他的牙齿动一下,两腮就像吹气似的鼓胀一下,就像塞了两个鸡蛋。

    黑大汉含笑望着他,似乎很欣赏他吃肉的样子。老鼠肉虽然能吃,但不见得有多好吃。然而,苏季吃肉时的样子,只怕连天上的神仙看见也要搀得流口水。

    狐姒朝黄金门走了几步,突然秀眉一蹙,发觉这里臭气熏天,脏乱不堪,简直无处落脚,只好站在外面。她打量着黑大汉身上的铁链,问道:

    “你是谁?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人要用这么粗的铁链把你锁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黑大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你们听了,没准会知道我是谁……”

第六十五章 笑话(第二更)

    “你应该听过二郎真君的故事吧?”黑大汉问。

    苏季咬了一口肉,说:“二郎神杨戬是阐教仙人,传说他生来阙庭长有第三只眼睛,精通七十二般变化。”

    黑大汉撩开头上蓬乱的头发,露出油腻的脑门儿,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苏季顿时停止了咀嚼,眯起眼睛看向黑大汉的额头,只见他阙庭上有一条细细的缺口,像是一道伤疤,又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

    黑大汉指着头上的缺口说:“小时候,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指着我头上的这道纹,说我亲爹就是二郎真君。你说可不可笑?”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苏季又咬了一口肉,接着说:“二郎神肉身成圣之前也是凡人。传说他娘是玉帝的妹妹,因为羡慕人间的生活,私自下界,与凡人书生杨君生下了杨戬。”

    “看来你经常听戏,知道的比我还多。不过我的笑话还没讲完,可笑的还在后头。”黑大汉放下油腻的头发,接着讲:“我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杨逆,意思是让我逆天而上,去找我爹认亲。寻找二郎真君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和他一样的神仙。于是,我潜心求道修仙,四处拜师学艺。可惜我的资质平庸,无法和二郎真君一样加入阐教,只能去截教练一些旁门左道的法门。关于二郎真君,我调查过许多,但始终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讯息。这个神仙似乎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人,一个编造出的神。”

    “不可能。”狐姒断然否决道:“听我爹爹说,二百五十年前,很多截教仙人都死在二郎神的**玄功之下。”

    黑大汉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玄功就是所谓的七十二变。阐教会**玄功的人很多,既然大家都会变化之术,谁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二郎神?设想一下,曾经有一个神仙变身成一个拥有三只眼睛的神将,自称二郎真君杨戬,利用这个身份斩杀截教的仙人。后来,每当有人想要隐藏身份的时候,都变化成那个三眼神将的模样。这样一来,很多截教仙人的死都不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不同的人用同样的手法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神。于是二郎真君成了一个传说,一个不死的传说。因为世间有无数人冒名顶替,凡是失败战死的二郎神都会显出原形,人们都会以为他是冒牌货,而一个又一个新的冒名顶替者,则不断继承二郎真君这个名字。”

    苏季大惑不解地问:“阐教仙人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斩杀截教仙人对他们来说,不是立了大功了吗?”

    “立功?为谁立功?周武王?你以为一个仙人会在意一个凡人赐予的功勋?”黑大汉笑了,说:“阐教仙人才不会傻到为了讨好一个凡人,去得罪一群神仙。因为他们知道,人修炼到玄清九境后肉身不死,就算陨灭了截教仙人的肉身,还是会与他们在天庭相见。你要知道,封神榜上的截教中人,远比阐教中人还要多。”

    苏季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二郎神封神榜上有名,说明他是真实存在的。你这些歪理邪说,恐怕毫无证据吧。”

    “确实没有证据,但也不需要。你见过封神榜吗?你见过真正的神吗?虽然阐教有很多人修仙,但多数人临死的时候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不是吗?”

    苏季沉默了。这个问题不禁让他想起儿时的一个梦境。他梦到一个垂钓河畔的白发老人,身旁有一本泛黄的卷宗,上面写满了神仙的名字。至于后来那老人怎么样了,他已经记不得了。直到听街边的说书人谈起封神榜的故事,他才隐约觉得那本卷宗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封神榜。

    “你不相信神的存在?”苏季问。

    “现在的截教中人,很多都不信神。我原来是相信的,直到被关进这个地方……”杨逆说话时,眼中流露出一种悲伤愤怒之色:“现在的我只信王霸天下。谁能以武力凌驾于所有凡人之上,谁就是真正的神。”

    苏季苦笑道:“那你刚才说了半天,都只是你的猜测?”

    杨逆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表示肯定。

    “你可知道?一个人独自被关在这种地方是多么无聊,只有胡思乱想才不会让自己疯掉。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杨逆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算二郎神真的存在,我也绝对不是他的儿子!”

    苏季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娘死前把真相告诉我。她说我头上的伤疤,是她在我不懂事的时候,用簪子划开的一道口子,是为了让我拥有一个目标,通过修行出人头地。我娘其实是个卖身的浪妓。她遇到过很多嫖客,连她也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说着,杨逆癫狂地笑了起来。

    这是苏季第一次见他笑,没想到笑容竟会在一个人脸上造成这么大的变化。杨逆的笑容十分孤独,让人联想到一匹在雪地上嚎叫的孤狼。他的身世荒诞,却又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

    苏季一点也笑不出来。

    狐姒也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她打量着杨逆,只见他眉毛浓密,脸部轮廓粗犷,虽然称不上英俊,却充满阳刚健康的气息,年龄顶多只有三十岁。她心中暗想,这个年纪就被囚禁在玲珑塔狱的最顶层,还特意用厚重的铁链锁着,想必此人之前一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我看你现在的修为是玄清二境,想必你之前的修为一定很高。”

    杨逆摇摇头说:“不,我进塔之前,也是玄清二境。”

第六十六章 血阵

    狐姒听到杨逆的回答,眼中掠过一抹惊色。

    苏季也感到他的身上,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杨逆缓缓说道:“你们一定好奇,为什么我的修为在这里丝毫没有减弱?这正是我被关进这里的原因。曾经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偷听到两位阐教高人的谈话。他们提到凡是玄清四境以下的修士,身上都会有一个玄清气最薄弱的地方,叫做死穴,它是所有炼气修士身上致命的弱点。死穴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而是会随着经脉流动不断变化,连本人也不能随时知道死穴的位置。我正因为封住了这个死穴,才没有让自己的玄清气流失。姜玄留我一条命,就是想从我这里知道关于死穴的秘密。”

    苏季心中暗想,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倒是与百字阴阳禅中提到的说法,不谋而合。

    杨逆抬起胳膊,举着厚重的锁链,对苏季说道:

    “你只要帮我截断这玄铁锁链,我愿意把死穴的秘密告诉给你,并且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苏季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想带他出去了。这次他并不像上一次那样心跳加速,而是不慌不忙地掂了掂杨逆胳膊上的铁链。

    那铁链足有人手臂一般粗,手感极其沉重。普通人被这铁链锁住,恐怕连手脚都会被坠得抬不起来。苏季望着周围狭窄压抑的环境,仿佛看到杨逆拖着厚重的铁链,如困兽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踱来踱去的孤独画面。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杨逆注意到苏季的目光落在铁链上,于是解释道:“只有比玄铁更坚硬的东西,才能弄断这铁链。这塔里比玄铁还坚硬的东西,就只有千面猴的獠牙。我要你一直往下层走,把千面猴的獠牙带回来给我。”

    狐姒秀眉微蹙,当着杨逆的面,对苏季说道:“这个人说话总是在绕弯子。这分明是让你去送死!”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杨逆笑道:“如果你现在去,无疑是送死,但如果学了我教你的截教法门,可能就大不一样了。在你们看来,这玲珑塔狱是一座牢狱。而在我看来,这里是一个修行的绝佳道场。”

    听到“截教法门”,苏季突然眼睛一亮,随即目光黯淡下来,说道:

    “我无法提炼玄清气,再好的道场,只怕也难有什么作为。”

    “莫非你是百年一遇的冥顽之体?”

