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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半弯     重生之掌上明珠txt下载     重生之掌上明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谢家阿逊(二)

    谢蘅重重的喘了口粗气,心里又恨又怒:

    谢弥逊说的没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拿他没有一点儿法子!

    这个贱种,为什么还没有死!

    当初,因为他,谢府掀起了多大的风波,阖府清誉险些毁于一旦!

    谢弥逊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父亲最小也最疼爱的妹妹、美名满京都的才女谢悠然。本来,当年,谢悠然可是准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之一,说是之一,不过客气罢了,依谢府的地位,再加上后宫太后娘娘的安排,谢悠然定然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却哪里料到议亲前夕,谢悠然忽然失踪,谢府几乎翻遍了整个上京,竟然无法找到她一点儿踪迹。

    后来,爹终于在一个小镇找到了姑姑谢悠然,只是此时的谢悠然,却已经是一个有着八个月身孕的孕妇了!再后来谢悠然难产而亡,爹就把襁褓中的谢弥逊带回了家。

    本来爹爹是对这个孩子极其厌恶的,要不然也不会从抱回来交给娘亲后,三年里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只是这谢弥逊倒也命大,竟然活了下来,而且三岁的时候,忽然从自己居住的房子里跑了出来,又因缘巧合碰到了爹!

    直到现在,谢蘅都无法理解自己爹的心思——

    若说以前是恨不得世上没有谢弥逊这个人才好,这之后却简直就是把这小子给捧上了天!竟不但谢弥逊的一切待遇比自己和哥哥这样的嫡出儿子还要好,甚至还异想天开想把谢家交给谢弥逊打理!

    虽然最终作罢,却又放出话说,要把妹妹谢玉嫁于谢弥逊为妻!

    不就是一个贱种吗!也不知爹爹怎么想的,竟是无论如何要把谢弥逊留在谢家!甚至大哥抬出同姓不婚的律条,爹竟说什么“阿逊的‘谢’姓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阿逊会回归本宗的,同姓不婚之说自当作罢”!

    竟是一副铁了心要把妹妹给谢弥逊的样子。

    谢蘅和大哥都明白,以爹爹的地位和权势,真要给谢弥逊换个姓,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谢弥逊那个贱种,怎么配得上气质高华的玉儿!

    好不容易八年之前这小子突然失踪,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都不住庆幸这小子不见的好!

    转眼间八年过去了,便是执拗如爹爹,也淡了再去寻他的心思。还以为那谢弥逊早成一堆朽骨了呢,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躲到哪里了去!明面上有爹疯一样的四处打探,暗中大哥也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去寻找,却都没找到!却在这大名镇,教自己给碰着了!

    谢蘅冷笑一声,身子缓缓后倚:

    “阿逊你自然是威风!可我倒想知道,若不是依仗我们谢府,依仗爹爹的宠爱,你的威风还能有几多?你眼里看着刘柱是仗着谢府势力的一条狗罢了,殊不知,本少爷眼里,你又有什么两样?离了我们谢家,你就狗屁不是!可我们谢家给你多少,也可以拿回多少,别以为冠上了个谢字,你就真是我谢家人了!”

    谢弥逊冷冷的瞧着一副趾高气扬的谢蘅,神情忽然有些古怪,施施然坐下:“是吗?谢蘅,我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回谢家呢,既然你如此说,那我明日就让人准备车马,回去一趟算了!既然要做谢府的狗,那也要做的名副其实不是。谢蘅,不然咱们现在就打个赌,看我把你的话说给你爹听后,是我真沦落成谢府的狗,还是你被揍成死狗都不如!”

    “你——”谢蘅一下站了起来,本是想激了谢弥逊再也不回谢府的,哪知道却适得其反,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根本没注意到阿逊提到自己爹爹时不是说的“舅舅”而是,“你爹”。

    却被旁边的谢玉给拉住。

    谢玉不愧是谢家人,尽自生的袅娜多姿纤秾适度,眼眸流转间,别有一番世家女子的高贵:

    “表哥,玉儿有礼了。”

    谢弥逊瞟了一眼谢玉,冷淡的嗯了一声。

    谢玉看着谢弥逊一张风流倜傥的脸,心里暗恨,从小就讨厌这个表哥,每次两人一起出去,别人看到他后,就再没人关注自己。而且,最可恶的是,明明是个父不详的贱种罢了,骨子里却生生比自己这世家贵女还要傲气!

    要让自己嫁给他,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抬头,谢玉已经很好的收敛了眼中的厌恶,换上了一副温婉的模样:

    “刚才哥哥说话多有得罪,还请表哥见谅。玉儿知道,表哥从小便有大志向,表哥这样的人,又岂是我们谢府能留得住的?只是爹爹有时难免糊涂,更有这世间多俗人,专爱挑人家短处,表哥一日在谢家,便难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妹妹心里倒是觉得,表哥也算是半个谢家人,表哥这样的,谢家便是养一辈子又如何?左不过,多费些银子罢了!”

    不低不高的声音,却是句句带刺。

    谢弥逊的手慢慢收拢,渐渐攥成拳头——

    从小到大,自己耳边便灌满了这样或明或暗的嘲讽甚至谩骂,内容无一不是指责自己赖在谢家,不过是想要垂涎谢家权势财富罢了。八年了,所有的一切仍是没有分毫改变,这谢府少爷小姐的眼中,自己依然不过是一个下贱无比的依附他们还包藏祸心的贼人罢了!

    “阿逊——”一直静静听着的霁云忽然开口,又拉过谢弥逊的手,把那攥到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所谓清者自清,这世间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你都要生气的话,那还活不活了?”

    “你说谁自以为是?”在谢弥逊面前吃了瘪的谢蘅脑门上青筋都迸出来了,真是反了,连个小厮都敢跟自己这谢府少爷叫板!

    霁云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谢蘅:“谢少爷果然还不算太愚蠢,终于知道自己如何的自以为是了!”

    “你——”除了谢弥逊,谢蘅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刚要出言呵斥,却被霁云打断:

    “两位高贵的少爷小姐既然非要赖在我们家不走,我这里倒有一个故事讲给你们听:说是有一只乌鸦,得到了一块腐烂的老鼠肉,乌鸦很高兴,把腐肉当宝贝一般衔着。这时空中有一只美丽的凤凰从天上飞过,乌鸦害怕凤凰抢它的腐肉,便发出“吓”的一声来恐吓凤凰。凤凰见了,嘲笑乌鸦:我非高枝不栖,非美食不食,非甘泉不饮,区区一块腐肉,怎么会去跟你乌鸦争!”

    说完用力握了一下谢弥逊的手,鄙夷的瞧着谢蘅和谢玉道:

    “我家阿逊就是天上的凤凰,而你们,不过是那无知而鄙陋的乌鸦罢了!现在,抱紧你们的腐肉,走吧!”

    谢弥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霁云。李虎瞧着霁云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明明阿开还那么小,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啊?瞧把那两个什么少爷小姐给说的脸红得和猴儿屁股一般,真是太解气了!

    谢蘅和谢玉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同时站了起来。

    谢玉俏脸通红,再顾不得淑女的风度,一跺脚冲着道谢弥逊道:

    “表哥,这小子的意思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谢弥逊骄傲的抬头:“那是自然!”

    谢蘅怒声道:“既如此,谢弥逊你最好牢记你今日的话,不要再对我们谢府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有玉儿,也不是你这般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你只要记着,我们谢府的一草一木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小亭外突然一阵尘土飞扬,却是本在旁边候着的李虎不知从哪里摸了把大扫帚奔过来,嘴里还不住嚷嚷着:

    “臭乌鸦,快走,快走,你们的腐肉,我家公子才不稀罕呢!还赖在我们这里,想要找打不是!”

    一向自诩门第高贵的谢蘅和谢玉人生中第一次不但没被人放到眼里,还被狼狈不堪的扫地出门!

    凉亭里,谢弥逊忽然长臂一伸,牢牢的把霁云抱在怀里,任凭霁云如何挣扎,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谢府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躺在烂污中的臭虫罢了,怎么践踏都不过分,便是自己,也明白,一旦身上没了谢府的光环,自己不过是个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被人们鄙视的私生子罢了!惟有自家云儿,真是傻啊,竟然说,自己是天上的凤凰,自己这样一身污浊的人,又怎么配……

33安东之行

    “走吧,上车吧。”

    谢弥逊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明媚,李虎大张着嘴巴,连手里的簿册掉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霁云却是一脸的不乐意:

    “你们都骑马,为什么独独我要坐车子?”

    上辈子自己就无比向往纵情山水、骏马驰骋的日子,好不容易这辈子重新来过,自然要把曾经渴望的都尝试一遍。

    “好。”谢弥逊却仍是好脾气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儿面对谢府诸人时桀骜不驯的模样?

    “这些马性子都太烈,我已经帮你准备了一匹好马,等咱们到了安东,自然就可以见着了,云儿就先委屈片刻可好?或者,我陪云儿一同呆在马车里?”

    “算了吧。”霁云一口回绝,阿逊近来便真真如退化成婴儿般,实在是粘人的紧,不时便要抱自己一下,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讲那么一个故事了。好像就是从那日起,阿逊就染上了这么个坏毛病的!

    也不待阿逊再开口,霁云便自顾自快步往停在外面的马车而去——阿逊从不曾骗过自己,既然说已经在安东准备了一匹好马,那就定是真的了。

    哪知道虽是百般小心,身子仍是一轻,再抬头,已经被阿逊牢牢抱着往马车里送去——

    “阿逊!”霁云很是抓狂,阿逊是不是把练的功夫都用到自己身上了?明明自己计算好了的,距马车这么短的距离,阿逊不可能赶过来的,“我自己有脚,以后不许再抱了,不然,我就真恼了。”

    “这次例外,马车太高了。”谢弥逊低低的笑着,心里却是满足的不得了。

    霁云无奈,实在是挣又挣不脱,无论自己如何着恼,这人又只是笑嘻嘻的,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只得任他抱到了车上。

    李虎已经骑了匹马跑过来,手里还捧着盘儿水灵灵的桃子:

    “阿开,你最喜欢吃的桃子。”

    还以为今天会错过呢,幸好卖桃儿的人来得早。

    霁云接过来,看那桃子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拿起一颗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的冲着李虎道:

    “嗯。真甜,阿虎,谢谢你啊。”

    又拿了颗桃子递给车夫位置的夏二牛:

    “二牛,你也吃。”

    夏二牛是看守容府别院的夏老伯的儿子。

    本来夏二牛是在城里一家镖局当差,据说报酬还蛮可观的,可夏老伯自打见了霁云后,就认定了霁云是容家人,本想自己跟在身前伺候,可一来自己年纪大了,二来,这别院也离不得人,便二话不说,把儿子夏二牛给叫了回来,令他不许当镖师了,跟在霁云面前当车夫好了,话里话外,已是把霁云看成了小主子一般。

    夏二牛也是个孝顺的,听爹说让自己回来伺候小少爷,二话不说的就辞工回来了。

    看霁云递过来的桃子,夏二牛很是感动,道了谢后拿在手里——听爹说,当初主子在时也是这般做派,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可亲的很。

    谢弥逊和李虎各骑了一匹马再加上楚昭送的两个护卫,四人分开左右两边护着霁云的马车很快离开大名镇上了官道,直奔安东而去。

    安东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也是大楚的“粮仓”,大楚每年的粮食,几乎有一半都是来自于安东。

    除此之外,安东的丝织品在大楚也是有名的紧,名动天下的织锦坊就是在安东。

    也因此,安东自来就有“小上京”之称,端的是南来北往、商贾云集。

    自然,霁云此次赶往安东,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送青公子回家。

    两年了,每每想起青公子,霁云都会黯然神伤。谢弥逊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青公子当日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本来两人寄希望于李氏玉娘,哪知楚昭走后不几日便派人快马加鞭赶来,只是那人送来的却不是关于青公子的消息,而是一罐儿骨灰!

    却原来那李氏玉娘竟是个烈性女子,在得知青公子死讯后,竟自尽而亡!

    霁云把两人骨灰合到一处,又大哭了一场,也派出了更多人寻访,只是除了青公子临终时所说的“青川”外,再无其他线索。

    两年里,霁云已经去了不下四个“青川”,可寻访结果,都和青公子无甚干系。一月前,偶遇一个来自安东的商人,言谈间说道安东也有一个青川,风景很是秀丽,霁云听后不由心动,当即决定到安东去一趟。

    正自闭目沉思,马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霁云愣了一下,忙探头往外看,却是本来好好的天儿忽然下起雨来,也不知下了几时,外面谢弥逊和李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

    霁云愣了一下,忙招呼两人:

    “快上来。”

    看霁云探头,谢弥逊拨转马头就跑了过来,低头任霁云帮他擦去一脸的雨水,神情焦灼道:

    “云儿安心坐在车上就是,我和阿虎没事儿。这荒郊野外的,我们要快些赶路,我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有一家客栈,咱们赶得紧些,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就是下了雨,路上会颠簸些,云儿你坐稳了。”

    霁云朝远处望了望,一片白茫茫的,却是看不到什么,知道谢弥逊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嘱咐几人小心,这才回到车里。

    好在又赶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个小镇,距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客栈的招牌上“好再来”几个大字。

    谢弥逊长舒了一口气,忙打马上前,李虎和夏二牛也忙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来到近前,竟是被挡在了客栈外。和他们一样被挡在门外的还有一辆青布马车。

    “已然客满了吗?”谢弥逊不由很是诧异,明明瞧着客栈里很是冷清的,不像住满了的样子。

    “对不住了,客官。”掌柜的一脸抱歉的样子,“客栈里倒是没有多少人,只是被人包下了——”

    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小镇上又自己一家客栈罢了,掌柜的也不忍心把人拒之门外,只是对方身上还有郡府的腰牌,自古民不和官斗,郡守府的人,自己又怎么惹得起?只得答应下来。

    “掌柜的再去问一下,也不是要难为你,委实是我家老主人的老毛病犯了,得赶紧找地方安置。”青布马车的车夫一脸焦急。

    “是啊。”几个人中,夏二牛算是个老江湖了,看掌柜的还在犹豫,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上前,陪着笑脸道,“大伯,劳烦您再去帮我们通融一下,都是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客栈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是?您悄悄把我们安排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还能怪罪了您去!”

    “掌柜的,不然,就让他们都到我住的院子来吧。”一个声音也突然□来道。

    几人抬头瞧去,却是一个和谢弥逊年龄相仿的年轻公子,一身青布儒衫,寥落的秋雨中,那人打了一把素净的雨伞站在空空的院子里,竟是说不出的清悠高远。

    “也罢。”掌柜的也觉得这些人的情形着实可悯,而且镇子委实太小,雨这么下着,看着一时半会儿的也停不了,这要硬着心肠把人撵走的话,也委实狠不下心来,便点了点头道,“就麻烦几位客官和傅公子挤挤吧。你们手脚轻些,别弄出什么动静来,安安生生的住这一夜罢了!”

    几人忙向掌柜的道了谢,又谢过那位傅公子,各自赶了车马悄没声的往后面偏院而去。

    哪知刚走了几步,正房的门忽然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摇一摆的走出房间,嘴里还吆喝着:

    “掌柜的,快送姜汤来,我家少爷好像受了寒——”

    一错眼突然瞧见院子里除了掌柜的外,还有几个人,顿时勃然大怒:

    “不是跟你说不许再放人进来了吗?还不快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胖子一露面,李虎就不自觉的扭头看了一眼手里也牵了根马缰绳的谢弥逊,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掌柜的却是吓了一跳,忙不住点头哈腰,苦哈哈道:

    “官人见谅,这几位客人都是傅公子的朋友,他们本就约好了的,就到傅公子院里挤一挤。官人您大人有大量,就让他们凑合一宿吧,鄙人担保,绝不会惊扰到公子和小姐。”

    傅公子也上前一步,冲着胖子一拱手刚要替几个人说项,胖子却忽然抬脚,朝着傅公子就踹了过去:

    “什么狗屁傅公子,不就是一个穷秀才吗?刚才是我们少爷可怜你,才开恩没撵你出去,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傅公子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泥水里,幸亏阿逊飞身上前一把扶住:

    “刘栋,你好大的胆子!”

