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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死人经txt下载     死人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 森林

    金鹏堡的军队每天都有新消息:西边占领一座疏勒国的城池,东部山口以奇迹般的速度建起万夫莫开的关卡,逍遥海又有某国向独步王投降,三少主上官云即将成为小宛国王,上官伐本人也很可能从北庭那里讨得一个实实在在的王号……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独孤羡坚持声称大雪山已经全军覆没,在他心中也是这么希望的。

    在一连串的西域重大事件中,龙王与大雪山就这么遭到了遗忘,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那支被残冬最后一场暴雪掩埋的军队,笃信其中必有幸存者。

    暴雪是毁灭者,三百多名伤势严重的大雪山战士没能捱过严酷的天气,冻死在荒野里。

    暴雪也是拯救者,不仅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帮助他们去除了累赘,而且彻底掩盖了队伍的踪迹。

    挣扎前行的战士们甚至没机会向逝者告别。

    他们向南行进了一个月,期间穿越荒无人烟的戈壁与沙漠,在遍布陷阱的沼泽中艰难跋涉,初春降临,突然间满眼绿意,龙王带领着队伍来到一片从来没人听说过的森林边缘。

    森林无边无际,仿佛狂暴的海洋,对陌生的到访者充满戒备与敌意。

    顾慎为不敢贸然前进,于是下令在林地外扎营,休整身体放养牲畜,还要借此机会解决诸多内部难题。

    剑客们开始怀念一年四季白雪皑皑的大雪山,虽然同样是贫嵴的土地,但剑客熟悉那里的生存之道,荒漠、沼泽、森林,都让他们心怀忐忑。

    思乡之情一开始只是在剑客们的心头萦绕,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将心事说出口,调转方向回家的呼声每天都在升高。

    陀能牙属下的刀客军心更不稳,他们忠于陀老大与龙王,但仍然具有典型的刀客性格,希望付出能得到回报,而且回报来得越早越好。

    如今,连最遥远的回报也显得虚幻不实了。

    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尚未分裂,一是因为对龙王充满忠诚与恐惧,二是无路可逃,没人愿意回头,重复过去一个月的艰辛。

    顾慎为心中的信念却越来越坚定,执着地认为继续走下去,很快就会找到那条通向逍遥海的隐密山路。

    即使在几名向导灰心丧气地承认迷路之后,顾慎为还是没有丝毫动摇,金鹏堡如今势头正盛,大雪山必须避其锋头,即使最后到不了逍遥海,也要在南方的荒野里暂藏一年半载。

    顾慎为再一次向天意求助。

    三名随军术士在一处山坡上宰杀牺牲,抛洒内脏,燃烧脂肪,得出模糊不清的预兆。

    “神灵让我们继续向南走。”一名术士从内脏散布的形态上预测未来,“但是……等在前面的有惊喜也有灾难。”

    “我看到了死亡,数不尽的死亡。”第二名术士观察烟气升腾的外观,“可死亡身后站着巨大无比的金甲神灵……死者不会被遗忘……伟大的功业。”

    “拿起刀剑。”第三名术士依靠冥想发出预言,他的话最简单,见效也最快。

    大雪山军队在林外扎营的第三天,树木的缝隙中露出一双双偷窥的眼睛,越来越多,敌意也越来越明显。

    逃亡军队撞上了传说中的林中居民。

    这是一群野人,以兽皮与树叶裹身,武器是木制的长弓与标枪,操着无人能懂的奇特语言。

    顾慎为最初的作法是向他们示好,送去几匹马和数十柄刀剑,希望拢络人心,找一名熟悉地形的向导。

    可野人的思维习惯与众不同,顾慎为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哪一项行为得罪了他们。

    野人们开始偷袭,趁夜摸进营地暗杀哨兵,或是躲藏在水源地附近,从茂密的草丛中射出削尖的木箭,手法之娴熟悉、行踪之诡秘,堪比顶尖的金鹏杀手。

    在第十名战士遇刺之后,顾慎为抛弃示好策略,向林中野人宣战。

    他将麾下的剑客与刀客以五十人编成一队,共是二十几队,分批进入森林,前后照应,左右掩护,逐步推进,围绕每一棵树与野人展开贴身搏斗。

    大雪山战士憋闷已久,下手毫不留情,五天杀死一百多名野人,最后,发现了野人聚居的村落。

    村里的年轻人不是被杀,就是逃进森林更深处。

    大家杀红了眼,都有屠村的冲动,顾慎为心中的杀戮欲望也被激起,但他在最后关头保持住克制,只是抢走部分粮食,并带走五名老人与十几名儿童。

    与老人交流颇为困难,足足花去十天时间,才能通过手势和猜测互相理解大概意思。

    老人们没听说过与逍遥海类似的地方,他们只知道,越往森林里面走,村落越少,但是居住其中的野人越残暴。

    顾慎为下令拔营进入森林,二十名战士护送两名认路的老者提前一天出发,向途经的每一处林中村落发出简单的命令:供应少量粮食,指派十到二十名年轻男人加入军队,不服从者,即是宣战。

    头两个村落比较强悍,不仅拒绝交粮交人,还杀死一名信使,并且主动出村迎战。

    事情很简单,顾慎为只派出三四支五十人小队,就解决了战斗,野人们的武器与装备都太简陋,即使熟悉地形,也打不过有备而来的战士。

    接下来的路程就比较顺利了,林中居民都听说了这支来历不明的大军,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老老实实地执行交粮交人的命令。

    这也带来一个问题,龙王与他的军队不能走直线,总是从一处村落向下一处村落进发,有时候还会兜圈子。

    没办法,一千多人要吃饭,脱离这些村落的给养,他们在陌生的森林里坚持不了几天。

    即使这样,从龙王以下,每个人的食物都要定量,村子太小,提供的多余食物实在有限。

    在将野人编入军队之后,状况稍有好转,这些人虽然也要吃饭,但是熟悉森林规则,总能找到猎物与其它食物,虽然未必合胃口,但的确缓解了饿肚子的情况。

    森林极为巨大,野人们对它的大小与走向所知有限,除了指引大军奔向相邻的村落,几乎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他们在森林里几乎游荡了三个月,袭击了几十处村落,依靠微薄的供给勉强维持生存,战士们的怨气越来越明显,不敢公开表达,就用别的方式发泄,有一次,一支五十人小队屠灭了一处村落,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杀死,起因仅仅是其中一名战士受到暗箭偷袭。

    顾慎为只能没收刀剑,对他们加以羞辱,没办法执行严格的军令。

    森林像一套繁复而紧身的衣裳,对外来者永远都是束缚,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暴雨一般的有毒蚊虫,都在将战士逼入狂暴的边缘。

    再待下去,即使是龙王的威信也不足以弹压全军的愤懑。

    顾慎为不打算回头,他一直在寻找穿越森林的道路,为此专门指定几名识文断字的刀客,将到过的每一处村落都画在图纸上,野人们的种种传说也都记录下来,用这种方式,终于勾勒出森林的大致形状。

    接着,他派出十组斥候,分朝不同的方向探路,命令他们发现死路就回来,如果没有阻碍,最多五天也要调头。

    大多数斥候都提前回来了,前面不是深峡就是难以翻越的高山,无路可走。

    只有一组斥候带回来一点希望,报告说可以继续向西南前进,虽然也有高山阻隔,但是山间有小路可以通行。

    根据野人的传说,西南群山之中没有村落,却时常有怪物出没,顾慎为因此觉得那个方向最有可能穿越森林。

    大军分散驻扎,尽可能收集食物,十天之后,集合在一起向西南方进军。

    山路更加崎岖难行,即使是加入军队的林中野人,也心惊胆战,途中跑掉了一些,但一想到能走出森林,战士们仍兴奋不已。

    春季将尽,食物耗光,所剩无几的驮畜也都被宰杀,在一个阳光温暖和煦的下午,大雪山军队终于摆脱掉森林的围困。

    眼前是一片世外桃源,在不见天日的老林里走了两个月天,见到一片片的鲜花嫩草、数不尽的飞禽走兽,每个人都惊呆了。

    不知是谁开的头,所有人齐声高呼“龙王”,心中的疑惑一扫而尽,即使到不了逍遥海,他们的南方之行也不算白走一趟。

    随军的野人们却越发恐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头顶无遮无拦。

    顾慎为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可以留在军中,去见识更广大的世界,也可以转头重回林中。

    恐慌反而刺激了许多野人的雄心壮志,一多半都愿意留下,人数达三百多,由此大雪山军队又多了一个来源,顾慎为将他们编成一部,归自己直接指挥。

    好事总是接踵而至,走出森林的第三天,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带回来令全军为之一振的消息:百余里以外,矗立着一座城池。

    大雪山军队误打误撞,闯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国家,在与城中领袖接触之后,他们知道了它的名字。

    香积之国,传说中专出奇花与异人的地方,多年以前,顾慎为曾经从一位神医口中听说此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踏上它的土地。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与大雪山军队的命运会在这里发生重大转折。

    (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幸福!谢谢你们的支持,让我能鼓足勇气将这本书继续写下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幽会

    自从最后一代残暴昏庸的国王死去,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嗣,香积之国的百姓就放弃与外界的一切交往,忽忽百有余年,自认为本国早已在世人的口中消失。

    该国独守一片世外桃源,地广人稀,居民在城内择善地而居,唯有王宫任其荒芜,昔日的金碧辉煌如今已变为杂草丛生,成为野兽与儿童的乐园。

    他们不再推选国王,而是分成十个部族,实行自治,每族设一位首领,由族内成员轮流担任。

    一支近两千人的大军突然从森林中闯入鲜花遍地的平原,立刻震动了香积之国,向来清闲无事的十首领,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彻夜商议之后,十人决定一起出城,代表全国百姓,与这支看上去野蛮而饥饿的军队谈判。

    离国都十里的地方,顾慎为命令军队背靠一条小河安营,然后在主帐里接见使者。

    这是世上最温文尔雅的一群人,一律穿着浅色的长袍,宽松合体,除了精美的腰带,身上再无其它饰品,却散发出阵阵香气,举止大方合体,声音柔缓清晰,虽然语言不通,听者也会马上感受到其中的善意。

    十名首领年纪相差悬殊,最小的才二十来岁,处事尚不老练,神情有些紧张,年长者须发皆白,手中拄着与差不多同样颜色的拐杖。

    十人地位相等,一般情况下由长者发言。

    顾慎为听了几句,只听懂一个词,老者名叫室利摩罗,于是他传唤一名通晓多国语言的刀客进来当翻译,连猜带蒙,再加上种种复杂的手势,终于大致明白了对方意图。

    室利摩罗声言本国人民稀少,不到六千,上百年来,很少接触到外来者,尤其没见过战士与各种兵器,易受惊吓,因此恳请龙王约束手下士兵,不要进入都城,至于城外,可随处扎营,想留多久都行。

    作为回报,城里的居民愿意每日提供足够的食物。

    顾慎为表示同意,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有益处的协议,当地居民需要安全,战士们需要充分的休息。

    顾慎为让翻译向室利摩罗询问前往逍遥海的道路,老者却一无所知,但他说城里有一份帝王时代流传下来的老地图,等他一回去,就派人送过来。

    谈判就这么结束了。

    当时有不少人在主帐内外围观这些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异族男子,使者走后,站在一边的上官飞撇嘴笑了一声,“装得好像。”

    顾慎为明白他的意思,十名使者当中,包括室利摩罗在内,最少有三个人其实能听懂中原话,却假装一无所知,可他们装得有些过头了,自然骗不过龙王与上官飞这样常年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的人。

    同样站在帐内的上官鸿没看出来异常,茫然问道:“装什么?你是说他们像女人一样有香味吗?”

    两人都不理睬他,顾慎为虽然看出香积之国的百姓不如看上去的那样纯朴,但他不想当场揭穿,这些人或许只是对军队怀有深深的恐惧,以语言不通为借口,避免暴露过多的底细。

    不过,既然有人会说中原话,表明此地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当天晚些时候,室利摩罗果然派人送来一张陈旧的地图,布帛上有不少虫蛀的漏洞,大致仍然完整,只是文字怪异,就连翻译也看不懂。

    上面有一处大湖,看方位很可能就是逍遥海,但是没有道路通往香积之国,至于西域其它地区,画得极不准确,基本没有参考价值。

    顾慎为有点奇怪,任何一地的居民,都会迫不及待地送走来历不明的军队,可室利摩罗等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暂时将此事放下,金鹏堡正在西域东征西讨,大雪山军队躲在这里很合适,但他下令在营地内外多设哨卡,防备突袭。

    接下来的半个月,双方相安无事,城里的居民按照约定,每天都会送来大量的水果与面食,只是没有肉类,但也足够一千六百多人吃饱喝足。

    顾慎为则严格约束部下,不准任何人靠近都城,然后向东北派出数十名斥候,希望找到通往逍遥海的通路。

    空闲时间,他大都用来训练那三百多名野人士兵。

    离开森林与亲人,让这些野人非常不适应,此地的饮食不合他们的口胃,军营里的规矩也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

    但很少有人逃跑,他们迷上了那些锋利无比的兵器,宁死也舍不得放弃。

    大多数野人从来没见过钢铁,当他们发现最普通的钢刀也能毫不费力地砍断木制标枪时,立刻就对新到手的兵器爱不释手,甚至夜里要抱着它睡觉。

    他们一开始对各类护具都很反感,既不适应穿戴之后的累赘感,还觉得这是懦夫的行为,直到龙王亲自示范,穿上护胸铁甲,令射来的木、铁箭头全都失效之后,众人才抢着换上盗甲。

    陀能牙伤势好得差不多了,顾慎为指定老刀客与小剑锋族长教导这些野人使用刀剑,另外有人教他们说中原话。

    野人们从小就会弯弓射箭,换上强弓利矢之后,威力更是大增,在刀客与剑客们中间,很少有人能与其比肩。

    要不是上官飞发现异常,龙王可能一连几个月都与野人混在一起。

    上官飞受了不少苦,跟随龙王的艰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但凡还有一条退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当逃兵。

    来到香积之国,他比任何人都高兴,唯一令他不爽的,还是同父异母兄弟上官鸿。

    两人的关系曾经稍有缓和,可是随着相处日久,彼此间的厌恶比春天的野草长得还快,上官飞永远也没办法接受这个奴仆般的哥哥与自己母亲的龌龊事,连想一下都觉得恶心。

    因此,他像监视敌人一样,随时留意上官鸿的去向。

    “上官鸿叛变了。”这天傍晚,上官飞故作神秘地向龙王透露情报。

    “是吗?”顾慎为语气平淡,似乎不怎么在意。

    “真的。”上官飞有点急了,“我亲眼所见,他跟城里出来的女人鬼混,就在河边,那小子现在美得跟神仙似的,别说龙王,就算是亲娘,他也一样会背叛。”

    顾慎为开始在意上官飞的情报了。

    室利摩罗强烈反对战士进城,何以会允许本族女子出城?