    苏季怔了怔,似乎明白他说的冥顽之体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吧……百年一遇的废物。曾有一个女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想必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阐教中人。”杨逆思索了一会儿,说:“阐教一定会将你这种人拒之门外。不过在截教,我能想到不止一种方法,帮助你修行。截教没有天生的废物,只有后天放弃的糟粕。我的资质没比你好多少,至今也只不过刚突破一个境界,到达玄清二境而已。即便如此,纵然玄清七境的姜玄依旧无法抓到我。若不是他手下暗中布置玲珑血阵偷袭,只怕我现在依旧可以逍遥快活。”

    此时,苏季神情变得比以往都要严肃,眼中再一次涌现出希望。原来杨逆也曾与姜玄交手,而且似乎游刃有余。

    狐姒见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肉,不禁问道:

    “你该不会真要相信他吧?”

    苏季点了点头,握拳道:

    “我必须获得力量,才能从这里出去找姜玄报仇。不能像以往那样只靠运气,使用一些雕虫小技,或是依赖你一个女孩子。”

    听到“女孩子”三个字,狐姒顿时柳眉倒竖。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真让人讨厌!”

    苏季淡然一笑,道:“我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上面几层都没有你爹的线索,如果他真的在玲珑塔狱,那就一定是在下面几层。”

    狐姒双眸微张,没想到即便在这种时候,苏季也没有忘记为自己事情做考虑。她低头认真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因为对方确实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杨逆看出狐姒神情的变化,笑道:“看来你身边这位姑娘也同意了,那就先让我看看你的资质如何。”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伸出鼻子,在苏季身上闻了闻,说:“你的肉和白酒鸡一个味儿,说明你嗜酒如命。喝酒的人手会发抖,不适合飞剑。”

    接着,杨逆伸手扶着苏季的胸口,用力向前推出一掌!

    苏季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连连退了好几步。

    杨逆紧闭双眼,仔细听着苏季杂乱的脚步,说:“你脚步紊乱,走不出神行步法。我的翻云游步你也学不会。”

    “像你这么推人,任谁都会乱吧!”苏季苦笑了一声,道:“这也不适合,那也不适合,你直接说我适合什么吧。”

    杨逆观察着苏季的眼睛,说道:

    “你的眼珠一直不停地转,说明你的脑子也一直在动。”

    苏季见他的表情神经兮兮,开始故意在自己眼前翻着跟头,上蹿下跳,简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杨逆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快得只能看见一个急速窜动的黑影,犹如一朵翻动的黑云。由于铁链牵制的关系,他活动的区域有限,苏季脑袋不动,只用眼睛左右转动,便能捕捉他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杨逆停止了动作,站定在苏季面前,问道:

    “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

    “我问你,刚才我的脚一共落地过多少次?”

    苏季毫不犹豫地答道:“三百零六次。”

    杨逆微微点了点头,问:“我从开门到现在,一共走了多少步?”

    “二百零六步。”

    苏季随便说了一个数字,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可是杨逆却还是点了点头,又问:

    “你从出生到现在,一共走了多少步?”

    苏季稍稍迟疑了一下,朗声答道:“只有一步。”

    “没错。”杨逆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出生入死,只有一步。看来我知道你适合什么了。”

    苏季一脸茫然地说:“我不仅能记住你动作的次数,如果必要,我还能记住你刚才一共说了多少个字,不过这些与修行又有什么关系?我到底适合什么?”

    狐姒哼了一声,道:“他该不会想说,你适合做酒馆的账房先生吧。”

    杨逆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苏季说:“你眼力和记性不错,脑袋也不算太笨。我可以教你一个变化多端的截教法阵,叫做,化血阵。”

    “化血阵?”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诧异,惊愕地问:“可是姜玄用的化血阵?”

    说着,苏季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

    杨逆望着他胸前漆黑的伤疤,点了点头,说:“化血阵只有一个。既然你知道这个阵法,想必也听说过这个阵法会伤及自身。修炼此阵者,需要用活人体内的血气,来代替玄清之气。姜玄被截肢以后,也是用了这个方法练成了化血阵。普通的修士需要炼精化气,而修炼化血阵的人,则需要炼血化气……”

    说罢,杨逆附在苏季耳边,念了一串很长的口诀。

    苏季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眨着眼睛,神情似懂非懂。

    杨逆问道:“我教你的是化血阵的御阵、杀阵、结阵、三种变化,都记住了吗?”

    苏季点了点头,心中激动不已,若自己能成功习得化血阵,一来可以知己知彼,二来能用姜玄之道,还治姜玄之身!

    就在这时,杨逆毫无征兆地抓过苏季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他的脉门,割破了腕上的血管!

    顿时,殷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汩汩流淌出来!

    狐姒突然瞪大了眼睛,以为杨逆疯了!

    苏季紧握住滴血不止的手腕,失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要炼血,当然要先见血!”杨逆微微一笑,平静地说:“你必须割破身上一处动脉,引血滴化为蒸汽,以血铸阵。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死在这里。二是用我教你的方法,在血流干之前,炼血铸阵!”

第六十七章 拒绝

    苏季对着一面墙壁,缓缓抬起胳膊,手捻剑指。殷红鲜血滑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杨逆面无表情,安静观望着发生在苏季身上的一切。

    狐姒与他截然相反,神情无比严肃。她微微挑起秀眉,心想若此刻被割腕的是自己,不知道能否忍住疼痛,如苏季这般镇定。

    少顷,她倾身一动,似想走上前去,却突然被杨逆伸手拦住,示意不急。

    狐姒对苏季喊道:“那天姜玄为了让自己重生,狠心用手下的元老血祭!足见这阵法的恶毒,难道你也想变成和姜玄一样的人吗?”

    苏季喘着粗气,虚弱地答道:“阵法没有善恶,善恶自在人心。只要能获得力量,无论旁门左道的方法,还是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我都愿舍命一试!”

    狐姒狠狠一跺脚,气得扭过身去。

    可是,当她看不见苏季的时候,却莫名感到愈发紧张,好像身后正在流血的不是苏季,而是自己。

    这种担心一定是因为血契相连的缘故吧。她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

    一个时辰过去了。

    狐姒的眉头越来越紧,已经在心里骂了苏季一万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她看见苏季脚下已是一片血红,而他除了越来越虚弱,根本没有丝毫铸阵的迹象。

    这时,一旁观察许久的杨逆,低声沉吟道:

    “化血阵的变化极其复杂,至少需要一年才能融会贯通,而我则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本以为这小子异于常人,想要逼他一下,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杨逆轻叹了一声,这结果虽是意料之中,但仍不禁感叹世间奇迹的渺茫。他转身望向狐姒手中的古琴,问道:

    “姑娘的琴,不只是用来消遣的吧?”

