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海阔天空
李玉文简直要被气晕了。
这容霁云实在是无礼至极,一会儿说肩膀酸了让自己揉肩,一会儿儿说口渴了让自己端茶,一会儿又说饿了,让自己备斋饭……
本该是那些下人们做的,却全交给自己一个人做,而且一会儿看不见自己就大声嚷嚷个不休!一上午过去了,别说是去私会表哥了,自己竟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这眼看着已经过了午饭时分,所有的下人都被打发下去休息了,偏是自己被留下来,看容霁云的样子,怕是还要折腾自己。
李玉文内心气苦,瞧瞧那张丑陋不堪的小脸,再想想自己英俊潇洒的亲亲表哥就要被这样一个丑女给抢了去,真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还不信就治不了她了!
李玉文思量着站起身子,轻声对霁云道:
“云妹妹,刚才姐姐听小沙弥言讲,说是后山的梅花开得正艳,妹妹可要去瞧一瞧?”
“梅花?”容霁云听了登时来了兴致,“真的吗?云儿要看,云儿要看。你快去叫修林哥哥来,让他陪我赏梅去。”
李玉文笑的更加开心:“傻云儿,小声点儿,让那帮子下人听到,又不让你出去了。表哥已经去了后山候着了,咱们快去,可别让表哥等急了。”
“嗯,嗯。”霁云忙点头,做出一副听话的样子,任由李玉文把自己抱起来。
山路湿滑难行,李玉文背着霁云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只是想到自己待会儿可以好好的治治这个丑女了,顿时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大半个时辰,路途却是越来越崎岖难行。
“喂,站住,你要带我去哪里?”霁云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带着哭腔道。
李玉文瞧了瞧四处的环境,确信这个地方够偏僻,绝不会有人来,忽然一松手,霁云“噗通”一声就掉到了雪窝里。
“你要做什么——”瞧着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李玉文,霁云拼命的往后缩着身子,“你这个狐狸精,快把我送回去!丫鬟姐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想嫁给修林哥哥是不是?你这么坏,修林哥哥一定不会要你的,就算将来修林表哥也要你,你也不过是个妾,我要打要杀你都可以!你敢对我无礼,我就让人用大棒子打你,然后再卖了你——”
“你——”李玉文勃然大怒,上前就打了霁云一个耳光,然后冷笑一声,“贱人,你不是要打杀我吗,那就爬过来啊!我这就去找修林表哥,我看你怎么找人用大棒子打?”
说完,转身就走。
“啊?”霁云吓坏了,一下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骂着,“李玉文,你这个狐狸精,贱人!你快回来,你要敢扔下我,我回去一定告诉修林哥哥,让他打死你——”
李玉文越听越怒,脚下也越走越快,很快,霁云的哭骂声就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李玉文长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刚进入庙门,迎面正好碰见方修林。
看到娇喘微微、俏脸微红的李玉文,方修林眼睛顿时一亮,忙快步走过来:
“表妹——”
“表哥——”李玉文站住脚,看着皑皑白雪背景下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的方修林,眼睛一红,两串眼泪嘟噜一下就滚落下来。
李玉文本就美丽,这一流泪更增加了三分柔弱,方修林顿时心头一荡,看左右没人,忙上前拥住李玉文: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方修林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李玉文哭的更加伤心,到最后更是直接软倒在了方修林的怀里抽泣着道:“表哥,你不是说,只爱玉文一个吗?怎么方才,那个丑女说,你明日便要和她定亲?还说将来,我要是与你为妾,她就把我打杀……”
“好妹妹,你莫哭,你哭的哥哥心都要碎了——”方修林心知肯定是那个丑八怪又让表妹受了委屈,真是丑人多作怪!
边怜惜的抱了李玉文在怀里一点点的吻去李玉文脸上的泪,边安慰道,“玉文放心,那个丑八怪不敢的,她若是敢难为你,哥哥第一个饶不了她。既然妹妹如此难过,哥哥也就实话告诉你了吧……”
……
“你是说,她是京城贵人家的女儿?”李玉文双眸瞪得溜圆。
“是啊。”方修林无奈的点头,“不然,你以为方府为什么要菩萨一样供着那个丑八怪?”
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前些时日听爹说,方雅心让人送信,言说那个容文翰竟是对太子的百般拉拢油盐不进,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王子楚昭,接二连三的坏了太子的好事,嘱咐爹爹一定要好好掌握容霁云这枚棋子,将来要有大用。
李玉文也是个聪明的,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而且听修林的意思,只要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就可以马上处理了这个丑八怪,到时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方夫人了!
身子渐渐软倒,伏在方修林胸前道:“修林哥哥,苦了你了。是文儿误会你了。”这样出色的表哥,每日里却不得不面对着那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定然更痛苦吧?
方修林又低头去亲李玉文,两人毕竟年少,很快把持不住,竟抱着回了房间行起那**之事。
“……妹妹放心,将来哥哥挣得凤冠霞帔都是你一个人的,等太子登了基,那丑八怪还不是任你处置?发卖也好,打杀也罢,全由妹妹一人说了算……”
两人正自甜言蜜语,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却是霁云的大丫鬟小红的声音:
“少爷,少爷,您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方修林一愣,那个丑八怪吗?
“怎么,云儿不在房间吗?”
本是满脸红晕的李玉文突然脸色煞白,一把扯了方修林的衣襟道:
“表哥——”
“我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说。”方修林慌里慌张的穿上衣袍就想往外跑。
却被李玉文一把拽住。
“表哥——”李玉文声音都有些发直,“你听我说,我,我把容霁云,忘到后山了……”
“什么?”方修林一个趔趄,好险没摔倒,“忘到后山了,什么意思?”
“我,当时只是气极了——”李玉文脸色苍白,却越想越害怕,一开始是盼着那个丑八怪死,可听表哥方才所说,那个丑八怪,现在还死不得啊,方家的荣华富贵可全着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啊!
“你,怎么如此糊涂!”方修林气的猛一跺脚,又想到什么,“你快穿了衣服,领我去。幸亏,那个丑八怪还是个瘫子,顶多再冻僵一次,玉文,下回可别再如此鲁莽!”
只是当两人匆匆赶到那个山坡时,除了一地的积雪,哪还有半个人影?
“玉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方修林的声音已是气急败坏。
李玉文脸色苍白的四处瞧了瞧,再开口时明显带了哭腔:
“表哥,就是这里,没错,你瞧,这儿正好有两棵大松树,我明明是把她放在这里了啊……”
方修林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又很快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往眯而去。李玉文也跟在后面慌慌张张的往前跑,初经人事,两股又酸又胀,好几次都滑到在雪地上,却是不敢叫一声苦。
方修明一边请求眯主持派人帮自己寻找,一边让人快马加鞭回城去告诉方宏。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宏也赶了来,可多方寻找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容霁云。
“这几日连降大雪,有些饿极了的野兽出来觅食也未可知——”最后,庙里主持无奈的道。
“爹,怎么办?”方修林早已是六神无主。
“逆子——”方宏抬脚狠狠的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头瞪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李玉文,恨声道,“回府再与你们算账。”
却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处寻找,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好在山上寻访的人手,方宏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城里,给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说有家奴私逃,希望能严守四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不要说一个瘫子,便是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18海阔天空(二)
方家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官府,现在再加上和太子的这层关系,当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四门把守明显森严许多。
进出城门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那些衙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的排好队等着检查之后出城。
“你过来——”队伍中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孩子的妇人忽然被叫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抬起妇人牵着的女孩的脸,在看到女孩虽然惊恐无比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后明显有些失望,挥挥手又放了女孩离开。
“不是个瘫子吗?秋月姐姐怎么——”旁边的丫鬟低声道。
秋月叹了口气,“老爷方才让人传信说,有猎户昨日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下山,就下令说凡是六七岁大小的孩子,都要认真辨认,一个都不许放过。”
丫鬟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队伍的中间一个一身蓝布小褂的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队伍里那个孩子,长得真漂亮。”
秋月闻声抬头,也不由暗暗赞叹:
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却是生的面红齿白,眉目清俊,特别是修眉下一双澄澈星眸,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似是感觉到秋月的眼光,男孩抬起头来,瞥了秋月两人一眼,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别人的注视。
秋月懒懒的坐了回去,重重的跺了下脚——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漂亮男孩罢了,看来,是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这天寒地冻的,自己的手脚都快冻僵了。
心里暗暗埋怨主子,这样天气,在户外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被扔在雪地里那么久?
那猎户只说见到个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谁不知道,那容霁云明明就是个瘫子,那么多有名的大夫都认定了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好了的?照自己看,八成是死在深山里,已经被什么野兽给撕吃了……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老爷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啊,怎么还这么心急火燎的找个不停?而且,更奇怪的是,也不让官府画像,偏使着府里和自己一般的这些下人们死盯着各个城门口,真想找人的话,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响起。秋月抬起头来,却是二少爷方修林。
有别于以往的风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没换,竟是有些狼狈的样子,便是眼里也布满红丝,明显一宿未眠。
“少爷——”秋月忙迎上去。
“有线索吗?”方修林边下马边问,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摇了摇头。
方修林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门自己也都去过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那个丑八怪,真的,死了?
机械的转头,瞧着过往的人流,视线忽然停驻在一个即将步出城门的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这个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少爷,这儿风大,不然您先——”秋月却是懵懂未觉,便想扶着方修林进房间,却被方修林一把推开。
“喂,别放他出城。”方修林扬声喊道,说着便大踏步往城门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个男孩。
男孩愕然回头,方修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的这只手,怎么如此柔软?
“你干什么?”男孩似是有些生气,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却不防男孩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快放开我!”
方修林看左右并没有人上前,心知这男孩应是独身一人上路,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这男孩隐藏的很好,可总觉得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心里忽然一跳——
这种感觉,和容霁云给自己的感觉,好像!
脸突然一寒,冲着跟过来的家丁一挥手:
“带回去——”
男孩脸色大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眼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刚要开口,不妨另一只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本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方修林闻声抬头,也怔在了当地——
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只是明明装扮是男子,却怎么这么美?
来人内穿一件大红色鎏金纹窄袖锦袍,外披着件白色鹤氅,身姿挺拔,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睥睨有情,因着容貌秀雅至极,竟是雌雄莫辩。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护在身后,不悦的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里来的狂徒,怎生如此无礼?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吗?”
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来往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甚多,看对方穿戴不俗,言谈举止又明明白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儿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讷讷着放开手来。
男孩哼了声一把推开俊美少年,径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两人样子,分明就是一对儿闹气的兄弟模样。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的跺了下脚,自己果然魔怔了,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清俊高贵的样子?
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在深山葬身兽腹了?不然,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明明是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它飞了?
真的,不甘心!
方宏狠狠的一捶捶在桌子上,红着眼睛盯着瑟瑟发抖的跪在下面的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动,良久终于缓声道,“你们下去吧。”
从怀里摸出那枚“霁云飞”的私印久久把玩着,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还用得上,只要容文翰还在意这个女儿,那自己就有的是法子让那个丑女再活过来!
日前收到女儿捎来的信,言说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临头,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头怔怔的瞧着分外高远的天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确信,自己已经从上辈子的梦魇中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海阔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的贪婪,怕是不会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后有太子作支撑,只要自己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爹爹便不会束手束脚!
还有自己特意留下来的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会物尽其用的吧?只希望他们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忽然觉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忙回头去瞧,却是那少年正傻傻的瞧着自己,那呆呆的样子,哪还有分毫方才富贵逼人、钟灵毓秀的模样?
霁云怔一下后,忙后退一步,谨慎的冲对方一拱手: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云开有礼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一转身,就要离开。
胳膊却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来你叫做云开吗?可他们原先怎么都喊你霁云呢?”
声音竟是格外的响亮。
霁云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衣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磨着牙道:
“给我闭嘴!”
“奥。”少年乖乖的应了声。
霁云刚松了一口气,手心处却蓦然被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舔过,惊得忙往后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混蛋,你干什么?”
“我饿——”少年又伸出灵巧的舌头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儿,好看的唇顿时显得更加红滟滟的,控诉的瞧着霁云,“阿呆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脚下一软,朝着霁云的身上就砸了过去。
霁云一愣,忙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阿呆牢牢的抱在怀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霁云又羞又恼的使劲推阿呆。
少年刚出现时,霁云就马上认出了他。只是这少年既然时时在方府中出现,难保和方家人会有关系,虽不知道少年为何尽心尽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医好了自己也不声张,霁云却也再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原想着没了那可怖胎记,一定没人会认出自己,没想到竟会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听了霁云的话瞬间委屈无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说把我给你了,还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阿呆这几天找不到你,饭都没吃——”
“主子?”霁云疑惑的瞧着阿呆,良久冷笑一声,“你的主子是谁?还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就是个呆子!”
阿呆却仿佛感受不到霁云的敌意,反而还一脸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云最好了!我就说我不是呆子吗,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认得啊,就是那个——”
停了停还是不情愿的道,“我听见主子说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谎对不对?”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吗,就被狠狠的掐了一下,那个小屁孩,哪有自己长得好看,小云怎么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霁云忽然忆起那不告而别的漂亮孩子,难不成,阿呆,是他的人?
正沉思间,一阵古怪而又尴尬的声音忽然在肚腹间响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发现新大陆般就要把头贴上霁云的肚子,嘴里还嘟囔着:
“咦,什么声音?”
霁云吓了一跳,忙把他的头推开,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闹,便再不许跟着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着着自己同样咕咕叫着的肚子道:
“小云别气,不然,小云听我的好不好?它也在叫呢!”
直到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的肚子上时,霁云终于无比悲愤的意识到,这家伙,怕真是个痴的!
19天高任鸟飞(一)
“娘,虽然女儿恨不得插翅飞到爹爹身边,可又怎么忍心……”
再怎么样,孔玉茹都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不癫狂的时候,娘也曾经温柔的对待自己,自己怎么忍心,让娘死后受那般苦楚?
若说这之前,霁云对天上神佛只是礼敬,重活一世,这敬之外却又加上了惧。
“可是,娘,女儿真的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辈子爹花了二十余年,还是找到了自己,更何况这一世自己也一心寻父呢!所以娘,女儿听您的话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寻来,女儿便不算私自认父对不对?
