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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志全文阅读

作者:风斯在下     月老志txt下载     月老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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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优游

    明钦是一只小狐狸。

    虽然狐狸的名声在人类中并不太好,幸好他的养母兼师傅和三个姐姐都是狐狸精,于是便心安理得了。

    他的家在黎山,传说中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地方,也许沾了女娲娘娘的灵气,黎山狐繁衍生息的很不错,也算是狐狸中的名族。

    三界曾经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羽中凤凰,毛中狐狸。”天上的凤凰和地上的狐狸曾经是同样高贵,无分轩轾的,美丽的狐狸是万族显贵争相求娶的对象,有那么一串长长的名字闪耀在史册上:妹喜、妲己、褒姒、骊姬……

    这是一段很不幸的史实,曾经和人类一同肇祖开基,患难扶持的狐族因为难以分辩的理由的被无情的抛弃了,当凤冠霞帔成了尊贵女性象征的时候,狐狸则成了被唾弃的对象。

    离弃了狐族的人类依然有昏政和暴乱,离不开人类的狐狸依然有美丽和痴情。

    当然,现在的明钦还很年轻,年轻的人往往痴在此处,情在别处,痴是痴,情是情,也许还不够痴情,但他足够美丽。

    美丽的让他和姐姐荆眉妩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姐妹。

    姐弟两人现今都在府学读书。好事者评论学院中四大美人,姐弟两个都是榜上有名。

    荆眉妩身姿窈窕,眉目如画。真是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同学曾见她在竹林中轻歌漫舞,竹风飒飒,飞鸟翔止,顿时惊为绝妙。因此擅舞之名不胫而走,人送雅号“妙舞貂蝉”。

    而明钦步履间有鸣鹤之姿,英姿娴雅,容貌貂秀,眉分八彩,目若星子,若是换身女子装束,定可生出许多婀娜风姿来。也许是物以稀为贵罢,明钦在四美中便被推上鳌头,同学戏呼为明妃,又叫作第一美人。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府学休暇,姐弟两个乘着一辆牛车晃晃悠悠的走在林荫小道上。

    “钦之,你要再不走快点,咱们晚上就得饿肚子了。”荆眉妩抱膝坐在车辕上,无精打采的说道。

    明钦撇撇嘴朝车里瞅了一眼,里面正趴着一个半大小子,呼噜呼噜睡得很是香甜。也是他府学同窗唤作郑元的。

    明钦扭扭身子凑到荆眉妩身边,小声笑道:“这小子要不吵着搭顺风车,咱们何至于跟这头老牛叫劲。若不是师傅不许在凡人跟前显示法术,我分分钟就飞回家了。”

    “胡吹什么大气,你有几斤几两我又不是不知道。”荆眉妩抿嘴笑道:“你还当自己是齐天大圣呀,打个滚就能飞回去。”

    明钦轻叹口气,埋怨道:“都怪师傅偏心。不然怎么大姐二姐早就修炼成仙了,咱们还只能炼一些小小道术。”

    “怎么,有我陪着还不够呀,修行之道就应该循序渐进,你要是净想着两个姐姐,以后别来踩我了。”荆眉妩说着板起俏脸,佯怒的别过脸去。

    “哎哟,我就随口一说,你看你,大姐二姐那么没良心,十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们,我会想她们?”明钦打个哈哈,笑嘻嘻的去搂荆眉妩的柔腰。

    “也不是了。”荆眉妩沉思着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仙人的寿命虽然比凡人长得多,但是想要跳出轮回,还要付出更大的辛劳,不比我们这么自由自在的。”

    明钦笑兮兮地道:“不然回头跟师傅商量一下,让她先把私房钱拿出来给我捐个官,听说天界里面好修行,不管是服食、炼养、符箓、功德、气运各门的道术法意都比凡间完善的多。”

    “师傅让我们入世修行启发灵慧,你倒是沾染上什么恶习,捐官这种事也好意思拿来说。古往今来哪个捐官的不是想着赶快回本,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平民百姓。你要是整那些个歪门邪道的,看我不大耳刮子打你。”荆眉妩伸出纤纤玉指在明钦腰间掐了一记,满面嗔怪的样子。

    “我想的跟你可不一样。”明钦叫屈道:“要回本的话祸害几个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不是比小老百姓油水足多了,还能顺便积点功德。”

    “那你想弄个什么官呢?”荆眉妩好奇地问。

    “太贵了咱也捐不起,就整个普通点的吧,月老怎么样?听说各地的月老祠香火挺不错的,而且执掌婚姻呀,嘿嘿……”明钦想到大姑娘小媳妇都来向我老人家倾诉衷肠的样子,脸上不由乐开了花。

    “不错,”荆眉妩认真的点点头,纤纤玉指又悄无声息的探了过来,这一下狠掐还真让明钦倒抽口凉气,她咯咯笑道:“但是你现在还不够老,等到八十岁再说吧。”

    …………

    走完这段小路,眼前出现了一片阔大的庄园,高高的围墙里面一座座楼房鳞比栉次,绿荫张天,流泉盈耳,确实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去处。

    一个公子哥儿打扮的青年站在门外,身边跟了几个健壮汉子,面容沉毅,步履稳健,太阳穴高高凸起,看起来都是些武道高手。

    “荆师妹,钦之——”

    为首的青年望见缓缓行来的牛车,眼目一亮,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姐弟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明钦促狭的眨眨眼,一勒缰绳老牛四平八稳的站住了。

    原本睡的酣甜的郑元也一个轱辘跳了起来,欢喜的叫道:“沈师兄,这便是府上吗?”

    “不错,”沈师兄轻咳一声,拱手道:“荆师妹,两位师弟,这里是我沈家别院,三位一路劳顿便到庄上略作休整如何?”

    这位沈怀璧也是三人的府学同窗,穿一身锦缎袍服,玉带缠腰,相貌英俊,手上一把描金玉骨褶扇,不时轻摇两下,颇有几分文采风/流的味道。

    他父亲沈修能,主管江淮盐政,可是陵州有名的一位大金主,生平也喜欢求仙访道,结交异人。

    数年前,有一个湖海散人叫作商道清的,自称是龙湖派炼气士,道号鱼龙仙。对于仙车制造的法门很有研究。他又有一个妹妹,芳名妙妍,端丽殊胜,慧质绝俗,沈修能一见魂消,便纳作第六房妾室。又倾其才力,资助商道清打造他的绝世仙车鱼龙舞。

    近日这仙车造成,沈修能便想在中秋月圆之夜举家飞升。沈怀璧和明钦姐弟同窗数月,对荆眉妩的绝美姿容倾心已久,若是从此天人相隔,岂不是抱私恨永怀于无穷。是以也是想方设法将两人诳骗进庄,到时劫上仙车,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不乖乖顺从。

    明钦姐弟哪里知道这些曲折,虽然感觉有几分蹊跷,毕竟有同窗之谊,也没有深想,在沈怀璧的强烈邀请下便进了庄中去也。

第2章 同学少年

    沈家花园的一座凉亭中,几个少年男女徘徊在桂树之下,恣意欣赏园中美景,不时传出笑闹之声。亭心的石桌上摆着几样果肴甜酒,芬芳之气中人欲醉,也不知是花香还是酒香。

    “沈师兄,你这沈家庄园果然气派非凡,放眼陵州可算是首屈一指了。想那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郑元口嚼着甜点,一边含糊不清的出言赞叹。

    他约摸十**岁,脸庞黧黑,身姿短小,一双瞳仁黢黑发亮,颇有几分灵动之意。陵州作为东南都会,繁华盛地,正是寸土寸金,别说是私家花园,便是前庭后院,也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想望,他的话虽不免有些恭维之意,却也是少年率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沈怀璧哈哈一笑,正要谦逊两句。耳听的一声嗤笑,一个颇为高颀的锦衣少年出口奚落道,“郑元,就你这种乡野村夫的识见也敢说什么放眼陵州,你又见过几家园林,竟敢拿皇宫大内作比,若是旧家年月,你这大不敬的话可是要被抓去杀头的。”

    “高观博,你别小瞧人。”郑元面皮涨红,不由朝沈怀璧身旁的妙龄少女瞟了一眼。这少女面如新月,眉色如黛,杏眼桃腮,肤比白雪。穿一身翠绿色的襦裙,恰似风荷初露,亭亭静植。却是沈怀璧的妹子,闺名唤作荷裳。

    高观博将郑元的神态看在眼里,心头更是不悦,他对沈荷裳倾慕已久,又是官家子弟,和沈家素有来往,自以为近水楼台,早将她视作禁脔,不容他人染指。况且郑元姿貌庸陋,出身低微,可谓是般般不如,见他心存非望,不由又恼又恨。

    “怎么?莫非我说的有何不对?”他睨了郑元一眼,微微冷笑。

    “九夏光复两百多年,权威时代早已是过眼烟云,没想到高公子尚且对皇宫大内如此避讳。竟然要一语断人生死,想想也让人心寒。”

    坐在一旁的荆眉妩代为不平,满头乌发像绸缎一般堪堪垂到腰肢,眉目清冷,仿佛峰峦间的岚烟,带着几分超逸和朦胧,让人不敢逼视。

    “观博只是开个玩笑,荆师妹不必多心。”沈怀璧精神一振,连忙收起褶扇,欠着身笑了笑。又淡眼瞅了高观博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

    坐在另一边的少女见沈怀璧神情陡变,前倨后恭,不由蛾眉微蹙,轻哼了一声,神色大是不悦。

    这少女名叫文竹,和沈家也是通家之好,肤色白净,容貌清丽,虽不及沈、荆两女的绝美风姿,也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高观博对沈荷裳垂涎三尺,自不肯将沈怀璧这个未来大舅哥得罪了,当下打个哈哈,朝荆眉妩拱了拱手,嘿然道:“高某玩笑之语,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荆师妹不要见怪。”言语中却早将郑元撂在一旁,视若无物。荆眉妩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她既不喜高观博的为人,便不愿在言语多所纠缠。

    “高兄,你的玩笑不好笑也就罢了,何至于要吓死人呢?听你方才所言,我还以为是谁家祖坟中的老骨董,死而不僵,扒开坟土出来哓哓不休呢。”

    坐在亭栏上的明钦哈哈笑着一跃而下,一边环住荆眉妩柔滑的纤腰,探手在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只桃子咯嚓咬了一口,冲着文竹挤眉弄眼的道:“文师姐,你以为然否?”

    文竹和荆眉妩比肩而坐,明钦挤在两人中间,文竹几乎可以感到他说话的气息,隐隐有种甜香的味道,也不知是桃子的味道,还是从他口中传来。她虽然和沈怀璧订有婚约,毕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这时被明钦目光的的的打量,不由心头一慌,垂着头啮了啮红唇,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沈怀璧干咳一声,大感不是滋味,他对荆眉妩虽有得陇望蜀的念头,文竹却是他的未婚妻,一样不容染指。若是换作别人敢在他沈家庄园内跟她的未婚妻眉来眼去,定要收拾的他生不如死,偏生这明钦是荆眉妩的亲弟弟,沈怀璧虽不知他们为何姐弟异姓,想来也是世间常有的事,不足深究。

    “文竹平日里也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何今天如此失态?”沈怀璧暗生闷气,瞟了明钦隽秀绝伦的面孔一眼,心道:古人说,姐儿爱俏,果然诚不我欺。他自问也是个俊朗男子,跟明钦一比,也不免生出几分嫉妒之心。

    “小猴子,不许你胡乱勾搭人。”荆眉妩伸出手指在明钦的腰肋上拧了一记,吹气如兰的在他耳畔小声说道。

    明钦闻言噎了一下,连忙在胸前顺了两把,轻咳道:“那你不准叫我小猴子。”

    荆眉妩抿嘴笑道:“你这么毛手毛脚的抓桃子吃,不是猴子是什么?”

    “明钦,你们姐弟俩感情可真好,都老大不小了,还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说悄悄话,也不怕同学们笑话。”高观博面带讥嘲的笑了两声,却见大伙儿无人附和,不免有些悻悻。他被明钦骂作冢中枯骨,心头还在愤恨难平,便借机反唇相讥。

    明钦脸色微沉,手腕一抖,掌中吃剩的桃核倏的一声射了出去,划出一条弯曲的弧线无巧不巧地向高观博脸上砸去。

    “你要是眼热,回家抱你妈去。”

    众人都未料到明钦性子如此剽疾,前一刻还笑吟吟的柔弱如处子,眨眼便抬手打人。高观博也是有些武艺的人,这一下竟尔躲闪不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桃核结结实实打在颧骨上,就见他‘哎呀’一声,捂着面皮吐出一口血沫,瞪着明钦如欲喷火。

    “明……,你……”他脸上吃痛,嘴上也不利索起来。

    沈怀璧收了褶扇,皱眉道:“明师弟,观博虽然心直口快,却并无恶意。你怎好动手打人呢?”

