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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     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第295章 孟公子变老伯

    [第7章第7卷]

    第301节第295章孟公子变老伯

    看着孟瑛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何当归真的信了两分——会不会,又有一只冥冥中看不见的手在搞鬼,因为孟瑄从未来回来一次,泄露给她本不该知道的事,为防止她改变结局,所以就提起给孟瑄塞了个孩子?就像上一回,她想搭救罗白前的那一群妾室子女,可是,他们却提前遇害了……

    孟瑛看她的眸色阴郁,以为她吃味儿了,于是适时开导她:“男人多妻多子是福气,何况我瑄弟又那样出色,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应该为他高兴,就算不能为他高兴,也要在一旁干看着他与他的女人儿子高高兴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谁说我喜欢他?”何当归硬邦邦扔出一句。

    “你不喜欢他?”孟瑛挑眉,“那干嘛一听说他跟素娘有孩子了,你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何当归的回应,是用一把最紧的小夹子去夹对方的那一对勾魂桃花眼,夹,夹,夹……少时,她埋头收拾东西,将小镜子扔给孟瑛,说:“这张面具在脸上风干三天,就可以用特制药水从脸上揭下来,随戴随摘了。”

    “这张脸是……”孟瑛讶异地看着镜中人,“还根本是我的脸嘛!”

    “是五十年后的你的脸,”何当归纠正他,“看起来又英伟不凡,又没有存在感,这是你的要求么,你敢说五十年后的你不英伟吗,三公子?至于罗家这班跟你不熟的人,撘眼一看,穿着下等家丁服色,又老迈又邋遢,他们都不会再多看你第二眼,所以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她抬头看一眼呆掉的孟瑛,交待他,“你不要站在离我太近的地方,别人要问你的来历,你就说是桃夭院扫地的马三。”

    孟瑛对着镜中的脸做了两个表情,不服气地说:“我五十年后怎可能这么苍老,这一定是我一百年之后的样子。”

    何当归拿起香灰,往他的头上和脸上各倒了一些,又将盛香灰的鼎放到他的鼻尖上给他看,讽刺道:“这才是你一百年之后的样子,三公子。”

    “死丫头你干什么!”孟瑛恼怒地拍灰。

    “你的皮囊太好看了,再帮你遮掩一下,好了,这次你有点像我院子里的扫地伯了。”何当归忽而听得远处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连忙拎着孟瑛的衣领,将其塞进一个空书柜,沉声嘱咐他,“你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再出来,马三——敢弄出一点动静,我就不给你配还愿药水,你就戴着这一张老脸回京罢。”

    将柜门关好,何当归用银针将右臂经脉一封,就伏到经案上作奄奄一息状。

    “啪嗒!”书柜中传来异声,她又呵斥了两声,听那里安静下来,她才重新将脸埋在手臂里。

    “啪嗒!吱呀——”经阁的大门打开了,老太太的声音近了,带着点微喘,问:“逸姐儿,你的病好些了吗?你外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

    何当归艰难地抬一下头,又缓缓放下,模模糊糊地说:“头好晕,奇怪啊,眼前有两个老祖宗。”老太太的手探过来摸脉,于是她配合地伸出了右手,随便摸好了,老祖宗。

    老太太皱眉摸了盏茶工夫,越摸眉头皱得越深,连连摇头说:“这……逸姐儿你这……怕是要不中用了!”

    “啊?”绩姑娘未料到有这么严重,不由发出了一声低呼。

    老太太摇头叹气,问:“瞧这情形,只怕都撑不到你娘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给她吗?”

    何当归耷拉着脑袋,递上一张折叠的纸,弱弱地说:“这是我前儿得的一封书信,当时我不敢拿给老祖宗看,可今日见了墓碑上祖宗留书的拓本,我才发现二者的字体是一样,不敢私自扣留此书,因此上呈给老祖宗看看。”

    “书信?”老太太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楹门昭示,一本家媳妇乃古今罕见之毒妇,罗门有此妇乃家门之大不幸,应责令其在祖祠门前叩首千,而后将其囚禁在经阁中悔过。洪武三十一年,罗门有一大劫,若想避过此劫,需将苦竹林深处的古井改造成水牢,将此毒妇囚于井中思过十年。倘不如此,罗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矣!另,一本家女之女,救我罗家于水火之中,如今染重病不治,可置床榻于祖祠中,本祖宗自会设法相救。”

    绩姑娘越过老太太的肩头看了两眼信,将袖中的白绢拿出来,递给老太太比对。

    “楹门昭示,一本家女之女横空出世,救我罗家于水火之中,本祖宗特此表彰其功绩。”两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对,结果发现两者的相似度在八成以上,毕竟一个是笔墨写就,而另一个是在立着的碑上,“祖宗的手”现场写的,很多地方断断续续不连贯,有八成相似,也可认作十成相似了。

    何当归猜,那墓碑上的字大概是柏炀柏提前写上去的,然后用什么特殊的药水掩盖于无形。等汤嬷嬷等人走到那里时,药水风干,根据药水的浓度,一字一字的先后显现出来,所以拓本的字迹上才会有很多锈蚀的斑斑痕迹。这一招可能有不少骗人为生的江湖术士都做得出来,可是将时间拿捏的分毫不差,将“人为”变成“神迹”,除了柏炀柏,别人还真做不到。

    刚才,绩姑娘走之后,何当归略一思忖,就拿过纸笔,写了一封“祖宗留书?二”,柏炀柏的字迹她虽惯熟,可模仿起来最多只能做到六七成像。幸运的是,她手中刚好有件从梦中带出来的东西,一份儿柏炀柏手书的“柒真幻梦指南”。上面有一些字可以印着描画,所以不一会儿工夫,一封孙湄娘的“审判书”就新鲜出炉了。就算字迹略有差别,也不会有人疑心是她伪造书信,因为她只从绩姑娘那儿看了一遍,转头就掏出了这封信,除非她认识罗家祖宗,否则现写也写不出来呀。

    经过老太太和绩姑娘的鉴定,两人一致颔首,认为这封信是货真价实的罗家祖宗留书,看着信中内容,“洪武三十一年,罗门有一大劫”,老太太面沉如铁,盯着何当归煞白的脑门问:“逸姐儿,这封信你从何处得来?”

    何当归说了句“梦中得来”,就昏迷不醒了,老太太焦急,想要摘开她的面纱瞧,可面纱绑了四个绳头,固定得很紧。这时,绩姑娘提醒老太太,可以按照祖宗指示,将三小姐放到祖祠中,请祖宗相救,于是在老太太的指挥下,经阁门板被拆下,一行人抬着昏迷的三小姐,浩浩荡荡往祖祠而去。

    祠堂里面,昨晚的公堂还没撤,从孙氏院子里挖出的那堆东西还摆在那儿,老太太看得刺眼,想到信中提到的那个“本家媳妇”,不能不多想想孙氏。

    关于孙氏丫头润香的死状,听报信的仆妇形容之后,老太太当时就想,孙氏可真是一个毒妇。如今祖宗留书,说罗家满门都会被一个毒妇连累,老太太数了数自己的三个儿媳妇和一个孙媳妇,觉得能当得起“毒妇”二字的,非孙氏莫属。可凡事都要凭证据办事,不可能只拿出一封没指名道姓的祖宗留书,就按着上面的法子处置孙氏,何况,老二定然极力回护孙氏,说不定还要顶撞她这个老娘。

    下人们很有效率地在祭拜祖宗的香案下面搭了一个简易床铺,考虑到何当归是位小姐,还竖了竿子挂了帐幔,将昏迷中的三小姐挪到了里面,然后,绩姑娘将不相干的人都驱走,陪着老太太等待。

    不一会儿,何当归就苏醒过来,老太太面露喜色,连呼“阿弥陀佛,祖上显灵”,扶她坐起来之后,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逸姐儿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外祖父托梦跟你说什么了?为什么扬州地动,咱们家反而有好事呢?”

    何当归做出虚弱得不能开口说话的样子,绩姑娘连忙叫小丫头端上枸杞枣茶来,又将除她之外的下人全数遣走,一副商谈机密的架势。

    何当归掀开一点面纱,热热地啜饮一口。老太太等待得越心焦,她的茶喝得越慢,只是面纱有一点儿碍事,假如不戴面纱,她一定更悠哉。其实她也不想戴着这个累赘的面纱,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一直到宁王离开扬州,她都要坚持每天化妆戴面纱。

    枣茶下去半杯,她终于有能力开口了:“老祖宗有所不知,外孙女儿前几天遭受莫名冤屈,受了重伤,又感染了病邪,因此这段日子一直在家养病。前几日里,我自知气力不济,怕是命不长久了,于是垂泪想到了疼爱我的外祖父,念着他的名字入睡,谁知梦里就真的见到他了。”

    “你见到他了?”老太太睁大眼,握紧她的手问,“你外祖父长什么样?”

    何当归其实对外祖父的形貌没什么印象,不过,她前世就很崇敬他,从母亲那儿打听了不少外祖父的旧事,因此老太太的问题考不倒她,三言两语就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

    老太太记得罗杜仲死的时候,外孙女才两三岁,智窍未开,统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因此她立刻就相信了这番话。只是,老罗来托梦,怎么不找自己,而去找外孙女一个小孩子说呢?

    何当归猜到她的疑问,体贴地解释道:“外祖父说,我大限将至,跟‘那边儿’离得最近,因此他才能入我的梦跟我说话。而老祖宗您长命百岁,现在才活了一半儿,阳气充足,因此外祖父不能入梦去看您。”

    “原来是这样,”老太太用帕子印一印眼角,问,“他都说什么了?咱们罗家的祖坟和祖祠都不受地动影响,是他在下面保佑的吗?”

    何当归从袖中掏出晴天娃娃,抚弄着它的小光头,叹气说:“外祖父从下面带来个信儿,说是……说是……”

    “说什么?”

    “他说,罗家住了一个令他在地下难安的人,他还说,此人不除,咱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

46.第296章 单身土地公公

    [第7章第7卷]

    第302节第296章单身土地公公

    何当归危言耸听地说:“此人不除,咱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惊慌地问,“不是说,咱们罗家马上有喜事降临吗?”

    何当归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外祖父说了,此人一除,罗家不久就将喜事临门;此人不除,罗家就要断子绝孙,而外祖父他在九泉之下也难有安宁!”

    老太太闻言剧震,讷讷地问:“谁?那个人是谁?”

    何当归戳着晴天娃娃的脸,说:“这个娃娃是外祖父让我做的,据说,西北地区古时打仗,妻子便会在家屋檐下挂一个,再让丈夫随身带一个,一则代表妻子对丈夫的思念,二者代表妻子对丈夫的祝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外祖父对老祖宗您很是思念,说每次想到老祖宗您因为产后去三清观住了一年,而落下了长久的病根,他就十分自责,这两年他感应到您的风疾痊愈,他非常欣慰。”

    老太太呜咽一声,拿帕子接着大颗的泪珠,对何当归的话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了。这些旧事,除了他们这些老一辈人知道,就连川字辈的几个孩子都知道的不多。

    昔年,她和她姐姐争一个相公,生出诸多龌龊,相公罗杜仲本是她一个人的,也只爱她一个人,却因为她的娘亲偏心,将脾气暴躁、臭名远扬、在本地嫁不出去的大姐硬塞进他们这对情人之间,把两个人的甜蜜美好变成三个人的折磨。后来在罗家,她生下了老二老三,姐姐嫉恨她欺侮她,丈夫又被蒙蔽,是非不分,她就赌气一个人去道观修行,在那里生活条件艰苦,才让她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直到吃了传家之宝神仙枣,她的病势才大有缓和,然后在接下来的这三年,什么旁的药都没吃,她的病渐渐就好了。

    老太太流泪问:“他在那边儿过的如何?他怎么还没去转世投胎?”

    “外祖父说,他已不用再历轮回之苦了,”何当归温柔道,“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地仙,做了土地公公了,只是有一桩心事放不下,才托了梦给我。他说,这晴天娃娃是神仙的礼物,可以保佑罗家子孙殷盛……”

    “土地公公?”老太太突然插嘴问,“他现在是一个人单过,还是和别人一起过?”

    “嗯?”何当归没听懂她的意思。

    老太太又迟疑地开口问:“他有没有……找个土地婆婆?”

    “呃……”何当归哽了一下,原来她是问这个,原来,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不能不吃醋,都要求男人专情对待。于是何当归连忙安慰她说:“外祖父他一个人单过,等着老祖宗你去做土地婆婆呢。”见老太太还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到对方的心事,又补充道,“外祖母她老人家,早早就去投胎转世去了,他们二人并没在一处。因为我在梦里也曾问过这些问题,所以还非常有印象。”

    老太太放了心,一时又有些讪讪,点头道:“那你继续说吧。”

    “这娃娃就是外祖父让我做给你的,意欲保佑罗家子孙殷盛,”何当归把晴天娃娃放到老太太手上,“他说,家里现在住着个恶人要让罗家断子绝孙,假如老祖宗你再心慈手软,让恶人逍遥下去,那么不出三年,罗家积攒了几辈子的福荫就被耗干净了!”

    老太太抓着光头布偶,问:“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

    何当归沉默一下,从床上“勉力”挣扎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孙氏从宝芹阁中挖出来的巫蛊布偶,细细端详了半晌,她叹气道:“昨晚看见这布偶,我虽然深知母亲不会做出这种东西来,却没能找出这布偶有什么破绽,只是很肯定,母亲信道信佛,也知道八字是忌讳之物,绝对不可能写了家人的八字乱放。现在仔细一瞧,这字虽然实实在在是我娘的字,这张字条却不是出自我娘之手。”一边说,她一边将布偶上的字条揭下递给老太太。

    “哦?”老太太拿起字条端详,疑惑地说,“怎么看都是川芎的字,怎么字条又不是出自她手了呢?”

    “老祖宗,您常年看我娘抄的经书,可能没有发觉,我娘的字这十年来其实变了不少。”何当归点着其中一个“月”字,道,“这个拐弯儿的地方很圆,是母亲字体的特色,可是我在旧宅看过母亲的小札,她十年前的字还没有圆得这么顺溜。老祖宗若有疑问,可将母亲前几年抄过的经书拿来比对,自然就能看出区别来了。”顿一顿,她带着点笑意说,“一个十年前的陈旧发霉的布偶,贴着十年前的发黄焦脆的字条,上面却写着我母亲最近一两年的新字体,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太太拿着字条沉默不语,回忆着罗川芎从前的字体,对何当归的话将信将疑。

    何当归自信满满地说:“书院的鲍先生曾教过我们,字如其人,字体透着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处世态度和写字时的心情。母亲从前际遇不好,下笔也枯涩,这两年她享受山中岁月,字里行间也有了两分洒脱闲适。我也看过母亲抄的经,所以完全肯定,这就是母亲去年写出来的字。”

    老太太点点头,听她这么一说,这字条上的字果然有着两分洒脱的意味。

    “如果这些都还不能称之为破绽败笔,”何当归在面纱下微笑道,“那么,老祖宗您看这里吧,我刚好带了面西洋镜,”她将一枚小小的西洋凸透镜放在字条上方,道,“这是青儿送我的小玩意,可以放大看到的东西……您瞧吧,这‘戊戌年戊甲月’中的两个‘戊’字,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刻印出来的,不,准确地说,这根本就是刻印出来的字。”

    “刻印出来的字?”老太太和绩姑娘齐声重复,双双透过西洋镜,凝目细看那两个“戊”字,果然如何当归所说,是分毫不差的两个字。

    绩姑娘伸手指着拐钩处的地方,惊奇地说:“老太太您看,这里有个毛刺儿,这么巧下面这个‘戊’字也在同样的地方有个毛刺儿,连形状都一样呢。”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

    “老祖宗请看这两张,”何当归又把写着孙湄娘和罗白琼八字的字条递上,“上面的‘年、月、日’三个字,每张字条上都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如此!”老太太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唉,真是精巧的活计,耐心的工夫,狠毒的心计,”何当归叹气道,“也不知我娘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已经进道观避世去了还不能落个清净,差一点就担上个巫蛊害人的罪名,含冤莫白。依我看,这三张字条,是请精通篆刻的高手匠人比着我娘的字刻好,再印在陈旧老纸上面的。”

    绩姑娘觉得不可思议,惊叹道:“刻字容易,可是比着别人的字体刻章,岂不是麻烦透了,这些字又小又多,一个个刻得惟妙惟肖,这得多大的工夫和耐性呀。”

    “是啊,都快赶上微雕了,不知是谁有那么多银子,请来那样厉害的高手匠人。”何当归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区区不才在下,就是那一位“高手匠人”,闷在房中几日才刻出了那些字,眼睛都累酸了。

    她用指甲一掐字条边缘的纸,很脆,一掐就碎了,她笑道,“瞧吧,这纸也有问题,普通的旧纸不会这样脆。我猜,为了营造出深埋地下十几年的效果,这纸一定在热铁板上烤过。”

    老太太和绩姑娘信服地点点头,真是很诓人的假东西。

    何当归又指着地上的符咒和人骨,感叹道:“我见识少,瞧不出那两样物什的名堂,不过既然巫蛊布偶有问题,昨天看的纸钱也是现找的‘道具’,那么估计这两样也是精心准备的假证据。”

    老太太沉着脸皮思忖一刻,吩咐绩姑娘:“你叫个人去外院,将那个黎相士喊过来,再多请两个道士来,瞧瞧那些符咒都是咒什么的。”

    绩姑娘一走,何当归搓着衣角,吞吞吐吐道:“老祖宗,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论理,我一个小辈不该议论长辈的是非……可是,很多事我听在耳里,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尤其是这几日在病中,我听了外祖父说的警告之言,又被外祖父特意叮咛,一定要讲这些话告知老祖宗你,所以就算不合规矩,我也要将这些话讲出来了!”

    老太太点头,沉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何当归寒声说:“不论是祖宗留书中说的人,还是外祖父口中的那个人,我思来想去,想不出第二个人来。我觉得,那个要害得罗家断子绝孙的人,分明就是二舅母!”

    老太太心中一直疑心那个“毒妇”、“本家媳妇”是说的二儿媳妇孙氏,但就是狠不下心下定论,可一旦被何当归张口点破,老太太反而又疑惑起来。孙氏看何当归不顺眼,进谗和陷害都是常有的事,何当归倒是一直受着,没有公然“进谗”,嚼过孙氏的舌根。这一次,会不会是何当归受不了孙氏迫害,而故意陷害孙氏呢?

    老太太疑心了一下,又转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昨天到今天,如此一连串的怪事,怎么可能是何当归这样一个小孩儿在幕后做鬼,很多事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神迹……不,不,这就是罗家祖宗显灵了!老太太慢慢攥紧手中的小布娃娃,沉声道:“好吧,老身就听你说一说,二儿媳妇究竟做了什么,要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还大祸临头了呢?”