    正自说的唾沫横飞的胖子一惊,这人怎么知道子的名字,刚想斥骂,对方却一下抬起头来。

    刘栋一下张口结舌的站在了那里——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走出来叫一下掌柜的,都能碰见这个活祖宗!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阿逊也同样一脚踹了过来。

    刘栋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少爷”,肥胖的身子便再次飞起,正正砸在外面的池塘里,顿时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34 安东之行(二)

    “什么人在外面?”听院子里的动静不对,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门帘刷的一下挑起,房间里的几个人倏地回过头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前不久刚刚谋面过的谢蘅一行,谢蘅坐在上首,下首还有三个年轻男子相陪。

    本是斜倚在车厢上的霁云忽然坐直身姿——怎么是他?

    却是方修林正坐在谢蘅右下首!

    谢蘅也一眼看到谢弥逊等人,神情顿时就有些僵硬。

    坐在左下首的绯衣男子看到这群不速之客,脸色顿时极为不悦,沉声道:

    “哪里来的狂徒,还不快——”

    却被谢蘅拦住,咬牙道:

    “算了,随他们去吧,不就是几个房间吗。”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呕的要死:

    这个贱种怎么就阴魂不散了,竟是在这里都能碰到。

    不但方修林,便是另外两人心里也都有些诧异:这谢蘅虽无功名在身,却是谢家嫡公子,一路上的威风堪比王侯,那真是排场的很,!这样好说话的样子还是头一遭见。

    倒是那绯衣公子眼睛在谢弥逊身上停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来。

    那傅公子也恰在此时抬起头来,不觉一怔,忙上前几步很是惊喜的冲挨着绯衣男子坐的锦衣公子道:

    “锦洛兄,是,锦洛兄吗?”

    “怎么,是锦洛的朋友?”绯衣公子皱了眉头。

    锦衣男子抬头,冷淡的扫了眼形容落魄的傅公子:

    “不相干的人罢了,这世上多的是爱攀龙附凤的人,让诸位见笑了。”

    攀龙附凤?傅公子神情一怔,眼睛闪了几下,终是没说一句话,握着伞把的手指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走吧。”谢弥逊冷笑一声,睨了谢蘅一眼,谢蘅心里一惊,不自在的转过眼来。

    哪知刚转过身来,天空忽然一亮,紧接着一道炸雷在头顶响起。拉着霁云车子的马猛地一惊,“希律律”的叫了一声,猛地一尥蹶子,霁云猝不及防,一下从车里飞了出来。

    谢弥逊脸色一变,飞身上前,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那马拉着翻了的马车又朝着旁边的青布马车就冲了过去。二牛也反应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拽住车子,却被拉的栽倒在地。急切间忙大喊

    “小心——”

    哪想到那狂奔的马车忽然停止不动,然后拉车的马儿“咚”的一声就栽倒地上。

    二牛的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看着那施施然松开马缰绳的青布马车的车夫——自己竟然看走眼了,没想到对方看着很是瘦小,竟是个练家子。

    霁云的眼中却有些深思:二牛没有瞧见,被谢弥逊抱在怀里的自己却地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让惊马倒下的怕并不是那马车夫,而是车里伸出的一双苍老的手。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霁云的马也是谢弥逊千挑万选的骏马,却还是一下被雷惊得失了魂,青布马车的两匹马却不过微微抬了下蹄子,却很快站在原地不动。

    抬眼看了下谢弥逊,正碰上谢弥逊安抚的眼神,很显然,谢弥逊也是注意到了的,其他书友正在看:都市大高手最新章节。

    “咳咳咳——”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阵闷咳声。

    那车夫大惊,再不敢停留,忙一扬马鞭赶着车子就往傅公子住的偏院而去。

    虽说是偏院,可掌柜拾掇的倒也干净,霁云又瞧了眼始终默然的傅公子,直觉此人虽是有些受了风霜的模样,无论从气质上还是行事作风上,应该家境并不是太差,可方才那叫锦洛的人却明里暗里讽刺傅公子攀龙附凤……

    进了偏院,青布马车上的人终于被车夫扶下了车,却是一个清癯的老者。老人瞧着已是白发萧萧,虽然面容憔悴,腰板却仍是挺得笔直,能明显看出年轻时,定然也是俊逸潇洒的人物。老者先向傅公子及霁云等人道了谢,才扶着车夫的肩往自己房间而去。

    目送老人进房间,霁云总觉得那笔直的背影好生熟悉。

    “看什么?”谢弥逊有些不解。

    霁云一惊,揪着谢弥逊的衣襟站稳身子,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可不就像谢弥逊平常的样子,不论什么样的状况,骨子里的傲气都是满满的,总是挺直了脊背,丝毫不愿被人小瞧了去。

    “阿逊,我觉得,你老了的话,从后面看,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所以才看这么久?”雨下得更大了,窄窄的屋檐下,谢弥逊把娇下的霁云结结实实的护在里面,自己的后背却早已湿透,却是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觉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老去,能有云儿这样始终在背后瞧着,便是死也瞑目了!

    “阿嚏——”霁云忽然打了个喷嚏,谢弥逊一下回过神来,忙推了霁云进房间,又亲自去厨房弄了姜汤来端给霁云。

    霁云上一世起便最不爱喝这种东西,却知道谢弥逊旁的事从不会违了自己,可只要是和自己身体有关的,却从来都是固执的很,眼睛转了转对谢弥逊道:

    “刚才多亏了那位老伯,阿逊你不如给那老伯也送一碗吧。”

    谢弥逊迟疑了一下,盯着霁云的眼睛道:

    “好,云儿也赶紧趁热喝。”

    霁云一叠连声的答应了,等谢弥逊离开,却反身就把姜汤给倒了。

    哪知刚把碗放好,谢弥逊就回转了。霁云顿时就有些心虚,忙推了仍是一身**的谢弥逊道:

    “阿逊快去换衣服,这么一身湿的,容易伤风的!”

    谢弥逊却是不动,瞧着霁云道:

    “姜汤呢?”

    晕黄的灯光下,谢弥逊的衣衫因湿透了完全贴在身上,蜂腰猿背,长腿宽肩的完美身材一下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配上那俊美无俦的脸庞,霁云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竟是低了头不敢再瞧,讷讷道:

    “喝,喝了——”

    脸上同时飞起两朵红晕。

    “抬头——”谢弥逊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霁云吓了一跳,头猛地仰起,谢弥逊的头正好凑过来,霁云温热的唇和谢弥逊冰凉的唇疏忽碰到了一处!

    “我再给你熬姜汤——”先出声的是谢弥逊,身子闪电一般退了出去,哪知紧接着“噗通”一声闷响便从外面传来,然后二牛的声音随之响起:

    “大公子您不要紧吧?”

    谢弥逊也不知哼了声什么,很快又没了动静,倒是二牛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很是不解的嘟哝道:

    “真是撞邪了,大公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摔得这般惨?”

    霁云又是羞涩又是不安,正自惶惑,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霁云脸更红了,心说这个谢弥逊,搞什么呀,要进来便进来,搞这么大动静,好看的小说:我的老婆是校花!

    刚要出言呵斥,一个焦灼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敢问小公子,令兄可在?我家老主人突然昏过去了——”

    竟不是阿逊?霁云愣了一下,慌忙拉开门,却是方才那青色马车的车夫。

    想到方才若不是自己马车突然受惊,那车上老人应该也不至于病到这般境地。霁云忙拿了阿逊给自己打的一套一模一样的金针跟着车夫就去了老人的房间。

    进去后才发现,老人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嘴角还有一缕血迹。

    霁云伸手探上老人的手腕,脉动竟是微弱的很。心里不由一沉,忙取出怀中金针,哪知还未动作,手腕却被一个人握住,霁云回头,这才发现,却是阿逊,正站在身后。

    “我来,你快去喝姜汤。”明明方才还镇静的很,可一瞧见阿逊,霁云脑袋就有些不听使唤,下意识的应了声,便慌忙后退。

    “不许倒掉。”刚出房间,阿逊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霁云只得乖乖的应了声,回到房间端起姜汤才发现,这次的姜汤好像没一点儿冲味了,倒是有些香香甜甜的味道,霁云端起来,小心的喝了一口——果然和自己闻到的一样,蛮好喝的样子。心里顿时一暖:怪不得这次熬得久,原来是加了其他东西。

    喝完了便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便是眼睛也有些睁不开。竟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门忽然轻轻一响,一个黑影闪身进来,看到一条腿在床上一条腿还耷拉在地下的霁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就知道这丫头会是这样,忙上前托起霁云的腿送回床上,霁云模糊中似有所觉,喃喃道:

    “阿逊?”

    身子很自然的偎了过来。

    谢弥逊忙往后撤——自己还没换衣服,身上可是湿漉漉的。

    头发晃动间,一滴水珠正正砸在霁云脸上。谢弥逊一惊,忙抽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去拭,却被霁云一把夺过来,头不停的点着,手却利索的抱住谢弥逊的头用力的擦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头发湿成这般也不知道先擦一下,明儿伤风了可怎么得了。”

    谢弥逊一笑,刚要说无事,哪知霁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翻了个身,竟又睡着了。

    谢弥逊一时有些呆了,半晌才捡起地上的帕子,牢牢的攥在手里,呆坐了半晌,忽然低低道:

    “云儿,你说,明明是两个陌生人,怎么就生有一般无二的胎记呢?”

    手忽然放在自己胸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_

35安东之行(三)

    不过初秋时节,边塞却已是白草凄凄。

    帐外,寒风凄切,带着尖利的哨音掠过头顶。一弯残月下,一个一身素衣挺拔如劲竹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仰望苍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男子蘧然回头,一双混合着三分忧郁两分沧桑却偏又冷静睿智的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赶来的黑甲将军脚下瞬时一滞,心里不由暗叹,怪不得世人对此人如此推崇:

    初识容文翰,是在上京锦绣繁华中,明明身处最污浊的喧嚣之地,这人却傲然立于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华之气,更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谪仙,便是自己这一介武夫,也不由顿起结交之意;

    而这一场战争,更让自己重新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容文翰:无论是金戈铁马,还是大漠烟尘,抑或万里厮杀,即便万军阵中,这人从来都是指挥若定、气吞万里,洒脱豪放之外更多了份血染沙场的杀伐之气,如一柄宝剑精心打磨后,焕发灿烂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真真是真男儿、好汉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来昭王书信,说是来年粮草仰仗萱草商号之力,已然备足,不日便将运抵营中。”

    高岳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喜悦,目前形势,大楚已是稳占上风,据斥候禀报,言说祈梁国连年战争之下,粮食已呈力竭之势,国内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战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的提议日益高涨。眼看着这一场战争终于快要结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当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与祈梁一战必然艰险,却未曾料想竟然艰难至斯。开战至今,已有三载,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负,这几年再是风调雨顺,却挡不住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如今这个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虚入不敷出。

    侥天之幸,两年前,竟然有一个名为萱草的商号横空出世。听阿昭言讲,这两年来,将近四成粮草竟是全靠这萱草商号筹措!

    “也不知什么样的奇人,竟有如此经天纬地的本领?”高岳也在一边叹息道,言语间又是钦佩又是敬仰,充满了向往之意,“此次大战,若侥幸取胜,则萱草商号建功犹在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着这条命重回上京,必亲自登门拜望,不然不足以表达相谢之意。”

    容文翰点头:“文翰当与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里可有雄才大略的孩儿?”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边摇头边叹息,“文翰又开你老哥的玩笑了。我们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的武夫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奇人异事!咦,老弟怎么想着这萱草商号是我家人所经营?”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吗,实在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号名为萱草,兄不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萱草一词可不正是孩儿思亲之意啊!”

    这世上哪家商号不是为了逐利而来?而这萱草商号却可能不但无法从军粮上谋利,说不定还会填补进去不少。更重要的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最是了解不过,处理起事务来端的是小心谨慎至极,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认可的人,怎么可能交付筹措军粮这等大事?

    而这满朝上下,目前阿昭最容易相信的首推自己身后的容家,然后,就是高家了……

    “这样啊。”高岳极力回想了片刻,还是沮丧的摇了摇头,“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萨睡着了!对了,你既这样说,说不定是你们容家的孩儿呢?”

    高岳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辈出,说不定这萱草商号真是他家的呢!忽然又觉得不对,啊呀,自己怎么忘了,容兄弟就一个女孩儿罢了,那个女孩儿好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容文翰无言的叹了口气,神情里竟是无比萧索——自己的孩儿就一个罢了,可云儿,你现在又在哪里?爹从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愿我儿一世安康……

    “爹——”霁云手死死的揪着被角,声音无比惶急而眷恋。

    “云儿,云儿,是不是做噩梦了,醒醒——”一个忧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爹——”霁云一下从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脸上,竟是一手的泪。

    一旁的谢弥逊不觉皱眉——实在是这段时间,云儿已经太多次哭叫着爹爹从睡梦中醒来。

    “阿逊?”霁云迷糊的看着对面蹙了眉头的谢弥逊,忽然意识到什么,昧拉着鞋子,下了床,推开窗户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经背了个书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刚走到院里,迎面正碰上谢蘅一行,几个人中,云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傅公子好几回,心里忽然有些别扭——

    这小子,也太能装了吧?

    几人被一众仆人簇拥着,大踏步往各自车马而去,几点污泥和着雨水溅在傅公子本就有些陈旧的儒衫之上,不止谢蘅为首的几位贵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看都不愿看傅公子的样子。

    可面对云锦洛等人如此刻意的冷落和轻视,傅公子俊秀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波澜,那过于沉稳的气度,反衬得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有些猥琐!

    霁云心里暗暗叫好,脸上也露出些许欣赏的神情来——

    自古人皆宜屈从于富贵,而以谢蘅等人如此排场,这傅公子却仍是不卑不亢,气度磊落,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更难得的是这般年轻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今日看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里去。

    有同一个想法的,还有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青布马车上的老人。

    透过布帘,老人看的暗暗点头——假以时日,这姓傅的小子必然不会久居人下!

    前面的车夫也回头低声禀道:

    “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岁那年便参加府试被录取为秀才,当时也曾轰动一时。不过这几年里,却不知为何名声渐渐不显,甚而三年前的秋闱也未参加,便有读书人讥讽说是傅青川不过江郎才尽,才不敢参加秋闱大比。今儿瞧着,这人倒也颇有气度。主子若是有兴趣,咱们不妨在这安东多停留几日。”

    老人微微侧了侧身子,示意车夫继续说。

    “至于那嚣张跋扈的年轻人,则分别是谢家的谢蘅,安东郡守魏如海的儿子魏明成,还有一个是因刚诞下小王子而颇得太子欢心的侧妃方雅心的娘家兄弟方修林。至于昨晚给主子您治病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踪的谢府表少爷谢弥逊。”

    提到谢蘅,车夫眼角闪过一丝冷意:谢家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一个没有任何功名的公子哥,所到之处便如此前呼后拥、为所欲为!

    “谢弥逊?”老人睁开眼来,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个据传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私德败坏的谢弥逊?”

    甚至坊间还有更恶毒的传言,说什么谢弥逊其实乃是谢明扬和妹子谢悠然**所生……

    “主人明鉴。”车夫也不由苦笑,要不怎么说谣言害人,明明自己瞧着,谢府上下,也就这个谢弥逊合自己胃口。至于其他人,哼哼,从谢蘅身上可见一斑!

    这才是真正的胡作非为。想那谢明扬当真昏聩,明明这么好的外甥,竟坐视被人泼了这许多污水!

    “跟在谢弥逊身边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车夫明显一愣,“是卑职疏忽了。不过那孩子看着还小——”

    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些什么?怎么主子忽然提起这个孩子?

    老人并未多加解释,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确实是孩子,可自己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自己不得不重视。昨晚被惊马抛出车外时,这孩子的表现也太过镇定了些吧?特别是,这孩子的长相,实在像极了容文翰那小子!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注意到了的霁云却正和谢弥逊也上了修复一新的马车,催动车驾往青川县而去。

    却不料连日寻访下来,竟是没有任何线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风姿,绝不可能是寂寂无闻之辈啊!

    可以萱草商号目前的实力,在这小小的县城想找出一个人来,这人便绝对无迹可遁!

    到最后,霁云也明白,看来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归了!

    “云儿的马儿已经到了呢,云儿想不想现在去瞧瞧?”明白霁云心情不好,谢弥逊很是焦心,虽是想尽办法去哄霁云,却不见霁云露出个笑脸来。

    霁云也不想阿逊太过担心,便勉强挤出了个笑脸道:

    “阿逊说怎样就怎样吧。”

    手却不自觉的抚上两个青瓷小瓮:大哥,是云儿不好,都已经两年了,云儿却仍无法让你入土为安。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来,恍然发现已经到了一个极其繁华的所在。

    这是,安东郡?

    正自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叱喝:

    “喂,快站住!对,说的就是你,那个牵小白马的!”