霁云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擦了一把泪,再站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已变为刚毅:
爹爹,上一世女儿有眼无珠,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惨死破庙,更累的您一世令名毁于一旦,身死之后还被人唾骂……
葳蕤如大树般的百年世家容家也一朝之间灰飞烟灭!
还记得那一日,容家被抄,府中男女老幼足有八百余人被一根绳子捆了,迤逦而出上京的队伍瞬时塞满了整个街道,哀哭之声响彻云霄。
被人摁着伏在荡荡黄尘中的爹爹神情悲戚而绝望……
直到今日,爹爹那直挺挺跪着的木然背影,在风中被吹散的凌乱白发,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爹,云儿知道,老天既让女儿重活一世,不止为了让女儿看清那人的禽兽心肠,更为了让女儿补偿当日的不孝!
当日累及家族的,除了自己这个导火索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屠城之祸。
那时爹爹,一定以为自己早已痴傻了吧?
记得那时容家已然彻底败落,爹爹护着自己栖身破庙,长夜漫漫,爹爹为几个馒头一点儿嗖饭奔波一天后,却总喜欢在夜阑人静时,跑出去用荷叶取了净水来,小心的用手指帮自己梳发:
“云儿可是爹的掌上明珠呢,爹帮云儿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瞧,我家云儿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不管处境如何狼狈,爹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一言半语,反而对着自己絮絮不停,冀望唤回自己的神智。却不知,自己当时心智一片清明,只是内心里,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那样一个悲惨的现实,龟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醒来。
其实,爹当日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到了心里。
而现在,正是爹爹述说的他和镇远侯爷高岳北征祈梁的时间。
据爹爹说,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国家,大楚和西边的西岐,北边的祈梁是最大的三个国家。
三国也曾发生过无数次的战争,在三十年前终于达成休战协议,更为了互相制约,互相送有质子到对方国家。大楚和西岐君王俱是子息众多,惟有祈梁,却统共两个皇子罢了。
那皇子本在西岐为质,却在大楚昭元十五年的深秋时节在西岐质子馆驿中被杀,祈梁君王得悉此事后,震怒非常,接回皇子尸首后,却在一个月后对大楚悍然发兵,打出的旗号便是为他们王子报仇——
后来才知道,虽然祈梁皇子死在西岐,可遗留下的所有证据却都指向了大楚!
以致大楚质子四皇子楚晔被祈梁扣押,西岐八岁小质子穆羽则是连夜潜逃,三国间互送质子的约定也自此完全废除。
祈梁人本就能征善战,此次更是来势汹汹,大楚朝内却是人心惶惶。
最后是太子一力举荐了镇远侯爷高岳为主帅,才名远扬的吏部侍郎容文翰为总管,前往边关迎战。
高岳和容文翰本就是至交好友,两人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终在五年后击退祈梁,保了大楚平安。
这本是大功一件,可惜战争的第二年冬,便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
屠城。
却是第二年的冬天,本应在入冬之前送到的粮草,却不知为何突然延迟,紧接着天气突变,连日大雪后,粮道彻底断绝。几万军队一下陷入了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绝境。
两人紧急商议后,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冒险突袭祈梁边境最富庶的一座城池,冀望抢得对方的粮草后,能支撑一段儿时间。
却不想,哪一仗会如此惨烈!
六千人的军队,竟是几乎全军覆没!亏得后续援军赶到,才最终拿下了那座城池。可看到昨日还是自己袍泽,今日却已经身首异处,早就杀红了眼的一众援军瞬时就丧失了狼,愤怒痛恨之情也一下如燎原之火一般不可遏止……
等爹爹和镇远侯赶到时,那座曾经富庶的城市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两人沉默多时,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却不防因容霁云通奸案,这件事却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不过却是换了一个版本:
镇远侯和容文翰见财起意,下令屠城!
甚至在容家搜到的财物里,据说就有那场屠杀后侵占的大量金银财宝!
而事实的真像却是,祈梁甫一发兵时,太子一党便认定此战必败,因此才一力举荐素来和小王子楚昭交好的容文翰和高岳带兵出战。本想着借此次战争一举拿下楚昭的左膀右臂,除去这两个眼中钉,却不料两人竟然率军和祈梁战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稍占上风。
太子大怒,和手下商议之后,决定在粮草上做文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人得胜回朝!
这才有了以后的断绝粮草,以及屠城之祸。
爹爹每每忆及此事,都是辗转反侧痛苦难当,每每在噩梦中惊醒,甚至说自己合该遭此业报,受上天严惩,只不该祸及子孙,连累了最爱的女儿……
现在,爹爹应该已然在前往两国边境的路上了吧?
而后来,事情之所以发生转机,有关粮草的一干事宜得到妥善解决,听爹爹说,应该归功于一个人,那就是年方十六岁的小王子楚昭。
爹爹说,楚昭在四面楚歌、百般艰难的境况下,终于拿住了太子的短处——
私开金矿。
大楚律例,私开金矿等同谋逆。
当时皇后一派势力仍是如日中天,得悉此事后自是赶紧补救,最终虽是仍保住了太子的位置,却也不得不做出妥协,乖乖让出了筹措粮草的职责,甚至太子还被迫献出大部分金子用于采购粮草之用!
只是可惜的是,还是晚了些,粮草送过去时,屠城惨剧已然发生。
自己如今要做的,便是尽快把太子私采金矿的罪证握在手里,然后交到楚昭手中!
而自己记得不错的话,爹爹提过那处金矿的名字,佢里。
目前要做的最紧要的,便是在太子发难前找到他私开金矿的证据,绝不让屠城惨案再次发生,置容家于那样危险的境地,让爹爹终生负疚……
“小云,饿——”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霁云回过神来,却是阿呆,正可怜巴巴捏着衣角瞧着自己。叹了口气,遂道:
“走吧,我带你,吃东西。”
“好啊,好啊。”阿呆顿时喜笑颜开,几乎要蹦起来,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霁云的衣袖,“可是小云,我们吃什么啊?”
是啊,这天寒地冻的,可是连个活物也没有!
“我们吃鱼!”霁云深吸一口冷冽的气息,只觉从来没有的舒畅。
对面的阿呆微微愣了一下,虽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却直觉,霁云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看霁云已经走远,阿呆忙踢踏踢踏的跟了上去,嘴里却还半信半疑的嘟哝着:
“鱼怎么会和小云一般呆,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瞎跑,冻也冻死了!”
声音里明显有控诉和小小的不满。
霁云也不说话,只在前面大步急行——上辈子,天寒地冻的时候,爹爹讨不来馒头,就会用树枝绑个简易的雪橇,佝偻着腰拖了自己到冻河上,捡了转头砸开冰面,然后帮自己铺上厚厚的稻草,和自己一起垂钓,爹爹当时已然年老体衰,两只手更是哆嗦个不停,以致很少能钓到鱼,倒是自己,虽是呆呆傻傻,却每每能令鱼儿咬钩。
也不知重活一世,是不是还有那般好运道?
正胡思乱想间,手中忽然一沉,霁云轻抬手腕,一尾斤把重的鱼“啪”的一声就被扔到了冰面上。
“鱼——”阿呆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手脚并用的就把那鱼扑到身下,兴奋的攥着那鱼就对霁云嚷嚷道,“哇,小云,快来瞧,果然有和你一般的呆头鱼啊!”
霁云听得一个踉跄,差点儿趴在冰面上,和自己一般的呆头鱼,这家伙还真是大言不惭!
不过个把时辰,霁云就逮着了六七条鱼,其中最重的一条足有五六斤!
把个阿呆激动的抓耳挠腮,高兴的什么似的。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火石什么的。”把鱼收拾好,霁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阿呆。
“有啊有啊。”阿呆忙拼命点头,手忙脚乱的翻出自己口袋,叮叮当当倒出了一大堆东西。
“咦,那是什么?”霁云指了几个掉出来的纸包道。
“我做的药啊。”阿呆不在意的道,又低着头忙忙的翻转出一个火石递过去,急火火的推着霁云道,“小云快烤鱼吧,我都快饿死了。”
20天高任鸟飞(二)
一间有些破败的山神庙内,伴着浓浓的烤鱼香味儿,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半夜时分,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微微动了下,片刻后,慢慢坐直身子。
睡在外面的半大少年却仍是全无所觉。
娇小身影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绕过少年,轻轻的放了个纸包在少年手边,依稀的清冷月光下,本就俊美的少年宛若玉雕而成。
娇小影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摇摇头,快速起身,绕过破庙内其他几领臭乎乎的席子,快步往破庙外而去,只是却没有马上走,而是在破庙外面鼓捣了会儿,然后才起身离开,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内的少年翻了个身,咂巴了下嘴巴,又很快沉入梦乡……
天光大亮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隐隐的,还有兴奋的扰攘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响,屋里沉睡的少年霍的睁开双眼,手正碰到旁边的小包,两条金黄色的烤鱼瞬时滚落在地。
“竟然,没有全部拿走吗?”少年嘴里喃喃道。茫然呆坐半晌,又伸手慢慢捡起,吹去上面的浮尘,咬了一口,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明明昨晚如此鲜香可口,为何现在这样难以下咽?
少年呆坐片刻,扬手就把两条鱼扔了出去,起身推开门,却被外面的场景惊住了:
五六个流浪汉正兴奋的举着大棍敲打地上厚厚的冰层,而那冰层中,正冻着两三条金黄色的烤鱼……
屋外的人正砸的兴起,忽听见身边“咚”的一声响,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却是两条同样的烤鱼从天而降,顿时喜出望外,刚要扑过去抢,面前却是突然人影一闪,别说那两条烤鱼,便是他们刚刚热火朝天的从冰下砸出的鱼儿也都一扫而空。
“喂,哪个龟孙,敢抢我们的鱼——”一直撅着屁股砸冰冰的那个瘦子顿时勃然大怒,扭头对块头最大的那个道,“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说完,却发现自己老大表情很是不对,竟是有些呆呆痴痴,傻了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推了老大一下:
“大哥,怎么了?”
大块头终于反应过来,忽然抬手朝着男子就是一巴掌:
“混蛋,都是你坏了大爷的好事!”
刚才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可不就是从自己的窝里窜出来的!哎呀,真是亏死了,昨晚若不是听了瘦子的话躲在暗巷里等着瞧红梅院里的头牌姑娘,自己怎么会错过这个美人儿?
说不定这会儿子,自己早就软玉温香在抱了!
呸,什么头牌儿,和刚刚那美人儿相比,怕是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啊!
阿呆抱着那几条鱼,脚下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起来一般。
终于明白昨晚小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小云说:“这样的美貌……”
小云说这话时,小小的眉头肯定是皱着的吧?
却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嫌弃。
冷冷的抬手拂过自己过于俊美的脸庞——
自古世人都爱美厌丑,自己却惟愿生的平凡些!因为很多时候,美其实也是丑恶的源头!别说别人,便是自己,也对长成这个样子恶心无比。
现在才明白,小云的语气里没有厌弃,倒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呢,不,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吧?
不然,小云怎么会把所有的鱼都留给自己?还为了保护自己,在外面弄了那么厚的冰冰?
定然是怕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被人轻薄了吧?
阿呆嘴角忽然不自觉的咧开:真是想不通啊,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偏有着和年龄如此不相符的老成!
前面山道上忽然出现一辆拉着车柴草的牛车,一个老汉牵着缰绳慢悠悠的走着,看到风一样掠过的阿呆,明显一愣。
阿呆刚刚跑过去,又想到什么,忽的一转身就拐了回来,一把拽住缰绳对老人道:
“这位老伯,可曾见到一个七岁的孩子,有些像大人的孩子,不,很可爱的孩子,对了,还漂亮——”
阿呆有些语无伦次,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老汉始终一脸迷怔的瞧着自己,终于苦恼的总结道:
“反正是你若见了,肯定会忘不了的人。”
老人愣怔了半晌,终于长出了口气很是怜悯的道:
“孩子,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这么好看的少年郎,难不成是个痴儿不成?
阿呆气结,怎么这世上这么多呆子!跺了下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人却不懂这少年人气个什么,又傻站了半晌,才拾起缰绳,慢吞吞的继续向前走,浑然不知后面的柴草堆里,一颗小小的脑袋悄悄探了出来,瞄了一眼那绝尘而去的白色人影,又很快缩了回去。
舞阳郡地处大楚西南,郡中少平原,多山,自古以来便算是偏远之地。也因此,每年都有一些惹了权贵厌烦的官员被遣到这里为官——
若是能有法子重新得了权贵欢心,自是还有出头之日,不然,便在这蛮荒之地终老吧。
郡中教谕苏仲霖便是众多不得志官员中的一个。
苏仲霖之所以不得志,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小世家的苏家,是依附于上京容家存活的。
容家近年来却因为种种原因卷入了朝中皇子之争,而且容家认可的皇子楚昭,虽然是皇上最爱的儿子,却也是皇后一派最痛恨的人,连带着也视容家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皇后一派的势力若想动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打击那些依附于容家的小世家,杀鸡给猴看,却还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苏仲霖虽是他那批举子中学问最好的,可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他却被贬到这般不毛之地。五年来,舞阳郡官员不知换了凡几,苏仲霖却依然担任着郡中教谕一职。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当今郡守葛云龙,听说就是太子座前红人儿,却不知因何也来到了舞阳,而且在郡守位子上还一坐就是两年了……
不过虽同是上京人,葛云龙却是看不上苏仲霖的,苏仲霖倒也乐得清静,从不去碍郡守大人的眼。
不管前途如何,苏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容家一直走下去,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的坏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背主的奴才。更何况,公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自来便是自己最敬慕的人!公子的决断,自然不会错的。
“老爷,”身后的家仆兴冲冲的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沓上好的湖州宣纸,“这是博雅斋主托小人转交的,说是还有上好的墨宝随后便到。”
苏仲霖倒不怕处境困顿,却最爱这些风雅事物。所幸来舞阳五年,虽是其他方面无所得,却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苏仲霖手中的宣纸用完了,听家仆如此说顿时很是开心,接了那纸细细摩挲,果然质地细腻,甚或还有着淡淡的香味儿。
正想着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叶送于那斋主,却不防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苏仲霖。苏仲霖手中的宣纸顿时若蝴蝶般漫天飞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似是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帮苏仲霖捡拾地上的宣纸,然后又一股脑塞回苏仲霖手里。
“小心些,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看孩子用的力气大了些,一些纸张都被揉皱了,苏仲霖顿时很是心疼,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在看清孩子的模样时又顿住,心里也是暗喝一声彩:
这孩子年龄虽小,却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霁风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竟是掉头就跑。
苏仲霖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的如此可怕,瞧把这娃娃给吓成什么样了。
“咦?”旁边正手忙脚乱的把苏仲霖手中宣纸抚平的家仆忽然一愣,举了张折叠的纸到苏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爷,怎么这纸上有字?”