    狐姒狠狠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如果必要,还可以用来杀人。”

    “杀人不急。”杨逆笑道:“让我先教你一首救人的曲子。”

    说罢,他用一块碎石,在地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乐谱。

    狐姒定睛一看,只见这乐谱中的,和弦、滑音、推拉、吟揉,很像一首琵琶曲谱,而且是一首柔和的文曲。

    “你也懂音律?”她忍不住问道。

    “只会这么一首。”杨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解释道:“昔日孙天君创化血阵之前,曾在截教道友魔礼海那里,求得这首琵琶曲。这曲子能安定神志,抑制脉门血流,防止人血崩而死。”

    狐姒不禁叹道:“没想到截教四天王中的魔礼海,也有救人的曲子。”

    杨逆望着苏季道:“当这小子流血不止的时候,你要在一旁弹琴为他掠阵。你二人必须配合,才能有一线生机。事不宜迟,他恐怕快要不行了。”

    狐姒朝苏季娇哼了一声,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手抚在了琴弦上。

    “别弹!”

    苏季突然厉声制止!他低着头,脸色愈发惨白,气息十分紊乱,温热的血液已经在他的手腕上流淌泛滥。从微微鼓起的脸颊处能够看出,他正在用力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的修为正在消散,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别做梦了!”狐姒提高了声调,怒道:“凭你的天赋,岂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你真的想死吗?”

    “不想死,但我更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活着!我必须出去!只要能为狼儿报仇,我甘愿流干最后一滴血!所以……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苏季脸色越来越差,而杨逆眼中的赞许之色,却越来越强烈。

    杨逆身为一个资质平庸,通过不屑努力获得修为的截教门徒,最欣赏的就是苏季说话时的那一股狠劲儿。因为一个人如果肯对自己狠,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阐教看重修行的天赋,而截教看重的,则是修行者的毅力与勇气。

    虽然不知道苏季口中的“狼儿”是谁,但杨逆能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做。

    狐姒有生以来第一次两番奉劝一个人,没想到居然遭到两次拒绝。她恼羞成怒,厉声道:

    “你想死!没人拦你!”

    说罢,她脸色一寒,真的撒手不管了。

    苏季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着以前坐禅时的心境,努力调整呼吸,反复吐纳,把全身的精力灌注于两指之间。

    一滴血液从指尖滴落。

    苏季骤然聚力!血液瞬间蒸发成一缕血雾,发出嘶的一声!

    狐姒蓦然转头,惊得红唇微张。

    杨逆脸上还算平静,眼里却已经透出一丝激动的光芒。

    一缕暗红的血汽旋转漂浮。苏季的嘴角微微上扬,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只是一步,膝盖便有些颤抖。

    “噗通!”

    他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杨逆立即上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用布条缠住他手腕的伤口。

    狐姒娇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一定不行!”

    “不……”杨逆说着,抬头望向苏季对面的石墙,“他已经成功了。”

    狐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上赫然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太极图。这是刚才那一缕血雾留下的血迹。虽然不知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狐姒知道,苏季已经创造了一次奇迹。

    就在这时,杨逆突然一吹口哨,下方传来“吱吱”的叫声。

    紧接着,一群老鼠顺着下面的水沟爬了上来。

    “你这是做什么?”

    狐姒娇喊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这小子流了这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狐姒蹙着眉头,望着成群结队的老鼠,问道:

    “人吃老鼠。这么多老鼠吃什么?这里连蟑螂都没有?”

    “活人吃老鼠,老鼠当然是吃死人。”

    杨逆说着,随手抓起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用一根棍子串了起来,放在火上烤。

    狐姒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意识到之前苏季吃的老鼠,很可能是吃了三腿花盗的肉。

    然而,苏季并不知道这一切。当他苏醒过来以后,一口气吃了八只老鼠。

    “小伙子慢慢吃。吃饱了再走,肉还有很多。”

    说着,杨逆又把一串烤好的鼠肉递了过去。

    苏季看也不看,一口咬掉了老鼠的脑袋,嚼也不嚼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狐姒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自然。

    杨逆将她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笑着问:

    “小姑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狐姒没有搭话,一句话也没说。这并不代表她还在生气,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给苏季徒增烦恼。为了活着,为了复仇,这个男人还是会硬着头皮吃下这些肮脏的肉。

    从那天起,狐姒意识到,但凡苏季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动摇。

第六十八章 亡灵

    苏季填饱肚子以后,又来到被净明关闭的石门前。

    狐姒拨动琴弦,音波震荡出一道涟漪,石门轰然崩开!

    一瞬间,飓风骤起,乱石横飞。二人穿过弥漫的尘埃走下石阶,只看到白袖和净明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这二人之外,这一层就什么人都没有了。

    其他人呢?

    苏季不由得感到诧异,这里之前明明还有许多打坐的修士,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两个人。那冰冷的石地上空无一物,连喝水的头骨也不见了。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其他人都集体自尽的话,那为什么连一具尸体也看不到?

    如果这一层的人遭到了下层妖物的袭击,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

    白袖是从下层逃上来的人,他活下来并不奇怪,可是净明大叔是这一层修为最低的人,他为什么也活下来了?

    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茫然,眼前的一幕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净明大叔吃惊的程度,一点也不比苏季小。当他看见苏季的一瞬间,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转头打量一旁的狐姒,暗自琢磨这女人又是谁?莫非是苏季之前提过的噩梦中的女人?

    此时,四人之间陷入一片沉寂。

    净明大叔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而白袖却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睁开过。

    苏季没有理睬这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知道自己与这二人根本不是一路,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于是自顾自地走向通往下层的石阶。

    “吓我一跳……原来是去送死的。”净明大叔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叹道:“唉,早死早超生,有时候连我都想下去。”

    “哦?那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白袖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我怕疼啊!”净明大叔皱着眉头说:“要是被那些怪物逮到,一时半会儿可是死不了的!”

    白袖淡然一笑,缓缓睁开眼睛,微抬下巴,漠然目送走下石阶的一男一女。

    苏季和狐姒一路向下走,来到最开始醒来的第四层。为了避免惊扰趋光的蚕食蛊群,狐姒熄灭了苏季怀中发光的莲子,使得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响起鞋子接触地面的声音。

    “哒!哒!”

    狐姒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黑暗似乎并不能影响她的视觉。

    苏季紧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摸索前进,耳畔响起嘶嘶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蚕食蛊的叫声。现在没有必要在这些虫子身上浪费自己的血,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千面猴的獠牙。

    二人继续往下走了一段,脚步停在楼梯口处,只要穿过面前一扇半掩的石门就能进入第五层。石门的缝隙透着白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亮白的轮廓。

    “开门吧。”说着,苏季把羊角匕首握在手里,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狐姒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玲珑塔狱是尖顶形状,上尖下宽,越往下层面积越大。二人试探着慢慢走进去,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居然连一只妖物也没有。周围一片安静,没听到任何妖物躁动的叫声。

    苏季感到越来越奇怪,循着白色的光源渐渐深入,发现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白色贝壳。白光就是从那贝壳张开的两瓣中间发出来的。

    “砗磲?”苏季喃喃地说着。

    “你认得这东西?”狐姒问。

    苏季观察着砗磲贝壳说道:“这是砗磲贝壳,价格不菲。小时候我家里也摆过这种贝壳,不过只有盘子大小,像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若能搬出去换成贝币,买下一百间酒楼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以后,苏季感到身边愈发安静,回头一看,发现狐姒停在距离贝壳很远的地方,一只玉手轻抚额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我不能靠近那白光,它让我感到头晕。”

    苏季并没感到任何不适,这说明贝壳发出的白光,只对非人的生灵起作用。想到这儿,他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层没有妖物,就是因为这个砗磲贝壳的存在。

    “黄金门、珊瑚丛、砗磲贝壳……”苏季好似想起什么,低头寻思片刻,突然说道:“原来如此,这塔狱的七层分别对应着“人间七宝”:黄金、珊瑚、玛瑙、珍珠、砗磲、琉璃,白银。”

    “那么这里真的是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我爹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狐姒忍着头痛,激动地向前迈了一步。

    巨大的白色贝壳似乎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忽然闭合!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白光骤然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轰隆!”二人身后的石门也跟着关闭!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片飘忽不定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要执着?”