    “下次他出营,过来告诉我。”

    龙王的命令让上官飞非常高兴,连声答应着,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该到严肃军纪的时候了,龙王,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啦。”

    大雪山营地位于河边,平时都在上游取水,上官鸿与城内女子幽会的地点却在下游,离都城更近一些。

    上官鸿显然轻车熟路,连杂草掩盖的沟沟坎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却一点也没发现自己遭到了跟踪。

    的确有一名陌生女人在等待他的到来,她穿着与该国男了差不多的浅色长袍,只是布料差一些,腰上仅仅系着一条布带,没有任何装饰。

    两人动作亲昵,很快就钻进一片茂盛的草丛里。

    “捉奸见双,就是现在。”上官飞兴奋地小声说,刚要起身,被龙王一把抓住。

    “先回营。”顾慎为觉得问题不那么简单。

    上官飞先是惊讶,随后又心照不宣地点点头,龙王等待的时间越长下手越恨,正合他意。

    顾慎为想的却不是上官飞,这一路上,他发现不少被踩踏的杂草,表明与城内女人有染的很可能不只一个人。

    回到营地,他到处转了一圈,跟普通战士们随口闲聊,结果令他惊讶,前段时间剑客思乡成疾、刀客闷闷不乐,现在却都变得心满意足。

    顾慎为猛然醒悟,这半个月来,他很少听到抱怨,少得有点不正常。

    突然之间,最忠诚的剑客,也没法完全相信了。

    顾慎为向上官飞交待了一个项任务,在军营里,只有他不可能受到女人的诱惑,“明天你也去河边,如果有女人向你招手,你就好好跟她聊聊。”

    “龙王,你知道我不喜欢……”

    “我知道,所以才信任你。”

    “可是我听不懂这里的语言。”

    “问题很简单,我只想知道城里到底有多少人。”

    室利摩罗声称香积之国只有不到六千人,却能毫不困难地向一千六百多名战士供应充足的食物,顾慎为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上官飞愁眉苦脸,不太情愿地接受任务。

    隔天傍晚,他向龙王复命,“女人的嘴很严,她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一直装糊涂,除非把她抓来拷问,我可没别的办法了。”

    为了弥补这趟不太成功的任务,上官飞多问了一些内容,来见龙王之前向几名要好的战士求证无误,“这个香积之国,简直就是一家超大的妓院嘛,只要不下雨,每天最少有几十名女人在营里周围游逛,专等男人,来者不拒,还不收钱,真是赔本买卖。全营的男人,除了那些野人,估计都沾到好处了,就瞒着龙王一个人。”

    鲜花遍野的无害之地,立刻变成了陷阱重重的阴险所在,可顾慎为还是搞不懂,留住一支陌生的军队,到底对香积之国有什么好处,“咱们需要进一次城。”

    “咱们?”上官飞对冒险向来不感兴趣,可他更不敢拒绝龙王的命令,“嘿嘿,去就去,看看城里的老鸨子长什么样。”

第三百六十七章 献祭

    在几代人的印象里,香积之国从未遭受过外敌入侵,爬满藤蔓、无人整修的城墙即是明证。

    城里的居民不多,室利摩罗似乎没有撒谎,该国人民也就数千人。但奇怪的是,顾慎为躲在暗处观察到的街上女子都很重视腰带,其华美程度与他此前见过的十名男性使者不相上下,——与河边女子的简朴风格截然相反。

    从杀手的角度来看,城内是进行暗杀活动的天堂:街道狭窄曲折,到处都生长着繁盛的花草树木,整座城市好像披着一件色彩斑斓的斗篷,就是隐藏一支数百人的军队也轻而易举。

    顾慎为没有发现任何携带兵器的人,甚至没看到过体形健壮的男子。但是多疑的天性还是发挥作用:他只在城边暗中观察一会,很快就返回营地。

    那些去河边幽会的女子,要么是穷人——这能说得通,但个个都不要钱就说不通了;要么是被迫幽会——根本不愿意打扮,或者避人耳目。如果是后一种,那指使者想留住城外大军的目的又是什么,要知道供应二千人的吃喝可不是一件小事……

    心中疑惑越来越多,顾慎为召见五峰首领与陀能牙一起商讨。

    与座众人都不觉得其间有什么阴谋,关注重点都放在风流韵事的正当与否上面,之前都瞒着龙王,现在被发现,都觉得有些尴尬。

    “此地风俗如此吧。男少女多,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弹多峰族长龙啸士早有耳闻,却不怎么在意,“大家不向龙王报告,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龙王……这个……太年轻了些。”

    顾慎为转向华盖峰年轻的族长——龙翻云,这位龙王最坚定的支持者,此时脸红得厉害,显然已经领略过那些女人的温柔,发现龙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越发坐立不安,连咳数声,说:“大家这几个月来都很辛苦……这里的人连兵器都没有……她们能有多大危害……”

    龙翻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嘟囔。

    就连一向老练的陀能牙,也认为这不算多大的事,“一大群男人,先是缩在冰天雪地的山谷里,接着又在荒野里走了几个月,他们没冲进城里抢女人,已经很克制了。龙王要是不喜欢这种事,咱们回去告诫一下,然后尽快离开此地也就是了。”

    “不必,可能是我想得太多,大家回去什么都不用说。”

    会议就这么散了。顾慎为渐渐明白为何其他人的想法与自己不同:他一直与野人混在一起,剑客与刀客们却每天都要从城内居民们手里接受食物,见惯这些温文尔雅的土著,很难对其产生警惕。

    他不想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显得过于严苛,因此没有再找普通战士问话,只是叫来上官鸿,打听那些女人的目的。

    上官鸿倒是一点也不脸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是我开的头。半个营地的人都做过这事,剩下的一半还在排队。”

    至于女人的目的,他想得很简单,“您瞧这里的男人,个个擦脂抹粉,身上的香气比璧玉城的大家闺秀还要浓郁,总之是特别没有男人味;再瞧咱们,个个都是男子汉,当然有吸引力啦。”

    所有战士都相信本地人民软弱无害,就连一向胆小自卑的上官鸿也信心大增。

    “她们什么都不要?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顾慎为还是不能相信,风俗或许能够解释许多事情,但是总没有利益简单明了。

    上官鸿仔细回忆了一会,“没有。其实……嘿嘿……也没多少工夫浪费在说话上。”

    除了龙王,上官飞是唯一认为此事不正常的人。上官鸿一走,他就向龙王进言,“肯定有问题。我奉龙王之命跟河边的女人打过交道,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事,那个女人看样子也不怎么喜欢,她要不是被迫的,就算我的眼睛白长了。”

    顾慎为第二次潜进都城打探情报,这次他跟踪一名回城的女子。

    那名女子跟野合的剑客分手,以为周围无人,收起笑容,低头走路,一点也没有喜悦的神态,上官飞看得很准,她不像是自愿前来做这种事的,更像是在完成不情愿的任务。

    也只有同样不太情愿的上官飞能看出这一点,其他人的双眼都被兴奋蒙蔽住了。

    她没有从大门进城,而是绕行一大段路,从南面的一处城墙缺口进去。这里进出的人不少,顾慎为等到天黑之后才潜入都城。

    香积之国遍布草木,只有这一片角落是荒地,到处都挤满了简陋的房屋。跟璧玉城一样,这里也有北城、南城之分,前者富人居住,后者穷人聚集。

    南城穷人区非常拥挤,顾慎为粗略估计其中居民有四五千人,很显然,室利罗摩声称香积之国只有不到六千百姓时,没有将这些人包括进去。

    顾慎为仍然没有走太远,暗暗兜了一小圈之后就返回军营。

    他此前曾经向东、北两面派出探路的斥候,现在决定朝其它方向也派出小队人马,弄清楚这个国家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人口。

    没等他传令,帐篷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这绝对不是龙王麾下的战士,杀伤力却一点也不弱。

    一名绝美的女子,正站在榻前冲龙王微笑。她只穿着一件极薄的纱衣,长发垂腰,倒成了全身上下唯一有效的蔽体之物。

    这里不是商议军务的主帐,而是顾慎为休息的地方,因为有时候他要独自一人运功驱寒,所以即使是平时,也严禁任何人进入。

    不知道是内部什么人,为了消除龙王的疑心,竟然送来陌生女子。

    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声音柔媚滑腻。用不着熟悉此地语言,只要是男人,就会明白她的意思。

    但她还是为给自己的话加上注解,双手在肩头轻轻一拨,纱衣如缓缓浇在身上的温水,倾泻委地,堆在脚边。

    对方如此直白,顾慎为也不想拐弯抹角——

    他慢慢拔出五峰刀,刀身与鞘壁磨擦,发出轻微但却刺耳的声音。

    女人的笑容变得僵硬。但她似乎不相信自己这一招会无效,所以不仅没有退却,反而抬脚迈出地上的纱衣。转了一个圈子,长发随之飘扬,随后如冰上行走一般,滑向龙王。

    她的咽喉,正迎上五峰刀的刀尖,只差三四寸的距离。

    顾慎为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冷酷,不让她产生一丝的侥幸与误解,“我知道你能听懂中原话,想必也会说。给你一个建议,最好现在就开口。”

    女人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有那么一会,她似乎还不死心,仍想继续施展手段,甚至挺起胸膛,想以无限柔情融化刀身的寒光,但她在最后时刻放弃了,脚跟抬起又放下。

    “你不是男人。”她果然会说中原话,虽然语气幽怨、音调生硬,还是很容易听懂。

    “这不重要。”顾慎为的刀没有移开。

    世上的威胁千种万种,决战的方式也千差万别,他擅长的只有刀与剑,以一招破万招。

    “你想知道什么?”

    顾慎为立刻查觉到对手的小伎俩,她表面上认输,却不肯遮掩身体,反而随意地用手将长发撩到身后。

    她仍想反败为胜。

    “谁放你进来的?”

    “他没说自己的名字,我听到别人都叫他‘鸿公子’。”女子对出卖军营里的男人一点也不推三阻四。

    “你住在南城还是北城?”

    女人对这个问题略显惊讶,犹豫一会,“我住在后城,大概就是你说的南城吧。”

    她是穷人。

    “谁派你来的?”

    “主人。”

    五峰刀前进两寸,刀尖抵在喉部的皮肤上。

    “我不能说主人的名字。”女人马上说道,脸色惊慌。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我……们被禁止说出主人的名字。”女人越来越惊谎,但还是不肯松口,好像有一道神奇的咒语封在口内。

    “室利摩罗。”顾慎为说出他唯一知道的此国人名。

    女人退后一步,左右看了一眼,好像这个名字比近在眼前的利刃还要可怕,然后紧张地点点头。

    顾慎为收起刀,抓起一件自己的长袍扔给她。

    此后一连三天,绝美女人都留在龙王帐内,寸步未离,龙王本人也很少外出。大雪山的战士们相视微笑,觉得龙王亲切多了。

    顾慎为没有惩罚私送美女的上官鸿,表面上他已经彻底丢掉疑心,但这三天里,他从来没碰过女人一根指头,而是提出大量问题,尽可能了解香积之国的细节。

    女人只是身不由己的奴仆,对主人又极为惧怕,能说的东西不多,不过仍泄露出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第四天早晨,顾慎为委派上官飞守护帐篷里的女人,他以打猎的名义,带领十名野人士兵外出。

    香积之国的统治阶层被称作“主民”,今天将举行重要的仪式,全城一多半的人都会前往城外东南方的祭坛,这正是察看底细的好时机。

    离祭坛还有数里的地方,顾慎为命令野人士兵躲藏在草丛中,自己一个人悄悄前进,潜伏在一道坡顶,向外窥探。

    祭坛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底部呈正方形,然后逐级缩小,顶部是一块十步见方的平台,整体高十几丈。

    周围层层环绕着香积之国的居民,从站立位置以及腰带好坏能明显分出阶层来:内圈地位较高,站立着,有规律地左右晃动身体,低声吟唱;外围全是腰带简朴的奴隶,匍匐在地,像一群倒下的石雕,纹丝不动。

    主人与奴隶加一起差不多有上万人。

    顶部平台上已经堆起大量木柴,据称,今天将向神灵奉献五名牺牲。

    温文尔雅的香积之国居民竟然以活人献祭。

    十名女人搀着五名牺牲,缓缓走上祭坛,每迈上一级台阶,都要停留一下,步伐庄重。

    牺牲也都是少女,穿着长袍,腰上系着最精美的带子,她们像是吃了迷药,虽然顺从地跟随两边的搀扶者抬脚,头却软弱无力地歪在一边。

    上到顶部平台之后,五名少女转过身,准备接受被焚烧的命运。

    顾慎为大吃一惊。

    虽然离得很远,他仍然认出了上官如与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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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救人

    望着荒凉的土地和陌生的景象,上官如心中生出一股掺杂着喜悦的恐惧。

    闯荡江湖从小就是她的梦想,在她的想象中,自己一直都是风风光光离开石堡,然后轰轰烈烈回家,现在的她,却是单人匹马,无依无靠,每一步都没有目的,像一只离群的候鸟

    有那么一小会,她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自己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仍受到家人与朋友的亏待,从小就被谎言与阴谋所包围。

    怨恨几乎就要在少女的心中生根发芽。

    早春料峭的寒风拂面吹过,上官如心情豁然开朗,将那粒怨恨的种子从心底深处彻底铲除。

    开朗的心情也跟这春风中微微的暖意一样,吹走怨恨之种,随即消失无踪。

    自己并非毫无过错,她想,只是养尊处优惯了,即使无意中伤害了谁,也一无所知,直到同样的伤害降临在自己身上,才明白曾经给别人带来多深的痛苦。

    她曾经兴致勃勃地折磨堡里的奴仆,以为那些笑脸都是真实情感的表达,她还曾向父亲告密,害死两只金顶大鹏,并为此扬扬自得,它们就像是欢奴的亲人,可当时的他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满。

    所以一切都有因果,她继续往下想,要为今日的悲剧找出全部理由。

    还有上官雨时,那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似乎无话不说,其实谈的都是十公子一个人,雨公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

    十八岁的上官如,好像自知大限将至的老人,回忆一生中的每一个片段,越想越觉得陌生,那个蛮横骄纵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是自己?

    照这样想下去,她迟早会发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将她从自怨自艾的泥潭中拽了出来。

    她饿了,而且腹中隐隐作痛。

    她掏出干粮吃了一点,饥饿的感觉没了,腹痛却越来越严重,就像是有人拿着钝剪,在肠胃中乱戳胡铰,最后,她已经没办法再骑马。

    上官如只能下马休息,运行内功,想要抑制疼痛,结果却适得其反,真气像一万根细小的钢针在经脉中缓缓前进,每挪动一寸,都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上官如放弃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抱着膝盖,欣慰地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有人在食物中下毒,她明白了腹痛的来源,是欢奴还是荷女?没有分别,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豆大的汗珠在从额头滴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干燥的泥土顷刻就将它吸收,不留丝毫痕迹。

    或许这里过些天会长出一株草来,上官如的胡思乱想还没有完全停止,继而想到,自己这副躯体,大概足够滋体一棵小树吧。

    一个时辰之后,腹痛渐渐停止,她竟然没有死,心中不仅有点小小的遗憾。

    只要没死,就得活下去。

    上官如牵着马,不紧不慢地在荒野上漫游,只认准南方,希望离已知的世界越远越好。

    一整天下来,她也没走出多远,腹痛每隔两三个时辰就发作一次,每到这时,她必须停下,抱着膝盖,尽量将身体蜷成一团,以此稍稍缓解症状。

    至于回头找欢奴要解药,她连想都没想过。

    晚上,她搭了一顶小小的帐篷,倾听外面的呼啸声,忍受腹中的疼痛,整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她感到疲惫不堪,却不想停在这里,于是收拾帐篷,打算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存放帐篷的行囊昨晚一直放在外面,系在一块牢固的石头上,上官如正要将叠好的毡布放进去,发现里面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开始,她以为是半夜钻进去避寒的野兽,着实吓了一跳,随即马上发现不对,那好像是个小孩子,像刺猬一样蜷成一团,似乎也在忍受着与她一样的腹痛。

    上官如抓住不速之客的头发,将他拎起,立刻认出木老头那张满是褶皱、丑陋不堪的脸孔。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扔出十步以外,拔出木刀严阵以待。

    木老头落地之后打了几个滚,仍然像个萎缩的肉团,既不呼痛,也不动弹,似乎已经死去很久。

    上官如的心怦怦直跳,尤其是想到木老头专掏心脏的可怕武功,它跳得更厉害了。

    足足一刻钟后,她才慢慢挪近木老头,用木刀戳了几下,一次比一次用力,最后,木老头终于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证明自己一息尚存,但是已经失去了反抗力。

    许多疑问涌入脑海,上官如不明白这个老魔头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躲进行囊,但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处置他。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最正常的方法就是趁木老头上虚弱无力的时候杀死他,可上官如下不了手,她对杀戮的厌恶远远超出对被杀的恐惧。

    另一个正常的选择就是将木老头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上官如听荷女说过,木老头修行七转大还功,最怕阳光,无需她动手,这个魔头自会功力全消,再也没法为害世人。

    上官如已经将行囊收拾妥当,牵着马走出数十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法心安理得。

    此刻的木老头,像个遭人遗弃的婴儿。

    上官如又走回来,将行囊中一些暂时无用之物扔掉,将木老头塞进去。

    这是错误的,一个声音对上官如说,木老头可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他一恢复功力,很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换出你的心脏。

    上官如明知此事大错特错,却一直没有将木老头扔掉。

    午时,上官如又经历一次腹痛,但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痛不欲生,过后,她甚至有心情吃掉几块干粮,即使食物中很可能有毒,她也不在乎。

    眼前的景象越来荒凉,鸟兽绝踪,等到干粮吃完,她会饿死在这里,木老头就算本事通天,大概也打不败饥饿,这样一想,上官如的心境平静许多,然后自己也觉得可笑,不知道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杀人。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别人却想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别看风景了,再不走,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木老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行囊里传出来。

    “死在哪里都一样,这儿也没什么不好。”上官如仍然抱膝而坐,对死亡无所畏惧。

    木老头安静了一会,再开口时变得很生气,“笨蛋,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小小年纪,别学和尚参禅,大家要是全跟你一样勘破生死,杀人还有什么乐趣?”