“有字?”苏仲霖皱着眉头,定定的瞧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这孩子呢?
一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物事。下一刻,苏仲霖眼睛突然睁大,失声道:
“怎么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张纸虽是最粗糙不过,甚至上面也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与昭王子。
苏仲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公子的亲笔!
心里随之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张小脸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过一个拐角口,进了另一条小街,霁云才站住脚,长长舒了口气——
爹曾经说过,苏仲霖是苏家庶子,得爹爹帮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测,这么大的事,自己是不敢把父亲安危全交予这苏仲霖手中,不过自己写的这封信,苏仲霖应该会派人给楚昭送去吧?
21天高任鸟飞(三)
两个月后,佢里。
佢里是紧靠鲁山的一个偏远小镇,隶属舞阳郡,本来就并不如何繁华,再加上近两年来,镇上一些上山打猎的猎户很多进了山后就再也没出来,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那些猎户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了惩罚……
当时人们也曾报告官府,哪知官府来了后,反说镇上人造谣生事,勒令不许胡言乱语。那之后,镇上又有二三十个青壮年神秘消失……
从那以后,人们非但不敢再上山打猎,更有些有门路的纷纷从镇上搬走,这佢里小镇也就更加荒凉破败。
毕竟是暮春时节,长长的葛藤,长得恣意的狗尾巴草,间杂着各种叫不出名号的野花,让这个荒凉的小镇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个有些公鸭嗓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时分的静寂,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四十多岁男子,正横眉怒目的又喊又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听着着实有些怪怪的。
他的前面是两个衣着褴褛的**岁男孩,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片子,没命的往前冲着。
后面的人虽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咬着牙穷追不舍,看情形,那包里应该是极贵重的东西。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个孩子却是聪明得紧,对视一眼,一个朝东一个往西,竟是分头跑了开去。
白面男子明显愣了一下,跺脚骂了句“小猴儿崽子”,便也跟着掉头往东追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愣神儿,那孩子却已经拐进了一处胡同。
男子吓得一激灵——
包里的吃食倒无所谓,里面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要丢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一溜烟儿的追了过去,男子登时面色如土:哎哟我的娘哎,这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怎么就没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鲍林那个兔崽子可正等着挑自己错处呢,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讨得了好去!
主子的性格,自己可最清楚,最是不能容人的,何况是和采金矿这事儿有关的。
虽然自己和鲍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儿,可要是鲍林拿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会怪罪他的。
错眼瞧见一株大柳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自己,忙一把拽住:
“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跑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儿吓了一跳,忙往后缩,神情惊恐无比。
男子还要再问,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忙要回头,却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
“哥,你做什么?”小男孩吓了一跳,忙出声喝止。
“阿开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把人捆起来。”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语气很是不赞成,“大哥走的时候说不许我们做坏事,难道你都忘了吗?快放开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为难:“阿开,我们都两天没讨到什么东西吃了。而且那人说,只要把这人留两三个时辰,他就给咱们白面馒头吃。那人还说,除了让咱们把那个圆圆的牌儿给丢到丘湖里,其他的东西还都还给他,他们也就开个玩笑而已。咱们又不是害了这人性命,也不算不听大哥的话,又有有什么相干?”
男子已然醒转,正好听清男孩的话,眼中顿时有些森冷:
肯定是鲍林那个王八蛋!竟然打的这般好主意吗!金矿那里可是定下的死规矩:
过了申时,可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的令牌儿再被丢到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明摆着想要自己的老命啊!
一个翻身就做了起来,一把揪住身后男孩的手腕儿:
“什么人支使你做的?”
“咦,哥,不就是他让你做的吗——”六七岁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男子霍的回过头来:眼前却哪有一个人影?这才知道上了当。再回头,小男孩已经扯着偷了自己东西的男孩的手退到一箭开外。
眼睛不由一亮,这小家伙,倒还是个可人的,不但心底厚道,难得还机灵的很。
当下收起恶容,换上一副慈悲模样:
“两个刑子,快过来,大叔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回答大叔的问题,大叔不但不怪你们,还给你们买白面馒头吃。”
听说能吃上白面馒头,两个饿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睛同时一亮。
那大些的孩子便想上前,却被小孩子拽住,认真道:
“我们站在这儿就好。”
又转了头对男子道:
“大哥跟我们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哥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会告诉旁人,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就是,大叔别问我们了好不好?”
男子笑的愈发慈和:
“不然这样,我说,你们听着,若是的话就点点头,这样也不算不讲义气是不是?大叔仍然会给你们白面馒头吃。”
小孩子脑袋瓜毕竟简单些,想了想觉得男子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面馒头的诱惑,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让你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皮肤黑黑的,嘴角处还生了个痦子的人?”
大些的男孩子似是认真回想了下,然后迅速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鲍林那个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没那么容易!亏得阴差阳错,碰到了这个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看两个孩子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眼睛转了转,对大些的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带你们去吃白面馒头。”
“好嘞。”男孩子高兴的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处破旧的祠堂跑去。
目送那个男孩子远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兴奋的小男孩,心里很快有了计量:
“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大叔走?大叔保证,不但顿顿让你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经常吃到肉。”
鲍林不是想算计自己吗,自己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两孩子方才的反应,鲍林应该并没有见过这小些的孩子。而且这小家伙,可比他那个哥哥聪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的的福星吧,自己这条命可多亏了他呢!
“我不去。”没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绝了,还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哥说,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分开。”
男子本来不过是试探一下,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没有受鲍林的收买——若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说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还得让人好好调查一番,看是不是鲍林安排好的。
现在既然这样干脆的就给拒绝了,说明和鲍林应该是没关系的。而且这么小的年纪,主意就拿的这般正,不定还真是个得用的呢!
“不过跟在我身边伺候罢了,大叔可不会难为你。而且大叔告诉你,那个让你们给他办事的人可是个厉害的,看你们没做好,说不得会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去同他说,让他不来难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却仍是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经领着六七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跑了过来,最前面的两个孩子果然捧着自己采买东西的两个包裹。
男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
然后带了这群孩子朝着东北角的周记馒头铺而去。
这群孩子果然饿的狠了,一大屉馒头很快被抢了个精光。
惟有那个小男孩,手里捏了颗馒头,咬得却很慢,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翘了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对着老板扬声道:
“再来一屉,让他们带走。”
胖胖的周记老板忙又端了一屉来,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小家伙买了这么多馒头。”
男子微微一笑,顺着老板的话头道:
“我也就是看这些孩子可怜。你说这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对了,这都是咱们这镇上的吗?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怜人。”那老板点了点头,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主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造孽哟,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再这样下去,便是我这馒头铺也得关门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着馒头就喜笑颜开的孩子,叹了口气道:“客官到我们这儿,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妇女孩子多,青壮年少吧?哎,不瞒您说,我们镇邪性着呢!也不知怎么了,这年青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您老要年前来呀,这样满街跑的没爹没娘娃更多!”
“这一过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来了,又怕娃儿也会有什么祸事,就带着娃儿走了,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这些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每天东家讨点西家要点的。就是一打仗吧,这赋税又加了几成,家家都难着呢……瞧这些孩子瘦的哟……”
听了馒头店老板的话,男子一颗心愈发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说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的眼线。
也是,自己确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线的话,这么小的孩子又顶什么事啊。
看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又吩咐他们把剩下的也都分了拿走,这才施施然起身结账。
经过小男孩身边时,特意停了下,低声道:
“想好了吗?我可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抽噎着道,“大叔可要说到做到,别让那人为难我哥哥们。”
“那是自然。”男子爽快的应了下来,又把刚刚吩咐老板准备的一兜包子递过去。
小男孩狠狠的抹了把泪,接过来向几个打打闹闹的男孩子跑了过去。
男子默不作声的瞧着,笑的甚是开怀。
而偏僻的岔路口旁,瞧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剩下的那些男孩子却是情绪低落,甚至有两个,还抹起了眼泪。半晌,还是那个略大些的男孩子跺了跺脚:
“回了,回了。阿开不是跟我们说了吗,等他找到爹,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22天高任鸟飞(四)
男子却并不就走,而是带着霁云往一个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的老板看到男子,明显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迎上来,看左右无人,忙陪了笑脸小声道:
“爷,您老可回来了。”
又瞧见后面的男孩,不觉愣了下:
“这位是——”
男子却并没有搭理那老板,傲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问道:“客人呢?可接着了?”
老板脸色变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忙回道:
“小的正要派人去报给爷呢。方才呀,凑巧鲍爷也出来办事,就吩咐跟您来的两位爷先把方家老爷子给送过去了。小的也把爷的车准备好了,爷您看——”
男子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之极,手里的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礅,茶杯咔嚓一声就变成了碎片,被溅了一脸热水的车马行老板神情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保爷——”
忽然想到什么,保爷脸色一变:“阿青呢?”
鲍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诱走,不是为了对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阿青?”车马行老板明显有些糊涂,却又旋即明白过来,“您说跟着您的那位爷啊,奥,在呢,在呢,我方才还见着呢。”
忙快步出去,很快便引了一个人进来。
却是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却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挂在身上一般。
保爷明显松了口气——算鲍林那家伙识时务,没敢动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过来,”保爷冲男孩儿招招手,一指始终低头不语的阿青道,“记着,以后你就负责伺候青公子。”
男孩儿愣了一下,忙乖巧的上前见礼。
阿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竟是没一点儿反应。
保爷就有些发急,有些憋气的瞪了男孩儿一眼:
“不能让青公子要你的话,你那帮兄弟——”
男孩儿眼泪嘟噜一声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的道:
“公子留下阿开吧。阿开什么都会做,真的——”
男孩儿的眼睛湿漉漉的,宛若一头受伤的小鹿,纵使是铁石心肠,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头微微摆了下,喉咙里似是逸出一声叹息。
男孩儿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保爷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若不是这祖宗每天闹死闹活的要个小厮,自己也不至于差点儿被鲍林算计!
“好了,走吧,走吧。”保爷终于松了口气,很快站起身,又冲着男孩儿道,“你,快些,把青公子的包裹背过来。”
男孩儿顺着保爷指的地方瞧去,却是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男孩儿忙去背,却是被压的一个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爷却已经朝一辆套好的车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毕竟太沉了,男孩儿小小的身子被压得左右摇摆,宛若一头小浣熊,保爷回头正好瞧见,登时笑的前仰后合。
那青公子却仍是低着头,看都没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车马行老板小心翼翼的赶了辆马车过来,很是惊奇的发现,刚才还火冒三丈的保爷这会儿子竟是笑逐颜开,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长出了口气:
这□的阉狗果然难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儿可是这男人的命根子,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连命根子都没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乔这条路了!
恭恭敬敬的送保爷等三人上了车,车马行老板直起腰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两只阉狗,还是一对儿腌臜兔儿爷,我呸!什么玩意儿!”说完又迈着八字步回了店里,那鸭子般摇摇摆摆的背影,竟有些官老爷的味儿道。
男孩儿正是乔装后的霁云。
霁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巧。
离开舞阳郡后,霁云一路打听着一路往佢里而去,毕竟人小力单,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佢里时,早就是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快就和李虎——也就是那个稍大些的男孩——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世上最常见的就是这些蓬头垢面的讨饭娃儿,多一个或是少一个,自然也就完全没人在意。
讨饭上霁云却是不在行,可霁云会做饭,经常能把小伙伴们讨来的东西做成香喷喷的一锅,甚至偶尔还会钓条鱼帮他们加餐,竟是很快的就和亲兄弟一般了。
只是来佢里好多天了,纵使霁云多方探访,却没找到一点儿有关金矿的消息。
直到霁云发现那个车马行。
这佢里小镇再往里走就是崇山峻岭,车也好,马也罢,应该都是不太实用的。而那家车马行看着生意却是兴隆的紧,而且自己也溜进去瞧过,里面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竟然匹匹都是少见的良驹!
昨日,李虎更是凑巧听见那车马行老板开口闭口阉狗阉狗的骂个不停。
李虎不懂什么是阉狗,回来就当笑话讲给霁云听,霁云当时就大喜过望:
李虎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那所谓阉狗,不就是太监吗!
果然,今日车马行就来了些子陌生人。霁云悄悄观察了下,为首的那白面无须男子,说话声音又奸又细,明显就是个太监!毫无疑问,这世上能使唤的上太监的人,必然是皇家人。
微一思索,便叫过李虎安排了一番。原想着能有机会结识太子的人就好,却没想到竟得以跟着去金矿上!
至于说那鲍林,自己和李虎别说见过,却是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的!只是这保爷既然自己要认定是他做的,也就只好随他了!
原以为要服侍的人是那什么保爷——后来霁云也知道了,这保爷,竟然就是太子东宫的大太监王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神秘的青公子。
而且这保爷的态度也委实有些奇怪,说他怕青公子吧,神情里却又有些鄙夷,好像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轻薄……
车走了个把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霁云先跳下车,然后乖乖的绕到另一边去扶青公子。
青公子倒也没有拿乔,伸手搭上霁云的肩,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竟是如玉石般瓷白的颜色,分明是男人的手掌,却十指纤细,掌形修长。
不知该生成什么模样,才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王保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呆滞的霁云,这还是青公子的手,若是再瞧见那张脸,还有那令人**无比的□……
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的笑意,那双眼睛更是慢慢下滑,最终定在青公子的身后某处,神情愈来愈诡异。
霁云忽然觉得肩上猛地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忙搀住青公子:
“公子,咱们去哪儿?”
这一搀之下,心里更是惊疑不定:这青公子不但看着瘦弱不堪,便是这一扶,才发现人更是瘦骨伶仃,简直就剩一把骨头了!