    “我见识浅薄,只是听外祖父跟我说,像咱罗家这样的大家族,从外面打击,是断难击破的,只有从内里坏了,才会渐渐塌陷。”何当归娓娓道,“外祖父提到咱们家里现在就有一个腐坏了的人,还在一直在祸害着周围的人,只是他没点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寻思着,家里最厉害最霸道的人就是二舅母,外祖父说的会不会就是她呢?”

    老太太沉吟不语。

    “当然了,谁也不能凭空诬陷旁人,这么大顶的帽子,谁都顶不起。”何当归眨眼道,“动不动就凭空扯谎,冤枉我是不吉利的人,把家里人的不幸事全扣在我头上,这是二舅母惯会做的事,我是不会学她那样的。我之所以这样想,一是看着这些造假的巫蛊布偶,既然不是我母亲做的,那是谁费了这么大工夫做出来的呢?巫蛊之物,多吓人的东西哪,可二舅母她自从挖出这些人骨、全身扎着针的布偶,不止不害怕,反而显得很兴奋,这难道不奇怪吗?”

    老太太微一颔首:“她昨晚的确兴奋过头了。”

    何当归继续说:“二则是,我听到一些话,好像是说,二舅舅一直都没有儿子,并不是他的身体问题,也不是他的妾室有问题,而是二舅母的问题。”

    “孙氏……有问题?”老太太不眨眼皮地盯着何当归,问,“她有什么问题?”

    “我听说,宝芹阁有一个私库药房,里面都是害人的毒药,其中就有能让人生不了孩子的药。连几年前四妹妹手里的那些毒药、哑药、痒粉,也全是从那儿拿走的。”

    ...

47.第297章 九草汤毒你丫

    [第7章第7卷]

    第303节第297章九草汤毒你丫

    老太太闻言巨震,死盯着何当归问:“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听谁说的?”

    “下人们都这么说,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这样讲,他们说,宝芹阁就是一个毒药库,里面害人的东西和刑具多得难以计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何当归也学着孙氏那样,来了一招似是而非,至少,自己并没冤枉她,而且,这样做是为罗家除害,少了孙氏这条害虫,罗家里外都能清爽一些。

    何当归微笑道:“我听说二舅母最得意的一种药,叫做‘九草汤’,给谁喝下去,谁就绝育了,从外面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九草汤?”老太太面色煞白,“那是什么药?”

    何当归解释道:“据说,是用九种药性相克的无毒草药熬成的汤,表面上没有毒性,可喝进肚子里面却会搅成一团,最后造成可怕后果。据说,这种九草汤的配方,还是二舅母从孙家带过来的呢,是孙家长妇惯会用在一班妾室身上的。”

    “怎会这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老太太哆嗦着唇问,“莫非老二的妾室全都喝过这种九草汤?她们怎么从未来向我告过孙氏的状!”她本不信如此惊人之言,可老二身体健壮,又好女色,却一直没有儿子,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她对孙氏的怀疑愈发加深。

    何当归回到床榻边坐下,曼声道:“一则,她们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出来,有很多都是喝完汤之后才觉出不妥,可是已经无力回天,她们又怎敢来跟老祖宗告状呢?没了生育能力,再美都没了价值,再加上,她们吃不准老祖宗您是相信当家主母二儿媳妇,还是帮助她们那群可怜女子,一旦告状不成功,她们连活路都没有了。”

    观察着老太太的好脸色,她进一步说:“老祖宗你没觉得奇怪吗,二舅母就算是再宽容大度,也没必要给二舅物色青楼中的清倌吧。咱们府中的丫鬟何其多,大部分都是家养仆妇的女儿,二舅母却从来不在那里面挑妾,全都从府外买。老祖宗,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老太太被牵着鼻子走。

    “当然是因为,整个罗家的下人,十个里有七个都知道二舅母的恶行,不肯将女儿贡献出来。另一方面,二舅母她也不想找有父母兄弟能为其出头的女子,一旦事发了,对方那些泥腿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时恼了,将她的斑斑劣迹揭出来,那她可就难办了。所以,二舅舅的一班妾室,个个都是从别处寻来的无亲戚依靠的女子,有的还是从孙家、关家挑的丫鬟,怎么挑都找不上咱们自家的丫头。”

    老太太默然半晌,眼匝一紧,质疑的眼光扫过何当归的脸,问:“家里大多数下人都知道此事?这怎么可能!老身自问尚算得上耳聪目明,虽然当家权给了孙氏,可府中人还懂得分上下尊卑,他们怎么可能全帮孙氏隐瞒,欺骗老身一个人?”

    “呵,”何当归轻笑一声,“老祖宗,他们不是帮二舅母,而是在帮他们自己——二舅母如日中天的时候,谁敢跟她对着干呢?等到哪天情势转变了,他们自然就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只怕上赶着要来跟老祖宗汇报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是老祖宗您批准我才敢说出来的,是对是错,早晚能见分晓。”

    见老太太面上还是疑惑重重,何当归轻轻叹息一声,悲哀的声音有若实质地从老太太心头刮过,“老祖宗,这几日的情形瞧下来,您还觉得府中人懂得分‘上下尊卑’?前儿个夜里,外院的一大帮子家丁,手中拿刀的拿刀,握叉的握叉,都没知会老祖宗您一声就进了内院,只凭丁熔家的一声指挥,就冲到堂上行凶,杀那个芠三婆。我当时就寻思着,他们莫不是天黑花了眼,认不出老祖宗来了,不听你的吩咐,倒对丁熔家的言听计从?”

    “那一帮子莽夫,”老太太蹙眉,“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啧啧,”何当归撇撇嘴角,“幸好他们都来路清楚,没有什么歹心,否则,咱们罗府内院那个屋里不是金银细软满箱……”看着老太太张大的嘴巴,她缓缓说道,“要是他们其中混进来几个绿林大王,而我们屋里就几个只会哭泣的妇道人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祖宗哇,咱扬州可没有往日太平了,想起大表兄的外室的那宗案子,真是教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立刻就有点不寒而栗了,低声斥责何当归:“这里是祖祠,别将此事挂在嘴上,没的污了祖宗的耳朵。”

    何当归整理着面纱的边角,垂头道:“眼不见,固然心不烦,可是昨天几十双眼睛都亲见,二舅母已完全不将老祖宗您放到眼里了,老祖宗您越喊停手,她越让下人狠狠地打。无心的人,觉得她是心疼二姐受委屈,为二姐出气;可是那些有心人会不会在心里道,这就是个信号,以后家里的一把手,要换人当了呢?那几个欺负了二姐的下人,全都是二舅母自己院里的人,她回了家就是把他们杀了,也神不知鬼不觉呀,何必在全家人和客人面前教训呢?”

    老太太左眼眼角抽动,还未开口说话,绩姑娘从外面进来了,回报说:“灯草瞧见,昨天晌午的时候,宝芹阁的一个得脸丫鬟塞了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给黎相士,还跟他密语了很长时间。所以我觉得那黎相士的话实在不可信,就没去外院找他,另叫了两个游方的道士,等让人教教他们规矩,就让他们进来回话,看一看那些符咒里的古怪。”

    其实,宝芹阁塞银子给黎相士并不是什么机密事,就是孙氏听说他有点道行,想叫他给她摆风水阵安胎。不过方才那黎相士瞎猫碰上死耗子,张口讲出了绩姑娘一女侍二夫的秘密,所以绩姑娘不想再让这个人跟老太太掰和,就找了这个理由将其拦下了。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太太听后就皱了眉头,昨天孙氏说,那些符咒是川芎五年前从道观带回家,埋到宝芹阁院里的,还说找黎相士鉴定过。如今又有人见着孙氏买通黎相士,真是太可疑了,孙氏究竟在背后搞什么鬼?除了给老二的妾室灌药,不让她们给罗家开枝散叶,孙氏还做了多少昧心的事?

    宝芹阁中还有毒药库?连芍姐儿手中那些下三滥的药,也是从宝芹阁拿走的?芍姐儿当年摆弄痒粉和哑药,还只能责怪她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而孙氏身为当家主母,手里经管府中钱粮大小事,家里无人不服,可她还收藏那么多毒药,她存的是什么心?

    老二如今快四十的人了,一事无成也就不提了,到现在连个承继香火的儿子都没有,原来都是孙氏在背后弄鬼。这个该死的毒妇,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还拦着不让别人生,她可真是个有主意的人哪……罗家的家业,连同一个天下第一的三清堂,将来大半儿都是二房的东西,她立意让老二只有她的亲生子女,又把老二管得服服帖帖,合着以后三清堂就变成她的私有财产了!

    何当归瞧出老太太的脸色不善,趁着相士还没进来的空隙,又重提起“滑胎药”的事:“二舅母压着下面的妾室,不让她们有孕,可是,总有人不愿认命,要顶着风头争一争。那花姨娘就是个有志向的,觉得只要顶风生出一个儿子,那她以后的地位就大大不同了,因此前几个月瞒下了她有孕的事,等胎象稳固了才说出来,这时候,就算二舅母容不下她,想害她也比较棘手了,须知道,家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花姨娘的肚子呢。”

    绩姑娘刚从郊外回府,还没听说过这一段公案,可花姨娘的问题,她也知道一些,听三小姐提到这个茬口,她也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告诉老太太:“奴婢也听下人议论过此事,他们还打赌,花姨娘的肚子能保到第几个月,多数人都押赌说,花姨娘不光生不成,还要送掉自家性命。奴婢听后气愤,上前跟他们理论,可他们个个都一脸神秘样子,仿佛揣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我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一样。”

    老太太立刻想道,那些下人秘而不宣的事,一定就是孙氏用九草汤给所有二房妾室绝育的事。他们明明都知道,孙氏的种种恶劣行径,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来跟自己透一个口风,可以想见,孙氏这些年在罗家的积威有多深!这个孙氏,已然湛湛爬到自己头上了!

    何当归点点头:“不错,不光下人们关注花姨娘的胎,就连老祖宗您和二舅舅,也对花姨娘嘘寒问暖。二舅母心中不忿,这还没生出来,不知是男是女,你们就这样上心,一旦花姨娘生出个儿子,岂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仿佛亲眼见过一般,绘声绘色地讲道,“于是,二舅母才一面对花姨娘的安胎药私下做着手脚,一面又栽赃给我,而花姨娘呢,前次聪明地避过了九草汤,这次当然也聪明地避过了滑胎药,还懂得聪明地买通马大夫,为她圆谎说,腹中胎儿受滑胎药影响,变成痴儿了。”

    老太太听得心情沉重,一时也未感觉奇怪,何当归怎么知道花姨娘买通马大夫的始末。毕竟,花姨娘和马大夫的交易,都是后来秘密审讯马大夫,才从他嘴里挖出来的。

    何当归也是三分已知的真相,搭配着七分猜测联想,怎么对孙氏不利怎么说:“二舅母也被花姨娘蒙蔽,以为胎儿的事已经解决,不会对她构成威胁,于是又想将此事牵罪到我头上。于是她威胁花姨娘说,私自怀孕已犯重罪,要想跟她的痴儿母子平安,在罗家长久住下去,就要配合她诬陷我。然后,二人达成默契,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故事,什么人证物证,都是她们一早安排下的。”

    老太太冷不丁问:“你二舅母为何执意要栽赃给你?她为何独独容不下你?”这个外孙女,这几天真是伶俐得过分了,她知道这么多事,还知道孙氏怀死胎又悄悄堕胎,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讲出来?

    “……”何当归愣一下,反问说,“我一个小孩子,怎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老祖宗您是这家里的尊长,知道这家里的各种典故,对家里所有人的脾性和行事也都瞧在眼里,您都不明白的事,我又找谁去问呢?”说着幽怨低头,“我何尝不想去问二舅母一句,我究竟有何辜何罪,才会让她多方加害?”

    绩姑娘助言道:“是啊老太太,这怎么能怪三小姐呢?她还在摇篮里不知世间愁的时候,二太太就已经瞧她不顺眼,要剪破她的手指了呢。”

    老太太想起旧事,点头道:“这个孙氏,忒歹毒了,难怪教坏了芍姐儿,真气煞老身。那花姨娘也是,若不是因为她如今被孙氏吓成失心疯,肚里有有个男胎,老身也绝对饶不了她!”

    何当归在面纱下无声地笑了,随着庚龄渐长,老太太的耳根子比几年前更软了,东风也进西风也听,平素孙氏冤枉自己的时候都非常容易,这一次,孙氏可否想到,她也有被飞来横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是她孙湄娘,连同她的一双好女儿,这一次也要跟着尝一尝酸果子的滋味。

    洪武三十一年的这场星月曳地、地动扬州的怪异天象,上一世据柏炀柏说,是乱世将起的征兆,而在她眼里,未尝不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点?

    孙湄娘她老了,该去水井里歇一歇了,等到罗家出现危机,老太爷也撑不住的时候,孙湄娘这样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安抚人心呢?与其到时候吓得她收拾细软,连夜奔逃娘家,还不如现在给她卸去担子,让有能者来担当。

    罗家的新任家主?呵,真是一个有趣的更替。

    “花姨娘为了保护她和肚里的孩子来冤枉我,我虽然气恼,也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为了求生存,二舅母是她不得不巴结的对象,”何当归正色道,“可是这一次,老祖宗您非得将她唤出来,将事情始末讲一讲,揭露奸人的罪行不可。”

    “可,花姨娘不是疯了吗?”老太太怪道。

    “她,真的疯了吗?”何当归也怪道。

    ...

48.第298章 闪亮忽悠神技

    [第7章第7卷]

    第304节第298章闪亮忽悠神技

    “花姨娘疯了吗?”绩姑娘奇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花姨娘没疯吗?”老太太看向何当归。

    “我也说不准,还是让花姨娘自己出来说吧,”何当归建议道,“我猜,她之所以跟二舅母沆瀣一气,也是迫于二舅母的淫威,一旦二舅母威风不起来了,花姨娘思及以前被压迫的旧事,一定会出来指证二舅母。”

    前几天,何当归在房里闭关,小游隔着窗户告诉她说,风公子来找过他,告诉他说,花姨娘在人前癫痴傻笑,胡言乱语,还打翻一桌子的好菜。可一转眼,等人走光了之后,她就会掀开床铺,大吃预先藏在里面的食物,还将吃剩的干粮踩扁,丢进一地打翻的饭菜中间。

    何当归听后立刻断定,花姨娘不光没疯,还聪明得很,想降低她自己的威胁性,让孙氏对他们那一对疯娘傻儿子降低戒心,又借着疯劲儿打翻外来的不明食物,只吃她自备的安全食物,真是聪明的做法。

    绩姑娘没想到几日不在府中,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不由惊叹道:“没想到二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摇头叹气:“家门不幸,娶了这样一个毒妇回来,都怪我当年识人不清,明明罗杜仲不赞成这门亲事,孙家那头也不热络,我却想给老二娶个能干的媳妇,极力促成了这门亲事。没想到到头反而害了老二,让他落魄到那样凄苦的境地,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丈夫。”

    何当归安慰老太太:“都道‘女人如衣服’,一身穿坏了,再换一身就行了,二舅舅他正当壮年,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再说,二舅母这些年也不是全无成绩,至少,二舅舅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女人如衣服的话,何当归最是反感,不过用在孙氏的身上,就是妙绝了。脱去这层铠甲一样的衣服,二房的罗川谷和罗白琼,简直就变成了两个去掉脑子的人,比猪儿还蠢笨。

    绩姑娘突然说:“这么说,三小姐拿出的那封祖宗留书,上面提到的‘毒妇’,指的就是二太太了?”

    何当归点头:“我是如此猜想的,只看老祖宗如何决断了。”

    老太太将手中的晴天娃娃一把捏扁,沉吟不决。

    何当归明白她的顾虑,于是又添了一把火:“老祖宗您是否怕孙家不服?前日在梦中,外祖父让我带话给老祖宗,他说,凡事有舍有得,在关键时刻跟要懂得取舍。我不解其义,于是外祖父向我透露天机,说来日扬州将有一场大变故,变故之后,当今圣上会将罪愆归咎于扬州四大家族为富不仁,引致上天降灾,到那时,咱们罗家也要倒大霉呢。”

    “为富不仁?”老太太错愕,“咱罗家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怎么会摊上为富不仁的罪名?三清堂年年都开设义诊,还赠医施药,每到了年节下,咱家还给扬州四围的佃户减租,给穷人派发米粮,咱家的善举在四大家族中可是首屈一指呀。”

    何当归摇摇头:“老祖宗呀老祖宗,岂不闻树大招风,在圣上被蒙蔽的视听中,咱们家这些善举根本不够看,反而会成为别人攻讦咱们的把柄。三清堂每年开设义诊是不错,可统共加起来,一年才开个七八次,合起来不到一千两银子的药派出去,很多时候,排不到义诊的穷人都会在药堂门口哭闹叫嚷,保不齐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反过来,另一家的全济堂,虽然是小药铺,却每月两次全天义诊,不管药铺开到多晚,都给所有排队的人看完病才关门。而那家全济堂所有主号分号加起来,还不如我们一家分号大,这样一比较,会不会有人说,咱们三清堂是小恩小惠,是假仁慈呢?”

    “全济堂?就是卖壮阳药的那家?”老太太也有所耳闻。

    “是啊,他们家不光卖壮阳药,什么药都卖,”何当归给自己的药堂正名,同时继续吓唬老太太,“再说到给穷人派发米粮,也是一年寥寥数次,还抵不过咱们家每天扔的馒头多,此事一旦传开,罗家百年清誉扫地不说,只怕还会失去圣心,丢掉皇差呢。”

    “扔馒头?”老太太瞪眼,“扔什么馒头?谁扔馒头了?”

    “也是二舅母啊,”何当归略显诧异,“老祖宗您不知道吗,打从十多年前开始,二舅母每天一大车馒头,拉到大运河边喂鱼呢。不光咱家里的下人知道此事,就连运河两岸,都聚集了上千的渔家,专门打捞馒头当鱼饵,兼顾撒网捕捉被馒头吸引来的鲤鱼——二舅母的馒头,兴旺了运河两岸的捕鱼业,真是……啧啧。”

    老太太看绩姑娘,后者点头:“确有此事。”

    老太太闻言气得捶腿,怒骂道:“没想到孙氏如此骄奢败家!她竟然做了十几年这样的事?这个疯妇!”

    “不,她才不疯,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何当归提醒老太太,“您忘了她怀了四个死胎的事了?她不让二舅的妾室生子,立意要自己亲力亲为,却苦于每次都胎死腹中,这才日日将白花花的馒头拿去放流,想用这种方式减轻她荼毒别人子嗣的罪孽,求来一个活胎。所以说啊,老祖宗,咱们罗家在扬州的积善名声,已经全叫二舅母给败得差不多了。一旦圣上降罪于扬州,咱们可是首当其冲哪。”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一下子就慌了神儿,“对了,你不是说你外祖父说,罗家将有喜事临门吗?”