    “你自己走吧,我本来就不想带着你,更不想看你恢复之后杀人。”

    木老头再次转换语气,“小姑娘,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今后大彻大悟成为菩萨也不一定,可是救人得救到底啊,这光天化日的,你让我自己怎么走啊。”

    上官如可没什么着急的,问他:“你是怎么从……龙王那里跑出来的?”

    “嘿嘿,我木老头绝招多着呢,一时失手,就哄你们这些后辈玩玩,玩够了,用一招缩骨功,轻轻松松金蝉脱壳。”

    上官如相信,木老头没有多少缩骨的余地,“原来是这样,那你接着施展绝招,自己跑好了。”

    木老头吹嘘过头,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割断我身上的一截绳子,借着那一点松动,我才逃出来的。”

    上官如有点替欢奴惋惜,他身边总围绕着数不尽的阴谋诡计,大概永远也不会有脱身之日。

    上官如想着心事,既不说话,也不起身赶路,木老头可有点急了,“小姑娘,别说我没提醒你,荷女那个婆娘正在到处找我,早晚会发现踪迹,她的心一点不比我的软,杀了我,顺手也会杀了你。”

    “她杀我干嘛?”上官如摇摇头,不以为然。

    “当然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啦,你一死,龙王心中再无挂念,才能完全归她所有。”

    上官如不想与任何人谈起欢奴,可还是忍不住反驳,“他挂念的才不是我,他只想杀有朝一日杀了我,替家人和大鹏鸟报仇。”

    “傻丫头,你被龙王的小伎俩给骗了。”木老头语重心长,好像在对亲生的孙女说话,“别看他自称龙王,其实骨子里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点技巧都不懂,对自己喜欢但又不能喜欢的女人,装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所有人,我跟你说,外表越冷漠,心里的情越深,老头看得明明白白,荷女也……”

    “别说了。”上官如好不容易理顺的心思,又乱成一团,起身牵马上路,用一个又一个理由反驳木老头的话。

    只要上官如动身,木老头也就乐得闭嘴,躲在行囊里养精蓄锐。

    入夜之后,木老头精神好了不少,功力虽然远未恢复,却不耽误四处查看,一晚上没闲着,天还没亮,就将帐篷里的上官叫醒,“你可太不小心啦,身后留下这么多痕迹,荷女就算是瞎子,两三天之内也会追上来。赶快出发!”

    上官如一点也不相信荷女会对自己下毒手,所以翻身捂住耳朵,睡到天亮才起身。

    腹痛一次比一次轻微,上官如终于明白自己并未遭受致命毒药,但她还是不着急赶路,无论木老头怎么催促,仍是牵马徐行。

    后半天,木老头罕见地保持沉默,似乎又昏迷过去,要不就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其实,木老头是想明白一件事,无论上官如跑得有多快,都不可能甩掉身后的杀手,荷女现在还没有追上来,是因为要在很大一片荒野上寻找线索,但这不会花去太长时间,而他想要完全恢复功力,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逃,不是好办法。

    这天晚上,木老头提出深思熟虑的想法,“小姑娘,你走运了,老头决定违背师训,破例收你为徒,来,给我磕头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求徒

    木老头没想到收个徒弟会这么困难,他几乎都要开口哀求了,上官如却一点不感兴趣,不管他摆出多条理由与好处,她大多数时候连句回话都没有,在帐篷里睡得踏踏实实。

    “学了我的武功,你就天下无敌了,所有人都得怕你,只要一个暗示,什么龙王、猴王,全都得像条狗似地跑来讨好你。”

    “荷女不就是觉得自己挺厉害吗?接不住你十招。”

    “想想吧,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为所欲为,心想事成,拥有帝王般生杀予夺的权力,却用不着承担治理天下的责任,众生如蚁,我为神仙,不服者死,服的人,瞧不顺眼也得死……”

    木老头越说越兴奋,全忘了上官如对这一套深恶痛欲,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想收徒弟就更难了。

    后半夜,木老头安静了一会,次日早晨上路,刚一躲进行囊里又唠叨起来,他这回换了策略,由苦口婆心的劝说改为赤裸裸的威胁。

    “小姑娘,我知道不喜欢杀人,可是我得提醒你,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尤其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必须得杀人发泄,你现在就在让我不高兴,等我恢复功力,第一件事就是连杀一百个人,不分男女老幼,碰见就杀,然后全算在你头上,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谁让你不拜我为师呢……”

    木老头的威胁产生了效果,但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上官如停住脚步,将木老头拽出行囊,抛出数丈远,“你自己走吧,不要跟着我,我不会保护你,更不会学你的武功,咱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你想杀我,来找我就是。”

    木老头最怕阳光,双手抱头,一阵风似地跑到马肚子下面,愁眉苦脸地求饶,“哎呀,小姑娘的脾气也太大了,开个玩笑而已,这荒山野岭的,连老鼠都见不着,我能去哪杀人?好姑娘,心善的姑娘,天下最美的姑娘,把我装起来吧,这么走下去,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木老头如愿回到行囊里,安静了一会,但他不是就此罢休,而是再次换招,“我有一个想法。”

    上官如信步前行,根本不理睬他,腹痛已经消失,她只想往南方走得越远越好。

    “我被你感动了。”木老头的手指在行囊里划来划去,好像真的在忏悔,“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武功高强,却不肯杀生,连我这种魔头都施以援手,你的善良让我自惭形秽。”

    这两句马屁对上官如没有影响。

    “我决定了,就算功力恢复,也不再杀人,跟你一样,老头也要做好人、善人、圣人。”

    上官如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木老头却如获至宝,相信自己终于找到小姑娘喜欢听的话。

    “我要杀人,人自然也要杀我,天下英雄辈出,高手如云,总有强过我的人,就像龙王与荷女,用不上三年,他俩联手,我就打不过,再过十年,两人的无道神功与大觉剑经练到更高境界,一个我也打不过了。”

    木老头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听上去合情合理,上官如稍感意外,但还是不开口。

    “所以我要戒杀,向好姑娘学习,以德报怨,希望能化解我这一生中的恩怨。”

    木老头的话露出虚伪的苗头,他自己却说得极为认真,停顿一会,非常郑重地说:“可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这句话,木老头不再开口,上官如等了一刻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诡计?杀不杀人是你自己的事,我能帮什么忙?”

    木老头闻言窃喜,语气仍是一本正经,“戒杀可不容易,没这个本事就算了,明明用一根指头就能致人于死地,却偏偏要强忍着不动手,就好比惯偷儿面对着无人看守的财宝,你说这得有多难?”

    “没多难,只要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自然就会觉得杀人是错误的。”

    “小姑娘,你忘了咱俩的境界不一样啊,你在云端,我在泥里,对你来说自然而然的事,对我却比登天还难。”

    木老头又不说话了,上官如只好主动询问,“别卖关子,直接说好了,我能帮什么忙,废掉你的武功吗?”

    木老头吓了一跳,这几天功力虚弱受制于人的经历,让他宁可死,也不要当普通人,急忙说道:“不是不是,我的武功比较特别,废掉之后人也跟着完蛋了。我的意思是,你来当监督者,只要我一动杀心,你就出手制止,等我习惯之后,戒杀就容易多了。”

    “我打不过你。”上官如指出木老头计划中再明显不过的漏洞。

    “你练的是无道神功,只要学会我几样本领,自然就能打过我啦。”

    兜了半天圈子,木老头又回到最初的目标上。

    “我不学。”上官如直截了当地拒绝,“你的武功残忍霸道,以后失传了才好。”

    木老头心里将小姑娘鄙视了一百遍,嘴里说的却是:“不全是,比如……轻功,我的轻功好吧?你要是学会了,想跑就跑,想打就打,霸道可能有一些,可一点都不残忍啊,到时候我杀心一起,你带着我想杀的人跑得无影无踪,既救了人,也帮了我的大忙。”

    上官如知道木老头的用意,他是想让她学会轻功,好在危急时刻逃离荷女的追杀,可木老头的轻功的确出神入化,快逾奔马,而且悄无声息,学会了没有坏处,“武功都得花时间勤学苦练,你现在教给我,我一时半会学不成,还是帮不了你。等荷女追来,让我跟她说,或许不用动武,也能救你一命,可你得答应今后真的不杀人了。”

    “绝对不再杀人,可荷女那个婆娘不好说话,咱们总得有个备手不是?你内功底子好,别人学一年,你几天就能小有所成。”

    上官如思忖良久,终于松口说:“好吧。”

    木老头高兴得差点从行囊里蹦出来,再也顾不上矜持,“我现在就开始教你。”

    “等等,先说清楚,我可不拜你为师。”

    “虽然很遗憾,不过随你的便,野马想拜师,我没收他,也一样教他武功了。”

    “你……发个誓,今后不再杀人。”

    上官如并不相信木老头的话,在她的生活中,背叛誓言乃是家常便饭,可她还是想听到一两句保证。

    “我木老头指天发誓,今后不再杀人,要做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好老头,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生生世世再见不着师娘。”

    拿师娘发誓,上官如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大为意外,“关你师娘什么事?”

    “唉。”木老头长叹一声,比他此前的千言万语都要真实,“为了表达诚意,我才说给你听,可你绝不准再向任何人透露一句。”

    “嗯,我不会。”上官如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了。

    “从前的我,个子高,相貌也英俊,跟师娘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可恨师父那个混蛋,硬将我二人拆散,将我打成重伤,然后就在我面前,使尽诸般手段折磨师娘,师娘死的时候体无完肤,我就是那个时候发誓,要用更残忍的手段向天下人报仇。”

    上官如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有七八分相信,“可是,仇人是你师父,跟别人没关系啊。”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我和天下人,一人害我,即是天下人害我,一人救我,即是天下人救我,所以你帮我,我就不再杀人了。”

    木老头的思维实在太奇特,上官如分不清真假,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可能是真的。

    木老头好像还记着师娘的死,罕见地半天没说话。

    “你教我轻功吧。”这回是上官如主动开口。

    “对啊,咱们还有正事呢。嗯,我先教你狐行术,这套轻功能在一段时间内提高奔跑速度,不管是用来逃跑还是追赶,都是绝佳之选……”

    “狐行术?就是四肢着地手脚并用的那种轻功吗?”

    上官如见过木老头从龙王剑下逃跑的样子,立刻想了起来。

    “没错,就是它,你刚学的时候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但也足够在关键时刻摆脱追兵……”

    “我不学。”上官如抢先拒绝。

    “为什么?”

    “它……四肢着地……太难看。”

    什么理由也不如这个更让木老头惊讶,以至于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莫名其妙地说:“难看?这可是天下最顶尖的轻功,野马求了几十次,我都没教。”

    “那我也不学。”上官如脸有点红,她从小被当成男孩子抚养,可自从换上女装之后,心思也渐渐发生变化,对姿态不雅的行为极为抗拒。

    木老头还是没法理解,“这个……你……残忍的不学,难看的不学,你真是在金鹏堡长大的吗?”

    上官如紧闭双唇不肯改变心意,木老头只得再次屈服,“好吧好吧,亏得我会的武功多,要不还真被你难住了,嗯,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有了,我教你一套轻功,虽然跑得不快,但是能让身法灵活,用来躲避敌人的攻击最好不过,不残忍,还很好看,你听名字就知道——暗香浮影……”

    上官如突然止步,马匹也跟着停下,行囊里的木老头感觉到不对,“怎么了?”

    “远处有烟尘扬起,可能是……荷女追来了。”

第三百七十章 疯子

    那股烟尘看着近,其实离得还很远,而且很可能只是一阵随机刮起的旋风,与荷女根本无关,木老头躲在行囊里,却怕得不行。

    “好姑娘,你也上马,咱们快跑吧,这马膘肥体壮,受得了。”

    上官如不怕荷女,但也不想见她。

    两人的关系很尴尬,龙王只是其中不太重要的原因之一。

    荷女曾经是十公子属下最受信任的杀手之一,结果却不声不响地盗走《无道书》,献给金鹏堡的死敌晓月堂,她不是最出人意料的背叛者,却让上官如对石堡心生愧疚,甚至对父亲的杀子之念也感到可以理解。

    上官如的坐骑只是一匹普通的马,在沙漠戈壁里行走多日,绝对称不上膘肥体壮,黄昏时分,它的步伐已经不大稳当,频繁失蹄,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荒野也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望无垠的沼泽,雨季未到,大部分坑洼里还都是干涸的。

    上官如跳下马,将行囊、包裹和马具都拿下来,放走了疲惫不堪的可怜畜牲,“去吧,吃草喝水,你自由了。”

    木老头内力未复,尚要依靠上官如的保护,可还是忍住评判她的行为,“好姑娘,你好得有点过头了吧,把马放走,今后就得由你来背我走路,我虽然人小,也是有点重量的。再说干粮都要吃完了,那些马肉……”

    “我自有办法。”

    上官如将行李中的物品挑拣一番,扔掉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剩下的打成两个包袱,一大一小,然后拿出匕首,在木老头藏身的行囊底端划开两道口子,又将行囊开口扎紧,系上一根细绳,牵在手里,“跟着我,你可以自己走路了。”

    木老头在行囊里摊开双臂,“你觉得我这样很好看吗?你连姿势难看的轻功都不学,怎么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

    上官如拿起大包袱,里面都是帐篷、干粮一类的重物,不由分说,隔着行囊捆在木老头背上,“不能光让我帮你,你也得做点事。”

    说罢,自己背上小包袱,牵绳走进沼泽。

    木老头竟然忍耐住了,像一只头重脚轻的蘑菇怪,跟在上官如身后,可是连摔几个跟头之后,他开始抱怨了,“小姑娘,我觉得自己看错你了,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善良。”

    “嗯。”

    “我可是老人家,重病在身,你怎么能虐待我呢?野马从来不这样,他很听话,就算我骑在他头上拉屎,也没一句怨言。”

    “那你学学野马,别再挑三拣四。”

    木老头一时语塞,野马甘心忍受苛刻的待遇,是因为有求于他,想学绝世武功,现在的情况却是木老头有求于小姑娘,连传授武功都得连哄带骗。

    好在没多久天就黑了,木老头钻出行囊,虽然仍背着大包袱,总算不会频繁摔跟头了。

    两人谁也不认路,只拣干燥的地方走,尽可能不留足迹。

    直到子夜过后,他们才在一处洼地停下休息。

    木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连唠叨的力气都没了,等到上官如搭好小帐篷,进去准备睡觉时,他终于缓过劲来,“瞧见没,这就是不会武功或者武功太弱的坏处,走路慢、背不动东西,被人追杀,还得东躲西藏,唉,真不知道普通人是怎么活的。”

    “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就不要视人命如草芥。”

    “对对,好姑娘说得对,我算是感同身受了,原来你让我背大包袱还有这么深的用意,我……”

    哗,有什么东西从附近的草丛里蹿出来,木老头如惊弓之鸟,蹭地蹿向帐篷,刚钻进去半颗脑袋,就被上官如一掌拍出去,“不准进来。”

    木老头翻了几个跟头,起身发现只是一头过路的野猪,这才放下心来,对上官如的粗暴反而不怎么在意,“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荷女追上去来了。”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其实荷女……”上官如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所了解的荷女全是假象,对真实的荷女,她一无所知。

    “我怕的不是她。”木老头急忙辩解,说他别的都行,就是胆小这一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关键……她是晓月堂弟子,你知道晓月堂吧?”

