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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     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1章 军营有佳人来

    第二日,八月暑天中没有一点热气,反而让人觉得后背凉飕飕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走街上一望,清一色的棉衫黑靴子,跟冬天出门时差不多。连城外的燕骑驻地,军士们也觉得冷得受不了,操练时都握不住寒铁枪杆子,队形走得东倒西歪,全然辜负了他们“燕州虎”的响亮名号。

    广阔的校场台上,孟瑄一身轻甲贴合着修长的身形,腰间束以寸许宽的苇带,愈发衬得人如青锋一剑,就是天下兵器中最具威慑力的王者之尊。

    熠彤见孟瑄浓眉紧锁,把不悦挂在脸上,于是低声劝道:“公子何必与他们置气?这些只是从燕王手里削来的流水兵,又不是咱们孟家的北兵,左手来,右手去——既然也管不了几天,他们不好好训练拉倒!”

    孟瑄不语,只是睨了熠彤一眼。

    熠彤察言观色,觉得公子被他劝得更带火气了,准确地说,今日的公子周围的温度比平时低了许多!

    熠彤干笑道:“您这叫迁怒。我知道您的心思,一小半搁在这里,另一大半都飞去了郡主那边,可有句不中听的话,憋在我心里很长时间了。公子……肯听一听么?”

    “说。”孟瑄黑眸一闪。

    熠彤酝酿着词句,委婉开口道:“郡主固然机智无双,比一般女子有趣些,可她对公子的心思,还不及您对她的一半。我冷眼旁观这半年,觉得家里三位姨娘中,紫姨娘和褒姨娘反而对公子上心多了。”

    “何以见得?”孟瑄皱眉。

    熠彤口中的名字,他早已抛在脑后几十几百里外了,根本没交集的两个女人,谈何上心与不上心?

    熠彤道:“郡主人面广,挂心的人也多,不像紫霄她们成天只围着公子一个人转。”

    “那些人只是房里的几件hua瓶摆设,是母亲选中摆在那里的”孟瑄冷淡指出“而且我从来没理过她们,感觉不到她们的心好在哪里。”

    熠彤满面诧异的说:“不是吧,公子,家里为了你都闹翻天了,老爷都责令你,‘管好自己的女人,莫让后院失火’,你居然说你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迟钝的人吗?还是说,一个何当归一叶障目,让公子不见泰山了?

    “家里又怎么了?”孟瑄看着校场台下躲懒耍滑的一队兵,亦是懒散地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熠彤不想做多嘴的八公八婆,可这次实在憋不住了“自从何当归……呃、自从郡主她的‘继母’曾氏带着女儿何尚玉上门认亲,咱们家里的是非就没断过,公子你半点都没风闻到?”

    孟瑄淡淡道:“这些不关清儿的事,是何家耍的阴险手段,想为孙家攀孟家,用文武联手来牵制圣上。所谓‘认亲’,不过是何家人的借口罢了。”

    熠彤连忙否认道:“我不是嗔怪郡主,而是为孟家捏着心。一旦‘文武联手’的话传开,传到天子的耳中,哪怕只是一个谣言,于孟家也是大大不利的呀。公子您想,手握兵权的孟家和手掌中枢的孙家,天子更忌惮后者,还是前者?”

    “谣言止于智者。”孟瑄抿唇道“至于孟家在天子和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父帅会处理妥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我做到他的位置,才需操心那些事。”

    孟瑄从将台后掷下一个黑令旗,捡得了令旗的红衣旗牌官连忙重整好队形,让那些军士绕场跑圈。

    跑圈?不会吧!

    孟大将军的一个黑令旗,就是八十圈,一圈跑下来至少半里路。在这样反常的坏天气里,披着重甲连跑四十多里路,简直就是酷刑!

    兵士们登时一片怨声载道,有的小声咒骂旗牌官,也有的拿孟瑄比燕王朱棣,把说孟瑄是残酷不仁的将军,只靠家世上位,不懂得体恤兵士。要知道,从前的燕王,在燕州铁骑心目中就是太阳般的存在,战场上冲在最前头,分功时却把功劳算在底下军众的身上,上上下下都是感激加钦佩。孟瑄拿什么比燕王?

    台上,孟瑄与熠彤的耳力都不差,什么“孟家小儿狐假虎威”、“只能冲咱们耍耍威风罢了”、“连燕王殿下的一个亲随都及不上……”尽收耳底。

    熠彤哪里听得别人说孟瑄坏话,登时气得双目充血,攥紧拳头想揍人。

    孟瑄低声警告:“别冲动!我说了,谣言止于智者,纵然当今天子,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

    熠彤愤愤地低叫道:“可他们当面说公子,如何忍得?”

    “背后说,就可以忍了?”孟瑄挑眉反问。

    熠彤还是很不忿,听那些人说公子是草包孬种,比用刀砍他还难受。暗中记下了几个领头抱怨的军头的脸孔,暗下决心,早晚要让对方好看!

    孟瑄轻叹一声,知道多劝无益。

    熠彤那雷打不动的忠心护主,是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这时,亲随熠迢以铁头人的怪异打扮出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低沉的嗓音道:“公子,有人来探你。家里来的人。”

    听他说法奇怪,孟瑄问:“谁?”

    熠迢示意他看场外的帐篷前,那里立着一个年轻女子,姿态优雅。尽管薄纱罩面,身上的棉衣将窈窕的身形遮去一半,但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个俊俏俏的貌美佳人。那双乌漆漆的眼珠一转,被她注视的人都半身酥麻,当真不可思议!

    这么个妙人儿,跑中军大营里来做什么?

    军士们跑步的腿脚都慢下来,十人里有六人都扭着头看年轻女子,眼神不轨,伴着挑衅的口哨。

    孟瑄看了又看,最后认出遮面的女子是紫霄,不由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熠迢低声透露着所知的一切:“似乎是老爷夫人亲口应允,让她来营里伺候公子的。我听内宅的一个丫鬟说,自从何家的那对母女来攀亲,紫霄就从出力不小,不知怎么撺掇的苏夫人,愣是点头,承认了何家这门亲戚,还挽留郡主的继母与妹妹来家里小住。”

    “何家母女也住下了?”孟瑄沉思。

    约莫半个月前,何敬先的儿子、燕王妃义子、燕王府小郡王子尘,被管家恭恭敬敬引入孟家,被正式介绍给家里人。

    原来,保定侯孟善赴过一场酒宴之后觉得头晕,心知不妙,八成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岂料回府的路上就真的出了事——

    一票乞丐冲上来乞讨,孟善的一名亲随丢了些散钱过去,乞丐们仍不满足,口里的话不干不净,说“官老爷逛完窑子出来,小气得只肯用铜板打发咱们这些穷哥们?”还有人要掀孟善的轿帘子,看里面藏了几个美娇娘。亲随急眼大喝“休得无礼!”

    双方冲突起来,从口角上升到打斗,引得路旁行人都停下来观望。

    孟善的亲随心焦不已,一旦被人认出轿里的老爷,加上乞丐的污蔑之词,对老爷的官声是大大不利的!老爷现在居高位,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看!

    于是,亲随尽力拖住乞丐,四名轿夫抬着轿子走小路回府。半路杀出蒙面刺客,个个都是高手,瞬间毙了四名轿夫。

    没有亲随护卫的孟善,脑门痛得厉害,眼看就要被刺客得逞。这时,小郡王子尘出现,以拯救者的姿态,轻松解决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刺客。

    事后,孟善没有回府,反而出城去了山上,据说是找圣僧治病解毒去了。而小郡王则被当作贵宾,由管家道出原委——老爷的救命恩人。只这七个字,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由衷感激,将小郡王子尘当成大恩人对待。

    从这天起,子尘就能随意进出孟府了,孟家几个公子,尤其是年纪小的孟瑜几人都与他结为好友。

    而现在,连何家母女也进驻孟府。听上去不是个好兆头。

    熠迢又道:“现在的孟家,跟从前大大不同了,夫人从前最肯听大小姐的话,说大小姐是女姜维,比儿子还强。可现在夫人就只听紫霄的话,大小姐二小姐合起来劝,别跟何家母女走太近,那些女人没安好心。没说两句,夫人反而嗔怪大小姐小鸡肚肠。”

    “母亲怪了小静?”

    “正是,公子,这却如何是好?一会儿是何家母女,一会儿是紫霄,不知在图谋些什么,连大小姐都没辙了。”熠迢的声音忧心忡忡。

    孟瑄一下抓住了关键点,沉眸问:“你的意思是,紫霄极有可能已被何家买通了,意欲危害孟家?”

    “这……”熠迢语滞,倒也……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他虽然讨厌紫霄,但也觉得她不大可能处心积虑地联合外人、危害公子和孟家。紫霄对公子的心,瞎子都能看见。

    交谈之中,远处帐篷前的紫霄已入帐更衣,出来时,换了一身步兵穿的软藤甲。藤甲贴合着窈窕的女子身形,白皙的瓜子脸上,红唇笑意淡淡,逆光一眼看过去,那景象甚是美好。红装不如武装,大概就是此时此刻的写照。

    熠彤、熠迢望一眼紫霄的藤甲,再看孟瑄穿的轻甲,同色同款,跟校场中所有军士的重甲都大不相同。怎么看着,都有一种……公子和紫霄穿情侣装的诡异感。

    熠彤轻咳一声,道:“虽然我不齿紫霄的那些后宅手段,害大小姐也失去了夫人的信任。可还是那句话,在对公子的心上,郡主远远不及她!”

    熠迢重重推了他一把:“你怎拿那个女人与郡主比?郡主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熠彤不跟熠迢计较,只看向孟瑄,苦心进言说:“唐朝女诗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对男人而言,难道不是同样如此吗?紫霄费尽心机求得老爷夫人的同意,只为能来营中陪伴公子。而郡主么,我听戴品说,她又跑去廖府里住了,而公子本就为军务又乏又累,听说之后还得为她担着一颗心。”

    熠迢怒道:“臭小子,别逼我抽你!脑子不清楚就跳河里洗洗!”

    孟瑄沉默片刻,走上了将台,又挥袖扬手掷下一只令旗。众人凝目一看,这次是黄色的令旗,一旗,就是绕场跑三百圈!

    顿时,军士们的哀叹声连成一片,有的直接将兵器丢在地上,多一步也不肯跑了。队形乱成一团,眼看是要集体作乱的形势。万一真闹得不可收场,说不定还要回城里去求燕王来救火。那孟瑄的威信就真的一扫而光了!