    “老祖宗莫急,外祖父当然替您想好了,”何当归不遗余力,发挥从柏炀柏处学来的神忽悠功夫,“咱们家败家的只有一个二舅母,只要将她法办,跟她撇清关系,咱们的清名就还能固存。只要咱们家清名如旧,好事自然源源不断而来。”

    老太太眼神一清明,转瞬又暗下去:“只是……孙家出了个孙炎彬,是长孙殿下的高级幕僚,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怎么能得罪孙家呢?”

    绩姑娘也道:“我上个月还看见,丁熔家的差人往京城捎家书和扬州土产,听说,二太太他们姐弟的关系非常亲密,全然不像同父异母的姐弟,整个孙家里面,孙少爷跟二太太的关系最好。”

    何当归又使出离间计:“唉,老祖宗您想想,孙家虽然跟咱们是姻亲,亲近程度也有限,谁让二舅母是庶出,在那边没地位呢。这几年孙家官运亨通,子弟都入朝做官,他们也没兼顾咱们罗家一下呀,听说他们家管事的儿子都排上了号,能混个师爷当当,却没有一个孙家人想到过咱们。”

    眼瞧着老太太的眉心跳动,何当归知道这次戳中了她的痛脚,于是继续狂踩,“在顺顺当当的好时候,咱家都指望不上这门亲戚,等到圣上因为罗家浪费米粮而降罪,还能指望孙家拉扯咱们吗?听说当年,老祖宗您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未来家主的二舅舅娶到了一个孙家的卑微庶女,可见那孙家是很瞧不上咱们的。他们家专注运河生意,一直看重关家和风家超过咱们罗家,还在背后笑话三个舅舅是草包呢——这些都是大表兄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告诉我的。老祖宗,难道只为了这样一门疏远我们的亲戚,罗家就要包庇二舅母,担上被圣上降罪的风险吗?”

    老太太越听心中越恨,再看一眼手中“罗杜仲送来”的晴天娃娃,想到几个没出世的孙儿都折在孙氏手中,当下道:“那个毒妇,留不得了。”

    绩姑娘睁大眼睛:“可奴婢听说,二太太如今有了身孕,二老爷供佛爷一样供着她,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怎么办?”

    老太太从袖中取出祖宗留书,抖一抖,道:“祖上有灵,早就给我们提供解决办法了,‘应责令其在祖祠门前叩首千,而后将其囚禁在经阁中悔过’,先将孙氏关在经阁,等她生出孩子,再关到水牢中思过。哪天圣上得知了罗家放流馒头的荒唐事,就将此妇拉出来,向圣上澄清,那都是她一个人的罪愆。”

    何当归感叹:“没想到罗家祖上如此灵应,如此英明,难怪整个扬州都地动,咱们家的祖坟和祖祠却独独避过去了。”

    老太太思及这桩神迹,立刻对这个结论多了信心,沉声道:“好,就这么办!这一次咱们就得罪孙家一回,先将孙氏关起来,再召集工匠将苦竹林里的古井改造成水牢,只待孙氏生产后就将她关进去,同时写信给罗水生一家,等孙家找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给咱们一个照应。”

    “老祖宗且待,”何当归笑道,“外祖父还有更好的主意,能让孙家以这个女儿为耻,不光不为她讨说法,还跟她断绝关系。这样,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一直关着她了。”

    “什么主意?”老太太问。

    何当归眨眼:“您还记得润香吗?怀上二舅孩子的那个丫鬟。”

    “哼,”老太太一提起来就有气,“怎么不记得,听完仆妇的汇报,老身当天晚上就噩梦连连,孙氏这个毒妇,害了川谷多少儿女!芍姐儿也是被她娘害的!”

    何当归亦叹息:“既然二舅把润香收房,润香又有了孩子,那她安安分分待着,过几个月变姨娘、变侧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二舅对子嗣望眼欲穿,润香若诞下一子,那她就是咱罗家的大功臣,不给她个侧妻实在说不过去。如此前途无量,她却跑去跟家丁私通,实在不合情理,可叹如今死无对证,润香死得真冤枉哪……”话锋一转,她建议道,“不如咱们就来一招‘夜审郭槐’,给润香讨个公道,也给孙家一个闭口袖手的理由。哦,这个就是外祖父的法子。”

    “包公夜审奸郭槐……”老太太默念,“老罗这法子,倒是一个好计策。”

    ...

49.第299章 死字怎么写的

    [第7章第7卷]

    第305节第299章死字怎么写的

    孙氏在宝芹阁中眯觉,罗川谷去大厨房看血燕全套煮好了没,而突然有一丫鬟来禀,说是姑太太已经从三清观被“押送”回来了,老太太让二太太去祠堂旁听审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于是,孙氏的贴身丫头唤醒了孙氏,孙氏睡得迷迷糊糊的,虽然有点奇怪怎么罗川芎来得这样快,不过兴奋的感觉冲淡了怀疑,当下都顾不上等罗川谷一起去,匆匆忙忙披了件外裳就奔往祠堂。

    一进大门,孙氏就奇怪起来,怎么空空荡荡没一个人影?审讯之类的,不是都要召集一大堆听众?放慢脚步走进祠堂,门突然“啪嗒、啪嗒、啪嗒”自动关起来,所有窗子都是封死,外加蒙着帐幔的,于是室内立刻沉浸于一片黑暗中,丁点儿光线都没有,透着一点子诡异的感觉。孙氏惊疑不定,出什么事了?她放声叫两个贴身丫头,才恍然想起,在半路上,她们两个都碰巧被事情绊住,没跟到祠堂来。

    孙氏向来不喜黑暗,何况这里是祠堂,摆的全是灵位,自己一个人单独呆这里,还真是有点不寒而栗。于是,她推门欲出去,推了很久都推不开,渐渐她开始着急了,大声呼叫道:“来人哪!快来人!放我出去,我被关在里面了!”连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孙氏不禁急了,嘶声骂道:“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这最后一句带着点回响,绕上了祠堂的房梁,“死到哪儿去了?死——到哪儿——去了——死……”

    “死……”

    孙氏背脊一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听见了一个回音之外的其他声音,“死……”似乎是个女声,也是嘶嘶状,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死……死……”

    那声音大了一些,也带着一点回音在祠堂中旋转。孙氏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带了点惊恐,怒声道:“什么人?谁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否则我让人剥了你的皮!”话的尾音带着点颤抖,泄露了她的色厉内荏。

    “死——到——哪——去——了……”

    话语声越来越慢,从女声变成了男声,是一种又缓慢又粗嘎的老熊般的声音,听得孙氏毛骨悚然,三魂七魄登时倒转。

    这回,那个不知名的女声又近了一些,而且还带着点飘忽而尖促的笑,“嘿……哈……剥皮……”

    孙氏是孕妇,比其他时候敏感,这几日又经常情绪激动,一会儿大惊大怒,一会儿大喜过望的,连带着晚上也睡不好,经常要白天补眠,透支了大量精神体力。此刻,身心疲乏的她听了这个,魂魄都从身体中抖出了一半儿。扶着一根立柱,她强撑着架势骂道:“哪个贱婢,竟敢吓唬老娘!等老娘抓到你,挖了你的双眼,扒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作怪!”

    话音刚毕,室内突然出现一星点磷火,火光极弱,在黑暗中却异常醒目。因此,孙氏立刻就被吸引了眼球,睁大眼去瞧,但见点点磷火照亮了一个人的脸,一张女人的脸,然后那火光转瞬就黯淡下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带给孙氏的震撼是巨大的,“呀——呀——呀!”孙氏冲到门边,胡乱拍着门,将门拍得震天响,“快开门!有鬼呀!给我开门,我是二太太!”

    “二太太,我死得好冤枉哪,冤枉……冤枉……枉……”一个飘忽的声音时近时远,在孙氏的头顶上方飘荡,凄厉而惨绝,不绝如缕。

    “二太太……”那个的声音森森然接近,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摸上了孙氏的面颊。

    孙氏一向相信鬼神之说,此刻已有七分相信自己是见到了鬼,在巨大的恐慌之下激发出潜能,她骤然回身,怒骂道:“你这个贱婢!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何况是你死了!你这个带着野种的贱人!”那只冰手摸来的瞬间,孙氏立马就回身去抓,结果什么都没抓到,当下惊惧到了极点,额际冷汗丝丝冒出。

    忽而,那只手又从另一个方向摸来,孙氏立马又敏捷地去扑抓,呀呸!她偏不信邪!

    这一回,她抓到东西了,摸着是两个圆溜溜、滑溜溜、又湿漉漉的东西,攥在手中非常腻人,她凑眼去瞧掌中之物,可惜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嗅到一丝丝甜腥的气味。那味道对于她而言并不陌生,那个是,血的味道。

    孙氏瞪眼,心中已悚然到了极点,可就是看不见手里抓的是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正前方又跳出一点磷火,“噗”一下带来了幽蓝的光线,映亮了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也映亮了孙氏手中的那件东西——那是一对新鲜的血淋淋的眼珠,跟活着时一样望着她,那眼神冰冷之极,是最后一次见润香时,那个贱婢看她的那种眼神!

    “呀~~~”孙氏急火攻心,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挣了两下命,然后不省人事。

    黑暗中,有人在穿梭忙碌,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夹杂着极小声的对话——“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此受惊,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老祖宗放心,外祖父的计策万无一失,稍后看完了全场的戏,你就不会再心疼她了。”

    “接下来怎么办?”老太太的声音仿佛喘不上气一样紧绷着,“呼,呼,不知是不是这戏做得太逼真,连老身也被吓得不轻,此刻四肢发抖,还透不上气来。”

    何当归的声音体贴从容:“老祖宗张口,含上这个就没事了,这屋子里住的全是罗家先祖的英灵,他们会保佑咱们的。”

    “呀,真苦,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正气丹,是我从药庐中自配自炼的丹药,老祖宗将就着吃吃吧。我依着外祖父的法子,在室内点燃了古珀松脂香,闻了之后可令人心跳加速,盗汗发冷,进而心神不宁——二舅母那样精明强干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能吓到她呢。”

    “哼,这女人歹毒之极,我甚是厌恶,今天就替川谷休了她,以后你不可再叫她舅母。”

    “哦?那我可怎么叫她好呢?”

    “直接叫名字!”

    “那就……谨遵老祖宗示下。”

    孙氏觉得自己周身仿佛浸在一片冰冷的水汽中,连打几个寒颤,昏昏沉沉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润香那一张恐怖的没有眼睛的脸,流着一道又一道的血泪。每次一正视那张脸,那脸都会张大了嘴巴,露出里面空荡荡的牙床,以及少了大半截的鲜红的舌头……

    “呀——”孙氏再次极度受惊,猛然弹坐起来,全身冷汗倒流。

    她喘着粗气,回想到最后一次见活着的润香时,对方那被拔去所有牙齿后,满口流血,双目怨毒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后颈凉飕飕,仿佛那一双眼睛又跑到她后面去了。

    自从上次被人告发了罗川谷和润香的苟且事,孙氏非常气恼罗川谷的下流无耻行径,却不能拿罗川谷出气,于是转而拿润香开刀。润香当时苦苦哀求,说自己是冤枉的,被迫的,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罗川谷的。孙氏自然不肯信,于是让人按着那女人,拔光牙齿,剥了衣服,在柴房中倒吊起来。

    后来,何当归在老太太面前揭发出了这件事,老太太当场叫人去把润香放出来,可派去的人空手而归,跟老太太几句耳语,老太太登时脸色铁沉,孙氏见了之后也心道不好,猜想大概是润香被冻死,肚里孩子掉了。于是当晚散了场后,孙氏匆匆奔回宝芹阁柴房察看情况,进去之后差点儿没吐出来——

    呸……呀……

    那个该死的贱蹄子不知是不是疯了,死就死了吧,居然在临死前自挖了双目,还拿柴刀自削去一截舌头,用那个东西在墙上写了一行大血字:孙湄娘,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我和我的孩子都会盯着你,直到你死……

    孙氏看得头皮发麻,当时就觉得小腹中的那团肉紧缩成了一团,死死沉沉的,立时捂着肚子皱眉。吓得丁熔家的连忙扶着她离开,又吩咐人拆了整座柴房,在宝芹阁各个屋舍中大肆点艾叶熏染,烧艾叶水擦拭驱邪。

    罗川谷听说了点儿这个事,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印象中润香白嫩清秀的脸,立刻变得格外怖人,此后,他夜夜与孙氏同榻而眠,整宿烧着明亮的灯烛壮胆。饶是如此,两人还是经常觉得心头惴惴不安,尤其是亲眼见到那幅景象的孙氏,已经连续在梦中重温了好几次润香那凄厉惨绝的死法。

    有时候大白天,孙氏也常常感觉到,润香真的就在某一个看不见的阴影中,黑黢黢地窥视着自己,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小腹就有点坠痛。这一胎对孙氏而言非常重要,担心胎儿不保,于是,她从各种相士道士手里求驱邪的符咒,安心,安神,安胎。

    坏事做得多了,她也有被反噬的时候,当时越狠毒越疯狂,时过境迁之后,自己脖子上的绳套就收得越紧。

    此刻在祠堂重遇那番景象,还见到了润香的死人脸,孙氏受到的惊吓不可谓不大,昏过去又醒过来,那一番景象还是缠绕在眼前,那对眼珠子的湿漉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中。孙氏做了两个深呼吸,心绪依然不能安定下来,嗅着鼻端的香火气味,猜到自己如今仍身处祠堂之中,她摸摸索索地爬起来,支撑着双腿一抖一抖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有个声音在她的后脑勺上响起,是一个小奶娃娃的尖尖细细的腔调——

    “娘,你的花裙子破了!你的花裙子破了!”

    ...

50.第300章 八只脚的小孩

    [第7章第7卷]

    第306节第300章八只脚的小孩

    孙氏悚然转回头去,觉得有什么布料样的东西蒙在了她的脸上,连忙抬手抓掉,同时仰天大叫:“来人哪,快放我出去,谁把我放出去,我重重有赏!”

    可是就在仰脸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有一块带着奶香味儿的布料,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向前急速奔出,脸上有不断地撞上各种各样的东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抱着头,原地跳脚,一跳才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的裙裾,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有。她极力挣了两下,依然被手样的东西死死拉扯着衣裳,而后,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再次在面前响起,“娘,你的花裙子破了,是他抓的!”

    后面也有个相似的娃娃声,“不,是他,是他抓坏的你的裙子,娘!”

    “呜啊——”左边响起婴孩的尖声哭泣;

    “咿呀——”右边响起了婴孩尖锐的叫;

    前方是“你的花裙子破了”;

    后方是“娘,你的肚子里面更暖和,让我钻进去躺躺!”

    孙氏眼前一片昏黑。

    鼻端萦绕的那股松香气不止没有镇定的作用,而且让孙氏全身冷汗直流,她明白,这是她从前堕胎堕掉的那四个小婴儿又回来找她了!这个念头让她惊恐而绝望,听得前方的小孩声音说,“娘,我是老大,你抱抱我吧!”

    孙氏知道这个老大是何敬先的种,心中发恨,一脚狠狠向前踹去,却只踹到了石头一般纹丝不动的东西,崴了她的脚趾,疼得她呜哇大叫。那小孩的声音笑道:“娘你忘了,爹可是练家子,功夫高的很,我也生来就带铁布衫,你要将我生下来,我今年十八岁,跟你一般高了呢!”小孩的笑声尖锐刺耳,“娘,你摸摸,我长了两个脑袋呢,比一个脑袋的人聪明!”

    孙氏三魂七魄尽散,跟何敬先有过一个孩子的事,除了她自己,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最最让她血液冰冻的是,当年堕胎后,她真的在那团血肉之中拣出两个脑袋状的物什,不知是个怪胎,还是两个婴孩尚未来得及分开……原来,真的是个长了两个脑袋的怪胎!

    “呀呜——”孙氏发出一阵呜咽的哭叫,“饶了我,放过我,是你爹的错,你去京城找他!”

    前方婴孩的声音消失了,其他三个方向上,又传来高高低低的小孩的笑声,“娘,你也摸摸我,我的爹也是个高手,生的我四个脑袋,走路不怕撞墙!”“我有六条腿,六条腿!”“我有八只脚,八只脚!”

    孙氏觉得自己仿佛走进怪物堆里了,抱着头尖叫不止,忽而又觉得脸上很痒,抓了两下,越抓越痒,还抓下了一把皮屑。她只道上一次沾毒石粉而染上的“脱皮症”又发作了,这种脱皮症发作时干燥刺痒,只有浸在水中方好过一点,否则几下就会挠出个大花脸。而她依稀记得刚才祠堂入口处放了一盆水,于是朝着那个方向扑去,脚踢上了个东西,耳边听到水声,她连忙弯腰,摸到了木盆的边缘,将脸浸了进去。

    等沾上那盆中液体,她才觉到那根本就不是水,粘稠滑漉,腥臭难闻,不是血是什么!恰在此时,耳后又响起小孩儿的笑,带着放荡的快意。

    孙氏怪叫一声,将一盆东西向后泼出,要将那些妖孽之物统统浇灭、浇灭、浇灭!一盆东西泼完之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孙氏气喘吁吁地笑了,“哈哈!”渐渐,她笑得歇斯底里,“哈哈哈……”死东西全都浇散了,以后再也不会缠着她了!

    她一边笑,一边向前摸索着走,一直走到香案边,祠堂里怎么可能没有火石火折子呢?只要点燃了火光,那些邪物就不敢近身了,哼,谁敢再拽她的裙子,她拿火烧谁的头!手摸啊摸,果然摸到一小根薄薄的火折子,她彷如找到了命一般,将火折子攥在手中,慌不迭地掰开一些,一小簇黄色的火焰跳跃在眼前。

    然而,这一点火光带来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死亡的恐怖!

    眼前的景象犹如一个真实的人间炼狱,将血淋淋的恐怖将她网罗住,这里根本不是罗家祖祠,所以根本不会有罗家祖先保佑她——当然,罗家的那些死鬼怎么可能保佑她呢,她弄死了罗川谷至少六个没出世的孩子,还给他所有的妾灌了绝育药,罗川谷的那些美妾一定都恨毒了她吧。

    这里是一个阴潮低矮的小石屋,没有窗也没有门,只有她手中那一小片提供一线光亮的火折子,照亮了满地的血污,肚肠,血肉,断肢,尸块!这些东西铺散在一地的小孩衣物、鞋帽中间,上面淋满了腥臭发黑的污血,直欲叫人作呕。见此情状,孙氏拿火折子的手一抖,长的那一半纸壳立刻掉在地上,去找时,已浸在污血中不能用。

    于是,她就只剩手中小小一段带来光明的东西了。尽管眼前景象是她生平所见最可怕的,但她还是想让视野中有一点光亮,那些未知的恐惧,看见总比看不见要好。她转身去找刚才捡到这火折子的地方,想要找更多的火折灯烛,却苦寻不得,再次回身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地上的一只断掌……好像动了一下。

    孙氏哆哆嗦嗦地护着那点火光,往那个地方照了照,那只断掌也没叫她失望,立刻站起来摆动一下,回应她的关注。

    孙氏鬼叫一声,声音在室内回荡,又招来了润香那疯狂的“死……死……”声,以及各种小孩的“娘……娘……”“嫡母……”“二太太……”“杀人魔……”“孙湄娘……”“还我命来……”的交叠回响的声音。

    孙氏急火攻心,喉头有如烈酒在烧,嘴里也冒出了腥甜味,突然瞧见地上有一根粗大的人腿骨,依稀是她院里的那根,吐着血尖促地笑道:“道长说了,人骨可以驱鬼辟邪,是我的护身符!”说着扑过去捡起来,向四周挥动着,口中不断嘶声叫着,“打死你们,让你们再来缠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你们死了活该,休想拉我垫背!”