    “你们为什么要努力活着?”

    “你们为什么要出去?”

    “人间本就是地狱!”

    “……”

    苏季感到耳边的怪声越来越多,好像有一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而且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看来我们被包围了。”苏季全身戒备,巡视着黑暗,说道:“这里的怪物比想象中聪明。它们让我们顺利进来,让我们误以为这里很安全,等我们孤军深入的时候才开始围攻。”

    “来得正好。”狐姒手扶琴弦,冷笑道:“免得本小姐自己去找!”

    狐姒驱使净世莲子亮起来的一瞬间,苏季看到令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昏暗的光线照亮四周,苏季看见身边围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猴子。

    这些猴子的身材比正常猴子大两倍,全身筋肉突起,身上的毛像是斑秃似的一块一块,斑斑驳驳。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数那猴子的脸。那是一张张千疮百孔的人脸,每一个猴子的脸都不相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消瘦的、臃肿的、漂亮的、丑陋的……

    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都瞪着血红的眼睛,表情木讷,脸上的皮肉被啃食的暴起,脸的位置也是歪七扭八,有的甚至一张脸倒贴在脑袋上,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狐姒拧着眉头,道:“千面猴吞噬了人类的灵魂,相貌也变得让人恶心。与其说他们是猴子,不如说是一群长着人脸的怪物。”

    苏季剑眉微蹙。他记得那些面孔,这些人很多都是之前在上层打坐的修士!

    “天道都是……谎言……人早晚都会死的……”

    “就算从这里出去……也是会死的……”

    “人活着……就是为了去死……”

    “还是……留下来吧……”

    千面猴的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话语,仿佛在告诉苏季,它们不是没有心的妖物,它们是活生生的灵魂。这些人生前一定也有许多美好辉煌的过往,但死后却连灵魂也被妖物霸占利用,不得不令人唏嘘。

    “很抱歉,我不能留下。”苏季苦笑了一声,紧紧握住羊角匕首,一字一顿地说:“我还要去找那姓杨的算账!”

    狐姒朝千面猴的嘴里望了一眼,道:“我猜得没错吧?杨逆果然在耍我们!这些猴子的嘴里,根本就没有牙!”

第六十九章 千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割破手腕的血管,鲜血顺着手掌流向指间。

    千面猴群见他割腕,以为他要寻短见,语气不无激动地说:

    “看来……你终于想通了……”

    “来……和我们一起死吧……”

    苏季剑眉微蹙,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手捻一道剑指,血液化作雾气冉冉上升,指间红雾蒸腾。

    千面猴群突然感到一股凛厉的杀意,一个个眼中凶光毕露。十多只千面猴,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齐朝苏季扑了上来!?

    红色血雾在空气中凝结成太极图案,化血阵的“御阵”已经结成,瞬间把冲过来的千面猴全部挡在外面!

    众多猴子进攻不成,自己被血雾冲开,一个个震惊万分,抓耳挠腮,扭曲的面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断变幻着表情。

    就在这时,苏季蓦然发现怀中莲子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不知不觉中,眼前陷入一片昏暗。他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阴森感。一眨眼的功夫,身边面前的千面猴群全部消失不见,连狐姒也不见了。

    昏暗中,苏季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耳畔除了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没有。

    苏季想要呼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强烈的恐惧萦绕在他心头,促使他不由得向后挪动了几步,后背撞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紧接着,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腥臭味飘了过来。

    他缓缓回头,发现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可怕的是,身后并没有人,只有一只手臂,一只被砍断的手臂,还在滴答滴答流着血。这手臂明明已经脱离了身体,但剩下的五根手指,却仍在古怪地蠕动着。

    苏季虽然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劫难,但在这样一片黑暗中遭遇如此诡异的场景,还是令他的心里发毛。他废了很大的劲,终于把那手臂从自己肩上撕扯下来。

    “还我手臂……”

    面前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季猛然抬头,顿时圆瞪双目,只见一个胖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朝歌第一泼皮——王老千。

    “真是冤家路窄!”苏季哼了一声,道:“你装神弄鬼,是来找我报仇的吧。”

    话音刚落,王老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苏季刚刚扯下的断臂突然自己活动,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力道越来越重。他拼命用匕首戳那只手,直到戳得血肉模糊,那只手方才松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苏季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喀锵”一声。坚硬的触感顺着脚底一直传递上心底。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捡起那个东西,发现是一副青铜狐狸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无比熟悉,有点像自己以前在青灵庙里带的那副,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旋灵阁主!”面具传出一个粗哑浑厚的声音。

    苏季惊得浑身一颤,慌乱中手上没有拿住,青铜面具直接掉到了地上,

    “咣当!”

    青铜面具发出空灵的话语!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回味出那是墨殊的声音。

    少倾,墨殊的声音再一次从面具里传了出来: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偷老夫的净世青莲!毁了我的玄狐宗!”

    墨殊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怨恨。

    是幻觉吧?

    冷静!一定要冷静!

    苏季这样提醒自己。他一脚踢走面具,整理思绪,继续摸索前进。耳边很快又听到奇怪的声音,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这次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非常缓慢。

    他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继续走,可是身后的脚步非但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清晰。

    诡异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渐渐的,一个人的脚步逐渐变成了两个。

    苏季屏住呼吸,全身戒备,感觉身后有两个人,正在径直朝他靠近。

    “师傅!”

    那是花如狼的声音!

    苏季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转头,看见两个人。

    一个是花如狼,一个是他的生父花瘤儿。

    “师傅……我好恨你!”花如狼说话时的表情并没有一丝怨恨,而是像死人一般木讷。

    花瘤儿也是面无表情,脑袋一动不动,只动嘴巴发出声音:“季哥……我为你而死……你却没能照顾我爹……还眼睁睁看我儿子死在你面前……”

    二人说完这些话,身体逐渐熔化,最终化作一摊血水。

    苏季瞪大了眼睛,虽然知道那是幻觉,但心头的愧疚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走上前去,只见那血水中慢慢升起一个红色的人影。看到那个人,苏季的双眼顿时燃起怒火。那不是别人,正是杀害自己徒弟的姜玄。

    姜玄盯着苏季,冷笑道:“仇,你这辈子报不了,可惜你又没有下辈子。”

    苏季刚一握紧拳头,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还我师傅命来!”

    语声中,苏季忽觉胸口被一剑刺穿,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他慢慢低头,看见一把桃木剑从心脏的位置穿了出来!

    此刻,他意识到刚才那是沐灵雨的声音。

    他慢慢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沐灵雨,而是看到一身青衣的翩翩公子。

    那青衣公子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飘着,因为他的脚没有落地,或者说根本看不清楚。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他正是昔日的善财公子。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吗?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就拿走你心爱的东西……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说罢,善财公子优雅地侧了一步,身后出现一位身着绿萝衫的姑娘。

    苏季顿时睁大了眼睛,发现那居然是失踪多年的林姿!