    熠彤的眼皮一跳,低声劝孟瑄:“公子实在不必和燕州兵一般见识,他们不认真操练,最后武艺稀松,战场上受伤,是他们自己吃亏受罪。而如今,他们当面对公子言语不敬,造势煽动,一旦传到了皇帝耳中,觉得公子威信不够,到时吃亏的就是您了!”

    “他们当面对我不敬,你生气,想教训他们;你背后对清儿不敬,我也很生气,有点想教训教训你,让你也学一回乖。”不理睬台下的兵荒马乱,孟瑄不疾不徐地说着,眼中有冰冷的笑意在闪动“熠彤,你的意思如何?”

    “嗯?”熠彤愣了愣,不明白公子怎么突然变脸,矛头还转向了自己。

    “那么,给你一个机会赎罪,好好反省自己。”

    语毕,孟瑄变掌为刀,一掌劈向旁边立的兵器架,铁木架子登时四分五裂,铁屑、木屑和各式各样的百十斤重的兵器纷纷滚落一地,哗哗作响。造成的响动和威势,暂时止住了军士的暴动,大校场上一片安静。

    孟瑄唇角扯动,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被他看过的人,凉气从脚底抽抽往上冒。

    只听他说:“令出无悔,八十圈加三百圈,一共是三百八十圈。有谁不想跑的,就捡起地上的兵器,跟本将军的亲随熠彤打上一场,只要能在他身上划一个口子,三百八十圈就不用跑了,否则就加倍补训。”

    五千军士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

    熠彤傻呆了,公子什么意思?单打独斗的话,这个大校场上没人是自己对手吧?

    孟瑄缓缓补充道:“兵器任选,不限制使用暗器、飞镖和铁蒺藜,但诸位都是行伍出身,用毒就免了吧,哦对了,还有——”他每说一句,熠彤的心就一揪,听完接下来那句,熠彤彻底石化了。

    “你们可以一群人一起上。”

    这下,连熠迢都同情起熠彤了,可谁让他自己犯傻呢?

    ...

第762章 紫姨娘想上位

    熠彤在公子面前数落何当归的不是,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惨到令他的好搭档熠迢,已不忍直视了。

    没想到一向宽宏大量的公子,外表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公子,整起人来也很有一手,够狠,也够绝!熠迢抹一把脑门子上的虚汗,暗自庆幸,自己从没像熠彤那样犯糊涂过,不然此时的下场可想而知!

    几十个眼睛发着红光、绿光、蓝光以及各种仇恨目光的军士们,缓缓包围了正中央的熠彤,脸上清楚地写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三百八十圈,绝对不跑!

    外围,还有数以千计的人高马大的后续部队,锁定的目标都是熠彤,一人一身。

    “啊——”熠彤毛发倒竖,仰天大吼,“拿出你们的真能耐给我看!”

    “啊——”几十军士也一起吼,“兄弟们一起上,宰了这个狂傲小子,劳资早就瞧他不顺眼了!”

    于是双方短兵相接,一场乱战让人目不暇接。

    反正孟瑄已撂下话了,只要在熠彤身上开个小口子就算赢,而且打死、打残都不用赔,基本就是稳赢不输的。

    熠彤与熠迢自幼东山学艺,师父是个自称散仙的道人,本领神奇,熠彤学得了土遁之术,熠迢学得了火遁之术。于武艺上,两人却不是一等高手之列。遁术神奇归神奇,也是有玄机在里面的,无法随时施展,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出来,否则就是违背师门训导的叛逆行为了!

    所以,熠彤只好藏了土遁本事,只用枪棒武艺与那些一身肌肉、满脸刀疤的军士上演肉搏,刀、枪、剑、戟、斧、钺、叉、矛、盾、弓、弩、鞭、锏、挝、殳、钯、绵绳、白打,十八般兵器齐齐上阵。

    只小片刻工夫,熠彤就周身染血了,不过,目前他还占着上风,青衣上沾的血都是别人的。但再过一会儿,等他气力不够了,情势肯定要大逆转的!

    开什么玩笑?能一人力扛五千精兵的,都是公子那种级数的顶峰高手。他熠迢小小跟班,连五百个虾兵蟹将都扛不下啊!

    “公子,会不会太过了?”铁头人熠迢担心战到最后,熠彤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孟瑄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往中军大帐而去。熠迢亦步亦趋地跟着,为熠彤求情,“目前正是用人之际,熠彤重伤的话,我们去哪儿找人代替他?还是暂且记下这一笔,等他下次再犯时再两错并罚吧。”

    “可军中以我为尊,我的令已发出就收不回了。”孟瑄事不关己地说。

    熠迢想了想说:“这个容易,让我丢几个火球在战圈里,烧他们个不亦乐乎,趁乱把熠彤救出来!”

    “火球?”

    “对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孟瑄不置可否,回头扫一眼熠迢,转而问:“你头上怎么戴了个铁头?毁容了?”

    熠迢羞赧道:“不是,我的容貌尚在。只是扬州清园那次,蒙郡主恩赏,赠我一甲子功力的琥珀晶,后来我功力大增,火遁的威力也已超过了当初的授业恩师。我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只好戴铁头束缚自己,就像熠彤的土遁,只要穿木鞋就无法施展……”

    说到这里一顿,熠迢大惊道:“我记得熠彤好像穿了一双木鞋?!”那岂不是生死关头,也不能土遁逃命了?

    熠迢当下摘了铁头,要去肉墙里救人,孟瑄却一把拉住熠迢,说:“再等等,不急。”

    “不急?”再等,就只能等到熠彤的血尸了!

    “对,你别急着去。”孟瑄老神在在地说,“我正是看见熠彤今日不能用土遁,才要让他打这一场的。”

    熠迢满心疑问,不明白公子什么意思,又不能违抗公子命令去救人,心中急得上火。

    对面迎来一把好听的女声,“妾身见过夫君。听婆婆说,夫君连日在军中操劳,积劳成疾以致病了一场,婆婆和我都担心不已,怕军医粗手笨脚的照顾不好你,再病上加病。妾身苦求,公公终于同意,让妾身来营里服侍夫君。”

    “不用。我没病,你们的消息有误。”孟瑄干脆地吐出拒绝之词。

    熠迢也助声道:“公子从来不惯让丫鬟伺候,说闻见脂粉味儿就打喷嚏,影响胃口。军中不便,紫姨娘还是回家吧,属下虽然手脚粗苯,可伺候公子是份内的事,半点不敢马虎大意。”

    他从扬州回京城孟府的第二日,就听说府里不太平,几个女人翻墙倒院的闹,其中就有这个紫霄。后来一听说,紫霄要出城服侍公子,他自请当沿途的护卫,就是为了赶在紫霄见公子、勾引公子之前,先进言劝诫一番,让公子小心狐狸精的花招。

    看遍大明南北,以及京城大小门户,家家都是妻妾一群,不禁男子纳妾收房的。可这个紫霄和孟家其他女人不一样,烟视媚行,野心勃勃的眼神,是她留给熠迢最深的印象。

    本来三年前公子就要逐紫霄出门,只是苏夫人不让,公子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顶撞长辈,就留下了紫霄,身份却从七房的妾室降为丫鬟。于是,容貌出众的紫霄就伏低做小,在府里当了三年下人,时不时还要受到其他丫鬟的奚落。

    熠迢一直觉得紫霄可怜,暗中助了她几次。没想到前不久,何当归出走孟府,公子连着失魂落魄了几日,不幸练功时走火入魔了,全身燥热。

    紫霄见缝插针地送上门去献身,最后还传到苏夫人耳中,变成“紫霄救七公子一命”的说法,苏夫人要求公子对紫霄有个交代。公子有口难言,明明把持住了没碰紫霄,根本不用交代什么。可他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公子练的这门功夫传自于四老爷孟兮,练法比较特殊,要让一个绝美女子从旁陪伴,全身薄纱裹体,用女体的阴气中和掉练功时的余波。

    最关键的一点是,练功时的公子须清心寡欲,不能动摇心神,也不能动情,否则玄功就会黑化,练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魔性玄功,影响心神以致性情大变。所以练功的时候,何当归是绝对不能请来帮忙的。

    打从练起这门玄功,萧素心曾帮过公子几次,每一次,公子都能对着薄纱美人如常的运功。后来清园里的帛儿想勾引公子,半夜偷入公子房中,公子就封了穴道拿她练功,渐渐玄功大成,不用再找其他美人帮忙了。

    直到上一次走火入魔,隔几日,公子叹气告诉熠彤熠迢二人,他练功时曾控制不住地思念何当归,后来运气发现,有一小部分真气变成了深黑色。也就是说,玄功已转为魔性玄功!后面会演变成怎样,连孟瑄,甚至创下这门玄功的孟兮都不得而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以,熠彤才对何当归的意见特别大。

    这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包括孟兮收孟瑄做弟子的事,都是绝密中的绝密。

    几十年前,孟兮曾是孟家军中的一员,还帮大明打过几场极其重要的开疆扩土之战,可随后的几年,号称“玄门之首”的未央宫暴露在朝廷眼中,朱元璋非常忌惮。孟兮不率领教众归顺朝廷,叛反了大明,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孟家上下从来都不提孟兮的名字,在外人面前,更务要划清界线。

    孟瑄走火入魔时,口中迷迷糊糊念叨了很多,不知被紫霄听走多少。因为这一层缘故,只好暂且抬回紫霄的原身份,紫姨娘。

    只是,想封口的话,一个姨娘之位还远远不够。紫霄要的更多,不光是正室的名分,她还想要孟瑄的心!

    褒姨娘她们嘲笑紫霄太不自量力,没有半点家世来头,没一文钱嫁妆,也妄想往上爬吗?生着一张漂亮脸蛋又如何,能让七公子多看她两眼又如何?

    从前只是她们坐井观天的幻想,七公子温柔一视,唇边一笑,就让她们回味上半年。可等见着了“正主”何当归,对比一下自己与何当归的脸蛋,才弄懂了从前七公子选美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三个妾室中,紫霄的神韵最像何当归,所以多得了七公子两眼么?只是两眼而已,拿什么跟堂堂郡主争?