    最后的一点火折子被甩出去,掉在污血中熄灭,下一刻,上方垂下一个绳套,挂住了孙氏的脖子,越收越紧。润香的声音附耳响起:“孙湄娘,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我和我的孩子都会盯着你,直到你死,直到你死,死……”

    孙氏哭叫道:“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给你做法事超度,我给你烧金箔银元宝!”

    润香又贴着她的耳朵,阴险而低缓地说道:“舌头,我要你的舌头。”

    孙氏双手死抓着脖子上的绳套,用力地摇头哭叫,边哭边求道:“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这样吧,我把所有的钱全烧给你,再给你盖庙宇塑金身!”

    绳套收紧,像钓鱼的线一样越提越高,将孙湄娘像鱼儿一样钓起来,空气中满满的全是死亡的气息,孙湄娘厉声哭叫,双脚在半空中乱蹬一气,耳边还是润香怨毒的声音:“我要舌头,还我舌头,不还我舌头,你就一直这样吊着吧。”

    孙湄娘被粗麻绳的套子勒得眼冒金星,眼中耳中脑中皆黑红一片,极度错乱之间,她一狠心,竟真的学着润香那样子,咬掉了小半截舌头,狂笑着含混道:“放……哦……啊……去……哈哈!”

    润香的鬼魂倒是非常守信用,立刻就松开了勒着她脖子的绳套,将她放落在地上,还给她点上了灯。孙湄娘的口中剧痛,流出大量的鲜血,眼前也一片朦胧,转瞬就昏死过去。最后一幕,感觉室内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有一道青色的裙影在眼前一荡,一荡……

    石室外的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口中的字句支离破碎:“贱妇……淫妇……害了川谷……跟别人的孩子……”

    何当归从室内走出来,安慰老太太说:“老祖宗息怒,还好这一次让她原形毕露,自己道出了实情,连她院子里的那些人骨,也是她从邪道士那里弄来的邪物,还妄图栽赃给别人,阿弥陀佛,真是一场罪过。”

    绩姑娘走上前,捧来一张按着血手印的“认罪状”,上面书明了孙氏犯了七出中的“不顺父母、淫、妒”三桩大罪,其中以“淫”为最甚,与男人私通后珠胎暗结并堕胎,次数达四次以上。而且,何当归模仿的那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自道他自己“十八岁”,而孙氏竟一点都没有反驳——十八年前,孙氏还没有嫁进罗家!她哪儿来的孩子!

    老太太气得全身抖动,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一个白衣男人问:“何小姐,你如何得知,孙氏十八年前堕过一次胎呢?”

    何当归解释道:“当年孙氏找我母亲要堕胎药,还坦言告诉我母亲,那是她第四次堕胎了,怕身子吃不消,因此,要我母亲给她弄些补身的药。当时,我曾听到孙氏在无人处自语,说出了这些事,只是我当时一个九岁孩童,人微言轻,只能将秘密藏在心中。”说罢低头叹息。

    绩姑娘帮老太太顺了几下胸口,老太太才舒一口气儿,说出了话来:“三叔,关少爷,这个恶妇的言行你们也都看在眼中了,烦劳你二位在这张状纸上署个姓名吧,来日,老身也好将拓印件投递给孙家,让他们看看,他们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罗西府的堂老爷罗杜衡,是罗杜仲的三弟,今年五十八岁,身骨干瘦,面无三两肉,如今新丧了发妻熊氏,在家里治丧,被老太太差人请来做个见证。他点头道:“大嫂放心,我署名之后,再留书一封,写明今日所见一切,谅他孙家出了这样无耻的淫妇,也没脸再上门找咱们的麻烦!”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如风箱,带着微喘,引得何当归多瞧了他两眼,这位上一世仅远远见过两次的西府堂老爷,据说他早年身体不好,不能人道,只有一女罗川椒,儿子罗川乌是从族亲中过继来的。而这样一个身体有隐疾的罗杜衡,却收藏了三十多位娇媚妾室,比他儿子的妾室还多……如今看来,这个人冷静正常,眼神中只有清明正气,全然不像是那么荒淫无道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罗杜衡身旁的关白也点头道:“义不容辞,我也当署上名,留作见证,老太君你息怒吧,保重身体要紧。”他是去罗西府吊唁的宾客,因为跟东府西府的关系都很亲近,所以被一同请来做个见证,第三方的见证,比罗西府的堂老爷罗杜衡更管用。

    老太太连连摇头叹气道:“如此,就有劳二位了……真是恨煞我也!竟将这样的贱人娶回家,还高高捧了她十几年!”大喘两口气,略平复之后,她又着意叮嘱了关白,请他不要对外宣扬此事,以免令罗家家丑外扬云云,得到了关白的郑重保证,绝不对旁人泄露半个字。

    等罗杜衡和关白双双告辞后,绩姑娘问:“老太太,现在要怎么处理二太……孙氏?”

    老太太尚未说话,何当归突然软倒,被后面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接住,但见她双目紧闭,面纱之外的额头煞白,凝着一颗颗的汗珠。绩姑娘焦急道:“怎么办?三小姐她又发病了,一定是在经阁里冻出来的。”

    老太太沉吟道:“就按照‘祖宗留书’中的办法,再把她抬到祖祠的床榻上去,焚香请祖宗救她!”

    说着,老太太率先走出两步,又回头道:“还有孙氏——”挥一挥那一封写着“楹门昭示,一本家媳妇乃古今罕见之毒妇,罗门有此妇乃家门之大不幸,应责令其在祖祠门前叩首千,而后将其囚禁在经阁中悔过”的祖宗留书,她沉声吩咐说,“将孙氏拖到祖祠门外,让她磕一千个响头悔过!”

    ...

1.第301章 一朝偿债雪恨

    [第8章第8卷]

    第307节第301章一朝偿债雪恨

    孙湄娘昏昏沉沉地醒来,口中剧痛难当,抬头就见到祖祠上方的匾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两个仆妇押着两条手臂,一头狠狠磕在红漆门槛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孙湄娘惊怒交加,想要放声大骂,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那些咿咿呀呀的难听叫声,让老太太一阵心烦,吩咐道:“将她的嘴堵上。”

    于是,被堵了嘴的孙湄娘让两名健壮的仆妇押着,一头一头地重重磕在门槛上,只十几下就红肿了额头,二十几下时磕破了皮,之后就不断流血,“咚!”“咚!”“咚!”……血滴飞溅,看得老太太心生厌恶,于是背转过身,只听声音。

    而何当归是不甘心只听声音的,她躺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悠悠醒转过来,翻一个身,就隔着两层纱幔,瞧见了正在门外给自己磕头的孙湄娘,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灯草见何当归醒来,连忙上来问:“三小姐感觉如何?要不要喝一杯枣茶暖暖身子?”

    何当归点头称好,于是枣茶马上端来了,她道谢接过,纱幔被掀开的一刻,孙湄娘正好被押着做起身的动作,一张美艳的脸被污血覆盖了半边。两人一个在祠堂内的香案下,一个在祠堂外的门槛后,一个靠坐在软垫上吹枣茶,一个被人强迫着磕响头。

    四目相交的一刻,孙湄娘的眼神怨毒到了极致,简直要将何当归生吞活剥的架势,整个人也按捺不住地往屋里冲,她身后的一名仆妇连忙往她的膝弯处重重一踢,又踩住她的小腿,阻止她进屋行凶。

    如今再笨再没眼色的下人,都知道几个时辰前还高高在上的二夫人,如今已连街上的一个穷酸乞丐都不如,是任谁都可以肆意打骂的对象。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下人们都清楚的一点是,这次老太太发了雷霆之怒,对二夫人痛恨厌恶到了极致,这些都能从老太太的言行举止之中窥得。而下人们更清楚的是,这个家无论换谁做当家主母,无论谁管银库,谁管账本,谁管对牌,最大的那个人永远是老太太,老太太给谁体面,谁就是人上人,老太太看谁不顺眼,谁就罗家的贱人。

    “贱人!”孙湄娘身后那个不知名的仆妇怒骂道,“你再乱挣命,老娘就扇你大耳刮子!”说着,真的用力狂扇了孙湄娘四五个耳光。

    于是,孙湄娘除了额头染满血迹,口中堵着的白布染血,连双颊也高高肿起。可她不去瞪打她耳光的那个婆子,反而死盯着何当归看,眼神比最毒的毒蛇更毒,比最锋利的刀子更利,这个何敬先的女儿,这个妖女,这个贱婢,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

    纱幔中露出的那一张带着面纱的脸,嘴微微嘟起,不疾不徐地吹着手中茶,一下,一下,又一下。少女抬眼望过来的时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珠漆黑如夜,比两口百年深井更深,是光线落不进的地方,深黑无际的意味,说不出的让人胆寒。

    孙湄娘打了个寒战,没错,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这丫头是个鬼,催命鬼!

    纱幔缓缓落下,后面的少女揭开一点面纱喝茶,而门外的两名仆妇不给孙湄娘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死按着她往门槛上磕去,“咚!”“咚!”“咚!”……血滴飞溅,又过了百十下之后,孙湄娘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可老太太没喊停,两名仆妇也不敢停,还是继续押着死尸一样的孙湄娘往门槛上磕去。

    虽然孙湄娘现在是二重身,不过自从听闻她堕下的四个胎儿都是同别的男人怀上的野种,老太太对孙湄娘再没有一丝一毫怜悯顾惜之意,就算这一胎是罗家的骨肉,都不能再保留下来,如此肮脏下流的女人,怎配给罗家诞育子孙!除掉这个女人,自然有大把的女人给老二生儿子!想到这里,老太太吩咐:“去药庐,端一碗红花来,加浓剂量的红花!”

    何当归猜到老太太的想法,进言道:“老祖宗容禀,如今是年节下,杀人不祥,更何况,孙湄娘虽然不守妇道,她肚里孩子却连头都没冒过,他有何辜,还是别杀了。”

    老太太不赞同,恨声反驳道:“如此孽种,留下来只会让我罗家成为众人的笑柄,不行,不能让她生!”

    何当归声音放低许多,继续劝道:“一则,孙氏恶贯满盈,冤魂缠身,她向来没有保胎的福气,这一胎能否撑过十个月,还是未知之数,又何必弄脏老祖宗的手。二则,咱们留着孙氏和她的孩子,关押在府中,也是咱们的宽容仁慈……相信孙家和孙炎彬知道咱们如此慈悲,又想到他们家的耻辱还能在咱们家安度余生,也就没理由对咱们不利了。”

    老太太沉吟,绩姑娘也进言道:“三小姐所言甚是,留着孙氏和那孩子当人质,孙家才不会恼羞成怒来寻仇。”

    于是,老太太暂时放弃让孙湄娘堕胎的念头,转而道:“用冰水泼醒她!这样算什么磕头,从她醒了开始再重新计数!只要昏了,就给老身泼醒她,一定要磕足一千个响头!”

    下人们依令而行,用冰水浇醒孙湄娘,然后再押着她磕头,磕昏过去了再浇冰水,如此反复几次,渐渐累加到七百个响头。孙湄娘的额头一片血肉翻起,被堵着嘴发出闷闷的痛苦呻吟,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刑罚依然在继续。

    绩姑娘见老太太脸色非常差,于是建议扶着她到内堂略歇一歇,老太太准了,被慢慢搀扶进内堂。外面的祠堂大厅,就只剩一个何当归在纱幔后喝茶,坚持要看完全场。

    三百下还给她死去的女儿,三百下还给母亲,三百下还给被孙湄娘祸害过的人。

    自己不幸童年的诱发者、制造者和幕后操纵者,孙湄娘,这是她欠自己的,也还给所有被孙湄娘的淫威欺压过的人,最后一百下当收她利息,两世累加在一起,只收一百个响头的利息还嫌少了。还有一条舌头,当还给润香,也让孙湄娘闭上那一张反口腹舌的嘴巴,不能再继续兴风作浪。至于润香的眼睛,就不要孙湄娘偿还了,否则孙湄娘又拿什么宣泄她的心情呢?自己又从何读出她的心情呢?

    那一回夜里,何当归去宝芹阁房顶上练轻功,还光顾了宝芹阁的柴房,碰巧遇到光身倒吊的润香时,润香已经气若游丝,全身冻得乌紫了,肚里的孩子当然更不可能保留下来,连血都没流下一滴,直接就冻僵死在肚子里了。

    这个润香昔日也曾协助孙氏为恶,孙氏跑到桃夭院作威作福、私动家法,润香也常常有助声助战的时候,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当归将其从房梁上解下来,润香用没有牙的嘴巴说了句“三小姐,从前对不起”,何当归也就立刻原谅了她,并想要将她救出。可润香不肯挪窝,而是艰难地说出她肚里孩子的来历,不是罗川谷的,而是她的情郎张先的。

    润香断断续续地说,张先是一个盐枭,在外面做着个倒卖私盐的买卖,很能捞到一票银子,只是风险极大,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刀口生意。张先每月来罗府跟她私会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外跑买卖,他曾说过,只等赚满荷包就接她出府双宿双飞。可是从几个月前开始,张先就人间蒸发了,不再找她私会,也没有任何消息。她不知张先是抛弃她了,还是做私盐买卖丢了脑袋,整天过得跟丢了魂儿似的,不防就被罗川谷钻了空子,拖到无人处夺去清白。

    润香嘴里的血早就干了,看起来依然血洞洞的一片。她继续说道,那一次,是孙湄娘母亲生病,孙湄娘回娘家照看时的事。后来,等孙湄娘回了罗家,罗川谷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每次趁孙湄娘不注意,他就将自己硬拖走,找一个犄角旮旯办事。自己抵死不从,哭闹声引来了冬梅,冬梅素来跟她有口角争斗,又嫉妒她手中的肥差,于是就跑去跟孙湄娘告状了。而孙湄娘表面不声张,转身却趁罗川谷不在家的时候对自己下了手。

    何当归觉得润香还有救,想将她弄出宝芹阁救治,润香却告诉她说,罗白琼有一个没取名字的女护卫,是个很可怕的江湖高手,白天跟在罗白琼身后保护她,晚上却在孙湄娘的宝芹阁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因此想要逃走是万难办到的事。何况,自己没了张先又没了孩子,一口牙齿尽落,早已了无生念,只恨为孙湄娘卖命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甘心。

    润香死死地抓住何当归的手臂,哀求道,三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能耐的人,能治得了孙湄娘。而且孙湄娘她非常非常痛恨你,早晚要杀到你头上来,求你对付孙湄娘的时候,顺便在老太太等人面前帮我说一说我的冤屈,让我在地底下听个好信儿。要是张先哪天来找我,也将我的冤屈讲给他听听罢!

    何当归答应了润香,见她确实不想跟自己走,就将棉衣脱给她,又用银针封住她口上的穴道,以麻木来止痛。隔天夜里,何当归又带了冬衣和汤药去瞧润香,被那一名传说中的高手女护卫察觉,不能得进宝芹阁,后来,再去老太太面前告状,已然是太迟了。

    不过润香死后的惨状,何当归也没有亲见,而是从一个小纸条上读来的,上面说,润香死后自挖双目,自割舌头,纸条上还写下了润香的遗言:孙湄娘,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我和我的孩子都会盯着你,直到你死。

    ...

2.第302章 有偌大的仇吗

    [第8章第8卷]

    第308节第302章有偌大的仇吗

    那张写明了润香死状和遗言的纸条,是何当归前日在屋里闭关,推窗户喊蝉衣要米粥喝的时候,从窗户缝里掉出来的一张小纸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不知是谁夹在那儿的,也不知那人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用意,不过实在为润香感到深深悲哀,有意给她讨回一个公道。

    听说润香是孤儿,无父母家人,跟其他仆婢的关系也不好,只有一个情郎张先,究竟是谁将润香的死讯传递给她呢?那人究竟是同样想为润香伸冤,还是设了一个陷阱叫自己踩呢?

    何当归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件事,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孙湄娘的命彻底到头了,就算她还能活下来,那往后的漫漫岁月里,除了苦竹林深处的那一口井,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除了她好女儿罗白琼的悲惨遭遇,她什么都得不到。孙湄娘倒台的这样快,罗白琼要慢慢走向灭亡,才不会让人心里太空落……

    耳边依然持续不断地传来“咚!”“咚!”“咚!”的磕头声,一下又一下听得何当归心中甚是愉悦,为了这个声音,她从另一个时空奔过来,等了三年多才听到,如今夙愿得偿,只觉得就此离开罗家这个是非地,她也没什么非常挂心的事了。

    “啪嗒!”何当归躺的临时床铺一角塌陷,立刻就有家丁从外面奔进来,拎着砖头重新垫床脚。

    那个家丁年纪老迈,脸上沾着香灰,是何当归熟悉的脸,是她今晨亲手做出的一张脸。何当归蹙眉,低声问:“马三,你搞什么鬼?为何打断我的床脚?”

    孟瑛用砖头垫着床脚,闷着头低声道:“是不是太狠了?有那么大的仇吗?”

    “……有。”

    “喂,她是个孕妇,又是你的舅母,”孟瑛当然不信何当归的仇深得要报到这种程度,劝说道,“我其实也很讨厌这个女人,可这也太惨了点,我从未见过比你下手整人的法子更狠辣的女人,是不是该收手了?”他仰脸看她。

    何当归从方才那种愉悦的心情中抽神回来,对上孟瑛苍老的桃花眼,一字一顿地低声道:“这些是我应得的,也是她该付出的代价,只少不多,跟你没关系,你走。”

    孟瑛的话从牙缝中吐出来:“我是为你好,怕你入了魔障,难以回头。”

    何当归冷声道:“三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留在罗家,也不明白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像个女人,喜欢将鼻子凑到别人的家事上乱嗅,不过假如你还想复原你的漂亮脸蛋,就别在这里碍我的眼——我的好戏才唱到一半儿呢。”

    孟瑛盯着何当归不带感情的双眸,脱口而出道:“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你走,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何当归不耐烦地驱赶他。

    孟瑛恨恨咬牙:“段晓楼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人,我瞧着连罗白琼都比你好一些。何当归,我一定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段少,好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对你彻底死心。”

    闻言,何当归面色急变,立刻从纱幔中冲出来,抛给孟瑛一个冷冷的眼神,然后她转身穿过侧门和后堂,柺出长长的回廊,一路走到了祠堂后的小树林,脚下走得极快。孟瑛也跟在她后面,丢下祠堂中仍然在“被磕头”的孙湄娘,在无人的空旷小树林中停下来。

    何当归猛然回身,冷冷地望着孟瑛,问:“真的是孟瑄派你来跟着我的?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段晓楼?在京城,还是在扬州?”