    小白马?霁云一愣,忙掀开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逊,正牵了一匹漂亮无比的小白马往自己车子而来,饶是霁云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逊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必然会是上品,却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匹万金难买的玉雪狮子骢!

    这马乃是西岐国宝,不但跑起来如风驰电掣,更兼性子温顺且忠心至极。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的紧张局势,阿逊竟能为自己寻了这样一匹马来,足见用心良苦。

    却又旋即失笑,凡是经阿逊置办的自己用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美上品?

    阿逊隔着车窗,终于瞧见霁云脸上的盈盈笑意,脸上也立时绽开一朵大大的笑颜,惹得旁边行人纷纷驻足,只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也从未瞧见这么好看的男子。

    哪想到却偏有人大煞风景:

    “妹子,这小白马归你,这个牵马的美人儿就算我的了!”

    一个猥亵的笑声忽然响起。

36安东之行(四)

    此言一出,霁云先是愕然,然后便笑倒在了马车上——

    早就说阿逊是祸水吧,果然招人的很,现在竟然连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都上演了!

    阿逊哼了声,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霁云。霁云忙止了笑,端端正正的坐好,做出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

    “我错了阿逊,你别气啊。你骂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逊无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霁云的头发,这丫头是吃定了自己不舍得!

    “喂,你真打呀!”霁云假作吃痛,捂了头发委屈道,泪光盈盈的眼眸里却是狡黠的笑意。

    看到霁云这么全然信赖完全没有了一点儿阴翳的眸子,阿逊不觉心神一荡——自家云儿,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来逗自己开心。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男一女,见此情景神情顿时有些呆滞:

    这美人儿并车里的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或磕头求饶,或拼命逃窜。怎么这两人倒还当街打情骂俏起来了?

    “喂——”红衣女子先不耐烦了,扬起手中金丝软鞭指着谢弥逊道,“臭小子,想要讨打不是,还不快把马儿给本小姐牵过来!”

    同样一身大红衣袍打扮风骚的男子却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吓坏了我的小美人儿!”

    说着翻身就下了马,腾腾腾跑到谢弥逊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儿你是怎么生的,竟是比倚翠楼里的凤仙儿还要好看的多。呸呸呸!凤仙怎么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的金凤凰,她也就是个乌鸦罢了。”

    霁云脸色顿时一寒:

    阿逊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可自己如何调笑都不为过,这人如此这般,却委实是欠揍。

    前面的二牛也意识到不对,看霁云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回头,才瞧见那男子的手已经往谢弥逊脸上摸去,忙跳下马车,一下挡在两人中间,边作揖边不住陪着笑脸道:

    “这位公子爷,您认错人了吧?我家少爷委实是男儿身,不是什么美人儿。”

    男子的手已经摸了上去,忽然觉得手感不对,忙定睛瞧去,却是自己一双手正放在二牛壮实的胸膛上,好险没气晕过去,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儿。

    二牛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挥手就打开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趔趄,顿时坐了个屁股墩儿。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二牛道: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早就跟你说了,这帮刁民,不打就不老实!你和他们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红衣女子一勒马头,一脸的不耐烦。

    “喂,明珠!”魏明亮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子的鞭子,“从前那些个你怎么折腾都成,这个美人儿,哥哥可是稀罕的紧,你可不许动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点儿出息。”魏明珠翻了个白眼儿,不再搭理魏明亮,径直一挥手,“这白马我买了。”又一指谢弥逊,“我们家马厩里还缺个马夫,就你了。”

    说完捏了块儿银子往霁云的车里掷去。

    “马夫?”魏明亮忙反对,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我可舍不得,还是到我床——”

    话还没说完,却被魏明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顿时就眉开眼笑:还是自己妹妹厉害,一下就搞定了两件事。只要到了府里,是在马圈伺候还是到自己床上伺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话说,搞不好在马圈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正自乐的不行,眼前白光一闪,却是那块儿银子不知怎么又飞了回来,而且仿佛长了眼睛般,正正撞在魏明珠的坐骑上,那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来,亏得魏明珠马上功夫了得,才没趴在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对着车里的霁云就抽了过去:

    “贱人,敢暗算我!”

    哪知马鞭却被人扣住,魏明珠抬头,竟是方才那牵着白马的俊美公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可那一双眼睛明明方才还若春水荡漾,这会儿却仿若泛着冰渣子一般,瞧着冷酷无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松了手——

    这男子,这会儿瞧着怎么这般可怕。

    等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立时大怒,正要破口大骂,旁边一间大宅子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青衣男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傅青川,让你滚没听到吗!再敢来我们云府中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就凭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滚!再敢登我们云府的大门,看不打折你的狗腿!”

    一挥手,一个发髻凌乱的男子就被人推下了台阶,狠狠的撞在地上,额头处顿时鲜血直流。

    魏明成却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发髻蓬乱、背后还顶着几个鞋印儿狼狈无比的趴在地上的男子,见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的是你?”

    几年前一同在学馆中读书时,这傅青川可是傲气的紧,竟然也有被人乱棍打出来的一天?

    还是那李管家是个疯子?傅青川不是他们家姑爷吗,看这情形,是被轰出来了?

    马车里的霁云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谢弥逊的手腕儿:

    “阿逊——”

    立时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大哥说的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谢弥逊也立即明白了霁云的意思,忽然往对面的得月楼瞟了一眼,对面刚刚斜了一条缝的窗帘刷的一下就拉了起来。

    一队巡街的衙差正好走过来,魏明珠脸色一喜,扬声道:

    “齐勇,快过来把这群贼人拿下!”

    领头的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俩,顿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气?小的这就去教训他们!”

    “哼!”谢弥逊冷哼了一声,伸手就按上了腰间宝剑。

    一直隐身暗处的两个侍卫也上前一步,挡在霁云车前。

    看这伙人的样子,竟是敢公开和官府作对?

    “那里来的贼人?这是要反了不成!”齐勇一挥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却匆匆从得月楼下来,冲着齐勇等人厉声道:

    “够了,还不快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抬头,却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脸色阴沉的瞧着自己两人。

    “大哥——”魏明珠登时大喜,大哥平时可是最宠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的胳膊,恨声道,“这些人欺负我,大哥要为我做主!”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魏明成厉声道,魏明珠没想到自己大哥这么不给面子,顿时委屈的不得了,还想再说,却听对面俊美男子冷声道,“管好你的弟妹,否则,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本是在近旁看热闹的人腿一软,差点儿吓趴下:竟敢威胁郡守府的大公子,这好看的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脸一寒,突然转过身来,狠狠的踹了魏明亮一脚,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马,瞪了一眼欲哭无泪的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这么大了,还这般胡闹!还不快回去,莫非是想要讨打吗!”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言辞间明显有向谢弥逊等人示弱的意思。

    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吓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啊,最是眼高于顶的一个!而且这安东,已经在爹爹手里经营了十年之久,说是自家的后花园,一点儿也不为过,怎么今日竟是如此畏怯的样子?

    那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人,是自己这郡守小姐并整个郡守府都惹不起的!

    魏明珠并不蠢,想通了这一点,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了,狠狠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便绝尘而去。

    魏明亮却是不舍至极,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劲,眼泪汪汪的瞧着谢弥逊,还想上前再说几句,魏明成气的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魏明亮的眼泪一下被踹了出来,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魏明成冲旁边依旧呆呆候在一旁的齐勇挥了挥手,也不理谢弥逊等人,头也不回的又往得月楼而去。

    得月楼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着窗外的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本来三人不过准备看一场笑话罢了,却没想到同时上演了两场:

    傅青川的被打本就在意料之中;没想到那比谢蘅还猖狂的男子也来了安东。

    明显看出谢蘅对谢弥逊很是不喜,却又有些无奈的样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结谢蘅的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搅蛮缠,可谢弥逊往上瞟了一眼后,手旋即放在宝剑上,谢蘅顿时打了个寒战:

    就是这个眼神儿!当初,自己亲眼见到年仅十岁的谢弥逊裸着上身拿了把匕首接连捅倒了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一身是血的冲了出去,那恶魔般的神情,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蘅绝不怀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谢弥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贱种,恐怕会当真杀了魏家兄妹——

    有时候,谢弥逊真就是一个疯子,什么王法律条根本没放在眼里!

    而这也是谢蘅会畏惧谢弥逊的最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个不惜命的莽夫罢了,自己可不愿拿金贵的命和那么一个贱种玉石俱焚。

    而作为谢家的门人,魏如海能做到安东这么个大郡的长官,本身也是极有能力的,爹爹言谈中对此人也算赏识,若自己眼睁睁瞧着谢弥逊手刃了魏家兄妹,谢弥逊会怎么样不好说,自己却绝得不了好去!

    “胆大妄为?”谢蘅只觉一阵憋气,“该是穷凶极恶才对。”

    看魏明成已经上了酒楼,便微一点头,“算了,不提他了,左不过一个贱种罢了!爷只是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魏明成心下却是一哂:懒得一般见识,是胆怯才对吧?还谢家嫡公子,竟被一个贱种压得翻不了身!还是街头坊间传言是真的,其实这谢弥逊是谢明扬兄妹**的后代?

    看魏明成归座,谢蘅便又接上方才的话头:

    “修林,太子既然属意我和你一道来此,看来和谢家结亲的心意已定。对了,听说那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最是美貌无双,比起你家那无盐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规矩的人,忙称谢:

    “有劳谢公子了。修林万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心绪也随之好了些,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云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罢了,修林兄的样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们家嫡女,也足够了。”

    这话明显有奉承方修林的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云家在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但有开遍天下日进斗金的织锦坊,更是安东一等一的大户,外人不知道,盘踞安东数年之久的魏明成却明白,安东有五分之一的稻粮为云家所出,论起豪富,在安东绝对是首屈一指,甚至在整个大楚,也是数得着的。

    而方修林最厉害的背景,也不过有个在太子面前得宠的姐姐罢了,不明白云家怎么想的,竟是甘愿把美貌的云锦芳给了这小子不说,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是做妾?

37安东之行(五)

    谢蘅也不觉瞧了眼方修林,这点也是谢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子要拉拢云家而云家也甘愿受拉拢已是显而易见的

    ——对太子而言,云家的财力无疑是不小的助力,特别是云家囤集的大批粮食,更有太多谋划的余地。

    而云家而言,虽不得以,却也再没有其他路好走。

    怪只怪云家人自己有眼无珠,错待了云莲心。不但眼睁睁的瞧着当家主母害死了云莲心之母,还对云莲心百般虐待,合族人等竟没有哪怕一个人替她出过一次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认为绝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云莲心竟会得皇上垂怜,得以入宫为妃,后来更是宠冠后宫!

    得到这个消息,云家顿时就慌了神儿。而那主母就更是昏聩,竟然害怕之下,听了皇后的分派,在害死云莲心一事上出力不少。本以为靠上了太子,至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想到一直没放在眼里的楚昭却又成为皇子中的一匹黑马,竟是和太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只要容文翰和高岳凯旋而归,楚昭一方成功的筹码必然随之大大增加。

    自然,即便如此,谢家可也不会认为太子就会输给楚昭。毕竟皇后娘家势大,又经营了这么多年,楚昭一个连外家都无法借力的弱势皇子,怎么可能会踢掉太子殿下,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耐不住云家怕啊!若说这之前,云家牵连到云莲心之死时还是处处小心,不愿和太子一派牵扯太深,可事到如今,还是沉不住气了!这次看着是要破釜沉舟,要明确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这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是云莲心同父异母哥哥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说,云锦芳可是楚昭一点儿不打折扣的亲表妹。

    把楚昭的表妹嫁人,还是嫁给太子的小舅子为妾,无疑既是狠狠的打楚昭的脸,更是向楚昭宣战,意味着云家和楚昭的彻底决裂。

    这中间好处自不必说,只自己委实不解,为何这天大的便宜会落在方修林的头上?

    听大哥言语间,好像和方修林的娘子有关系,不过大哥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不是说方修林家的娘子是一个不良于行的无盐女吗?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方修林却只低了头啜酒,对两人的困惑只做未知。

    安东城外。

    霁云亲自端了碗水用手帕蘸着一点点擦去傅青川头上的血迹,当傅青川隽秀的眉眼渐渐清晰,霁云越来越笃定,这人怕真是大哥的血亲呢。

    容貌上自然不如大哥明秀夺人,眉眼间却还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种淡然自持,更是如出一撤。

    “唔——”傅青川□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来,面前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竟然是,客栈里邂逅的那对儿兄弟,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多谢,咝——”

    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不觉吸了口气。

    霁云忙去拿药膏,却被谢弥逊拦住,自己抠了一坨面无表情的递到傅青川面前:

    “自己涂。”

    药膏色泽晶莹气味儿芳香,明显是上好的药物,傅青川忙道谢后接过来,自己在额角涂抹。

    刚抹匀,霁云已经打了个盆水过来,示意傅青川清洗一下。

    阿逊的脸色愈加不好看——总觉得霁云待这个傅青川太不一样,看霁云这般殷勤伺候,心里真是不舒服的紧。

    霁云却是完全没注意到阿逊的表情,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

    这人就是傅青川,虽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和大哥有关系,却已经确定,这人和自己确是大大的有关系。

    准确一点儿说,傅青川此人,上一世千真万确是爹座下第一得意门生,还是,爹曾经属意为自己选的如意郎君——

    “青川为人极重情意,人品清俊绝不至辱没了我家云儿,别人看他家世不显,爹却觉着我家云儿若是嫁了过去,必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老爹,您到底是有多爱闺女啊,竟是把天下娘亲的心思都摸了个透,便是选相公也要选自家女儿镇得住的——

    这就是典型的高娶低嫁啊,无论女儿身在何方,放心,老爹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敢欺负我闺女,看老泰山不摔你鞋拨子!

    只是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据爹爹说,傅青川是大楚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以致状元跨马游街时,上京几乎是万人空巷,争相一睹新科状元公的真颜,一时多少少女失落了一颗芳心在状元公的身上。

    而自己当时不过一个身败名裂的被休女子罢了,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俊雅的状元郎?

    却也明白,那定是爹爹未寻到自己时,无数次替自己设想的幸福生活画面……

    “不能做夫妻也好。”爹临终时搂着自己喃喃,“爹没办法再护着你了,总要有个人,能为我儿,遮风挡雨,乖啊,见了昭儿或青川,叫他们兄长,放心,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们便是如何恼你,也会护着不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这一世不时想起爹爹说过的话,无事的时候也曾思量:前世楚昭占了自己爹爹这么久,自己才不给他当妹子,那傅青川吗,自己还可以考虑。

    忽然明白怪不得上一世傅青川年届而立却仍是孑然一身,现在看来,怕是和云家小姐有关吧?

    傅青川勉力扶着树站起身,向霁云谢弥逊一拱手:

    “多谢二位相救,青川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谢弥逊。”谢弥逊应了声,手握了霁云的肩,“我弟弟,阿开。”

    “原来是两位谢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谢,虽然明知道亲兄弟的话怎么会互相以名字相称,却也不揭破,“不知两位公子要到哪里去,可有需青川效劳之处?”

    霁云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谢弥逊的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说,我们确有一事想请教公子。”阿逊毫不客气的道。

    “请教一说,青川实不敢当。公子但有所问,青川定知无不言。”虽是形容狼狈不堪,傅青川却依然温文有礼。

    “是这样的,”这次开口的是霁云,紧张之下,不自觉握紧了谢弥逊的手,“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在安东吗?”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霁云神情黯然,“是,我,义结金兰的大哥……”

    当下细细描述了青公子的容貌,“大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名字,便是离去时,也只说了‘哥’‘青川’这两个字,我和阿逊找了两年,可却没有一点儿线索——”

    正诉说间,手却一下被死死抓住,霁云愕然,抬起头来,却是傅青川。只是此时的傅青川,哪还有一点儿方才淡然自持的温文尔雅模样?一双清俊的眼眸恐慌而无措,即便方才被云家人粗暴的横加打骂时,都没见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的样子!

    “你来瞧,你口中的大哥,是不是,这个人?还有,你说离去,离去,又是何意?”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傅青川全身的力气,若不是有背后的大树支撑,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霁云愕然,正对上傅青川手中薄薄的一页宣纸上青公子栩栩如生的容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你果真是,大哥的家人吗——”

    “你真的见过,我二哥?他现在,在哪里——”傅青川眼睛血红,望着霁云的眼神充满了惧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么好的二哥怎么会有事?竟是选择性的忽略霁云口中的“离去”二字。

    霁云眼神不自觉溜向马车,难过之余却又有些犹豫,傅青川现在的模样,又怎么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开霁云,踉跄着往那辆静静停着的青布马车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开车幔,一眼看到两个盛着骨灰的小瓮,身子猛地一晃,抖着手指着小瓮道:

    “这是,谁的?”