    “什么?动手打人?”明钦打个哈哈,摇头道:“沈兄你可不要信口诬蔑,我只是随手扔个桃核,怎么就成了动手打人了呢?说起来倒是沈兄你的不是了,这果盘糕点准备的倒还凑合,却连个扔果皮的竹篓都没有一个。大户人家果然是金玉其外,这清洁之法一点都不讲究。我本想将桃核扔到那花园的果树下面,来年秋天说不定便又能结出桃子来,谁知高观博非要挡在前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第3章 一首小词

    “你……”沈怀璧听的目瞪口呆,他本想让明钦道个歉,顺便让高观博消消气。哪知听他的话头,莫说是服软赔礼,两人似乎还得向他赔个不是。

    “谁说我家没有清洁的器具,这么大的瓷瓶你看不见么?”沈荷裳原本静静坐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明钦嘲笑她家中不讲卫生,却有些不可忍耐。抬腿将石桌下面的白瓷瓶踢到明钦身边,气鼓鼓的盯着他。这瓶子做工考究,纹理细腻,摆在正堂上插花也都够了。

    “哈,这瓶子还挺干净的,恕我眼拙,倒是没有看出来的。”明钦笑道:“不知者不罪,沈师姐原谅则个。”

    沈荷裳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荆眉妩在明钦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起身道:“今日多谢沈小姐和沈师兄的款待,明日仲秋佳节,我和钦之还要早点回家,便不多叨扰了。咱们就此别过。”

    沈怀璧见荆眉妩这便要走,也顾不得高观博心怀怨怼,忙道:“今天大伙儿坐了半日陆车,路途劳累,此间去往云台县还有不少路程,晚间行车不便,何不在庄上休息一晚,明早我让御者驾车送你们。”

    荆眉妩摇头道:“自古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和钦之归心似箭,若非贤兄妹盛情难却,我俩不好过门不入,这会儿只怕已经离家不远了。”

    荆眉妩去意坚决,说话的功夫已移步走出凉亭,明钦摆手笑道:“大家不必送了,我们识得路。”

    “荆师妹,请留步。”沈怀璧双手连搓,绕过桌案疾步赶上。

    荆眉妩诧异地看他一眼,凝眉道:“沈兄还有何指教?”

    沈怀璧沉思着道:“实不相瞒,家父延揽道法高人,花费重金,打造了一乘寰宇仙车,正巧今晚要摆宴试御,这实在是难得的仙缘,荆师妹……还有钦之,既然躬逢盛会,若不能共襄盛举,岂不可惜?”

    荆眉妩面露了然之色,浅笑道:“沈师兄有心了。”步下却是丝毫未停,她的回答已不需道明。

    沈怀璧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大为失望,急道:“难道荆师妹就不想飞升天界,成就仙人之力吗?”

    荆眉妩轻轻摇首,也不知是说不想,还是别有缘由,不方便说出。

    明钦微哂道:“难道坐上你家的仙车,便能成就仙人之力吗?”

    “那是自然。”沈怀璧见明钦似乎有些兴趣,心头唤起希望,解释道:“钦之怕是不知这仙车的来历。你不是仙道中人,这也不足为奇。但这寰宇仙车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家父素来喜欢结交道法高人,这监造仙车的商真人,唤作鱼龙仙,乃是龙湖派的一位仙师,也是我家姨娘的兄长。”其实那仙车的妙用他又哪里知道许多,只好将商道清捧到十分。

    明钦拍手笑道:“那这仙车我们可更不敢坐了,敢情你家沈大人任人惟亲,这么要紧的事也拿给大舅子来做,谁知这里面有没有偷工省料的事,若是飞到半空掉下来摔个肉饼,那可凄惨的紧。”

    “呸,呸,明钦,同窗这么久,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嘴巴这么刁。”

    沈荷裳几人这会儿也跟了上来,文竹听明钦说的怪碜人的,顿时不满的叫了起来。她早知道仙车的事,本还兴致勃勃的想坐上去玩一玩,被他一番话说的心惊肉跳,脸蛋都白了几分。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文师姐何必见怪。”

    明钦哈哈一笑,拽了拽荆眉妩的衣袖,“我忽然想起一首小词,不知阿姐可有听过?”

    “哦,什么词,念来听听。”荆眉妩见他目光转动,心知必有蹊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如火。……”

    “胡说什么呢?”明钦刚念了一句,荆眉妩不由面颊粉红,羞恼在他胳膊上捏了一记。

    “慢来,疼,重点在后面呢。”明钦倒抽口冷气,心知她误会了,这却是始料未及,连忙解释道:“这首《我侬词》是管道升写给他丈夫赵孟頫的,阿姐饱读诗书,巾帼女杰,定然是知道的。”

    “鬼才知道。”荆眉妩也知自己想岔了,这时更不会承认。

    几人中本有听过的,被荆眉妩这话一堵,都不好意思明言。明钦扫了几人一眼,笑道:“郑师兄深情忧郁,有诗人气质,这首小词你定是听过的。”

    郑元终于找到点存在感,被他夸的老脸一红,精神一震,讷讷道:“我也记不全了,好像有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什么的。”

    “不错。”明钦拊掌道:“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明师弟你念的真好。”郑元适时赞了一声,也算是礼尚往来。

    文竹嘴唇微动,却没有出言反驳。她虽觉得明钦有时候伶牙利齿,有些讨厌。但对郑元的赞赏之语也觉得心有戚戚焉。明钦口齿清晰,谈笑风生,念起小词来,也不如何抑扬顿挫,却自有一段深情,宛如词中人物脉脉倾诉,让人不觉受其感染。

    “一往而情深,至于如此。赵孟頫想要纳妾,阅此词而幡然醒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哩。”沈荷裳眉尖轻挑,奇道:“为何忽然想起这首词来,可是有什么深意么?”

    “深意么倒是没有。”明钦嘿然道:“今日域中格物之术日精一日,而建筑反不能历时经久,都是因为官家层层折耗,克扣成风的缘故,我想那鱼龙仙即便真有通天手段,他造的仙车却未必能尽如人意。若是不幸言中,有些同命鸳鸯岂不是要落个‘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么。”

    “明钦,你好可恶。”文竹气得咬牙切齿,方才升起的一点好感,立时便烟消云散。她和沈怀璧可不正是一对同命鸳鸯么?

    明钦见她眼圈微红,心中微感歉然,轻咳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更加不像话。”文竹撇嘴道。

    沈家兄妹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几分犹豫,因着沈修能的信任他们原本都对商道清有着十足的信心,思前想后,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花……花,妈妈把花弄坏了,我要爸爸……”

    一阵娇稚的女孩儿哭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花树后面站着一个美貌少妇,她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头梳着羊角辫子,分外精灵可爱。

第4章 借一口气

    “月儿,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沈荷裳看清来人满脸惊喜地迎了上去,伸展双臂将小女孩搂在怀中,柔声哄着,“月儿不哭,小姨抱抱。告诉小姨,谁欺负你了。”说着还在月儿光洁的脸蛋上香了一口。

    “妈妈不带我找爸爸,”月儿撅起小嘴儿,指着少妇一脸不满。

    “哎哟你个小没良心的,刚到姥爷这里几刻钟便想起爸爸来了。”

    沈荷裳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却见月儿忽尔面露惊惶之色,咿呀的叫道:“手……血……,妈妈……”

    沈荷裳诧异的望了过去,只见少妇手里握着一团挼碎的红花,枝上的小刺划破葱玉般的手指,登时沁出些鲜血出来。

    “姐,你的手划破了。”

    “不碍事。”

    沈怀馨似乎刚刚感到些疼痛,连忙将残花弃了,从袖中挑出一条绢帕,将手掌裹住。她是沈修能的长女,沈怀璧的嫡亲姐姐,和沈荷裳虽是同父异母,但她母亲弃世已久,出嫁的妆奁都是沈荷裳的母亲置办的,是以两姐妹感情很好。

    “大姐,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姐夫呢?”沈怀璧见月儿一直叫爸爸,沈怀馨的夫婿又不在身边,不由皱了皱眉。

    “他……公务缠身,怕是……怕是来不了了。”沈怀馨脸蛋苍白了一下,故作平淡的说道。

    “呜呜,爸爸不要月儿了。不要……妈妈了。”月儿隐约懂些世情,听大人提起父亲,又扭着身子哭了起来。

    “徐忠义——安敢如此。”沈怀璧怒骂道:“我沈家大树还没倒呢,这帮忘恩负义的混帐东西竟敢落井下石。”

    “怀璧,别说了。”沈怀馨出声呵止,目光中大有恼怒之色。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新皇登基未久,朝廷革故布新,大力整顿吏治。百姓虽然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涉事大臣却都是心如明镜。沈修能去信招女儿女婿回家省亲,自是想趁着仙车铸成,一体飞升。谁知徐家非但不领情,反而一纸休书将沈怀馨扫地出门,急着跟沈家撇清关系。沈怀馨受此境遇,当真是难堪已极,女儿年龄尚稚,本不被徐家看重,这次竟然被一同赶了出来,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其中辛酸真不足跟外人道。

    偏生月儿啼哭不止,沈怀馨见过父亲,道明原委,便来到花园借着花花草草哄哄女儿,方才明钦说什么“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又说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着实是句句诛心。她情怀触动,不觉手中一紧便将花朵扯破,引的月儿大声啼哭,众人循声而来。

    这段家中丑事被沈怀璧当中宣扬出来,虽是一些少年男女,未必懂得什么,也让她情怀激荡,自惭形秽。

    沈怀璧醒悟过来,干咳道:“大姐,文竹你是认识的。这几位也都是我同学好友。这两日府学放假,我便引他们来庄上玩赏。”

    “嗯。”沈怀馨轻轻点头,目光流转见明家姊弟人物齐整,郑元也甚是朴诚,紊乱的心绪不觉稍稍平定了些。

    她和沈怀璧同胞姊弟,幼年母亲亡故,长姐如母,对沈怀璧结交的朋友平日便留心一些,若是换作往常,多半要叙些寒温,询问一下沈怀璧在学堂里的作为。只是今日事状实在不堪为人身教,在几个同学面前也端不起长姐的架子。

    “荆师妹,这是我大姐沈怀馨。她是……”

    沈怀璧正要介绍一下她是某某官员的夫人,陡然想起沈怀馨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已经算不得徐忠义的妻子了,不由愣了半晌,一脸尴尬。

    “沈小姐你好。”荆眉妩颔首笑道:“这是我弟弟明钦,这是郑元,我们都是沈师兄和荷裳的同学,今天劳烦沈兄热情款待,真是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沈怀璧听她出口道谢,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抢着接话。

    沈怀馨瞅了瞅浑若无事的文竹,她知道沈、文两家已有婚约,再看沈怀璧对荆眉妩似是格外殷勤,眉心微微一紧,不动声色地道:“荆姑娘客气了。你弟弟可真秀气。”

    明钦面孔一黑,总觉得被夸作秀气不是什么光彩。轻咳一声,走到月儿面前,微笑道:“小妹妹,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月儿脸蛋上啼痕未干,歪着头想了想,娇声道:“你是姐姐还是哥哥?”

    “我是叔叔。”明钦老脸一红,盯了一眼旁边忍笑的沈荷裳,平展手掌在月儿眼前晃了晃,故作神秘地道:“看好了。”

    沈怀璧笑道:“钦之,想不到你还会变戏法呀。”

    “坏了,”明钦摊手道:“我忘了提醒你们我发功的时候不能跟我说话。我这一口先天气,再要聚起来可就难了。”

    “故弄玄虚,小孩子都骗不到。”文竹一脸不屑。

    “我还以为你能使出什么高明的幻术,原来又是委过于人的把戏。”高观博不时何时也跟了上来,他拿茶水嗽了几次,又让家丁送来冰块敷上,总算没那么疼了,不过脸上还有些青紫,他对明钦记恨在心,虽然在庄上不便动手,冷嘲热讽总是免不了的。

    明钦也不辩驳,笑吟吟地道:“哪位美女能借我一口气?”

    “借口气?”几女被他目光扫过,有人面颊微红,有人目光低垂,有人掩口轻啐,有人含笑不语,使人如坐香国之中,陶然欲醉,却是无人肯自告奋勇。

    “呸,无耻之徒。”高观博昂然大骂,心道你竟敢当众轻薄,这是你自寻死路,可不是我落井下石。

    沈怀馨俏脸微沉,也觉得明钦此举有些不妥。暗道:此子容貌神秀,风仪出尘,想不到竟如此浮薄,果然人不可貌相。

    明钦将众人神态瞧在眼中,唇角微哂,心头也不甚在意。他将手掌伸到月儿跟前,笑道:“还是小美女来吧,在我手掌上吹口气。”

    月儿瞪大了眼睛,对高观博的喝骂不甚了然,只觉得有些可怕,又见明钦满面笑意,心中微微一宽,依言在他手心吹了一下。

    高观博老脸涨红,明钦虽然没有只言片语,这番示范便像一记耳光甩在脸上,让他的伤处更痛了几分。他原以为那气岂是好借的,此言定是借故猥亵,却未料到有此一招。心头暗恨,也仰长了脖子看他有何玄虚。

    明钦若不经意地瞥了高观博一眼,徐徐道:“气为天地之本,万物之根。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文文山接着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是以天地万物莫不有气。养佳气,便结善缘。出恶气,便食恶果。你们看——”就见他手指轻勾,不片刻便有几只美丽彩蝶从花丛中翩跹而来,落到他衣影发鬓上。

    明钦曲起指尖将一只彩蝶送到月儿眼前,笑兮兮的道,“小妹妹,这是你的善缘。”

    月儿轻灵一笑,伸出手指去接,却见那彩蝶扑扇飞起落到她发辫上。

    “这——你怎么做到的。”沈荷裳大为惊讶,明媚的眼眸中露出迷思。

    “人都有自己的体气,有的人临风起舞还能使飞鸟翔止呢,月儿引来几只蝴蝶又何足为奇。”

    沈荷裳见他不肯说破,轻哼一声,便不再问。月儿玩心大起,探起身躯挣扎着想要下来。沈荷裳暗自摇头,只好将她放下,叮嘱道:“别乱跑,小心摔着。”

    此时,一个清悦的声音慢慢说道,“此间好热闹呢。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也不到我那里坐坐。”

第5章 狐狸精

    众人回头看时,一个曳地长裙的美妙女子款款而来,此女容貌极美,明眸皓齿,肤色胜雪,一席淡紫罗裙娜娜袅袅,好似一片微云,身周的花团锦簇顿时隐约了起来,她手中持着一把合/欢团扇,顾盼之间,仪态万方。

    “原来是六夫人。”沈怀馨含笑相迎,缓缓道:“我也是刚刚回来。方才月儿一直啼闹,我便带她来花园散散心,是以未及拜访。”

    此女便是鱼龙仙商道清的妹子商妙妍,她嫁于沈修能时日未久,一直也没有生育,只是甚得宠爱,兄长又监造‘鱼龙舞’仙车,兄妹相倚,在沈家可谓是炙手可热。

    沈怀馨是出阁女子,生母早丧,沈怀璧虽是长子,却未能成立。是以她跟几位夫人都是笑脸相迎,谁也不敢得罪。沈荷裳是二夫人所出,她母亲主持中馈多年,自是对这个新贵夫人不甚感冒。

    “多时不见,月儿这小丫头倒是长高不少。这一路是不是赶的急了,小孩子不耐疲困也是有的。”

    商妙妍嘴上这么说,见月儿一跳一跳的够着明钦衣摆上的彩蝶,哪有半点劳困的样子,脸庞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小孩子喜欢闹点脾气。”沈怀馨知她心有疑问,却不方便将离婚的事说出来,赶忙道:“幸好怀璧的同窗,这位荆公子变了个戏法,便把月儿哄住了。这会儿倒高兴的什么似的。”她只听说明钦是荆眉妩的兄弟,还以为他也姓荆。

    “哦,”商妙妍快步走了过去,弯下娇躯笑问,“小月儿,还记得我是谁吗?”