    孟瑛研判着她情绪激烈的眸子,以及频频起伏的胸口,得出了他的结论:“我一提段少你就突然变脸了,我提瑄弟的时候,你总是很平静,还对瑄弟的兄长我这样无礼,原来,你根本不喜欢瑄弟。原来,你的这种情绪是专属于段少的。”

    何当归错开孟瑛的目光,去看远处一段光秃秃的枝桠,重复她的问题:“是孟瑄派你来跟着我的吗?”

    昨天夜里,孟瑛执意要留在经阁,还不惜自毁形象,穿上了家丁的蓝布衣。她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孟瑄走就走吧,怎么让个愣头青孟瑛来给她做跟班?

    上一次三人会晤,她跟孟瑛就闹得非常不愉快,孟瑛开头就找茬挑衅,瞧她极不顺眼,还断定段晓楼和朱权的那些不正常行为,都是被她蛊惑所致。第二次再见,孟瑛没礼貌地将孟瑄一把拉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就这样,她跟孟瑛没有更多的接触,几乎是两个有嫌隙的陌生人。孟瑄怎么将他的兄长派来,做这样的差事?

    不过,她转念又想过,或许孟瑄不放心罗家住着个朱权,担心她跟朱权诸多纠缠,所以才让他兄长来监视她,不让她去找朱权,也不再冒险去做那些偷听行径,毕竟不是每次都幸运的有人搭救她。

    因此何当归都没有尝试驱赶过孟瑛,就顺从地将他留下了。经过一场长达“一年”之久的幻梦,见到了来自三年后的孟瑄,还收了他的玉佩和信,她已经暗下决心,要遵守在第七境中对孟瑄的承诺,对现在的孟瑄好,嫁给他,做他的守护星。孟瑄既然有此安排,她就顺从他的意愿吧,何必让他多费神操心她呢?

    可是现在,孟瑛突然又提起段晓楼来,还说什么“我一定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段少,好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对你彻底死心”,难道段晓楼还没有死心?难道段晓楼人在扬州?难道孟瑛见过他?难道……派孟瑛潜进罗府,在她身边刺探情况的那个人,不是孟瑄,而是段晓楼?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昨天夜里在经阁,那三人都误以为她“怀了娃娃”,朱权看到她的红斑面容之后,非常厌恶地第一时间遁走了,朱权的好友常诺吃不准朱权的心思,怕朱权事后又反悔,因此还留下来安慰了她两句,又说会负责任云云,才道别离去。

    而孟瑛的态度最奇怪,他问都没多问一句,既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也不关心孩子是谁的,将孟瑄拉出来当借口,就要在经阁借宿。试想一下,假如真的是他弟弟孟瑄要娶她,孟瑛都不为孟家鉴别一下是否有“血统污染”吗?还是说,孟瑛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弟弟娶她,而是受了别人的委托,要潜伏在她身边做什么事?

    在何当归强烈质疑的目光中,孟瑛捋着自己的一把花白胡须说:“不错,昨天下午瑄弟临走之前,的确曾拜托我留在罗府替他照看你,如果宁王提亲,就让我设法破坏。可是,我之所以留在罗府,还易容跟在你身边,是因为我之前受了段少的委托——他知道我住进罗府,住在你隔壁,于是让我帮他瞧瞧,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喜欢上什么男人。”

    “……”何当归虽然心中怀疑,可一旦真的听到了答案,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过得好不好?

    ……还好。

    有没有喜欢上什么男人?

    ……没有。不过,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孟瑄,还打算嫁给他。

    还记得上一次跟柏炀柏分别的时候,柏炀柏就曾透露过,他在锦衣卫的扬州据点偷看过通差公文,公文上说,段晓楼元月十日即将赴扬。现在是元月四日,难道段晓楼已经来了吗?听过段晓楼的那些不幸遭遇,她就在心中打算着要补偿段晓楼,帮他躲开上司耿炳秀的暗箭,再帮他做一点她力所能及的事……只是,他愿意接受她这种形式的补偿吗?现在他的心里,有没有非常痛恨她?

    望着全然不似往常那样镇静,却在佯装着镇静的何当归,孟瑛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还真让我猜中了,原来你真的喜欢段少!”

    何当归想要反驳他的话,又觉得没有必要,她对段晓楼的愧疚感,以及三年前对他的悸动心怀,这些叠加在一起,能称之为“喜欢”吗?那是一种比喜欢更强烈,更复杂的情绪——她要怎么说出口,对一个陌生人孟瑛说——正确的来讲,我曾经爱过段晓楼。

    何当归苦涩地问:“段大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身体可还康健?”

    孟瑛“呼啦”一下打开他的香木小扇,又“啪嗒”合上,如此反复两三次,他才干巴巴地蹦出一句:“要是你也喜欢他……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何当归哑然了,嫁给……段晓楼?孟瑄的兄长跑来,要求她嫁给段晓楼?

    孟瑛拿小扇拨弄着他滑稽的山羊胡须,瓮声瓮气地说:“其实论起来,我跟段少更投机,比跟宁王更亲近,只是这两年在北方的时间居多,跟段少的联系就少了。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人看得心中不忍,很难想象,他为了一个女人变成那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对他母亲给他物色夫人一事,一直都抱着好玩的心态,还恶作剧一样使坏……”

    何当归沉默地听他说着,其实那样孩子气的段晓楼,她也曾经见过。

    孟瑛用小扇着风,继续说道:“所以说,假如你还喜欢他,或者只有一点残情,不如你也考虑一下嫁给段晓楼吧。我可以帮你传话,告诉他你现在的境况,身怀六甲,成日满怀仇怨的活着,如今连宁王也不要你了。我猜,他一定会立刻顶上宁王的位置,带着彩礼来罗府下聘。”

    望着有点儿发怔的何当归,他苦心规劝道:“何小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你现在收手,试着学做一个好女人,我就帮你和段少牵一回红线。”

    ...

3.第303章 叫人绝望的情

    [第8章第8卷]

    第309节第303章叫人绝望的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当归闻言默然了一刻,等屠完了孙湄娘,自己是否应该收手呢?罗川谷和罗白琼是外祖父的子孙,她是否应该抛却前世仇怨,放过他们一马呢?向仇人索取应得的东西,真的会让她走入魔障里吗?

    呵,孟瑛,不愧是亚圣孟子的五十六代孙,天生喜欢拿仁义说教,连她都差点被动摇了一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看到那样一个结局,却没看过开头,他有什么资格评判。

    孟瑛问:“何小姐,你觉得如何?是否考虑下我的意见?段少他会照顾你们母子的。”

    何当归叹一口气,右手搭上左手的皓腕,自己试着自己的脉息,认真地说:“心包、肺经、胆经都走往复线,三脉畅滑无抠涩感,一丁点胎息都没有。儿子我自然是没有,不过爱胡说八道的侄子有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没想到他一个七岁小童的话,将你们几个自负智计过人的大男人都骗到了,我说了真话,却没有一个人听在耳里。”说罢,她连续拍打几下小腹,“瞧,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孟瑛略带慌张地上前,一手一只地捉住她“行凶”的双臂,安抚似的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你跟我置气又什么意思,大不了以后我不再提起此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了吧?”

    何当归甩开他的手,先是很不明白,为什么孟瑛和常诺都认定了她有一个孩子,还是朱权的孩子,后转念一想,大概是中情蛊的前世朱权死灰复燃的时候,她跟朱权的对话和神情让孟常二人误会了吧。可能曾经做过“夫妻”的人,眼底眉梢的神情真的有什么不同,这是连她都控制不了的。

    何当归放弃了继续解释,孟瑛对她早就有了既定印象,顽固的难以更改,不论他去跟段晓楼或者孟瑄说什么,她都不能阻止。随他去吧,该明白的早晚有分晓,不该明白的都是路人甲。

    她回身往祠堂而去,孟瑛连忙一栏,问:“段少的事你怎么说?他还等着我的传信呢。”

    她反问:“莫非他已经到了扬州?”

    “没错。”

    “那他怎么不亲自来瞧瞧我过得好不好,却要拜托给三公子你?”

    “……我怎知道,”孟瑛一皱眉,脸上的香灰簌簌下落,“总之,我甚是同情段少的遭遇,为个女子而伤神三年,最后那女子只将他唤作‘段大人’,真叫人绝望。”

    何当归垂头,慢慢道:“那你就告诉他,我没什么不好的,听说他父亲和儿子的事后,我很为他难过,请他节哀。”

    “就这样?”孟瑛开门见山地问,“你要不要嫁他?”

    “……不知道。”

    “不知道?”孟瑛嗤了一声,“我就这样子告诉他吗?”还是她的选择太多,已挑花了眼了?

    何当归深深埋着头:“让我再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说着埋头走开。

    孟瑛问她的背影:“你去哪儿?”得到“祠堂,你别再跟来”的回答,孟瑛顿感无言,一个心胸狭窄、手段凶残、屡教不改的女子,她哪里好了?为什么段晓楼要设那样的巧局来捕捉她?她……她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顽固的石头,没有一丝女子的水样柔情。明明给了她回头是岸的机会,她却一点都不珍惜,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不必再看瑄弟的情面……

    回到祠堂,老太太已经从后堂歇气儿回来了,正转着佛珠看行刑,于是她也端坐回原位,听着那“九百一十二、九百一十三”的报数,心中重新酝酿起了刚刚被孟瑛冲散的愉悦感。呵,她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正义的复仇呢?孙湄娘她要是心中没鬼,又怎么会被一点黑暗和声音吓到,没有人拿刀杀她,是她自己引颈就戮,是她自己一直在朝死亡的路上狂奔。

    罗川谷转手之间就害死一个润香,害死一个甘草,她们死无葬身之地就不可怜,罗川谷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房喝酒,伺机下次再借酒行凶,凭什么?

    罗白琼看上去弱质纤纤,比前世弱小了不少,可那不过是因为重生归来的自己变强了,才会随便抛出个彭时当饵,就将罗白琼单独引到祠堂,任她点穴扎针喂药。前世那一双丢出小蛇咬死自己女儿的白嫩的手,这一世未必没有这个潜质,就算不让她偿命,也要在她血液中孙湄娘遗传的残暴因子跳出来兴风作浪之前,折断她的羽翼。

    至于罗白芍,连坐倒不必了,再走着瞧罢……

    何当归在面纱下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感染了一双冷冽的秋水眸,这一幕落在窗外远眺的孟瑛眼中,心道,瑄弟年纪尚轻,又常年在军中,见的女人少,才会被她迷惑。还好瑄弟他头脑灵活,聪明机智,就算这个何当归嫁给别的男人了,他也不会像段少那样大失常性。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瑄弟可能也没多喜欢她,只是好奇心使然,谁让她总是给人深不可测的印象……好吧,就依着段少的办法,将这一朵有毒的花摘走,免得在这里贻害无穷……除了段少,没有人非她不可……瑄弟也不会生气太久,这样做也是为他好。

    祠堂里的何当归不知,她欣赏风景的时候,也有人将她当成了风景看;她给罗川谷、罗白琼下判词的时候,也有人抱着“拯救世人”的想法,要除恶扬善,设好了正义的圈套等她钻,甚至,人家已然将她当成网中的鱼儿看待了。是别人太小瞧她了,还是她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三年前跟段晓楼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呢?

    “咚!”“咚!”“咚!”……

    “九百三十一、九百三十二……九百五十五……”

    不管旁观者有多少的眼底官司,孙湄娘的头依旧一下一下撞在门槛上,那道结实的红木门槛,已然撞歪了一边,而孙湄娘的那一张曾经姣好的面容,现早已是惨不忍睹了,连行刑的仆妇都停止了喝骂,下手也不自觉地轻了些。不管多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旦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照样会生出点悲凉感,连戏台上的白面曹操在赤壁丢盔弃甲的时候,下面都会有几个人为他抹眼泪呢。

    何当归顺一顺耳际的碎发,母亲和自己的悲剧,或许全是从孙湄娘派表妹曾氏去何府使坏开始的,而孙湄娘虽然爬到了罗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却一直心怀旧情人,不满于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成天以伤害和毁灭为乐。最不可理喻的是,孙湄娘不去找她的旧情人讨情债,却转而将矛头指向同为受害者的自己,步步杀机,最后引火烧身。

    “咚!”“咚!”“咚!”……

    这段宿世恩怨,到了现在总算是两清了,孙湄娘再有什么不满,就去找那个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何敬先,去讨一个说法吧。为什么他要同意他父亲的联姻提议,为什么他到扬州相亲,要一次勾引两个不爱的女人,然后娶一个丢一个,生一个再丢两个。呵,孙湄娘,不如你去井底卜卦问问他吧。

    “湄娘!”罗川谷凶神恶煞地从外面冲进来,显然已经听说了孙湄娘激怒老太太,被老太太狠狠教训的事。他很满意他的贤惠媳妇,早将她当成了第二个娘,如今她又怀了孕,眼见得子有望,他成日比伺候亲娘更周到地伺候着她,指望能有个嫡子从她肚里跑出来。

    刚刚去大厨房监工完毕,弄了一大堆补品补药回宝芹阁,进去就听说孙湄娘不睡午觉了,跑到祠堂整治罗川芎母女去了。他当下也没十分在意,觉得媳妇爱闹就叫她闹去吧,省得老在宝芹阁中疑神疑鬼,觉得润香来找她了。

    岂料,一桌子精美吃食刚摆好,他就惊闻了变故,他媳妇没能拿罗川芎母女出了气,却不知为何让老太太爆发了雷霆之怒,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押住她去祖祠前磕头,听说要磕够一千个响头呢!

    于是乎,罗川谷一丢碗筷,跨着虚浮的脚步,一路小跑到祠堂,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的意思。

    不等罗川谷干扰行刑,早有准备的绩姑娘就现在大门口那里拦了他一下,将事情的始末道出。话说,绩姑娘一回罗府就听闻了甘草之死,对罗川谷是又恨又怕,此刻跟他讲话,心头也是毛毛的。讲着讲着,渐渐讲得顺溜放开了,绩姑娘又生出点儿整治他的意思,把刚刚发生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反正,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老太太想起来就气得哆嗦,更不可能再重提此事,她怎么告诉罗川谷,罗川谷就得怎么听着。

    没了主仆的忌讳,孙湄娘荼毒二房子嗣,以及跟不同男人私通,怀了四个男人的孩子,又一一堕胎的事,全部被绩姑娘悄悄地讲给罗川谷听。而后,最最劲爆的一个新闻就是,听孙湄娘说,她第一胎是十八年前怀上的,那时候,孙湄娘还没嫁进罗家还是孙家小姐呢。说完这些,绩姑娘连连摇头叹气,丢下罗川谷慢慢品味,就踽踽走开了。

    罗川谷第一时间想到了孙湄娘洞房未落红的事,登时血冲头顶,大声叫嚣着向奄奄一息的孙湄娘扑过去,一通拳打脚踢,孙湄娘固然是雪上加霜,惨得令人不忍直视,连祠堂的门槛都被罗川谷一脚踢飞了。

    “啪嚓!”

    门槛断裂后,下面的东西立刻显露出来,引得周围的下人们纷纷侧目,那个是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四个小木盒?

    ...

4.第304章 柏炀柏有几个

    [第8章第8卷]

    第310节第304章柏炀柏有几个

    “你们在看什么?”老太太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绩姑娘紧步上前察看,疑惑地瞧了两眼之后,吩咐两名家丁将那并排的四个黑漆小木盒取出来,一长溜摆在地上。那些盒子外观陈旧,有大有小,大的有三四寸长,小的只两寸不到,围观的人都能问到上面散发出来的**味道。

    不等老太太发话,外面奔进了蒲公英,跟老太太附耳一通嘀咕,老太太的眼轮左右一晃荡,点头道:“让他们进来说罢。”

    于是蒲公英一招手,外面引进来两个游方道士打扮的人,在祠堂外袖手立定,显然是一早被教过规矩的,双双垂着头等待贵人问话。绩姑娘瞄一眼衣衫凌乱,斜躺在地上的孙湄娘,附耳问:“还剩十二下叩头,要不就免了罢,让人抬去经阁再做计较。”教外人看见这些,总归是伤罗府的脸面。

    可老太太犹自未解恨,免了?免了!

    她待孙氏那个贱人那样好,完全没有大多数婆婆的严苛挑剔,几乎跟亲女儿没差别,整个罗府最体面的就是孙氏。老二川谷惧内,老娘和媳妇的话,总是优先听媳妇的,她这个老娘也从未吃过味儿。孙湄娘区区一个孙府庶女,当年孙府门第还不及罗府高,如此一个卑微的孙湄娘到了他们罗家,几乎是一步登天,新媳妇第二个月就攥上了一大把库房钥匙,让老大媳妇赵氏眼馋到四处挑拨大房跟其他两房的关系……罗府哪里对不起她了,让她做出这等千刀万剐的恶行!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胸肺间一炸,沉声喝道:“继续押着那个贱妇叩头,还剩十二个!叩完关进西院石室!”

    如今,孙湄娘连住经阁的资格都没有了,她只是一名卑微的阶下囚,不用何当归再煽风点火,老太太已然恨极恨毒了孙湄娘。而那一间西院石室,是前一任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开设地下赌场的秘密销赃点,这两年里是专用于屠宰活猪活鸡的地方,刚刚的那一出“夜审郭槐”的下半场,也是在那里完成的。何当归暗道,不知孙氏住进去会不会想起润香,啧啧。

    十二个响头磕完了,昏迷中的孙湄娘立刻被拖走,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斑斓的痕迹。而老家丁打扮的孟瑛看到此处,也无心再留在这里,何当归说她要好好想一想段少的事,那么,他就给她时间让她好好地想一回,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只好道声对不起了。

    老太太点头示意堂下的两名道士进来回话,两人整齐地一齐迈进一步,还是双双半垂着头。

    何当归坐在床帷里,凝目细瞧去,几乎立刻认出右边那个道士是柏炀柏扮成的,心道,这家伙怎么突然间又活跃起来了,不光跑到城郊祖坟去闹腾,还扮成道士潜进罗府。前两天,他的求亲公子白杨不是还不幸摔断了腿,要跟她划清界限?

    然后,何当归再去瞧左边的那个道士,不由一怔,再细细去看,还是怔愣,为什么她感觉左边这个……也是柏炀柏假扮的?