    没想到傅青川反应如此大,霁云顿时就有些无措,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

    “说——”傅青川声音都有些铁锈味儿,神情更是凄厉之极。

    “告诉他吧。”便是从不关心他人生死的阿逊也顿时有些不忍。

    霁云愣了片刻,忽然推开傅青川,自己爬上车捧了骨灰下来,双手捧着举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祷:

    “大哥,云儿终于找到你家青川了,现在,云儿把你交给傅公子可好?见到傅公子,你一定很开心的对不对?”

    朝夕相处了那些许时日,却从未见大哥有过展颜欢笑的样子,倒是临终前,提到青川说道回家时,大哥笑的那么开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后退,脚却仿佛长了自己意志般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良久,终于机械的张开双臂抱住了小瓮,然后理也不理霁云等人,竟是如风一般转身就走,嘴里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们回家,青川带你回家——”

    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人更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双手却依然牢牢的把装满骨灰的小瓮护在胸前!

38安东之行(六)

    “阿逊,你快来瞧瞧傅公子这是怎么了?”霁云被唬了一跳,忙俯□来察看。

    阿逊疾步过来,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脉搏,冲霁云点点头:

    “身体无碍,只是猝闻大变,伤心过度罢了!”

    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针,刺入傅青川胸口,不过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转。

    看到神情焦灼的霁云,傅青川脸色又是一白,霁云吓了一跳,忙拿了金针准备好,唯恐傅青川再昏过去。

    哪知傅青川不过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的抱紧青瓷小瓮,却是没有再倒下。

    看霁云泪珠盈盈,一脸担心的样子,傅青川惨然一笑:

    “对不住,让小公子你担心了。”

    “哪有——”霁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又把水壶小心的递到傅青川唇边,狠狠抹了把眼泪,长吸一口气道,“能够回家,回到深爱的家人身边,大哥心里一定很开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难过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嘴里虽是这般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心头更是好像被什么人给狠狠扯了下般,当初亲眼看到血迹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怀里时的那种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傅青川怔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霁云的肩膀,哑声道:

    “我二哥既然肯认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欢极了你,别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说着,两滴大大的泪珠重重的落了下来,正砸在霁云的小脸上。

    霁云本就是强撑着,听傅青川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泪也是越落越急——从今后,自己再不是从前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无忧无虑的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小人儿的哥哥,是两个年幼侄儿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顶梁柱。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现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会也不能流泪了!

    谢弥逊看霁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心疼无比,忍了会儿终是上前一步,握住霁云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霁云的背边冲着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里?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点头,踉跄着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头,怔怔的瞧着怀里冰冷的小瓮,良久终于道:

    “二哥,咱们回家吧,青川,带你回家。”

    说着一手抱了小瓮,一手牵了霁云,径直往马车而去。

    谢弥逊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马车够宽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宽裕的很。

    瞧着紧随而来的谢弥逊,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对谢弥逊道:“方才是,青川鲁莽了。我只是想问问开儿,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开儿?霁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儿不敢欺瞒三哥,我的本名并不叫阿开,我叫霁云,姓容,三哥叫我,霁云就好。”

    “霁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女孩儿家?”

    霁云点头,神情悲凉:“当初,本想告诉大哥的,可大哥却走的太急,云儿还没来得及开口——”

    傅青川瞧着霁云悲喜交集:

    “原来青川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妹妹吗?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记得二哥当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娘再添个妹妹来,没想到终被他寻到了你,还是这么个重情重义的——”

    便是现在,云儿也不过十多岁吧,那当年大哥身死时,云儿岂不是更加年幼?却抱着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这么久:

    “好云儿,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两个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晓又多了个妹子,不定多欢喜呢!”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沙哑。

    “嗯。”霁云哽咽着点头,”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当初离去时,我也是守在身边的,大哥他,走时,还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霁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道:

    “真的,很,安心——”

    最后几个字,霁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来。对受尽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当时的情形给说出口?那样的话,说不定傅青川会被击垮……

    更重要的是,现在太子一派势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实的情况,贸贸然去找太子报仇,后果怕会不堪设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义务去保护他的亲人们。要报大哥的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最后的胜利者是楚昭,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太子付出该付的代价!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个青瓷小瓮,慢慢仰头,把再次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才艰难的问道,“这里呢,又是,谁的骨灰?”

    “这是,嫂子的。”霁云轻轻道,玉娘,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过度伤心之下,也……”

    “是,是吗?”傅青川抬头瞧着窗外,半晌没有做声,终于背过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霁云仍是满心酸楚,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谢弥逊却清楚地瞧见傅青川指缝间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两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这次怎么,这般狠心呢……傅家这么重的担子,就要撂给青川一个吗……两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顽,从今后,再不会了!青川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傅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东郡并不远,是在一个叫顺庆的镇子上。

    将近天黑时分,霁云一行终于到了顺庆。

    傅青川指着镇中间一间朱门红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这里。云儿和阿逊稍候,我去叫门。”

    小心的把一路抱着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马车,径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刚敲了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出来,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着傅青川: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的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在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的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更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在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的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许是这里扰攘声过于喧嚣,渐渐有些附近住户聚拢来,中间一个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开众人跑了过来,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傅青川一惊,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谁说我死了?我嫂子呢,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去了哪里?又是哪个做主卖了我们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声的痛哭起来:“呜——三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就是。”

    “可怜了慧娘,还有两个小少爷……”

    旁边的人也小声议论开来。傅青川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再问,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又想三少爷了,您放心,孩儿会接着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动的瞧着傅青川:

    “三少爷,真的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说着上前一步搀住才叔,红着眼睛道:

    “爹,三少爷回来,您应该高兴啊。终于有人可以给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啊!”才叔抹了把泪道,颤颤巍巍的搀着傅青川,“三少爷不嫌弃,就到老奴家坐一会儿,老奴这些话,憋得太久了——”

    几个人跟着才叔去了旁边不远的一个破旧的宅子,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来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儿子都亲厚,傅家也从来不拿才叔当奴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叔竟会落魄到这般境地?

    哪知刚站定,才叔和他儿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爷,您责罚奴才吧!奴才没护好两位小少爷和少夫人啊——”

    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39 安东之行(七)

    “才叔,你别哭,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嫂嫂他们去了哪里?”傅青川脸色顿时铁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老奴不好,对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爷啊!”听傅青川如此问,才叔再一次老泪纵横,“谁想得到,那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要是我当初,不劝老爷收留那个女人就好了……”

    当初自己和老爷外出行商,路遇一个跪在雪地中说是要卖身葬父的女子,老爷自来心底慈悲,最是敬佩世间孝子孝女,便让自己奉上一碗热汤并十两纹银,瞩那女子好好料理丧事,至于卖身就作罢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爷要离开时,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的一直跟在身后,甚至最后,双脚都磨出了血泡,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自己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代为央求,不然就带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爷一时心软,就应了下来。

    带回府里后,那女子初时倒还安分,可时日久了,看傅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老爷却不过只守着夫人一个罢了,渐渐地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竟在夫人怀着二少爷时,趁老爷酒醉,爬上了老爷的床。

    老爷醒来后大怒——当年老爷之所以会愤而离开宗族,选择到这顺庆定居,便是因为老爷的庶母宠妾灭妻一事。也因此,老爷娶了夫人后,曾立下重誓,娶妻后绝不纳妾,便是子孙后代也依照此例。

    当即要命人把那女子发卖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声言活着是傅家的人死了也是傅家的鬼,老爷若一定要把她卖到别处,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爷无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个偏僻农庄独居,哪料想十个月后,那个女人再次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甫出生的婴孩儿!

    老爷本欲把那女人并孩儿都给逐了去,夫人却是不忍心,言说终归是傅家骨肉,不如给她一个宅子,让她好生看顾孩儿罢了!

    那女人也是连连磕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他们住到偏院中去,却也立下规矩:

    傅府中所有财物,均和这母子二人无碍,但等得那婴孩儿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谋生路!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个激灵,“才叔说的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眦欲裂:“什么庶母!那就是个蛇蝎女子罢了,枉披了一张人皮!只可怜了少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呀——”

    傅青川死死的抠住门框,脊背挺得笔直:“我走了之后,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叔终于平静了些,抹了把泪道:

    “二少爷,您离家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太多了——”

    却原来,傅家老爷、夫人过世后,傅家老大傅青奂就成了当家人。虽然父亲曾经嘱咐,说是待傅青轩长大成人后,便立刻命他带着其母亲搬出傅家。可傅青奂自爹娘去世后,待兄弟更加亲厚,一心念着再怎样,那也毕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没有赶那母子二人离开,还为他们多方谋划,力求在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让庶母二人过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离家进京赶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便是跟去的家奴也没了踪影。

    傅青奂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没了音讯,其余兄弟二人自是忧心如焚。傅青奂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亲自带了人去京中寻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么大个地方,想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大少爷找了足足三个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带的银两,却是无果而归。

    回来途中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忧弟弟,归家后不久便即卧床不起,不过两个月,竟过身了去,临终时嘱咐幼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团聚。

    傅青川给大哥守孝期满后,便遵从兄瞩,也踏上了漫漫寻亲路,这一去,就是两年之久……

    “三少爷离开后,那叶氏初时倒还老实,可过不多久,就开始到前院中来,没多久,竟哄骗的少夫人把府中交给了她打理。老奴当初虽然以为有些不妥,可一来当时少夫人心意已决,二来,瞧着少夫人因为大少爷的故去而终日卧床不起,着实没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罢。”

    “哪料想,不过一个月后,叶氏又把狼子野心的傅青轩安排到了咱们商号里。”

    才叔越说越恨,也是自己老糊涂了,竟会信了叶氏“好歹也是亲兄弟”的鬼话!

    仅仅半年后,傅青轩就把商号里的老人换了个干净,然后又以商号里突然少了一笔银子为名,诬赖自己污了银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鸣冤,却被叶氏派人拦着,别说少夫人了,竟是连府里都不得进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也不知那叶氏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产都从少夫人那哄骗了去!

    “半年前,叶氏把傅家老宅卖给了李家,然后就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回傅家桥了——”才叔的儿子阿旺接着道。

    傅家桥是傅家的老家宗族聚居的地方,当初,傅家老爷曾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回傅家桥。

    “可是回傅家桥的路途中——”说道那时发生的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红了眼睛,“我们也是后来听说的,说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无碍,惟有两位小少爷——”

    “嗵”的一声响,却是傅青川紧咬牙关,再次昏了过去。

    几个人忙七手八脚的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霁云气的直哆嗦。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而又残忍的女人?

    说什么路遇劫匪,为何独独两个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现在——”傅青川脸色灰败无比,霁云忙上前握住傅青川的手,“三哥——”

    心里却是能明白傅青川的感受,一夕之间,亲人尽皆凋零,但凡世间人,都无法承受得了……

    更何况三哥又是如此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握着霁云的手,傅青川终于觉得有了些力气,艰难的转头冲着才叔道:

    “才叔,你继续说,我受得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我那两个小侄儿的消息了吗?还有嫂嫂,她现在如何了?”

    “两个小少爷没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说没消息也不妥当,十人倒是有九人,说是小少爷已经不在了!

    “至于说少夫人,”才叔说着,已是老泪纵横,“三少爷,您快去救救少夫人吧。”

    却原来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后又痛失爱子,巨大打击之下,当即卧床不起。哪料到叶氏竟使人放出话来,说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么会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双儿子都死于非命?

    这样的扫把星,傅家是万不敢留的,就直接把慧娘赶了出去。

    才叔听说后,本想去把慧娘接了来,哪想到慧娘诸番打击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跟着才叔回来,只在两个小少爷失踪的地方搭了个草庵,说是怕两个小少爷回来找不着娘……

    “我们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天色已晚,可霁云还是同意了傅青川的意见,那么一个可怜的娘亲,独自一人住在那荒山野岭……

    想想都觉得揪心!

    才叔便让阿旺带路,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顺庆。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霁云从包裹里拿了个饼子递过去,傅青川默默接过,大口的吃着,可吃的太急了,呛得一下咳了起来。

    霁云唬了一跳,忙一边递去一壶水,一边拍着傅青川的背含泪劝道:

    “三哥真不想吃的话,别勉强——”

    傅青川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没事儿。我得吃饭,不然,怎么有力气护着他们?!”

    说完,更大口的啃起了饼子。

    阿旺一旁看的直流泪,三少爷自来最得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天色将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据说是慧娘呆的槐山。

    走到半山腰处,便看见一处孤零零的茅草房,细听,仿佛还有人在低声哼唱着什么。

    几人下了马车,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声渐渐清晰:

    “小宝贝儿呀,坐门墩儿哟,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哎哟,宝宝,快睡吧,等你们长大了,娘就帮你们娶媳妇儿好不好?”

    “宝宝不怕,娘在呢……”

    难道是两位小少爷回来了?众人心里都是一热,傅青川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透过破旧的窗棂,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却是一下僵在了那里——

    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一个满面污垢衣衫破烂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布包在轻轻的摇来摇去……

    那女人看着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个骷髅般,偏是那双眼睛却温柔至极,还有嘴角的笑容,也是说不出的温暖。

    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疯女人忙抬起头来把手指放在嘴上:

    “嘘——”

    又爱怜的轻轻把手中的布包贴在脸颊上道:“宝宝睡着了——”

    霁云最先撑不住,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40安东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霁云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却依旧抱着布包,背对着众人轻轻的晃来晃去。锈成一坨一坨的发髻上,一点点的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嫂嫂——青川回来晚了,是青川对不起你——”

    当初,十里红妆,大哥迎娶了嫂子过门,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见到长相甜美的嫂嫂。所谓长嫂如母,自己都十多岁了,嫂子眼里,却把自己看的和两个侄儿一般,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分成三份,有两个侄子的,便有自己的……

    明明从前那些甜蜜的幸福好像还在眼前,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嫂嫂疯了,两个小侄子也不见了……

    阿旺站在旁边,偌大个汉子却是哭的涕泗交流——

    老爷一家每个都是心善的,特别是少夫人,最是悯老惜贫,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为什么会这样悲惨呢?

    “别,别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脸上一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却是一脸污垢的慧娘,正小心翼翼的帮自己抹泪,“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帮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的手,神情激动:“嫂子,你,你认得我了?”

    没想到却被慧娘一下甩开,直着声音道:

    “宝宝,宝宝——”

    又忽然回头,跪在地上胡乱的翻检起来:

    “糖糖呢,糖糖呢?小宝最爱吃糖了!宝宝,娘让你吃糖好不好?娘让你吃糖,娘让你吃糖,宝宝你快回来好不好,宝宝——”

    一声声宝宝叫的越来越凄厉,听的人肝肠寸断。

    霁云转身冲出草屋,很快又抓了把糖回来,一把抱住慧娘的胳膊:

    “嫂子,糖在这里。”

    慧娘怔了一下,没有接,却也停下了疯狂的翻检动作。

    霁云喘了口气,一手抱住慧娘的胳膊,另一只手颤颤的捏了块儿晶莹剔透的饴糖递过去:“嫂子,糖很甜的,你尝尝——”

    慧娘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迟疑的转过身子,没有接糖,却是定定的瞧着霁云,那双眼睛更是出奇的晶亮。

    二牛虽是车夫,却一向很自觉的把自己当成霁云的保镖看。瞧着慧娘直盯盯的盯着霁云,直觉心里发毛,忙要上前一步,却被谢弥逊拦住。

    “嫂子——”霁云把手里的糖递到慧娘嘴边,“你吃——”

    慧娘愣愣的瞧着霁云,机械的张开嘴,把那颗糖含到了口里,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霁云,热泪长流:

    “阿珩,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娘想的你好苦……”

    慧娘虽然瘦弱,可是力气却大得很,特别是身上,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过,全是刺鼻的臭味儿。

    霁云却一动不动,浑然未觉的任慧娘搂着。

    “阿珩是,我的大侄儿。”傅青川艰难的道,阿珩今年九岁了,个头正和霁云一般。

    “多跟她说话。”一旁的谢弥逊忽然冲霁云道。

    霁云有些疑惑,却仍点了点头:“嫂子——”

    “嫂子?”慧娘有些疑惑,低头瞧着自己怀里探出的小脑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柔弱至极的笑容,“阿珩你生娘的气了是不是?都怪娘,没有照顾好你,对了,小玥呢,小玥,小玥——”

    明明方才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提到“小玥”这个名字,慧娘的情绪又忽然焦躁了起来。

    霁云也感觉到不对劲,忙求救似的看向谢弥逊:

    “阿逊——”

    谢弥逊叹了口气,对霁云点点头:

    “照她说的,喊她娘。”

    “娘,我饿了——”霁云忙冲慧娘道。

    “饿了?”慧娘愣了一下,果然又恢复了那温柔娴淑的模样,“都是娘不好,让阿珩饿肚子,娘去给阿珩做饭……”

    “阿逊,我嫂子——”傅青川探询的望向谢弥逊。

    谢弥逊摇了摇头:

    “刚才倒是一个契机,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令嫂夫人完全回复,还得您的两个侄儿——”

    说着忽然住了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傅青川顺着谢弥逊的眼神看去,却是霁云,正努力张开小小的胳膊,一下一下拍着嫂子,嫂子狂躁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渐渐伏在霁云肩上,合上了双眼……

    天亮时,霁云也完全帮慧娘洗的干干净净,虽是满头白发、形容憔悴,却仍能依稀看出来慧娘昔日的娇美……

    安静下来的慧娘似是有些害羞,并不敢和这许多人对视,只是一直拉着霁云的手低着头,跟在霁云身后。

    “娘,咱们回去吧。”霁云扯了扯慧娘的胳膊道。

    “好。”慧娘抿着嘴轻笑道,任霁云把自己拉起来。经过傅青川身边时,却又停住脚,有些可怜巴巴的跟霁云小声说道,“阿珩,你再给娘颗糖好不好?”