    紫霄不理睬那些人的嘲笑,自有她的打算在心里。她绝对相信,不远的某一天,她想要的那两样东西,孟瑄都会亲手捧给她,用最温柔的方式。

    “紫姨娘?”熠迢拧着眉头,用粗嗓门问,“你听见了吗?公子说他不用丫鬟服侍,你从那个门出去,那里有回程的马车。恕我不能护送你了,公子让我打水研墨。”此时,孟瑄早已不回头地走入帐里,留下熠迢一个人堵门、下逐客令。

    紫霄眸光闪动,平静道:“我是他的女人,不是丫鬟。”

    熠迢眼角抽了抽,又加强语气,挑剔着说:“紫姨娘你装扮鲜艳,一定搽了不少香粉吧?公子他闻不惯庸脂俗粉的味道,闻见就吃不下饭。姨娘为公子着想,还是家去吧。”

    熠迢再本事,终究是孟家的下人,身份比紫霄矮些,如今说话毫不留情面,紫霄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她抿唇浅笑,披着甲胄的轻盈身子摆动,朝熠迢的方向走了几步,几乎快贴了上去。熠迢警惕地退后。

    紫霄问:“闻到了么?”

    “闻到什么?”熠迢恼怒,刚要责备紫霄耽误他给公子研墨了,鼻端却轻轻一飘,蹿上一道凉丝丝的淡雅花香。

    熠迢一怔,嗅出这个味道是何当归惯用的那种香,名字叫忘忧还是无忧的那种特制香料!

    这时,天愈发冷了,乌云密布,像是马上要下雨的兆头。

    紫霄眼波流转,笑启红唇:“敢问熠大护从,妾身用的这种香料,会呛到七爷的鼻子吗?是你口中的‘庸脂俗粉’吗?”

    这叫熠迢如何应答?何当归是奇女子,她用过的香都是奇香!

    熠迢心恼,本要质问紫霄哪来的香。转念一想,何当归不在孟府住有一段日子了,尽管房里有陪嫁丫鬟看屋子,但有心人想进去寻点东西应该不难。瞪着那张美丽面孔,与那双眼瞳对视,里面有隐隐跳跃的烈焰。与何当归何其相似!熠迢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紫霄望了望天,带着几分凄楚问:“眼见要来一场暴雨,熠护从真忍心撵我走?再者,让我来伺候七爷,是老爷夫人的意思,难道熠护从的话能大过他们?”

    一抬出保定侯夫妇,熠迢就更要闭嘴噤声了。不错,现在在孟家,紫霄对苏夫人的影响力之大简直令人咂舌。她回去告一状,所有人都要后颈凉飕飕。

    “别说了,熠迢,让她进来。”

    大帐中传出一道清冷声音。熠迢垂头丧气地让开路,紫霄绕开他含笑而入,步伐摇曳生姿。

    ...

第763章 为公子挡一箭

    因为孟瑄的一道军令,让亲随熠彤吃了大亏,被一大帮群起而攻的军士打成重伤,请来最好的大夫看过,摇头叹气地说:“伤筋断骨了,一个月不能下床,伤口不可沾到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老夫也不敢保证,唉,可惜了这个年轻人。”

    这让熠迢又心痛,又懊悔自责,又深深不解,为什么公子罚熠彤这么重。熠彤只是说话不讨喜,心却是全心全意为公子着想的。可是当熠彤浴血一战时,公子没有要救他的意思,反而站大帐里悠闲写字。

    还有一点让熠迢不解的,是紫霄。公子竟然留下了紫霄,还允许她磨墨斟茶、铺床叠被!

    就这样,连着三天过去了,紫霄能接触的事越来越多,连公子的一饮一食都亲手端上,公子埋头阅书,接过来就吃,神态举止毫无芥蒂。熠迢冷眼旁观,不禁想起了何当归,心里甚堵得慌。

    有时候,公子读军机奏报读累了眼睛,紫霄红袖添香,柔柔一句,“七爷这样辛劳,妾身看着就心揪揪的疼,恨不能当您的眼睛。其实妾身也识得几个字,不如让妾身读给七爷听?”

    不等孟瑄说话,熠迢就吼道:“军机奏报是公子与皇上之间传阅的机密,你想代读?别做梦了!”

    紫霄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像一团棉花,每每将熠迢的“直拳”轻易隔开,让熠迢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她咬唇,神情委屈地看着孟瑄,分辩说:“妾身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妇人,嘴巴严得很。若七爷不信,那等妾身念完了奏报,就给妾身喝一口马汗好了。”

    “马汗?”熠迢不明白什么意思。

    紫霄慢慢道:“听说马汗苦涩之极,好嗓子的人喝上一口,也要哑得不能说话了。”

    熠迢挑刺:“不能说话,你还能写字呢,难道挑了手筋?”

    紫霄泪盈盈地看孟瑄,问:“熠护从的意思,就是您的意思吗?七爷是紫霄的夫君,您真要毁去我的手,紫霄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以后再也不能为七爷泡茶了。”

    孟瑄似乎很疲倦的样子,半眯着眼,若有所思。

    熠迢却嘿嘿嘲笑:“紫姨娘别难过,七爷只喝七奶奶一人泡的茶就够了,七奶奶的茶艺才叫顶呱呱。毕竟有的东西能偷走,有些东西,却是怎么挖空心思都偷不走的!”

    紫霄可以偷走何当归的香料,搽在自己身上,可以在言谈举止间模仿贵女的优雅做派。但何当归的茶艺出神入化,不论什么茶叶,经那双手一泡都清香甘甜,堪称化腐朽为神奇。紫霄只能泡公子爱喝的普洱与云雾,别的就不能了。技艺她偷不走,而公子的心,更是一万个偷不走!

    听熠迢用“偷”的字眼,紫霄的柔弱面具瞬间有了一道裂痕,笑容凝固。

    熠迢走到帐篷门口,做了一个慢走、不送的手势,冷冷道:“夜深了,姨娘回自己帐篷里歇着吧。女人熬夜会变丑,没了漂亮脸蛋,就要遭人嫌了。”

    紫霄吃惊地睁大眼睛,随后呜咽着哭出声来:“熠护从,为什么你如此针对我?记得去年中秋佳节,你说我举目无亲一个人,正好你也没亲人一起过节,那一次,你不仅请我吃饭,还送我许多吃穿银钱……怎么自从我跟了七爷,你的态度就一天比一天恶劣,难道,难道你对我……”

    “胡说八道!”熠迢脸涨得通红,坚辞否认。

    他从前觉得紫霄可怜才会关照她一下,现在她变成这副妖女模样,鬼才会继续受她蒙蔽。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妖女,熠迢连忙转头看向孟瑄,“公子你别信她,她是个鬼话连篇的女骗子!”

    孟瑄用指节轻揉眉心,单手支着头假寐,懒懒道:“你们两个太吵了,出去一个。”

    熠迢冲紫霄瞪眼:“公子让你出去!”

    一阵夜风吹进帐里来,衣衫单薄的紫霄轻轻发抖,掩口打了个小喷嚏,整个人不自觉地往火盆方向缩了缩。

    熠迢心道,就会装可怜。公子心里只装着郡主,你装可怜也没用!

    岂料孟瑄却说:“熠迢你回你的帐篷,今晚都别过来了,让你吵得我心烦意乱。紫霄,你端着这摞奏报去火盆子边上坐,一封一封的读给我听。”熠迢愣了,紫霄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瑄又催道,“有几份紧急塘报不等人,再发呆天就亮了。”

    紫霄一喜,甜声应是。

    熠迢走出帐篷,隔着老远竖耳听,还能听见那一道绵软的女声在低低读着什么,偶尔有公子的声音喊停,让她单独拣出这份塘报。

    这是发生在紫霄来军营第三天的事,等到了第四天,熠迢看完熠彤的伤,往公子的中军大帐走去。

    天色灰沉,就像熠迢此刻的心情,因为熠彤听说他伤愈之后,双脚可能要废去了,武功和土遁都不能再用,非常震惊。最让熠彤伤心的,是公子对他动了真怒,否则不会用这般手段对付他。熠迢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连着三天,公子都没来看过熠彤。

    帐外,熠迢止步。里面的人在说话。

    “夫君,让妾身服侍你换身加棉衣衫好吗,今天天冷。”

    “不用。”

    “可夫君的肩上还有伤,只穿单衣就披甲操练,被婆婆知道后,她肯定要难过的!”

    “那就别让她知道。”

    紫霄的声音柔媚得像三月天的嫩叶芽,笑问:“有封口费吗?夫君让妾身保密,可不能白做。”

    熠迢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公子什么时候允许紫霄服侍更衣的,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如此不同,难道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口一个“夫君”,甜得发腻,难道公子看紫霄肖似何当归,就真的将就着用了?

    熠迢握拳,转身离开大帐,喉头像被烈酒炙烧。

    他一直坚定地告诉自己,公子心里有郡主,只有郡主才合适站在公子身边,可如今换了人站,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公子的耀目光彩,让任何搭配都一样好看。

    公子心里有郡主。可他只在第一天军务处理完,换了身便服,要进城去廖府看望她。戴品上前拦,说,“郡主听说彭二爷的时,心绪非常低落,还让小人带话给公子,说她想一个人静静,不让公子去打搅她。”然后,连着三天过去,公子再没提过郡主。

    “嘿!”

    “哈!”

    今天的校场演习,模拟的是一年前湖广战役的实战,所有的燕州兵都装备超过百斤的兵甲,蓝方布阵,紫方破阵。进度有条不紊,整体气象与四日前大不相同,看不到一个在偷懒的人。

    这还要多亏熠彤与他们浴血厮杀至最后一刻,拼着一身剐,也拉了七百人下马。那些军士口上不说,但心中受到热血男儿的刺激,是不可能平静无波的。

    校场台上,孟瑄眸中透着满意,微笑评价:“不愧为天下精兵之首,燕州水土养出的兵马,比南边儿那批小子强壮多了,双方对上的话,一个燕州兵就能牵制四个南兵。”

    熠迢道:“未必吧,我瞧燕州兵只有蠢力,灵活上差远了。天下精兵之首?谁排的?咱们山海关守长城的孟家军,才是天地第一的强兵!”

    孟瑄瞟他一眼,“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我不想再听到。”

    “为何?”

    “守长城的兵是御外用的,国中怎么打,都是一家人关门的事,御外的兵力一个都不能动。孟家军,不要拿来作比较。”

    “……是!”