    虽然柏炀柏的易容术精妙无双,天下间无人能望其项背,不过她就是能从那张没记号的陌生脸庞上找到熟悉的感觉,而且,柏炀柏的眼睛会说话,每次他戴上面具,他唯一暴露的一双眼睛总会说,丫头,瞧吧,这次耍你个团团转,叫你也吃一回憋……总之,她就是能认得出柏炀柏,而现在,她认出下面站的两个道士都是柏炀柏!

    恰在此时,两名道士双双略抬高了眉头,翻白眼一样去看何当归,引起她的注目后,还同时俏皮地冲她一眨眼,而且两人都是眨右眼,时机和动作分毫不差。何当归不由满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柏炀柏有个双胞子兄弟,就像竹胖那样?

    老太太沉声问:“那些符咒给你二人拿去验过了,上面究竟有什么名堂?是用来咒什么的?”自孙湄娘的罪行被揭发后,老太太已经深信宝芹阁中挖出的巫蛊之物全都是孙湄娘的手笔,大年节下摆弄那些邪物,除了陷害川芎当归母女之外,那个毒妇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何当归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柏炀柏一号”开口回话了,居然用的就是他的本声,那种被青儿称之为“唐老鸭”的声音:“回老太君的话,这个符咒,真是,唉,真是毒啊毒啊毒,除了持有符咒的本人不咒之外,几乎咒遍了你们全家,上至你们家的祖宗牌位,中至你们家的人,下至你们家的一只狗,无不在被诅咒的行列!”

    “啊?!”老太太惊慌失措,“我们被咒了之后会怎么样?”

    “柏炀柏二号”回话道:“说起这个来,唉,那可就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了,幸亏此物发现得早,要是再晚那么一点点,你们家就没有能喘气儿的活物了!被这个符咒诅咒过之后,会先被官府抄家,再被皇帝砍头,男的当然全部砍头啦,女的要看长相,长得年轻漂亮的,”说着一指帐幔中端坐着的何当归,“就留下来另行处理,其余的老的丑的,还是得接着砍头。”

    老太太笃信道家,听了两名道士异口同声的定论,立刻就相信了八分,惊呼道:“怎么会这样?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柏炀柏一号”拈着胡须叹气:“唉,本来是有个化解的方法,可是……我们道友二人风餐露宿,一路从京城游方到扬州,走了好几个月,消耗了大量元气,要是作法解救你们,无疑要消耗更多的元气,元气没了精血就枯了,到时就要折寿了呀了呀了呀!”

    “柏炀柏二号”迅速接上:“当然了,这也不是太难解决的问题,消耗的元气还是能从食物中补回来的,可叹我二人囊中那个什么,补元气的食物价值又那个什么,所以……化解你们的灾劫,至少得要这个数!”

    语毕,两人双双比出两根手指头。

    绩姑娘等人不由暗自皱眉,外面的野道士果然请不得,明明已经教好了规矩才叫进来,可言辞之间还是如此鄙俗。难道他们还怕罗家赖掉他们的卦资不成,两百两也不是多大的数目。

    老太太可能是被孙氏气糊涂了,将四根手指头加在一起问:“四百两?”

    绩姑娘刚要纠正老太太,谁知那两名道士双双摇头,狮子大开口地要价说:“不,是四千两!”

    “四千两?!”众人闻言长大嘴巴,开什么玩笑!罗府一整年的吃用,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何当归亦皱眉,柏炀柏穷疯了么,他的好学生好外甥如今就在扬州,难道还供不起他赌钱么,怎么他还跑到别人家里面扮神棍?

    老太太表现还算镇定,慢慢道:“两位道长是出家人,莫要框我们这些在家的不懂易学,我家里捐助道观数所,只要等些时候,家里能唤来的有道行的道姑道士多得很,我们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何当归闻言心道,天下间的术士有哪个不是靠骗人混饭吃的,最有道行的柏炀柏已经是这样了,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柏炀柏一号一本正经地说:“老太君你尽管等好了,等到你的道士道姑来了,谁也救不了你们了!”两个柏炀柏一起郑重点头。

    老太太不经吓,立刻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柏炀柏二号走到门前摆的那四个小黑盒子前伸脚一踢,一踢,又踢,再踢,连续将四个盒子踢翻,掉出里面的四个东西。柏炀柏一号将宝芹阁中挖出的三个巫蛊布偶一一撕扯开来,掉出了当心儿的木牌。柏炀柏二号又摇头晃脑地念叨一阵子密语,最后走到院中一棵古树下,用他的拂尘柄挖土坑,挖出了一个小小红纸条,上面还吊着一串铃铛。

    众人上前一瞧,纷纷变色,其中以老太太和罗川谷的脸色最为阴沉,那四个小盒子,竟然是四口小棺材,里面装的是风干的小尸体,应该是还没出娘胎就死掉的那种,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四具,是从哪儿来的?为何埋在罗家祖祠的门槛下面?!

    那巫蛊布偶中的木牌是什么东西?那红纸条又是什么东西?

    柏炀柏一号掐指一算,问:“你们家昨天晚上是否走水了?”众人一齐点头。“是不是这祠堂走水?”再点头。“来救火时只遇到了浓烟,没有明火,也没有任何物品损坏?”又点头。“明明找到了纵火嫌疑人,其本人也承认了这一点,但事后又突然反口,既否定了放过火,也说不上她为何深夜跑到祠堂来?”众人齐刷刷点头。

    柏炀柏一号摇头叹气道:“不好了,你们家马上就要遭殃了,有恶人魇镇了那个纵火者,还对你们家的祖祠下了咒!”

    “你们想哪,连最庄严最圣洁的祖祠都不能保全了,祖宗的阴灵也被重得七零八落了,”柏炀柏二号危言耸听地说,“那失去了祖宗庇佑的你们,焉还有命在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老太太张大了嘴巴:“祖宗的阴灵……散了?”

    “是啊,”柏炀柏一号点点头,“你们的祖祠被一个邪恶的风水阵给克了,非常有害你们祖宗休息,贫道猜,你们祖宗一定在下面被压得不能翻身透气。”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太愁眉紧锁。

    “对了,你们的祖宗是不是显灵了?”柏炀柏二号问,“你们祖宗从下面儿传信上来说,‘楹门昭示,一本家女之女横空出世,救我罗家于水火之中,本祖宗特此表彰其功绩。’你们家是否有一外孙女,先救了火又止了雨,阻止大雨冲垮祖坟,还帮你们家找出了奸贼?”

    ...

5.第305章 尘埃落定初晴

    [第8章第8卷]

    第311节第305章尘埃落定初晴

    老太太连忙将何当归一把扯出来,跟两个柏炀柏说:“这个就是我家的外孙女儿了,她昨晚挂出了一个先夫教她做的扫晴娘,雨势就忽然止住了,可她从来没救过火呀?”老太太转头看何当归,用眼神询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被迫到这一步,不得不承认道:“其实是这样,我被外祖父托梦后,就依言来到了祖祠外,见到二姐正在古树下面埋着什么东西,还在那一对东西上面放火,我喊她住手,而她仿佛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一般,还是双眼发直地点着火。可是火苗在她埋的那样东西并不着火,只土堆上浓烟滚滚,看上去甚是诡异。后来费了很大劲,我才设法引开了二姐,浇水熄灭了那一团浓烟,然后老祖宗您和大家就全到了祠堂了,也抓住了纵火的二姐,可她清醒之后就反咬我一口,使我也很无奈。老祖宗,火不是我放的。”

    没错,昨晚的那一场浓烟冲天的祠堂走水,原本是她精心为罗白琼量身定做的,不过看到了孙湄娘的下场,又被孟瑛劝导“向善”,她也在扪心自问,是否做过头了。这一世的罗白琼还没放过毒蛇,是否要塞给罗白琼一个火烧祖祠,惊扰祖宗阴灵的罪名。这样一犹豫,她忽而又不想继续做下去了,罢手吧。

    可奇怪的是,柏炀柏如何得知这些事,还全部帮她揭出来。她的复仇火苗已经熄了一些,但柏炀柏又添了一把火,将此事烧了出来。莫非天注定,罗白琼要从高高在上的二小姐的位置上掉下来,话说回来,她娘的名节一毁,连她本人的身世都可疑了。

    巫蛊布偶中的诅咒木牌是她缝进去的,可门槛下的那四口小棺材却不是她的杰作,看样子,那很像有一些年代的东西,甚至很像是孙湄娘那四次死胎的遗留物,可是,为什么会埋在祖祠圣地,柏炀柏又为什么知道,柏炀柏,他是来助她一臂之力的吗?他要让她的屠刀砍得更干脆一些吗?

    何当归看两个柏炀柏,两个柏炀柏的四只明亮带笑的眼睛一起看她,再同时冲她一眨眼。

    “既然我这外孙女能依照祖宗所言,‘救我罗家于水火之中’,那我罗家的灾劫是否过去了呢?”老太太关心的问题是,“如今扬州天象奇诡,还发生地动,我家的祖祠祖坟却独独没事,这对我家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闻言,何当归机不可失地为自己申辩道:“昨夜的那一位穿着乞丐服,披着二姐斗篷的凌小姐,我跟她并不熟悉,反而是二姐和四妹跟她走得更近一些,所以她昨晚所说,什么我向她打听京城何家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以前她读澄煦的时候,就是离家出逃,身上银子用完,就到罗家跟二姐借了一回钱,如今凌小姐再次落魄成乞丐,我猜,她一定是被银子买通了,才上老祖宗跟前说了那番谎话。老祖宗若不信,只管在咱家的诗酒会上问问牛小姐、伍小姐等人,凌小姐可是一个出了名的谎话精呀。”

    “那她说过,你让小游在祖坟挂死老鼠,”老太太记起这一茬,问道,“你自己不是也承认了吗?”

    何当归笑道:“老祖宗您又说错了,我让小游挂的是金貂,摆的是外祖父传授我的天神守护阵,用金貂寓意金甲天神,其成效您不是也听说过了吗,别人家的祖坟全都塌陷了,只有咱们家的没事,这可是用事实说话的呀,我可没做过不利于罗家的事,只一心一意给罗家谋福利——别人不清楚,老祖宗您还不清楚吗?”

    没错,老太太忽然想起,外孙女从神仙那里拿到了仙枣,可是一枚不差的全上缴为传家之宝。要是她真的像那凌妙艺所言,心怀京城何家,她怎么不私藏下那坛枣,留待哪天去京城献给何家呢?而且这几年,家里几个小辈中,数她最贴心最孝顺,她是这家里最好的孩子。

    绩姑娘也力证说:“没错,只有咱们家的祖坟没事,没想到竟然是三小姐的功劳,风水阵真是神奇的东西。”

    老太太勉慰道:“好孩子,你帮咱家守住了祖坟,实在绝功甚伟,稍后外奶奶好好奖励你,”想一下,又补充道,“昨天夜里让你受委屈了。”

    何当归推辞:“老祖宗说哪里话,我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

    老太太欣慰点头,又问两个柏炀柏:“道长哪,我家的祖宗阴灵还在,托梦给我外孙女,又保佑了我家祖荫不损,那祠堂中这个邪恶的风水阵是否能撤去,一切如旧呢?银子和报酬都好说。”不怕花钱,只怕灾劫大到花钱解决不了。

    柏炀柏一号掐指算了算,摇头道:“太迟了,风水阵已经启动,你们家马上就要出坏事了!”老太太一呆。

    话音甫落,外面就来人惊慌报曰:“老太太不好了!四小姐的西华阁突然走水了,现在乱成一团,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老太太的神情更惊慌,连忙看向活神仙,问:“现在怎么办?”

    柏炀柏二号吹着口哨看天空,柏炀柏一号挖着鼻孔,无耻地说:“现在又涨价了,五千两,消灾一次。我们也很辛苦的,银子不是白赚你们的,一场法事要做五天五夜呢。”

    这一次,老太太一听说还有救,答应得非常痛快,于是,两个柏炀柏要求了各种祭拜物什,又要求吃睡一天恢复元气。然后,祠堂中所有的巫蛊之物,以及那四口小棺材,全都被当众焚烧。而那一张系着铃铛的红纸条,老太太只看一眼就变了色,一把将那东西丢进火堆中,将一切焚烧殆尽。

    何当归垂头微微笑了,她自称经过祖宗的救治,已恢复了精神,希望回桃夭院休息一下,得到批准之后,她就谢绝了丫鬟相送,自己一个人转出祠堂侧门,走出回廊。仰头看天时,天空微晴,丝丝缕缕的云被风吹成各种形状,瞬息间就风云变幻,有了不同景况。

    在罗家住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孙氏倒台了,罗白琼也要遭殃了。罗白琼在祖祠放火,想用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密法,从灵气氤氲的罗家祖祠盗取福祉,放到她和彭时的姻缘线上,就能让彭时回心转意了。从前老太太纵容罗白琼,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爱子罗川谷的嫡女和爱女,如今,此事已经没有那么确定了。就算老太太对这个孙女有深厚感情,不受孙湄娘倒台影响,那也要按照家法罚她禁足两年。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算不算大仇报了一大半,只差一小半利息了呢?她轻轻舒一口气,心头轻松得像要跃上枝头飞一飞,一直飞到天上的云彩上去。

    “丫头,怎么样?”柏炀柏笑着追上她,“我是不是帮了你的大忙?你有没有很感动,想不想以身相许?”

    何当归转过身来,蹙眉看向“单个”的柏炀柏,问:“怎么回事?你从哪儿找来一个双胞兄弟?”

    柏炀柏摊摊手:“丫头你睁大眼睛瞧瞧,贫道是大名鼎鼎的道圣,是半个神仙,分身术什么的小技不在话下,刚才的另一个人是没有影子的假人,是你们凡人眼拙看不出来、”

    “分身术?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何当归诧异道,“可是你干嘛要分身?一个柏炀柏就已经够叫人头疼的了。”

    “过奖,”柏炀柏笑道,“分身么……当然是为了多收卦资,一个人收两千两,两个人就四千两,要不是分身术只能分出一个障眼法的假人,贫道一定变出他十个八个假人。有钱人家的银子真好赚,哈哈!”

    何当归撇撇嘴,回身继续往前走,柏炀柏也跟上,还是问:“是不是很崇拜我,想不想嫁给我?嫁给我,我的各种绝技都让你免费参观!我的整个人,你都可以免费参观!如何?”

    何当归如今已经摆脱了朱权,又怎么可能跟朱权的小舅牵扯什么亲事,她虽然好奇柏炀柏的驻颜术,可只是作为兴趣,不是作为筹码,所以柏炀柏以后不能跟再拿这些要挟她,让她透露云岐针法的秘密。于是她岔开话题,问:“罗白芍家里怎么又突然失火了?是你搞的鬼?”

    柏炀柏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解释道:“我没搞鬼呀,我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什么好心办坏事?”何当归好奇发问。

    “喏,是这样的,”柏炀柏挠一挠下巴,慢吞吞地说道,“我在罗府大门外捡到一个醉酒哭泣的男人,忍不住骂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像女人一样哭泣,太给我们男人丢脸了。于是,他借着酒劲将一切说给我听,他叫张先,有个情人在孙湄娘手下讨生活,前段时间他出了趟危险的远差,做了一票大生意,得了钱来接他的情人私奔,才知道对方被孙湄娘关起来迫害。潜进去找到情人,并听到了她的临终遗言,心中不甘,却没有办法给情人报仇,因此在府外哭泣。”

    “……张先?”何当归回忆道,“润香的情郎就叫张先!原来他没有抛弃润香,那润香九泉之下有灵,应该不会那么凄凉了。只是可惜了这一对有情人,生生被孙湄娘和罗川谷拆散了,真是叫人扼腕。”

    “不,不用扼腕了,”柏炀柏摇头道,“我猜,张先现在已经下去找润香了。”

    “你说什么?”何当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殉情?

    “唉,所以才说我自己是好心办坏事,”柏炀柏带了点惋惜,却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我本来对此事不十分关心,只是劝那小伙子不要单恋一枝花,女人什么的,再找找就有了。可是,后来听他讲述他情人润香的遗言时,居然提到了你,于是我就……”

    “张先提到我?”何当归略感惊奇,同时不禁猜测,“前个我窗子上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将润香的死讯和遗言都告知了我,还央我遵守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给润香伸冤报仇,莫非……这个纸条出自张先之手?”

    柏炀柏伸手拍拍何当归的脑门,赞道:“小脑瓜真聪明,那纸条就是张先写好了,然后我亲手夹在你的窗户缝里的——我想跟你来一招里应外合,一起使力,一鼓作气弄死孙氏。没了她让你挂心,你肯定愿意出嫁,离开罗家这鬼地方了,对不对?”

    何当归恍然大悟:“原来你这几日都在暗中助我,难怪事事都这么顺利,一下子就解决了孙湄娘。张先为什么会殉情?他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柏炀柏对她忽略自己的“示爱”行为表示无奈,只好暂时中止了“示爱”,耸肩道:“我也没想到那小子会做到那一步,还真是个痴情种子,早知如此,我就不将他易容成武九了。”顿一顿,他对满面疑惑的何当归解释道,“武九,就是孙氏的‘奸夫’,是咱俩给她弄出的那个假奸夫,我还搞到了他的画像,不过画的四不像,丑得令人自绝于人间,所以我就没易容成那货去找孙氏‘谈心’。可是,张先那个傻瓜,非要参与到报仇行动之中,我灵机一动,就将他易容成武九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烈性,跟润香一样的脾气——润香自挖双目,而张先就**殉情了!”

    ...

6.第306章 桃夭院有个家

    [第8章第8卷]

    第312节第306章桃夭院有个家

    润香一尸两命,张先殉情……何当归默默叹息道:“好好一对情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如此,两人默然相对了半晌,柏炀柏机不可失地将爪子放在她的肩头上,她却突然睁大眼睛低叫,吓掉了那只爪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对呀,”何当归蹙眉道,“张先**殉情,怎么还要易容成孙氏的奸夫……而且是罗白芍的院子里起火,莫非,张先跑到她的院子里**去了?为什么?”

    柏炀柏苦恼地挠腮:“是啊,我也弄不明白,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不去青楼找姑娘,而要去地下找情人。反正我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什么人死了我都不会伤心到这般。”

    “……?”何当归水眸圆睁,他究竟跟张先设计了什么?

    在她的迫视下,柏炀柏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就是,那个,我将张先易容成武九,让他拎着水果,唱着山歌,去西华阁看,那个,亲生女儿罗白芍,大叫‘闺女啊,爹来看你了’——就是这么回事。”

    何当归哑口无言,这么说,张先是想用这种法子报复在孙湄娘的女儿身上?