    月儿揪着明钦的衣襟,回过头来望了望,挠着小脑袋叫道:“我认得你,你是……狐狸精。”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愕然。

    沈怀馨脸颊红透,快步上前将月儿揽在怀里,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斥喝道:“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月儿还不知惹了祸端,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推搡着直叫:“妈妈坏……坏坏……”

    沈荷裳本有些忍俊不禁,见沈怀馨真的责打起月儿来,也赶忙上前相劝。她知沈怀馨素来持重,断然不会在月儿面前叫商妙妍狐狸精,倒是她和二夫人背地里说过几次,商妙妍艳冠群芳,擅宠内院,几位夫人难免都有微词,她是少女心性,心里向着母亲却不及妨被小丫头听了去。眼见月儿哭的梨花带雨,不由大感心疼。

    “姐,月儿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听了谁的疯言疯语,你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

    沈怀馨也不是真要将女儿打个好歹,只是含冤莫辩,生怕商妙妍记恨他们姐弟,转而对沈怀璧不利。既然妹子上来相劝,便顺水推舟让她把月儿抢了去。

    “六……姨娘,小孩子胡言乱语,你可别放在心上。”

    “童言无忌。”商妙妍淡淡笑道:“这沈家庄园里面嚼我舌头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哪能都放在心上呢。月儿若是叫我姨姥姥,我还真怕被叫老了呢?狐狸精么,美人之尤,有何不可。”

    “六夫人生得国色天香,又有一位神仙哥哥,还怕不能容颜永驻吗?”沈荷裳见她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忍不住出言讥讽。

    商妙妍摇了摇团扇,笑吟吟的道:“‘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想这些作甚么,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此次仙车试御,天遥路远,大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妹两个,怀璧已经和文小姐订下婚约,也算了了大人一桩心愿。荷裳你也已是娉婷成立,若是有中意的男子,不论贫富贵贱,姨娘都可以为你做主。”

    “你……”沈荷裳心中气恼,仔细一想飞天之举还要仰仗鱼龙仙,这时若和商妙妍结下仇怨,她在沈修能耳边吹吹枕风,将她强配什么人家,那可大大划不来。这般一想,气势便弱了几分,拂袖道:“不劳你操心。”

    商妙妍眼眸流转,打量着明钦笑道:“这位公子便是懂得戏法那位么,果然秀美无俦,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又有什么亲人呢?”

    “这个疯女人。”沈荷裳心头暗骂,轻喝道:“明钦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

    “且慢,今日家中正有喜事,荷裳急着将客人送走,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沈家不懂待客之道。”

    商妙妍娇躯一扭挡住去路,妙目在两人身上一扫,倩然笑道:“今天已经晚了,外间未必能赶上陆车,你们少年男女游荡在外不太/安全,况且这位公子会变戏法,月儿挺喜欢他的,何不在庄上留宿一晚,岂不是两得其便?”

    “六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荆眉妩歉然道:“只是回得迟了,恐怕家中悬盼。”

    “若是放你们中夜行路,不单你们家人悬心,我们心中也不踏实。虽则我兄长造了一驾仙车,你们还怕被送上天去不成。”

    “是啊,荆师妹,六夫人说的正是道理。”

    沈怀璧原本对商妙妍无甚好感,不料她竟然极力挽留荆眉妩,可谓正中下怀,赶忙在一旁帮腔。

    荆眉妩沉默不语,商妙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长辈,人家曲意留客,若是峻拒未免不近人情。沈家底子如何本不与他们相干,也不想有甚牵扯。心下暗叹,浅笑道:“钦之,你意下如何?”

    “我自是惟阿姐马首是瞻。”不同于荆眉妩诸多顾虑,明钦倒有点想观瞻一下那乘沈家视若无上瑰宝的寰宇仙车了。

    商妙妍笑吟吟的执住荆眉妩的纤手,娓娓言道:“我家怀璧性随大人,也爱结交朋友,庄园内三教九流我也见过不少。却还从未见过荆小姐和令弟这般齐整的人物,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夫人谬赞了。”荆眉妩满头雾水,且不管她真心假意,先自逊谢一番。

    “六夫人既然如此喜爱他们姊弟,何不将明钦认作乾儿子,你膝下无有子息,岂不很是寂寞?”

    沈荷裳以为商妙妍一门心思要给她拉郎配,心道你要将明钦收为义子,两人便是姊弟之亲,断无相互匹配的道理,看你还能施展什么手段。

    商妙妍微微一怔,目光中神采流转,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不可。”明钦吓了一跳,头手齐摇,避之惟恐不及。他做梦也没想到,随便窜窜门都能多出个乾娘出来,实在让人接受不能。他和沈家兄妹并不亲近,也不想结成戚好。

    商妙妍失笑道:“怎么小哥儿你还嫌弃我哩?”

    “不是,不是。”这女子美则美矣,怎么看都是带刺的玫瑰,还是不沾为好。明钦强笑道:“夫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能给人当娘呢?”

    “可是乾娘喜欢上你了呀。”商妙妍瞧着有趣,不由掩口而笑。

    沈荷裳见明钦受窘,心头大乐,拊掌笑道:“这有什么呀,古来乾儿子比义父母年纪大得多的也不希奇。像后晋的儿皇帝石敬瑭便大过他乾爹辽帝耶律德光,唐朝的安禄山不是也认了小他许多的杨贵妃当妈吗?”

    “去,你比得都是什么人呀。石敬瑭、安禄山都是历史上着名的无耻之徒,多少好人不学偏要学他们。”

    “呸,你又是什么好人了。”沈荷裳心中轻啐,抱起月儿笑嘻嘻的指着明钦,“月儿乖,来叫他声舅舅,以后让他天天给你捉蝴蝶。”

    一听有蝴蝶捉,月儿眸光一亮,怯怯的叫了声,“舅、舅……”

    明钦瞪了沈荷裳一眼,也无法跟月儿较什么真儿。

    荆眉妩开口笑道:“六夫人一片好意,我和钦之都感到荣幸万分。不过我俩父母健在,这么大的事怎么敢自己做主,便是夫人真要将钦之认作义子,也须我们禀过父母才好。”

第6章 谪仙人

    “荆姑娘真是知书达理。”商妙妍慨然道:“既是如此,你们回家后便把我的意思呈告给尊父母吧。礼不可无凭,我这里有块玉璧送给钦之,便算作见面礼吧。”说着撩开秀发,在粉玉般的脖颈后面捻动片刻,一个连着红线的香囊便从衣下解了出来。“给,送你了。”商妙妍将香囊一送,面上似笑非笑,秀颊微微泛红。

    明钦出奇的露出腼腆之色,搔了搔脑袋,有些尴尬的望向荆眉妩。商妙妍竟然把贴*身之物拿了出来,显然真把他当作亲近之人,绝非戏谑之语,看得几个男人暗自吞咽口水,艳羡不已。

    “净看你姊姊做甚么。”商妙妍抿嘴轻笑,上前挽住明钦胳膊,理了理散乱的发丝,“便是你不肯认我这个乾娘,我可是把你当成儿子看待了。”说着便把香囊塞到他手中。

    “这……”

    明钦自问也不是个拘谨的人,商妙妍也算不得烟视媚行,举止妖冶,但她轻颦浅笑间自有段动人情态,迥非荆眉妩、沈荷裳这种明艳少女可比。

    香囊入手,便是一丝轻柔,一丝温暖,红线上缠绕着一缕发丝,隐约的香泽若有若无,心口的砰动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晚大人在武库设筵,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便过去如何?”

    仙车试御都是众人心头的大事,商妙妍此议一出,自然无人反对。一行人便穿花拂柳,随着沈家姐姊向着后园迤逦走去。

    沈怀馨见商妙妍一直挽着明钦不放,估摸着两人还有话要谈,便陪着荆眉妩走在前面。

    沈家花园占地极广,其中的亭榭楼台,假山池塘似乎都是经过仙道中人布置的,若是不认识路的,只怕转上几天都走不出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池水不波,四处悄寂,惟有风送花香,清爽宜人。

    走了数十步,众人便离开石板路,向着一旁的茂草丛中走去,商妙妍提着裙摆,俏脸微垂,不同于先时的巧笑盈盈,此时的她有种邻家姐姐般的静美。

    “明知道这边路不好走,你还穿这么长的裙子,若是让荆棘挂上几次,不就成乞丐装了吗?”明钦见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道旁的棘刺,不由暗自腹诽。好在她的裙子质地甚好,商妙妍将裙摆收束成鱼尾似的,更显得身姿曼妙,摇曳生姿。可是这样一来就别想迈出步子了。

    商妙妍似乎体质很弱,走不数步便香喘微微,扶着腰肢,额上沁出香汗。

    “乖儿子,你不是会戏法吗,快把这些杂草变没了,这么走着真是累人的紧。”

    明钦微微一怔,苦笑道:“戏法又不是搬运术,哪有这种能耐。若是弄把镰刀我倒是可以办到。”

    “若是把我的裙子划破了我可没脸见人了。你这当儿子的也没什么光彩,还不快点想个法子出来。这荆棘丛生的可怎么走呀。”商妙妍凝着蛾眉轻声抱怨。

    “这草是长了一些。”明钦四下里瞅了瞅,打趣道:“我听说有一位达官贵人花了千金买下一位美人,这位美人金莲不及三寸,竟至于不能下地走路,出入都需要专人抱持,因此得名‘抱小姐’。莫非你也是裹了小脚?”

    “才不是呢。”商妙妍轻哼道:“脚小到不能走路,那还有什么趣味,这样的女人即便再美,还值得千金么?我只是幼时多病,身子弱一点罢了。不过这倒是个法子,我今天便做一回抱小姐吧。”

    明钦微微一愕,他只是当做趣事来说,倒没成想弄假成真。

    “那我背你吧。”

    “若我伏在你背上,裙子挂破了都不知道。”商妙妍眨眨眼眸,轻声道:“人家把最珍贵的东西都交给你了,难道让你抱一抱你都不愿意?”

    明钦听的冷汗直冒,虽然知道她说的珍贵东西是指的那个香囊玉璧,心中也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好,好,抱就抱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对不对?”明钦实在有点受不到她那种含娇带怯的样子,虽知有几分故作姿态,骨子里那种柔弱娇楚着实能打动人心。难怪老聃会说,柔弱胜刚强,真是诚不我欺。

    “什么话。”商妙妍娇啐一声,在他胸口打了一下,舒展着柔软的双臂就势环住他的脖颈。明钦呼吸微微一窒,连忙抄起她的腿弯一本正经的捧在身前。好在商妙妍身姿轻盈,柔如绵玉,抱在怀中也不如何沉重。

    “乖儿子,别抱的太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商妙妍话没说完,便趴在他肩头咯咯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歇息的差不多了,不如下来自己走吧。”

    “是不太累了,但是我困了。”商妙妍眯着眼睛轻呓,慵懒在他胸口拱了拱,好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明钦看她两只脚尖一点一点的甚是惬意,哪有半点困倦的样子,倒像把他怀里当摇篮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嗯,轻浮?”商妙妍仰起脸蛋小声问道。

    “可能你真的想要个孩子。”

    “也许吧。”商妙妍怔了一下,轻叹道:“其实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总以为和你相识很久了。”

    “哦?”明钦心里隐隐有点失望,不管是谁,被人当成一种缅怀的投影总不是件特别开心的事。

    “他是一位神仙。”商妙妍想了想,接道:“昊天帝都奈何不了的神仙。”

    “你还认识神仙?”明钦讶然。

    “当然。”商妙妍抿嘴笑道:“其实我也是神仙,只不过被贬谪凡尘罢了。你相不相信?”

    “那我恭喜你今晚就可以重返天宫了。”明钦也笑。

    “不错,”商妙妍轻柔一叹,“这些年来,我时刻都等着这一天了。”

    “跟你那位神仙故人团聚么?”明钦忍不住道。

    “哟,乖儿子,你不会吃醋了吧。”商妙妍笑嘻嘻的捧着他面颊,娇唇微动在他脸上香了一口,“乾娘也舍不得你呢。”

    “你这人……”明钦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跟那人不过是数面之缘罢了。你大可不必介怀。”想起往事,商妙妍唏嘘不已。

    “原来是单相思呀。”明钦嘿然笑道。

    “那人是三界第一美人,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明钦疑惑道:“第一美人不是嫦娥吗?”世间的美女有很多,天上的嫦娥便如同她居住的月宫一样使众星失色。

    商妙妍微哂道:“嫦娥只不过是为人熟知罢了。女子之美,不过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工、琴书歌舞,雕虫小技。男子之美,须得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是以色事人,取媚求容,像弥子暇、董贤之流,皮囊再好,也称不得美人。”

    明钦动容道:“仙人之道,果然不凡。”

    “那是自然。”商妙妍笑道:“你看古来仙子求偶,牛郎牛耕种田,董永卖身葬父,白素贞虽是妖蛇,所求不过一医士,蒲留仙书中无数花妖狐怪也只为知己而生。可见仙人所求原不在皮相之上。不比凡间女子,一要高栋广厦,二要香车宝马,三要权势彪炳,仆从如云。正所谓‘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是其写照。”

    “话也不能这么说。”明钦哑然失笑,“富贵繁华本来就是凡人孜孜以求的东西,神人妖仙唾手可得,自然不觉得可贵。其中也无甚是非可论。世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好女子也到处都是,‘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不也正是据此而言吗?”