    熠迢自知是自己浮躁了,才变得这么幼稚冲动,故意顶撞公子,连忙单膝跪地请罪。半抬起头看向公子的脸,和从前没什么不同,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公子从来都是公子,最最值得信任和追随的人。熠迢松了口气。

    这时,底下校场里出了点骚乱。

    始于一个意外小事故,有个骑兵的马踏坏了,人不慎落马,脚还挂在马踏上,被疾驰的马拖着跑。有人用箭射马腿,马吃痛发狂,冲进一片方阵,搅乱了更多人的节奏。

    孟瑄皱眉,起身。

    熠迢侧身一拦,劝道:“您是上.将,走去那个人乱马蹄踏的地方,万一受伤可不是玩笑的。让军长和小将们自行解决吧,反正都燕州兵的事,我就说了,他们的行动太蠢笨……”

    不等他说完,孟瑄已飞身入场,去最乱的地方救人去了。

    熠迢怔愣,看着那道银甲身形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穿花蝴蝶般在刀枪林立的铁墙上翻飞,悦目的一道景致。

    救人进行的很顺利,可不料变故突生,远处校场台上的熠迢也只能远远看着,一支凌厉的冷箭从后面放出来,直射向公子大开的空门!

    平时的公子,想躲开这么一支箭是绰绰有余的。可熠迢清楚,公子的内伤和外伤,一样都没好!

    熠迢双目凸出,暴喝一声“不要!”多想以身相替,挡去那支箭。

    那声“不要!”喊得撕心裂肺,似乎连老天也不忍听,不忍看。然后,顺应着熠迢的心意,就真的有一个单薄身影冲出来,张开纤细的身体为公子挡箭了。

    是紫霄。

    血花溅起,公子眼神错愕,单手接住了中箭的紫霄。

    那一箭的力道能要人命,哪怕是甲胄护身的男子也吃不起,何况紫霄一个柔弱女儿身!远处的熠迢虎目圆睁,吃惊地瞪着染满鲜血的紫霄。不错,他一直知道这个女人倾慕公子,却实实没有想到,她已到了能为公子赴死的地步。

    孟瑄也是又不可置信,又焦急的表情。他单手扶住紫霄,用真气为她续命。

    紫霄倚在孟瑄怀中,唇边是鲜艳刺目的血花,凄婉地笑道:“夫君别费神救我了,你没事就好了,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同一时间,有一个灰衣人走进熠彤养伤的帐篷,面目藏在阴影中,嗓子哑如破锣,“熠彤,你是时候该清醒一下了,孟瑄根本不是一个明主!”

    “你是什么人?你想怎样?”熠彤警惕地打量灰衣人。

    骑兵营重地,外人进不来。

    灰衣人发出嘶嘶的难听笑声,笑完说:“孟瑄是伪君子,是这世间最最虚伪的人,表面上谦谦君子斯文仁义,实际上冷酷如雪。你伤成这样,他都不过问你的死活,你再死心塌地跟着他,最后的下场就会如朱权身边的明日、明月一般,最后死无全尸,死后也永不超生。”

    熠彤听得火冒三丈,强拖着重伤之躯坐起,想狠狠揍对方一拳。

    “哪里来的鸟人!竟敢对我说公子坏话,你不想活了!”

    灰衣人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抬手聚起一个暴光的气团,一掌挥在熠彤的天灵盖上。

    熠彤满口是血,当场气绝殒命。死后的双眼还瞪得大大的,想看清楚那个诋毁公子的灰衣人长什么样子,可最后还是没能看清。

    灰衣人走出帐篷,向一位师爷打扮的人汇报道:“策反失败了。那是个愚忠的蠢材。”

    ...

第764章 各位自求多福

    熠迢忧心忡忡地从营帐前走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连着两日,公子将紫霄搁在他中军大帐的榻上,衣不解带地照顾。紫霄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就用一种痴缠的目光盯着公子看。

    而那天在方阵里,是谁放出那支冷箭,紫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是怎么突破重重关卡,出现在阵中央的——这些不容忽视的疑点,公子全都抛在脑后了。如今,排在最前面的是紫霄和她的伤。

    熠迢试着提了提,那日的挡箭之事,可能还有其他“内情”在里头。

    公子似笑非笑,一语点破了那层窗户纸“熠迢你是在暗示,有人在暗处引导着这一切,先放出冷箭,再安排紫霄挡箭,让我因为感激而将紫霄留在身边,而实际上,紫霄就是他们一颗探路的石子?”

    熠迢哑然,公子如此直截了当,看得不可谓不透彻。可听公子这个语气,带着微微的嘲讽,令人迷惑“公子您也认为,紫霄留不得,对吧?”

    “为什么?”孟瑄反问。

    “那女人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她今天能为你挡箭,明日也能在背后捅上一刀!这种狐媚女子,绝对不能留在”

    熠迢还没说完,宽阔的床榻上面,被层层柔软的兽皮包裹着的小女人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孟瑄立即过去察看,关切地询问:“你觉得怎么样?除了胸口,还有哪里不适?口渴吗?”

    紫霄睁着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喃喃自问:“我是在做梦吗?不,这一定不是梦,因为就算在梦里,夫君你也没这么看过妾身。如果这是梦,就让妾身永远不要醒好了。”

    孟瑄道:“你振作些,这次的箭伤虽然凶险,不过用心疗养也能很快好起来——熠迢,水囊拿来。”

    熠迢睁大眼,公子居然要亲身照料紫霄,还支使自己递水?

    不情愿地一伸手,半袋水。

    孟瑄又说:“太凉了,弄热再拿来。”

    熠迢叫:“什么?!”

    “我说,你去设法将水弄热,紫霄有伤,不能喝凉水。”孟瑄转头对上熠迢的眼睛,慢慢复述道。

    熠迢气结,公子他在生气,为了这个女人!

    紫霄惊慌地插嘴:“不用热了,我、我就这样喝就行了。”

    熠迢哼一声,扯着软趴趴的水囊走出帐篷,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挖出紫霄的幕后指使,让公子看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

    可是要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真不知道紫霄在公子心目中还要攀升到多高的位置,又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公子的事。“不行,下午一定要进城一趟,去廖府找小姐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熠迢自言自语地低头走着,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熠迢看时,吃惊地发现,来人是安宁侯段晓楼,还有左威卫将军廖之远。两人的脸色都漆黑铁青的。

    调整了外交表情,熠迢说:“旗牌官熠迢给二位大人见礼了,二位虽有军职在身,可并不是我军中之人,不行文,不拜帖,就这样乍然现身我军中,恐怕不合规矩吧?军营重地,还是请二位”

    “孟瑄呢?”段晓楼一把揪住熠迢的领子,赫然打断他的鸟语。

    熠迢毫不畏惧段晓楼,依然公事公办地说着:“我家公子没有侯爷这样清闲的福气,他连日操劳军务,身体抱恙,来军中的访客们如果没有重要公事,一般都是由我接”

    “孟瑄!那个死人在哪里?”段晓楼目光凶狠,就像吃人之前的熊罟。简单的问话出自他口,更像是在问杀父仇人的名字。

    左旁的廖之远开口提醒:“你再不说,他就放火烧营,放水淹营了。”

    熠迢顿了顿,道:“公子在午睡,二位大人想见他的话,容我先去禀告一声。”

    “中军大帐在这边,对吧?”段晓楼直接问廖之远。

    廖之远道:“孟家军的主将营都偏左,直走应该就是了。看,那座最大的”

    只闻“嗖”的一声,段晓楼推开熠迢,原地消失。

    熠迢气恼地弹地而起,拍动裤脚的灰尘。廖之远看他一眼,悠悠道:“看来,你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那小爷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反正都是七天前的旧事了,知道不知道都一样。”

    “何事?”熠迢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廖之远启唇,慢慢说了一句话,正好有风经过,呼呼吹响。

    熠迢拍灰的手停下,面上是无以复加的震撼,以及悲痛。反复念叨着,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咚!”

    段晓楼踢飞了帐篷前的火栏架,火星漫天乱飞,他两个箭步直冲进帐里“孟瑄,给我滚出来!”

    孟瑄不像熠迢说的,劳乏于军务,正在午睡,而是手持一只小巧玲珑的金算盘,拨弄着清脆悦耳的节拍,滴,滴答滴。与之相合的,是床榻上穿着素衣、簇拥着一团豹纹皮毛作被子的女人。她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唇间横着一柄两寸长短的紫笛,吹出一段旋律。

    段晓楼精通音律,一下子就捕捉到旋律中的爱意缠绵,悱恻悠长。

    再看那女子,他也认得。有一次去孟府,碰上孟瑄练功失控,怀里面抱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一位。那次恰好被廖青儿撞见,气得不轻,还将蚊帐和房子一把火点了,差点没闹出了人命。当时,段晓楼以为孟瑄是迫不得已,可是看眼前境况,似乎并不是被迫,而是艳遇,是两情相悦!

    段晓楼冷笑一声:“好一曲琴瑟和鸣,我以为孟沈适只会打仗,原来弹唱拉弦也是拿手好戏。”

    算盘停拨,孟瑄静静观察来者气色,十分不善,顿一顿道:“陆总管的锦衣府忙得热火朝天,段小侯爷不去帮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消闲?这所营地不比别的,就是燕王也不能擅闯。”

    “哦,七公子是怪我搅你清净了。”

    孟瑄道:“虽然你出现的方式真的很吵,可我不跟你计较这个。有事请直说。”从段晓楼的表现看,直觉地猜出,他的来意跟何当归有些关联。想到多日不见面的丫头,孟瑄的心砰砰跳如擂鼓。

    段晓楼又是一声冷笑,道:“你叫我直说,我就直说了——还记得吗,你欠我一条命,我是上门讨债来的。”

    “哦,如何讨?”

    “一条命的债,当然是一条命还了。”

    段晓楼空手在空中虚握,祭出一柄方天画戟“咣”地向前一挥,冰刃横在孟瑄的颈间。孟瑄不明白他的意图,冰刃上感觉不到半分杀气,只有悲愤?孟瑄没有躲开。

    “孟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段晓楼咬牙问。

    “想不出来。”孟瑄道。

    “那就受死吧!”

    颈间的冰刃往前一送,紫霄睁眼大叫:“不要!不要杀我相公!他什么时候欠你一条人命了?”