    “好。”霁云应了一声,顺从的拿出颗糖递给慧娘,“娘吃。”

    慧娘忙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是娘要吃。”

    说着,快步走到傅青川面前,把那颗糖高高的举起:

    “小公子,这颗糖,给你吃——吃了,就莫要再伤心了。”

    说着,把糖塞到傅青川手里,又回身牵着霁云继续往前走了。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和谢弥逊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却在注目到墙角处时,齐齐停了下来——

    却是墙角处,正有一个纸包,散落的纸包里,一个硬邦邦却是白生生的馒头正躺在那里。

    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傅家桥。

    同样是南方小城,傅家桥的景致却是更显秀丽,小桥流水、碧瓦红墙,特别是小城东北角的一处新建的院落,更是轩丽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傅青川凝目那处院落,神情却是越来越僵硬。

    看傅青川忽然勒住马头,其他人也跟着站定。霁云在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撩开窗帘往外瞧了下,旋即转过头来故作无事道:

    “三哥,嫂子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好不好?”

    “好。”傅青川终于收回眼睛,再看向霁云时,终于敛去了眼里的阴郁和杀气。

    放下幔时,霁云又瞧了一眼那处院落——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处宅子,不正是顺庆傅家老宅的模样?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客栈,一行人便走了进去。

    正是饭时,客栈里已是高朋满座,待看到傅青川等人,大厅里还是静了一静——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一次出现这么多倜傥俊秀的人物,还真是少见。

    但是第一位青衫公子,瞧着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后面那白衣男子,更是俊美至极,便是那小小少年,也是粉雕玉琢一般,还有那匹漂亮的小白马——

    有识货的行脚商人不禁惊呼出声:

    “玉雪狮子骢,那是万金难求的玉雪狮子骢!”

    店掌柜的也忙接了出来,很是恭敬的把几人让到单独的雅座,要离开时,却被傅青川叫住:

    “敢问掌柜的,咱们城里近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掌柜的愣了一下,心想这些人八成是外地的,就好听个古什么的,当即陪了笑脸道,“咱们这地方小,新鲜事倒也有,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客官的耳。”

    “要说最新鲜的吧,就是原先搬到顺庆的傅员外家,又搬回族里了。啧啧,人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建的那所宅子,在咱们傅家桥这地儿,那可是头一份儿。不过人家也合该有这福缘,那对儿母子啊,全都是积德行善的,不但一回来就出资修了学馆听说还给族里置了几十亩公田,便是府里每逢初一十五还都设粥棚,哎哟,那可真是大方啊,不但米全都是上等的,而且扎根筷子都不倒,回来这大半年,已是咱们傅家桥第一大善人了,听说好多讨饭的,还给他们供了牌位,祈祷老天保佑好人长命百——”

    傅青川拿起茶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看过来。

    霁云握了握桌子底下傅青川攥得紧紧的拳头笑眯眯道:“对了,大叔,咱们这地方全都是姓傅的吗?瞧着可真是兴旺的紧。”

    听霁云如此说,掌柜的顿时极为自豪:

    “这位小公子一瞧就是个聪明的。咱们这儿全都是姓傅,不过说起兴旺来,还得感谢咱们族长家的二少爷。”

    “族长家的二少爷?”霁云有些疑惑,看掌柜如此骄傲的样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是啊。”掌柜的连连点头,得意的道,“说我们二少爷几位可能不知道,我再说一个商号,您一定听过。”

    看掌柜的神情,好像霁云要是说没听说过,一定会遭到鄙视。

    霁云就很感兴趣,笑着问道:

    “是吗,不知是哪个商号?”

    掌柜的一挺肚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萱草商号。”

    萱草商号?霁云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谢弥逊——咱们萱草商号这么有名了?

    谢弥逊眯了眯眼睛,浑身都写着“夸我吧,快来夸我吧”。

    霁云登时乐了,亲自提过茶壶绕过众人给谢弥逊斟了满满一杯:

    “阿逊,敬你——”

    倒是傅青川,却是神情一震:

    “萱草商号,咱们傅家桥的兴旺又关萱草商号何事?”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柜的这会儿却是很有耐心,“咱们傅家桥的庄稼种的最好,往年这粮食的买卖必得要经过云家的首肯,云家说是多少钱一担,就是多少钱。嘿,你们不知道那云家啊,他们自家的还好说,对别家就是克扣的很,当初可把俺们傅家桥折腾的够呛。天幸族长家的二少是个厉害的,竟然进了萱草商号做大管事,这一来,不但粮食能卖大价钱,还有其他小玩意啊,茶叶啊,二少爷都收了!咱们傅家桥这两年的日子才算好过了!”

    那语气,简直族长二少就是神人一般。

    霁云不由摇头,傅青川脸色却更加沉重:

    有萱草商号做后盾,自己和叶氏的官司怕是更难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写现代文那篇了,好不容易赶了出来就乐颠乐颠的去更新了,没想到乐极生悲,竟发到了这篇文里,吓了一跳赶紧去锁文,才知道VIP章节是不能锁的,耽误了大家的宝贵时间,实在是抱歉,再次鞠躬,对不起……

41 安东之行(九)

    掌柜的离开后,雅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傅青川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阿逊则是不管在哪里,眼睛都是围着霁云转的。弄得一边的慧娘紧张不已,不时胆怯的瞟一眼阿逊,身子便会往霁云身边偎紧一些。

    霁云忙悄悄的冲阿逊摆了摆手,回身就想安慰慧娘,一偏头间,却是一怔:

    对面的大街上,一顶小轿忽然在一间商号面前停了下来,随着小厮恭恭敬敬的把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矮身跨出小轿。

    霁云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用力握住。

    男子已经完全站在大街上,光亮的鸦黑的乌发被一只玉环扣着,腰间除一块玉佩外并无其他装饰,明明简单至极的装饰却衬得男子的身姿越发隽秀卓逸。

    男子微微侧过脸来,低声吩咐了句在旁边伺候的随从一句什么,因是侧着身子,并不能完全看见男子的容颜,只能隐约瞧见男子轻轻扬起的若远山般婉约风流的眉梢,及眼角一点秋水般旖旎的流光……

    可也正因为看不太清,却反而能更清晰的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大哥?”霁云“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忽然有些恍惚,心神激荡之下,朝着街心的青衣小轿就冲了过去,在男子踏上台阶前,一把死死揪住男子的后衣下摆,“大哥!”

    男子慢慢回头,霁云却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男子的侧面瞧着倒是和大哥极像,可正面看来,虽同样是世所难寻的美男子,却并无多少相像之处,特别是那双眼睛,更是死气沉沉,宛若一潭死水般,哪比得上大哥的灵动多情而温暖?

    男子看着似有不足之症,瘦弱的身姿宛若扶风的杨柳,可盯着霁云的眼眸却宛若极地上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霁云忙道歉,只觉眼中干涩无比,是呀,自己亲眼见到大哥死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神情黯然道,“我认错人了,把公子错认成我家大哥。”

    男子的神情明显不信:这世间相像的人多了,可要说和自己相似的……

    心里突然一动,神情急切道:

    “你家大哥,是,哪个?姓甚名谁?他现在在哪里?”

    “阿珩——”又一个急促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雅间里的慧娘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霁云。

    看到慧娘,男子脸色一白,本是拢在衣袖中的手紧握了一下又旋即松开,再看向霁云的神情疏忽变得阴狠。却在看到又从客栈里出来的傅青川几人时,神情一滞。

    “云儿,来三哥这里。”说话的是傅青川,只是傅青川嘴里虽是叫着霁云的名字,眼睛却是盯着青衣男子——

    那眼中的愤恨、绝望、恼怒、憎恶等等复杂情绪一一在傅青川眼中闪过,最终又化为沉寂。

    慧娘紧紧握住霁云的小手,冲着青衣男子可怜巴巴的笑了一下,便仓皇的要带着霁云离开,最后更是心急的俯身抱起霁云就往傅青川身边疾跑,只是慧娘毕竟太弱了,刚走了一步,就猛一踉跄,谢弥逊和傅青川忙抢上前,扶住慧娘。

    慧娘却似是对谢弥逊忌一直盯着霁云很是不满,一把打开谢弥逊的手,抱着霁云就缩到了傅青川身后。

    霁云拍了拍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的慧娘,忙哄道:“好了娘,阿珩没事儿,有三哥在呢,快放我下来吧。”

    听霁云喊娘,慧娘眼里的泪瞬时变成了笑,讨好的冲着傅青川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的青衣男子道:

    “我家阿珩好乖的,是不是?”

    青衣男子神情微微一震,便不再看慧娘,下意识的往几人身后瞧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冷冷的睨了一眼傅青川,语含讽刺:

    “我还以为你们三兄弟都是孝子贤孙呢!不是此生都不会回傅家桥吗?怎么,这就跑回来了?对了,风华绝代的傅家二公子呢?何不一块儿出来,躲躲藏藏做什么呢?”

    傅青川定定的瞧着男子,良久终于道:“想见我二哥,傅青轩,你不配!我二哥这人对所有人都心存善意,便是对你……”

    傅青川顿了下。虽然爹爹一直不承认傅青轩,甚至绝不许他在自己面前出现,可大哥也好,二哥也罢,都始终对傅青轩心存善意。甚至二哥读书时,还特意瞒着爹爹让傅青轩也跟着进了学馆,每次见到他,也都教导自己叫这人一声“青轩哥哥”……

    这人明明是个害羞的人啊,每次二哥说什么,或听到自己叫“青轩哥哥”时,都笑得那般腼腆,为什么不过两年未见,这人,就,如此狠毒而丧心病狂?

    傅青川深吸一口气:“傅青轩,这辈子,天上地下,阳间、鬼府,我也好,大哥二哥也罢,都不会也不愿再见你!”

    “那是最好。”傅青轩神情漠然,“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们傅家任何一个!既如此痛恨傅家桥,痛恨我,傅青川,你还找到这里做什么?我记得某人不是曾经发誓说,不找到傅家二公子,此生绝不回来吗?快带着这些人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我们此生最好,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傅青川脸上的笑凉薄而讽刺,“是吗?傅青轩,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既然这么恨爹,恨傅家的人,却偏还要削尖了脑袋挤进傅家来,冠以‘傅’姓,做傅家的孝子贤孙,傅青轩,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而且可悲吗?还是你果然和你的娘一样,低贱、无耻?!”

    爹活着时,从不曾承认过傅青轩是傅家子孙,便是“青轩”这个名字,也是娘亲给取的,更没有收入傅家家谱。

    可方才听那掌柜言说,叶氏和傅青轩回至宗族后,由族长做主,叶氏和傅青轩均录入族谱之中,并在重新迁回祖坟的傅员外夫妻墓旁替叶氏预留好了墓地。

    叶氏这个贱人,终于光明正大的坐上了傅家老夫人的位子!

    傅青川的声音并不大,却无疑说到了傅青轩的痛处,傅青轩脸色清白不定,恶狠狠的盯着傅青川,忽然抬手就想扇过去,却被傅青川一下叼住手腕儿,随手一带,傅青轩一个收势不住,扑通一声就趴倒地上,头正好撞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三公子?”一个焦灼的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十许的老者带了个三十多的壮汉从商号里奔出,一把扶起傅青轩,怒声对傅青川道,“四公子,再怎么说三公子也是你哥哥不是,你怎么这般无礼?”

    傅青川盯着那苍发老者,半晌终于冷笑道:

    “二管家,原来是你。怪不得……”

    父亲傅成峰手下共有两位得用的官家,大管事是才叔,二管家就是面前这位老者,侯胜。

    怪不得才叔说傅青轩掌管商号不管半年,便能把所有人都给换了,原来是串通了侯胜。

    “侯胜,当初我父亲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爹的?”傅青轩声音痛恨。

    叶氏也好,侯胜也罢,都是爹曾经救过的人,可这两个人却合伙抢占了自己的家不说,还让爹地下不得安宁,更设计了自己两个年幼的侄儿!

    说设么好人有好报,那么好的爹,那么善良的二哥却会得到这般报应!

    按着剑柄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三哥——”霁云声音清脆。

    傅青川一惊,神情由晦暗、痛恨、邪恶而迷茫,终于清醒过来。

    “三哥,”霁云却仍是仰着小脸,剪水瞳眸柔和而又信赖的瞧着傅青川,“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脏了三哥的手的。”

    傅青川眼睛已全然清明,是啊,侯胜也好,叶氏也罢,自然是要一个个对付,可却不值得自己,拿命来搏。

    云儿,嫂子,还有阿珩阿玥说不定还等着自己去救他们呢。

    傅青轩也注意到了傅青川眼中瞬间的疯狂,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孩子轻而易举给化解。而这个孩子,还口口声声叫傅青川三哥……

    眼神不觉在霁云身上顿了一下。

    侯胜和身后脸色阴寒的壮汉也都瞧了一眼霁云。

    看旁边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侯胜整了整衣襟,扶着傅青轩很是恭顺的对傅青川躬身:

    “四少爷即便对老夫人和三少爷如何不满,也不应如此对待兄长。三少爷虽是大人大量,不怪罪四少爷你,老爷在天之灵却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兄弟这个样子。老夫人日日挂念着四少爷,四少爷还是随老奴回去见老夫人吧——”

    “兄弟?”侯胜此言一出,旁边围观的众人顿时大哗,看着傅青川等人的神情充满指责,甚至有人叫嚣着,“这是什么兄弟啊?怪不得有人传言傅家四公子最是骄纵,镇日里胡作非为,甚至数年前,因惹了事端就逃往他乡,我等还以为三少爷这般神仙人品,怎么会有那样不堪的弟弟?原来竟是真的吗?”

    “可不,”旁边就有人点头,“亏得老夫人心善,不然这般不肖子弟,早逐出家门了!”

    “怪道我听说这四公子原是定了云家女,可云家女死活不愿意嫁进来,原来竟是这般不孝不悌之徒!”

    “我们傅家只有兄弟三个罢了,还有,侯胜,别得意的太早了,告诉你的主子,讨债的,来了!”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侯胜一眼,当即转身大踏步而去,却是再没有瞧一眼旁边的傅青轩。

    看傅青川离开,侯胜弯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瞧着一直跟在霁云身边的那匹玉雪狮子骢,眼里露出深思的神情。

    傅青轩却是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削瘦的身躯却似是更加孱弱了。

42安东之行(十)

    族长家古色古香的大宅就在傅家桥东侧。

    傅青川一行人来至族长家门前时,族里已经有些人闻讯赶来,瞧着傅青川的模样颇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们,自顾自上前敲门。

    等了半晌,一个老仆才慢腾腾的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傅青川,眼神里充满不屑。

    听傅青川说明意图,那老仆哼了声,拖着长声道:

    “在这儿等着吧。”

    说着,“啪嗒”一声合上门。

    哪知这一去,竟是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围观的傅姓族人越来越多,对着傅青川等人指指点点,其他人倒没什么,慧娘的神情却是越来越惊恐。

    傅青川心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自己倒没什么,可云儿年幼,嫂子又是这般——

    刚要嘱咐阿逊护着两人回客栈休息,那朱红色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这次却不是那老仆,而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小厮,那小厮冷笑一声,对傅青川道:

    “族长老大人让我问一声,傅家郎君是顺庆府的傅三郎呢,还是傅家桥的傅四郎?”