    “这话也有些道理。”商妙妍微微点头,“若是安贫乐道,少嗜寡欲,自可不为富贵所动,我在世间多年,也深感做事之难,若非倚仗沈家,寰宇仙车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造成?到时我只怕已经是一堆枯骨了。牛郎织女毕竟是很久远的事了。”

第7章 陵川八友

    “是这里么?”

    小路尽头是一面破败的围墙,一扇木门无精打采的虚掩着,明钦微觉疑惑,两人虽离前面的人稍远,但道路中并无岔口,料想不至于跟错了,只不知武库又在何处?

    “嗯,放我下来吧。”

    商妙妍整了整衣裙,引着明钦转到围墙后面,这里看起来也是一所园林,只是废弃已久,池水干涸,道上生满杂草,一座小亭甚是破旧。中央的石桌上刻着一张棋盘,上面布着一局残棋,明钦留心看去,那棋子也不是被何种力量粘附在棋盘上面,分毫拿不起来。

    商妙妍淡淡一笑,推动棋子在格线上移动一番,布成一个星宿模样。过了片刻,便听的‘喀嚓’声响,石桌下面机锁牵动,缓缓移到一旁,石基上露出一个数尺见方的入口。

    “走吧。”

    两人拾级而下,耳听的一阵锁链牵动,石桌又自慢慢阖上。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有从洞口传来隐约的光亮,商妙妍伸手在墙壁的暗格中一阵摸索,拿出火种正要点亮,却见一团白光蓦的从明钦腰间亮了起来。

    “我倒忘了此物,”商妙妍嫣然一笑,摇头道:“你这小子不识得此物的神异,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身上,若是遗失了,我可不饶你。”

    原来白光正来自她送给明钦的那块璧玉。明钦面色微窘,将香囊从衣带里拿了出来。却见那团白光温润柔和,里面竟然伏卧着一头银白色的麒麟,毛发耸峙,神威奕奕。香囊虚若无物,根本不须拿出来观看。

    若只是明光照夜,不过是碧玉明珠之类,也算不得甚么,这麒麟宛如活物,须眉分明,便不是寻常珠玉了。

    “这玉麒麟如此珍奇,我可不敢收了。若是有个差池,只怕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这是什么话。”商妙妍俏脸一板,“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么。不管它价值几何,在我看来,它只是咱们母子名分的见证。送还的话怎是轻易说出口的?”

    明钦一直觉得回家禀明父母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打心眼儿里也没打算认商妙妍做乾娘,商妙妍虽然义子乾儿叫的轻快,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予争辩。原以为这玉麒麟不过是寻常佩饰,即便质美一些,总还是有价之物。如今看来,只怕是仙家器用,这便宜可就太大了。

    明钦见她一阵疾言厉色,心头暗自苦笑,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个不小心,天上就砸下个美丽乾娘来,而且还砸实了你了。

    “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商妙妍敛起怒容,拿过香囊系到他脖颈上,又帮他收进夹衣里,轻哼道:“日后若是再和我说些生分的话,便再也不理你了。”

    明钦咋舌道:“你可比我娘亲厉害多了,我娘都没有这样嚷过我呢。”

    商妙妍‘卟哧’一笑,好奇道:“你娘有我好看吗?”

    “和你一样呀。”

    “又不是孪生姐妹,怎么可能一样?”商妙妍意示不信。

    “都是狐狸精。”

    “哎呀,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你敢在她面前这么叫吗,不怕你娘大耳刮子打你。”商妙妍脸颊微红,握起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娘可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你么,只是个赛狐精。”明钦谑笑道:“不过她更喜欢人家叫她狐仙。”

    “原来你是只小狐狸,怪不得懂得幻术。”商妙妍恍然道。

    “算你聪明。”明钦也不隐瞒。

    “那你父亲呢,是不是一个老狐狸?”

    明钦摇头道:“我和阿姐都是从小被娘收养的,只知道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她们已经修成仙道许久了。也许小时候见过面,可惜已经记不得了。”

    “哦?那你姐还说父母健在,要回头禀明,敢情都是诳我的。”商妙妍着恼地踢了他一脚,轻哼道:“你这个小骗子好生可恶。亏我还对你一片真心。”

    “你可是仙女临凡,老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斤斤计较甚么?”

    明钦小声嘟囔,这一路行来两人说了不少话,明钦觉得她也不是很难相处,抗拒之意便减了几分。

    走完石阶,视线便开阔起来,一条甬道平展开去,两边开辟了不少石室,锻造冶炼之声从中传出,钉锤铛鎯,不绝于耳,墙壁上隔不数步,便有灯盘承着脂烛,照得地下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原来商道清不仅全力督造仙车‘鱼龙舞’,闲暇还和沈修能经常分析研讨天宫形势,沈修能生怕自己到天上不好生活,除了将自己聚敛的财宝带走之外,还准备了大量的火铳硬弩,以备不时之需。

    “六夫人,你可来了。大人和商仙师都在大厅等着呢?”一个身形高瘦的黑衣汉子候在道旁,瞧见两人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赤烈风,沈大人麾下大名鼎鼎的‘八骏’之一。”

    商妙妍随口提了一句,便引着明钦向主室走去,也没有介绍两人认识,大概觉得无此必要。

    沈修能将武库建在地下固然是为了隐蔽的需要,石室建置只求稳固,不讲美观。这主室作为休憩商谈之地,装璜还是颇为考究的,床榻案几一应俱全,通风设计也很是巧妙,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钦之,”荆眉妩俏立在门口,望见明钦绷紧的脸蛋才绽出笑容,上前牵住他的手,冲着商妙妍轻轻点头。

    “荆小姐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就这么一会儿就望眼欲穿的。”商妙妍笑吟吟地打趣道。

    “是啊,这是我管家婆,一刻也不离了的。”明钦环住荆眉妩的腰肢紧了紧,惹得她一顿白眼,虽是双颊滚烫,却没有支声。

    这时,主室中已经聚满了人,沈修能和商道清坐在主位,身边站着几个剽悍大汉,神情严毅,想来都是‘八骏’中人。

    几个形貌特异的男女聚在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奇的是每人手中都持着一件乐器,也不知是什么路数。沈怀璧几个来的晚了,反而被挡在门口。

    “怎么这么多器乐大师,沈大人这是要摆台大戏,庆贺飞升吗?”明钦笑道:“听说成仙原是要有祥云缭绕,仙乐齐鸣,倒不知这些东西也要自己准备好了。”

    “咣——”一声铙钵撞击突兀响起,直震得众人气血浮动,双耳嗡鸣。一个矮胖和尚沙着嗓子嚷道,“我等听闻商仙师铸成寰宇仙车,沈大人即将携家飞升,特地赶来祝贺。”

    “事不宜迟,我来瞧瞧这仙车到底是模样。”

    一个神情冷漠的老者解下背上的褡裢,露出一张气韵非凡的古琴来,老者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好像生出一种磁力,古琴打个旋转平躺在身前,就见他双目微阖,一手支颐,一只手看似随意在弦上勾抹数下,几缕罡气崩射而出,呼啸着向沈修能飞去。

    “大人小心。”沈修能身边两个汉子慌忙抢上,一个对准罡气连轰数拳,气浪掀动也颇不弱。一个乘势将沈修能连人带椅拽向一旁。

    老者轻哼一声,眼皮也没抬一下,五指倏张,琴弦起伏不定好像飞涨的潮水,一波未平,万波相随,波浪相击,势比汪洋,那汉子双目猛睁,再也抵敌不住,身上衣裳被罡气绞成碎片,蝴蝶般片片飘落,肌肤上却一点刮痕也无。

    罡气好像风卷残云,意不在落叶飘尘,势如尖锥一般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只听的啪啪连响,一面结实的石壁已是千疮百孔,石屑纷飞,破开半人多高一个大洞。

    “好,大哥这手‘游龙箭弦’果然出神入化,让人惊佩呀。”

    “沈家八骏也是陵州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看来这人一旦当了鹰犬,饱食终日,为人豢养,便不足观也。”

    说话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手持玉箫,有几分书卷气,女的怀抱琵琶,素衣缟袂,也颇动人。

    “我道何人这般气势汹汹,原来是‘陵川八友’到了。这位弹琴的老先生想必就是‘高山流水’古公亶吧。”商道清施施然站了起来,他在江湖流迹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沈修能打造仙车的事本来就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只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手握重权,一般的江湖人物,仙道修士也不敢上门挑衅。倒是‘陵川八友’,都是出身名门,更因臭味相投,结成一党,倒是些棘手的人物。

第8章 铁珊瑚

    “好说,好说。”古公亶收起古琴,一脚轻抬迈出半步,便有一把高椅迅快的移到他身后,他这才睁开眼睛,坐了下来,挥挥衣袖道:“这是我二弟,笑我和尚。”

    “别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和尚有礼了。”那使铙钵的和尚笑着拱拱手,这些人本来就透着古怪,也没人管他僧礼俗礼。

    “在下龙幽子,兄妹中痴长数岁,忝在第三。”龙幽子是个不第秀才,相貌清癯,他捋了捋胡须,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兄妹学道多年,无有所成。听说沈大人和商仙师不辞劳费,打造了一乘绝世仙车,我兄弟几个不揣鄙陋,敢请沈大人搭载一程,沈大人该不会吝惜咫尺之地,使我们不得同上青云,抱恨终生吧。”

    “沈大人素有好客之名,我兄妹不请自来,大人不会见责吧。”

    说话的是个披发头陀,腰插两把镔铁尖刀,摄口能啸,善于驱使猛兽。名叫步天林,排在第四。

    “老五云中隐,老六柳残晖见过沈大人。”

    这云中隐身高丈二,面孔狭长,据说他天生异禀,肚皮能作鼓声,敲击起来震天撼地,有如雷鸣电闪。柳残晖身披兽皮,颈系骨珠,腰间悬一支牙角笙,此人善驭毒虫,最是不可测度。

    排在最末的便是那对年轻夫妇,男的叫花子峰,女的叫铁绣玉,绰号铁珊瑚。也都是世家名门,虽比不了沈家富贵,也不是泛泛之辈。

    “老爷,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石壁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将候在那边的沈氏家眷骇的不轻,一个风韵不减的中年妇人向这边探了探,见了这么多神色不善的江湖异人,不由地心中忐忑。

    “不碍事。”沈修能面色沉冷,多年来他养尊处优,几时这般狼狈过,心知方才是‘陵川八友’的一个下马威,若是不答允的他们的要求,今天的局面只怕不好收场。

    “怀璧、荷裳,过去照顾你们母亲。”沈修能整了整衣裳,轻咳一声。

    “是。”沈家兄妹早将一颗心悬在半空,沈荷裳瞧见母亲先已躲在密室,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想要过去奈何这几个人亘在场中没有一点让道的意思。

    “这位想必就是六夫人了,久闻六夫人天姿国色,独宠椒房,乃是商仙师的妹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龙幽子向几个兄弟暗使眼色,此人颇有智计,‘陵川八友’中有智囊之称。为防沈修能狗急跳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他的儿女劫作人质,商妙妍宠冠内院,当然也是极好的人选。

    陵川八友共事多年,自然心领神会。铁绣玉越众而出,笑说:“我这几个兄长平时喜爱鼓弄乐器,附庸风雅,倒让六夫人笑话了。你我同是女子,不妨亲近亲近。”

    “那敢情好啊。”商妙妍眼眸转动,黠笑道:“小娘子生的这般标致,不如给我乖儿子做个暖床丫头如何?”

    铁绣玉微微一怔,雪玉的脸蛋上掠过一阵煞气,笑容不改,“承蒙夫人厚爱,可是奴家手脚粗笨,脾性也不太好,怕是侍候不好令公子呢?”说着手臂一长便向商妙妍脉门扣去。

    商妙妍早有妨备,自不会让她一击得逞。她曾是天界真仙,因为偶有过犯,触怒了一位显赫尊神,被封印仙力,贬下凡尘,灾劫未满,不但回不了天界,便是仙力也使不出半分,体质比起寻常女子还要弱一些。尚幸她得道已久,颇有几件法宝护身,对付一般的凡间武者也尽可全身而退。

    铁绣玉在‘陵川八友’位在最末,修为却在上游,比之夫婿花子峰还要强上半筹。她见商妙妍言语轻薄,心中恚怒暗生,指上的真气又强了两分,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拿却似苍鹰搏兔一般,又快又准。她可不信沈修能这位看来娇滴滴的如夫人能够躲的过。

    “乖儿子,这位小娘子给你做媳妇儿你可愿意?”

    商妙妍嘻嘻一笑,游鱼般的向后一缩,半个身子藏在明钦背后,双手自然的在他腰间扶了一下,便收在衣袖里。

    明钦嘿笑道:“这位姐姐好像脾气不太好,我倒是没所谓,她若是不肯孝顺你可如何是好?”