赶车的把式告了一声罪,便掉转车子,顺着原路返回去了。
霁云不由疑惑,前面分明是一处绝壁,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这荒凉的地界,哪里有什么金矿啊?
王保也不理霁云,随手从兜里摸出个炮仗点燃,那炮仗嗖的一声就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方才炸开,又逐渐幻化出五六种颜色。
霁云还在愣怔着,绝壁的中间部分,突然轧轧的响了起来,然后一个箩筐从上面吊了下来。
王保抬脚进了铁箩筐,又冲霁云招招手。
箩筐挺大的,一次坐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霁云刚扶着青公子上去,王保好像想到什么,从包裹里摸出个软垫放在自己身边:
“过来坐吧,不然,你那里——”
青公子的身体忽然剧烈摇晃了下。那王保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也就讪讪然闭了嘴。
青公子终是没坐过去,却是直挺挺的站在铁筐里,那孤单的背影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哀伤而又绝望的野鹤……
铁筐升到半空时,崖壁间一阵野风掠过,青公子头上的斗笠忽的一下就飞了出去,因为青公子站着,自然也不敢坐下的霁云双眸一下睁大:
早想过青公子应该很美,却没想到竟然美成这般模样!
眼前不期然闪过阿呆的影子,这青公子,比起阿呆来,怕是也不差分毫!
只是阿呆的眉眼更锋利,那俊美之外不经意间甚或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张扬肆意,青公子却更纯粹,好像堕入尘世中的仙人,瘦弱的身躯尽管被严丝合缝的包在那白袍之下,却仍处处浸透着一种禁欲的美感,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眉梢眼角却偏又有一抹丽色,再加上那形销影只弱不胜衣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的就想去呵宠他!
23天高任鸟飞(五)
霁云正自神思恍惚,一个有些冷酷的声音忽然从崖壁里面传出:
“令牌。”
霁云一惊,这才发现,铁筐已经停了下来。
王保哼了一声摸出令牌儿递了过去,石壁上启开一条缝,有人接过去看了下又递回来,语气明显恭敬了许多:
“保爷,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又是一阵轧轧的钝响,石壁上方忽然洞开一扇可容一个成年人弓着身子通过的洞口。
仍旧是王保在前,霁云扶着青公子跟在后面。只是没走几步,青公子已经是气喘吁吁,前面的王保似是觉察到,忙放慢了脚步。
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山洞。
外面霍然开朗,却是一个之字形的峡谷,峡谷地势开阔,向阳的坡上建了十多间独立的房子,那些房子虽简陋,却是错落有致,自有一种朴拙的美感,看得出建时还是费了些心思的,而这些房子的斜对面略往下些,则是纯用黑色的大石头砌成的低矮房间,尽管现在阳光很好,那里却仍是显得阴森森的。
远远的,似是有沉闷的敲击声传来,只是身在峡谷之中,那声音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竟是无法判断出准确的方位。
霁云的心微微一沉,又有些庆幸:
这里果然有金矿,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确知准确的位置。
正思量间,斜刺里,两个武夫打扮的人已经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小的见过保爷,鲍爷正说您再不回来就让奴才去接接您呢。客人已经到了,就在鲍爷房间里,鲍爷让小的带您过去。”
偷觑了一眼青公子,略呆了一下,却又忙收回视线,好像那是什么可怕的物事。那眼神里有惊艳,有贪婪,更多的却是鄙弃和畏惧。
王保站住脚,冷笑一声:“你们这样的奴才咱家可用不起。至于那客人,就让你们鲍爷自己接待好了。咱家累了,要回去歇息。”
不就是太子府一个小妾的爹吗,还真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了!
两个武夫吓了一跳,顿时就苦了脸:不敢得罪鲍爷,没想到这边儿保爷却恼了!早知道这两位爷彼此不和,可也没想到竟是连面上都不顾了!只是这两位都是太子爷面前的红人儿,他们可是谁都不敢得罪啊!
两人尚未开口,后面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哎哟,是保爷回来了啊?怎么,这俩小子惹了保爷生气?”
紧接着,一个黑瘦男子就迎了过来,看到他嘴角处那个痦子,霁云马上意识到,这人,怕就是那个鲍林了!
“难不成,鲍大人以为是谁回来了?”王保意有所指的揶揄道。
鲍林脸色便有些不耐——这老东西每天阴阳怪气的,着实惹人厌!
王保看在眼里,却是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这鲍林果然心怀不善,看来自己还是要再小心些。
霁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彷徨间,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在眼前一晃,霁云下意识的就跟了过去,却又旋即顿住
——终于明白那里不对劲了。明明方才王保表现的,好像这青公子应该是挺重要的一个人,怎么进了谷中后,所有人都是看一眼后马上就转开眼,然后就变成了一种“我没有看见你”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神情。
即便是鲍林,也是眼睛在青公子身上停了下后便忙不迭的旋即移开,倒是鲍林身后跟着的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人,看到王保忙上前见礼:
“保爷还认得老方吗?那时在上京,多蒙保爷照顾!”
正低着头跟在青公子身侧的霁云猛地打了个激灵:
怎么可能,这声音自己上辈子可是听了二十多年,不是方宏又是哪个?
方宏也看到了青公子,呆了一呆,眼里迅疾闪过一抹惊艳,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自在的打了个哈哈,一拱手道:
“这位是青公子吧?京里有特意捎给您捎的东西,要不要现在给您送来?还是让这小哥跟着在下去取?”
鲍林也注意到了青公子身旁的霁云,看那小男孩躲躲闪闪的,一副受惊了的兔子模样,倒是一张脸……
冷哼一声,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微微皱了下眉便转向王保,刻意提高了音量道:
“这刑子哪儿来的?有没有什么不妥?可别碍了主子的差使!”
这小**闹就让他闹呗,没想到王保这混蛋还真就给他找了个小厮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若不是……哼!
王保冷冷瞥了鲍林一眼,明显有些皮笑肉不笑:“鲍大人真是有心了,难为你还记得主子的差使!以后别搞那些有的没的,要是耽误了主子的差使,咱们这两条贱命可是砍一百次都不够!至于青公子想要什么,鲍大人真以为你有资格管?”
鲍林被噎的一滞,晦暗不明的瞧了瞧浑似丝毫没听见自己说什么的青公子——说严重一点儿,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先是那老阉狗,然后是这个靠□儿吃饭的**,真他妈的憋气!早晚有一天,爷要让你们跪下舔爷的脚趾头。
远处一阵呼啦呼啦的刺耳声音忽然响起,在这空旷的峡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却是两队带着沉重脚镣,神情麻木的男人,低垂着头默默的往前走着,他们的两边,是两队黑衣黑甲黑巾蒙面的武士,每人手里一柄利剑,闪着森冷的寒光。
而同一时刻,那些石头房子轰然打开,两队同样神情麻木的男子被赶了出来,两旁依然是同样装扮的武士压阵。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却竟然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没有,那情形,仿佛就是些死人,正如常在地狱中行走。
霁云忽然打了个寒噤。忙拢紧袍子,身体不自觉的靠向同样虚弱不堪的青公子。
“走吧,老方。这段时日的收获,还要劳烦你给主子运过去——”一阵哈哈声打破了方才的沉寂,鲍林和王保之间已经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猜忌和抵触,三人转身朝着阳坡正中间一间大房子而去。
几人经过两人身边时,王保顿了下,吩咐霁云道:
“去厨房帮公子把晚餐端过去。”
然后便加快脚步,超过了两人。
霁云恭敬的应了声“是”。
心里却不住冷笑,怪不得上一辈子这个时候,方家突然捷报频传,竟是无论各路生意都是获利丰厚无比,经常大张旗鼓的给上京太子府中的方雅心送各种精美礼物!其实,不过是帮太子把这见不得人的金子变成正路来的罢了!
肩膀上忽然又是一沉,霁云抬头,却是青公子,不过这么几步路,竟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那情形若不是有霁云撑着,竟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模样。
霁云忙小心的扶住,青公子虽瘦弱,可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霁云还是被压的一歪,肩膀一斜之下,却意外发现前面某块儿青石后,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一闪,又很快消失不见。
心里不由警铃大作:自己果然太大意了,若不是方才青公子体力不支靠了过来,自己怕是就会露出破绽来!
很快就到了青公子的房间。外面看着也是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只是推开房间,霁云却一下张大了嘴巴——
碧莎橱、红罗帐、大红鸳鸯枕、团花锦被、琴棋书画箫……
这般精致,怕是大家小姐的闺房也不过如此!
一进房间,青公子就推开霁云,自己蹒跚着走到床前,竟是鞋子都没脱就俯身床上,那刺目的一团火红中,一身白衣的青公子显得如此萧索而脆弱。
“公子——”霁云愣了一下,忙蹲□子想去帮青公子脱鞋。
“别碰我——”青公子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冷声道。
霁云吓了一跳,好险没蹲坐在地上。
“打盆水来。”青公子又道。
霁云忙应了声,匆忙去外面汲了盆水,因水井较远,一来一去颇是费了些时候,再进去时,青公子已经好了些,正斜斜的倚在一个金丝抱枕上,嘴唇儿却有些发青,便是苍白的脸上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霁云唬了一跳: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青公子好像更虚弱了?
忙绞了条毛巾跑过去,吃力的踮起脚,一点点的帮青公子拭汗,感受到霁云手指上的凉意,青公子似是舒适了些,脸不自觉的偎了过去,喘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霁云松了口气,伸手想帮青公子躺的更舒适些,眼睛却落在青公子臀下一点,那渐渐氤氲开来的红色——
“你干什么!”一声厉喝突然从门口传来,霁云吓得手一抖,本是攥着的毛巾一下掉落地上。
却是一脸阴鸷的王保,正托了个盘子站在门口。
看到霁云不过是帮青公子擦汗,王保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冲霁云摆摆手:
“出去吧!”
错身而过时,霁云瞧见王保那精美无比的托盘里,不过放了一碗白粥,其余再无他物。
这是青公子的,晚餐?
霁云有些疑惑,下意识的回头去瞧,却又仓皇的转过头来:
王保正抱了宛若死人般紧闭着双眼的青公子放在自己腿上。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邪佞……
24 天高任鸟飞(六)
“这是怎么回事?”房间里王保又惊又怒的声音忽然传来,里面的青公子却仍是默然无声。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王保再次开口,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听在人耳里反而更加可怖:
“阿青,你真是不乖呀。弄成这个样子,你是故意的吧?主子是我们的天,别说主子在我们身体里放些东西,就是主子要把我们剁碎了喂狗,那也是赏咱们这些奴才的脸。你瞧瞧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却是越来越可怕:
“阿开,到房间里来。”
“不——”青公子身子猛地剧烈挣扎了一下,宛若一条濒死的鱼,眼角处沁出两滴泪来,嘶声道,“不要——”
“不要?”王保喃喃道,眼里神情竟是兴奋无比,“为什么,不要呢——”
未经允许离开,霁云便一直守在门外,听王保唤自己,忙应了声,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惊在了那里——
青公子白色的袍子被高高的推了上去,亵裤也被粗暴的扯开,露出圆溜溜白花花的两块儿,两条白皙却线条优美的腿被王保用力掰开,呈大字型趴在床上……
“过来!”
看霁云瑟缩在门口,竟是没办法迈动一步,王保抬头厉声道,再低下头时,神情又换上了诡异的温柔:
“阿青,你说,你长得怎么就,这么美呢!你瞧,就这么大个刑子也会瞧着你,就呆了呢。”
“青,青公子——”霁云终于挪到了床前,声音都是抖的。哪知刚站定,王保狠狠的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霁云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跌坐在地,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王保忽然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觉整个人从头顶到脚趾头都愉悦无比——
多么艳丽的鲜血,多么精致的人儿,看这些美丽的事物一点点在自己面前凋零,真的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些下贱的人们,他们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尝看得起他们?
这片远离上京的闭塞土地上,自己就是这个领域的王。不管多出色的人儿,都得在自己面前俯首!
“阿开,去,把那只红色锦盒拿过来——”王保奸细的声音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令得霁云不由猛一哆嗦,头顶上又是一痛,却是被王保揪住头发狠狠的往上一拽,霁云的头被迫抬了起来。
霁云被迫踉踉跄跄的起身,顺着王保手指的方向把那个盒子取过来,抖抖索索的交给王保。
“打开——”王保声音更加诡异。
霁云听话的打开盒子,神情立时仓皇无比:
铺着厚厚绸缎的盒子里,正躺着一只仿真人大小、制作精美的玉势!
王保伸出手,小心的捧出玉势,那痴迷的神情,宛若膜拜什么神祇!
王保细细摩挲了会儿,抬腿就坐到了青公子背上,手中的玉势更是朝着青公子两丘之间而去,玉势没入的那一刻,被压着的青公子脊背猛地挺直,又重重的趴在床上。
王保笑的益发和煦:
“阿青,怎么到现在,你依然不乖?上次若非你不懂事,故意去冲撞太子妃,太子怎么舍得让人把你前面那命根子给去了?现在你还闹,是后面拉屎的家伙也不想要了吗?很痛吧?乖,痛就叫出来,等会儿呀,会更痛……”
随着王保动作越来越快,一大滩血水流了出来,很快浸湿了下面的被褥,青公子瘦弱的身躯不住痉挛着,却死死的攥着拳头不发出一声shenyin。
王保脸上戾气越来越重,手用力一推,那玉势终于齐根没入,青公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恍若野兽濒死般的嘶吼,整个身体死鱼般瘫在了那里……
一番动作下来,王保也微微有些喘息,面上神情却更是兴奋无比,玉势抽出的那瞬间,王保愉悦的神情达到了极致,而随着玉势滚落的还有几颗被鲜血浸透的圆圆的玉石……
霁云睁大了双眼,却又旋即闭上——终于明白为何青公子走起路来那般艰难,原来身体里竟被放入了这么肮脏的东西吗?
前世霁云也偶尔听人说过,这东西,都是□小倌而且是那种极品小倌用的!
听过是一回事,而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还是青公子这般有天人之姿的风雅人物。
“记着,这次只是让阿开一个人看,下次要是还不乖,来看的,就不只是这个刑子了!”