    此刻,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脑海。

    一夜**梦无痕。

    苏季经历的一切,都是从林姿送他的这把剑开始的,而她却从此杳无音信。

    林姿淡然一笑,沉默地转过身去。

    这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令苏季百感丛生,情不自持地走了过去。

    当苏季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发现林姿的肩膀诡异地抽搐起来,低头发出一阵轻蔑阴森的笑声!

    忽然,一张脸惨白浮肿的脸转了过来,血红的双眼瞪着苏季!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林姿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是祭司义渠!

    “废物!你不配跟我喝酒!”义渠虎目圆瞪,轻蔑地说:“我送你匕首,其实是让你自尽用的!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吗?哈哈哈哈……”

    义渠疯狂的嘲笑声,久久回荡在周围。

    当苏季听到“自尽”两个字的时候,两只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举起匕首,缓缓逼近自己的咽喉。

    愤怒、不甘、悲伤、愧疚……

    一时间,他心头涌上百种情绪,折磨得他快要发疯,恨不得一刀死了痛快。

    就在这时,耳边蓦然传来一阵琴声。

    柔和舒缓的琴声,让他杂乱的心神慢慢平静下来。

    “别做傻事!”耳畔响起狐姒急切的声音:“千面猴群正用魇术扰乱你的思绪!臭酒鬼!快醒醒!”

    “锵!”

    一根琴弦崩断的声音!

    苏季顿时惊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狐姒正吃力地紧握他的手,手上匕首的剑锋,已经顶到自己的喉结,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刺破喉咙。他一时间无法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半晌才明白刚才只是噩梦而已。

    狐姒见他慢慢放下匕首,总算松了一口气。

    苏季发现这玲珑塔狱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这里能让一个人的心智都被击溃,甚至连灵魂也会扭曲。

    此时,手腕的血液还在不停地流淌,随着血液的流失,苏季感到身上越来越冷。然而,周围千面猴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死死的盯着苏季,似乎是想让他屈服一般。

    苏季神色镇定,阴阴一笑,道:

    “你们玩够吧!下面该轮到我了!”

    说罢,他眼中红光闪动,指间放射出万道红线,犹如万蛇出洞!

    化血御阵,骤然变成了杀阵!

第七十章 海棠花雨

    数以百计的千面猴扑面而来!

    苏季顶着杀气凛凛的血阵迎势而上!太极图飞速旋转,闪耀着异彩,千百道血光纵横,在猴群中血淋淋地翻腾飞舞,所到之处血溅如雨!

    千面猴在接触到红光的一瞬间,嘶吼着翻倒在地,身子化为一滩血水。

    苏季的头发,睫毛,衣服,裤子全都沾染了千面猴的血,传来一阵黏糊糊的触感。

    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已是血流成河。

    苏季感到身边有一阵阵阴风吹过,那感觉就象有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从身边飘过。风中回荡着飘忽不定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亡灵,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

    “你又让我死了一次……”

    “活着好苦好累……还是死了好……”

    “我想我儿子了……若有来世我会做一个好爹爹……可惜啊……”

    “为什么死的是我……好想让所有人都陪我一起死啊……”

    “……”

    “……”

    其他千面猴看见被打散魂魄的同伴,纷纷停下进攻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只高大的黑色千面猴出现在猴群后方。它的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轮廓。一张血盆大口,正在嘶力吼叫,仿佛是在镇压它的手下。然而整个猴群已经乱成一团,完全失去了控制。

    此时,狐姒正在一旁抚琴,用杨逆教授的乐曲防止苏季血崩。

    尽管如此,苏季依旧因为血流过多,已经开始头晕,双眼布满血丝,痛苦地抿着嘴唇,对猴群傲然道:

    “无论你们生前多厉害,你们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而我的故事还要继续……”

    千面猴群见苏季一步步紧逼而来,却无计可施,只得纷纷退怯。

    “吱吱吱!”

    一只千面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苏季惊骇地发现,那只高大的黑色千面猴,正在残杀自己的同类。每杀害一只同类,它的身上都会发出白色的雾气。

    越来越浓烈的雾气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嘶声!

    紧接着,白雾中现出一尊威猛无比的巨大黑影。

    黑色千面猴在吞噬其它同类之后,身躯膨胀成几丈高的巨大猿猴!硕大的脑袋将棚顶撞出一个凹陷,碎石如雨点般洒下。

    苏季抬头仰望,只见两只灯笼般的眼珠,正在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巨大千面猴咧嘴龇牙,两颗发黄的獠牙,从嘴里呲了出来,牙缝里还残留着肉屑。

    “杨逆没有骗我,千面猴的确有牙!”苏季双眸微张,苦笑道:“不过这只……未免太大了些。”

    “小心!它来了!”狐姒发出一声惊呼!

    巨大的千面猴握紧五根石柱般的手指,指间的狂风卷起漩涡,刹那间传来万兽咆哮之声,犹如末日降临。

    翻涌的漩涡中,冲出一只铜鼎大的巨拳!

    “嘭!”

    巨拳重击在苏季面前旋转的太极图上!就在被击中的一瞬,太极图突然停止转动,表面显出一道裂痕。

    千面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拳头骤然加重力道!

    一股浩瀚的玄清之气从拳头爆发而出,如滔天巨浪般涌向四面八方!

    苏季感到鲜血涌到了嘴里,一股压倒性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发自灵魂的震颤。

    “哗!”

    太极图发出碎裂的声音,轰然散成一片血雾,溅到墙上,形成一片红色的印记。

    苏季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整个人被破阵的气流弹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狐姒也在同一时间整个人倒飞出去,嘴角流下鲜血。现在的她修为受限,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根本无能为力。

    千面猴只用一拳就击碎了化血阵!

    苏季感受到力量的悬殊,不禁感叹,果然短时间学成的东西,还是只能应付一时罢了。虽然击败这个强大的对手不太可能,但是让一个人全身而退,他倒是有几分的把握。

    他再一次举起羊角匕首,对狐姒说道:

    “你先走吧!”

    狐姒顿时蹙起眉头,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她自幼成长在青灵寐境,关于外面世界的描述都是来自族中的长辈。族人们口中的人类都是贪婪的、自私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像苏季这样的人,更不习惯被人拯救的感觉,别扭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抗拒的情绪,不知是单纯为了坚信族人是对的,还是难以说服自己去感谢一个人类。

    “我是不会领你情的!”

    “不必领情!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说罢,苏季牙关紧咬,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匕首割破了大腿、手腕、脖颈,三处动脉!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一刹那,嫣红的鲜血在他身上四溅开来,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他感到一股奇寒直接刺入骨髓,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血液蕴含着全身的气力,每流下一滴,就意味着生命的流失。原来尚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骤然间惨白,他感觉几乎快要死了。

    苏季僵硬地再次捻起剑指,身上流出的鲜血化作一股浓厚的血雾,在空中形成阵图。

    狐姒眼眶中饱含热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微微红肿的玉指,慌乱地拨动琴弦。

    琴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尽管她正在努力抑制血崩,可是苏季身上已是血如泉涌,根本无法止住。

    巨大的千面猴扬起锋利的爪子,咆哮而来,苏季手结八门金锁印,一对剑眉高高竖起,双目怒睁不眨,瞪着已经奔至眼前的庞然大物,厉声顿喝:

    “结!”

    语声中,周身的血雾聚集上升,在空中凝聚成许多太极图。飘渺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互相首尾链接,连成一条暗红的锁链,绊住了巨猿的一只脚!

    “嘭!”