    柏炀柏补充道:“因为武九的画像只有三分像人,我也不知易容出的是不是武九本人的容貌,于是就特意叮嘱了张先,不要将正面露出来给人看,只要一见到人就侧过身子,让大约五六个人看见他,然后就可以喊出那句看闺女的话,再伺机撤退了。不过,方才我掐指一算,张先已经死了,而且是活活烧死的,联想到之前他跟我借火折子时的那个表情,所以我猜测,他早就已打定主意殉情了。”

    何当归心绪复杂,没想到这一回一发不可收拾,连罗白芍都一同落马了。“闺女啊,爹来看你了”,这话肯定会被旁人传到老太太和罗川谷耳中的吧,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孙湄娘杀死了润香肚里的孩子,而张先就报复她的女儿,是一报还一报了吧。只是如此凄厉决绝,倒真让人不敢相信,一个盐枭和一个丫鬟一期一会的私情,竟然爱到生死相随的地步,还是说,爱情不分高低贵贱,谁都可以深爱,反而是底层的贫穷人们的爱更加纯粹。

    柏炀柏的爪子又摸带点忧郁气质的少女的背,拍了两下,安慰道:“这下子,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了,你以后就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了。前几日,我见你弟弟小游被凌妙艺跟踪,于是也跟到了扬州城郊,见到小游在摆阵,感觉好奇就留在那里看那阵法什么时候触动,后来就发生了天星耀日,地动无极的异象……丫头,没想到你还通晓五行八卦,你布的阵法不在我之下,咱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何当归白他:“我不是你师父么,没有两把刷子,我也不敢顶这么大的帽子,原来,道圣你娶妻的标准,是要会布阵法么。”难怪上辈子打光棍……

    不过,她对五行八卦和天文星象都所知寥寥,几个简单些的阵法全是跟柏炀柏本人学来的,他看他自己的作品当然顺眼。至于“天星耀日,地动无极”的天象,也是柏炀柏前世跟她说的,“吾仰观天文,自去冬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今年之内,必有新天子出。”

    后来,朱元璋真的就死了,朱允炆就即大位了,朱棣和朱权的野心就蠢蠢欲动了。已经经历过一次乱世的她,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切倒是没什么惊慌感觉,反正争来争去都是他们皇家的事,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关系不大,尤其当她顺利摆脱朱权之后。

    “不是啊,”柏炀柏搓搓手,“我听常……风扬说,你跟阿权闹掰了,阿权也无意再纳你为妾。风扬他还说,你已有了阿权的骨肉,我这不是特意来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的么,而且你会云岐针法,我会不老驻颜术,咱俩当夫妻再合适不过,你也向往长生的,对吧?”

    “常……风扬他胡说八道!”何当归一气,差点说漏了嘴,她气冲冲地伸手让柏炀柏把脉,试试她有无胎息。真要命,竹胖那一句话真是贻害无穷,怀孕不怀孕的话岂是能乱说的。

    柏炀柏试过脉象后,依然不死心地说:“我觉得咱们真是般配,我这人也不差,你要是嫌我穷,那我以后就戒赌,挣了银子都攒着给你花。这次挣的五千两当聘礼娶你,行不?我就按照咱们之前约定的,扮成富商白杨来求亲,就算倒插门也没问题,等你住够了罗家,咱们就一起回大过门,再去游历天下,快活似神仙,如何?”咦,难道是他的错觉,几天不见,她的胸部怎么变大许多……

    “宁王来的时候你立刻就跑,一点都不仗义,宁王一走,你又找我说这些,”何当归拍一拍柏炀柏的脑门,“老伯,我的仇人已经不打算娶我了,试问你对我还有什么价值?揣好你辛苦骗来的银子,出门右拐去赌坊消磨吧,我可没福气花你的银子。”

    说完丢下柏炀柏走开,回了桃夭院,家的气息将她包围,比平时更暖和更安心,因为仇人孙湄娘不会常常出现在她眼前了,这个家,可以安心住上两年了。

    不知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丁熔家的,后者可是有个做官的儿子,料想罗川谷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她可是帮孙氏和“奸夫”搭桥的老虔婆呢。当时丁熔家的冤枉润香偷人,说武九是润香的奸夫,如今武九又被传成了孙氏的奸夫,连带丁熔家的都脱不了干系,果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呀!小姐!”蝉衣蹦到她眼前,笑道,“昨晚地动,咱们家又出了件奇事,你猜猜,是什么奇事?”

    何当归掐指一算,说:“地上又出现温泉了。”

    “啊?!你怎么知道?你算出来的!”蝉衣瞪大了眼睛,小姐又做出不可思议的事了。

    何当归也很惊讶:“我随便说说的,真的又有温泉出现了?在哪儿?”

    蝉衣拉着她进寝房里间,笑道:“不是地上裂开了新的温泉眼,而是咱们从前的小温泉眼变大了,出水也比以前流利了,连带我和薄荷和竹哥儿三个人,都用温泉洗了个澡呢,好舒服呀!”边说边给何当归宽衣,“小姐你累了吧,泡个温泉解解乏!小姐你戴面纱干嘛?摘了吧!”伸手去摘被避过。

    “三……个人,”何当归迟钝地消化着这个讯息,“你们三个人一起洗的?”蝉衣点头,何当归瞪眼,“可竹哥儿是男孩子!”

    “他是小孩子嘛,从小儿就是我给他洗澡呀,”蝉衣不在意地说着,麻利地将何当归脱光,推进淋洒间里,道,“竹哥儿洗温泉洗上瘾了,嚷嚷着要每天洗呢,快进去吧小姐,他在等你搓背呢!”

    何当归悚然地站住脚步,扯过淋洒间外搭着的一块白布裹住身子,惊叫道:“搞什么鬼,我怎能跟那个小胖子一同沐浴!”蝉衣像个傻大姐一样不知所措地挠头,行吗?不行吗?小姐嫌竹哥儿太胖,占去浴池太多的空间吗?

    看一眼蝉衣满是迷惘的神情,何当归气恼地走进淋洒间察看情况。难道人的智力还会倒退吗?当初在水商观山上,小小蝉衣尚且懂得男女大防,不让她在昏迷的小孟瑄面前脱衣,怎么如今竟然白痴到跟竹哥儿一同沐浴,还让自己也跟竹哥儿同浴?才一晚不见,桃夭院中的人疯了吗?

    “呵呵,姑姑!”白胖的竹哥儿被烫成了粉红猪,在浴池里面扑腾着水花,梦幻地笑道,“姑~~姑~~,你来了,快来给我搓背哟~~姑姑抱抱~~”

    何当归看着竹哥儿,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只要有个猪鼻子,就跟小猪没有任何差别了。难怪蝉衣对他和对当年的小孟瑄的态度如此不同,因为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孟瑄即使重伤昏迷,都予人一种危险的未知的神秘气息,而她家竹哥儿……只是一头小肥猪……天啦,究竟是谁将他喂成了一头猪!

    何当归又裹一裹身上的白布,板着脸吩咐蝉衣道:“我都长大了,竹哥儿也不小了,以后不能再随便放他进我的房间,睡觉,沐浴,都断断不行。你和薄荷要是不想跟这小猪做姨娘,以后也不要跟他同浴。”说着走过去拎起在水中飘荡的竹哥儿,随便包一包交给蝉衣,嘱咐她,“明日召集十名工匠,我要在中庭设计凿建一座男女各一间的浴室,分别引入温泉水,以后就让竹哥儿去那儿洗,不可再丢进我的浴池中。”

    然后,无视掉竹哥儿半真半假的哭泣,将蝉衣与盯着自己胸口猛瞧的竹哥儿一齐推出淋洒间,她冷脸道:“记得帮我插好所有门窗!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我要休息!”

    真是岂有此理,年仅七岁的小奶娃,就对女人的身体产生兴趣,竹哥儿真不愧是罗白前的儿子。眼见着他越长越大,越长越胖了,也是时候设法还给大房那边抚养了。可是,竹哥儿的爹现在变成了那么诡异的存在,连她接近罗白前时都忍不住心里发毛……而董氏又是个关心儿子胜过当家权柄的母亲,孙氏一倒台,董氏不争疯了才怪。这样一考量,又有点不忍心将竹哥儿丢给那两口子瓜分,似乎预感着他将会被啃到韦哥儿那么精瘦的样子……

    在这样的思虑中,享受了一次静谧的温泉沐浴,稍微扭干了发梢上的水,披上雪白底子上绣着大朵青莲的棉制寝衣,想要好好睡一觉,就去卢府探看珍珠姐和青儿的情况。可是一掀淋洒间的珠帘,她就撞入了一个青茶气息的胸膛,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了。

    “孟瑄?”如今她只凭气味就可以认人了,从他怀里挣出一点,诧异地问道,“你跑到我浴室门口做什么?三公子不是说你有事要办,需离开几日吗?”

    孟瑄与她的目光对上一瞬,他的眼中染了点忧郁的光,然后他将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道:“我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今天早晨每次一想到你,两个眼皮就同时跳,什么事都做不下去,所以,我就来罗府瞧一瞧你是否安好。”

    “我自然是好的,比任何时候都好,”她的鼻尖蹭着他前襟的青莲绣边,突然有了新发现,轻笑道,“孟瑄,咱俩的衣服是一样的花色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穿着一件青莲整绣的月白衣袍。”可是,目光流转到了左侧,她顿时大惊失色,低呼道,“血?孟瑄你受伤了?!”

    ...

7.第307章 温存脉脉情话

    [第8章第8卷]

    第313节第307章温存脉脉情话

    孟瑄安慰她:“别怕,一点小伤,本来要换过衣袍来看你的,但我一刻都不想耽搁,总有一种再不来见你,以后都会见不到你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先放开我,”何当归挣出他的怀抱,焦急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说着将孟瑄推到床边,脱衣检视他的左臂上的伤,见是一道不深的剑伤,伤处血色正红,方松口气,取了温水、绷带和金创药来给他清理包扎伤口。

    孟瑄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小逸,之前焦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是啊,梦只是梦,她好好的没出任何事,没有人能伤害到这个聪明强大的少女。她会一直这么好好的,馨香而温暖,眼睫上还沾着一滴水汽凝成的小水珠,住在这一座种满桃花的庭院中,每天安闲地数着缤纷落英度日……她什么时候愿意住进他的桃花园里观落红呢?

    何当归手下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引得孟瑄会心一笑:“原来小逸也有心疼人的时候,若是能常常得到你这样的照顾,那让我每天挨一刀我也愿意。”

    “别浑说!”何当归低斥道,同时疑惑,“什么人居然能伤到你,你不是很强吗?”三年前的孟瑄就很强了,虽然他没在她面前露过几手,可她猜着也是高绝那种级数的身手吧,而孟瑄又是个勤奋的武痴,加上前世的武道参悟,如今的他有多强可想而知。

    孟瑄微笑道:“我虽然强,却也不是天下无敌的人,也有受伤流血的时候,怎么,这个认知是不是让你有点失望?”他忍不住抬手帮她拂去眼睫上的那一颗水珠,担心落下来会迷了她的眼睛。

    何当归轻轻叹息,用规劝的口吻说道:“没错呀,你再强也是人,也有受伤流血的时候,所以你也该多多保重才是。这几次见到你,总觉得你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了,行事也常常显得神秘莫测。孟瑄,我不想打听你在做些什么事,我明白,男人都有野心,而你有着前世记忆的优势,自然不甘心庸庸碌碌,想要更上一层楼。可是,性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她包扎好了伤口,为他更衣系带时,瞬间的靠近让他嗅到了缕缕幽香,孟瑄不想让这缕香跑掉,于是将她拦腰一抱,扣留在怀里,请求道:“多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啊,小逸,三年前你的冷漠无情,才让我深深自卑,才让我向往权势。我以为有了权势,就能将你握在手心里不放,可是等真的见到了你,我又不忍心对你耍手段,这些心情,多想说给你听。

    何当归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胸口,继续劝说道:“你不是一个孝子吗?在你母亲的眼中,什么功绩和权势财富,都比不上儿子的健康重要,若让她知道你受了伤,她会难过成什么样。你就算为她着想,以后也该多警醒一些,擅自保重,不要再受伤流血了。”

    “行啊,”孟瑄随意地答应着,又将怀中人揽紧一些,“小逸你不让我受伤,那我以后死也不敢让自己再受伤了。”其实,这些都是极小的伤,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真正能让我受伤和流血的,只有你啊小逸。

    何当归不赞同地轻擂一下他的胸膛,这样敷衍的态度,哪有保证的诚意,回头就丢在脑后了,仗着有一身好武艺就以身犯险,刀头舔血。他究竟在做什么危险行当,杀人放火?占山为王?买卖人命?呃,好像孟瑄又不会做这些不正的行当……可几次见到他,那种这掩不住的危险气质和肃杀寒意,又分明昭示着,他可能杀过不少人……这种感觉,她在几个男人身上都曾体味过,朱权,常诺,高绝,那个面具刺客,都间或带着这种煞气。

    她无声叹息,孟瑄,孟瑄……见到这个流着血的他,立刻就让她想起幻梦中的那个重伤垂死的孟瑄,明明连命都没有了,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情话,真是个傻瓜。

    心中掠过一阵酸楚,她将脸颊在他的衣料上磨一磨,轻声问:“孟瑄,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有多喜欢我?”未来的他曾对她说过,他从三年又三年前就喜欢她,还暗中盗走与她有关的东西,独自收藏把玩。

    这么说,现在的孟瑄收藏也有她的一缕头发,也在吃她三年前做坏了的陈年红果茶,也每晚戴着她为母亲做的护腰和护腿睡觉?他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如此优秀的他一直在暗恋着她,他究竟看中她那一点好?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好。

    初见之时,他也带着一层伪装,藏敛着他的锋芒和才学,还惦记上了她肥美待宰的真气,想收走增加自身实力去刺杀什么人,后来他就来借真气、还真气、教她武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上这份心思的?他还曾跟踪她,在暗中将她与段晓楼、高绝、柏炀柏、乃至彭渐等异性的一言一行都收入眼底。直到现在,她都难以相信,这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嘻嘻笑的少年孟瑄能做出来的事。

    上次在澄煦邂逅他,他按捺不住地将她捉进竹林,不由分说就先夺走她的呼吸,又将一肚子的话倾倒给她听,原来,他真的攒了很多话没对她说过。其实她也从没给过他机会说,她也没给过他说的勇气,她明明没对他生情,却先向他要求一个“一夫一妻”的福利,仿佛有了这个保证,她才能放自己的心出来透透亮。有的时候,从批判者角度看,她真是一个好私自的女子呢。完美的感情和专一的对待,她尚且给不出,倒朝别人去索取,真是无理。

    孟瑄用没受伤的那只右臂紧紧环拥住她,闷闷的声音从胸膛中出来:“我还以为你已很清楚我的心意了,小逸,你还在怀疑些什么?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话的收尾带着一段猝不及防的颤音和哽顿。

    何当归诧异莫名地抬头,见到他脸上那两行泪水划过的痕迹,不由睁眼道:“你哭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让他伤心了吗。

    孟瑄抬起受伤的左臂,将左手贴在她的脸上,拿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她的眉眼,想从中找到一丝动情的迹象,可她的目光清明如秋水,不因依靠在他怀中而迷乱,这样的她,还在问他,“你有多喜欢我?”

    一想到你呼吸就不再通畅,人生都不再美好,因为你说了句对我“没有男女之情”——这样的喜欢,算是多喜欢呢?

    他该将他的一腔情意讲给她听吗,她的身心都一早付给别人,只将他当成一个临时避风港,而到了现在,连假提亲的人选都不是他了、因为缺勤了三年,如今,他连一个候选都排不上了。

    “吓!”

    孟瑄突然暴出了一声低吼,立刻吓了何当归一跳,她焦急地问:“你伤口疼了?快把胳膊放下罢!”说着,她一把推开他的左手,按下他受伤的臂膀,又将他整个人推进床铺,打算将床让给伤员睡,可他右臂不松,将她一同带着倒下,两人双双落进柔软的床榻。

    被温暖柔和的感官包围,倦意缠绕神智,何当归违心地说:“我不困,你自己睡,等在我这儿治好了伤才能放你走。”

    “治好了伤?!”孟瑄左手捉住她的纤手,一把按在他的胸口,动作太急切,以致让刚缠上的雪白绷带又染上了几缕红意。他将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大颗的泪珠再次沁出,滚落,烫在她的耳垂上,他戚声问:“我这里最伤,这个伤只有你才能治,你愿意帮我治伤吗,女神医?”

    何当归余光扫到殷红的绷带,又急又气地说:“孟瑄你发什么疯,我瞧你是伤者,你要搂要抱我全都随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要将自己弄得伤上加伤才满意?”

    “不满?何止是不满,我简直在痛恨我自己!”孟瑄的泪珠滴滴落下,眼睛却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恨声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却躲着你,为什么三年来对你相思入骨,却不来见你一面,白白让别人抢了先,我最最恨自己的是,那日在澄煦只见了你一面,我就发现你的身影缠在心上怎么挥都挥不走,快要让我不能呼吸不能吃饭不能活下去,小逸,你说,这样的我还活着干什么?我真的想重活一次!我想回到三年前初见你的时候!”

    何当归呆了呆,耳边忽而响起前世她与那个喜欢她的柏炀柏之间的对话——

    “丫头,咱们做完了这趟任务就一起私奔吧,虽然你是阿权的爱妾,不过他不会为了你跟我闹翻,就当是我对不起他好了,我会设法补偿他的,他有几十几百个女人,也不缺你这一个,我却已离不开你了!”柏炀柏的眼珠子死盯着她。

    可她浑然不信他的话,真的是一个字都没信过,她摸一摸他的额头,笑问:“老伯你喝高了吧,这是哪出戏里的台词,还蛮动听的~~”

    柏炀柏眼珠子瞪得溜圆,最后瞪出了血丝,可她在他的目光下照样坦然自在,最后的最后,柏炀柏就捶墙大骂:“我是疯子,我是傻子,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要重新活一次,我要从十年前开始活!”

    她一直不明白前世柏炀柏那话的意思,直到她发现,前世柏炀柏喜欢她,还愿意为她招魂而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只是被中情蛊的朱权给推开了。原来,前世柏炀柏有那么喜欢她,一直在暗恋她……于是,她始想明白了,柏炀柏是在痛恨着,在他初见她的时候,她中了金风玉露散,他却将她交给别的男人解毒,事后又将她推给朱权。等到柏炀柏渐渐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跟朱权好上了。

    原来,孟瑄也像前世柏炀柏那样喜欢她,喜欢到不能容忍现在的自己。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痛恨自己的地步。而且最无法否认的是,孟瑄讲的一定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他不光这样说了,他还真的这样做了,他搭上了自己大半条命,从三年后跑来见她,央求她立刻嫁给他,至此都不再离开他,她还哭着答应了他。

    现在,就是履行诺言的时候吗?她抬眼看向孟瑄的脸。

    ...