王保丢下死人一般趴在床上的青公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咚”的一下撞门响声,令得大脑一片空白的霁云终于清醒过来,慌慌张张的爬起来,两腿却早已跪的酸麻,身子再次软倒,头一下撞上了那架檀木床。
霁云也不敢揉,极快的扯了被子过来,盖住了仍是luo着□一动不动趴在床上的青公子。
又打了盆净水过来,一点点拉开青公子的手——果然,掌心处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便是那两片弧度美好的唇,也是一片血色淋漓。
霁云沾了水,小心的想把上面的血污擦拭掉,可毛巾刚一碰到伤口,就被用力推开。青公子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又缩回床褥里。
霁云愣了下,忙又俯身过去,哪知刚靠近,青公子再次艰难地摆头侧开,而这一次,霁云终于听清了青公子喃喃了些什么:
“别碰我!脏……”
殷红的血再次从那早被咬的血乎乎的嘴唇滴落。可青公子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兀自死死的用力啮咬着下唇,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吞吃到肚腹中去……
霁云愣怔良久,缓缓伸出手,小心的把那张血迹斑斑的绝色脸庞搂在怀里:“你不脏。脏的是他们……”
青公子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怔怔的抬眼瞧了一下那努力坐直身体想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的孩子,神情有些困惑,这个孩子,真懂自己在说些什么?终于苦笑一下,温和低语道:
“傻孩子,你不懂。我的脏污,是在里面,”用手指了指心脏处,“从这里开始,这身体,全都烂了……”
即便满脸的血痕,青公子却依然难掩绝代风华。
“我懂——”霁云再次拉开青公子的手掌,固执的拿着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伏在青公子耳边近乎耳语道,“我都懂。”
是啊,自己怎么会不懂呢?上一世,本是嫡女的自己却被狼子野心的方家利用的彻彻底底,然后更是狠狠的踩在烂泥里!
多少次街头流浪,无数村夫村妇蜂拥而至,不但不愿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反而投掷大量的腌臜东西;多少次爹爹弓着苍老的身躯,竭尽全力的想要把自己护在身前;多少次爹爹绝望的恳求那些人:
“我家云儿不脏,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别打她,她是个好孩子,我家云儿不脏,她真的不脏……”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脏的是他们,他们,该死……”
那些肆意践踏人心的人,才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青公子眼睛奇异的亮了一下,终于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般瘫在了霁云小小的怀抱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间里的灯烛忽然熄灭,有人惊恐的“哎呀”了一声,然后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
“这一夜,你就跪在那里吧。”青公子喘着粗气的斥骂声传来,整个房间很快再无声息。
当那低低似是极为压抑的哭泣声终于从房间里传出,一个黑影倏地一闪,极快的往另一个房间而去。
房间内如豆的灯影下,刚沐浴过的王保正悠闲的品着香茗,瞥了一眼角落里黑漆漆的一团暗影,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我知道了,明天不用管他们了,你跟着,方宏。”
经过了昨晚,阿青想必会学的乖一点的,近期内自然也不敢再惹什么麻烦才是。至于那刑子,今日的表现来看,也就是一个脸蛋还漂亮些的普通孩童罢了。
眼睛里忽然闪过些兴味来,等把这批金子安全送出去,腾出手来就连带着把这个漂亮的小东西一并□一番吧,□好了,和阿青一起给太子送过去,太子必然喜欢。只要奉承的主子高兴了,鲍林那样一个小小的奶妈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25 天高任鸟飞(七)
王保这次下手确实重了些,青公子一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能够下床。
五天来,并没有一个人光顾过青公子的房间,而霁云的活儿也简单的很,除了每天按时去领三碗白粥兼个三个馒头外再无其他事可做——
白粥是青公子的,馒头自然是霁云的。
每次霁云啃馒头时,心里都是又酸又涩:那么大个男人,每天不过打发三碗白粥,便是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了吧?
怪不得,青公子会这么瘦弱。
两人都很少开口,只是青公子每当看到霁云鼓着腮帮子恨恨的啃着馒头的样子,嘴角总会微不可查的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走吧。”青公子放下碗,站起身来,却发现霁云的嘴角处沾了一粒馒头屑,又站住脚,指了指霁云的嘴角,“擦一下。”
“我吗?”霁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出其不意的一把抓住青公子的手在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然后眨眨眼道,“现在呢?”
青公子深深的看了霁云一眼,抬起衣袖在自己手方才碰触的地方又擦了几下,有些含糊的道:
“以后记得,别碰,那些脏东西,会让自己也变脏的。”
低低的,宛若耳语,不知是说给霁云,还是说给自己。
两人走出房间时,正碰见王保鲍林方宏三个。
青公子却是眼都没抬,径自默然从三人面前走过。鲍林的情绪有些烦躁,哼了声有些厌烦的转过头来——再得主子钟爱又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也就是那老阉狗,才想着靠一个卖屁股的男人来固宠!
王保神情也有些阴晴不定,眼睛在青公子二人身上停了下,又旋即挪开。
倒是方宏,依旧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冲着青公子一拱手道:
“公子安好。方宏明日便要离开,公子看今日何时有空,让方宏转交上京捎来的礼物。”
青公子站住脚,注目即将坠落的金乌,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喃喃道:
“晚间吧,戌时,不误了你上路的时间便是。”
因押运的是大批金子,为防出去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方宏等人议定夜间出发,连夜赶路,天明时便能赶到百里之外的溧阳镇。
只是青公子话出口后,旁边却久久没有声音。却是三人没想到青公子竟然会笑,且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笑靥,一时竟是全都呆住了。
“别让那些奴才跟着我,今日,我想自己呆一天。”青公子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吩咐道。
鲍林不自觉“嗳”了一声,一语出口,才惊觉,不由顿足暗骂:“该死,果然是祸水,竟能惑人神智!”
王保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让人跟就不跟算了,这一大一小,和两个废人也无什么区别,量他们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霁云捧了竿碧绿的洞箫,低着头跟在青公子后面。身后隐隐传来鲍林有些烦躁的声音:
“……不过两个小白脸罢了,就那般厉害?那祈梁国不是号称雄兵十万吗,难道全都是酒囊饭袋,竟连两个小白脸儿都收拾不了?”
霁云垂下头,眼里暗含了一丝笑意——定是爹爹他们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到上京,太子一派顿时慌了手脚,而着急让方宏把这批金子运过去,便是为了打点其他朝中重臣,目的便是为了让爹爹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是这次,他们的阴谋是注定不能得逞了!
青公子的箫声在山中呜呜咽咽的响起,那些带了镣铐的淘金者正好经过,许是箫声太过凄凉了,有人眼中止不住堕下泪来……
直到满天星斗,霁云才搀着青公子缓缓向小屋走去,只是路太黑了,经过那一排排黑魆魆的石房子时,霁云一脚踩空,一下跌倒,连累的青公子也摔了一跤,两个人瞬时都成了灰头土脸的。
等方宏如约赶到时,便被霁云拦住,只说公子正在沐浴,让方宏在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久。
方宏虽是心里着急,可女儿来信嘱咐,言说让自己一定要趁机拉拢这青公子——
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仍能令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的,也就一个青公子罢了!
若真能把这人拉过来,以后在太子府中,女儿也就得了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等到青公子沐浴完毕,霁云转身进房间通报,方宏理了理衣襟,刚要进去拜访,不妨下面石房子处忽然一阵扰攘,然后就有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
方宏顿时一惊。王保和鲍林也听到声音,慌慌张张的冲出房间,一声尖利的呼喊声传来:
“快来人啊,这儿发现了一条地道,有人要逃跑!”
很快又有人赶来,说是在石房子下面发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道!
三人脸色都是一白——私开金矿等同谋逆,要是真有人逃出去,传出一点儿半点儿风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三人相视一眼,拔足就往喧哗处跑了过去。
好在有惊无险,小半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查明——那些囚犯竟然果真在地下挖了条通道,通道足有三四里远,入口就在最中间那间石房子里,等谷中卫士追过去时,最后一名囚犯已经跑到了通道的尽头!
只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时,众人才发现,地道的出口仍是在谷中,不由均是暗暗庆幸。
鲍林当场亲自举刀杀了带头的人。饶是如此,三人仍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指挥着兵士挨个搜查,直到最后确信除了这间石头房子,再没有其他房间有地道,才算安下心来。
而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正是三人议定护送黄金出发的时间。
方宏瞧了瞧青公子的房间,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巧了!看来,只有等下回了!
一箱箱的金子被运回地面,下面早有车马行的人在等着,又赶紧抬上车,很快由四五十个高手护卫的这支队伍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明时分,方宏的队伍果然按照计划到达了溧阳镇。
一夜急行,早已是人困马乏,便是那些高手也都面露倦色。
方宏指挥着众人把箱子搬进一个空着的房间内,命令一部分人防守,其他人则先去休息,一个时辰后换岗。
安排完后,便回房间倒头睡下。
哪知好不容易睡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吵嚷声,却是又有几十个人前来投宿。
客栈老板不由大喜:
今儿个果然是黄道吉日,竟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
方宏被吵嚷声惊醒,忙披衣下床,到外面一看,心里不由一跳:
来人虽然个个风尘仆仆,便是着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看不出什么来头,却是个个气度非凡,竟是人人□一匹宝马良驹,腰间都斜挎宝剑,特别是中间簇拥的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更是不可小觑,虽然一张大大的斗笠完全遮住了容貌,坐骑竟是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
方宏常年四处奔波,眼睛最是精刁,知道八成是哪个世家的公子,不然怎么可能有这般排场?若以一贯谨慎的性子,早小心翼翼的避让开来,唯恐惹祸上身。
可这会儿子,却把平日的小心完全抛掷脑后:
一则身后可是满满一车金子;二则任他是哪个世家,都不可能大的过自己背后的太子!
方宏当即沉下脸来,傲然瞧了下对面诸人,冷笑着对掌柜的吩咐道:
“打发他们走,这店,爷今儿包下了。”
那些本是已疲惫不堪的侍卫也闻声围了过来,两方竟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少年一方脸上均现出怒色来。只是少年没发话,整个队伍里便依然是鸦雀无声。
死一样的沉寂在两方人滦蔓延,气氛愈发紧张。
方宏只觉凉意一阵阵从脚底窜起,暗暗估算着真的打起来的话,自己有几成胜算。
旁边的掌柜早吓得魂儿都飞了,本还以为来了大财神,谁料想却是两队杀神,这要是真在自己客栈里打将起来,别说赚钱了,自己这客栈不被毁个干净就阿弥陀佛了!
“算了——”少年终于出声,清冽的声音令得所有人都是一凛,“咱们再换别家。”
说着就调转马头,便要往外而去。
方宏松了一口气,回头命令自己人也都回去,却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孩子,正掩面从自己右边往外跑,以为是店家的孩子,便也没在意,迈步往里走时却又猛地回头:
这孩子的背影,自己怎么好像见过?
不及细思,便厉声道:
“站住!”
本已要离开客栈的少年等人倏地勒住马头,其中有性情暴躁些的,纷纷把手按在腰间,只要少年一声令下,怕是马上就会扑过来。
方宏却顾不得会惹恼了少年,兀自指着孩子厉声道:
“快,把那个小孩抓了来!那是我家逃奴,偷了重宝私逃,快捉住他,必要时,杀无赦!”
终于想通这孩子是哪个了!不正是青公子面前伺候的那个阿开吗?!这小子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眉头一蹙:
逃奴?借口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令手下杀人,这人是什么来头,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26天高任鸟飞(八)
男孩也不说话,兀自向前奔跑,可毕竟人小力单,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久经杀阵的侍卫?
眼看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朝着男孩的后心就扎了过去。
那店家吓得一闭眼睛,好险没昏过去:
这小男孩性命休矣!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歹劝的那两伙人没打起来,现在倒好,却摊上了人命大事!
少年旁边的侍卫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却被眼色止住。少年透过斗笠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
自己刚到这里,便遇到这么一出,莫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看少年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宏的嘴角露出一丝得色:给太子办事果然痛快,竟是无论做什么全都不必顾忌。
只是一念未必,一个白色的人影翩若惊鸿,忽然从天而降:
“敢伤我家小云,真是找死!”
却是一个锦袍少年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来人身法奇快,且姿势美妙,一把抱住男孩后身子一旋,手中宝剑宛若毒蛇瞬间刺入离得最近的侍卫的心脏,竟是一击毙命!得手之后马上暴退,身上竟然一滴血也未溅上!
男孩正是霁云,听到声音不由大惊,怔怔的抬头瞧着于生死一线间救了自己的阿呆,忽然伸手抱住阿呆的腰——
方才那一刻,霁云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若是连爹爹一面都未见就死在这里,霁云真是死不瞑目!还有困在那里的青公子……
没想到霁云反应如此大,阿呆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甚至玉面之上还有些微红晕,竟一手拖着长剑,一手垂在身后僵在了那里,半晌才抱住怀里小小的身躯。
第一次见到这种血淋淋的杀人场面,方宏一阵昏眩:本来以为只要斗笠少年不多管闲事,要抓住这小孩子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煮熟的鸭子竟然要从自己眼皮底下飞了,忙后退一步,指了两人道:
“这小奴才竟还有同党,快把他们一起抓起来,绝不许放他们跑了!”
那些侍卫也清醒过来,知道要放这两人走了,别说自己会有杀僧祸,便是家人怕是也难逃一死,当即脸色一变,从四面就围了上来,竟是牢牢的把两人围在了中间!
“小云,怎么数月不见,你闯祸的本事又厉害了?”看到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阿呆彻底呆了。
霁云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呆,对不起——”
难得霁云有这么乖的时候,阿呆心情顿时大好:“算了!好久没打过架了,对了,小云,你最喜欢什么形状的?”
“形状?”霁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阿呆已经一扬手把霁云朝着斗笠少年就扔了过去:
“没事儿,我多摆几个形状,小云选最喜欢的就好!楚昭,我家小云就拜托你了!”
说着一脚踢在面前人的手腕上,手中宝剑往后一划,身后之人顿时被拦腰砍成两段。
飞出去的霁云身子却是一震:
楚昭?这世上自己知道的楚昭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
难道竟是这斗笠少年?