    段晓楼不怕她不问,正等着她来问“什么时候欠下的?就是上次两位在房里好得密不可分,廖小妹点了一把火助兴,最后我用寒冰真气灭火救人那次。怎么,你们想赖?”

    紫霄不服气地低喊道:“你救火救人,我们夫妻自然对你感激不尽,可你堂堂侯爵,用这个理由来杀人也太过分了!施恩莫望报才对。”

    她口中的“我们夫妻”四字,彻底激火了段晓楼。

    “孟瑄,我的施恩,和我的退让”段晓楼不看紫霄,却看着孟瑄说“从前是有条件的。现在,你太让我失望,我要跟你一次清算总账。”

    冰刃又近了半分,划破小麦色的肌肤,鲜血流下来。紫霄捂眼大叫“不要!”

    再深入半分,就是杀人的距离。段晓楼问:“你不打算求饶吗?”

    孟瑄闭眼,慢慢地背诵孟家的家传祖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此刻屈服,事后被父帅知道我违背了祖训,也会跑来追杀我的。”

    话落,段晓楼抬手握紧画戟柄,狠狠往前一松。

    碧血四溅。

    孟瑄倒在地上,紫霄疯狂地尖叫“来人呀,杀人了,他杀了我相公!”

    “很好,这样你我就两清了。自今而后,你和‘她’也是两清。”段晓楼不再多看一眼地上的人,转身走的大步流星。

    廖之远斜倚着帐外一株低矮的老梅树,双手抱胸,意态懒散地啧啧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一塌糊涂。这下好了,何当归死了,段少又杀了孟瑄,死也死得热热闹闹。”

    可段晓楼的报仇和怒火还在延续,自从在小沙弥那里听闻,何当归死得很惨,死了整整七天了,段晓楼就全身浴火,只想到处杀人。

    段晓楼与齐玄余关系匪浅,知道他由道转僧,也认得他手下的小沙弥。

    小沙弥说:“可怜那位清宁郡主死得好惨,死后连尸身也不能保存下来,就只剩一块血迹斑斑的帕子了。”

    段晓楼眼前一黑“你,你说什么?”

    “本来七日之前,郡主在老宅里被凶煞可怕的兽人掳走,我们师父就安排部署,想联合孟将军救她出来。我们进不去骑兵营,就先来侯府找您,可您也是整日未归,无奈只好直接出城碰运气。遇着了孟将军的亲随,满口答应的好,说要出兵救郡主。可连等几日,都未见着一兵一卒。阿弥陀佛,郡主死得真惨!我师父正在为她做道场超度!”

    “”

    死了,她死了。

    冲出军营的段晓楼翻身上马,仰天暴喝一声,策马狂奔了一场。他要去报仇的下一站,却是皇宫大内!

    守宫门的侍卫全都认得段晓楼,可认得也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否则出了岔子,谁能担得起?此时的段晓楼看起来好凶,双目充斥着缠绕的血丝,对熟悉他的人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段晓楼。

    “侯爷,宫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无旨意无宣召不得入宫。您刚辞了御前行走的差事,现在这个时辰想进宫,须得”

    “滚开。”段晓楼杀意毕露。

    “侯爷,您”宫门守卫惊惧交加,却更不肯让路了。段晓楼这副模样,打算进宫干什么?

    段晓楼身后依然跟着廖之远。廖之远不出手,只充当“代言人”的角色,适时补充道:“各位自求多福,现在的段少脾气不好,刀很凶的。其实他想杀的人只是住在宫里,又不是当今天子,你们不妨把路让开,让他去出口气吧。”

    ...

第765章 惊闻噩耗之后

    宫门守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谁敢让开路?廖之远,那是出了名的爱说玩笑话诓人,他的话如何信得?

    其中一名守卫鼓足勇气说:“请段侯爷、廖将军手下留情,不要与小人等为难,侯爷想进宫也不难,等明日这时候再来,我们必不敢拦路!”有一天时间的话,足够上禀天子,留给天子处理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段晓楼危险地扫视众人,薄唇半启道:“挡路者,死。”

    挡路的十个人里面,有五个因为这句威胁而腿软了。等看清了段晓楼手里拿的,是他在战场上才会用的左手银鞭、右手画戟,于是,其余五人的腿肚子也开始哆嗦了。

    “小侯、侯爷您冷静点,攻击宫门,那可是等同于谋逆造反的大罪呀!”守卫的心在流泪。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是,攻击宫门的守卫也是大罪!

    “不让路?那就去死吧。”段晓楼手起刀落,冷光乍现。

    刀落处,一颗人头眼看要滚到地上,凌空一只手掌挡路,为那名守卫挡去了大半冲力,救下守卫的一条命。

    守卫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定睛一看那只救他命的手,修长洁白,似有魔力的光晕笼罩着。空手接刀,居然半点伤痕都没留下,这让守卫大感惊讶。谁不知道,段小侯的全力一击能劈开一整座坚硬的石屋子。

    血肉之躯,竟然比石头更坚韧不催!这就是锦衣卫第一把交椅,陆江北的实力吗?

    廖之远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老大,连你也来凑热闹了?你干嘛拦着段少呐,真扫兴,难道你跟咱们不是一伙儿的?”

    陆江北隔空几指,定住了在场除段晓楼、廖之远之外的所有人,并封了他们的听声穴。

    回身,一拳捣进段晓楼的小腹,一腿扫得他半跪于地,最后缴了兵器。

    绝对压倒性的武力。

    如血的夕阳下面,手持绝世凶兵方天画戟,上面甚至还沾染着孟瑄的血。此刻的陆江北彷如战神,长发逆风结成一面蛛网,面目冷酷得像一具石雕。

    既然段晓楼已杀红了眼,非要用武力解决问题,那他也只能以暴制暴了。

    “呃,老大,自家兄弟有话好说……”廖之远连退三丈。

    他从没见脾气温和的老大气成这样过,事实上,陆江北从头到尾都扮演着老好人的角色,什么时候发过怒?生平头一次知道,发起脾气来最吓人的那个,往往是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那一个。原来,绵羊的皮底下,藏的也是一头狼!

    想想也对,天底下有万万千千的人,而某几个人一见面就有故人之感,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从今以后是朋友。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是同类。

    绵羊的身边都是绵羊,狼的周围环绕的注定是狼。同样隶属于铁血锦衣卫,狼群里怎么可能多出来一只绵羊?

    陆江北的狼性一露,廖之远立马招架不住了,谁让老大是狼中之王呢?忙赔笑道:“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万一段少死了,好背他的尸体回去见他娘。我没出手,也没打人,真的!孟瑄的事儿是段少一人扛的,老大你要打要骂都冲他一个人去吧,留个活口就行。”

    段晓楼捂着吃拳的小腹,血从口中冒出来,顺着精致的下巴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汇成一片。他仰起头,恶狠狠地瞪视陆江北,粗声粗气地说:“今日你拦这一遭,自今而后,你我再不是兄弟!”说着,一片袍角扯落在地。

    割袍断义?

    廖之远傻眼,没想到玩儿得这么大,连兄弟情义也拿出来当筹码。连忙捡起地上的袍角,对陆江北说:“这个不算,他烧坏脑子了,现在说什么都不能作准!”

    陆江北冷冷道:“你既知道他脑子不清楚,还陪着他一起疯?”

    “冤枉啊!”廖之远摊手,“老大你知道我打不过段少,段少喊打喊杀,像一头发情公牛样到处撞,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看热闹看得欢乐,不代表他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呀。家里的小妹眼泪鼻涕已流成了一条河,堵着家门口,害他有家回不得。

    陆江北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头道来。”

    廖之远干咽口水,观察着陆江北的神色,小心地说道:“往复杂了讲,就是上个月有一天,我和段少逛庙会,买风筝,吃糖葫芦球,逛得正开心的时候,惊愕地发现了一张熟人面孔。呵呵老大,你猜那熟人是谁?”

    “……”

    “说了你也不信,那人就是自称要隐遁江湖、坐船当渔夫的齐玄余!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高高在上的傲慢家伙,变得又谦卑又有自知之明,还给我和段少行礼!你相信吗老大,齐玄余出家当和尚了,剃了个秃头!”

    “……”

    “既然他态度客客气气的,我和段少也不能失礼,于是就请他去酒楼拼酒,结果他只肯喝茶,一滴酒浆都不沾。这也是奇事一件,要知道,从前整个京城的爷们里除了老高,天机子齐玄余那可是出了名的酒坛子,千杯不倒……”

    “齐玄余,说出他的目的了?”陆江北打断。

    廖之远挠头:“我在场的时候,和尚头似乎有所顾忌,只聊闲话,后来我醉去外面吐了,和尚头又拉着段少走到角落,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很久。我私下问段少,段少说,和尚头这次重回中原,是专程回来找他老爹齐经的。再问,段少就不理睬我了。”

    陆江北沉思片刻,又问:“上次燕王府里我问段少去哪儿了,你说他山上去埋忘心,还要守灵一月。如今尚不足一月,他下山来宫门口闹事,演的又是哪一出?”

    廖之远瞟一眼地上吐血并双肩颤抖的段晓楼,小心翼翼地说道:“往复杂了讲,就是段少上山之后犯了酒瘾,老大你知道他,缺吃少穿没问题,没酒喝就是大问题。强忍了七八天,最后还是跟大嫂的鬼魂告假,下山来找酒了。等回到侯府,有个和尚头的弟子来找他,跟他说了点小事儿,他就生了点儿小气,先去城外骑兵营闹了点儿小乱子,然后又折腾到这里来了。其实半路上,我也劝了段少无数次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何况还是别人花圃里的花……”

    “别绕圈子,往简单了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廖之远偏头看段晓楼,阴沉得好似被乌云罩顶,廖之远轻快的语调再也飘不起来了,“就是……听说何当归死了,段少伤心了一场,非得为她报仇不可。第一是孟瑄,因为他见死不救,另结新欢;第二是何家,不只勾搭上‘帝凰’的人,还串通豢养了一批兽人;最后是‘帝凰’的幕后指使。这些人,段少都想一刀砍了给何当归陪葬。”

    陆江北失语。

    廖之远见陆江北的反应还算正常,松口气,继续解释道:“我和蒋邳跟‘帝凰’这条线有四年了,一直摸不清对手的底细,他奶奶的,比长夜阁和伍樱阁两个加起来还神秘,行事又狠又绝,半点蛛丝马迹都没露过。先皇殡天后,这群人总算露出庐山真面目,让我们抓住一点尾巴,没过多久,他们还在京师正式活动起来。第一个浮出水面的,却是何敬先家。”

    “你说他们串通养了一批兽人,这就是他们选择何家的理由?”