    人群顿时静了一下,暗叹还是老族长厉害,这个问题,说起来简单,可对傅青川而言,却是再为难不过。

    若说自己是顺庆府的傅三郎,倒是顾全了颜面,可再想开口让族长帮着主持公道,却是千难万难;

    若说自己是傅家桥的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长裁决,可也就等于承认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轩的合法地位,这般情形下,再因为家产之事纠缠不清,无疑会被所有人指责。

    哪知傅青川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烦请小哥通报,就说顺庆府傅三郎前来拜会。”

    人群顿时一寂,不远处的胡同里,一个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终于转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的背影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他真这么说?”轩敞亮丽的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叶氏“啪”的一声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叶氏看着也就是四十许的妇人,面容白皙,肌肤丰腴,瞧着竟是比现时的慧娘还要年轻几分,明显保养的不错。

    坐在一侧的侯胜惊了一下,看叶氏气的浑身发抖,忙上前扶了叶氏的肩很是怜惜的道:

    “翠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莫说族长不会站到傅青川那一边,便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让我们把这商号分一半给他,他又能拿了什么东西去?”

    商号早已尽在自己和青轩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给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证他落不到一个铜板!

    哪知却被叶氏一把推开:“你不懂,你不懂!”

    这辈子自己最恨的,就是傅家人!当初自己一腔痴情都交付在傅成峰身上。本以为自己绮年玉貌,和英俊潇洒的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好姻缘。

    除此之外,自己更羡慕傅成峰对妻子的那份儿痴情!便是梦里也想着,若成峰能把那些儿对夫人的情意分几分给自己,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绝情,竟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把自己撂到了一边!甚至让人给自己送了一碗断子药。

    本来被送往农庄后,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却还有一点希望:那药汤自己不过是含在嘴里,待人离开后,又尽数吐了出来。若天可怜见,说不定会送一个孩儿给自己,那自己这辈子,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后来果然上天垂怜,竟让自己一举得男。

    有了成峰的骨肉,自己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儿回了家,以为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湮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每次远远的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爱缱绻,或者听到傅成峰或严厉或温和的教导那三个孩儿,自己都几乎恨得发疯: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的女人吗?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绝情?轩儿不也同样是他的骨肉吗?为什么连一声爹都不能喊?为什么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样这般见不得人?

    从那时起,叶氏就发誓,这一辈子,自己一定要和轩儿光明正大的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顺的傅家老夫人,轩儿要做堂堂皇皇的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在他的身边,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然后到地下告诉他,他的孩儿有多惨,自己还是睡在了他的身边!

    自己要让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翠莲,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侯胜直直的瞧着叶氏,声音隐忍,神情悲苦。

    叶氏愣了一下,任侯胜抱着自己,声音逐渐哽咽:

    “阿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终于还是推开侯胜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让他们备轿,我要亲自去见那个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虽然傅成峰已经死了,自己也要让他们的儿子清楚,现在,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顺的老夫人!

    族长家里。

    傅家族长名叫傅元阳,按辈分,是傅青川爷爷辈的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龄,虽是须发皆白,却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着被仆人引领着进入内厅的傅青川等人,不由皱了下眉头。

    这傅青川不止容貌举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的执拗。

    当初傅成峰母亲故去后,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为这件事便离族而去也委实太不明智。

    更不要说后来和云家结亲,族里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着傅成峰可以帮族人说项一下,却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诿。

    好在那叶氏和傅青轩倒还是个识时务的!

    “顺庆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见过族长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厅见礼。

    傅元阳抬了抬眼皮儿,并没有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傅青川神情悲怆:“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机,利用青川离家远游之时,迁了先父母坟茔来傅家宗祠,让爹娘地下不得安宁!傅青川此来不为别事,只为请回先父母灵柩归葬,还请族长成全!”

    “你——”没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讳,傅元阳心里不由大为恼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桥宗祠的皆是全族人认可的傅氏族人,你是顺庆傅家,与我傅家桥有何相干?”

    心里更是对傅青川大为不喜。若这孩子软语相求,自己或可看在当初族里确曾亏欠了傅成峰的份上,帮他一二,没想到这娃子却是这般桀骜不驯之人!

    “老族长明鉴,”傅青川眼里冷光一闪,却仍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不是小子无礼,实在是不敢违了先父遗愿。老族长既是一族之长,更是傅家桥威望之所在,切不可听信奸人言语,坏了自己一世名头。只要老族长允了小子所求,青川愿意——”

    话音未落,一个惶急的女子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川儿,你怎么这般同族长讲话?”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四十许的雍容妇人,正在一帮傅家族人的簇拥下快步往客厅而来。

    妇人看到长身玉立的傅青川,两眼登时含满了泪水,紧走几步就想去拉傅青川的手。

    哪知本是瑟缩在傅青川身后的慧娘正好探出头来,看到妇人,旋即凄厉的惨叫起来:

    “别打慧娘,慧娘不是扫把星,别打慧娘——”

    又忽然把头用力的往墙上撞:“慧娘是扫把星,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来了,阿珩阿玥也会回来——”

    阿逊忙上前一步,在慧娘身上扎了一针。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经把头碰出了血的慧娘,瞪着眼前的叶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这蛇蝎女人,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叶氏似是吓了一跳,旋即神情悲伤的道:

    “川儿,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

    “闭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谁的娘?”

    “你——”叶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认不认我,终归我是你爹用轿子抬回去的!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长没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产捐给族里,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爹终是傅家桥的人,又都是傅家儿郎,娘和你兄长如何忍心瞧着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观?便是你爹在世,也必会全力救助!罢了,咱家现在也就你和兄长两人罢了,便是你心里没我这个……我也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家里的生意,你若想要,尽可拿去,我绝不许你兄长同你相争。我只盼着你们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叶氏一番话说得凄切动人,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感动。

    当下便有那些受了叶氏恩惠的族人冲着傅青川怒骂道:

    “哎哟,这般没良心的儿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啊!”

    “真真是不要脸,想谋夺家财,竟拿过世的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哟!”

    霁云却听得不住冷笑——这女人果然狡诈,一番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的是三哥。

    自己记得不差的话,前世三哥就最是睿智多谋,从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从未在三哥面前讨得了好去!这女人以为三哥年幼便好欺吗,真是做梦。

    这般想着便抬头无比信赖的瞧着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气怒交加狼尽失,突然触到霁云望着自己时明亮而又信心满满的眼神,心里登时一静,略一思索,便起身对傅元阳一揖道:

    “如此就有劳族长老大人了。”

    傅元阳本是冷眼旁观,没想到傅青川不接叶氏的话,却忽然转向自己,不冷不热的哼了声道:

    “老朽方才已经说得清楚,你顺庆府的事,与我傅家桥何干——”

    傅青川却并未着恼,反是言辞恳切:

    “先父为何离开傅家桥,族长您最是清楚不过。不是小子执拗,实在是不敢违了先人遗愿。毕竟爹爹自幼长在这傅家桥,即便如何心伤,也绝不愿看见有族人受苦。现在既然奸人愿意交出傅家财物,青川做主,便将这财物尽数交予族里公用,请族长派了得用的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愿父母能够地下安眠,早日送他们返回顺庆罢了!”

    听傅青川如此说,本是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全都哑然。人们脸上或惶惑、或庆幸或茫然,却都把眼睛投向了叶氏——

    方才这傅府老夫人说的清楚,这傅青川明明是个忤逆不孝的浪荡公子罢了,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叶氏却登时脸色惨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自己这辈子就是死也不愿意放手的,一是傅家的财产,二是傅夫人的身份,没想到却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说笑。”一个清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却是傅青轩,上前一步,扶住叶氏,定定的瞧着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在,爹到底葬在哪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43 安东之行(十一)

    叶氏也马上明白过来,傅青川所谓捐出全部家产给族里,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那就是迁走父母灵位,若然能阻止得了他迁坟之举,把所有财产充公之说自当作罢。

    当即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的笑道:

    “都是一家人,川儿何必说这般赌气言语,你大哥虽然没了,可还有二哥、三哥——”

    “不许再提我二哥。”傅青川瞪着那母子二人,目眦欲裂,“你们,不配。”

    说着,忽然排开众人,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马车,从里面捧出一个青瓷小瓮,面对着傅青轩高高举起:

    “傅青轩,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对着二哥再说一遍?”

    “二哥,二哥,在哪里?”傅青轩眼睛死死的盯着傅青川抱在手中的小瓮,机械的上前一步,却又迅疾站住,张皇的左右看着,好像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叶氏愣了一下,却旋即大喜过望:傅青川手里的,可不是装家人遗孤的骨坛!那岂不是说,傅青羽,也死了?

    傅青羽可是举人的身份,自己本来还担心,若是傅青羽回来了,事情怕是会有些棘手,没想到傅二郎竟是已不在人世!

    傅成峰,你怕是绝没有想到,你三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傅青川了吧?

    对付这么一个小子还不是措扁捏圆,全是自己说了算?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傅青轩瘦弱的身躯微微抖了下,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傅青川手中的青瓷坛,却被侍立在傅青川身边的阿旺拦住,狠狠的一推,红着眼睛道,“别碰我家二公子,你不配!”

    傅青川也不理难掩喜色的叶氏和面色惨白木偶一般的傅青轩,对着傅元阳惨然一笑道:

    “傅青川再拜族长老大人,望族长大人能允了青川方才所请,让家兄能入土为安长伴父母于地下,傅青川感激不尽,必将家中财物尽数予以族中公用,绝不反悔!”

    霁云一旁扶着傅青川,一指厅堂上“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对傅元阳道:

    “早听说傅家桥耕读传家,生性最是淳朴,老族长也是一世清白,威望颇著,傅伯父虽是人在顺庆,也常用此四字教导几位兄长。不管是故去的大哥、二哥,还是我这三哥,在记着这条家训之时,也时刻记着傅家桥的香火之情。俗语有云‘莫欺少年穷’,我三哥现在虽是被奸人所害,落魄如斯,可世间事最难预料,谁能保证我家三哥就会困窘一世!还请老族长三思,切莫被小人蒙蔽,若然铸下错事,则悔之晚矣!”

    傅元阳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孩子竟是在威胁自己,当即冷笑一声:

    “好一张伶牙利口!区区一个秀才罢了——”

    “现在是区区一个秀才——”霁云朗声一笑,“只是以我三哥之才,将来会连中三元也不一定!老族长切莫只顾眼前利益,眼光还是放长远些好!”

    此言一出,不止傅元阳,便是傅青川也怔了一下——实在是霁云此语说的斩钉截铁,仿佛连中三元对傅青川而言再简单不过——

    自然,霁云心里也是如是想,爹爹当初说的明白,他从边关凯旋后主持会试取得状元公就是傅青川!

    也就是说,就在今年,傅青川必会参加乡试,并毫无悬念的拿下解元!

    围观的人群则顿时嘘声一片:“连中三元?这小孩子还真会吹牛!”

    “听说傅青川虽然不知怎么糊弄了个秀才功名在身上,却是连续几年不敢去参加乡试,小孩子就是会胡言乱语……”

    “是吗?”霁云再次看向傅元阳,神情严肃,“乡试在即,老族长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若是我三哥能在此次大比之时,取中前三,老族长就派人去顺庆查实叶氏傅家主母的身份是真是假!”

    一旁的叶氏脸色顿时有些灰败: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是明白,尽管没多少人知道过往□,可她的身份却是根本禁不住推敲。只要有心去查,自己绝对瞒不了多久!

    看向霁云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气:无论傅家财产也好,还是傅夫人的名头也罢,自己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

    想要参加乡试,还得看自己答不答应。

    傅元阳皱了下眉头,刚要出言反对,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响起:“这赌倒是有意思,爹爹不妨答应下来!”

    确实一个眉目稀疏宽额大耳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圆圆的脸蛋儿上全是和善的笑意。

    “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了——”

    周围的人纷纷打招呼,便是傅元阳看见此人,嘴角也微有些笑意——

    来人正是自己的二儿子傅成文。

    本来傅元阳对这个一门儿心思钻到钱眼里的二儿子并不待见,总觉得行商本是贱业,傅成文做哪些真是是不务正业、有辱门风。

    傅家既是耕读传家,傅元阳既然希望孩子要么专心种地,要么一心读书。却哪料到,种地的却老是被云家打压,至于那些读书的子弟更惨,最好的,也不过读到秀才,然后考到头发白了,愣是没一个中举的。

    倒是这个看着不成器的二儿子,竟是替合族谋了福利,看这小儿子也终于顺眼了点儿。

    “你一个小孩儿家又知道什么!”傅元阳意有所指,却也没有对儿子过多指责。

    傅成文小心的瞥了眼傅青川一行,这才上前一步小声对傅元阳道:

    “孩儿倒是觉得,那娃娃所言很有道理。顺庆傅家如何,毕竟是他们家事,爹爹身份,只管居中调停便好,又何必趟这个浑水?若是为此落下骂名,实在太不值得。儿子瞧着那傅青川,眉目清朗,说不定确有些能耐也未可知。眼看乡试在即,爹爹又何必急着下定论——”

    傅元阳闻言愣了一下,稍稍思索儿子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顿了下终于冷哼了声道:

    “便如你这娃娃所言,我倒要看看这傅家小子的能耐!”

    说着,便转身拂袖而去。

    霁云扫了一眼脸色破败的叶氏,哼了一声,又瞧了一眼傅成文,便和傅青川几人一起上了马车。

    哪知几个人刚来至客栈门口,便被店小二拦住了去路,阴阳怪气道:

    “哟,听说这里面会出一位举人老爷,我们店小,可盛不下这般尊贵的人!几位还是另投他处吧!”

    霁云脸色顿时冷了一下,没想到叶氏行动还真快!

    这傅家桥确是是非之地,便是离开这里也好。

    想着便要开口劝傅青川。

    哪知傅青川却是摇了摇头:

    “云儿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我离家这么久,实在极想爹娘,还有二哥、二嫂——”

    傅青川声音痛楚。离家这么多年,二哥也定是无时无刻都想回到父母身边吧?现在父母近在咫尺,虽不能再见慈颜,可能和二哥早一天陪在父母身边也是好的!

    只是那日子却定然不会太平:“阿逊还是带了云儿——”

    霁云摇了摇头:“三哥说那里话,三哥在哪里,云儿自然要和三哥在一起。”

    谢弥逊却是冷然一笑:

    “青川何必顾虑太多?一个小小的傅家桥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傅青川闻言瞧了谢弥逊一眼,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刚离开不久,傅成文就匆匆追了过来,听客栈老板竟然说人被他们赶出去了,顿时吓了一跳,半晌跺了下脚,瞪了一眼客栈老板,嘟哝了句“不长眼睛的东西”,一把推开客栈老板扬长而去。

    客栈老板顿时有些无趣,只是当若干年后,已经身为宰辅的傅青川再度来这傅家桥时,客栈老板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果真是莫欺少年穷啊!

    一直到天快黑时,傅成文才在墓地不远的一个茅舍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准确的说,傅成文看到的是拴在茅舍中的那匹玉雪狮子骢。

    若说之前还有些怀疑,可看到那匹玉雪狮子骢后,傅成文马上明白,并不是有人耍自己:

    昨日里,忽然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商号大掌柜要来傅家桥,让自己速回府中。

    自己安排好分号事务,就忙匆匆往回赶,可回来后打听了一圈儿,这两日来傅家桥的陌生人也就是傅青川一行罢了。

    可看到傅青川等人,却又有些狐疑,那几个主子模样的人,全都是年不过弱冠的年轻人罢了,会有自家商号的大当家?

    不会是有人冒充商号印记哄骗自己吧?

    只是那刻有“萱草”两字的印章,绝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

    傅成文快步走进院中,到了马匹近前,那马儿闻声抬起头来,马头忽然伸过来,在傅成文身上蹭了蹭。

    傅成文至此再无怀疑——果然是大当家到了。这匹玉雪狮子骢,这之前一直是自己精心喂养,然后又被牵走,大管事当时告诉自己说,马儿已被送到大当家手里——

    傅成文可不认为,会有人如何厉害,能从萱草商号大当家手里抢了东西去。

    傅成文忙整了整衣装,刚要报名,左边的房间忽然打开,傅成文一抬头,正瞧见那个俊美逼人的公子,只觉心头一阵乱跳,忙低下头去,竟是再不敢正眼看。

    “傅成文吗?进来吧。”

    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傅成文听话的低头快步进入室内,却在看清男孩手中的令牌后,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男孩手中,可不正是刻有“萱草”二字的令牌?