未及细思,斗笠少年旁边的侍卫已经飞身而起,正好接住霁云的小小的身子。
“你们主子,是楚昭?当今皇子,楚昭?”霁云仍然不敢相信。
那侍卫脸上神色变幻,好像战场上有什么极吸引人的东西,竟是理都未理霁云。
霁云一咬牙,忽然一探手就揪住了少年头上的斗笠——
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霁云偷袭成功,一张剑眉星目的青涩容颜顿时出现在霁云面前,可不正是仍然年少的楚昭!
那侍卫没想到霁云竟然如此大胆,顿时惊怒非常,却听怀里的孩子冲着自己主子冷声道:
“楚昭,这些人全是帮太子押送金子的人,让你的人去帮阿呆,还有,今天这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跑了!”
楚昭也正好回过头来,看清霁云的容颜心里顿时一惊:
苏仲霖言说送信给他的人是一个容貌和相父极为相似的六七岁男孩,难道就是眼前这孩子?
那侍卫没想到怀里这孩子如此大胆,竟敢用这种命令语气对主子说话,而且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够取信?刚想喝止,哪知楚昭闻言脸色突然大变,毫不迟疑的命令道:
“你们去,先控制住客栈各出口,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虽然这孩子所说,并不见得如何可信,可万一是真的……
那四五十人本就对方宏的自大张狂窝了一肚子气,听楚昭此言,立即扑了上去,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宏再没想到,本是袖手旁观的斗笠少年一众人竟是突然冲了过来,顿时慌了手脚。边狼狈不堪的往后退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嚎叫道:
“我手里有太子令牌,我们都是替太子办事的,你们快退后,不然,全按谋逆论处!”
楚昭闻声扬目远看,发现方宏手中果然是太子府的令牌:
“你们竟然真是太子府的人?!”
“是!”方宏松了一口气,最怕对方是什么贼寇,既然识得这令牌,那必然是身在官场,自己也就不必害怕了!想了想又道:
“这位公子,不知者不罪,若是你们能帮我们捉了这两个刁奴,鄙人回上京之后,必然在太子面前帮你们美言,则封妻荫子、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哈哈哈——”楚昭忽然仰天长笑,方宏被笑的一愣,心说这少年许是过于兴奋,当下也干巴巴的陪笑了几声。
霁云眼中却是冷意一闪: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这世上楚昭最恨的人便是太子和他身后的皇后。当初云贵妃可就是被这母子俩给断送的!
那边楚昭已经一扬马鞭指着方宏等人道:
“这些人均是朝廷重犯,现在还敢打着太子的招牌胡作非为,所有人听令,能活捉则活捉,不能活捉的就当场格杀!”
“啊?”听到楚昭的话,方宏好险没晕过去。
这少年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一般人不应该听到太子的人到了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吗?怎么这人却是打了鸡血般冲了过来?!
本已可见多处伤口的阿呆也有些奇怪,楚昭那小子,自己知道,最是冷情的一个人,这世上除了他那位父皇和世家公子容文翰,怕是没什么是能打动他的,怎么会出手帮自己?
不过也好,有人帮忙自然更好,剑花一挽,又是一阵血雨纷飞。
正要询问霁云一些情况的楚昭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已经清醒过来的店主则是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便是楚昭旁边的护卫也突然捂着嘴巴呕吐了起来!
霁云闻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神情都如此诡异了,阿呆刚刚一剑之下,那方才还完整的一个人顿时四分五裂,而且以头为圆心,断掉的四肢整齐的排列在周围。
阿呆也注意到霁云的眼神,兴奋地一扬宝剑道:
“小云,这朵花漂亮吗?你不喜欢的话,旁边还有——”
霁云的视线顺着阿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下方还有摆成花盆儿状的尸体,甚至还点缀了几片绿叶……
霁云再也忍不住,伏在马身上吐了起来。
阿呆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那些人看着阿呆的眼神儿如同瞧着什么可怖的事物。终于一个侍卫突然大叫一声,竟是丢下宝剑,掉头就跑。
自有楚昭的人上前补了一剑。
可不论是楚昭的人,还是方宏的人,竟是只要阿呆一靠近,就都慌忙往旁边避让,渐渐的,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阿呆拖着长剑在人群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别说人了,竟是一个蚂蚁也没划拉到。
阿呆又晃荡了两圈,看自己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倒拽着长剑朝霁云而来。
本是一直守候在旁边的两个侍卫看到楚昭到来,脸上神情瞬时戒惧无比,竟是一副看疯子的模样。
阿呆冲着楚昭一拱手:
“阿昭,谢了。”
楚昭微微一笑:
“阿逊言重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你。”
楚昭的话说的无情,阿呆却也不在意,径直往霁云身边而去,霁云瞧着越走越近的阿呆,脸色不自觉越来越苍白,便是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抖。
阿呆站住脚,神情顿时变得阴郁,讽刺的瞧了一眼霁云:
“你怕我?还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让人恶心?”
那一闪即逝的自厌令得霁云一滞:
阿呆方才的神情,和青公子,好像……
27天高任鸟飞(九)
看霁云久久不说话,阿呆手里的宝剑无力的掉落地面,整个人甚至显得神思恍惚: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
喃喃着转过身来,竟是拔足就要离开。
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里?”
阿呆愣愣回头,却是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马,正紧握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你,不怕我?”
却被霁云狠狠的拍了一下:
“又胡说。受了这么多伤,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过来让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的爹爹,这还是第一个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生死与不顾的!容霁云前世糊涂,这一生却明白,人间最缺的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的瞧着小大人般责备自己的霁云,眼里越来越亮:小云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小云不怕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忽然蹲□,和霁云保持平视,神情热切的比划道:
“他们竟然想要杀你!以后,看谁敢!还有啊,小云,前几天,我见到有人,送花儿——”
这句话一说完,便是楚昭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这么多尸体摆成的花儿……
以后,在场所有人再看到各种花儿时,八成都会做噩梦吧?
哪知霁云却绷着脸道:“以后杀人便专心杀,不许胡思乱想。若不是你弄那些东西,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心里却是愈发激荡无比:阿呆的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诉自己,他之所以杀那些人,是因为那些人想杀她!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残忍地杀人方式,只是为了警示所有人,敢动容霁云的,绝对死无全尸。
至于送花什么的,就自动跳过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原先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男孩儿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着瞧着俊美若神,哪里想到实际上却是杀人狂魔。正常人本应避之犹恐不及,这小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又到底修炼了多强大的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还和他讨论怎么杀人的问题……
惟有楚昭脸上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真正能毫无顾忌的怜我爱我惜我之人又有几个?若有人愿意为自己这般舍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当护他周全!
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这才是男儿真本色!
没想到多年未见,当年横行上京人人喊打声名狼藉的谢弥逊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又沉思着打量霁云,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人,竟能收服谢弥逊这般惫赖人物,而且,她的容貌还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间,忽听一个发抖的声音道:
“公子饶命,方宏方才所讲全都是实,我等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有要事在身。”
却是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方宏也被人给推着跪倒在众人面前。
“那是自然。”霁云接口道,瞧着方宏的眼神儿讽刺无比,“你还是太子新娶的小妾方雅心的父亲,怎么会没有奉了太子的命令?怎么样,方宏,你这便宜老丈人当得可真是威风啊!”
方宏脸色顿时大变:
方宏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名人,即便女儿嫁了太子,可不过是个小妾罢了!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这小童难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这般熟悉?
呆呆的瞧着霁云,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再次掠上心头:
明明没见过这小孩几次,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你,认得我?”方宏颤声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认得你。”容霁云慢慢道,加上这辈子,我们已经认识两世了!
“用力的想一下,兴许,你能想到我是谁!”
说完,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阿呆正好侧过头来,恰恰遮住了霁云的右半边脸颊。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见鬼了般喃喃道:
“容霁云?难道,你是容霁云?!”
说道最后,已经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若是把那右面半边脸颊给盖上……
去掉那块儿可怖的胎记,容霁云,可不就应该是这般样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当初还愚蠢的以为这丫头真的死了!只是,既然连那块儿胎记都是假的,岂不是说对方早有心欺瞒?怕是容家早知道了这容霁云的下落,并联手做了个套让自己钻!
只是方宏却是昏聩了,却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霁云怎会如此防备于他?以容家的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对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的!
看那斗笠少年的模样,他们必然是一伙的,而容霁云是容家的小姐,能让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
恍惚间忽然忆起,方才那救了容霁云的恶魔把人抛出去时,可不是叫了一声楚昭!
方宏彻底瘫在了地上,眼前这少年,怕就是太子最嫉恨的,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却被旁边的侍卫狠狠的摁倒:
“大胆!主子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低贱之辈可以唤的!”
方宏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整个人如堕冰窟!忽然发疯般挣开旁边的侍卫,冲着旁边一个拴马的石墩儿就狠狠的撞了过去——
落在这些人的手里,自己一定会死的更惨,而且还会连累太子和家人!看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太子好歹会帮自己照拂方家吧?
霁云回头,正瞧见方宏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站了片刻,默默转过身,搀了阿呆往房间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没想到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个悍不畏死的!
早有侍卫上前查看,试了试鼻息,竟是已然气息断绝。
“主子,他刚才好像提到方才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一个侍卫上前小声禀道。
“说。”
“容霁云。”
楚昭霍然转过身来,长时间凝视着霁云背影消失的地方。
虽然已经完全信了方才霁云的话,可当楚昭在谢弥逊的带领下打开那间房门,把那些箱子一个个打开时,还是全都惊住了:
足足几十个箱子,竟然全都装满了黄金!
“谢兄,真是太谢谢了。”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昭也有些失态,“对了,你和容,小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阿呆警惕的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满道:
“那是我的小云,你怎么也开口闭口小云的!”
“你——”楚昭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而且,自己方才听得不错的话,再加上那孩子的容貌,怕真是太傅寻找多年未果的那个容霁云——
楚昭在宫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过那群兄妹却是个个如狼似虎,兄妹之间整天除了无尽的陷害就是尔虞我诈的玩心眼儿,日销月融之下,哪还有半点儿兄妹情分?即便是对着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间多了些许温情,可那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君臣之礼更凌驾于父子亲情之上。说楚昭不爱父皇是假的,可那爱里更多的是敬和畏吧!
那种能单纯的引起楚昭孺慕之情的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导并处处维护的太傅容文翰罢了!甚至私心里,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的父亲一般……
现在想到方才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的女儿,楚昭忽然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的感觉。
这小男孩若真是容霁云的话,自己从今之后,就多了个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的呢!
又忽然皱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须得防备下那谢弥逊了!以谢弥逊的身份和名声,怕是太傅怎么也不会应允的吧?
便是自己,也有些不乐呢!
看楚昭神情变幻,谢弥逊更加警惕,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开。”
“阿开?”楚昭有些糊涂。
“对呀,小云的名字。”阿呆诚恳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云开,这是小云的全名。最后,我们家阿开是男孩子,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自己小时候可是经常和这小子在一起混,看他方才的样子,明显是对小云上了心的。
自己可得防着点儿!
云开?还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皱眉。难道是方才侍卫听错了?或者方宏说的容霁云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义父如此相像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目前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金矿到底在哪里,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的罪证!
正要张口询问,谢弥逊已经把手里的一件物事递了过去:“这是金矿的地形图,小云的意思是你筹划一下,稍事休息后马上就赶过去。不然,迟则生变。”
心里却是有些气闷,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许人也,小云竟一直惦念着,说是让自己留下养伤,她和楚昭一块儿去金矿。
自己这次找到小云,就没打算再离开她,那个青公子,自己倒要见识,是什么样人!
小云的意思?楚昭有些深思的接过地图。不应该是谢弥逊的意见吗?难道两人之间起主导地位的其实是小云,而不是自己以为的谢弥逊?
“怎么样?”看楚昭回来,霁云忙站了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虽不过短短一天一夜,霁云却觉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特别是见识了王保的手段,霁云真是担心,若自己回去的晚了,他会用什么手段——
“放心,”离开时青公子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眉眼儿更是鲜活无比,“咱们俩这几日便常常呆在屋里不出去。若王保问起,我只告诉他你不过崴了脚,需要卧床休息;至不济,被他发现了,我的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过把我送回上京领罪罢了!你只管快去快回,勿要以我为念!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28天高任鸟飞(十)
“不行!”霁云霍然起身,“让楚昭给我些人马,我现在就得走!”
“好。”门外响起楚昭的声音,竟是丝毫没有责怪霁云的冒犯,“我的人已经到了,咱们走吧!”
霁云一步跨出大门,不由一惊,却是不过短短个把时辰,一只足有千人的队伍已经在客栈门口整装待发。
霁云深深看了一眼楚昭,这人行动力竟是如此之强,果然不愧是未来的皇上!
而只凭和爹爹笔迹一模一样的一封信,这人便全然没有顾虑的不远千里疾奔而来,也可见楚昭心里,必然对爹爹看的极重。
只是自己那么好的爹爹,凭什么却被这人霸占了这许久……
这样一想,霁云心里便有些不忿,恨恨的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过来,对着霁云那双像极了容文翰的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个正着的霁云顿时有些狼狈,忙移开眼来。
心里却是恨恨的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会傻傻的把自己那么好的爹爹白白让给了这家伙,这一世,自己怎么也不会让那种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体贴,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给霁云。
霁云本想让阿呆也上车来坐的,哪知一贯言听计从的阿呆这会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脊背笔直的昂然端立马上,那精神的模样,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和什么人别苗头的样子。
“阿呆——”霁云不觉皱眉,这家伙,呆劲又犯了吗?这般不听话。
楚昭正好提马而来,听到霁云的话神情微微一动,含笑对霁云道:
“阿呆?小云都是这般称呼阿逊吗?”
阿逊?霁云疑惑,是阿呆的名字吗?
楚昭似是看破了霁云的心思,点了点头:
“是。阿逊,谢弥逊啊,小云不晓得吗?”