    巨猿轰然倒地,使得周围发生剧烈的震荡。就在巨大身体着地的一瞬间,暗红锁链突然将它全身捆绑住!

    这便是化血阵的第三种变化,也是最后一种变化,化血结阵。

    狐姒惊愕地发现,苏季身上发出一丝红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身一跃,身子一下子逼到了千面猴面前,举起银光闪闪的羊角匕首,对准千面猴的咽喉,全力刺了进去!

    一瞬间,暗绿色的鲜血喷溅而出!

    巨猿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有一股震动的气流,撕裂了耳膜!

    那吼声高亢而恐怖,久久回荡在周围。

    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只要等巨猿的血流干,它就会死去。

    可是巨猿并没放弃垂死抵抗,反而挣扎得越来越剧烈,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眼看马上就要崩开!

    狐姒感到一种绝望,化血阵的御阵、杀阵、结阵,三种基础变化都已施展。

    苏季的脸色像一张白纸。他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双眼瞪着狐姒,仿佛在告诉她快点离开这里。

    狐姒知道他已经尽了一个哥哥的义务,现在唯有从这里活着逃走,才不辜负他所做的一切。

    “嗷!”

    巨猿怒吼一声,冲破了化血结阵的约束!

    耳畔传来咆哮的拳风,狐姒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闪过。

    白影的动作虽然很快,但并不急躁匆忙,就像一个优雅的舞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雅的动作。

    巨猿的吼声戛然而止,一道白光从它腹部穿了出来!

    顿时,庞大的身躯被炸得四肢横飞,当场被五马分尸!

    血肉散开的瞬间,一阵香风卷着红色的花瓣,汇成龙卷风,将飞散的肮脏血肉挡在外面。

    风花骤住,空中飘起海棠花雨,纷飞的花瓣伴随削断的巨大四肢一同落下。

    一颗巨大的脑袋,重重砸在了狐姒面前,溅了她一身绿血。

    千面猴的脑袋在碧绿的血泊中挣扎了一阵,朝狐姒嘶鸣了几声后,噼里啪啦凝成一堆棠红色的结晶。

    一片海棠花瓣,缓缓落到狐姒的手中。那一片花瓣犹如黑暗中的闪电,在她脑海里闪过,又如一道光驱散了眼前的阴霾。

    她的眼眶湿润了。

    缓缓转头,她看见千面猴的断腿边,白袖负手而立的身影。

第七十一章 往事如烟

    一道柔和的白光划破眼前的黑暗。

    苏季缓缓撑起眼帘,发现自己躺在巨大的砗磲贝壳里。温暖不断涌入全身,让他感觉浑身很舒服。

    狐姒站在他身旁,似乎等待了很久。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泪光莹莹的眼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的命是捡来的吗?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的语气虽有一丝迁怒,但可爱的俏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是啊。”苏季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看!这不又捡了一条!”

    “哼,你这条命可不是捡的,是我爹爹送你的!”

    狐姒说着抬起头,向苏季身后望去。

    苏季循她的目光,只见白袖站在贝壳的另一边,面带微笑。

    “你是……海棠君?”

    狐姒来到白袖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胳膊,说:“这已经是我爹第二次救你啦!”

    苏季蓦然想起自己刚刚进塔的时候,也是白袖出手相救,不禁疑惑地问:

    “你不是阐教的散修道人吗?怎么成了海棠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袖微微一笑,缓缓解释道:“我被囚禁塔狱以后,三魂七魄日渐消亡。当我只剩最后一缕残魂的时候,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直到有一天,八个散修道人被玲珑血阵送到第六层,顷刻间遭到了塔底妖魔的袭击,全部罹难。我趁机夺舍了其中一个完好的躯体,来到了塔狱的上层。获得肉身以后,我可以使用少许法门,且保留了最后一缕残魂,直至今日。”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白袖早已是一具尸体,难怪那天他会把人头骨里的水倒掉,因为死人根本不需要喝水。可惜看样子连海棠君也无法出塔,否则也不会仍待在这里。

    “你之前为我女儿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海棠君望着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赞许之色,“若你娘九泉之下,知道有你这样的儿子,该是心满意足了。”

    “你果然认识我娘!”苏季激动地说道。

    “何止认识。”海棠君笑道:“我就是你娘的血契金兰,她是我的义妹。”

    “义妹?这么说来……我应该叫你舅舅!”苏季使得整个人突然振奋起来,眼眸透露出激动的光芒,“我终于……有亲人了……”

    苏季心中涨满了温暖,却又带着一丝酸楚的激动情绪。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脉管里的血似乎在激烈地奔流。不知不觉中,眼眶已经湿润了。

    狐姒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脸颊也微微泛红,柔光中显得更加动人。

    苏季突然转头望向狐姒,笑道:“那她岂不真是我的……”

    “弄错了!弄错了!”狐姒骤然秀眉一蹙,娇嗔道:“我怎么会是这个臭酒鬼的妹妹!一定是爹爹弄错了!”

    “当然不会弄错。看来你们两个结为金兰,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海棠君的笑容逐渐淡去,随即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情,道:“不过,你二人默契不足。若要参透青灵魇术奥秘,需要心意相通,犹如一体。”

    “心意相通?”苏季瞄了狐姒一眼,道:“我可不要别人知道我想什么。”

    狐姒也扭过脸去,道:“我对一个臭酒鬼的想法可没兴趣。”

    海棠君摇摇头,道:“并非要你们每时每刻都知道对方的想法,而是在必要的时候。比如刚才那样凶险的时刻,你们不应该用嘴和耳朵,而是应该用心意沟通。曾经我与红枝便是如此。”

    苏季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问道:“我娘与您血契金兰。这么说她也曾是修士?但我为什么从来没见她生前使用过法术。如果她真的身怀异术,又怎会沦落到被一个狗官折磨致死?”

    苏季说着,不禁愤然握紧了拳头。

    这时,他发现海棠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海棠君脸色黯然,沉声道:

    “你娘原是阐教首席女修士。当年她在一次渡劫中失败,与我失去了联系。我找了她很长时间,等找到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我通过询问得知,她被一个姓苏狗官所救。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为了把你养大,只能被迫顺从。当我得知她被姓苏的霸占,当即想要杀了那狗官。可是你娘念在姓苏的对她有救命之恩,坚决不许我动手。我一怒之下对姓苏的狗官施了一道诅咒,让他的后代都活不过十七岁……”

    苏季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恍然大悟。难怪赤脚道士的判词中说,“苏大人命犯青灵”,原来这个青灵指的就是青丘狐灵,也就是指海棠君。

    “那我爹到底是谁?我娘受苦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海棠君叹息一声,道:“你爹是曾经的大周太师,兮伯吉甫。那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兮伯吉甫?”四个字像电流一般穿过苏季的全身,使他兴奋起来,“原来我爹就是打败犬戎,令西域五戎闻风丧胆的太师吉甫!”

    苏季身体涌出一股新鲜强烈的力量,多年来的找寻,终于有了答案。然而那一股激动的情绪来得快,散的也快。当他想起自己的双亲都已离去,内心骤然泛起一丝苦楚,不禁埋下了头。

    海棠君安慰道:“贤甥,关于你爹娘的死,不必过于悲伤。我也许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爹!你难道是要……”狐姒的情绪突然变得失控,失声道:“不!我不让你这么做!”