    不会吧,面前这个看着顶多十来岁的小家伙就是萱草大当家?

    “青轩呢,跑哪儿去了?”傅宅中,叶氏双眼赤红,一叠连声的叫道,“快派人去云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傅青川参加乡试,也是时候该让云家出些力气了!”

44 萱草商号

    “少爷——”看傅青川从坟地起身,阿旺忙迎了上来,错眼却恍惚觉得不远处的柏树下似是有人影闪了一下。等扶好傅青川,再回头去瞧,却什么都没瞧到。

    许是跪的久了,傅青川走起路来实在艰难,阿旺见状,索性俯身背起傅青川,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道:

    “少爷,昨儿个您不在的时候,族长家的二少爷来过了——”

    也不怪阿旺惊奇,实在是那位二少爷太过彬彬有礼了吧?甚至对自己这个下人都客气的不得了……

    和那两位好看的小公子说起话来,更是好脾气的很。

    “嗯。”傅青川微微怔了下,却又旋即了然:怪不得这傅家二少会帮自己说话,原来,竟是阿逊的手下吗?

    早觉得阿逊也好,云儿也罢,通身的气度都不似寻常百姓人家,只是那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的管事吗,难道说……忽然想到,若是阿逊和云儿俱非常人,那害死二哥二嫂的人身份怕是——

    虽然霁云语焉不详,傅青川心里却早已认定,二哥二嫂怕是被奸人所害。以二哥之纯孝,若有了意中人,怎么会不带回家中,由大哥主持完婚?

    而且,哪里就有那么巧,二哥二嫂竟是同时不治而亡?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明白以云儿对大哥的维护,目前而言,对方必然是自己惹不起的。云儿如此用心良苦,自己也着实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是若让自己知道……

    握紧拳头,半晌又松开。想了想又嘱咐阿旺道:“以后不必把云儿的事再单独向我禀告。你只要记得,云儿也是我们傅家的少爷,是你的主子便可。”

    “是。”阿旺开开心心的应了,那么漂亮的小少爷,自己也很喜欢呢!

    两人刚离开,旁边的柏树丛后忽然闪出另一个单薄的人影来,不是傅青轩又是哪个?

    只是傅青轩脸上却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一枚柏树叶子早被扯成一缕一缕的,足见主人此时愤恨之深:

    “傅青川,为何一个不相干的人,你都愿意认作兄弟,我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哪一个,我才是啊……”

    傅青轩伏在树上重重的闷咳起来,半晌才勉强直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往府中而去。

    刚一进府门,就有小厮进来,说是老夫人有请。

    傅青轩换了件衣衫,稍事休息,便去给叶氏请安。

    “轩儿,这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儿了?”看到傅青轩,叶氏又气又急,甚至完全没注意道傅青轩比起往日来,更加没有血色的面容。

    “这傅府是我的,我才是傅家老夫人,你才是傅家公子,我不许他们夺走这些,绝不许——”叶氏死死抓着傅青轩的右手,言辞急切,甚至完全没注意道,自己尖利的指甲在傅青轩手背上留下一道赫然的血痕。

    傅青轩神情疲惫:“娘,做傅府老夫人就这般好——”

    话音未落,就被叶氏狠狠的一推:

    “逆子!娘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孝敬娘的?早知道你这般没用,娘就不该生下你!”

    傅青轩猛一踉跄,头“嗵”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后腰处更是被狠狠的硌了一下。

    傅青轩神情疲惫而茫然,却还是温顺的点点头:

    “好,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叶氏满意的笑了,那和蔼的表情,仿佛方才凶神恶煞的那个根本不是她一般,瞄了眼傅青轩,刚要好言抚慰几句,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侯胜,正快步而来。

    “三少爷,你快去族长家一趟吧——”侯胜面色惶急,顾不得和傅青轩见礼就急急道。

    “怎么了?”侯胜一向老成,这般惶急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不止傅青轩,便是叶氏也吓了一跳。

    “出大事了!”侯胜脸色阴沉。不得不说傅青轩也是个商业奇才,短短一年间,就将傅家产业扩大了一半不止。只是在傅家桥而言,傅家算是家大业大了,可相比起在安东根深蒂固的云家和虽是后起之秀却隐然凌驾于云家之上的萱草商号,傅家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云家庶女却会配于傅家嫡子为妻的原因所在。

    傅家的商业王国一半依附于傅家,还有一半却是依附于萱草商号。或者应该说,近年来傅家最赚钱的对外贸易,完全是萱草商号给带来的。

    侯胜本就因为傅青川的事烦扰不已,这边刚安排人去云家让他们想法阻止傅青川参加秋闱,那边就得到消息,说是自家刚收购的搭乘萱草商号大船的瓷器不知为何被退了回来!

    侯胜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这批瓷器运不出去,会发生什么!

    “这怎么好?”叶氏也慌了手脚,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人上人,再也不要被打回原形。

    傅青轩站起身子:“胜叔放心,我这就去族长家找二少爷打探一番。”

    “好,你快去,快去。”叶氏忙摆了摆手,神情烦乱,“怎么就这么多烦心事呢,先是傅青轩那个该死的,现在又是商号里——”

    傅青轩快步走出,正碰上小丫鬟端了早点过来:

    “少爷,您的早膳——”

    “端回去吧。”傅青轩摆摆手,急急的往傅元阳家而去。哪知赶到族长家,却是吃了个闭门羹,门口的小厮说是二少爷一早就回去了。

    傅青轩愣了片刻,转过身来,恍恍惚惚的往前走了一段儿,头忽然一阵晕眩,朦胧中眼前似是有人影晃动,忙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哪知那人影一晃,傅青轩咚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三哥——”耳旁似乎响起一个脆脆的孩子声音,然后傅青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饿的?”霁云神情惊奇至极,瞧着一副老神神在在模样的谢弥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这人还真是守财奴,把三哥的家业全都抢走了,还把自己饿成这般模样。对了,三哥,你说他跑来我们这儿做什么?若不是,哼!”

    霁云厌恶的瞧了一眼滚得一身泥的傅青轩——明明生的足可和大哥相媲美的俊颜,却为何偏是这么毒辣的心肠。想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傅青轩吃痛,眼睛终于缓缓张开,看到上方几张脸孔——明显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小男孩,俊美至极却是神情冷然的男子,还有满脸倦容一眼也不肯瞧自己的傅青川……

    傅青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弹掉青袍下的灰尘,扫了一眼傅青川:

    “青川,不要再在这里无谓的纠缠,带上二哥,离开这儿——”

    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一眼傅青轩,只觉再多看这人一眼,自己的杀意便多一分。终于霍然转身,大踏步往茅屋中而去:

    “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霁云也哼了声,和谢弥逊相携离开:

    “以后再晕的话麻烦滚远些!也就我三哥,竟然这时候还会可怜你这么个无耻的家伙!”

    “青川,离开这儿,听我的话,离开这儿——”傅青轩却仍是不罢休,又上前几步道,被谢弥逊提起剑柄狠狠的朝腹部捣了下,傅青轩疼的抱住小腹就蹲了下去,却是半天没直起身来。

    “不哭,你吃——”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傅青轩抬头,却是慧娘,正怜悯的瞧着自己。

    “大嫂——”傅青轩抬头怔怔的瞧着慧娘,一下红了眼圈儿。

    “大嫂怎么跑出来了?”霁云正好瞧见,看傅青轩不知说了句什么,慧娘腼腆的笑了下,忙回身往回跑,一把拉住慧娘,“娘——”

    听霁云喊娘,慧娘果然马上转开了眼,乖乖的跟着霁云离开了。

    “娘,他是坏人,娘以后别理他,不然阿珩就生气了——”霁云边走,边对慧娘谆谆教诲。

    听霁云说生气了,慧娘就有些着慌,一副想要哭的样子:“阿珩——”

    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小心的捏住霁云的衣领,乞求道:

    “别气,照顾好阿珩,阿玥——”

    “好,只要娘不理他,阿珩就——”霁云顺着慧娘的话道,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慧娘眼里,自己不就是阿珩吗,还怎么照顾好阿珩阿玥的?忽然想到方才傅青轩的表情……

    霁云激动的浑身都有些发抖,整理了下思路试探着问道:“娘的意思是,方才那个人讲,要照顾好阿珩阿玥吗?”

    慧娘的笑容更大了,讨好的连连点头:“不是,坏人,阿珩不气——”

    同一时间,傅家商号。

    “你说除了傅成文到过那茅舍外,便是少爷也去了那里?”

    得到消息的侯胜顿时心烦意乱,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的人吗,去傅青川的住处做什么?是和萱草商号的人有关?还是傅元阳那老狐狸真的改变主意了?

    “怕什么?”原本跟在侯胜旁边的彪形大汉这会儿却是稳稳当当的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就少爷那个病秧子,能成什么事?至于说傅青川,即便有萱草商号做后盾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个商号吗,还能逆天不成?

45 萱草商号(二)

    距秋闱大比还有十天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傅家桥传开:

    前几天大闹傅家桥,并扬言要夺取大比前三的傅青川被取消了生员资格。

    “我就说嘛,一个浪荡公子哥罢了,不过祖上庇佑,才中了秀才,还想在大比中出类拔萃,做梦吧!”

    “就是,那般德行有亏的人,要是真被取中了,老天才是没长眼睛呢!”

    自然,也有人质疑消息的真假,当即就被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这可是我一个在郡守府当差的表哥亲耳听说的,听说啊,”

    神秘兮兮的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

    “这里面,可有云家的首尾——”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有半点疑惑:

    那云家可算是安东真正的豪门大户,有云家出马,十个傅青川也不是对手。

    傅成文恰好刚回家——近日因为大当家安坐傅家桥,傅成文得空便会赶过来,一是看大当家日常用度可还合用,二是怕自己爹不晓事,得罪了贵人。

    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唬了一跳,忙起身就要出门,正碰见拄了拐杖进房间的傅元阳。

    “爹。”傅成文忙请安。

    “文儿这是要去哪里?”傅元阳慢吞吞的坐到太师椅上道。

    傅成文踌躇了下——大当家来了傅家桥的事,没有大当家的允许,自己并不敢告知家人:“儿子有事要出去一趟,爹有什么吩咐?”

    “你想去找傅青川吧?”傅元阳却是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冷笑道。

    “爹——”傅成文一惊,莫不是爹知道了什么?

    “少爷,”守门的小厮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傅元阳也在,忙行了个礼道,“老爷。门外有人拿了书信给少爷,说是请少爷速去西郊茅舍。”

    “把信给我。”傅成文忙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傅青川吐血昏迷,有性命之忧,速请名医。

    落款正是“萱草”两个字。

    傅成文吓了一跳,忙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爹,儿子还有事,暂时必须离开,等孩儿回来,再跟爹爹细说。”

    哪知傅元阳却并不答言,反而对小厮厉声道:“拦住他!”

    当即有几个强壮的家奴围了过来,拦住了傅成文的去路。又取走傅成文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傅元阳。

    傅成文脑门上顿时沁出了汗珠:大当家的不惜暴露自己身份,召唤自己,情形肯定是万分危急!看傅元阳已经看完信件,忙压低声音冲傅元阳道:

    “爹,信您也看了,实在是我们商号的大当家到了,儿子必须——”

    “糊涂!”傅元阳怒声道,“平时看你一副精明的样子,怎么遇事这般不知轻重!”

    傅青川的事,明显就是云家和傅青轩联手所为,既然能说动官府出面,明显云家已经打通了上面的关节——

    听说云家退了傅青川这门亲事后,给那个女儿找的夫君可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小舅子。

    自古民不和官斗,更何况人家那么大的来头!

    萱草商号又怎样?不过是操贱役的商人罢了!区区一个大当家,怕是塞牙缝也不够!

    看来风向又要变了,别说安东,便是江南,从今后又是云家的天下了!

    虽然以后少不得要受云家的拿捏,但受些窝囊气,好歹也比没了小命强!

    “爹,您不能这样,您不是教孩儿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吗!”被强行押到房间里的傅成文隔着窗户喊道——大当家可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不然,自己现在不定还在那里浪荡呢!

    傅元阳却丝毫不为所动:自己是一族之长,更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在房间里稍安勿躁便好,我会让人去延请名医。”

    说完再不理傅成文,只管往外而去。

    很快城里有名的老大夫便被送到了那处简陋的茅舍中,可惜连去了四五个,都是摇着头叹息而出:

    傅青川已经病入膏肓,便是神仙出现也无力回天!

    “真的?”叶氏听闻这个消息,高兴的什么似的,忙命人摆上香案,焚香祷告,谢菩萨保佑。

    “只是,还是有些麻烦。”侯胜顿了顿,瞧了眼脸色苍白,强撑着坐在椅子上的傅青轩。

    “怎么?”叶氏顿时一愣。

    侯胜叹了一口气:“就是那两个刑子——”

    怪不得自家和萱草商号的生意会终止,却原来傅青川身边的那俊美公子竟是萱草商号的重要人物!而且那人已然扬言,傅家对其有大恩,即便傅青川不治,他们也必将倾尽财力寻找失踪的两位小少爷!

    若真被他们找到傅珩傅玥的行踪,以萱草商号财力之巨,怕是他们根本就无法抵御!

    “老夫人。”早就不耐烦的魁梧大汉插口道,“侯林以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本来当初,自己就想让手下兄弟做掉这两个小兔崽子,都是傅青轩这个病秧子,说什么留下这两个刑子,要是傅家兄弟回来,必可有大用。现在倒好,大用没见着,整个的一个大累赘罢了!

    傅青轩脸色更白,手狠狠的握了一下,却是没说一句话。

    叶氏却是连连点头:“还是侯林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做。”

    侯林满意的笑了:

    “好,老夫人果然杀伐决断,侯林忙完商号事务,就马上安排。”

    说完也不理傅青轩,只冲侯胜点点头:

    “爹,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侯胜面上似有些不忍之色,看到叶氏殷切的神情,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侯林刚离开,傅青轩也站了起来,说要去安东检查货物,也离开了傅宅。

    侯林回到商号中不久,便有人匆匆进来,伏在侯林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侯林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随后赶来的侯胜道:“爹,我早说过傅青轩是个不成事的!果然不出我所料。”

    侯胜怔了片刻,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半晌才黯然道:“傅家人,唉!”

    当初老爷也是这般性子。所以自己才会尽管和翠莲恩爱情浓,却是无论翠莲如何央求,都不愿在老爷活着时背叛他。本想着傅家三位公子都没了,自己就帮着翠莲得了产业也算回报她一生的情意了,却哪里料到到头来手上还得染上傅家人的血。

    “处置了那萱草商号的人便罢了,切不可伤了青轩。”

    侯林眼睛闪了闪:“我晓得,爹您放心就是。”

    说着起身扶了侯胜去了后堂。

    傅青轩骑了马,快马加鞭往槐山而去。因为速度太快了,傅青轩几度差点儿被马颠下来。一路疾奔,终于在将近正午时分,来到了槐山的野林坡。

    傅青轩下马歇息片刻,整了下衣襟,又洗了把脸,这才往坡上而去,刚走了几步,前面忽然转出几个手拿砍刀的山贼来:

    “站住——”

    傅青轩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递过去:

    “是我,傅府的傅青轩,侯林大哥让我来的。”

    那些人也看清了傅青轩的模样,那小头目正好认得傅青轩,一摆手,瞧着傅青轩清隽无匹的容颜,不由咽了口口水:

    “原来是傅公子啊,怎么,又来瞧那两个刑子?”

    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也不知怎么长的,竟是比娘们儿还好看,奶奶的,真想抱到怀里亲几口!

    忙让其他手下接过背在傅青轩身上的美味酒菜。自己则伸出肥厚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傅青轩修长的手掌:

    “走吧,傅公子,老刘送您上去。”

    傅青轩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任贼人半拖半拉的往山上而去。

    只是那贼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向高傲的傅公子今日里竟是随和的紧,傍晚时分,竟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开来,眼看着那素来清冷的美人儿腮燃桃花,明媚异常,这下不止那小头目,便是所有参宴的贼人都大张着嘴巴,看的直流口水。

    终于,做二把交椅的何奎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傅青轩就做了个嘴儿,借酒装疯道:

    “公子和俺困一觉吧,就是让俺何奎死了也甘心了——”

    哪知傅青轩也仿佛喝醉了,竟是就势歪倒在何奎怀里。

    何奎大喜过望,俯身抱起傅青轩就踉踉跄跄的往后面而去。

    被谢弥逊抱着藏在横梁上的霁云简直目瞪口呆:

    傅青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给送出去了?