8.第308章 相思无有尽处

    [第8章第8卷]

    第314节第308章相思无有尽处

    “孟瑄,你先放开我吧,你勒得我都透不过气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何当归撑着孟瑄的肩头,蹙眉要求道。

    “就是要让你透不过气来,”孟瑄蛮不讲理地说,“你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又平静又正常,一次都没脸红心跳过,你为什么这么平静?我要让你为我透不上气来!”呼……呼……现在还不算晚,她还没有嫁人,从现在开始,他要让她眼里有他,感觉到他的存在,时刻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孟瑄猛然凑过头,将他的唇贴上她的,发现她只是轻轻颤抖,像上一次一样没有拒绝他的吻,他心中掠过一阵狂喜,想要更深的品尝她的甜。她微微瑟缩,有点退却的意思,他连忙以手扣住她的后颈阻止她逃开,别逃,小逸,我只是想让你眼里有我。

    果然,她墨色的瞳仁中映出了一双他的影子,在那双影子中,他也正深深望她,也是墨黑的瞳仁。这样的深深对视,他的心愿,是不是终于得偿了呢?

    她似乎突然有了点儿羞赧,闭上了那双能映出人倒影的眼睛,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两下,雪白的双颊也有了一点淡粉的晕红,天,他突然发现他的小逸美得不可思议,原来她的肌肤是一种白皙透明的色泽,她是为了遮住这令人屏息的美,才涂上那种黄色的水粉吗?

    这样的她,就温顺地依在他的怀里,含在他的口中,没有丝毫的抗拒,神色中甚至还有一点邀请的意味……是他读错了她的意思,还是上苍见怜,拿这个乖巧的小逸来补偿他三年的无尽相思?

    小逸,是他的了……只要把她变成他的,就能一直留着她了,他所有的追悔莫及都将烟消云散……这个疯狂的念头蛊惑着他,双臂紧扣住她,生怕她突然逃开,左臂的绷带上渗出更多的血,他却没有丝毫的痛感,一呼一吸里都是她可以治疗一切伤痛的淡淡无忧香。他突然间发现,她就是他的无忧香。

    于是,他加深了这个珍贵的吻,设法撬开她的贝齿,想要得到更多的甜美。她似乎也突然发现他的潜在意图,发现他其实是带有侵略性的,于是立马睁开了双目,眸子染上了惊慌,双手开始推打他的胸口,连他的伤处都光顾到了,不过,那一点小痛楚,此刻简直是带着舒爽感觉的。

    在这样的纠缠中,他终于打开她的牙关,缠上她的丁香小舌,死死纠缠,纠缠着。她渐渐软化,再次阖上眼睛,他机不可失地进攻,得了更多甜头。

    仿佛缺了一半的圆环被瞬间填补上了,他豁然明白,为何自己总做着有关玉楼的春梦,为何玉楼大床上的那个女子的面容总是小逸,原来,他最缺的就是这个。小逸,再世为人,我的生命如此完满,什么都有了,只是缺了一个你。女人之中,只有你,只想要你,只能是你,小逸,小逸,小逸……

    这种酸楚而幸福的感觉,从他的唇畔传达给她,没有言语,只是鱼儿溺水般的索取,他是那一条被搁浅的鱼,而她就是那一泓清泉,维系着他的呼吸,掌握着他的生死。这样浓烈的感情传达给她,何当归立刻就放弃了所有挣扎,任凭他来纠缠,原来,他在找失去的空气,被她盗走了的那些空气。她盗走了三年后他的整条性命,只还他现在的一口气,甚公平。

    可是,如今的他要的不仅是一口气,他的手滑下了她的肩头,顺次抚过她的背脊,纤巧的腰身,又转到前面来,一下溜进了她的寝衣里面。细致温软的肌肤,与粗糙修长而蓄满力道的手指,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一柔一刚,一温一凉,让双方都是一阵颤抖。

    欢愉充斥着孟瑄的心头,掌中的温软触感,是他抚摸过的最华美细腻的丝绸,亦是他此生做过的最真实的美梦,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能不能让他就此长眠?眠在有她的这一场梦中,再也不要醒过来?

    他的手掌向上探索着,一寸一寸,什么都舍不得放过,可是,她的怜悯之情却突然被耗干耗尽了——何当归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掩上自己的寝衣,一边撤退到床尾一角,一边摇头道:“不行,孟瑄。”

    孟瑄坐起身,抬手挥下三层帐幔,挪到床尾找她,问:“这样行吗?我已经插好所有门窗,有人靠近这里十丈,我都能知道,绝不会被人发现的。”他的手臂爬动间伤处被撕扯,鲜血洇出纱布,落在锦被上,看到她眼中的忧色,他无辜地眨一下眼睛,软声求道,“小逸,你过来。”

    何当归掩着襟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不行,真的不行,我没想过这样。”

    她是想好好对待孟瑄,补偿三年后亏欠他的那些东西——三年后她对他要求了不切实际的东西,因为他有了其他妻妾而离开他,迫使他豁出命来挽回——她欠了他的,所以想从现在开始对他好,可是,这样的发展也太快了。她还没喜欢上他,也没嫁给他,就要先做他的女人?就算她不怀疑他的深情和担当,她也不能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

    “没想过这样?”孟瑄的胸膛中传出了振动的笑意,“小逸,你将我一个大男人推到自己的闺床上,任由我亲吻和触碰,眼中含着春水,腮上染着桃花,现在却又告诉我,你不想这样?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可你突然转变了态度,才让我忍不住这样。小逸,我等得太久,心伤太多,已经不能再纵容你的逃避——这一次,你无路可逃了。”他不管不顾地膝行爬向她,伤处又淌出更多的血来,一滴一滴殷红了雪色床单,有了点点暧昧的氛围。

    将她扣在没有后路的角落,他的眼中染上点酒意,凑近她的脸,小声说:“你知道吗,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你,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梦里,这样的拥抱不下千百次,比现在的这些更加亲密,小逸,在我的梦里,咱俩早就是一对夫妻了,不如,咱们就真的做一对夫妻,好不好?”

    何当归无处可逃,不禁哑然了,梦里的事,哪能作准。孟瑄还真迷信,一个噩梦就让他觉得她遇上了坏事,一个春梦就觉得昭示着他和她将要做夫妻?

    “可是,就算真做夫妻,我们也应该走正常程序,”何当归纠正道,“你上门下聘,等亲事作准,我过了门,才能做这样的……”

    “真的?!”孟瑄的声音带着狂喜,在狭小的空间中炸开,吓得何当归一抖,总觉得今日的孟瑄不正常,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打上了二两鸡血,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大叫的,还如此急色,简直一点不像孟瑄本人,他不是坐怀不乱吗。

    孟瑄抓着她纤细的肩头,用力地前后摇动着,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齿,大声反复地问:“你愿意嫁给我?你愿意嫁给我!小逸!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哦,何当归想起,她只询问了孟瑄对她的感觉,是“非常非常喜欢”的感觉,而她自己还从没有过什么表示,给过他什么信心。他待她如此真诚热切,她都有点不放心他;而她从前对他一点都不好,他当然会有疑惑,为什么她突然转变态度,柔顺了这么多。

    于是,她开始吞吞吐吐地陈述自己对他的“情意”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孟瑄,我虽然是个冷情的人,却也一直能感觉到你的热度。可能我没有你对我的心那么强烈,可是,每次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里都会很踏实,仿佛站在厚实的土地上,我……其实我想嫁给你,要是你愿意的话。”

    孟瑄愣一下,再愣一下,最后用指尖点着自己的鼻尖问:“你……你……真的想嫁给我?”

    何当归点点头,继续“剖白”着自己,给孟瑄信心,也给自己打气,她再吸一口气,说:“你这样完美而又重情义的男子,相信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动心,我一直都对你有好感,早在三年前,我就想对你表白,可又怕高攀不起,徒惹你笑话。你对我的种种好,我一直都记得,可那时候年纪太小太含蓄,让我选择隐藏感情,你写信给我,我出于矜持没有回信给你,事后也非常懊悔,直到你不再写信给我,我就开始思念你。”

    “你,也会思念我吗?”孟瑄满是疑惑,她怎么突然就转变了口风。

    “是啊,非常思念,”何当归点点头,不眨眼地撒谎道,“我日也想你,夜也念你,将你时时放在口里,搁在心上,有事没事的时候,我就拿出你留给我的那一块擦过鼻血的手帕,还有你的内功心法秘籍,一边擦眼泪一边阅读秘籍,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你的名字,孟瑄,孟瑄……”讲到这里,她也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太甚了,于是又扳正一点,“呃,这样的时候不太多,大约有个两三次。”

    “真……”孟瑄张大了嘴巴,表情像个五岁懵懂孩童,“真的有这样的时候吗?小逸,你不是在哄我吧?”在最最奢侈的梦境中,他都没听过她的口中出来半句这样的情话,她拿着他留下的东西,念着他的名字,还为他流眼泪?想到自己曾丢下她三年,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是啊,货真价实,比真金还真,”何当归的谎话越说越顺溜,连她自己都相信了三四分,“我好喜欢你的潇洒风度,好喜欢你的温暖笑容,最喜欢你什么事都不能羁绊住的洒脱。每次你一出现,我就忍不住偷偷看你,你一离开,我就怅然若失,孟瑄,不知何时,在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听说你也喜欢我,我欢喜非常,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成为你的羁绊,我欢喜得几乎要升天了……呃,所以说,我其实也是想嫁你的。”她眨巴两下眼睛,望着床单上的几滴落红,一阵心虚。

    “既然这样,那,咱们还等什么?”孟瑄一把拥住她,抵头盯住她躲闪的双眼,微笑道,“先洞房吧。”

    ...

9.第309章 下次洞房行吗

    [第8章第8卷]

    第315节第309章下次洞房行吗

    “洞……呃,房?”何当归大着舌头问,“下次行吗?”

    “行,”孟瑄捉住她放倒在月桂素软缎的薄被上,凑近了脸在她的耳边说,“下次,下下次,只要你不喊停,我们就一直洞房下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的气息吹拂在她半干的耳鬓碎发上,弄得她一阵痒痒的战栗。

    她连忙推他的胸膛,红脸申辩道:“我不是说下次还要,而是说这次不行,下次,也不行!孟瑄你别再闹了,快松开我!”她拍走他来解自己系带的爪子,却牵动他臂上的伤势,一道血线顺着他的胳臂滑下,映着小麦色的肌理,啪嗒一声在被单上溅出一朵小小血花。

    她眼见自己不光没治好他的伤,还老让他伤上加伤,不由暗自懊恼,才一个晃神的空荡,那一只死性不改的爪子又伸过来,爪下略加力道,啪一下扯断了她的寝衣系带。没了系带的束缚,寝衣腰侧的部分铺散开,只有上面的三枚纽子连着,隐约可见衣下光景。她气恼非常,低声叫道:“再这样,我可翻脸了!”

    松垮地披一件中衣的孟瑄覆身上来,一张咧着嘴笑、双眼发亮的俊脸逼近,不知是否因为长相太妖孽了,竟一点色胚相都没有,反而有些孩子气的感觉。没错,现在的孟瑄仿佛又变成了从前的小孟瑄,来找她讨要糖果吃呢。

    现在,他将她的唇当成了好吃的糖,方才没吃够,于是又来讨。这一次她紧咬牙关,他允磨了很久都吃不到最想吃的部分,于是抬头嘟着嘴巴要求:“小逸,张口,我还要。”

    何当归重申:“我说了不行,不行,孟瑄你听不懂么?”她推搡他的胸膛,除了中衣外只一件小褂,他的惊人热度透过布料传来,灼到了她的掌心。她板着脸训道:“我一直将你当成正人君子,从来都将闺房大门对你敞开,对你毫不设防,可你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小逸,”孟瑄面上带点委屈,“咱们马上就做夫妻了,你怎么还这样凶?别叫我的大名了,我的字是沈时,以后你就叫我的字吧,这样才能显示出咱们关系非同一般。来,叫一声让我听听,沈时。”

    字沈时?此事她曾听三年后的孟瑄说过,想到了他,她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撑在她身上方要糖吃的孟瑄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恶了,她用好一点的态度跟他说:“孟瑄,我很感激你向来对我的体贴照顾,而我也有心回报你,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沈时。”

    “……沈时,我,”何当归顿一顿道,“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我的缺点数不胜数,以后你可以试着接触别的女子,就会发现,她们之中有比我更值得爱的人。”假如三年后他不那么痴迷于她,那不论她去留与否,孟瑄都不会做那种傻事了。

    孟瑄原本听得自己的字从她的口中叫出,眸中骤然一亮,可听完她的这句话,他的笑脸立刻就转冷,双手分别扣住她的双腕,抵头将她压进床榻深处,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上次不是还要求我只能娶你一个,怎么现在又说让我去找别的女人?难道你要离开我?”他的手下用力,在皓腕上留下道道红痕,声音变得凄厉,“小逸,你真的要离开我!”

    何当归不解他这又是怎么了,张口安抚,话未出口,却被他觑得空隙,喷洒着热气的薄唇突袭了她的唇,没有打开牙关的麻烦,他的舌再次与她的纠缠。灵活的舌霸道的纠缠着她口中的丁香,勾引着她与他交缠。

    又是一次夺取生命力量般的厮磨缠绵,他的吻疯狂到令人生畏,而他又似乎没有多少接吻的经验,挺直的鼻梁不断撞到她的鼻尖。她觉得鼻头生疼,想推开他,但是双腕被制,抬腿连踢了他三次都不管用,他就像一个发了狂的吸血魔一样,直欲将她榨干。

    遭遇了她的反抗,他的回应是更激烈的厮咬和碰撞,仿若神话故事中的妖魔,能一口将人吸入腹中。她心中掠过惊慌,孟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这个孟瑄陌生到让她产生了畏惧之心,他不是喜欢自己的么,他想杀死自己吗?她奋力挣扎求生,而他仿佛入了魔之屏障,不听,不看,不管,一心一意地要将屏障那一边的她用口给吸过来。

    “唔……嗯……孟……你……救命……”

    她的模糊的鼻音和呜咽被他悉数吞下,她的恐慌的眼神与吃痛的泪珠再不能唤起他的良知,他真的是什么怜惜都不留给她了,他打定主意要用一个吻杀掉她,来报复她对他良多的亏欠。

    “唔!嗯!唔!!!”

    何当归在即将阵亡的前一刻,忽而感觉鼻头一阵剧痛,那疼痛唤回了她昏沉的神智,也让她疼出了两大行泪花。见孟瑄还是在行凶不止,两只铁钳样的双手几乎握断了她的手腕,她又疼又怕,但无论是体力、功夫或气势,自己没有一样敌得过他,他可以轻易地夺走自己性命。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除了哭泣,她没有其他的呼救途径了。于是她开始哭,皱了皱小脸,她哇地一声,陡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绝望之音也被他吸入口中,带着苦味的泪,片刻之后,他终于结束了这一个要命的吻,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孟瑄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怀里这个哭得像是个小孩子的小逸,原来,她还会这样哭?现在想起来,他几乎从没见过她放声哭泣,更没见过一个哭得眉眼皱成一团的……哭得丑丑的小逸。

    她怎么了?是他将她吻哭了吗?他只是……只是想吃她嘴里的糖,他弄疼她了吗?

    在她震耳的哭泣声中,孟瑄侧开身子,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焦急地连声询问:“小逸?小逸?你哪里不舒服?是我太沉压坏你了吗?要不然……你在上面,我让你压一回?”

    他的软声询问只换得了她更更大声,更更委屈的哭泣,晶莹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间或伴着两声咳嗽。他扯过枕巾给她擦泪,被她一手挥开,嗖地一下,枕巾飞到了床的另一头。

    孟瑄也苦恼地把他的俊颜皱成了一团,他做错什么了?夫妻行周公之礼不都是如此吗,不都是从亲吻开始吗?

    虽然他是第一次实践,不过前世在柏炀柏的幻梦中被烈性药物摆布,他曾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今世在梦中也与小逸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了,虽然不能作准,可梦里的小逸一直都非常满意,也非常配合他呢。而且二哥说,这种事情不必学,男人全是无师自通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就行。

    怎么如今,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想在小逸的唇舌上面烙上自己的印记,让她永远不能都忘记自己,她却突然大哭起来了呢?

    苦思不得其解,孟瑄皱着脸,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拜佛的动作,冲着大哭的何当归拜了两拜,小声求道:“小逸你别哭了,有话好好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纠正就行,我听你指挥。”见对方依然哭势汹汹,他灵台一明,连忙提醒道,“你再如此哭下去,该将你院子里的人引过来了,你的丫头、弟弟和侄子,你想让他们看见咱们这样吗?我好像听见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

    此言异常管用,何当归立刻就不放声大哭了,可还是小声抽泣,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口中呜咽不止。急得孟瑄抓耳挠腮两下,他的技术真的有那么差吗,第一次亲小逸是在澄煦竹林,当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因此不能鉴别优劣,而这一次他终于彻底品尝到了她的甜美,正乐在其中,她却被他吻哭了!还是破天荒的破涕大哭!他究竟做错什么了?

    此时,何当归的脸不皱成一团了,孟瑄恹恹地抬眼看她时,不由睁大眼睛,低呼出声:“小逸,你的鼻梁怎么变歪了?!”

    “呜呜……”闻言,她的泪水立刻增加了一倍。

    “是我……是我把你碰歪的?”孟瑄弱弱地猜测,心中自我安慰,怎可能这样!人的鼻梁怎会如此脆弱?一定是她本来就有点歪……

    “唔……”她点一下头,泪水簌然坠落。

    孟瑄呆了一下,回神过来,立马态度良好地请罪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女子的鼻梁这样脆,一折就断,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吻女子,我们男子的鼻梁都很结实,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越说越乱,他怕话中的歧异让她产生什么误会,连忙纠正说,“小逸你不要想岔了,我绝对没亲过别的男子,我只用拳头揍过他们的鼻梁,所以知道他们的鼻梁非常耐打击,我,我,真的对不起……”

    这样子的孟瑄,也是何当归从未见过的,莫说是两世为人的男人,就是活过一世、半世的男人,再加上还是贵家子弟,哪一个不是谙熟情场,怀抱过一大推女人。而孟瑄居然说,他是第一次这样吻女孩子,而且他那慌乱无措的表情,像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的小孩子……虽然他真的犯错不小,刚刚有一晌时刻,她真的觉得他很过分,有种被深深伤害的感觉,潜意识认定孟瑄不怀好意,想要报复她,或者说羞辱她。不过,面对一个正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将她当成庙里娘娘拜的孟瑄,她的委屈和愤怒就突然间云散了。

    “对不起,我以后改正!”孟瑄又拜了一下,然后提议道,“我的正骨手法很棒,小逸,我来帮你扳正,保证跟从前一样正!”

    说着,他也不管何当归是否应允,直扑上去,一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她的鼻梁,“啪嚓!”一声,就顺利帮她把鼻梁扳正了。孟瑄松一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真的跟从前一样正!一样正!比从前更正!假如忽略掉她彷如要吃人的眼神,这一次的正骨一定是他做过的最成功的一次,可是就在下一刻——

    “血!”孟瑄突然睁眼惊呼道,“小逸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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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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