    这时,苏季发现海棠君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隐约意识到海棠君所说的“改变”,势必要付出一个巨大的代价。

    海棠君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缓缓说道:“许多年前,我参悟出一种可以回到过去的魇术。不过,这种魇术需要耗费施术者的魂魄,所以我一直未曾使用。我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狐姒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喊道:

    “爹!我不要你帮他……我不要你死!”

    海棠君轻轻抚摸女儿的头,一直等她的哭声渐轻,才低声说道:

    “我刚才消耗太多法力,就算不这么做,也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说完这句话,海棠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皮肤顷刻间化作红色的结晶。

    狐姒趴在父亲的肩头,泣不成声:“不!就算只剩一缕魂魄!就算只剩一时半刻!我要爹好好活着!好好活在小姒身边!”

    “小姒,你已经长大,爹也活得够久了。”海棠君又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今天能看到你们两个,真的很高兴。”

    语声中,海棠君的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整个身体如血似火,仿佛燃烧着一团红霞,映红了苏季和狐姒的脸颊。

    “爹!”

    狐姒失声大喊,眼看红色的光晕逐渐凝聚变小,一朵红色的海棠花,从光芒中诞生出来,缓缓飘落。

    苏季耳畔传来海棠君虚无缥缈的声音:“贤甥,你到了青灵寐境以后,要去恭骨楼找到三十六年前的我。只要拿出这朵海棠,那时的我就会相信你说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帮你离开玲珑塔狱的办法。”

    最后的语声逐渐远去,仿佛历经沧海桑田,那样的遥不可及……

    “海棠舅舅!”

    苏季呼唤着,朝海棠花伸出一只手。

    就在接住花朵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犹如一朵冉冉升起的白云。

    这种微妙的感觉很熟悉,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进入青灵寐境之中。

第七十二章 老地方

    苏季感觉自己离地而起,升入迷离的五彩云雾之中。

    俯视下方,他忽觉心荡神驰。眼前是缥缈的山野,林立的楼群,还有一片茫茫的水域无边无际伸向远方。他又看到上次来时看见的码头。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岸上的石碑,但他知道那上面写的是“醉好湾”三个字。

    这时,苏季感觉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光。

    此时,应该是傍晚,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楼檐下的大红灯笼被次第点亮,窗户里也陆续有人燃起蜡烛,发出黯淡的红光,给这里增添了一丝朦胧神秘的色彩。果然不愧是梦中的境界,一切都是那么的如幻似真。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苏季展开双臂,在空中放声大喊:

    “爹!娘!等我!”

    “这一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受苦!”

    喊声在苍穹之中久久回荡。他此刻心神振奋,想到即将弥补过去的遗憾,感觉一切都仿佛等待自己去拯救!

    就在这时,他感觉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来回摆动。回头一看,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晃荡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天上?”

    一刹那,他来不及思考,忽觉身体变得很重,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从空中下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整个人如流星急坠,疾速砸向地面。

    “嘭!”

    苏季只觉眼前一黑,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躺在一张毯子上。

    冥茫之中,耳朵捕捉到一个声音,语气十分急迫:

    “七哥!快醒醒!”

    是谁在说话?

    苏季感觉那声音很熟悉,但他没工夫思考说话的是谁,现在脑中已是翻江倒海,浑身酸疼得快要散架。

    似乎是见苏季没有反应,那个人又叫了起来:

    “七哥!狐七!你可别吓我!”

    那声音开始颤抖,已经有点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呻吟了一声,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眼中饱含热泪。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青年雪白的头发,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闪闪发亮。

    苏季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这样干净的人了,而且这青年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熟悉。

    “……狐九?”苏季失声念出这个名字,“你不是已经……”

    欲语还休,苏季蓦然想起,海棠君说要把自己送回三十六年前。如此说来,眼前的狐九就是三十六年前的狐九。苏季记得上次来青灵寐境,就是与狐九同行,没想到自己竟与这银狐如此有缘。

    “七哥!你总算醒了!你要是一去不醒,她非得要了我的小命不可!”

    她?那又是谁?

    苏季又是一头雾水。

    狐九见他一脸茫然,忽然笑了起来。

    苏季像是被击中了,身子往后退了一下。他看到狐九的笑容太过温暖,与印象中他生前的表情截然不同。狐九过去给人一种孤僻冷漠的印象,可是现在的狐九却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会像现在这样,苏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现在的狐九,还未曾与墨殊结为血契金兰。

    “你刚才叫谁七哥?”苏季望着狐九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问道,“狐七又是谁?”

    狐九一脸茫然,默默指了指苏季。

    苏季还没来得及否认,忽觉屁股底下好像坐着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指尖接触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条白狐的尾巴!

    他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从旁边桌上拿过一个铜镜,惊愕地瞪着镜中映出的脸庞,那是一张无比陌生的脸!

    难道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魇术反噬造成的后果?

    不对。

    苏季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这里是三十六年前的青灵寐境,那么这里还没有苏季这个人。那时的娘亲应该还是个少女,而爹爹应该也还年轻。

    海棠君为什么要让我以“狐七”的身份出现在过去?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季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头疼,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乱麻。

    狐九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不用担心,八姐她不在这儿。”

    苏季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浑身一震!

    八姐?

    那个奇丑无比的狐狸精?

    难道八姐就是狐九刚才所说的那个她?

    这个狐七究竟和她有什么孽缘?

    难不成是情人?不会吧……狐狸和人的审美差距有这么大?这口味也未免太重了吧。

    苏季调整了思绪,问道:“八姐和我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我的……那个吧?”

    “七哥,你是不是真的摔糊涂了?”狐九一脸诧异,随即嘴角又浮现出笑容,“八姐可是你命中的克星!她扬言非你不嫁。刚才你不就是为了躲她才飞走的吗?”

    苏季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大门被一下子推开!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急匆匆地踱了进来。

    “六姐?”狐九望着那黑衣女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六姐?”苏季低声重复了一遍,又是个简单的名字,而且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六姐?难不成她叫狐六?

    苏季暗自觉得有趣,心想狐狸果然不会和一些人那样为了一个名字煞费苦心。它们的名字只用一个数字就够了:狐四、狐六、狐七、狐八、狐九。他转念一想,其实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起的,只不过把一、二、三,换成了伯、仲、季。大哥苏伯、二哥苏仲、到了排行最末的他则是苏季。

    苏季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她。

    这个黑衣女人浑身裹着一袭长袍,风帽压得很低,嘴上蒙着黑布,完全看不见她的容貌。

    女人用黑布上露出的眼睛扫了苏季一眼,说道:“我刚才看见狐八姐,正给自己准备嫁妆呢。”

    黑衣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斥着一种森严的气度。

    狐九愣了一下,对苏季急切地说:“大事不妙啊,七哥!你是不是答应八姐什么了?”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如果被八姐缠上,这一趟恐怕要浪费很多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恭骨楼的海棠君,从他那里找到改变过去,还有离开玲珑塔狱的办法。

    “不行,我得走了!”

    说罢,苏季向门边迈出一步,忽觉头部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在地,幸好狐九和黑衣女人及时把他扶住。

    “小白,你现在很虚弱。”黑衣女人关切地说道:“要去哪?我扶你去。”

    苏季急道:“快!带我去恭骨楼!”

    黑衣女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狐九叹息一声,面露同情之色,道:“看来七哥真是摔得不轻,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苏季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睁大了眼睛。

    难道这里就是恭骨楼?

    他脱离两人的搀扶,踉跄地来到门边,一把推开房门。

    顿时,他睁大了眼睛,只见外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与狐姒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滑楼?”苏季不禁脱口而出。

    这里是三十六年前的小滑楼!