    “她敢不孝顺我,你不会打她屁股么,难道有了媳妇就不要老娘了。”

    “这……倒是个办法。”

    铁绣玉做梦也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拿竟然落空了,又见她两个一唱一喝,说的她好像成了囊中之物,怒极反笑,俏脸一沉,衣袖无风自动,瞬间侵到近处,玉掌穿花拂柳一般拍向明钦胸口,冷笑道:“这小子瘦骨伶仃的比个大姑娘还娇嫩几分,弱不禁风的男人我铁珊瑚可不喜欢。”

    “钦之——”荆眉妩花容失色,他们虽是得到亦师亦母的狐仙传授过一点道法,又怎么及得铁绣玉这等成名已久的人物。

    明钦眼见铁绣玉来势汹汹下意识便要闪身而退,耳听的荆眉妩一声急呼,陡然醒悟身边都是些柔弱女子,这么收身一退必然会殃及池鱼。一闪念间,铁绣玉的纤纤玉指已经按到胸口,狭路相逢勇者胜,明钦低喝一声,使了一式‘黑虎掏心’,不守反攻,拳出如龙,竟也带起一阵罡风。

    传说狐狸声称是天帝的使者,便让百兽之王的猛虎俯首帖耳,森林毛族尽在其统驭之下。世人都说是狐假虎威,却不知猛虎本是贪残之辈、桀骜不驯,这虎威岂是容易借的。“羽中凤凰,毛中狐狸。”狐狸之美虽是毁誉参半,狐狸的智行修为却不是湿生卵化之流比的了的。

    明钦的养母乃是千年狐仙,两个女儿都是真仙修为,漫山的飞禽走兽莫不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是以这妖怪的本领明钦也学过不少。

    “哟,看不出你还学过两下。”

    铁绣玉看他拳劲不弱,也并不放在心上。她炼气多年,虽还达不到古公亶那样气御万物的地步,一身筋骨也早已脱离了血肉之躯的范筹,寻常真劲至多让她皮肉受伤,却不会动及根本。

    “你给我躺下吧。”铁绣玉唇角含笑,真劲吞吐正要给明钦点苦头尝尝。不料触处好像抚在寒潭之上,真劲尽皆被吸纳进去,禁不住打个寒颤,身体顿如抽空了一般。

    明钦却似毫无所觉,只见他一脸持重,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铁绣玉心口,手上一轻,罡气交撞的压力感也烟消云烟。铁绣玉连退数步,几乎站立不住,轻咳两声,脸颊一片雪白。

    “八妹——”陵川八友齐齐惊呼,他们知道铁绣玉的修为,满以为收拾商妙妍不在话下。明钦的拳劲看似不弱,却伤不得他们这等炼气有成的修士。本在老神在在的观战,哪知铁绣玉竟然莫名其妙的受伤落败。

    “绣玉,你没事吧。”花子峰吃惊更甚,跳起来叱喝道:“小子,你方才使了什么鬼蜮伎俩,还不从实招来?”

    明钦心念转动,暗忖定是胸前那块玉麒麟起了作用,玉本是通灵之物,能够吸人精气,况且那麒麟兽活灵活现,并非凡品。再看商妙妍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丝毫也不惊怪,心中更加笃定。

    只是这其中曲折可不能让陵川八友知道,嘿笑道:“我只不过懂些粗浅拳术,便是三五个绑在一起,也不是铁姐姐的对手呀,我想定是她对我心存好感,是以手下留情罢了。”

    “一派胡言。”花子峰怒叱一声,怀疑的看了铁绣玉一眼,面色更阴沉了几分。铁绣玉人如其名,真可谓是如花似玉,花子峰风*流自赏,修为比之妻子还稍逊半筹,自惭之情都化作戒心,铁绣玉便是和男子说两句话,他都会妒火中烧,‘陵川八友’中的兄弟也难以幸免。时日一久反而成了魔障,更加阻碍他的修行。

    明钦看出他有些不对,故意装作可怜巴巴地道:“不然你能想出别的解释吗?”

第9章 鱼龙舞

    狐狸以美色毁誉参半,凡人都以为狐狸善于迷惑人,对那些擅宠专爱的女子都冠以狐狸精的称号。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世间惑人者,无过于情态二字。无情无态则佳丽减色,含情生态则嫫母生妍,惑人之术无非在此。

    明钦拳术不精,旁门左道却懂得不少。狐仙以‘明’为姓,便是阴阳合德之意,中庸至道,无往而不利。

    铁绣玉修为精湛,心性坚韧,这惑人之术便难以奏效,花子峰早有心障,明钦略一挑拨,他便方寸大乱,先自疑神疑鬼起来。

    “不可能,铁绣玉,你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花子峰目光一片狂乱,舞起玉箫向柳残晖劈去。招式虽是散乱,真气倒比平日强了几分。

    几个兄弟正在查看铁绣玉的伤势,不虞花子峰突然发起疯来,柳残晖躲闪不及,被他一箫砸在肩膀上,立时骨痛欲折。挥起蒲扇的大手将他打的一个盘旋,怒骂道:“花子峰,你作什么怪,你敢打老子,信不信我把你喂毒虫。”

    “六弟不要鲁莽。”笑我和尚皱眉道:“我看他是着了谁的道了。”

    “不要离开我。”花子峰拍拍手跳了起来,抱着笑我和尚在他光头上亲了一口,兴奋的叫道:“你是我的。”

    “滚开。”笑我和尚倍感恶心,飞起一脚将他揣到一旁。

    花子峰浑若无事的站了起来,抓着云中隐的衣襟又哭又叫,目光中含娇带媚,神情忸怩,意识里似乎把自己当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妇人。

    “峰哥——,”铁绣玉又是错愕又是心惊,想要上前却被花子峰玉箫乱挥挡了开去。

    “叮——”铮鏦的琴声响起,古公亶神情专注,手挥五弦,恰似急云流水,琴声悠扬清澈让人俗虑尽消。

    花子峰浑身一震,面上露出茫然之色,等到琴音消歇,他也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我这是怎么了?”

    “陵川八友学艺不精,倒让诸位笑话了。”古公亶面色凝重,打量着明钦问,“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来历,竟然懂得慑魂之法?”

    铁绣玉心思缜密,有大将之风,花子峰的修为虽略有不逮,在八友中也稳居中流。两人莫名其妙的接连落败,古公亶人老成精,他本是有所为而来,也不愿轻折锐气,于事无补。

    “仙人之力,变化莫测,岂能轻易泄露给凡人知道?古先生这一问,未免过于愚直。”

    商妙妍嫣然一笑,她是仙人谪世,对仙人所为可说是驾轻就熟。神仙对凡人向来是若即若离,不可让凡人太熟稔,太熟悉凡人就会不恭敬,也不可以太隔绝,太隔绝凡人就会肆无忌惮。

    古公亶听她隐约透露出明钦是仙家弟子,不由将信将疑,小心问道:“敢问公子在哪处洞天修行?”

    “黎山。”明钦淡然说道。

    古公亶微微皱眉,黎山相传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地方,历来就是猛兽盘旋,妖怪出没,奇才异能的修士也不知有多少。仅凭这一个黎山,根本无法判断他的师承来历。

    “古先生不过是想搭乘仙车到天界观赏一番,这又有何难呢?”商妙妍浅笑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古来轩辕黄帝君臣同体,汉淮南王鸡犬升天,陵川八友都是陵州的高士名流,和我家大人怎么说都有些乡土之缘,到了仙界也好相互照应,这本是一件美事,依我看来也并无不妥。”

    陵川八友面面相觑,凡间为了争夺功名富贵引发的战争也不知有多少,何况神仙之道,长生之术呢?八人从没指望沈修能能欣然同意他们同载上天,这事被商妙妍说的如此容易,反而让他们疑虑丛生,暗生戒备。

    古公亶轻咳一声,拱手道:“六夫人如此通情达理,着实让我们兄妹好生钦佩。”

    “哪里。”商妙妍淡淡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仙界广大,本就对世间生灵无所轩轾。不过仙路幽渺,道途艰险,我还有个小小要求希望古先生能够答应。”

    “有什么要求,夫人但讲无妨。”古公亶心中释然,若是她毫无要求反而让人心中不安。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商妙妍款款一笑:“这寰宇仙车是由我兄长鱼龙仙一力监造,对此车的了解相信没有人能及得上他的。为了万全起见,我希望八位坐上仙车之后,一切行止要听从我兄长的安排。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故,茫茫太空之中,后果可不堪设想。”

    “这是应该的,我等并无异议。”古公亶爽快应承,陵川八友各有异能,可惜对驾驭仙车却没什么研究。仙车想要平安飞到天宫,还得仰仗鱼龙仙的操控。

    “如此甚好。”商妙妍轻轻点头,“大人,兄长,陵川八友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妨碍,大伙儿是否可以上车了?”

    “嗯。”沈修能沉着面孔点了点头,走到石壁跟前,左边的烛台中间也暗设了机关,他伸手进暗格里摸索片刻,被砸出一个大洞的石壁蓦然晃动起来,向着一旁缓缓移开。

    陵川八友总算被暂时安抚下来,沈怀馨姐妹也终于可以和里面的家眷团聚,沈修能一共聚了六房夫人,除了大夫人去世之外,三、四两位夫人也都无有所出,五夫人育了一子,取名怀德,才十一二岁,最得沈修能喜爱。

    沈家女眷都是凡人体质,惊魂甫定,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

    石室中间被层层的布幔罩着一个庞然大物,商道清轻捋短须,双眼射出惊人的亮光,手中拂尘随意摆了两摆,上面的布幔好像腐化的纸屑一样四散飘飞,入目一片金光闪耀,珠光宝气,映照的烛光都黯然失色。

    突如而来的灿然光亮让眼珠有片刻不适,随之便是一片惊叹。

    这寰宇仙车宛如一个巨大的向日葵,长宽各数十丈,有数层楼房那么高,底部是一个锃亮的金钹,放在一个巨石打磨的石龟背上。葵盘上镶满了各种玉石玛瑙,既不同于多轮的陆车,也不同于平底的舰船,这车名叫“鱼龙舞”,顾名思义,便如旋风一样打着盘转上升的。

    众人原本都有几分疑虑,见了这等绝世制作,立时信心大增。若鱼龙舞都不能渡越太空,寻常仙车更微末不足道。

    “仙车便在此了,众位随我来吧。”

    商道清自信满满的笑了笑。石龟的四条腿都被刻成一级一级的石阶,众人便沿着石阶通往仙车当中。

第10章 女捕头

    “荆师妹,飞升仙界几千年来都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值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何不同我们一道上天呢?”

    ‘鱼龙舞’舱门大开,沈家内眷纷纷登车,沈怀璧心有未甘,他对荆眉妩倾慕已久,所谓,‘人死留名,雁过留声’。一个人如果明知死期将至,想想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胆子往往会大很多,所以说千古艰难惟一死。看破生死关,便是大休歇。

    佛说涅磬,道说飞升,人说死亡,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段生命的结束。坐着仙车上天宫,愿望是美好的,心中未始没有一种生死未卜的忐忑。

    沈怀璧借着休假返乡、同道而行的机会将荆眉妩姊弟邀来沈庄,本来就是想将她劫上仙车,以慰渴慕之情。谁知世事多歧,平空里跳出一个‘陵川八友’,修为似乎比自家的八骏还要高出一筹,明钦不动声色便击退其二。

    沈怀璧虽是纨绔子弟,可惜生母早丧,也没得多少溺爱,因之智商也没有很受损害,加上商妙妍对明钦另眼相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苦口婆心的劝导一番。

    “沈师兄的好意,眉妩心领了。”荆眉妩浅浅笑道:“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可没有沈师兄举家飞升的福气,只有祝愿师兄早成仙道,位居神灵了。”

    “如此师妹和钦之多多保重吧。”沈怀璧苦笑摇头,拱拱手转身而去。

    “妈妈,舅舅不和我们一起上天吗?”月儿躲在沈怀馨怀里娇痴地问。小女孩情绪大起大落,不久便困的睡了过去。倒是没有看到古公亶琴音穿壁的一幕,不然非吓哭不可。这时,她已经从妈妈口中知道一家人就要上天游玩,兴奋之余倒是没忘记明钦会变蝴蝶的本事,漆黑的眼眸中便有不舍之意。

    沈怀馨尴尬的看了明钦一眼,轻应道:“舅舅还有他的事情,月儿和舅舅说再见。”

    “舅舅再见。”月儿伸出小手儿摇了摇。

    “嗯,再见。”

    “沈……沈师姐,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郑元涨红了脸,一脸希冀的望着仙车,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这上面不但有他暗恋的美丽师姐,还有飞天成仙改变命运的梦想。

    “你不挂念家里人吗?”沈荷裳问。

    “我……我想做神仙,我要接他们上天享福。”郑元一脸憧憬,说话也笃定了许多。

    “好吧,那你上去吧。”沈荷裳蛾眉微蹙,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好嘞,谢谢……谢谢师姐。”郑元满怀欢喜的跑了过去。

    “钦钦,你呢,想不想跟乾娘一起上天?”商妙妍拉起明钦的手掌,眼眸中满是复杂难明的神色。

    “亲亲?”明钦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这样叫法真是很容易让人误解呢。他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还要跟阿姐回家过团圆节呢。”

    “你们倒是团圆了,你就忍心让乾娘孤伶伶一个人?”商妙妍满脸哀怨的望着他,唇角露出一丝促狭之色。

    明钦轻咳道:“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有一大家子么,还有你的那位神仙偶像。”

    ……

    “沈大人,你往哪里去?”