    廖之远拍马:“不愧是老大,一语中的!何家么,虽然无权无势,却开着偌大一间药铺,打着官药的旗号,从南到北的几千个药材集散地都买他家面子。以前何家吊着咱们长夜阁阁主燕王,长夜阁想要什么药都能从药师堂搞到。如今何敬先攀了新高枝,让何家比从前更显风光,我猜‘帝凰’也是看中了何家的药。”

    “兽人,你跟他们打过吗?战力如何?”陆江北又问。

    廖之远有些惭愧地说:“我和蒋邳合力,只打伤了一只,打不死。这批兽人不知用什么药喂出来的,比以前东厂那批更厉害了。”

    陆江北沉吟道:“纵然有药,没有配方也是枉然。兽人的炼制是东厂绝密中的绝密,如今泄露得如此彻底,可见曹鸿瑞还没死,为了报复咱们,将药方献给了‘帝凰’的首脑人物。”

    “老大,有没有这种可能,曹鸿瑞其实就是那位首脑人物,而‘帝凰’不过是他除东厂之外的另一个老巢?”

    陆江北摇头:“这二者没有共通之处,应该是不同的人在运作。”

    廖之远奇怪道:“老大怎么能断定?”

    陆江北道:“这几日我忙的,就是乔装混入‘帝凰’名下的一间米铺,摸清他们的内部架构和日常事务。根据‘帝凰’往年的船只航线看,不少次与东厂争夺水路码头,双方还发生流血事件,损折下属。假如这两家是一家,曹鸿瑞会避免那种冲突。”

    “哦,原来如此,不愧是老大!”廖之远一脸崇拜。

    “好了山猫,你扶了段少,咱们去趟侯府。”陆江北负手转身。

    “这个、我不敢。”

    “不敢?他腿上的麻穴冲不开,连路都没法儿走,你还拍他咬你?”

    廖之远点头,指着仍不放弃、正努力冲破穴道的段晓楼,小声告诉陆江北:“这小子疯了,真疯,这会儿我妨碍他报仇,过几天连我也要上他的仇人名单,受他追杀了!”

    “……”

    “真的,不是开玩笑!如果不是何家母女住孟府、小郡王住燕王府,一时打不进去,这小子也不会第一个找上皇宫里的何太妃。听说何当归生前得罪了何太妃,那女人扬言要弄死何当归,段少专程去为何当归说情,太妃曾答应了放何当归一马,可最后食言。我估计,段少是在懊悔自责,没早为何当归拔了这根钉子。”

    陆江北叹气道:“无妨,你只管背他,果真上了他的仇人名单,我的名字也在你之上。皇宫正门,不是尔等戏耍卖弄的地方。”

    廖之远走去摊手,试图劝服段晓楼:“其实我觉得……我妹妹比死的那位有趣多了……要不你考虑考虑?”

    段晓楼的肩膀停止颤抖,缓缓抬眼往上看。

    ……

    “啊!嗷呜!段少咬人了,老大救命!”

    陆江北恍若未闻,只跟穴道解除的宫门守卫们说:“今天的事,稍后我会亲自面圣解释,段少的冲撞,我代他向诸位赔罪。”

    “大人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没看见!”

    ※※※

    城外骑兵营,紫霄哭哭啼啼地为孟瑄包扎伤口。

    段晓楼的冰刃挥下,没有落在孟瑄颈间,只在孟瑄有旧伤的肩头又添了重重一笔。血溅三尺,但不致命。

    但熠迢接下来的那句话,却是沉重的致命一击——

    “公子,郡主死了。”

    ...

第766章 一错不能再错

    宫门守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谁敢让开路?廖之远,那是出了名的爱说玩笑话诓人,他的话如何信得?

    其中一名守卫鼓足勇气说:“请段侯爷、廖将军手下留情,不要与小人等为难,侯爷想进宫也不难,等明日这时候再来,我们必不敢拦路!”有一天时间的话,足够上禀天子,留给天子处理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段晓楼危险地扫视众人,薄唇半启道:“挡路者,死。”

    挡路的十个人里面,有五个因为这句威胁而腿软了。等看清了段晓楼手里拿的,是他在战场上才会用的左手银鞭、右手画戟,于是,其余五人的腿肚子也开始哆嗦了。

    “小侯、侯爷您冷静点,攻击宫门,那可是等同于谋逆造反的大罪呀!”守卫的心在流泪。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是,攻击宫门的守卫也是大罪!

    “不让路?那就去死吧。”段晓楼手起刀落,冷光乍现。

    刀落处,一颗人头眼看要滚到地上,凌空一只手掌挡路,为那名守卫挡去了大半冲力,救下守卫的一条命。

    守卫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定睛一看那只救他命的手,修长洁白,似有魔力的光晕笼罩着。空手接刀,居然半点伤痕都没留下,这让守卫大感惊讶。谁不知道,段小侯的全力一击能劈开一整座坚硬的石屋子。

    血肉之躯,竟然比石头更坚韧不催!这就是锦衣卫第一把交椅,陆江北的实力吗?

    廖之远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老大,连你也来凑热闹了?你干嘛拦着段少呐,真扫兴,难道你跟咱们不是一伙儿的?”

    陆江北隔空几指,定住了在场除段晓楼、廖之远之外的所有人,并封了他们的听声穴。

    回身,一拳捣进段晓楼的小腹,一腿扫得他半跪于地,最后缴了兵器。

    绝对压倒性的武力。

    如血的夕阳下面,手持绝世凶兵方天画戟,上面甚至还沾染着孟瑄的血。此刻的陆江北彷如战神,长发逆风结成一面蛛网,面目冷酷得像一具石雕。

    既然段晓楼已杀红了眼,非要用武力解决问题,那他也只能以暴制暴了。

    “呃,老大,自家兄弟有话好说……”廖之远连退三丈。

    他从没见脾气温和的老大气成这样过,事实上,陆江北从头到尾都扮演着老好人的角色,什么时候发过怒?生平头一次知道,发起脾气来最吓人的那个,往往是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那一个。原来,绵羊的皮底下,藏的也是一头狼!

    想想也对,天底下有万万千千的人,而某几个人一见面就有故人之感,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从今以后是朋友。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是同类。

    绵羊的身边都是绵羊,狼的周围环绕的注定是狼。同样隶属于铁血锦衣卫,狼群里怎么可能多出来一只绵羊?

    陆江北的狼性一露,廖之远立马招架不住了,谁让老大是狼中之王呢?忙赔笑道:“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万一段少死了,好背他的尸体回去见他娘。我没出手,也没打人,真的!孟瑄的事儿是段少一人扛的,老大你要打要骂都冲他一个人去吧,留个活口就行。”

    段晓楼捂着吃拳的小腹,血从口中冒出来,顺着精致的下巴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汇成一片。他仰起头,恶狠狠地瞪视陆江北,粗声粗气地说:“今日你拦这一遭,自今而后,你我再不是兄弟!”说着,一片袍角扯落在地。

    割袍断义?

    廖之远傻眼,没想到玩儿得这么大,连兄弟情义也拿出来当筹码。连忙捡起地上的袍角,对陆江北说:“这个不算,他烧坏脑子了,现在说什么都不能作准!”

    陆江北冷冷道:“你既知道他脑子不清楚,还陪着他一起疯?”

    “冤枉啊!”廖之远摊手“老大你知道我打不过段少,段少喊打喊杀,像一头发情公牛样到处撞,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看热闹看得欢乐,不代表他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呀。家里的小妹眼泪鼻涕已流成了一条河,堵着家门口,害他有家回不得。

    陆江北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头道来。”

    廖之远干咽口水,观察着陆江北的神色,小心地说道:“往复杂了讲,就是上个月有一天,我和段少逛庙会,买风筝,吃糖葫芦球,逛得正开心的时候,惊愕地发现了一张熟人面孔。呵呵老大,你猜那熟人是谁?”

    “……”

    “说了你也不信,那人就是自称要隐遁江湖、坐船当渔夫的齐玄余!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高高在上的傲慢家伙,变得又谦卑又有自知之明,还给我和段少行礼!你相信吗老大,齐玄余出家当和尚了,剃了个秃头!”

    “……”

    “既然他态度客客气气的,我和段少也不能失礼,于是就请他去酒楼拼酒,结果他只肯喝茶,一滴酒浆都不沾。这也是奇事一件,要知道,从前整个京城的爷们里除了老高,天机子齐玄余那可是出了名的酒坛子,千杯不倒……”

    “齐玄余,说出他的目的了?”陆江北打断。

    廖之远挠头:“我在场的时候,和尚头似乎有所顾忌,只聊闲话,后来我醉去外面吐了,和尚头又拉着段少走到角落,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很久。我私下问段少,段少说,和尚头这次重回中原,是专程回来找他老爹齐经的。再问,段少就不理睬我了。”

    陆江北沉思片刻,又问:“上次燕王府里我问段少去哪儿了,你说他山上去埋忘心,还要守灵一月。如今尚不足一月,他下山来宫门口闹事,演的又是哪一出?”

    廖之远瞟一眼地上吐血并双肩颤抖的段晓楼,小心翼翼地说道:“往复杂了讲,就是段少上山之后犯了酒瘾,老大你知道他,缺吃少穿没问题,没酒喝就是大问题。强忍了七八天,最后还是跟大嫂的鬼魂告假,下山来找酒了。等回到侯府,有个和尚头的弟子来找他,跟他说了点小事儿,他就生了点儿小气,先去城外骑兵营闹了点儿小乱子,然后又折腾到这里来了。其实半路上,我也劝了段少无数次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hua,何况还是别人hua圃里的hua……”

    “别绕圈子,往简单了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廖之远偏头看段晓楼,阴沉得好似被乌云罩顶,廖之远轻快的语调再也飘不起来了“就是……听说何当归死了,段少伤心了一场,非得为她报仇不可。第一是孟瑄,因为他见死不救,另结新欢;第二是何家,不只勾搭上‘帝凰’的人,还串通豢养了一批兽人;最后是‘帝凰’的幕后指使。这些人,段少都想一刀砍了给何当归陪葬。”

    陆江北失语。

    廖之远见陆江北的反应还算正常,松口气,继续解释道:“我和蒋邳跟‘帝凰’这条线有四年了,一直摸不清对手的底细,他奶奶的,比长夜阁和伍樱阁两个加起来还神秘,行事又狠又绝,半点蛛丝马迹都没露过。先皇殡天后,这群人总算露出庐山真面目,让我们抓住一点尾巴,没过多久,他们还在京师正式活动起来。第一个浮出水面的,却是何敬先家。”

    “你说他们串通养了一批兽人,这就是他们选择何家的理由?”