说道“谢弥逊”三个字时,楚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特别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于马上的谢弥逊脸色就是一白。
谢弥逊?霁云果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应该是,上辈子听过?只是现在,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霁云心思又都在赶紧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来就索性丢开,冲谢弥逊招了招手。
谢弥逊果然乖乖的就催马而来,脸色却是灰败而紧张。
霁云皱了皱眉,责怪道:“阿逊,你背上有伤,脊背挺那么直做什么?瞧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骑在马上不太舒服吧?还有胳膊上,虽是并不如何重,可也总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着的时候,也有得你受的。这车里面还有空处,你也别强撑着了,赶紧到车上来。”
谢弥逊眼中的紧张和阴翳逐渐散去,到最后,更是全然化为温柔和喜悦:
“小云,我喜欢你唤我阿逊,还有,我没事儿,真的,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记得呢。你安心坐在车里睡一会儿,等你睁开眼时,我就把青公子给你送到面前来。”
楚昭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很快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马头,举起剑来做了个“出发”的姿势,队伍当即迅无声息的朝前疾奔而去。
队伍已经走得很快了,霁云却仍是嫌慢,不时探出头来瞧一下走到哪里了。
只是每次探出头时,谢弥逊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觉。谢弥逊总是暖暖的笑一下,便即打马而去,楚昭则是淡淡点头,只是那眼里的温度,却是上一世的自己从不曾见过的。
霁云不觉烦恼,阿逊也就算了,这个楚昭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过困扰之下,最后索性不再掀帘子朝外张望。
谢弥逊便有些憋气,瞧着非要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楚昭,真心觉得这人惹人厌的紧——
自己就喜欢霁云紧张自己的样子,那样的话,曾经空落落的胸腔里便觉得总是满满的,就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并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现在倒好,这家伙非和自己走在一起!以致小云,这么久了都没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觉不错的话,怎么觉着这家伙表面笑的春风荡漾,可内里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啊?
明明以前在上京时,即便自己如何声名狼藉,这家伙都没有在意过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异的谢弥逊和楚昭,倒是车里的霁云更显得沉稳——
也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霁云觉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离佢里越来越近了,霁云的心也悬的越来越高:
事情虽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预想的还顺利,可一日不见到青公子平安,霁云的心就没办法放下来。
虽然心里也明白,能在王保和鲍林铁桶一般严密的防备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联系,并能把计划安排的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韬略之人,若他想的话,事情必然不至于过分糟糕。
可霁云就是担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这般容貌,又有这般心智,之前的青公子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现在的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间,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霁云一下站了起来,连头撞上硬硬的车厢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贱人!你果然活腻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着硝烟散去后瘫在血泊中的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的身后,是同样神情阴鸷的鲍林,看着青公子的眼神儿恨不得把人给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这小贱人听话的模样给蒙骗了!原来开凿山洞时,主子特意花重金购买了江湖杀器霹雳弹,没想到却被这贱人藏起来了几枚!
还在今日把自己等人诓了过来!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虑,那现在躺在血泊中的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的手动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上去:
随着王保的用力碾压,青公子的手腕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说,那小王八蛋去哪儿了?”
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的事情,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帮那刑子逃出去吧?
“那刑子到底是谁的人?他去了哪里?你老实说的话,还可以给你个全尸!”
青公子嘴里不断吐出血沫来,即使是满身血污,却仍是无法遮掩那绝代风华,一旁的鲍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着青公子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下去:
“贱人,别以为你有这张脸,太子就会宽宥你的罪过!你不过是太子的一个玩物罢了,太子身边,多的是你这样下贱的东西!今日你竟敢坏了太子的大事儿,爷先替太子划烂你这张害人的狐媚脸!”
鲜血顺着青公子翻起的皮肉不断往下流,逐渐和身体下的鲜血交汇成一片,鲍林却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自己早想毁了这个妖物!长了这么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妖孽模样,却偏生是太子的禁脔,看得到吃不到,不对,很多时候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见到这妖孽□难耐,偏这贱人还做出一副玉洁冰清的模样,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现在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好过!
“阿青!”王保冷眼瞧着这一切,咬着牙道,“识时务的就快些说出那刑子的下落,你死了不要紧,不要忘了,玉娘可还在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涣散的眼睛倏地睁大,扭曲的手腕不住抖动着,“你们把玉娘,怎么了?”
“怎么了?”鲍林狞笑着,狠狠的揉捏着青公子脸上翻起的嫩肉,“自然很快会被卖进最低贱的窑子,任那些莽夫、贩夫走卒尽情品尝。对了,玉娘到时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个人压罢了,玉娘可是夜夜做新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儿可受得住?”
“不,不会的!”青公子拼命挣扎着,头绝望的不住晃动,“玉娘的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不敢那样对她——”
“我呸!”鲍林朝着青公子的脸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个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的玉娘可以活的平淡一些,就快点儿说出那刑子的下落!”
“阿开——”青公子眼神越来越黯淡,却还有最后一丝亮光,“阿开答应我——”
“阿开,那个刑子吗?”王保冷笑一声,“阿青,你这是天真呢,还是愚蠢呢?你竟然认为那个小兔崽子可以帮你从太子身边救出玉娘?不过一个村童罢了,再机灵又如何,竟然想和太子斗,还真是活腻味了!你以为,他可以逃得过太子的天罗地网?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很快把那刑子给抓回来,然后,大卸八块!若是你早些说了,说不定玉娘——”
“你说,要把谁大卸八块儿?”一个阴森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29天高任鸟飞(十一)
王保猝不及防,被惊得差点儿跌倒,顿时火冒三丈,回身厉声道:
“混账!主子说话也有你——”
后半截句子却突然咽回了喉咙里。
同样背着身子的鲍林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耐烦的转过头,却是同样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竟是一个姿容俊美堪比青公子、却比青公子多了份张扬肆意的锦衣少年,而他的右手边,还携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是阿开,又是哪个?
两人的神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同时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锦衣少年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身后,就算是此时谷中刚发生变故,防守有些疏忽,可能避过层层防守大喇喇潜入却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这份身手,也委实太过可怕了吧?
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还有那个阿开,怕是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无知村童,而是还有其他显赫身份。不然,凭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差遣的动这般厉害人物?
正自疑惑,谢弥逊却已经动了,手中长剑宛若毒蛇般朝着两人招呼而来。
其他同样呆掉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围上来,护在两人身前。
方才被挡住的躺在血泊中的青公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保脸一沉:
“把那贱人拖过来——”
却不防谢弥逊身形更快,几个起伏,已来至青公子面前。
还未站稳身形,霁云已经跳了下来,半跪在青公子身侧,轻轻托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公子——”
这真是青公子吗?明明昨日自己离开时,青公子还是那样风采卓然!
霁云霍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冰寒令得王保等人心里也是一凛:
“是谁,下的手?”
“刑子,”鲍林鄙夷的瞧了一眼明显有些怯意的王保,心中暗忖,果然被切了活的人就是没种,竟被一个小孩子给吓住!当下阴恻恻一笑,“好大的脾气啊!爷正寻思着去什么地方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忽然扬手指着两人道:
“大家素来不是最爱阿青那贱人的模样吗?今日送上门来的这一大一小也不差吧?你们谁能把他们擒住,阿青那块儿烂肉就算了,爷做主,这俩美人儿就归大家伙享用了!”
此言一出,那些侍卫当场就有人喉咙发干小腹一紧:
为防走漏消息,金矿上自来纪律森严,这些壮大汉子从来到这里,几个月都没尝过“荤腥”了,早就憋得受不了了!从前青公子是能看不能吃,现在这个美少年毕竟更年轻些,看那腰身怕是比青公子还要柔韧!
当下就有人拔出刀,揉身扑了上来。
“哈哈哈——”鲍林纵声大笑,指着霁云道,“小王八羔子,待会儿爷第一个先尝尝你的滋味儿,你在爷的身下多叫唤几声,爷就告诉你,谁伤了那贱人,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却是第一个扑上去的侍卫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拦腰砍成两截,而同一时刻,阿逊竟对砍向后背的一剑避都不避,又一剑扎死一个侍卫后,甩手掷出一根银针,那银针仿若长了眼般,竟是越过层层人群,正正扎入鲍林的口中。
鲍林惨叫一声便去捂嘴,那边阿逊手却猛一用力——那银针之上竟还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鲍林硕大的身躯竟被那根银线带着飞向空中!
“啊——”鲍林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那些侍卫脚下不由同时一滞。
终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后,鲍林壮实的身子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却是吭都没吭一声就昏了过去!而那根银线也飞了回来,针尖上还带着半截血糊糊的舌头!
而背部鲜血淋漓的少年却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王保身子一晃,好险没吓晕过去,边拼命往后缩,边声嘶力竭的指着二人道:
“混蛋,还愣着作甚呢!还不快去把贼人拿下!”
“王公公别来无恙?”又一声轻笑声传来,王保回头,却是一个斗笠少年,正施施然朝自己而来,“怪不得这许多时日见不得公公你,原来躲在这里享清福呢!”
“你,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王保神情愈发惊疑,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这人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完了,难道这人来自上京?!
“你觉得我会是谁呢?”斗笠少年抬手慢慢解开下颌下两根丝绦,斗笠飘飘忽忽的落到地上,楚昭凌厉的眉眼儿瞬时映入王保的眼帘!
“四,四皇子?”王保已经完全傻了,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处更是一热,却是一股浊流顺着裤腿儿滴滴拉拉而下。能想得到那刑子身后一定有人,却再没想到他背后的竟是楚昭——
那可是太子的死敌!
而私开金矿这般大事,别说让太子保他们,便是自身也成了过河的泥菩萨!
他们给太子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便是这会儿能苟延残喘,消息传到上京,太子也绝不会饶过他们的!
明明是此事机密至极,便是宫里,也是连皇后娘娘都瞒了的,四皇子怎么会探得消息,还这么快就赶了来?!
阿青那个贱人倒是乖觉,竟然攀上了楚昭这棵大树,怪不得方才有恃无恐!
而自己,以内监的身份,却行此堪比谋逆的大事,约摸脱不了凌迟或五马分尸的命运……
这样想着,王保顿时宛若一滩烂泥般再也起不来了……
楚昭的眼睛已经从王保身上挪开:
事情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王保身上,倒是那伏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青公子——”霁云跪伏在青公子身侧,任那鲜血浸湿了衣袍,双手和小脸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红的血,霁云却是一无所觉,眼里只有倒在血泊中面貌狰狞双眼紧闭的青公子,“我回来了,云儿回来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医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一定可以的——青公子,你睁睁眼,你睁睁眼看看云儿呀!”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谢弥逊已经飞身而至,不待霁云开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的脉,却很快呆了一下——
这人受伤太重,奇经八脉生息已然全部断绝,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却仍是从怀里掏出包银针,极快的刺进青公子三十六处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的眼睛终于缓缓张开,在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的落在霁云身上,嘴角是暖暖的笑意,“哭什么,我现在,很好啊——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云的样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对,又岂是自己这般低贱肮脏的人可以高攀的?可真是,喜欢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实在孤单怕了,好歹离开的时候,会有一个亲人送自己一程吧……
霁云眼泪落得更急,频频点头:
“云儿心里,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云儿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别人欺负云儿时,大哥还要帮云儿打回去的对不对?”
青公子眼睛更亮了一些,似是对霁云描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竟然轻笑一声:
“云儿,大哥也想,护你一生!不过这辈子是不成了,来生吧,来生,大哥一定护你一世。这一世,大哥太累了……”
从雌伏于恶人身下的那一刻,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这样一个彻底解脱的时候。
现在,终于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温婉的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开来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无牵挂的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的少年郎进京赶考的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风神如玉,少女温婉美丽,虽不过半月行程,两人却早已情窦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举高中便即上门求娶,那料甫进京城便惊闻李父竟为了升官发财要将女儿送于太子为妾!
小情侣连夜出逃,原以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从此海阔天空,却哪里料到竟双双被捉,然后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从见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竟然真的有地狱!
“想让玉娘活下去,就乖乖的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国储君吗?却原来竟是衣冠禽兽!
“贱人!你这肮脏的东西,爬上太子的床还不算,竟还敢算计太子妃?”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男人的根本被一刀剪去,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太子妃的寝宫只是因为那蛇蝎女人告诉自己,她可以帮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涣散,似是追忆,又似是畅想,似是悲伤,又似是喜悦: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对不起,哥……青川,我回来了——”
青公子长长的叹息一声,竟是再无声息,惟有那双眼睛,却仍是大张着望向天空,似是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又好像在追忆着什么……
霁云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逊同时上前一步,一边儿一个扶住了霁云。
霁云抬起头,艰难的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没想到霁云忽然如此郑重的称呼自己,楚昭明显怔了一下,半晌重重点头,温声道:
“云儿放心,昭定会救出玉娘。”
霁云推开两人,跪在地上,一点点的小心擦拭着青公子脸上的血污:
“四皇子说会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云儿会亲自把你送回哥哥身边,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的眼睛……
30天高任鸟飞(十二)
“云儿要和你离开?”楚昭不觉眉头一蹙,虽然无法确定云儿到底是不是太傅的女儿,但楚昭就是不愿意这样放她离开——
不说此次云儿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时的夜夜伤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着心焦不已,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带云儿回上京。
“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谢弥逊确实漂亮,不过微一挑眉,旁边伺候的丫鬟脸顿时一红,便是捧在手里的茶碗都差点儿打翻。
“快回上京去吧,那人急着把这么多金子运回京城,目的肯定和你有关吧?而你之后在朝中的地位是会更稳固还是就此一败涂地,则全在和祈梁国这一战上。这马上就入秋了,粮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为谢弥逊就是个无知荒唐的浪荡公子罢了,却没想到眼光竟能放得这么远!只可惜他的身后……
缓缓放下杯子试探着道: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阿逊现在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为谢家芝兰玉树!”
谢家的主事者一向最是看好自己的太子大哥,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谢弥逊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试探与我?”谢弥逊冷冷的一眼瞧了过来,“那谢家与我有什么相干?阿逊也还是从前的阿逊,你们尽管斗来斗去,谁胜谁败,却和我无一点干系。我谢弥逊做事自来都是随心所欲,说这些于你听,并不就是站在你的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云儿伤心罢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来,又换上了平时温文尔雅的笑容:
“阿逊不必着恼,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马上有侍卫捧了个盘子上来,掀开上面的锦帕,却赫然是满满一盘金子。
谢弥逊却并未伸手去接,依旧冷眼瞧着楚昭。
“阿逊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当这金子是奖赏也罢,是谢礼也好,却是一定要收下。阿逊既然不喜欢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诚相待。从前确是昭错看了阿逊,昭这里向你道歉。”
说着,竟然起身,对着谢弥逊深深一揖。
谢弥逊愣了一下,良久苦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不喜欢你们这一套,你们一个个的花花肠子都太多了,这样的日子,太累。”
听谢弥逊此言,楚昭不过微微一怔,却又旋即释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选好的,并渴望拥有的,自然便可以无怨无悔!