    “知道一点。”

    “我对她们可是了若指掌,那绝对是一群疯女人,就算从前是正常人,进去待一年也得变疯,想当年,我为啥死活都要逃离晓月堂,找个没人的地方疗伤?就是不想变疯子。”

    在上官如眼里,木老头就是一个疯疯颠颠的魔头,“荷女不会,她看着……挺正常的。”

    “你被蒙蔽了,龙王那个傻小子更没看出来。我跟你说,晓月堂训练弟子的方法就是先把人逼疯,那些手段——算了,你太单纯,听完你也得疯——然后看谁能控制住这股疯狂,就收为真正的徒弟,所以,但凡晓月堂弟子,看着越正常,骨子里其实越疯,武功也越高。这个荷女,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能学到七转秘要这种最高深的功法,肯定已经疯到最高级别了。啧啧,真不知道韩无仙是怎么想的。”

    上官如没有反驳木老头,多年以前,她曾经落入晓月堂手中,见识过各个级别的弟子,的确如木老头所说,其中许多人看上去就是疯子,地位与武功都比较高的人,似乎就正常多了。

    “荷女……龙王……”上官如发现自己正在替欢奴担心,马上闭嘴,他现在是龙王,聪明才智和武功都远远高出一般人,用不着她的担心。

    木老头没听出上官如语气的变化,兀自说下去,“晓月堂堂主韩无仙自己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样貌气质都跟神仙一样,心思却不可理喻,你知道她当年想怎么外置我吗?”

    木老头显得极为气愤,向地上呸地吐了一口,不等帐篷里的小姑娘发问,已经慷慨激昂地说下去,“她觉得我的根骨好,所以想让堂里的所有女人都跟我上床,生下一大堆崽子,是男孩就扔掉,女孩养到十岁,继承根骨的就收为弟子,没继承的全都杀掉。”

    上官如听得悚然心惊,金鹏堡也有不少极为残忍的训练方法,比如鼓动学徒们自相残杀,可还不至于对婴儿下手。

    “你也觉得太过分了,是吧?”木老头愤愤不平,“拿我当种猪!行,男人嘛,不在乎这个,可是……总得让我有个挑选余地吧,晓月堂弟子不都是韩无仙、荷女这样的美女,丑八怪有的是,老女人一大堆,竟然让我照单全收!我木老头……”

    “我要睡觉,不准再说了。”上官如忙制止他再说下去,木老头口无遮拦,只怕会越说越难听。

    “不说了,可你也别睡觉啊,我还没教你轻功呢,荷女就在后头,你最好早点学会暗香浮影,咱们就靠着这招保命呢。”

    “我困了,明天再说。”上官如对学习任何武功都没有太大兴趣,而且她觉得需要保命的人只有木老头。

    木老头知道什么能打动小姑娘,所以也不催促,背负双手,仰天说:“真替龙王担心啊,他的武功、相貌、根骨,都能达到我当年的七八成,韩无仙抓不着我,估计只好退而求其次……”

    上官如走出帐篷,冷着脸,手里提着木刀,“学成轻功,我一个人跑。”

    木老头计谋得逞,心里很是得意,笑嘻嘻地说:“几个人跑都不重要,关键是老头的绝学后继有人。”

    木老头是纵横西域的杀人大魔头,走到哪都有人奉承,可他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每天都要拍师父马屁,这功夫一旦学成就不会忘掉,用在上官如身上不过是牛刀小试。

    上官如对他的话自然一个字也不相信,只想通过练功让他闭嘴,尤其是不要再提起龙王。

    等她真正开始练习浮香暗影时,才发现这是一套非常合乎己意的武功。

    与木老头那些不是凶残就是难看的武功不一样,暗香浮影以躲避敌人的进攻为主要目的,几乎没有杀伤力,而且姿态优雅,步伐与走向每每出人意料。

    “这套轻功是我早年常用的保命绝招,后来只有我去杀人没人来杀我,用得就少多了。”木老头看着上官如的身影在四周闪来闪去,忍不住感叹,同时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因为暗香浮影是师娘教给他的,上官如虽然功力不到,隐约间却有几分师娘的样子。

    木老头晃晃头,甩掉脑子里的无用想法,“现学现用,你肯定不是荷女的对手,但是出其不意用出来,或许可以保住性命。”

    上官如花了一个多时辰学到大概,真要精通,怎么也得几个月,而且她还发现一个问题,“暗香浮影要求脚步轻飘,真气散布全身,这样一来……我可没办法带着你逃跑了。”

    木老头咧嘴一笑,“好姑娘就是心善,连这点都想到了,其实就算你能带着我,咱们也跑不掉,暗香浮影在狭**仄的地方最合适,在一马平川的地方跟人家比脚力,必输无疑。”

    上官如知道木老头早有准备,于是也不询问,等他自己说出来。

    木老头低头想了想,“光是躲不成,最好能把荷女制伏,但又不伤她性命。嗯,这样吧,我再教你一套指法。”

    木老头一脸的无辜,可上官如觉得,这套指法绝不只是制伏某个人那么简单。

第三百七十一章 食物

    木老头当然知道上官如的猜疑,所以马上对自己要传授的指法加以解释,“你别误会,我教你的是点穴定身指,除了让对方麻痹一两个时辰,没别的坏处。”

    “我不会认穴位。”

    金鹏堡专攻杀人技巧,对其它功法都比较轻视,上官如只认得几个比较重要的穴位,其它的连名字都叫不全。

    木老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得意,“这就是定身指的精妙之处,无需认穴太准,只要在胸前旋玑穴五寸之内点中,劲力透入对方体内,自会寻找合适的穴位,令其动弹不得。”

    金鹏堡虽然不重视点穴,但是相关知识一点也不缺乏,上官如多少知道一些,像定身指这么神奇的点穴术可是第一遭听说,“怎么可能,你想骗我学杀人的武功吧?”

    木老头睁大眼睛,好像受到了侮辱,“我哪有这么无耻?何况你现在武功比我高,我骗你杀人,让你杀心恢复,噗,转手把我给杀了,我岂不是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上官如还是不怎么相信,木老头无可奈何,眼看天就要亮了,说:“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相信我了,我教你指法,然后站在这里让你戳,让你看看我是不动弹呢,还是死翘翘。”

    这倒是可行的一个办法,“好吧。”上官如勉强说道。

    木老头摇摇头,小声嘀咕,“真是再找不到我这么凄惨的师父了,自愿当靶子,还得低声下气地恳求。”

    “别乱说,你可不是我师父。”

    “对对,全是我一厢情愿,好姑娘是要当菩萨的,学我的武功也是为了救人……”

    木老头念了一通马屁经,才将指法内容详细说给上官如听,哪里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地方特别容易弄错,也都一一讲解。

    定身指听上去简单,法门却比暗香浮影复杂得多,真气运转稍有差池,效果立即全无,反而令施展者门户大开,落入敌人的掌握。

    太阳升起之前,上官如才记住要诀,先是凌空戳指,然后在木老头胸前试点几指,结果总是出错,连疼痛感都没造成。

    天一亮,两人继续赶路,木老头将行囊套在身上,只露出两只脚,由上官如牵着,越来越深入沼泽内部。

    上官如一边走一边练习暗香浮影与定身指,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向木老头请教,这一天居然过得极快,眨眼工夫,天又要黑了。

    这时,他们遇到一个很重要的难题:干粮没有了。

    “昨晚那只野猪留下好了。”木老头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停地咽口水,“到处看看,有一只野猪,就肯定还有第二只。”

    沼泽里动物不多,“第二只野猪”迟迟不肯出现,天上倒是偶尔有鸟飞过。

    木老头从行囊里钻出来,抬头望着黯淡的天空,舔着嘴唇,“正常的时候,我用一片树叶就能射几只鸟下来。”

    扭头看见上官如垂首似乎在默想什么,手指跃跃欲试,木老头心中暗喜,知道小姑娘被神奇的武功迷住了,可是肚中饥火难耐,于是咳了两声打断,“女菩萨,到杀小生救老生的时候了,找点东西咱们烤着吃,哪怕是老鼠也好啊。”

    上官如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眉头微皱,显然心中有疑惑难以索解。

    木老头的耐性快要耗光了,有自己这样一位无所不知的明师在,她还有什么需要冥思苦想的?伸手去拍上官如的腿,想将她唤醒。

    上官如自然而然做出反应,一指戳向木老头胸前璇玑穴。

    木老头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定身指,对方练得还不到家,自己只需稍微侧身就能躲过,可他此时内力衰弱,身不由己,一切都想到了,就是做不到。

    木老头真的像一截木头似的立在那里,除了眼珠,全身上下哪都动不了,可是脸越憋越红。

    “呀,我怎么点中你了?”上官如深感歉意,“对不起,可这也是你要求的。”

    木老头张不开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我要求的,给我解穴。”

    木老头传授的时候是点解穴一块教的,上官如这一整天练习的却都是点穴,解穴方法得现学现用,连试十几次,木老头的脸都快成酱紫色了,她才误打误撞解开定身。

    木老头终于恢复自由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半天说不出来。

    上官如看看自己的手指,“你说定身指不会伤人性命,可是你……”

    木老头脸色稍缓,苦笑道:“好姑娘,你也不想想,刚才你是趁我不备突然袭击,我一口气没运上来,就被封住穴道,自然憋得半死,等我做好准备你再动手,就只是定身,没有其它害处了。”

    “那你准备吧。”

    “现在?”

    “我才试了一次,好多地方还没弄懂呢。”

    木老头揉着肚子,“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定身指可定不住胃,一动不动地挨饿更难受。”

    “也好。”

    意见统一了,一老一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明白对方为何站着不动。

    “你怎么不做饭?”两人同时问道。

    “我不会。”两人再次同时说。

    木老头是威震四方的魔头,对烹饪这种小事向来不屑一顾。

    上官如则是养尊处优的金鹏堡十公子,习惯了饭来张口,在她的想象中,最艰难的江湖生活也不包括自己寻找食物这一项。

    “很简单,随便找只鸟兽,杀死,然后拔毛剥皮掏内脏,在火上一烤就成了。”木老头毕竟江湖经验多些,大概过程还是了解的。

    上官如想想都觉得恶心,“我想办法抓只动物来,剩下的事情你来做。”

    “我年纪这么大,个子这么小,内功这么弱……”

    木老头一连摆出数条理由,上官如却不为所动,“许多人一点武功不会,都能把饭做得很好吃。”

    木老头饿得不行,只好同意,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忍,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等功力一恢复,自己就又是天下主宰。

    上官如去寻找猎物,木老头留下,收集木柴生火。

    荷女可能就在附近,生火乃是危险之举,木老头却顾不得这些,一想到油滋滋的烤肉,舍命也要吃。

    沼泽这么大,没准疯女人追丢了呢,木老头如此安慰自己,放心大胆地点起一小堆火,苦等上官如。

    上官如回来了,看着她手中两只比巴掌还小的雀鸟,木老头傻眼了,“这、这还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的。”

    “一人一只。”上官如也不多做解释,将猎物扔给木老头,自己走到远处,继续琢磨新学的两套武功。

    刚才捉鸟的时候,她试了试轻功暗香浮影,有不少心得,与定身指乃是绝佳之配,越发觉得合乎己意,连木刀都不想用了。

    她在这边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练功中去,早忘了饥饿,另一边的木老头却苦不堪言,怎么也想不到,收拾两只死鸟,竟然比杀人还难。

    足足花掉半个时辰,木老头才将两只小鸟拾掇干净,急不可耐地架在火上,眼见那鸟褪毛之后越发袖珍,不由得心生独吞之念,可是又一想,今后还得依仗上官如寻找食物,只得不情愿地叫道:“好姑娘,来尝尝老头的手艺吧。”

    木老头太心急了,方法也不得当,两只小鸟外面看着熟了,里面还是生的,他抢先吃了一口,立刻有血水从嘴边溢出。

    上官如顿时食欲全无,“你都吃了吧,我还能忍得住。”

    木老头是个率直的人,可不想因为一时谦让丧失到手的食物,于是高兴地连连点头,没几口就将两只半生不熟的烤鸟全都吞到肚子里。

    “还不如人肉的味道好。”木老头仰面躺在草地上,靠着幻想来压伏那股仍在燃烧的饥火。

    “你吃过人?”上官如惊讶地问道。

    “嘿嘿,骗你玩的,天下的美味佳肴那么多,我干嘛吃人肉啊?不过蛮荒之地有专门吃人的部落,他们的花样才多哩……”

    “不听不听,你别往下说。”上官如急忙止住兴致勃勃的木老头。

    “独步王是个人物啊,老头唯一佩服唯一忌惮的人就是他了,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说实话,你是不是……”

    上官如脸色一寒,“是什么?”

    “你是不是困了?”木老头及时改换问题,心里却想,独步王能对自己的儿女下毒手,没准就是因为他们并非亲生。

    女人啊,木老头暗生感慨,就连独步王都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还好自己心无所属,抢别人的就比自己养着要省心,他越想越有道理,尽快恢复功力的愿望更迫切了。

    这两个人,一个没多少江湖经验,一个不在乎江湖经验,就让火堆燃着,各自安睡。

    木老头心里有底,做了一夜的美梦,无数妖艳的美女环绕身边,手里全都托着各式各样的美食,他吃啊吃啊,总是不饱,最后连美女也一一变成硕大的鸡鸭鱼肉。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果然没饱,旁边的火也灭了,在朦胧的夜色中升起袅袅白烟。

    透过白烟,他看到缥缈的女人如幻象一般迎面飘来,与梦中的美女倒有几分相像,只是手中没有托举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而是握着杀生断命的利剑。

    “喂。”木老头冲着帐篷里喊了一声,“好姑娘,送人肉的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出剑

    作为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荷女本应该暗中靠近,悄悄下手,她一反常态公开亮相,让上官如有点意外。

    木老头还在做美梦的时候,上官如已经察觉到有人接近,可直到木老头喊出声来,她才挑帘出帐,手里握着轻飘飘的木刀。

    从前的一主一仆,如今默默相对。

    “十公子。”荷女先开口,在这一刹那,杀气尽失,跟从前一样恭谨有礼,手中的剑也垂下几寸。

    “荷女。”上官如低头还以一礼,没有再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属下。

    “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

    偷抄《无道书》是堡中几名少年命运的共同转折点,荷女由此在晓月堂立下大功,欢奴复仇的基础更加扎实,上官如却因此失去父亲的宠爱。

    但上官如不想听什么解释,事实明摆着,每个人都在利用另一个,只有她蒙在鼓里,以为所有人都在为她服务,她在石堡里出生长大,本该对此了然于胸。

    她想,是你自己太单纯,怨不得别人阴险狡诈,“反正总有理由,石堡欠你们的更多,不说也罢。”

    “谢谢十公子的宽宏大谅。”

    两人此前曾经在一起同行多日,几乎没有说过话,连目光都很少接触,此番交谈,彼此间极为客气,不像是敌人,但也不像朋友。

    木老头左瞧右看,上官如固然不合他意,荷女却也令他大失所望,“喂,你俩玩什么把戏,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时刻,打呀,杀呀,你给我一剑,我给你一刀,谁赢了,我的命归谁,呃,龙王也归谁,他可是……”

    两名女子一起扭头看着他,面色全都冷若冰霜,木老头识相地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你俩慢慢聊,我……数星星。”

    “我还要请十公子帮个忙。”荷女语气越发恭谨。

    “你不用客气,我没什么能帮你的,而且我也不再是十公子了。”

    “在我这里永远都是。”

    两人又有一会无话可说,尴尬气氛并未散去,有一根细线横在中间,谁也不想第一个迈过去,更不想由自己扯断它。

    “我不能让你杀死他。”上官如最先捅破窗户纸,对刚才的那番装模作样感到可笑。

    “我知道十公子不愿杀人,请你站在一边,由我动手就是。”

    “不行。”

    “木老头是什么人,十公子应该知道,他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今天放过他,后患无穷。”

    “他向我保证今后不再杀人,我会一直监督着他。”

    荷女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这是她第一次在上官如面前表现出仆人与杀手之外的情绪,“木老头的话不可信,他杀人已经上瘾,永远也戒不掉的。”

    “我自有办法阻止他再杀人。”

    上官如坚持己见,在一边观战的木老头稍感满意,兴奋地看着两个女人之间的火花越碰撞越多,随时都会燃起熊熊大火。

    “大家都说,是十公子偷偷割断绳子,放走木老头。”荷女的声音开始变得冷漠,“我从不相信,现在仍不相信。”

    上官如根本不想为自己辩解,隐约之间,她甚至感到有一股杀气在心底蠢蠢欲动,这是她多年未有过的久违感觉。

    为什么要恨荷女?决战关头,上官如却在扪心自问,荷女虽然没有忠于她,但也绝不是最大的背叛者,与雨公子、欢奴、父母兄长相比,这名沉默多智的女杀手不过是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任务。