    廖之远拍马:“不愧是老大,一语中的!何家么,虽然无权无势,却开着偌大一间药铺,打着官药的旗号,从南到北的几千个药材集散地都买他家面子。以前何家吊着咱们长夜阁阁主燕王,长夜阁想要什么药都能从药师堂搞到。如今何敬先攀了新高枝,让何家比从前更显风光,我猜‘帝凰’也是看中了何家的药。”

    “兽人,你跟他们打过吗?战力如何?”陆江北又问。

    廖之远有些惭愧地说:“我和蒋邳合力,只打伤了一只,打不死。这批兽人不知用什么药喂出来的,比以前东厂那批更厉害了。”

    陆江北沉吟道:“纵然有药,没有配方也是枉然。兽人的炼制是东厂绝密中的绝密,如今泄露得如此彻底,可见曹鸿瑞还没死,为了报复咱们,将药方献给了‘帝凰’的首脑人物。”

    “老大,有没有这种可能,曹鸿瑞其实就是那位首脑人物,而‘帝凰’不过是他除东厂之外的另一个老巢?”

    陆江北摇头:“这二者没有共通之处,应该是不同的人在运作。”

    廖之远奇怪道:“老大怎么能断定?”

    陆江北道:“这几日我忙的,就是乔装混入‘帝凰’名下的一间米铺,摸清他们的内部架构和日常事务。根据‘帝凰’往年的船只航线看,不少次与东厂争夺水路码头,双方还发生流血事件,损折下属。假如这两家是一家,曹鸿瑞会避免那种冲突。”

    “哦,原来如此,不愧是老大!”廖之远一脸崇拜。

    “好了山猫,你扶了段少,咱们去趟侯府。”陆江北负手转身。

    “这个、我不敢。”

    “不敢?他腿上的麻穴冲不开,连路都没法儿走,你还拍他咬你?”

    廖之远点头,指着仍不放弃、正努力冲破穴道的段晓楼,小声告诉陆江北:“这小子疯了,真疯,这会儿我妨碍他报仇,过几天连我也要上他的仇人名单,受他追杀了!”

    “……”

    “真的,不是开玩笑!如果不是何家母女住孟府、小郡王住燕王府,一时打不进去,这小子也不会第一个找上皇宫里的何太妃。听说何当归生前得罪了何太妃,那女人扬言要弄死何当归,段少专程去为何当归说情,太妃曾答应了放何当归一马,可最后食言。我估计,段少是在懊悔自责,没早为何当归拔了这根钉子。”

    陆江北叹气道:“无妨,你只管背他,果真上了他的仇人名单,我的名字也在你之上。皇宫正门,不是尔等戏耍卖弄的地方。”

    廖之远走去摊手,试图劝服段晓楼:“其实我觉得……我妹妹比死的那位有趣多了……要不你考虑考虑?”

    段晓楼的肩膀停止颤抖,缓缓抬眼往上看。

    ……

    “啊!嗷呜!段少咬人了,老大救命!”

    陆江北恍若未闻,只跟穴道解除的宫门守卫们说:“今天的事,稍后我会亲自面圣解释,段少的冲撞,我代他向诸位赔罪。”

    “大人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没看见!”

    ※※※

    城外骑兵营,紫霄哭哭啼啼地为孟瑄包扎伤口。

    段晓楼的冰刃挥下,没有落在孟瑄颈间,只在孟瑄有旧伤的肩头又添了重重一笔。血溅三尺,但不致命。

    但熠迢接下来的那句话,却是沉重的致命一击——

    “公子,郡主死了。”

    ...

第767章 谁是你的夫君

    帐外的人,究竟是谁?孟瑄的朦胧睡颜当即一扫而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呼啦!

    堆满奏报的桌案被撞倒,东西滚落一地,有些撞到了火盆,燃起零零星星的火苗。但无论是孟瑄,还是熠迢,此刻都无心灭火。

    他们的心神,完完全全被帐外的那个声音给夺走了。

    紫霄惊问,“你是人是鬼?”然后,对方含笑答道:“朗朗乾坤,只要心里没鬼的人,肯定就看不见鬼。喏,我的影子和你一样,也踩在脚底下呢,我是人。”

    世上最美妙的仙乐,也比不上那一句话的分量,因为那道声音属于何当归。

    帐外,紫霄不可置信地说:“可是,可是他们都说你死了,为什么,不可能……夫君为了你的死连吐几盆血,身体都垮了,前日刚见起色,你就又来气他,太过分了!”

    何当归奇怪地反问:“既然他很为我的死讯而难过,那我平平安安回来了,怎么算是气他呢?”

    “你……”紫霄有点切齿的意味,“好个伶牙俐齿的妮子,真不能小瞧你!”

    顿了顿,何当归问:“你是何人?”

    帐内,孟瑄和熠迢的心一紧。熠迢要冲出去帮腔,孟瑄拉住他的袖子。

    紫霄单手叉腰,一层甲胄包裹下的身姿依然玲珑窈窕,骄傲地说:“我是孟将军的妾室,将军是我的夫君。紫霄,这是我的名字。我是奉了公婆之命,来营里服侍将军的。”

    帐外长久的沉默。

    熠迢低咒一声,待要冲出去,孟瑄却不松手。这算不算隔岸观火?

    最后,何当归居然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道:“巧了,我何当归是孟将军的正室,比你大一级。在家里,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外人面前,礼不可废,你还是恭恭敬敬喊‘公主’才能彰显咱孟家对天恩浩荡的感激之情,紫姨娘。”

    “公、公主?你做梦呢!”

    何当归悠然道:“皇上认我为妹,不是公主是什么?注意你的口吻和态度,这里是骑兵营,别给将军丢脸。哦,顺便说一句,我是奉了天子之命,来营里服侍将军的。”

    紫霄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上下转悠,闪着惊疑的光。

    “哎呀!”

    何当归一声叫,把一帐之隔的孟瑄叫得胸口一紧。

    何当归单手扣住紫霄的精巧下巴,淡粉若花瓣的指甲轻刮紫霄的脸蛋,引得她一阵战栗,“你……你……”

    “要叫‘姐姐’,不能这么没规矩,”何当归更正,笑意更浓了,“多水灵的人,我见犹怜的,何况男人乎。不过凑近了看,竟有点照镜子的诡异感,你觉得呢,紫姨娘?”

    “我……我……”

    帐中传出一个声音,为紫霄解围:“本将军交给你的事办妥了么,紫霄?如果你偷懒的话,会让我很为难呢。”

    是孟瑄。

    瞬间弄懂了,他是在帮她解围,紫霄也瞬间变回了骄傲的孔雀女王,鲜亮的羽毛抖擞起来。轻哼一声,阔步离去。就算何当归大难不死又如何?孟瑄,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素手掀帘,帘后的那张容颜,那眉,那眼,正是孟瑄午夜梦回的小楼里,反复出现,又一次次消散的那张脸。

    可现在不是梦里,她的脸也是实实在在,只要靠近就可以触摸的到。

    他没有做梦,而且再也不用勉强睡去,只为梦里能多看她一眼了。可她为什么站得那样远,笑容淡淡疏离,这样远的距离感觉不到她的温度,他怎知她是不是真的毫发无损?

    熠迢满脸激动地问:“小姐,真的是您吗?为什么您没死?”

    “啊呀,难道你也巴着我一去不回?”

    “不不、属、属下绝无此意!”熠迢一着急,口齿都磕巴了。

    何当归柔柔一笑:“逗你玩的,熠迢,好歹你也是六品军阶的副将一名了,怎么一点儿不禁逗?”

    “我……小姐你被敕封公主了?这是怎回事?”熠迢刚从何当归之死的悲痛中平复,突然见到活生生的何当归,又兴奋,又冲击,还很想弄明白,“你是如何逃出虎口的?我听说兽人选定的猎物,是必然要拆骨入腹的,从无例外!”

    其实,段晓楼那边的锦衣卫几天前就从齐玄余那里知道,何当归很大可能还活着,但段晓楼还固执地认定孟瑄负心,对何当归下落不明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这个不算喜讯的喜讯,没有传来骑兵营这边。

    何当归笑笑,简单一句“运气好而已,我命太硬,连阎王爷也不收”,戏谑着一语带过。

    熠迢又看向孟瑄,更加疑惑了。为了防着紫霄对公子做些什么不好的事,自己日日夜夜都贴身守着公子,没离开过半刻,而公子就是睡睡睡,没出中军帐半步。可公子竟然早就知道何当归没死?

    熠迢还想打听更多,孟瑄扫他一眼,目光好似两道冰锥,叉、叉、叉!

    “熠迢,王副将投诉你缺勤,有没有这回事?熠迢,别以为你是我的人,我就能宽放你的懒惰。军中不收留懒汉,给我一个你身为副将而缺勤不操练的理由?”孟瑄板着面孔,大公无私地审问着。

    熠迢差点没吐血,自己为什么缺勤,公子不是最清楚的吗?连着五日五夜,自己生怕公子一个想不开而做出什么傻事,抛开所有一切,只守着公子。现在何当归回来了,公子满血复活,满面红光,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审问自己。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何当归走过去,轻推熠迢一把,提醒他:“骑兵营是三日一点卯,你缺勤五日,也才误了一次点卯,最多罚罚饷银。还不快去校场补练,争取个宽大处理?”

    熠迢“哦”一声跑出去,跑了老远才醒悟过来,公子是故意要支开自己的吧?

    “清儿,你走近些,让我看看你。”孟瑄语调平淡,带着点颤音。

    何当归乖巧垂头,听话地走过去,依偎在那片结实的胸膛上。轻如羽毛的重量,重逾千钧的禁锢,孟瑄的手臂一瞬间收紧,紧得不可思议。仿佛攒了几辈子的力气,全花在这一次拥抱上了。

    蓄势待发的捕兽笼,扣住了一只心甘情愿的小白兔。这是此时此刻最恰如其分的描述。

    “再也不放你出去了,再也没有第二次了。”孟瑄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何当归闷闷道:“喂,你的铠甲硌到我鼻子了,你的肩伤都还没好,熠迢怎么不给你卸甲?”