    一声叱喝声传来,两道人影飞一般的掠进石室。一个便是守在外面的赤烈风,另一个是个英姿飒爽的黑衣女子,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唇红齿白,脸庞似玉,身穿玄武服,罩一件黑缎披风,头戴薄纱帽,更显的修长挺拔,锐气逼人。

    “在下刑部督捕司捕头燕秋晴,我这里有件案子跟大人有些关连,还请沈大人下来一叙。”燕秋晴亮出一面铜制腰牌,威严的虎纹间镌着‘刑部’两个字。

    沈修能已经坐上仙车,当然不会乖乖下来,刑部督捕司找他谈什么事情,便是傻子也能猜到几分。仙车上镶嵌的宝石正是一个个房间的借光处,沈修能站在房间里,便可以透过宝石将外面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他几乎将半个家业赌在这座仙车上,别说一个燕秋晴,只要闭上舱门,便是一支军队也休想攻得进去。

    沈修能坐在光点后面,嘿嘿笑道:“燕大人请了。老夫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你若有什么案子,还是等我从天界回来,再慢慢商谈不迟。”心道到时候老夫天界为官,还怕你们这些小小的凡间皂吏,便是当今官家也得毕恭毕敬,让个三分五分。

    “沈大人,原来你真的造下仙车,想要飞逃太空?”燕秋晴吃惊不小,若说以前只是道听途说,半信半疑,眼前铁证如山,那是分毫不会有假。

    “呵哈……”沈修能沙哑着嗓子笑道:“小恶下地狱,大恶上天堂,巨恶飞太空。时局如此,老夫也不能免俗。燕捕头,你还是回去告诉刑部正堂大人,让他先擦干净自己的屁股,休要多管闲事。须知道老夫的今天便是他的明天。”

    “好你个沈修能,死到临头,还不认罪伏法。锦衣卫早将这里团团包围,你便是坐上仙车,他们也能用轰天神雷给你打下来。”燕晴秋一阵疾言厉色,口气微缓,接道:“你若是向刑路坦白罪行,还有一二分活路。若是落到锦衣卫手里,他们自设诏狱,惯于严刑逼供,你以为还能囫囵出来么?”

    “大人,燕捕头说的不错。刑部是三司所辖,朝廷正法,你跟正堂大人又是故交,只要好好配合调查,未必有不赦之罪。”赤烈风从旁鼓动。

    “闭嘴。吃里扒外的东西。”沈修能怒喝一声,冷笑道:“燕捕头,你也太天真。老夫这架‘鱼龙舞’,当世无二,岂是寻常仙车可比。什么轰天神雷,岂能奈何得了我。你那些话,吓唬吓唬愚民百姓还可以。老夫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任你巧舌如簧如何诳的了我?今日言尽于此,告辞了。”

    一语未了,商道清已在驾驭室驱动法阵,仙车上镶嵌的玉石立时光芒大亮,有赤如火,绿如碧,白如雪,光芒交映,形成一个巨大光晕,将仙车罩在其中。

    只听的一声嗡鸣,仙车飞快旋转起来,底下的石龟承受不住,被打磨的石屑乱飞,石室中狂风如旋,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沉沉睡醒,尺厚的石壁便像纸糊的一般被搅的千疮百孔,到处翻飞。

    “指挥使大人有令,捉拿朝廷要犯沈修能。”大喝声中,一群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眼见一个巨大的向日葵盘似的金灿灿的怪物羊角旋风一般盘旋不休,不一刻便将底下的巨大石龟磨成粉屑,尽皆矫舌不下,目瞪口呆。

    “燕……燕捕头,这是怎么回事?沈修能呢?”为首的锦衣千户汪远认出燕秋晴,连忙开口询问。他们也早在沈家埋伏眼线,是以沈修能一有异动,便集合队伍冲了进来。

    燕秋晴未及答话,只听的耳畔轰隆大震,大有地动山摇之势,‘鱼龙舞’磨平了石龟,旋转的圈子越来越大,这纯金浇铸的坚甲远非岩石可比,当真是挂着倒,擦着翻,地下的石壁便将豆腐块一样撞的东倒西歪,一片狼籍。

    “武库要塌下来了,快走。”燕秋晴断喝一声,瞅见明钦姊弟两个还站在一旁,柳眉一轩,疑道:“你俩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奇怪他们要是沈家的人怎么没有坐上仙车一起离开。

    “燕捕头,他俩是沈家兄妹的同窗。”赤烈风解释道。

    “小孩子不知道个轻重。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们的小命只怕就玩完了。”燕秋晴一手拉起一个,飞快向外面退去。荆、明两人四目相对,不由暗自好笑,这燕捕头年纪比两人也大不了多少,偏生老气横秋的,很是有趣。

    明钦轻咳道:“燕捕头,外面甬道狭窄,都被锦衣卫占满了,恐怕很难出得去。”

    “出不去?我当然知道出不去。”

    三人冲出石室便看到严阵以待的锦衣卫都伏在甬道里等候。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甬道宽不过数尺,若是仅此一条路,锦衣卫把着确实让人插翅难飞,问题人家躲到仙车里,转到哪里都是狂飚怒卷,势如洪水猛兽。守在甬道里除了自相践踏,当真一点用处也没有。

第11章 绝户计

    “混帐,快给我退出去呀?”

    ‘鱼龙舞’狂肆的在地宫中打转,锦衣卫根本无法靠近,想抓沈修能是不可能了,若是几面石壁一倒截断退路,到时候地宫坍塌,这数百锦衣卫非被困死在里面不可。

    想到这里,汪远额上见汗,他这个千户可是捐了不少银子谋下来的,本以为抓个沈修能定然手到擒来,谁知遇到这场变故,若是上峰怪罪下来,可就折了老本了。

    “啊——”一声突兀的惨叫声从石室中传来,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几个满身血污的锦衣卫从甬道旁边的石室中退了出来,口中大声斥喝,甚是焦躁不安。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变故?”汪远大声喝问。

    “不好了,大人,石室里的铁匠造反了。”一个力士惊惶的跑来回报。

    “大胆,谁敢反抗,给我格杀勿论。”

    “遵命。”

    原来汪远带人冲进石室的时候便分派人手将各个石室里面的铁匠控制起来了,谁知‘鱼龙舞’起飞动静太大,一面石壁刮倒压死了一个铁匠,死亡威胁面前登时有铁匠不管不顾的向外冲去,看管的锦衣校尉随手砍杀了几个,铁匠们恐极而怒,怒极而奋,便捞起铁锤、铜棍和锦衣卫火拼起来。这些人原本就孔武有力,一旦拼死反抗倒把疏于训练的锦衣卫打的节节败退。

    “汪千户,铁匠都是沈修能出钱雇来的,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还请千户收回成命,不要乱杀无辜。”燕秋晴急忙劝阻。

    “铁匠为沈家私造军火,协同作恶。还敢攻击朝廷命官,这都不杀,何以立威。”汪远冷哼道:“我们若被困在此处,定然死伤惨重,现在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燕秋晴怒道:“锦衣卫的命是命,难道那些铁匠的命便不是命,你这样草菅人命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分别?”

    “我锦衣卫做事还轮不到你刑部的人来教训。”汪远一脸不屑,“燕捕头若对汪某的行事作风有什么不满尽可以找主事官员告我的黑状。”

    “你……”燕秋晴还要再说,耳听的一声轰隆剧震,‘鱼龙舞’盘旋着飞起将地面撞破一个大洞,乱石雨点般砸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燕秋晴再也无暇争辨,一左一右将荆、明两人挟住,踩着坍圮的残垒急箭一般向破开的空洞中疾掠而去。

    汪远愣了一愣,他既没有这等高明的轻身术,也没有穿越乱石的胆气,眼见石屑噼里啪啦没头没脑的打落下来,连忙缩起身子往甬道里面躲避。

    “燕捕头,你可真是个好人呢。”

    荆眉妩轻柔一叹,以燕秋晴的身手要从地宫里面安然无恙的逃出来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带着一个人也有很大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带着两个人就未免有些托大了。若有巨石当面砸来,根本就无法闪避。

    “少废话。”燕秋晴轻喝道:“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本捕头岂能见死不救。”

    尚幸那‘鱼龙舞’体积庞大,疾冲而出早将地面撞的四分五裂,燕秋晴见机的快,立时便变幻身法追了上去,仙车倒像一面巨大的盾牌将空中乱石尽皆挡开了。

    ……

    “燕捕头,祝你好运。”

    坐在车中的沈修能瞧见燕秋晴竟然从地宫里面跳了出来,也是微微惊讶。游目望着他经营多年的庄园,心中百味杂陈,轻嘘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摩挲着手上一个精巧装置。

    轰轰隆隆的爆炸声从地面传来,霎时间,烟尘滚滚直冲天际,好像天崩地裂了一般。这是沈修能准备的绝户计,他早在庄园下面埋藏了千斤炸药,如果东窗事发,而仙车起飞失败,他便引燃炸药让整个庄园给自己陪葬,即便成功逃脱,这大好园林他也不想留给别人。

    “不好,这姓沈的好毒啊。”

    浓烟滚滚中,三人面面相觑,做梦都没想到沈修能准备了这条毒计,炸药引燃,方圆十里尽皆笼罩其中,除非背生双翼,血肉之躯只有死路一条。

    “钦之——,”荆眉妩瑶鼻一酸,扑到明钦怀中,痴痴道:“我们真的要死了么?”

    明钦轻嗅她的发香,抚着她纤瘦的脊背,涩然道:“对不起,阿姐——”

    荆眉妩掩住他的唇,摇头道:“我就是怕变丑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不会,”明钦说了两个字便哽咽住了,只是用力的抱紧她。

    “真受不了你们小孩儿,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谈情说爱。有那力气不如想想怎么逃命。”燕秋晴撇撇嘴,一脸不屑。

    “这所废园除了杂草还是杂草,水池都干了多少年了,还能往哪里躲藏?”明钦舔舔嘴唇,眼睛中隐然有火苗跳动,“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等鬼卒收我们的时候抓起来胖揍一顿,然后想办法逃出去。当然如果你的魂魄被炸的烟消云散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荆眉妩握了握他的手掌,嫣然笑道:“所以我们要用爱意凝聚自己的魂魄,即便肉身损坏了,依然可以保有我们的灵魂。只要灵魂还在,便是孤魂野鬼又有什么打紧。”

    燕秋晴听的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道:“看来你俩也不是普通的小孩,倒是我看走眼了。”

    说话间,‘鱼龙舞’一声震鸣,拔地而起,底部的金钹也镶满了五彩石,舱内的法阵转动,五彩石也随之变的光芒璀璨,种种奇异的能量向外喷发,掀起滚滚气浪,四周的杂草立时便熊熊燃烧起来。火炙之气扑面而来,让人气闷胸窒,难以喘息。

    “或许我们应该坐上仙车,不管上不上得了天宫,至少不会被炸的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了。”

    荆眉妩被浓烟呛的轻咳一声,转见‘鱼龙舞’钻到云彩眼里,顿时有片刻失神。她知道明钦对她事事依从,若不是自己一力坚持,以他的少年心性,多半还是愿意到天上看一看,玩一玩的。

    “你这小姑娘泄什么气,只要本捕头有三寸气在,还能让你们没有活路不成。你道那偷渡天界是好玩的,若是在太空里出了什么事故,管保你魂飞魄散,更别说什么尸骨了。”

    燕秋晴提起两人躲到一处爆炸过的深坑里,尚幸沈家庄园占地甚巨,倒不至于一下炸为平地,不过他们不知道沈修能到底埋下多少炸药,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踩到雷点上,那可就神仙难救了。

    废园经过一轮爆炸,早已经面目全非,地宫的入口早不知埋在何处,锦衣卫和地宫的铁匠们生死相搏,说不定倒落个死同衾穴,天意难测,让人凛然生惧。

第12章 危而不危

    “你们快看,仙车又飞回来了。”

    明钦三个正躲在爆炸过的深坑里一筹莫展,只见原本已经直冲天际的‘鱼龙舞’在半空里巨鸟一般绕了一圈又打着盘旋落将下来。

    “哈……”燕秋晴露头看了一眼,喜道:“一定是这仙车有甚么毛病,这下沈修能的如意算盘可要落空了,说不定还要掉下来摔个稀巴烂。”

    “呃……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吧。”明钦注视着空中盘旋的仙车,摇头道:“你看这‘鱼龙舞’飞的四平八稳,没有一点失控的迹像,也许只是沈修能想回来看看这里炸的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活口留下。”

    果然“鱼龙舞”离地数丈便不再落下,嗡鸣着在庄园的废墟上四处逡巡,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这个老贼,”燕秋晴啐了一口,咬牙道:“我要有轰天神雷非把他打下来不可。”

    明钦失笑道:“敢情你那神雷还真是吓唬人的。光打雷不下雨。”

    “哎呀,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荆眉妩拽着明钦的衣袖一紧,眼眸中露出沉思之色。燕、明两人闻声望去,正见‘鱼龙舞’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朝着他们藏身之处飞来。

    “沈老贼也忒看得起我燕秋晴了,这是要对我赶尽杀绝吗?”燕秋晴微微一愕,反倒整了整衣着站了起来。不管沈修能有何图谋,她这刑部督捕司的大捕头总不能束手待毙。

    正在猜疑不定的当儿,鱼龙舞的舱门拉开一线,一条布索从夹缝中缓缓垂了下来。

    “看来沈家的公子小姐还有几分情意,这是要救你们上去呢?”燕秋晴想起两人是沈家兄妹的同学,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明钦姊弟对视一眼,暗忖: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便沈怀璧兄妹有心搭救,也未见得能说动沈修能。只有商妙妍顾惜她的乾儿子,才有可能指使‘鱼龙舞’飞返回来救人。

    “想不到要活命还得托你俩的福。”燕秋晴扯住布索在手上挽了两挽,讶然道:“原来是丹飘锦,这可结实的很。”

    鱼龙仙商道清打造这架“鱼龙舞”不但用了许多黄金、赤金、精铁、白铁;珍珠、玛瑙、猫眼、翡翠,还准备了上千匹的绫罗绸缎,有雪染绫、飞霜罗、火浣绸、斑痕缎,这些并非是寻常的丝织品,而是通过特殊的仙家手法加工,以期得到不腐不坏的目的。

    譬如火浣绸,这种布料脏了经火一烧便干干净净,相传原是西域的秘法,现在有很多灭火器具都使用这种布料,不过当然及不上商道清携带的上乘精美。

    这丹飘锦也是其中一种,锦面艳红如火,印花鲜艳夺目,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据说仙女们非常喜欢用来制作庆典礼服。

    “你们行吗?”