    杀心像一粒营养不良的种子,刚刚长出嫩芽就自行枯萎,上官如突然觉得从里到外的轻松,这让她能够更诚恳地说话了。

    “木老头杀人,你也杀人,大家都在杀人,杀来杀去永无止境,荷女,相信我一次吧,我会把他带到最偏远的地方,绝不让他有机会再杀任何一个人,我以自己的性命作保证。”

    “我相信十公子。”荷女退后一步,“可是木老头一旦恢复功力,天下没人能拦得住他,此人不除,晓月堂与大雪山永无宁日。”

    “那你就先来过我这一关吧。”上官如横起木刀,要是提前几天,她会毫不犹豫地交出木老头,可经过数日的相处,她看到的是一个功力低微、率真无忌、乞求保护的小老头,没办法再将他当成杀人恶魔对待。

    荷女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考虑对策,又像是在等上官如自行改变主意,最后她说:“得罪了。”

    上官如紧握木刀,知道自己不是荷女的对手,脑子里想的全是新学的两套武功,希望真能取得奇效。

    荷女第一剑刺向却不是她。

    木老头内功仅剩不足一成,眼力却没有变弱,他在荷女出剑的瞬间,看出大事不妙,可他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叫出半声“啊”。

    长剑透胸而过。

    荷女已经退出十步之外,即使面对武功近乎全失的人,她也不会冒险,而且她记得很清楚,木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细甲,当他被捉之后,立刻被捆得严严实实,没人收走任何东西。

    木老头像一只家传几代的破旧玩偶,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左肩涌出大量鲜血,他在心口处敲了敲,“还以为你会刺这里。”

    他没有穿细甲,而是戴着一面护心镜,他喜欢掏人心脏,所以特别在意保护自己的心脏。

    荷女这一剑只是试探,木老头的确还没有恢复功力,这让剩下的事情好办多了。

    她缓缓移动脚步,目光既没有看向木老头,也没有投向上官如,像是在自家花园里独自散步的大家闺秀,想着少女才有的心思,根本不关注周围的人与物。

    第二剑刺出,仿佛蜥蜴的长舌,瞬出瞬收。

    木老头仍然看得清楚,却无能为力。

    好在上官如终于出手了,几乎是与荷女同时蹿到木老头身边。

    但“几乎”是挡不住高手的剑,也救不了人的。

    上官如参加过残酷的战斗,也经历过生死一线间的危险,曾经被成百上千的敌人包围,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力不从心。

    只是旁观,她还不觉得荷女比自己强太多,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荷女的速度只快了一丁点,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却是上官如使尽全力也追不上的差距。

    荷女甚至没怎么分心防备上官如,她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进攻、退却、观察结果。

    木老头左小腿中剑,出血不多,但让他疼得呲牙咧嘴,“嘿嘿,小婆娘下手够狠,主意可就打错了,想学老头的武功,过来磕头哀求还差不多,想废我武功要胁,那是痴心枉想,你还不如使美人计,老头一糊涂,没准真传你几招。”

    荷女不想马上杀死木老头,只是挑断他的腿筯,对于言语羞辱毫不在意,仍在十几步以外缓缓移动。

    上官如拦在木老头身前,脸色微红,“你已经有了《无道书》和晓月堂的秘术,干嘛还要别人的武功?”

    荷女其实不觉得有必要跟从前的主人多说什么,上官如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内心里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姑娘,除了那点心灰意冷的气质,整个人仍跟从前一样单纯幼稚,许多事情永远也不会明白。

    但她还是开口了,与其说是在向上官如解释,不如说是威胁木老头,“学无止境,世上总有你我想象不到的高手,此身既入江湖,就得永远前进,不断地提升。”

    要不是身上的两处伤口太疼,木老头几乎就要拍手叫好,“说得太对了,上官如,你真应该跟荷女好好学一学。”

    上官如想不出话来辩驳,但她也没有被说服,仍然全神戒备,希望能拦住荷女的下一剑。

    荷女刺出第三剑,毫无预兆,起码在上官如看来是这样,一团灰影从身边掠过,她刚刚挥出木刀,对方已经退回原处。

    木老头右腕中剑,又断一条筯,再来两剑,他四肢全废,内功再高也没用,狐行术与五洞拳将无处施展。

    “等等。”木老头有点急了,武功全失是他最大的噩梦,绝不想在今天实现,“你到底想学什么武功,说出来让我考虑考虑,这一剑又一剑的,让我猜到什么时候啊?”

    荷女慢悠悠地踱步,一点也不着急,天就要亮了,木老头服软早在她意料之中,“全部。”她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有野心、下手狠、够聪明,你还真是老头喜欢的类型,自从跟你们堂主……之后,我可十几年没动过心啦。”

    木老头的嘴不老实起来,荷女无动于衷,上官如却听不下去,“木老头,给我闭上嘴巴,再胡言乱语,你就自己跟她斗吧。”

    木老头竟然不领情,“小丫头,你还好意思说,承诺要保护我,结果连人家半招都挡不住,有你没你根本没区别嘛。”

    上官如哼了一声,没有让开,杀心不会再回来了,争强好胜之心却没有完全消失,她不信自己拦不住荷女的一剑,保护木老头反在其次。

    “我认输了,荷女,我这一身武功都是你的了。”木老头从上官如身后探出脑袋,不打算再吃眼前亏了。

    “很好。”

    “可我有一个条件。”

    荷女略有犹豫,以为木老头又要提出下流的要求,“说。”

    “老头这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杀人,十多天没见过尸体,心里闷得慌,我是动不了手啦,你把这个没用的小姑娘杀了,让我开开心,我就传你武功。”

第三百七十三章 指法

    木老头说翻脸就翻脸,竟然要杀死自己的保护者。

    上官如纵然见惯了背叛与出卖,此时也不由得有点生气,但她不理睬身后的木老头,仍然盯着荷女的一举一动,寻找出剑的蛛丝马迹。

    这是两人之间的决斗,已经与旁人无关。

    荷女没开口,木老头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给个回答啊。”

    朝阳正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薄薄的夜色慌乱地撤退。

    荷女以手中的剑做出回答。

    第四剑仍然快似闪电,木老头还是目标,这回被挑断的是左手腕筋。

    但荷女没有退回原处,而是向右偏离了五步,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上官如。

    上官如终于赶上这一剑,虽然没能成功阻止荷女,却逼得她改换方向。

    木老头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荷女姐姐、荷女阿姨、荷女姑奶奶,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啊?有话你就说,我现在是待宰羔羊,全天下最听话的人,犯不着对我千刀万剐吧。”

    自从出第一剑以来,荷女首次认真地打量上官如,嘴里的话却是说给木老头听的,“你武功太高,说过的话随时都可以反悔,没人能限制你,我不得不废掉你的武功。”

    木老头脸色煞白,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恐惧,“你要是废我的武功……我……我死给你看。”

    荷女的目光从上官如脸上挪开,继续缓步移动,绕着木老头转圈,“没有武功,想死也死不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木老头,手无寸铁的人你也折磨过不少,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木老头额上开始渗出汗珠,“下辈子还债不行吗?让我投胎变猪好了,一出生就挨刀,给人当烤乳猪吃掉。”

    荷女没再开口,她对口舌之争不感兴趣,金鹏堡与晓月堂都教给她同一个道理:在任何事情当中都要尽可能掌握主动权。

    强者的诺言没一句可信,不管承诺得有多好,木老头恢复功力之后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杀她报仇。

    弱者没有条件可讲,四肢皆废的木老头将会任人摆布,她无需答应他任何事情。

    再有一剑,木老头右脚脚筋也会断掉。

    木老头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他碰上克星了,晓月堂里全是疯子,他想,自己忍了十多年,没想到重出江湖之后还是毁在晓月堂弟子手中,“嘿,好姑娘,你要是还有一点善心的话,转身把我杀了吧,我宁可下地狱落在阎王手里,也不想受这个疯女人的折磨。”

    对木老头的请求,上官如没有做出反应,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荷女身上,甚至与之一起呼吸一起心跳。

    荷女停住脚步,“你真的愿意为一名素不相识的魔头而死?”

    上官如还是不做反应,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去对荷女的判断,她心里知道,自己没想为任何人而死,木老头无关紧要,根本不是她舍命保护的对象。

    荷女刺出第五剑,目标不再是木老头。

    该结束了,她已经做了一切该做的事情,十公子不是她的主人,从来就不是,杀死她,不过是一项迟到的计划,数年前,几名杀手就曾经策划过弑主,欢奴当时想出种种理由不予执行,今天将得以实现。

    通过前四剑的侧面交锋,荷女已经摸清上官如的底细,对这一剑她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当长剑落空,目标消失无踪的时候,她大大吃了一惊。

    木老头全忘了身上的伤势与疼痛,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情形,他精心策划的这一手好不好用,就看接下来的一瞬间。

    再有一天,他想,哪怕是多几个时辰,让上官如将那两套武功练得更熟一点,胜算也会大许多。

    上官如以暗香浮影躲开荷女的利剑。

    木老头说的没错,暗香浮影实打实是一种专门逃命的轻功,甚至没办法用来阻挡对手向第三者进攻,直到荷女的攻击目标改为上官如,它才终于发挥效力。

    追与被追是两码事,上官如追不上荷女,并不意味着荷女就能追上她。

    荷女连出五六剑,剑剑贴着上官如的衣角而过,总是差着半寸距离无法刺中目标。

    木老头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仅是躲避没有用,照这样下去,上官如永远处于不胜之地,只要稍有闪失,就会中剑。

    她必须用定身指打败荷女。

    “就一下,就一下……”木老头不知不觉嘀咕出声。

    暗香浮影是武林中极罕见的轻功,当年木老头与晓月堂交换疗伤秘药时,也没有传授这套功法,对晓月堂堂主韩无仙来说,逃命绝招根本毫无意义。

    因此,荷女第一次见识到这套缥缈灵动的轻功,仓促之间有点摸不着门路,可是十余剑过后,她已经隐约明白其中的奥妙,手中长剑与上官如贴得更紧了。

    “中!”木老头忍不住大叫一声。

    同一时刻,上官如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从荷女身后转到身前,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点出一指。

    荷女练的是《死人经》剑法,即使是施展其它武功,也按照经文的要义,有攻无守,她没想到上官如竟会反守为攻,更没想到自己会中招。

    但那一指极轻微,只是在她胸前一掠而过,却打乱上官如的步伐,荷女后跃一步,长剑刺出,相信对方已经避无可避。

    劲力消失得如此突然,荷女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空,坚实的土地顷刻间变成无底虚空,她看到剑尖已经碰到上官如,可这剑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再也不肯前进分毫。

    不可能,这是荷女倒下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上官如脸色苍白,发丝微乱,心中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与荷女为敌。

    木老头兴奋地跳起来,以唯一完好的右脚支撑身体,单腿蹦到荷女身边,用晃来晃去的左脚踢去,“让你……”

    即使是这样没有危害的一脚他也没踢着,上官如伸手将他拎到一边,“你不准碰她。”

    “她想杀我……和你,好姑娘,可不能再心软了。”

    “你不是也想杀我,我还是救了你。”

    木老头一边蹦跳着保持平衡,一边连连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我那是用计,不是真想杀你,这个小疯婆子可不一样,我看她是想借机除掉情敌,让龙王……”

    木老头及时打住,这是禁忌话题,没必要无缘无故地得罪她。

    上官如看着晕倒的荷女,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对,荷女不是被定身,而是软软倒下,双颊越来越红,倒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怎么了?”上官如惊讶地问道,单膝跪下拭探荷女的气息,发现她的呼吸微弱而散乱,竟然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木老头已经找到单腿站立的诀窍,不用再蹦来蹦去了,弯腰瞅了一眼,撇撇嘴,“我猜她是气性太大了,没打过你,一股火蹿到头顶……”

    “说实话!”上官如抓起荷女的长剑,抵在木老头胸前,心里很清楚他在说谎。

    “干嘛?想杀我?动手吧。”

    上官如怒气勃发,她还是被利用了,就算逃进荒野最深处,仍然充斥着欺骗与背叛,“你教给我的不是定身指。”

    木老头确定“好姑娘”不会真下死手,但他对自己的计划太得意了,忍了一会,放声大笑,直到浑身颤抖站立不稳才稍稍停住。

    “好姑娘,哈哈,告诉你吧,它叫做七转七窍定心指,跟‘定身’也差不了多少,你能学会,也算是莫大的福份。”

    上官如没听说过这套武功,但是既然冠以“七转”之名,必然是晓月堂《七转秘录》里的邪术。

    “你……”她气得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告诉我怎么救人。”虽然心里疑惑重重,但救人还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我教你解穴术啦,用在她身上就行了,保证立刻蹦得比我还欢。”话虽是这么说,木老头扬扬自得的神情,明确无误地表明这又是一个谎言。

    上官如瞥了一眼已经脸红胜血的荷女,杀人的欲念不可遏制地从心底腾起,像一团隐藏在灰烬下面的火星,遇到干柴立刻燃成熊熊大火。

    木老头对这种神情再熟悉不守,向后跳出一步,“醒醒,别忘了你是不能杀人的,我都已经半废了……”

    上官如又黑又大的双眸流露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儿,让木老头想起晓月堂的疯女人。

    “说实话,要不……我杀了你再自杀,反正荷女是我杀的,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女人骨子里都是疯子,怪不得晓月堂只收女弟子,木老头觉得自己又领悟了一条至理,仰头盯着上官如,衡量她的决心,“好吧好吧,算你赢了,我告诉你救人方法。”

    上官如眼眶湿润,似乎要哭出来,木老头可不吃这一套,“救人的招有不少,眼泪可不是其中之一,你最好等她醒了,两人抱头痛哭。”

    “说。”

    “嘻,其实简单得很,你们这些小辈不爱学习,临时抱佛脚……”木老头还要罗嗦几句,上官如剑尖一动,他马上说到关键之处,“你们两个修行的都是无道神功,同气相通,用你的真气替她疏通经脉,自然就好了。”

    木老头说话向来是半真半假,上官如不知道这一回该不该相信他。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受骗

    上官如抱着荷女进入帐篷,以无道神功替其疗伤,木老头的话并不可信,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木老头又躲进行囊里,不敢再动,等着上官如帮他将断筋接上,嘴却不肯闲着,也不管是否会干扰到帐内的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老头命大福大,满天神佛也都保佑恶人,每次都不让我死,哈哈。”

    “七转七窍定心指,我是怎么想出来的?老头,我太佩服你啦。”

    “什么厥阴指、八荒指,跟我比,都是萤火虫与日月争光,韩无仙将晓月堂秘术和盘托出,求我修补破绽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我有这么聪明,不仅堵住漏洞,还创立了一套新指法,《七转秘录》因为我又多了一门绝技。”

    “晓月堂喜欢在别人体内种下乱七八糟的东西,以此要挟对方服从,嘿嘿,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发明定心指专克晓月堂,而且简单易用,只要输入一丁点指力,就能让她立刻走火入魔。好姑娘,荷女今后就是你的小跟班啦。”

    “老头本打算将第一次送给韩无仙这个老疯婆子的,没想到让小疯婆子抢了先。”

    “老头的命也真好,好姑娘,要不是你会无道神功,哪能这么快就练成定心指?我自己还花了三个月哩。你想不到吧,《七转秘录》也以无道神功为根基,其实晓月堂的所有秘术都是如此,所以才要处心积虑地偷盗神功,你们两派本就是一家人嘛。”

    “最有意思的是,老头的五洞拳正练到火心阶段,心脉固若磐石,七转七窍定心指就算落在晓月堂弟子手中,对我也没用,哈哈,好姑娘,你可上当了,不过你也吓老头一跳,昨天傍晚竟然搞突袭点我一指,我的内功还没恢复,差点死在你手里。”

    “我说,你也别救小疯婆子了,帮我把断筋接上,定心指一共七招,你才学会两招,还有五招……”

    行囊离身而去,上官如冷脸看着他。

    阳光直射,刹那间将得意之情晒成一缕清烟,木老头立刻打蔫,抬起手臂挡在脸上,发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呻吟,然后哀求道:“挡上,快挡上。”

    上官如却狠下心来,将行囊扔到一边,任凭木老头痛苦地在阳光下辗转扭曲。

    “好姑娘……饶……饶了我吧。”

    木老头没什么原则,强的时候凌辱他人,弱的时候也不羞于求饶。

    上官如蹲下,将木老头三处断筋简单地接好,起身离去,直到彻底听不见那一声声凄惨的哀叫,才停住脚步。

    沼泽里的草木竟然开始发芽了。

    又一个春季来临,上官如的心仍与寒冬一样冰硬,坠在胸腔里,像一块巨石梗塞其间。

    难道就因为在石堡里出生,所以永远也逃不出欺骗与背叛吗?即使身处荒野,身边只有两个人,也还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上官如被迫也得使些手段,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现在却深恶痛欲的事情。

    乍暖还寒的春风掠身而过,上官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生出一丝愉悦。

    前半生做过的坏事,就得用后半生偿还,想到自己现在遭受的每一点磨难都是在补偿从前的罪过,她的心情甚至大好。

    木老头还在地上扭来扭去,上官如走回来,将行囊重新套在他身。

    “你……你……”木老头虚弱不堪,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向我承诺过以后不再杀人。”上官如语气平静,对正在做的事情不再感到自责。

    “我……我没杀人哪。”

    “你让我差点杀了荷女。”

    “这样也算?你不早说,我以为只要我没动手就不算违背诺言,老头不敢了,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还说过今后要接受我的监督。”上官如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对,好姑娘不让我杀人,我连兔子都不杀。”

    “可是荷女说的也没错,你的武功太强,一旦恢复功力,谁也没办法限制你。”

    “我教你最顶尖的武功,让你比老头强一百倍。”

    “我不想学你的武功。”

    “你……想怎么办?”木老头生出不祥的预感,装腔做势的声音没了,变得疑惑刻板。

    “很简单,只要你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我就能打过你、监督你,阻止你滥杀无辜。”

    行囊里沉默无声,木老头好像真的变成一截木头。

    “今后每隔……十五天,你要晒一次太阳,这样你就只能恢复一部分功力,反正你也不想杀人了,要那么强的武功没有用。”

    上官如终于将自己的计划坦白出来,自从将木老头带在身边,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对荷女说自有办法控制这个魔头,并非虚言应付,其实早就想出此招。

    但她见过木老头在酷日下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总是有点不忍,直到她再次受骗,差点以七转七窍定心指杀死荷女,才下定决心。

    对上官如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对木老头,则是晴天霹雳。

    刚刚还坐在骗人成功的得意云端,转眼间就掉入上当受骗的悲惨泥淖,其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就连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的木老头,也觉得头晕目眩。

    “你……你……”木老头满腔悲愤,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你怎么能这样?老头可是死心塌地相信你不会做坏事的,你是好人,要当女菩萨的啊,干嘛跟我这种坏人恶人学啊?”