从母妃死在宫中那一刻开始,楚昭就已经了悟:对于自己而言,要想活着,并活的痛快,那就只能朝着那最高的位子进发,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会再次品尝痛失母妃那般的锥心之痛,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即便这中间如何艰难险阻,荆棘丛生,拉扯的自己如何血痕累累,只要不死,自己都不会放弃。
“好。”楚昭洒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昭也明白的告诉你,这金子,是要给云儿的。昭可以把云儿暂时托付于你,但绝不允许云儿过苦日子。”
现在已经十有□能够确定,云儿应该就是太傅的女儿。
不然,以谢弥逊这么冷情的心肠,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如此不计生死。而且以谢弥逊对云儿的看重,也绝不会允许她一人置身险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所有这些,都是云儿自己的主意。再从谢弥逊方才所言,分明对前方战事很是关注……
这两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禀说,翼城方家确实收留过一个叫容霁云的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为何,却对这事瞒的很紧,甚至前一段时间还发卖了府中的大批奴仆……
只是与现在的云儿有出入的是,方府中的容霁云据说长相奇丑,还下肢残疾,便是右边脸颊上还有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可怖胎记……
只是楚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霁云,小脸儿上却是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胎记?
即便被带走的这几年,可能或会长出来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楚昭却仍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这个云儿,才是真正的容霁云。
以太傅那样的龙章凤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丑陋残疾的孩儿?云儿现在这个模样就刚刚好。
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这孩子会知道金矿之事,又为何这般维护自己!
(霁云翻白眼中:少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我家爹爹好不好,才不是为了你!)
而自己端了太子的金矿,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机重重,便是以后,和太子之间也自有一番恶斗,云儿倒是不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
更何况这谢弥逊——
楚昭眼神儿微有些飘,虽然自己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吧,却不能否认此人武功确是高强,又对云儿言听计从的样子……
“啰里啰嗦那么多做什么?”谢弥逊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筋骨似的斜靠在椅子上,无所谓的道,“不就是一盘儿金子吗,我自然会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给两盘儿,就怕你不舍得。”
“多给两盘儿?”楚昭一愣。
“这一盘儿,我怕不够分。”阿呆扶额叹息,“你不是允了云儿,放那些被抓了的壮丁回来吗,云儿怕是会把这些东西全都分出去。”
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挣钱,自己可不喜欢云儿想往外送东西时却要找别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点头,正色道,“这盘金子是送给云儿的,你只收起来便是。至于善后事宜,我会着人去办。”
看谢弥逊心满意足的起身,楚昭眯了眯眼:
这人并不是不爱动心眼儿子,实在是端看他认为值不值得自己动心眼儿罢了!
“阿逊暂等片刻。”楚昭忙出声劝止,“还有两个人,也要有劳阿逊一并带上。”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青衣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两人看着虽是容貌平平,行动之间却有着逼人的杀气,两人一跨进室内,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好像要冻住一般。
楚昭摆摆手,两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两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敛去杀气竟是再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便是谢弥逊脸上也不由露出欣赏之意。
“这两个人你带走。”楚昭语气不容商量,“保护云儿安全。”
自己只是暂时把云儿托付给谢弥逊,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自己可是从来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的人或物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即便暂时不得已,那也必须在自己掌控之下!
保护云儿安全?谢弥逊眼里有些嘲笑的意味,怕更为了防备自己吧?
“可以。”谢弥逊明白,楚昭的性格,既说要给云儿两个人,必然不会再带走,自己便是多费口舌也是无益,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应下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谢弥逊爽快应下,楚昭的欣赏又多了些:谢弥逊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世上把这么个聪明人看成呆子的也就云儿一个了吧?
偏生谢弥逊好像也很喜欢被当做呆子呢——当然,对象仅限于云儿一个罢了!
楚昭离开时,霁云的房间仍然紧闭着。任楚昭在外面站了良久,霁云才终于打开门来:
“四皇子——”
楚昭明显一愣:没想到青公子的死,对霁云打击如此之大。不过短短几日,霁云却明显瘦了一圈儿,一张小脸儿也更显苍白。
果然和太傅一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
“叫我昭大哥。”楚昭偏身下马,解□上的大氅要替霁云披上,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不劳四皇子。”
却是谢弥逊,早眼疾手快的把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披在霁云身上。
楚昭苦笑一声,对着霁云温言道:
“云儿,我要走了,你放心,前方战事定然无碍,有我在,绝不叫任何人算计了太傅去!以太傅之谋略,大军不日必可凯旋而归。云儿安心等着就是。另外——”
回身冲后面招了招手,一个一身素白的男孩子低着头走了过来。
霁云似有所觉,蓦然抬起头来,却是当初刚到佢里时一起讨饭且对自己多有照顾的李虎,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回头去瞧楚昭,难道——
楚昭点了点头:“这孩子的爹,叫李和,就在我们到达前的那个晚上被奸人所杀。”
霁云本是混沌的眼睛瞬间清明:到达前的那个晚上,不就是自己逃离的那晚吗?
当晚配合青公子牺牲了自己的人竟是李虎的爹爹吗?
李虎也抬起头来,亮亮的眼睛里全是骄傲的泪:
“阿开,叔叔们说,我爹是英雄呢,要不是我爹,他们都会死在那里……我不想让他们死,可我也不想让爹,死——”
霁云再也忍不住,踮起脚来,努力的想要抱一下李虎:
“我知道,我都知道——”
爹爹呀,只要提到这个词,就觉得胸口满满的,怎么能忍受有朝一日,他会……
“以后阿虎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有爹爹,等我爹爹回来了,一定会像阿虎的爹一般疼阿虎——”
阿虎忽然抽泣出声:
“可我还是想要自己的爹爹……”
谢弥逊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两个小小的身子都搂在怀里……
31谢家阿逊
两年后。
大名镇城郊一处红墙碧瓦的阔大院落。
墙外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墙内亦是姹紫嫣红,碧柳低垂。花园正中一片浩渺的池塘,里面荷叶恰如铜钱大小,却已是丝丝生碧,随波荡漾,使得临水而建的一座小亭更显风雅。
小亭正中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正手扶宣纸,凝神静思。静默的背影竟是如劲竹般兀立。
良久男孩终于拈起右手边狼毫,饱蘸浓墨——
“云儿,我回来了——”
一个低沉却悦耳的男子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男孩一惊,一大滴墨水“啪”的一声滴落宣纸之上。
男孩叹了口气,脸上扬起一个无奈的微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身子一扭,便如一条鱼般滑出了来人的怀抱,
一张清而不媚的纯净小脸瞬时映入来人的眼帘。
来人似是惊艳了一下,半晌轻轻道:“小云,越来越好看了——”
声音竟是有些闷闷的——也只有看到这么干净明媚的云儿,自己心里才终于舒服些。
“打住——”男孩顿时有些警惕,哼了一声,随手一指碧波粼粼的水面上男子的倒影回敬道,“说什么别人好看,你才是好看到祸国殃民的那一个吧。”
别人不知道,自己最清楚,这人最讨厌有人夸他生得好,甚至房间里连镜子都不许有一面,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人每次都要捉弄自己,自己当然也要好好的回敬他一番。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霁云和谢弥逊。
当初两人和楚昭匆匆作别,霁云拿的主意,便来到了这大名镇居住。
上辈子经常听爹爹跟自己讲这大名镇。据爹爹说,他年少时体弱,曾长时间在大名镇的别院中修养,说这里风光旖旎,将来有机会了,一定会带霁云来此游玩。
这一世霁云一直记在心间,想着既然爹爹暂时回不来,自己就先替爹爹回来看看,来了后,发现这儿果然风景秀丽、物皆可喜,两人便都爱上了这里,索性买田造房。
房子地址便选在容府别院隔壁——
按夏老伯——也就是替容家守着别院的老仆——的意思,霁云最好住进这别院才好。
“简直和我家少爷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那老仆见到霁云的第一眼就拉着霁云的手不舍得松开了。这之后,更是只要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就赶紧送过来,而且每次看霁云的模样,真是跟瞧着什么稀罕的宝贝一般:
这孩子和少爷这么像,说不好,真是小少爷也不一定,少爷年龄也大了,膝下却连个孩子也没有,要是这孩子真是少爷的孩子……
这样想着,竟是什么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给霁云送来,弄得霁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便如此,可霁云还是觉得没有爹爹在身边的日子有些恓惶呢。亏得有谢弥逊和李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不得不说,谢弥逊果然是个人才,自己不过稍加点拨,短短两年时间,当初楚昭赠给霁云的那盘儿黄金,就在谢弥逊的手中无数倍的增长。
面对这么多财富,一般的人肯定早就坐卧不安了,倒是谢弥逊和霁云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一切让霁云对谢弥逊的出身更加疑惑:
自己历经两世,看淡一切也就罢了,怎么阿逊也如此平静?
再加上阿逊竟和楚昭极为熟稔的样子——
难不成阿逊真的是谢家人?!
大楚共有三大世家:容家、谢家、安家。
三家俱已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自是极为繁茂,便是皇室,也不得不容让几分。
而三家来看,容家最是清贵,家族中人才辈出,先后出过三代名相;谢家却最是尊宠,本朝有四朝皇后均源自于谢家女,便是当今太后,也是出自谢家。
至于安家,则是多将才,早年更是满门公侯,在朝中武将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三国征战期间,安家人便多所折损,十多年前,安家现任家主安云烈的唯一儿子安铮之也在护佑今上围猎西山时,为保护今上力战黑熊而亡,因此目前安家最是低调却也最得圣心。
而以谢弥逊的容貌看来,实在是和传闻中满门风雅的谢家极为相符。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的,竟是年岁愈长,便愈俊美。那日游湖,恰遇本地花魁的画舫经过,两岸游人争相探看,霁云却只瞄了一下便闭上眼睛——
那花魁也算个美人儿,可比起自家阿逊来,何止差了一点半点?
只是不知为何,阿逊瞧着对自己的长相却似很是不喜。甚至好几次,自己还瞧见他站在正午的大日头下暴晒,可即便如此,肌肤却仍是白皙如玉,每次看他懊丧的神情,自己都觉得可乐的很。
如今听霁云说他生的“祸国殃民”,谢弥逊脸色果然沉了沉,垂着头退回凉亭,坐在霁云方才坐的的那张湘妃凳上,头斜靠着柱子,神情说不出的苍凉外竟还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霁云以为谢弥逊又作怪,也不理他,只管绕到石桌另一面坐了,自顾自的倒了杯香茗捧在手里。
斜眼间忽然瞧见谢弥逊摸了把匕首在手中,雪亮的刃正对着自己的脸颊,不由吓了一跳,一步跳过去,握了谢弥逊的手腕嚷道:
“呆子,你做什么?”
谢弥逊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了个正着,竟是也不挣扎,眼神中却是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痛恨:
“这一身臭皮囊也就这张脸最是可厌的紧!”
霁云愣了一下,不觉皱了眉头:这世上哪有人这般说自己长相的?难道方才这人不是吓自己,而是真的想毁了那张脸?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推着谢弥逊坐在椅子上,又拿了杯热茶塞到谢弥逊手里,往四处瞧了瞧:
“阿虎呢?”
谢弥逊拿起霁云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却是一句话不肯说。
“喂,你们几位怎么这般无礼?我不是说了我家公子不想见你们——”
好像是为了印证霁云的猜测,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霁云立时明白,阿逊今日的反常怕是便和这群不速之客有关!神情瞬时一冷:还真是嚣张啊,竟敢打到自己门上了!
下一刻,一群衣着不俗的人就冲进了院子,为首的却是一男一女,看两人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和阿逊的年龄大致相仿,待看清两人的长相,霁云明显一呆,下意识的就回头去瞧阿逊:
这两人比起阿逊的俊美来自然还差上一截,眉目之间却明显和阿逊有几分相似……
霁云缓缓摆了摆手,示意闻声而来的侍卫退下去——看这两人模样,难道是,阿逊家人?
一群人呼啦啦冲进凉亭,为首的一男一女更是大喇喇坐在主位上,斜眼睨视着阿逊,一副又是厌恶又是鄙视的样子。
阿逊却始终抓着霁云的手,竟是连眼睛都没睁开,更别说搭理那两个人了。两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的管家。
那管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阴阳怪气道:“哟,奴才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眼花了呢,没成想,还真是表少爷!表少爷人大了些,怎么还是从前的性子?便是家里的奴才也这般没眼色,还不快过来给我家少爷小姐磕头?!”
没眼色的奴才?霁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众人都瞧向自己,这才明白,竟然说的就是自己!
阿逊霍的睁开眼来,脸上神情一片森然:
自己只是对他们厌恶至极,不想看到这些面孔罢了,竟敢在自己地头上对云儿吆三喝四的,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们不成?
霁云按住阿逊即将暴起的身形,淡然道:
“不过是个瞎了眼的狗奴才罢了,阿逊的身份,何必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一般见识?我只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何等蠢笨如猪的主子,才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奴才?”
蠢笨如猪的主子?本是冷眼瞧着这一切,一副看好戏模样的一男一女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那管家也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凭自己谢府管事的身份,便是上京中一些小吏也得巴结伺候着!却再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中,竟被一个小小少年指着脸斥骂,还连累的主子没脸!一张老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表少爷,这是你养的兔儿爷,还真是牙尖——”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却是谢弥逊一脚踹了过来,那管事只来得及“哎哟”一声便滚进了水塘中。
“谢弥逊!”那少爷小姐模样的两人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瞧着阿逊又惊又怒,“你竟敢对我的人动手?”
“谢蘅,谢玉,慢说这不是上京谢府,便是在那个腌臜地方,我照样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又能奈我何?”谢弥逊的眼睛剑一般刺过来,两人心里顿时一凉——
怎么忘了,这谢弥逊自来就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无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