第七十三章 恭骨楼

    苏季环顾四周,又看了一圈之后,确定自己的确身在小滑楼,原来这个地方就是三十六年前的恭骨楼。

    他一跨过门槛,就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

    此时此地的光景与他上次来的时候几乎一样。楼里人山人海,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想挤过去点酒食比登天还难,况且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好像所有人都挤到这一间酒楼里了。

    苏季观察着酒客们的神态动作,感觉他们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一切又是那样的陌生。

    苏季询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狐九和黑衣女人,道:

    “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人正在等什么?”

    身后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苏季只好再找别人问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接近一丈高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似乎正在寻觅着什么,圆瞪的双眸,虎视眈眈地巡视着周围。

    “八姐?”

    苏季浑身一震,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他刚要转头回避,几乎同一时间,八姐也瞄见了苏季!

    她顿时虎目圆瞪,不顾旁人喝骂,迅速挤过人群,朝苏季激动地喊道:

    “小七哥!”

    周围的人被她的声音,震得纷纷后退了一步,

    这一嗓子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苏季不知所措,恨不得一下子钻到地底下去。面对来势汹汹的八姐,他咽了一口唾沫,痛苦的表情好像吞下一只癞蛤蟆。

    这时,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看来和狐七的关系不错,也许可以让他们帮忙脱身。可是回头一看,他发现身后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逃出了好远。

    狐九站在远处挥手,道:“我突然肚子痛,先走了!七哥保重啊!”

    “小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黑衣女人说罢,化作一道黑影消失无踪。

    苏季仰天长叹,真是世风日下,不仅现实如此,连梦中也是如此。他欲哭无泪地转过头去,忽见八姐站在面前。

    “喂!”八姐拍着苏季的肩膀,道:“方才去哪了?刚才哪里都找不到你。”

    苏季后退了一步,低头道:“这位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真的不是。”

    八姐一拍胸脯,道:“没认错!小七哥就算化作灰,人家都认得。”

    苏季心想现在就算怎么解释自己不是狐七,她恐怕也不会相信,只好视死如归地说道:

    “我死也不会娶你的,你还是杀了我吧。”

    “人家才不舍得杀你呢。”八姐皱了皱眉道:“你说要带人家来这里相亲呢……该不会是忘了吧?”

    相亲?

    苏季突然迟疑了一下,原来八姐不是冲狐七来的。一瞬间,他如释重负,露出雨过天晴的笑脸,说道: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忘呢?反倒是你的记性一向不太好,是不是忘了相亲的地点是在几楼了?”

    八姐挠了挠脑袋,低头回忆道:“你好像说……是在四楼。”

    苏季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八姐笑逐颜开,转头望了一眼拥挤的酒客,心想这么多的人,想上去恐怕不太容易。

    苏季刚想借机溜走,忽然被她一下子拦腰抱了起来,扛在了肩头。

    “小七哥,坐稳了!我带你冲上去!”

    苏季骑在她的脖颈上,感觉自己骑的不是一只母狐狸,而是骑了一只母老虎。

    八姐兴奋地扛着他朝楼上挤去,途中不断有人骂她。苏季骑虎难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用手遮住脸,打着哈哈帮她含糊过去。

    就在二人挤到三楼的时候,喧闹的人群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就算八姐继续往上挤,也不再有人骂。这不禁让苏季感到很奇怪。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

    八姐的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她宁愿忘记了呼吸,也不愿打扰那琴声。

    好熟悉的琴声……

    苏季猛然想起之前狐姒在这里弹奏的,正是这首曲子。他突然很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忙拍了一下八姐的大脑袋,示意她快点上去。

    “还等什么呢?你的情哥哥就在上面!”

    八姐心花怒放,扛着苏季快步来到四楼。

    苏季骑在她的脖颈上,视线很高,可以看见前方拥挤的人群中空出一个圆圈,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圆圈中坐着一位青年,正在优雅地抚琴。

    青年一副书生打扮,肩披莲青色锦绣大氅,风度翩翩,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弹指间透露出一种潇洒出尘,却又忧心天下的气势。

    陶醉琴声的情人们,在暧昧的气氛中彼此相拥,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脚趾和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那一刻,世间仿佛只剩那琴声,而那琴声又使世间变得飘渺如幻。

    青年剑眉微抬,目光扫过一张张陶醉的面孔,最后定格在骑坐八姐脖子的苏季身上。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苏季感觉青年的脸庞莫名的熟悉。此人白皙的侧脸棱角分明,俊美的五官看起来格外鲜明,尤其是那双乌黑深邃眼睛,看起来既聪明又骄傲。

    苏季感觉自己如果是女人,定会一眼就爱上他。

    八姐吞了一口唾沫,痴痴地望着那青年,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一颗心擂鼓般激烈跳动,几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青年一曲作罢,小滑楼里一片安静。全场依旧沉浸在回味之中,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赞美。那琴声已不能用言语来赞美,也没有任何言语能比那歌声更美。

    良久过后,八姐第一个拍起手来,接着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全场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此时,青年对鼓掌的人群频频施礼,楼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

    “好一个清朗才俊,优雅如画的男子。”

    “人能长成这样,属实少有。不过,这个人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认识!你罩子长脚上了吧!”

    “管他多厉害,他可是人啊,谁允许他来我们这儿的?”

    “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听说是七少爷请来的贵客。”

    听了这些人的谈话,苏季确定此人就是狐七介绍来的“相亲对象”。

    苏季感觉八姐望穿秋水的脖子已经僵硬,趁她发呆的功夫,从她身上跳了下来,问道:

    “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

    八姐半天才恢复神智,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着浮荡的春心,答道:

    “……很一般嘛。”

    说罢,她抹去了嘴边的口水,甩了苏季一身湿哒哒的。

    苏季眉头紧蹙,虽然恶心,但还是暂时忍耐下来,说道:

    “人你已经看到了,不管你满不满意,都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八姐望着弹琴的青年,晃动着水桶腰,意犹未尽地说:

    “现在就要走?人家还没和他说过话呢?”

    “我的好妹妹,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必须要矜持一点。现在世风日下,况且我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苏季翘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发现他刚才一直朝这边看。我敢保证,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讨厌!人家好害怕呢!”

    说罢,八姐推了苏季一把。

    苏季瞬间飞了出去,一个跟头跌坐在地上。

    “那人家先走了,你可要尽快来找人家哦!”

    八姐挥了挥大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少顷,酒客们也陆续离开了恭骨楼。

    苏季揉了揉生疼的屁股,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贤兄,你终于来了。”青年缓步朝苏季走了过来,问道:“你刚才骑的,可是最近驯服的坐骑?”

    坐骑?

    苏季愣了一下,意识到青年指的是自己刚才骑着的八姐。

    “她啊……是我给你介绍的媳妇!”

    这句话,苏季当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心中暗骂这个叫狐七的,居然把凶神恶煞的八姐,介绍给这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这不简直是暴殄天物,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苏季望着青年的脸庞,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亲切,不禁暗叹世上怎么有长这么好看的男人。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惊讶地发现,原来青年眉眼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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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命公子误入仙门,发现修真世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剑不是都能从鞘里拔出来的;一代掌教喜欢带绿色帽子;最厉害的法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恶毒的法术能让人长生不死;还有史上第一昏君周幽王身上,有太多不可描述的秘密……PS:剧情上承《封神演义》,下启《西游记》VIP订阅书友群:535557179青灵诛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灵诛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灵诛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