    上官如脸有点红,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决心又有动摇,但她知道绝不能再改主意,于是歉意地说:“我没想当菩萨,可是我救了你,以后你杀的每一个人,都跟我杀的一样,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带着你,不让你忍饥受冻。”

    “臭婆娘,你当我是小猫小狗吗?干脆再给你一条链子,把我栓起来算了。”木老头大怒之下,已经没心情讨好上官如了。

    “嗯……”上官如还真有这个想法,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木老头绝望了,开始破口大骂,他的脏话与谄词一样多,花样百出,上官如立刻从“好姑娘”变成身兼数十种下贱职业的“坏女人”。

    上官如能理解木老头的痛苦,而且那些脏话她绝大多数也听不懂,“你好好休息吧,别让伤口再裂开。”说罢,进到帐篷里,任由木老头一个人发泄怒气。

    帐内,荷女还处于昏迷中,但是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看样子已无大碍。

    如果木老头所说不错,荷女的命虽然保住,但是体内却被种下走火入魔的隐患。

    上官如不想用这种邪门的方法控制任何人,她想等木老头消气之后,再问明白解决方法,还荷女以自由之身,然后还得想办法摆脱荷女的追踪。

    做好事总是比做坏事麻烦,上官如回想当年鲲虬两社争斗的场景,与今天的情形对比,深有此感。

    荷女也是杀人魔头,可龙王需要她,上官如心思渐入苦涩,对外面的咒骂声充耳不闻。

    荷女的剑还躺在地上,上官如拿起来将它放回鞘中,看到剑柄上小小的“允”字,荷女还配着另一柄剑,剑柄上刻着“欢”字,只是已经折断,她却没有扔掉。

    上官如更加坚定救人的信念,她要将一个完好无缺的荷女还给龙王。

    荷女是在当天傍晚醒来的,在昏迷的过程中,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体内那股似熟非熟的指力更是说明了一切:她又回到从前受人控制的状态中。

    “你赢了。”荷女的声音里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我会执行你的所有命令,我不会假装高高兴兴,但也不会浪费时间推三阻四。”

    “你什么都不用做。”上官如突然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如果我让你离开他呢?”

    “尽随主命。”

    荷女仍然无动于衷,上官如却感到一阵恐慌与羞愧,“你不用听从我的命令,我会想办法去除那股指力。”

    荷女冷漠得不像是真实的人类,既无感谢,也无疑惑。

    上官如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想跟这名女杀手待在一起。

    帐外,木老头骂累了,已经有一会没出声。

    天色渐暗,上官如替他摘下行囊,惊讶地看到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竟然流淌着两行清泪。

    “你……”上官如努力去想那几个被木老头一把掏出心脏的人,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西域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难道我就没有感情,不能哭吗?”木老头没一点害臊的意思,泪水流得更多了,“我这么相信你,以为你真是好姑娘活菩萨,可你竟然骗我!”

    “你既然知道被骗不好受,就不该说多么多谎言骗人。”

    “那怎么能一样?人人都知道被打败不好受,可是人人都想打败别人,我就是因为骗人太多,所以才不能接受被你骗。”

    木老头的话总是三分有理,七分胡搅蛮缠,上官如明知不对,却辩不过他,干脆不再讨论这件事,“荷女体内的定心指,要怎么才能彻底去除。”

    “去除?干嘛要去除?她现在唯你是从,就算你没有野心,用她背个包袱抗件行李也好啊,你要是不喜欢她,给我好了。”

    “我的想法不用你管,告诉我方法。”

    “不说,打死不说。”

    “我原来说十五天给你晒一次太阳……”

    “哈哈,你真是不会开玩笑,想彻底除定心指力,倒也简单,跟我学全七招指法,生杀予夺,都在你手里。”

    又要跟木老头学习武功,上官如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作恶

    这是一个奇怪的临时团体,其中的每个人都对另外两个人严加戒备,同时又要互相依靠。

    木老头有伤在身,暂时不能动弹,所以他们在原地停留三天。

    除了定心指力没有去除,荷女已经恢复如初,她牵来藏在附近的坐骑,提供了足够三人吃几天的干粮与清水,并主动承担起一切杂务,但她极少开口说话,做完事情就消失不见,像一只顺从的隐身精灵。

    上官如专心学习剩余五招定心指,对每一招的用途都要问得清清楚楚,木老头多半是为了炫耀,将所知倾囊相授,反而让她越学越是心惊。

    木老头以厥阴指、八荒指为基础创建的这套指法,集晓月堂秘术与他本人的邪功为一体,表面上平淡无奇,内里却阴损狠辣,不是令人心脉立断,就是暗渡陈仓种下隐患,让对手不生不死,尤其是对修炼过晓月堂武功的人更具奇效。

    虽然总共只有七招,组合之后却有诸多变化,救人与杀人常常只有极细微的差别,果然如木老头所说,生杀予夺,全看施展者心意。

    上官如暗暗发誓,替荷女去除指力之后,立刻忘掉这套指法,永远不再使用。

    有无道神功做根基,上官如学得非常快,仅仅三天工夫,已经学会六招,虽然离熟练运用还有待时日,但已经不需要木老头的指点。

    只有第三招是道坎,上官如很难迈过去。

    这一招并非木老头的得意之作,在他看来也非常地易学好用,“这有什么,只要劲力掌握得当,杀人的招就会变成救人的招,多试几次自然就能摸到门路,等我恢复功力……”

    一提起这事,木老头就连声叹息。

    他说的简单,上官如却不敢轻易尝试,定心指第三招在她看来非常难学,劲力稍有过头,中者立毙,太弱却又不起作用,只有在恰到好处的情况下,才能护佑心脉,由杀人之招变成救人之法。

    可她哪敢尝试,只能自己慢慢琢磨,偏偏这一招是去除定心指力的核心,学不成的话,就救不了荷女。

    木老头双手一摊,表示没有别的办法,“这就看你是不是真心想救人了,到有人烟的地方,找几个倒霉蛋练练手,没准你悟性高,第一次就找到诀窍,一个人也不用杀呢。”

    上官如有时会怀疑木老头心怀鬼胎,在想方设法将她的杀心激发起来。

    三天之后,他们起程上路,木老头与荷女都没有目标,上官如只想离西域越远越好,于是继续向南前进。

    干粮吃完了,荷女负责打猎做饭,她在这方面的技巧同样高超,烤出的肉让木老头赞不绝口,连断筋之恨都忘得干干净净,“我就知道带个奴才有好处,瞧见了吧,好姑娘,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吗?我跟你说,习惯以后,你都舍不得放她走。”

    上官如很想立刻为荷女解除体内的定心指力,可她不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动手。

    她道出定心指第三招的实情,荷女却将这看作主人的一种考验,所以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好像对服侍十公子毫无怨言。

    上官如只好又找木老头帮忙,“你说过,五洞拳能护住自己的心脉。”

    木老头明白她的心意,马上说道:“我是说过,可我现在没多少功力,勉强能挡住定心指第一招,绝对挡不住第三招,好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牺牲老头幸福荷女。其实你真是多余操这份心,就算你把荷女变成天仙送回去,龙王也不会感谢你,男人……算了,我不说。”

    木老头的嘴不会真的闲下来,离十五天晒一次太阳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真实目的也渐渐暴露出来:将上官如变成跟自己一样的恶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好人大都固执己见,恶人却会随机应变,等好姑娘转化为恶姑娘,他就可以为恢复功力提出诱人的条件了。

    传授七转七窍定心指只是一个开始,他还要潜移默化,改变上官如对恶人的偏见。

    “当恶人容易,当有层次的恶人可不容易。”

    这天夜里,木老头又对着帐篷讲述歪理,帐内只有上官如一个人,荷女早已去附近担任不必要的警卫。

    没人吱声,木老头就当成默许,自顾自说下去,“低级的恶人,得编造理由说服自己之后,才能作恶,芸芸众生,大都如此。比如‘这人欠我的’、‘别人拿得我怎么拿不得’、‘他先坏我我才坏他’。这种恶,没水准……”

    大概是觉得上官如不会对低级恶人感兴趣,木老头咳了两声,继续阐释,“中级的恶人,得由别人给他创造理由。比如……龙王,亲爹被金鹏堡杀了,他要报仇,就得作恶……”

    这更不是上官如会感兴趣的话题,木老头加快速度,“高级的恶人,自己创造理由作恶,是创造,不是编造啊。比如你父亲独步王,他想称霸西域逐鹿天下,所以才心狠手辣,得没得罪他不重要,只要挡他的路……”

    帐篷里的上官如似乎快要睡着了,木老头急忙转到正题,“顶级的恶人,就是我了,不需要理由,编造的、创造的,自己的、别人的,都不需要,没有目标,所以也就没有尽头,别人的痛苦即是我的快乐之源,天下人苦难无边,本人快乐无限。然后你猜我得到什么了?”

    上官如不是好听众,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肯说,木老头自己却激动万分,“自由,我得到了自由了!好姑娘,瞧瞧你自己,想做好事,却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不敢见从前的亲人,只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何必为难折磨自己呢?只要念头一转,你就跟我一样自由了。”

    说到兴奋之处,木老头一瘸一拐地绕着帐篷一圈圈踱步,好像是上了发条,一步也停不下来,“顶级恶人不好做,非得有绝世武功才行,像我现在这样,空有一颗自由之心,还不是被荷女追杀得如丧家之犬,被你制得服服帖帖?好姑娘,以我为鉴吧,你的底子不错,不出三年,我就能让你天下无敌。等你尝到随心所欲的自由滋味……”

    上官如走出帐篷,木老头大喜,“天下都在你手中!”

    上官如手里握着不是“天下”,而是一块黑布,二话不说,牢牢绑在木老头嘴上,转身回帐。

    木老头站在外面沉默了一会,扯下绑嘴的黑布,小声嘀咕:“我就不信,身负绝世武功,你还能甘心当普通人。”

    说罢又将黑布拉回原位,背负双手四处巡视,自从练了七转大还功,他就黑白颠倒,白天在行囊里睡的够多,夜里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

    等手脚好得差不多,功力恢复四五成,难道我不会自己逃跑吗?木老头并不着急,这不是他第一次陷入绝境,自信仍将再一次绝地逢生。

    这两个女人都不好对付,尤其是那个荷女,整天阴沉沉的,心里藏着阴谋诡计。

    木老头溜达到一处灌木丛旁边,一屁股坐下,将蒙嘴黑布拉到脖子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这一身惊世骇俗的绝学,竟然后继无人。就算是来一只老鼠,我也收它为徒,让它在猫群里称雄。”

    荷女从阴影中现身,手里紧握剑柄,三人当中,现在数她武功最高,却受困于上官如的定心指,不能随意动手杀人。

    两人相隔六七步,在夜色中互相看着,猜测对方的真实想法。

    木老头突然大笑起来,“想得美,我宁可教老鼠,也不教疯女人。”

    木老头觉得自己戏耍了荷女,得意地离去,荷女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望着远处模糊的帐篷,盘算脱身的计划。

    荷女不是不相信上官如,但多年的杀手生涯告诉她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主动权永远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许能成功十次、一百次,但只要一次失败,就将前功尽弃。

    次日夜里,木老头第一次做出逃跑的尝试。

    他的手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仍然装作行走不便,指望着骗过两名女看守。

    木老头觉得自己最少跑出了几十里,天亮的时候,躲进一处严密的灌木丛里,小心翼翼地睡下。

    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他睡不着了,睁开眼睛,正看到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

    他又回到熟悉的行囊里,像牲畜一样被上官如牵着行走,荷女的马要驮其它东西,轮不到他来乘坐。

    就这样,木老头一会伺机逃跑,一会劝说上官如作恶人。

    第一个十五天到来之前的夜晚,他的反应最为激烈,哀求、威胁、利诱、耍赖、逃亡,什么招都用上了,甚至非常认真地打算暗杀上官如。

    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上官如将他扔在阳光底下时,心里一点愧疚也没有。

    晒了半天太阳,木老头消停不少,就连最警惕的荷女,也觉得他不可能有精力再搞鬼把戏。

    结果出乎两人的意料,衰弱不堪的木老头竟然当夜逃走了,与前几次不同,这回只留下极少的线索,表明他钻进了茂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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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追踪

    上官如与荷女是被木老头引到香积之国的,当两人追进森林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龙王率领着大雪山残军,就行进他们身后三日路程以外。

    木老头对这次逃亡蓄谋已久,之前的种种行为,包括若干次逃亡尝试,都是在故布疑阵,让两女放松警惕,他的功力虽然远未恢复,但江湖经验可一点也没少。

    龙王一行人为了收集补给,在森林里扫荡野人村落,木老头正好相反,不敢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害怕因此留下明显的痕迹,他专拣树密草深的荒僻之处行走,这样还有一个好处,白天也没多少阳光,他可以昼夜不停地赶路。

    荷女展示了超强的追踪能力,不管木老头留下的线索多么微小,她总是能很快发现。

    上官如一开始很是惊讶,满眼的草木在她看来几乎都是一个样子,渐渐地,她发现荷女运用的方法无一不是金鹏堡杀手师父们传授过的技巧,每个人都学过,真到了实践的时候,大多数人却常常想不起来。

    上官如对荷女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过程中,上官如第一次认真思考金鹏堡的现状,明白了许多事情。

    石堡的衰落是必然的,它培养出来的杀手越强大,自身的衰落越是不可避免,因为石堡的主人们正耽于享受强大杀手创造的安全环境,却忽略了与他们一同进步。

    上官家子弟相互间的斗争实践,与杀手们残酷无情的经历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快速成长的杀手,不会永远忍受主人的衰弱。

    石堡就像是一具巨大无比的腐尸,滋养无数虫卵的同时,自己日益萎缩,像欢奴与荷女这样的背叛者只会越来越多,早晚有一天,会将腐尸彻底吞掉。

    上官如于是恍然明白父亲为何要争霸西域为上官家谋取一个真正的王号,他要利用杀手们最后的忠诚,另立炉灶,开创一个无需依赖杀手的王国。

    与其让杀手终结石堡的生命,不如由主人亲自动手。

    她也明白了这一代上官家子弟们的可笑与可悲之处,他们还按照历代的传统进行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全然不知道擂台外面最重要的观众已经对此意兴阑珊,心思转到与此毫不相关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独步王最另类的儿子会突然间受宠的原因。

    三少主上官云一直拒绝成为杀手主人,只有他,曾经在真正的江湖上闯荡过,了解普通人的想法与需要,而这才是未来的王者最需要学习的课程。

    即使没有外人帮助,独步王迟早也会想起这个儿子。

    上官如仿佛盲人重见天日,心中从未如此明晰豁亮,而引发这一切的,竟然只是荷女无意中展现出来的杀手必备技巧。

    再次出发的时候,上官如向荷女展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她的怨恨,无论明暗,都已烟消云散,她看到,自己的命运并非神灵或者某人的安排,而是家族整体命运的一部分,怨不得任何人。

    荷女却对这个微笑感到疑惑不解,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戒备。

    “你觉得木老头的功力已经恢复到什么程度了?”上官如轻声问道,在封闭的森林里,陌生人总会不由自主的放低声音,好像初次拜访的稀客,只有那些久居此地的野人,才会像主人一样放声说话。

    十几天以来,两人很少交谈,总是荷女发现线索,上官如默不作声地跟随,所以,她这次很普通的提问,在荷女听来十分费解。

    “五成左右。”荷女不会轻易显露心中的疑惑,“他一直在赶路,没时间练功,恢复得会慢一些。”

    “连晒七天,木老头真的会内力全失?”