    ‘鱼龙舞’盘旋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半空离地数丈,攀索而升对于燕秋晴这等身手不俗的武人来说自不是什么难事,明钦姊弟虽然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她却有些不太放心。不过若是上面有什么危险,让两人先上反而是送羊入虎口。

    燕秋晴艺高胆大,她又是个极负责任感的人,当即说道:“我先上去看看,如果没有危险,再招呼你们上去。”言毕便抓着布索迅快向上面攀去,她懂得轻身之术,手脚协调性极好,攀升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这位燕捕头真是要强的很。”明钦摇头叹道。

    荆眉妩在他胸口打了一下,撇嘴道:“谁让你这个男子汉不自告奋勇冲在前面,她总觉得咱们娇弱的很,想要施以保护罢了。”

    “阿姐教训的是,我这便冲在前面。”明钦拿起布索,觑见燕秋晴已经爬到中腰,回头笑道:“我来背你吧。”

    “你真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呀,别忘了你的提纵术还是我教的呢。”荆眉妩娇媚横生的白了他一眼,轻掠发丝道:“快走吧。”

    明钦感叹的笑了笑,两人便一前一后向上攀去。他们从小生活在山中,这攀藤爬树的技艺本是小时候玩熟了的,这些年年纪渐长才慢慢生疏了起来。两人攀的也不甚快,倒像在籍此回忆起一些少年心事。

    两人刚刚爬到中腰,眼见燕秋晴一手已抓住舱门,正要缩身进去,也不知起了什么变故,她猛的将身一仰倒撞下来,百忙中脚尖一勾缠到布索上,在半空摇摆不定。

    一个面孔瘦削的汉子抢到舱边,探头觑见燕秋晴并未摔下去,握紧手中长刀朝她脚踝疾削。

    燕秋晴本不相信沈修能会好心搭救,早就暗自堤防,果不其然这舱中暗藏杀机。她刚刚扣住舱门便有一道凌厉劲气当头罩下,势沉力猛,分明要将她立毙掌下。她方且险之又险避过一击,长刀又追砍而至,她这个捕头倒底不是徒有虚名,千钧一发之际,一手搭在布索上身躯一拧,双脚破空而至‘啪’的一声将刀背夹个正着,扣紧布索整个身体向下猛滑半尺。

    那汉子大吃一惊,他刀势已经用老,被这下坠之力一拽登时下盘不稳差点栽了出去,无奈之下只得松手弃刀。

    这时,舱里响起商妙妍的惊怒之声,“雷开,你好大胆,还不给我住手。”

    “六夫人,姓燕的是刑部的人,和我家大人势同水火,大人答应了小公子和荆小姐可以上来,这姓燕的可不行。”

    另一个精干汉子飞身抢了上去,和雷开一起守住舱门。他手上提了一条二尺长的铜棍,名唤刘进,浑号“捅破天”,和“一声雷”雷开都是“八骏”中的人物。

    “混账,我不管什么姓燕的,你敢暴起杀人,若是我儿子有个闪失,我要你们的命。”商妙妍面沉如水,雪挺的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怒火不小。

    舱中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和一个冷面头陀,却是“陵川八友”的老三龙幽子和老四步天林。八友表面上和沈家达成了和解,暗地里也相互顾忌,在商道清兄妹和沈修能夫妻等重要人物身边都有专人陪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双方可谓是心照不宣。

    商妙妍银牙暗咬,她在商道清和沈修能面前向来游刃有余,但仙力被封印,真要动起手来尚敌不过八骏这等粗蛮汉子,他们若要坚持击杀燕秋晴,龙幽子和步天林事不关己,躲在一旁看戏,她也半点办法都没有。所幸她垂下去的是丹飘锦,坚韧异常刀剑难伤,否则若被雷开一刀斩破,上面挂着的三人可就要遭殃了。

    “燕捕头,你没事吧?”

    明、荆两人瞧见燕秋晴在半空中兔起鹘落惊险万分的一幕都暗地里为她捏了把汗。

    “你俩不错呀,竟然没有吓的掉下去。”

    燕秋晴打量着夺来的长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轻哼一声道:“放心吧,我早料到沈修能没安什么好心。本捕头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抢上仙车才是一条活路。”

第13章 一声雷

    “捅破天”和“一声雷”一左一右守着舱门,盯着布索上的燕秋晴虎视眈眈,沈家“八骏”虽然算不上绝顶好手,却都身怀左道之术,远非一般打熬筋骨的家丁护院可比。

    燕秋晴挂在布索上先失了地利优势,嘴上虽说的洒脱,心里也知道强攻上去并不容易,她又不是智计百出的人,一时间真是进退两难。望了望地上浓烟滚滚的火海和四处崩飞的建筑,抿抿嘴唇便欲握紧长刀再次强攻。

    “燕大捕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明钦轻笑一声,整个人蓦的缩成一团白影以肉眼难视的速度向上面疾窜。

    燕秋晴方觉得肩头被拍了一下,眨眼间便失了明钦踪迹,双目一亮,顾不得多想,连忙双手齐施飞掠直上。

    明钦距离舱门本不过丈余,这一番幻化着实让刘、雷两人措手不及。微微一怔,便见一团白光包裹着一只皎白的小兽从两人肩头疾越而过,藏在绒毛中的勾抓在雷开脖颈上飞快的挠了一下。

    “哎哟,你这小畜生。”雷开抚着脖子叫骂,掌中鲜血淋漓露出三条深深爪痕。

    “哪来的孽畜。”刘进提着铜棍大步赶上,势挟风雷向小兽后脑猛砸,这人浑名“捅破天”,便是指他下手狠辣,恼起来一副不管不顾的凶恶模样。

    小兽咯吱一笑,漆黑的瞳仁在舱中扫过,小巧的身子在半空中机灵一扭,斜刺里跳了起来,扑到俏立一旁的商妙妍怀中。

    “夫人——,闪开。”

    刘进举着铜棍大喝一声,飞步赶至正要再施辣手。谁知商妙妍不闪不避,反而轻舒双臂将小兽收进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毛发,妙目中露出疑惑之色,“这莫非是太阴炼形术?”

    “狗贼,本捕头来也,看你还敢躲在暗处偷袭姑奶奶。”

    燕秋晴一声娇叱,抖开布索跃进舱门,她生怕明钦在里面遇到危险,是以人未到声先至,哪知“一声雷”伤了脖颈疼痛难忍,“捅破开”面对商妙妍的回护无计可施,她稳稳当当的落到舱中,也没遇到什么阻力,心中略感意外。

    雷开瞧见燕秋晴跳了上来,吃了一惊,顾不得颈上疼痛,闷哼一声,将舌尖咬破,一张面孔顿如灌了十斤美酒,涨得通红,两只眼珠怒凸欲出,大喝一声:“破——”

    燕秋晴大为愕然,脑中好像响起了一声炸雷,双耳嗡鸣作响,眼前红光乱闪,整个人如痴如醉,更不知身外之事。

    雷开也是大汗涔涔,见燕秋晴呆若木鸡,心知异术奏效,脸上露出狞笑,抬起蒜钵大的拳头向她面门打去。她身后便是舱门,这一拳下去怕不要葬身火海。

    “住手。”

    正在生死关头,燕秋晴身后传出一声娇喝,现出一个明艳娇美的女孩,正是荆妩眉到了。

    手上“丹飘锦”匹练一般抖了开来,好像迎风狂舞的长蛇,昂首吐信,将“一声雷”粗壮的身体当作了枯藤花树,粘着便紧缠密收。荆眉妩甚是欣赏燕秋晴的为人,见她危在旦夕,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控制着“丹飘锦”往来穿梭,奇锋迭出,不一刻便将雷开缠的粽子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妖术?”

    雷开大惊失色,他自忖力大无穷,这织锦即便经过道术秘炼,也未必锁得他住。哪知织锦缠身,如同附骨之蛆一般,身上劲气尽皆被抽了去,脚下一软,接连倒退数步。

    “朝廷命官你也敢谋害,果然是穷凶极恶,不可救药,今日留你不得。”

    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面头陀抢上一步,一把按住雷开的脑袋,反手抽出腰间的镔铁尖刀搁到他颈上发力一抹。

    “你……你敢趁……人之危……”雷开圆瞪双眼,做梦都没想到“陵川八友”的步天林这个时候横插一脚。脖颈上血流如注,喉中艰难的发出呜呃之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步天林冷哼一声,飞起一脚将他踢的倒惯出舱门,投入茫茫火海当中。尖刀在衣摆上抹了两抹,擦干上面的血迹,和龙幽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八骏都是沈修能的得力干将,弄死一个沈家便少了一分倚仗,陵川八友不想撄其锋锐,可不代表不想他们死。

    “步天林,你竟敢杀我沈家的人?你们忘了对我家大人的承诺了吗?”

    刘进暴怒如雷,双眼通红的转过身来,浑身骨骼一阵噼啪作响,竟然平空高了数尺,胸膛好像充了气似的鼓将起来,衣裳刺刺啦啦裂成碎片,一张面孔浮肿起来,额头明晃晃的隐约生出一个鼓起的肉瘤,他嘣嘣走了几步,宛如一头猛恶的巨熊,震的舱板轰隆作响,幸好这舱室都是金铁打制,否则定要被他踩出几个透明窟窿。

    “雕虫小技,也敢在你家万兽大王跟前撒野。”

    步天林神情睥睨,不屑地看着喉咙里嗷嗷低吼,迈着沉重的步子,小山般压来的刘进。他自幼入山修行,得高人传授一口长啸,作声起来能够慑伏猛兽,得个绰号叫“万兽大王”。“捅破天”这一番变化看似骇人,落到他眼中却无甚出奇,他这半生也不知遇过多少猛禽恶兽,丝毫不惧这人形怪物。

    “四弟,切莫大意。”

    龙幽子在陵川八友中技艺并非绝高,却以智计著称。这“捅破天”蓄势待发,迥非雷开那样的强弩之末可以出其不意轻松收拾掉。

    话音刚落,刘进低吼一声合身扑了过来,他身躯长大,这一变化胳膊足有水桶粗细,大手一张向步天林头顶按下。

    “来得好。”

    步天林低喝一声,脚下步法变换,中宫直进,闪到刘进胸前,蓄满劲气的双掌连环交击,尽数打在他心口。

    数声‘砰訇’震响接连而起,刘进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后退半步,摸着心口揉了一下,呲着雪白的牙齿笑了笑,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将步天林扼在胸前,口中喷出一阵腥臊的浊气,呛得他直欲作呕。

    步天林头皮发麻,双掌交击如中败革他便暗叫不好,他这双肉掌蓄满劲气便是老虎也能打的皮开肉绽,想不到刘进变化之后肉身如此强横连吃数掌都浑若无事,这一抱如同泰山压顶又迅又猛哪有半点笨拙痴重的样子,如此看来,先前的迟缓劲儿分明是故意示弱,引他上勾的。

    步天林向来以骨重筋强自诩,谁想被“捅破开”这么一箍登时骨痛欲折,连忙憋了一口真气,拼力反挣,额头上冷汗直冒,重衣早已湿透。

    “四弟——”龙幽子眉目轩动,急形于色,没想到小心在意还是中了“捅破天”的诡计。他的修为比步天林还要逊色半分,匆忙之中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吼——”刘进低嘶一声,双臂肌肉贲起,扼得步天林双脚离地,卡在半空微微抽搐。

第14章 狂化身

    “钦之,快来看看燕捕头伤的怎样了?”荆眉妩扶着燕秋晴,焦急的招着手。

    小兽叽叽叫了一声,从商妙妍怀中跃了下来,白光落地消散,明钦拍拍衣衫现了真身,瞟了一眼商妙妍,却见她抱臂而立,眸中带着盈盈浅笑。

    咫尺相望,明钦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片刻,讪讪笑道:“多谢你了。”

    “明公子不必客气,谁让人家心里放不下你呢?”商妙妍绞着衣角,若无其事的道。

    明钦微微一怔,暗忖:这是生气了么?

    荆眉妩轻咳一声,虽然对商妙妍勒返鱼龙舞回来救人打心眼儿里感激,但对她在明钦面前不时流露若有若无的情意,着实有几分不快。况且燕秋晴伤势不明,急需救治,容不得明钦分神他顾。

    “哦,……燕捕头,她伤的重么?”明钦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去。只见燕秋晴脸颊火烫,柳眉凝起,眼眸紧闭,已是昏迷了过去,口中轻吟出声,似是忍受着痛楚。

    “这‘一声雷’的异术好像有些门道。看来我只好使出绝招了。”明钦轻轻一笑,屈起食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指尖破开,流出艳红的血来。

    商妙妍唬了一跳,轻嗔道:“你这是什么绝招了,让你冶伤救人,你怎么还自伤起身体来了。”

    “阿姐帮我撬开她的嘴巴。”明钦招呼一声,把咬破的指尖放到燕秋晴口中,回头笑道:“我这可是唐僧肉,十世难觅的宝贝,怎么样,想不想再咬一口?”

    “哎呀,你还记恨我哩。”商妙妍警惕的望了望那边生死相搏的“捅破天”和步天林兄弟,凑到明钦耳畔小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瞎嚷嚷什么?”