    念在他也是想救两个孩子,这次就算了。

    霁云捏了下谢弥逊的掌心,谢弥逊忙低下头来。

    霁云凑过去,伏在谢弥逊耳旁低声道:

    “咱们,去瞧瞧。”

    霁云的声音很轻,说话时扑出的温热气息令得谢弥逊嫩白的耳垂登时变成了粉红色。谢弥逊脸和灌了血一般,只觉耳旁一阵轰鸣,竟是傻在了那里。

    看谢弥逊半天没反应,霁云忙又推了一下:

    “阿逊——”

    再不快些的话,傅青轩说不定都被人吃干抹净了!

    谢弥逊终于回过神来,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檐上摔下来。好在下面的人仍是喝得热闹,倒没有人注意到上面的异常。

    谢弥逊抱紧霁云朝着何奎和傅青轩离开的方向急追而去。

    到了房间外,两人并未贸然进房间。谢弥逊四处观望了一番,确定附近没人,才在食指上吐了口唾沫,轻轻捅破窗户纸——两人脸同时一红:

    床上被褥散乱,何奎高大的身子正死死的压着下面瘦削的身躯,一只手胡乱的撕扯着傅青轩的袍子,另一只手在傅青轩身上不停揉搓,嘴里还“心肝呀,宝贝呀,疼死我了——”

    谢弥逊反应很快,一把把霁云的头摁在怀里,拿剑轻轻拨开门闩,抢步而入。

    同一时刻,床上的何奎突然一声闷哼。

    谢弥逊一怔,傅青轩已经推开何奎笨重的身体,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被撕烂的袍子里,两粒粉色的茱萸已是被啃咬的红肿不堪。完好的衣服上却是晕染上大片鲜血……

    傅青轩似是也没有料到会突然看见谢弥逊两个,也愣在了那里。

    霁云恰好此时探出头来,谢弥逊一边麻利的再次把目瞪口呆的霁云摁在怀里,一边抬手挥下床两侧的帐子。

    片刻后,傅青轩终于爬下床,手里还抓了一串钥匙。

    看清两人是谁,傅青轩脸色更加苍白,却抿紧了嘴唇,并不说话。

    谢弥逊又探头往帐子里瞧了下,也是一惊,何奎心窝处一个碗大的窟窿——

    真想不出,那么一个纤秀如女子的男人,竟也如此心狠手辣。

    傅青轩也不理两人,只管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起路来,两条腿却明显有些异常。

    霁云愣了片刻,恍然想到傅青轩赶来时,快马扬鞭,这模样,八成是大腿里的肉磨破了。

    当下也不点明,只轻轻叫了声:

    “十一——”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登时跃下,一把抱起傅青轩。

    傅青轩登时惊怒交集,低斥道:

    “你做什么?滚开!”

    霁云顿时无语:这人有毛病吧?方才瞧着那般满不在乎,这会儿又——

    呀,不对!这傅青轩方才定然是第一次那般被人轻薄,这会儿反应才这么大吧?

    忙放缓了口气轻声道:

    “公子勿怪。那是云儿的人,救人要紧,若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的人和我什么相干?”傅青轩却是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十一,执意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我并不是你三哥,需要你这般维护!”

    啊?霁云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的?若是不知道两人敌对的关系,一定会认为这人在吃醋!

    看傅青轩坚持,霁云无法,挥手让十一退下。

    好在傅青轩虽步履艰难,走的倒不慢,不过片刻,便领着二人到了一个黑暗的囚室旁。

    霁云忙从怀里拿出颗夜明珠来,傅青轩见状也惊了一下:果然不愧豪富的萱草商号,竟然随便出手,便是这般大颗的夜明珠!

    当下定了定神,一把把的在锁上试着,终于,啪嗒一声,打开了囚室。

    霁云忙举高手里的夜明珠,黑暗里,正瞧见两个骨肉如柴的孩子,正瑟缩在角落里。

    “阿珩,阿玥——”霁云眼睛顿时红了,方才对傅青轩仅有的一点儿同情又瞬时烟消云散,狠狠的推开傅青轩,“让开——”

    傅青轩被推的“嗵”的一下就撞在了墙上,却是红着眼圈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不理傅青轩,看十一十二已经抱起两个孩子,刚要招呼谢弥逊离开,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本是黑沉沉的牢房四周好一下亮如白昼:

    “萱草商号的大当家是吧?真是稀客啊,既然来了,干嘛这么急着走啊?”

    众人回头,那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的彪形大汉,不是侯林又是哪个?

46萱草商号(三)

    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几人,侯林轻蔑的眼神之外更多的是得意——这样一锅烩了,省的再有什么后患。

    “侯林,你——”意识到侯林的想法,傅青轩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张开双臂护在抱着孩子的十一十二身前,喘着气道,“他们还小,你莫要——”

    “傅青轩,怪不得你娘骂你没出息!”侯林冷冷的瞧着傅青轩,表情狰狞,“本来念在你引来了这几条大鱼,我爹又一再替你说情,我还想着不和你计较了,没想到你竟敢杀了我的兄弟!”

    听侯林如此说,他身后的贼人顿时鼓噪开来:“做了这小子,给二哥报仇!”

    那引领着傅青轩上山的小头目却是咬牙切齿道:“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二哥不是到死都想尝尝这小子的滋味儿吗,咱们不能让二哥带着遗憾走!”

    当即就有人轰然响应:“那是自然!咱们就在二哥的身前干死他,然后再让他给二哥陪葬!”

    “好!”

    ……

    霁云听得瞠目结舌,这些人难道真当自己等人是死人不成,竟是如此肆无忌惮?瞧他们看着傅青轩时眼里的绿光!

    “好!”侯林一挥手,那些贼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瞧着仍然黑巾蒙面的霁云几个阴笑道,“这几位应该就是萱草商号的重要人物了,怎么,这个时候了遮遮掩掩有用吗?还不爬过来受死!”

    “快爬过来舔爷的脚趾头,爷说不定善心大发,让你们死的舒服些!”那些贼人手持武器就围了上来,个个模样轻松无比,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还萱草商号大管事!我呸,什么小娘养的!”

    “一帮子蠢材!”霁云叹了口气,缓声道,“十一、十二。”

    当即有贼人大笑出声:“这刑子明显是吓傻了吧?竟然还数数——”

    话音未落,只觉脖子一凉,一个鬼魅般的声音随即在耳旁响起:

    “敢笑话我主子——”

    直到重重的砸在地上,那人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人竟然冲过重围,把自己一见割喉后又全身而退!

    同一时间,十二的剑下也有几个人倒下,被杀的众人无一不是一剑毙命。

    霁云一把拉过仍然呆愣愣僵立在外围的傅青轩,谢弥逊则是轻松的一剑削去一个想要靠近霁云的贼人头颅,那头颅骨囵囵飞出去,一直滚到了侯林的脚下。

    看到身前双眼外凸死不瞑目的兄弟,侯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短短片刻,自己手里的兄弟就交代了数个之多!瞧着霁云等人又惊又怒:

    “好,好,好一个萱草商号!”

    怪不得这间商号可以在短时间崛起,原来手下竟有这么多棘手的人物吗!

    只是那又如何?这里可是槐山,自己的地盘!眼中一寒,忽然指着人群中的霁云阿逊等人道:

    “擒贼先擒王,先杀了他们再说!”

    侯林算盘打得精得很——很明显,那两个武功高强的奴才护着的,定是萱草商号的首脑。只是两个奴才太过厉害,说不定先攻击他们的主子,那两个奴才投鼠忌器之下先慌了手脚,一旦他们自己乱了阵脚,再对付他们必定就容易得多!

    自然,方才阿逊一剑剁掉了颗人头的样子他也是瞧见了的,只是侯林早已经认出,阿逊其实就是那日跟在傅青川身后的贵公子罢了,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至于那被杀的兄弟自然也就被侯林自动自发的归到了倒霉蛋一类——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给一剑削掉了脑袋,那不叫倒霉叫什么?

    只是奇怪的是那两个侍卫好像没长眼睛一般,根本理都没理那些朝霁云等人冲过去的山贼,仍然猛虎出山一样朝着侯林等人扑过来。倒是傅青轩脸色一变,忙用力推了下谢弥逊:

    “不用管我,快带阿珩阿玥走——”说着抖抖索索的从地上拾起把刀就想冲出去拼命。

    霁云不由扶额:大哥,您自己站都站不稳,这样冲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忙死死拉住傅青轩衣角:

    “别动——”

    看霁云接二连三拦着自己,傅青轩也很是恼火,怒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胡搅蛮缠!让你快走就走,啰嗦什——”

    一句话未完,脸上忽然一热,傅青轩顺手一抹,还想要骂醒旁边疑似吓傻的一大一小,却在看清自己手背上沾的东西是什么后彻底僵在了那里,半晌,终于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任何人看到自己手背上忽然多出的热乎乎的人眼珠子,都会受不了吧?

    一直在后面指挥的侯林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抬眼看过来,好险没晕过去:

    自己要杀的那几个人还是好好的站在那儿,倒是他们周围一片残肢断臂……

    “老大——”手忽然被人拽住,侯林低头,却是一个兄弟,正捂着被开膛破肚后不断流出的肠子,“那人是,魔鬼——好,痛,杀了我吧——”

    侯林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护卫根本就不管他们的主子:原来那个贵公子根本就是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存在!不,那不是贵公子,那是嗜血修罗!

    “后退,快,后退——”侯林嘶声道。

    其他贼匪也意识到不妙,以对方武功之高,自己这些人扑过去,无疑等于羊入虎口。马上潮水一般往后退去,毕竟他们更熟悉山上的环境,虽然片刻之间又在地上留下十多具尸首,却还是很快退到了安全地带。

    侯林脸色铁青,纵横安东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这般损失惨重!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准备弓箭!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那就等着变成马蜂窝吧!”

    侯林此话一出,围墙上便出现了一排弓箭手,箭尖正对着霁云几个。

    哪知被围在中间毫无任何障碍物可以蔽身的几人却是毫无慌张的模样,谢弥逊甚至慢悠悠的扯下蒙脸的黑巾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宝剑,那俊美如斯的容颜衬着四周的血海尸身,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那个一心想要睡了傅青轩的小头目最先受不住,两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侯林脸色一寒,手猛地扬起:

    “射——”

    “噗噗”一阵利箭入肉的声音传来,可却没见箭雨飞来,被围在中间的霁云等人自然仍旧毫发无损。

    “怎么回事?”侯林大怒,忙回头去瞧,却一下惊得目瞪口呆——自己手下那些弓箭手,都歪倒在一边,每人胸口处都有一只利箭惯胸而出,而方才那些弓箭手的位置,却是另外一些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每人手里一张硬弓,森冷的箭尖,正指着他们这百十号人。

    阿逊看都没看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的侯林等人,把剑插回鞘中对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的黑衣人道:“阿律,慢了些。”

    黑衣人咧了咧嘴角,神情明显有些郁闷。却还是行礼后靠近谢弥逊和霁云,小声禀报着什么。只有那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让侯林头皮发麻。

    “你们绝不是什么生意人!”看着那行动整齐划一的一队黑衣人,侯林终于意识到不妙——这般矫健的身手,这般凛冽的气势,哪里会是区区一个商号会有的,分明是一只久经沙场的劲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大,难道他们,是官府的人?”这次不止是侯林,便是他身后那些贼人也都慌了手脚。

    “拿下他们。”霁云淡然开口,“特别是那个侯林。”

    傅府大宅祠堂中。

    叶氏一身盛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供桌上排列整齐的傅家祖上灵位,最后定在傅成峰的牌位上,脸上表情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悲伤:

    傅青川应该已经死了吧?侯林已经赶回槐山,说是要亲手结果那两个刑子的性命……

    终究,这世上你不过只有青轩一个儿子罢了,我也才是真正的傅府老夫人,谁都无法撼动!

    “傅成峰,当初你弃我如敝屣,可曾想过你的儿孙会遭此报应?”

    “是吗?自古不都是恶人遭报应吗?俗语有云,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叶氏,你不觉得高兴的太早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然后祠堂厚重的大门一下被人推开,那过于灿烂的阳光使得叶氏下意识就捂住了眼睛,再张开手时,却是一呆:

    那被绑着推进院子里的怎么是,侯林?

    侯林两条腿都被卸掉了,便是胳膊也仅剩下一只罢了,可见此前搏杀之惨烈,再看看那眼含煞气逼视着自己的谢弥逊和霁云,叶氏旋即明白,事情怕是败露了——竟果然让他们找到了那两个小兔崽子的下落!

    眼睛突然落到一旁失魂落魄般垂手而立的傅青轩身上,瞬时明白过来,忽然扑过去,疯了一般掐着傅青轩的脖子道:

    “畜生,是不是你,引了他们去?是不是,是不是……”

    傅青轩垂着两手,缓缓闭上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直到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

    “喂,你这个疯婆子,他可是你儿子——”看傅青轩脸色逐渐青紫的样子,再不阻止,怕是真会被叶氏给掐死,霁云忙一推十一,十一虽有些不愿,还是上前反剪了叶氏,霁云忙扶住软倒下来的傅青轩,哪知却被狠狠的推开:

    “不要,你管——”

    说着跌跌撞撞的就奔叶氏而去,却被叶氏狠狠的朝脸上抓了一下,玉一般的脸颊上,登时留下几道瘆人的血痕:

    “孽子!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在你出生时便溺死你!”

    十一忙要把叶氏推开,哪知傅青轩却红着眼睛死死的抱住叶氏不放!

    霁云皱眉,刚要开口,门忽然再次被狠狠的踹开,谢弥逊刚要呵斥,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却是侯胜正推了被五花大绑的傅青川而来。

    “侯胜你大胆!”霁云再顾不得傅青轩,一下站直了身子,“快放了我三哥!”

    侯胜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侯林和被十一钳制着的叶氏,神情顿时更加疯狂,放在傅青川脖子上的手猛一用力,便有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汩汩流出:

    “想让我放了他?好,那就放了林儿和翠莲,不然,你们就等着给傅青川收尸!”

    霁云顿时有些着慌,却被谢弥逊箍在身边一动不能动:

    “想保你儿子的命,就拿稳手里的刀,否则——”

    阿逊说着,忽然抬脚狠狠的往侯林残存的右臂上碾压,一阵骨头的碎裂声传来,本是昏迷的侯林瞬时清醒,看到神情冷酷的阿逊,神情顿时惊恐至极:

    “魔,魔鬼,魔鬼——”

    一回头,恰好瞧见侯胜,匍匐着就向侯胜爬去:

    “爹,救我,爹,救救孩儿——”

    侯胜猛一哆嗦,拿刀的手顿时一软,青川顺势侧身,一把夺过那把锋利的尖刀反手一推就送进了侯胜的心窝!

    “胜哥——”瞧着侯胜的身体慢慢软倒在地,叶氏挣脱十一的手,疯一样的朝着侯胜扑了过来。

    侯胜愣了愣,怔怔的瞧着连滚带爬扑在自己身上的叶氏,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啊——”叶氏抱着侯胜的尸身,仿佛傻了一般——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什么金银珠宝,什么老夫人的名头,都不如那个爱自己、护自己的人活着重要啊!

    傅成峰,为什么当初,我要认识你,不然,我也一定可以和胜哥快活一生吧?

    “三哥——”霁云也跑了过来,看傅青川颈边,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流,顿时心痛至极,慌泌起脚,想要帮青川包扎伤口。哪想到本是坐在地上的叶氏忽然拔出侯胜胸口的匕首,朝着傅青川就扑了过来:

    “是你,你杀了胜哥,我要杀了你——”

    正好奔过来的傅青轩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身就扑到傅青川身上,随着“噗”的一声钝响,叶氏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刀深深没入儿子的后心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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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掌上明珠介绍:
容霁云一直以为自己天生薄命:生而为父厌弃,长而随母颠沛流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好在老天还给她留了一条活路,赐给了她英俊而又痴情的夫君,即便她无法生育,依旧是不离不弃。却不料狠心父亲本是爱女逾命,如意郎君才是禽兽心肠,而所谓孤女的自己,却是出身高贵的世重生之掌上明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掌上明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掌上明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