    “书上是这么记载的。”荷女想了想,又补充道:“据说最近这几十年,木老头是唯一练过七转大还功的人。”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错,我早该听你的话,晒他七天,彻底废掉他的武功。”

    荷女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想到会从十公子那里听到道歉的话,“没关系,咱们还来得及抓住他。”

    两人继续追踪木老头,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上官如对荷女的态度发生重大变化,亲切了许多,好像他们是从小相识的好姐妹。

    上官如想将心事全告诉荷女,让她明白所有的金鹏杀手,不管是忠诚的,还是背叛的,都走在末路上,欢奴已经领悟了,所以他才会成为龙王,而不是只身潜入石堡报仇。

    但她遇不到开口的时机,荷女的戒心比金鹏堡的石墙还要高耸坚厚,不是上官如的亲切态度所能轻易攻破的。

    两人在木老头逃亡之后的第二十天进入香积之国。

    龙王与大雪山战士因为不认识路,在森林里游荡了几个月,木老头同样因为不认识路,专拣隐蔽之处行进,结果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横穿遮天蔽日的迷宫。

    最后几天,木老头的功力明显在提高,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但这个时候,两女已经对他的路数与规律非常熟悉,光凭猜测就能大致摸清方向,追踪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她们是在森林边缘追上木老头的。

    木老头慌不择路,本以为这段路僻远难行,会通向更深的林地,没想到树木越来越稀疏,竟然还有埋伏。

    一共五个人,穿着白色长袍,脸上戴着古怪的面具,在树丛间飞来飘去,发出种种瘆人的叫声。

    这就是野人们口口相传的妖魔鬼怪了,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从来不敢靠近此地,无缘发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香积之国。

    可在木老头看来,这不过是五名武功平常的宵小之徒、供他发泄闷气的渺小猎物。

    “终于见着活人啦。”木老头舔着嘴唇,兴奋得似乎是要吃人,这些天来,他一直以浆果草叶为生,的确饿得很。

    这条通道向来只有迷路的野人偶尔闯入,五名装神弄鬼的男子根本没将小小的木老头放在眼里,绝未想到这是连真正的鬼怪都敢杀的魔头。

    木老头此时已经恢复六七成功力,对荷女他还存有几分忌惮,至于其他人,他都视之为蝼蚁。

    木老头像是乍逢久别亲人的游子,欢呼着冲向一名“白衣面具鬼”,一招就将其杀死,手里握着新鲜的心脏,摇了摇头,“唉,差太多了。”

    五洞拳心火阶段要求挨身即震断对方心脉,掏出的心脏越干净越好,木老头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手中的东西,越看越不满意。

    剩下四名“白衣面具鬼”的想法可跟这位魔头大不一样,他们装了十几年的鬼,胆子一点没练出来,见到真正的“鬼”,比森林里的野人还要害怕,发了一声喊,撒腿就跑。

    木老头杀人的兴致一旦起来,就再也按捺不住,四肢着地,施展狐行术,风驰电掣般地追上去,越发像是老林里跑出来的鬼怪。

    木老头杀到第四个人的时候,上官如与荷女循声赶到。

    上官如急躁了一些,过早暴露行迹,木老头稍一犹豫,决定还是避让为妥,大笑着冲出森林,钻进茂盛的草丛里。

    两女紧随其后,绝不让木老头逃出视线范围。

    护守林地边缘的装鬼人只幸存一位,腿软得跟面团一样,根本没看清后面跟来的两个身影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勉强起身,逃回都城之后,报告说大事不好,森林里杀出来三只鬼怪,专掏人心当食物。

    半信半疑的居民们派出代表,见到四具尸体之后,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抬着尸体匆匆返城,从此再没有人敢来这片地区。

    因此,几个月以后,当大雪山军队走出森林时,没有见到任何传说中的“鬼怪”。

    木老头不认得路,只管乱跑,天快亮的时候,他后悔离开森林了,此地树木分散、野草低矮,根本没法替他遮蔽阳光。

    上官如与荷女却知道生擒木老头的机会就要来了,因此并不急着全力追赶,而是慢慢分开,准备进行堵截。

    木老头脑子飞转,结果一条有用的主意也想不出来,只能虚声恫吓。

    “两个小姑娘听好了,再追老头……我就脱裤子啦。”这招对上官如或许有效,荷女乃是受过最严格训练的杀手,对此无动于衷。

    “我把绝技全交出来,一字不落,你们放过我吧。”这招对荷女或许算是一种诱惑,上官如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将定心指忘得干干净净。

    木老头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但就在太阳即将露头的时候,老天又一次保佑恶人。

    前面出现一片树林。

    说是树林有点勉强,其中的植物大部分都是高大的奇花异草,虽然称不上遮天蔽日,但是块块阴影足以保护木老头不受阳光直射。

    换任何一个时候,木老头和他身后的两女,都不会贸然进入这片花林,因为它带有明显的人工痕迹,附近却没有任何房屋,透出一丝诡异。

    可是木老头一心只想躲避阳光,两女无论如何都不愿放过目标,于是,一前两后,三人冲进未知的花林。

    此地位于香积之国都城以西数十里,里面藏着该国百姓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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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祭司

    木老头的笑声似乎就在附近,上官如与荷女却已经失去他的踪迹,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出路。

    太阳升起,柔和的光线分花拂叶透进林地,照得四周的锦簇花团直如仙境一般,看不出暗藏的险恶。

    花林中的植物并不拥挤,但是东一簇西一簇,行走其间,不知不觉就兜回原处。

    上官如与荷女尝试种种办法,在经过的地方刻下记号、拽着细线标记来路、跃到空中观察环境,结果仍然走不出花林,好几次,她们明明是在笔直前进,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又回到从前做记号的地方。

    着急之下,两人决定铲除挡路的植物,荷女砍出第一刀之后,立刻决定放弃这个办法,那些不知名的花木能从枝干里释放出独特的香味,令人头昏脑胀,只怕砍不了几刀,她们就会因此晕倒。

    两人在花林中一困就是三天,五次发现木老头的踪影,但是只要转几个弯,就再也找不到人,两人因此寸步不离,生怕走散。

    花林里有不少低矮的果树,果子看上去香甜可口,但她们宁肯忍饥挨饿,也不敢品尝。

    第四天,上官如与荷女还是没找到出路与木老头,却见着了另一个老头。

    花林是一座迷宫,向外走很难,往里前进却很容易。

    大概是正中间的位置,十几座简陋的草房围成一圈,像是小小的村落,里面没有女人与壮年男子,只有一位老人与十来个孩子。

    老人相貌清癯身体虚弱,像是久居书房的学究,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用奇怪的语言,给十多岁的孩子们讲课,对外来的不速之客视而不见。

    这场景比花林迷宫还要诡异。

    上官如握着木刀走进去,荷女躲在暗处以防万一。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癯老人,讲述的竟是武学之道,上官如听不懂他的话,但是能看到孩子们在认真听讲,手里比比划划。

    大概是讲完了一段,老人抬起头,露出友善的笑容,说了几句话,孩子们也都扭头,好奇地看着上官如。

    这比视而不见要令人安心多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上官如边说边做手势,希望能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

    清癯老人眼睛一亮,“这里很少有人说这种语言。”他竟然会说中原话,虽然不太流利,但非常清晰,“这是香积之国的花魂林,我是花魂大祭司,在教授强身健体之道。”

    上官如还是听不懂,她根本没听说过香积之国,更不知道花魂大祭司是什么人,“是你设下的这座迷宫?”

    “不是。”大祭司摇摇头,“我只是住在这里。”

    “那你肯定知道怎么出去?”

    大祭司还是摇头,“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从来没出去过。”

    上官如听得一头雾水,“村里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这些祭司。”

    上官如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意在戏耍自己,可是看大祭司纯朴到有些幼稚的神情,实在不像是故弄玄虚,“他们的父母呢?你的妻子儿女呢?”

    “父母在林外,我既无妻子,也无儿女。”

    荷女现身,她在周围仔细勘察了一番,确认这里没有埋伏,低声向上官如说:“他来过这里。”

    “你见过一个矮矮的老头?”上官如问道。

    “没有,不过有一只淘气的猴子,来这里偷过食物。”

    “食物?”上官如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大祭司举起身边的一只木盘,上面摆放着鲜艳的水果,两女在林中早已见过,一直没敢吃。

    木老头这样一名嗜杀的魔头,竟然没对这里的居民下毒手,上官如觉得很意外,“孩子们有谁知道出去的路吗?”

    大祭司仍是摇头。

    “孩子的父母总知道吧。”

    大祭司想了想,终于点了一次头。

    上官如欣慰地看了荷女一眼,“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接这些孩子,今天晚上吗?”

    大祭司拿起一块记事木板,数了一会,然后一指离他最近年纪最大的孩子,“三年四个月零八天,他会被领走,这是最快的了。”

    她们像是闯进了别人的梦境,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也听不明白他人的话。

    在亲眼看到大祭司与孩子们吃下那些水果之后,饥肠辘辘的两女,再也顾不得文雅与谦让,吃下整整五盘食物。

    大祭司似乎见怪不怪,孩子们却慢慢围拢过来,对她们的服饰、相貌、吃态,无一不感兴趣。

    上官如有点不好意思,试着与他们说话,结果这些孩子都不懂中原话,在一番艰难的手势交流之后,他们明白了奇怪客人的意思,并给出与大祭司一样的回答:除非外面有人来接,这里没人能自己走出去。

    吃饱之后,两女只得又跟大祭司打听情况。

    大祭司有些迂腐,却是个热心肠,有问必答,有时候还会让弟子拿来几本古书,从中寻找答案。

    可他帮不了多少忙,他的眼界从未超出过这片林地,全部知识都来自于书籍,那些书籍古老而玄奥,讲述了整个世界的结构,唯独不提花魂林与香积之国。

    大祭司下肢瘫痪,终年生活在蒲团之上,由弟子们供养。

    每隔几年,外面就有人送来数量不等的儿童与杂物,接走学成的孩子,保证大祭司总是有十二名弟子。

    这位连日常行动都要依靠弟子抬送的老人,传授的竟然真是武功,而他本人却一点也没练过,全是纸上谈兵。

    问过几句之后,上官如与荷女对神秘花林中的武功再也不关心了,大祭司是个和善的人,可对书本上的知识极为固执,相信所有不切实际的记载,对自相矛盾的地方就找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来解释。

    两女继续专心寻找出路,几天之后,发生一件让他们对大祭司印象大为改观的事。

    木老头来了,他也没逃出花魂林,开始并不着急,觉得这里很适合藏身练功,等到功力恢复八成之后,迫不及待地来找两个小姑娘兴师问罪报仇雪恨,没有偷袭,而是光明正大地挑战。

    他最恨最怕的人是荷女,所以指名道姓要她第一个应战。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五洞拳强横霸道,《死人经》剑法凌厉无情,两人一出手就将十二名小孩子惊得目瞪口呆。

    只有大祭司没露出惊讶之色,在他的想象中,武功本来就应该这么夸张,弟子们达不到这种境界是因为没有勤学苦练,所以他语气轻松地向身边的上官如谈论自己的见解。

    “这是五洞拳,非常罕见的拳法,小个子是玉清派弟子……”

    “这是……大觉剑经,更罕见了,你们两个是玄都峰往生堡的人吗?那咱们的缘分可不浅。”

    “咦,这两人练的都不大对头啊,洞者,通也,是领悟通彻的意思,可不是在人身上掏洞,小个子出手太狠,失去五行融会的本意。荷女的大觉剑经也有问题,虽然不是太离谱,但在境界上落了下层……”

    上官如越听越是惊讶,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僻远无闻的花魂林里,一名迂腐残弱的大祭司,竟然一眼就能认出西域的两大奇功,而且还能加以点评。

    可她再惊讶,也比不上正在生死搏斗的两个人,木老头与荷女都听到大祭司的话,交了十几招之后,不约而同住手分开。

    木老头像见鬼似地看着大祭司,突然一指上官如,“是你告诉他五洞拳的事……”

    不等上官如开口反驳,木老头自己就否认了,“不对,我没说过玉清派,你肯定不会知道。”

    然后转向大祭司,“你是什么人?”

    “花魂大祭司。”

    “又怪又难听的名字,你在哪听说的玉清派,还认得我的五洞拳?”

    “书上写的,五行相生相克,你招招不离对手心脏,那是练到心火阶段了,火能克金,你真正的目标是……”

    “闭嘴闭嘴!”木老头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阻止大祭司将五洞拳最重要的秘密说出来,“老家伙,再敢多嘴,我一拳把你打成肉酱。”

    “打成肉酱就更不符合五洞拳的本意了。”大祭司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武学上锱铢必较。

    其实不用他再多说,上官如与荷女已经恍然大悟,原来木老头每次掏人心脏都是障眼之法,真正的致命劲力攻向的乃是金肺。

    一旦明白这个道理,五洞拳虽然威力不减,但不至于那么难以招架了。

    荷女微微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出手,是担心木老头还有别的绝技。

    木老头退出十几步,指着荷女问大祭司,“她呢,大觉剑经有什么漏洞?”

    “大觉剑经怎么会有漏洞?”大祭司显得很疑惑。

    木老头面红耳赤,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知道了,你们暗中打听我的底细,想吓唬我,嘿嘿,我可没那么好骗。”

    说完这番大话,木老头转身冲进花林,他心里清楚得很,对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并非唬人,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名大祭司不仅身体残废,而且根本不会武功。

    上官如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清癯老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魂大祭司。”

    “可你怎么会知道玄都峰往生堡的名字?”