    明钦闻言一愣,心头升起一缕感动,嗅着那近在咫尺的体香,两人目光纠缠,不觉有些痴了。

    燕秋晴舒适的轻嘤一声,好像襁褓中的婴儿轻啜她的手指,过了片刻,面上的红润果然渐渐消褪下来,纤纤的柳眉挑了挑,咂咂嘴醒转过来,茫然道:“你们给我喝了什么,咸咸的,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荆眉妩轻吁口气,“你总算没事了。”

    “伤我那家伙呢?”燕秋晴想起旧怨,立时跳了起来,游目在舱中打量着,咬牙道:“这个狗贼竟敢使妖术暗算我,姑奶奶非把他剥皮拆骨不可。”

    “他已经被步天林杀死,推到火海中去了。这会儿只怕已经烧成焦炭了。”明钦摇头道:“人死如灯灭,这剥皮拆骨还是算了吧。”

    “死了?”燕秋晴悻悻道:“便宜他了。”

    商妙妍嗤笑道:“若不是我家钦钦救你,燕捕头只怕已经气绝多时了,这醒转过来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净胡吹什么大气。”

    “你是沈修能的姨太太吧?”燕秋睛冷静下来,轻哼道:“自古道,大恩不言谢。他们姊弟俩救了我,我自是记在心里。我燕秋晴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睚眦之怨也不能或忘。”

    “好,燕大捕头豪气干云,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妙妍好生佩服。”商妙妍拊掌称赞,眼眸流转,黠笑道:“不过,你的仇敌‘一声雷’虽已毙命,他的同伴‘捅破天’还在负隅顽抗,他俩一同要致你死命,罪恶相等,不知燕捕头是否要仗剑而出,手刃此獠呢?”

    “燕姊姊,你旧伤新愈,气力未复,不可上前交战。”荆眉妩执着燕秋晴的衣袂,缓缓摇头。

    …………

    左道之术被正道不容甚至唾弃的根源就在于正道以“顺”为本,而左道往往“逆”道而动,功利心极强,为达到目的视一切天道人伦如敝屣,不惜损害任何人甚至伤残自身为代价。

    雷开的“惊雷破”和刘进的“狂化身”,不过是其中的微末之技,然而施展起来一个将内外兼修的燕秋晴打的游丝仅存,一个将声名显赫的龙幽子、步天林兄弟逼的左支右绌,难以招架。气焰如此,难怪有人趋之若鹜。

    “惊雷破”以精血为引、对人的神识造成瞬间破坏,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撒手锏,可惜使用之后功力不及平时三成,被荆眉妩轻而易举的生擒活捉,又让步天林趁虚而入一刀毙命,落得个尸骨无存,害人害己,自食恶果。

    “狂化身”使用之后战力立时提升数倍,将陵川八友中的勇力最著的步天林几乎活活扼死,其奈陵川八友终究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本身也亦正亦邪,对旁门左道也并不陌生。那边步天林鼓起余勇和“捅破天”死命相抗,龙幽子不敢怠慢也使开浑身解术从旁猛攻。

    炼气士高蹈出尘,向来觉得炼养之道是仙家正法,对筋骨淬炼并不怎么看重,但是世间藏龙伏虎之士甚多,一力降十会的豪杰往往而有。陵川八友皆精通乐理,致力于气御周天之道,可惜资质有差,根骨也异,其中也只有“高山流水”古公亶略窥气御外物的境界,其余诸人不过能在对阵中通过器乐干扰对方的神识罢了。

    可是“捅破天”变化之后,气力猛增,筋骨之强无与伦与,神识却渐渐陷入混沌状态,对于龙幽子仗以成名的“水流磬”几乎毫无感知,自家的长处无可施展,战力便大打折扣。

    况且使用独门绝技必然引起舱中其他人的注意,若是八骏纷纷赶来,势必要激起一场火并,他们本想不动声色的解决了刘、雷两个,却不愿因此和沈家撕破脸。

    “捅破天”将步天林扼在胸前,狂呼怪叫。龙幽子展开一双肉掌,绕着他四处游斗,上窜下跳好像猿猱一般,只斗得发冒轻烟,汗如雨下,浑厚的掌力打到刘进身上,却如挠痒痒似的。

    这也是刘进诱擒步天林之后‘狂化身’的后遗症渐渐突显,脑袋越发不灵光起来,否则以步天林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只要放弃扼死他的打算,在他身上随便拍上几掌,步天林早就不死也残了。

    燕秋晴柳眉微紧,雷开那招“惊雷破”尽管凶险异常,也不知明家姊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不但未留下什么暗伤,反而觉得精力充沛,真气似乎还强了几分。她并非不想将刘进力斩刀下,只是他化作庞然大物,龙、步两人修为并不在自己之下,全都无计可施,便加上她一个,也未必拾掇的下。

    明钦看出她心中踌蹰,沉吟着道:“旁门左道都有他的命门所在,只要拿住命门,妖术便可不攻自破,燕捕头你可看出这‘狂化身’的命门吗?”

    燕秋晴撇嘴道:“你要是知道就直管说出来,本捕头这厢感激的很。”

    “我看他脑上鼓起的肉瘤很是奇特,头顶是百会之穴,神识之主,……”

    明钦话音未落,燕秋晴眼睛一亮,衣袂微动,一振手中长刀大鸟般扑入场中,脚尖在刘进胸口轻盈一点,刀峰朝向头顶猛然斩落。

    刘进虽在神志混沌之中,仍是浑身一震,命门是他神力所在,丝毫差池不得。他低吼一声,弃了步天林,踉跄退了半步,刀峰堪堪从头顶掠过带起一片血雾。

    刘进怪叫一声,五指如勾如爪扣住长刀,拱起脑袋疾冲而上向着燕秋晴身上猛撞。

    “好急的性子呀。”明钦感慨道:“我话都没说完呢,命门既是关要所在,人家必然严防死守,轻易不得靠近。”

    燕秋晴飞身径斩刘进命门要穴,分明让他感到恐惧和威胁,也激发了他的凶性,小山般的身躯横冲直撞,肥厚的手掌狂风暴雨般砸下,衔着燕秋晴紧追不舍。

    龙幽子脱身出来,抹了把汗浆,将步天林拖到一旁,只见他面如淡金,牙关紧咬已晕厥过去。他本想轻松击杀刘、雷,未成想刘进反噬之力如此惊人,千虑一失几乎断送兄弟性命,盯着场中面上阴睛不定。

    燕秋晴倒是硬气的很,虽是被逼的脚步虚浮,狼狈不堪,却硬撑着往舱角退去,并未将“捅破天“引到明钦他们身边来寻求帮助。

    “钦之……”

    荆眉妩抓着明钦的手臂微微一紧,四目相投,皆是心领神会。

    明钦走到龙幽子身边,从步天林腰间抽了一把镔铁尖刀在手上掂了掂,淡笑道:“借用一下,稍时奉还。”

    龙幽子怔了一怔,见这少年如此气定神闲,比之自己的狼狈万状分明云泥之别,心中升起一丝莫测高深的感觉,默然的点点头。

    “燕捕头,这边来。”

    明钦朝燕秋晴招了招手,反而足上发力向“捅破天”奔去。

    “你……”

    燕秋晴惊疑不定,以她的奇才自负都对付不了“捅破天”,这少年能是敌手么?

第15章 武道无二

    明钦奔不数步,蓦的化作一团白光,便如离弦之箭窜在半空,白团中光华流转好像一只巨大鸟蛋,伸展出羽翅利爪在“捅破天”头顶打个盘旋,一道利芒照他头脸疾射而下,正是步天林那把镔铁尖刀。

    “捅破天”舞动双臂,荡的身周劲气飞窜,状若疯魔,便是燕秋晴那等修为也难以靠近半分。不虞尖刀迎而刺来,捷如流星,他只呆了一呆,尖刀插入头顶的肉瘤中,脓血沿着头顶流下,面孔阵红阵白,狰狞异常。

    “吼——伤我者死。”

    “捅破天”怒叫一声,劈手两掌打出蓬勃劲气轰到头顶的白光上。

    “咳,咳,傻大个,来追我呀。”

    化身白鹞一个翻身落回地上,明钦现身出来,轻咳一声,面孔掠过一阵潮红,招着手笑道。

    相传东汉神医华佗发明一种五禽戏,观摩熊、鹤、虎、鹿、猿五种动物的优长来锻炼筋骨,延年益寿。在中夏通行千年,流传甚广。其实便是一种粗浅的变化之术。

    世俗讲武,山人学道,人们宥于习俗,限于见闻,以为武和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岂其然耶?

    八方武学源自中州,而传下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达摩祖师便是一位超凡入圣的人物。而内家拳之一的太极拳本就是武当道人张三丰所创。

    可见武、道本无二。世间的道士往往练习拳术,而武功练到至高境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比之道家的符箓也毫不逊色。古代的剑仙能乘风御剑,千里杀人,已分不出是武术还是道术。

    武者,止戈也。若说武学是人类所独有,那么道法便是万类通行了。可惜习武之人在尘世劳形瘁心,往往难以达到内外兼修,超凡入圣的地步,即便有五禽戏这样的变化之术,也难以炼成变化的大神通。

    明钦修习的‘太阴炼形术’,乃是道家的变化之术。心法其实和五禽戏并没有大的区别,只不过要复杂博大的多,五禽戏充其量算一个简本。“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凡人血肉之躯,根骨滞重,即便有仙家法术,若不经伐毛洗髓也修不出仙人之力,凡人贪异好奇,总以为仙人有什么不传之秘,也是不尽然的。

    变化之术看似神奇,在仙家道法中却算不得上乘。因为修习有成的道士多少都懂些变化,凡人视为新奇,道士反而觉得平常。再者,变化之术只能收奇兵之效,不能尽克敌之功,比如你变作猛虎、毒蛇、飞鸟、熊罴,实力并没有根本变化,战力甚至远逊于真正的禽/兽,这也是鼓上蚤时迁妙手无双却只能垫底的道理,生死相搏的话纤巧之技往往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不过对付刘进的‘狂化身’,‘太阴炼形术’显然要比步天林、燕秋晴这等武道高手有用的多。以至巧搏至大,苍蝇可以敌大象,天地之道往往如此。

    …………

    “捅破天”额前肉瘤被挑破,脓血如注,疼痛难忍,凶恶的面孔上布满青气,整个人也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浑身卟卟乱响,肌肤上流出腥臭的浓水,情状十分可怖。

    几个人看的目瞪口呆,全都愣在一旁。刘进看来命不久矣,但他样貌太过骇人,也不知有无反噬之力,谁也不愿上前补刀。

    “小子坏我大事,去死吧。”

    刘进命门被破,渐渐缩回正常人的大小,他摇摇脑袋,阴鸷的目光在舱中一扫,怒吼一声、双臂箕张朝明钦和身扑去。

    “钦之,小心。”

    荆眉妩早就暗自戒备,立时抖开‘丹飘锦’刷刷缠住刘进脖颈。谁知他死命一搏,力道大的出奇,前扑之势不但没有停顿,反而拽的荆眉妩一个趑趄,划出数步。

    “阿姐不必担心,我看这将死之物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明钦脚步移动,唇角带着一抹讥嘲的笑意。

    “哇——”

    刘进暴喝一声,鱼跃而起,挥起蒜钵大的拳头宛如狮子搏兔一般,狠厉异常。明钦哈哈一笑,将身一扭,化作一团白光倏忽便隐了踪迹。

    刘进连明钦一角衣袂也没够着,一愣神间,才发现舱门离他不过三步,一股丰沛的劲力从后背传来,助长的他的前扑之势又快又猛,八头牛也拉拽不住,刘进只觉得两耳生风,吭都没吭一声,便向下面的火海栽去。

    “阿姐,”明钦将荆眉妩拦腰抱住,这一番变化来得太快,他是心有定计,生怕荆眉妩不及松开布索,有甚闪失。

    “总算安全了。”荆眉妩松了口气,为他整了整衣衫,欲言又止。

    “六夫人,‘一声雷’和‘捅破天’不听指令,擅自行事,就这么死了,沈大人不会怪罪吧。”

    龙幽子见燕秋晴三人安然无恙,刘、雷两个一命归西,事情了结,便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不过刘、雷之死还需有个说辞,免得给陵川八友惹上麻烦。

    步天林只是被扼晕过去,有龙幽子在一旁照料,这会儿已经醒转过来,看样子有些憔悴,性命倒是保住了。

    “两位道友放心吧,此事我自会处理。沈大人一心飞升,无意于俗事,更不想在仙车上有甚事端。”

    商妙妍心知沈修能表面镇定,其实早已是惊弓之鸟,在‘这鱼龙舞’中,没有了世俗权力的约束,他可说是毫无倚仗,八骏眼下或许会宥于习惯听从他的命令,时日一长便难保不生异心。

    刘、雷两人的死,沈修能或许会愤怒异常,但他不会也没有资本和陵川八友或者商道清兄妹为敌。

    龙幽子绝顶聪明,稍一沉吟便测知其中关窍,点点头道:“今日多亏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否则我四弟只怕凶多吉少,大家既是同道中人,日后不妨相互切磋一二。”

    商妙妍抿嘴笑道:“这个提议虽好,但若你们那个七弟花子峰真的发起疯来怎么是好?”

    “咳,”龙、步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尴尬的神色,拱手道:“夫人见笑了。我二人先行告辞。”

    “两位道友请便。”商妙妍微微欠身。

    “六夫人,你家兄长可不可以找片空旷的地方放我们下去,本捕头还有案子要办,可比不了你们富贵人家,日子清闲,上天入地,无处不游。”

    燕秋晴跑到舱门边向下探看,只见下界云雾缭绕,世间万类好像烟尘一般,飘渺而模糊,任她轻身术不俗,也未有到过这么高的境地,不由暗自咋舌,双腿都有些酸软。

    “对不住了,燕捕头。”商妙妍瞄了明家姊弟一眼,轻柔一叹,这话又像是对他们说的。“‘鱼龙舞’设的这个阵法乃是直冲天际而去的,不能在半空中四处盘桓,鱼龙仙虽然研究仙车多年,但他修为不逮,也控制不了极为高明的阵法,此车只求实用,未免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燕秋晴愕然道:“这么说来,就算侥幸飞上天界,也休想飞的回来了?”

    “刑部和锦衣卫都要抓他,他还能乖乖回来吗?”商妙妍淡淡道:“若是得成仙果,自是要衣锦还乡的,如若不能,‘是处青山可埋人’,何分他乡与故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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