    上官如不可能不吃惊,玄都峰往生堡就是金鹏堡多年以前的旧名字,她还是听教书先生张楫无意中提起的,并且清清楚楚地记得张楫说过,这个名字早已消亡,堡外再无人知晓。

    大祭司从来没遇到过知识如此贫乏的人,但还是耐心解释,“我是花魂林第五代大祭司,也是玄都峰往生堡第十一代传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旧事呢?书上都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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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讲武

    花魂大祭司讲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故事中的石堡与上官如、荷女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为了让她们相信,大祭司让弟子搬来成摞的书籍,一行一行地指给两人看。

    古书中没有时间概念,只能从书籍本身的破损程度判断这是多年以前的记载。

    那时璧玉城草创,人口不过数万,南北城也还没有完全隔离。

    绝巅的名字是玄都峰,峰上的石堡叫做往生堡,主人姓风,被称为“圣王”。

    圣王武功卓绝,广收门徒,根据各人的特点,建立了三大内堂,分别是盛日堂、晓月堂与孤星堂。

    盛日堂的弟子擅长相互协作集体作战,晓月堂专攻制药与秘术,孤星堂集中最优秀的弟子,他们从不与其他人合作,独来独往,执行最艰难与最隐秘的任务。

    就在往生堡如日中天的时候,内部出现了叛徒。

    三大内堂自认为已经从主人那里学到全部武功,开始骄傲起来,不愿再居于人下,于是联手反抗圣王。

    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圣王出手,叛徒们立刻一败涂地,伏地求饶。

    圣王原谅弟子们一时的鬼迷心窍,没有赶尽杀绝,但他的善意只换来更严重的背叛,晓月堂用秘术俘获圣王侍者的忠心,得知圣王散功的日期,盛日堂依仗人数优势,围攻忠于圣王的护卫,孤星堂借机杀入密室,将要犯下弑主之罪。

    圣王的武功深不可测,即使在散功之的时候,仍然能够轻易地消灭叛徒。

    他杀死许多人,令幸存者胆战心惊,但是他突然心生厌倦,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弟子们,说:“你们只是蝼蚁,永远不可能扳倒大象,大象却能一脚将你们全部踩杀,可是这对大象没有意义,他的力量不会因为你们的忠诚而增加,也不会因为你们的背叛而减少。作为惩罚,你们将永远失去成为强者的机会。”

    于是,圣王离开玄都峰,自愿将往生堡让给懦弱无能的叛徒们,他知道,这些没用的弟子一旦失去他的保护,守不住石堡,很快就将沦为昔日仇敌的奴隶。

    圣王来到香积之国,代代相传,他的预言实现了,三大内堂先后灭亡,背叛者在临终的时刻总会呼唤圣王的名号,悔恨不已。

    “完毕。”大祭司合上书籍,“我姓风,是十一代圣王,他是我的继任者,第十二代圣王,第六代花魂大祭司。”

    “他”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支着下巴,痴迷地听大祭司讲故事,其实他听不懂中原话,可那几本书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胸,大祭司手指一动,就知道讲的是哪一段。

    上官如与荷女面面相觑,这个故事说是编造的,其中却有不少关于石堡的真实内容,外人不可能知晓,也不会感兴趣,可若说是真的,不合情理的地方又太多,就算是对石堡毫不了解的人,也能发现诸多漏洞。

    盛日堂显然就是后来的金鹏堡,晓月堂虽然流亡在外,但也没有灭亡,只有孤星堂这个名字两女从未耳闻,稍一琢磨,猜测那些青面刺客十有八九就是孤星堂的遗物。

    荷女不屑于争论,上官如不忍心争论,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大祭司,你在这里训练弟子,是准备有朝一日夺回石堡吗?”

    大祭司似乎没明白对方的意思,随后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没听我说吗?圣王自愿让出往生堡,让背叛者们知道没有圣王保护的悲惨下场,我们不会再回去。我在这里训练弟子,是要保护香积之国,他们有幸得到圣王传人的指导,学成之后以一挡百。”

    上官如与荷女互视一眼,对这位大祭司很是怜悯,他显然对真实的西域局势一点都不了解,相信古书上的每一个字,生活在半真半假的虚幻世界里,对一切都很满足。

    没有比打破某人的幻想更残忍的事情了,上官如决定永远不提起金鹏堡,荷女则不关心此事,她更担心的是木老头,他的功力每天都在恢复,再过几天,就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大祭司虽然迂腐单纯,但是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五洞拳的秘密,荷女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大祭司一点都不藏私,兴致勃勃地让弟子们搬来更多书籍,找出五洞拳,逐字逐句念出来。

    荷女有点失望,原来这并非真正的拳谱,而是某位圣王根据所见所闻,对五洞拳做出的解析,其中特别提到,土拳是五洞最高阶段,练成之后就不再有任何漏洞。

    大祭司还想向荷女讲解大觉剑经,荷女客气地拒绝了,只是将相关书籍借来扫了一眼,同样没有经文具体内容,只是泛泛而论,将修行者分为若干境界,不像真知灼见,倒像是某位从没见识过真经的酸儒在夸夸其谈。

    成堆的书籍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真正的武功图谱,荷女一本也看不上眼。

    那些孩子们跟师父一样,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背诵文字上,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动手就跟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

    用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护国卫士,其实力可想而知。

    但是大祭司与弟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极为顺从,在两女看来,甚至到了迫不及待的谄媚地步,她们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有人抢着去做,热心得像一群专心讨好主人的狗,根本不在意她们来自何处有何目的。

    金鹏堡也一直在着力培养顺从的奴才,可从来没取得这种效果。

    大祭司如果真是往生堡传人的话,圣王可就矫枉过正了,弟子们永远不会背叛,却也一无是处。

    这是一群毫无威胁的人,上官如与荷女的心思又都转向木老头。

    木老头忌惮大祭司,放弃正面挑战的作法,改为更拿手的偷袭。

    与荷女决斗的当天晚上,他悄悄靠近大祭司的住处,在门口遭到荷女暗中刺来的一剑。

    木老头早有准备,所以轻松躲过,结果正撞在上官如手里。

    最让他气不过的是,上官如竟然施展暗香浮影,抢在必经之路上,点出七转七窍定心指,这一指虽然不至于要他性命,却足以让他承受内伤,好长时间没有还手之力。

    木老头勉强躲过,极为狼狈。

    荷女追上来,两女联手围攻,不让木老头再次逃脱。

    木老头后悔了,不该在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跑出来,“上官如,你好狠呐,用我传授的武功来对付我,忘恩负义、蛇蝎之心、最毒妇人心……”

    木老头嘴不肯停,最后救他出困境的却是另一张嘴。

    大祭司听到外面的声音,让弟子将自己抬到门口,一边看一边点评,“矮个子要败了,他不敢用五洞拳,现在使的是玉清派的虎形掌和……晓月堂的七转摘花手,把这两套武功结合在一起,他倒是敢想敢做,可是虎形掌属阴,七转摘花手也属阴,防守有余,进攻不足,难道他也是女人?”

    木老头哇哇大叫,几次想冲过去教训这个乱说话的瘫子,总被上官如与荷女挡住。

    大祭司不偏不倚,接着又说另外两人,“这位姑娘使得还是大觉剑经,咦,不对,里面掺杂了晓月堂的七转飘摇剑,嗯,很聪明,这样可以减少剑法反噬的机率,不过威力就下降了一些。另一位姑娘……武功好奇怪,好像是玉清派的暗香浮影,可是手上的功夫不太好认,像是晓月堂,又像是玉清派。”

    “嗯,你们三个的武功都不错,像是同门弟子,干嘛出手这么狠呢?”

    木老头被两女困住,想跑跑不了,想打打不过,听到大祭司的风凉话,气不打一处来,“死瘫子,让你下辈子还是瘫子,你啥都懂,怎么不说说我能怎么打败这两个人,就算打不败,能跑也行啊。”

    “她俩的身手很好,你想打败她们有点困难,想逃跑很容易啊。”

    不等上官如与荷女开口阻止,大祭司已经将想法说出来,“不知道你会不会玉清派的灵雀飞符……”

    木老头暗骂自己愚蠢,灵雀飞符与暗香浮影都是玉清派的保命绝技,他自然学过,可是前十几年到处杀人,后十几年躲起来练七转大还功,极少用上这两套轻功,危急时刻竟然一时没想起来,还得由观战者提醒。

    暗香浮影适合平地施展,灵雀飞符却是高来高去。

    上官如与荷女不了解这套轻功,等她们明白过来,木老头已经跃上房顶,真的像只鸟一样,高高飞起,落在附近的一株花木之上,虽然立足不稳,但是足以借力跳向另一株花木。

    两女在地面上紧紧跟随,上官如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像木老头这样在高处蹦跶,岂不是很容易就能离开花魂林?

    这个想法刚刚一闪而过,木老头竟然从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惨叫一声,“邪门。”

    邪门的事情不只这一件,上官如一个趔趄,也差点摔倒,随即感到丹田内空荡荡的,真气好像都消失了,随即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与周围的花香都不一样,让她头晕目眩,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

    荷女多坚持了一会,所以她看到二三十名长袍男子从花丛后面走出来,手持绳索,小心翼翼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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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投降

    上官如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穿着轻便的浅绿色长袍,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坐起身,发现丹田中的真气已经恢复,贴身收藏的匕首还在,稍稍松了口气。

    一名与她同龄的侍女闻声跑过来,用生硬的中原话说:“主人,你醒过来啦。”

    上官如只知道一件事情,自己还在香积之国,可这里的人都透着古怪,让她摸不着头脑,“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主人的奴仆,这里是都城。”

    上官如跳下床,看到自己的东西都摆在附近的椅子上,过去拿起木刀,“谁派你来的,带我去见他。”

    侍女突然跪下,惶恐不安地连连磕头,“求主人饶恕贱奴。”

    上官如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快起来。”

    “求主人饶恕贱奴,我不能执行主人的命令。”

    上官如这才明白过来,“算了,我不见他了,等他来见我。我的女伴呢?可以去见她吧。”

    荷女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她们虽然还住在花园里,但是已经离开了花魂林,外面的植物很正常,不会阻挡去路,也不会发出迷人的幽香。

    两人都对这段经历莫名其妙,而指派来的侍女,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茫然不解,好像从来没跟正常人说过话似的。

    好在她们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

    这家真正的主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同样颜色的拐杖,自称为室利摩罗。

    就是这位室利摩罗,几个月之后,将代表香积之国的百姓,接待龙王和大雪山军队,到时他会装作听不到中原话,此刻他却以流利标准的中原口音与两名女客交谈。

    “香积之国是一个卑微的小国,人口不超过六千,民性温厚,不喜争斗,连兵器都没有,每年只有极少数人去往他国做生意,换些必需物品回来。”

    “香积之国与世隔绝已经上百年了,我们不希望有太多外人进来,更不希望消息四处传扬。”

    室利摩罗拐弯抹角,介绍了许多本国的风土人情,就是不肯说出真实目的。

    上官如受不了这种遮遮掩掩的谈话方式,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我们二人是来追一名坏人的,误入贵国,出去之后,保证守口如瓶,你不用紧张。”

    室利摩罗面带微笑,好像还是有点紧张,荷女猜出了事情真相,“他们没抓住木老头,等着咱们帮忙呢。”

    室利摩罗尴尬地点点头,“木老头”这三个字已经成为整个香积之国的噩梦,更是摆在他面前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

    上官如与荷女在花魂林中晕倒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木老头当时从空中掉下来,骂了一声,竟然没事,起身跃上花丛,跑掉了。

    这是他一时失策,如果知道两女已经晕倒,而香积之国根本没有高手的话,他当场就会大开杀戒。

    木老头仍然以为大祭司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不愿再留在花魂林,施展灵雀飞符,在高处奔驰,一路跑出迷宫。

    “那些花其实是无害的,我们在枝干上涂抹了……一点蔽国特制的药物。”室利摩罗表现得很诚恳。

    仅仅两天,木老头已经杀死最少八个人,都是城里的贵族。

    与世隔绝的好处是不受外敌侵略,坏处是一旦来了外敌,当地土著已经失去抵抗能力,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高手,都跟花魂大祭司一样,擅长的是纸上谈兵。

    偏偏就是这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一开始意气风发地自愿前去降伏妖魔老头,结果最先遭殃。

    香积之国实际拥有近六千名贵族和十倍于此的奴隶,但是所有的奴隶都在封闭的环境中被训练为顺从的工具,甚至以此为荣,主人们一旦惊慌失措,他们只会更害怕。

    国难临头,几名前去花魂林捉拿外敌的人想起来,木老头似乎很忌惮身后的两名女子,于是上官如与荷女一觉醒来,已经由俘虏变为座上宾。

    上官如犯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太早说出目的,室利摩罗听说她们误入该国是为了“追坏人”,心中一下子有数了。

    与恭顺的奴隶、单纯的普通贵族不一样,室利摩罗属于见过世面的人,他是该国最重要的商人之一,与外界有过频繁的接触,锻炼出油滑的性格。

    上官如心生愧疚,木老头是因为她的错误才恢复功力,又能到处杀人的,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几个人命丧他手,这些责任都应该由她担负。

    还好,她没有在室利摩罗面前将愧疚表露出来,否则的话,就不是香积之国有求于侠女,而是侠女主动赎罪了。

    上官如、荷女不计前嫌,与室利摩罗合作,在香积之国境内追捕木老头。

    木老头喜欢这个游戏,但他谨慎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躲起来恢复功力,偶尔现身,总是远离两女,随机杀死一两名贵族之后再次隐藏。

    上官如将花魂大祭司此前培养的弟子们集合起来,一共有百余名,打算稍加训练,让他们也参加到追捕动动中来,结果却十分凄惨。

    这些人大部分是奴隶的子女,十分听话,就算是命令他们自杀,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可没有命令的话,什么都不敢做,无论上官如怎么鼓励刺激,都没办法让他们变得稍微积极一点。

    上官如去向室利摩罗寻求帮助。

    这位油滑的老商人对上官如的要求很是不解,“他们是奴隶,怎么能擅自行动?那不是反了吗?只要两位侠女能除掉本国祸患,我们愿意付出万两黄金以为酬谢。”

    在这件事两人发生重大分歧,埋下日后分裂的种子。

    上官如在香积之国待得越久,越发现这里的情形不对头,近六千名贵族掌握该国所有财富,像神一样统治着几万名奴隶,奴隶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顺从的教育,对主人敬畏有加,甚至不敢随便提起他们的名字。

    绝大多数人,包括很多贵族,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其他人类存在,木老头被当作森林里跑出来的妖魔,两位侠女则是林中仙子。

    只有寥寥二三百名商人了解真相,却严格保密,不向同胞泄露只言片语。

    侠女开始受到监视,所有跟她们见过面谈过话的人,事后都要报告详情,这样一来,上官如与荷女成为不祥之人,走到哪里,人群都会四散奔跑,像躲避瘟疫一样隐藏起来。

    这让追捕木老头变得更加艰难了。

    二十天之后,木老头恢复了十成功力,开始大开杀戒了。

    但他暂时没有向两女下手,而是改变主意,想要收徒传道,不知道为什么,全无杀心的上官如十分合他的心意,总觉得她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至于荷女,简直就是红颜知己。

    因此,每次杀人之后,木老头都会留一封信,有时候写在纸上,多数情况就用受害者的鲜血写在墙壁跟草地上。

    这些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讲述为恶之道。

    偶尔,他还会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出现,以七转魔音劝说两人投降,“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只等七天,七天之后,杀无赦。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收女徒弟,连男徒弟我都犹豫,野马求了多少次,我一概拒绝。所以你们两个偷着高兴去吧,咱们三个联手,那还了得,想杀谁就杀谁,独步王、北庭老汗王、中原皇帝,都是囊中之物……”

    木老头的七转魔音没有说服上官如与荷女,却说服了城里的许多贵族。

    背着两名侠***谋暗暗铺开。

    荷女本不至于上当受骗的,但是骄傲与孤僻让她忽略了这群看似软弱可欺的香积之国百姓,那天夜里,追踪木老头进入旧王宫时,她跟上官如一样,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王宫已经无人居住,从前的御花园如今改造成跟花魂林差不多的迷宫,只是规模更大一些,而且里面没有大祭司。

    香积之国在室利摩罗的带领下向木老头投降了,他们愿意接受为恶之道,渴望成为强者之后争夺天下,抢取更多的奴隶。

    上官如与荷女再次受困的第二天,森林里传来可疑的消息,室利摩罗几番检查之后,终于确认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逐渐向边境靠拢。

    龙王追来了,还率领着数千人的军队,木老头摩拳擦掌,准备打一场硬仗,是龙王捅了他一刀,带来以后一系列的脆弱与屈辱,此仇不报,还当什么恶人?

    龙王人多势众,新收服的香积之国不堪一用,木老头决定闭关,他要修行五洞土拳,彻底堵住所有漏洞,到时对方就算有十万人,他也不怕。

    “龙王要是来了,死活都要把他和大雪山军队留住,反正以后我要杀人练拳,不是用他们的命,就是用你们的命。”木老头向室利摩罗颁布命令,准备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闭关。

    室利摩罗完全被这个自由自在的杀人恶魔给迷住了,像奴隶一样连声称是,然后问道:“那两个女人呢,该怎么处置?”

    七天期限已经过去,木老头收徒的热情也跟着消失,“随你们处置。”他说,心里一点惋惜之情也没有。

    室利罗摩决定拿两人献祭,她们的行为与言辞已经蛊惑了不少人,正好让那些心志不坚的奴隶看到妖女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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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经介绍: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于幽闭之中者,鬼得而诛之。一本死人经,半部无道书。你要么忍受世界的不公,要么成为世界的主宰。刀光剑影中,他要寻求真理——死人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死人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死人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