    孟瑄闭眼,梦呓般喃喃:“昨晚,梦里头的你,我也能抱得到,但感觉一点都不实在。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只能在梦里看见你了。”

    何当归莞尔:“呆子你装什么傻,那是柏炀柏名产,‘幻梦’耳。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见面,你还没习惯过来?快,先卸了这套硬邦邦的铠甲,让我瞧瞧你的伤,对了,我梦里拿给你的药,按时按量的吃了吗?——喂,你先松开我!”

    孟瑄不肯松手,反而愈抱愈紧了。眼里的寒冰化水,一滴滴打在怀中人雪白纤细的后颈上。

    “孟瑄!孟瑄?……孟沈适!”

    “相公!”

    “官人!请放手!”

    孟瑄默默摇头,不放,不放,任何人都休想再让他放手。

    大帐里的两人纠缠着,帐外也传来了类似的对话——

    “放手!”

    “你才放手!”

    孟瑄与何当归同时一愣,听到帐外的争吵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人是紫霄。孟瑄感到奇怪的原因是,整个营中除了他怀里的,还有外面的紫霄,不应该出现第三个女人声音。

    “啊!”陌生女声尖叫,“你扯疼我了,疯女人!”

    紫霄怒道:“呸,你是从哪儿冒出的粗俗村姑,连军营也敢乱闯,你嫌命太长了?”

    对方顿了顿,大概有点招架不住紫霄的气势汹汹,带着委屈说:“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骂我是村姑?我是扬州城人氏,有孟将军赠我的信物,连外面的军爷都放我进来了,你是什么人,又凶又霸道,捏得我好疼!”

    孟将军的信物?何当归秀美微挑,用眼神询问孟瑄,孟瑄回以无辜的眼神,并开始皱眉回思。

    扬州来的年轻女人,到底是哪一个?可真的想不起来。

    外面,紫霄冷笑道:“扬州村姑,你口中的孟将军,不巧就是我的夫君。你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姑,打扮成这样来军营找我夫君,我都替你臊得慌,当然得多问一句,你找我夫君有什么事?”

    何当归略垂着头,扯唇一笑。夫君,夫君,喊得真顺溜。

    这时,孟瑄凑过来,在领口处嗅到清淡花香,顿时陶醉闭眼,张大了鼻孔想嗅到更多。

    精致俊颜,却是一副猪哥相,惹来何当归的嫌弃,一把推开那颗头。

    仿佛还嫌不够乱,外面两个女人一言不合,竟然打起来了!清晰的耳光声,推搡声,一个哭:“谁是村姑,我爹是油商,我是城里人家的女儿!”另一个叫:“你推我?你敢推我?我夫君是将军!”

    最后,那个扬州油商女儿说了:“将军夫人我见过,根本就不是你,你不过长得像罢了!冒牌货!”

    这句话点了**桶,紫霄尖叫一声,不知做了什么事,只听“咣当”一声,然后紫霄的尖叫更让人汗毛倒竖了。而且,大帐内能听见军士的窃窃私语,可以想象,一定围了不少人。

    何当归悄声问孟瑄:“你送过礼物给油商女儿?”

    孟瑄一脸迷惑地摇头。

    “那你送过信物给谁?人家为什么找上门?”

    孟瑄想了又想,还是摇头:“没印象。”

    何当归点头:“好,咱们出去看看。”

    出去之后,两人都先吓了一跳,脚底下躺着个年轻姑娘,满头的血,痛苦挣扎。周围的军士只看不救人,指指点点的。何当归连忙弯腰,找出条帕子为她止血,帕子一下子浸透了。

    看情形,应该是紫霄推人误伤,或者年轻姑娘失足,头撞上了帐篷外的兵器架,上面刚好立着两杆银枪。唉,谁让孟瑄喜欢在门口练武,随手将兵刃乱丢乱放呢。

    紫霄泪眼汪汪地扑上来,扑的人是孟瑄,孟瑄下意识地偏身一躲,回头又问她:“怎么还在这里晃?我让你办的事?”

    紫霄收泪,垂头慢慢道:“事情我已办妥了,可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然后,那个村姑突然冒冒失失冲上来顶撞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相信我!”

    孟瑄眨了眨眼,仍问:“你送信速度倒挺快的,一切,都顺利吧?”

    “嗯。”

    紧急处理伤者后,何当归抬眸,带着几分不满看紫霄。只为几句口角,就伤人如此严重,太无法无天了,谁把她宠得这般轻狂?

    “夫君,你要为我做主啊!”紫霄在何当归的注视下有些心慌,扯住孟瑄的袖口。

    孟瑄缓缓收袖,又讶异,又错愕地看着紫霄。

    “流血冲突的事,要交给军中法曹处理,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还有,紫霄姑娘,我并不是你夫君,以后请别胡乱称呼,让大家误会就不好了。坏了你名声,以后怎好嫁人。”

    ...

第768章 给你机会道歉

    一片寂静中,人人惊讶,表情都好像刚刚他们集体中风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虽然不会太过吃惊,也没料到孟七公子这么不给紫霄面子,好歹还是挂在他名下的女人!听说还为他挡过箭,他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其他军士的表情就不是一般古怪了,可以用“几家欢喜几家怒”来形容,目光刷刷刷地落在面色苍白的紫霄身上。何当归见状,暗自失笑,看来紫霄在军中是很有人气的。孟瑄担心紫霄名声不好嫁不掉,完全是杞人忧天了。

    紫霄瞧不上别人的关怀,而只在乎孟瑄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

    可是为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孟瑄还温和地同她说着话,温柔的笑意只对她一人展现,甚至将手头的军务毫不避讳地请她协助处理!才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孟瑄突然收了笑意,还坚定地与她划清界线!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紫霄美丽的面孔略有扭曲,怨恨地看向何当归,讽刺地扯唇问“因为我不小心得罪了堂堂公主,所以她对夫君说我坏话,逼夫君休弃我?”

    话音一落,何当归立觉军士们同情的眼光从紫霄转移至自己,从绕指柔变成霹雳火!不由再叹,紫霄在军营待这几日,究竟收买了多少人心哪。

    明明就是孟瑄在捣乱,怎么紫霄怨恨的对象却调转了矛头?懂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

    好吧,紫霄不敢怨孟瑄,何当归却狠狠剜了孟瑄一记眼刀,死人头。孟瑄感觉到之后,立刻笑得眉眼弯弯,透着两分孩子气。

    紫霄直接哭出了声,走到何当归面前盈盈一拜,深埋着头,伏低做小地说:“紫霄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公主殿下生气了,公主要打、要骂只凭您高兴就是,紫霄绝不敢还手、还口。但,公主纵然能逼着夫君不承认紫霄,紫霄也是公公婆婆亲口承认了的人,单凭公主一言,是不能否定我身份的。我生是孟家人,死,亦是孟家之鬼……”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周围的军士凶巴巴地瞪着何当归。本来何当归与紫霄外表极相似,只是二人面对面时,一眼望过去,紫霄更媚,美得先声夺人,何当归的那一份矜持尊贵,落在旁人眼中就变作盛气凌人了。

    何当归摇摇头,只觉无语。女人感觉受伤时,总以为伤害她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却不肯多想一想,站在她们背后的男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此刻的孟瑄笑得很妖孽,别说何当归看不下去,连那些军士也瞬间被晃hua了眼,一二人还偏头,脸红了(←_←)。可何当归觉得这个孟瑄就是一只大尾巴狼,看吧,他的尾巴正得意的来回甩动。太太可气了。

    她越怒视他,他越笑得开心,过来牵起她的手,低头看哭得怯弱不胜的紫霄。

    “紫霄姑娘,紫霄女侠,我孟家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诬陷我们?”孟瑄有板有眼地质问道。

    紫霄立刻就不哭了,隔着晶莹的泪水,惊慌地说:“妾身……听不懂夫君的话,对了,一定是公主在从中挑唆,请夫君务必相信妾身……紫霄愿一死以表清白!”

    她以死相逼,孟瑄却不动声色地说:“死或不死,暂且缓一缓,那边儿那位姑娘已先替了你了。我的问话你听不懂,那就揣回去慢慢想,也不着急。只是有件事现在就要当着我夫人与在站诸位的面澄清一下,否则让大家疑心我对紫霄姑娘‘始乱终弃’,岂非冤枉了我,也连累了你。”

    “连累我?”紫霄疑惑重复。

    孟瑄点头:“当然,姑娘家的名誉是第一位的,比样貌更重要。紫霄你还是一名未出阁的姑娘,只是从我父帅手里接了项任务,乔装入营,作为传递信报的信使,为的是掩蔽某些人的耳目。你我不过是做一场戏而已。如今任务落幕了,该你的报酬断不会少你,可姑娘你反口复舌,反咬本将军一口……快说!你与敌军是否是串通一气的?”

    “我……不、我没有!”紫霄鼓足勇气大叫道“将军,我对你一片真心,苍天可表!我三年前就开始爱恋将军,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奴婢,我统统都不介意!”

    紫霄,当众表白了?!

    那些对她有好感的军士,都向孟瑄报以艳羡的注目。

    孟瑄弯着一根食指,懒懒撑着下巴,眼带研判意味。可他就像那石头心做成的人,对美人的倾心毫不动容,反而遗憾地摇一下头。

    “死不悔改。本将军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再多给你一日时间,你自己回去想想吧——来人,王副将!将她带下去严加看守,禁止与外界的一切接触,人跑了或死了都唯你是问!”

    紫霄顿时呆坐于地,面如死灰。

    这时候,再榆木脑袋的军士也觉出了不对劲,暗忖,孟瑄连这样美艳的女人都不要,放着齐人之福不肯享,如果不是他太冷血无情,那就是……紫霄的来历有问题?难道紫霄是女奸细,是敌军放的美人计?

    何当归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等众人散尽后,中军大帐里,她一边给孟瑄的伤处施针,一边问:“那紫霄是什么来历?帝凰的奸细,还是燕王府出身?”问完又摇头“不对啊,她是三年前进的孟府,那时你还名不见经传,你的几个兄长都比你出色。假如真是帝凰做下的圈套,首选猎物也该是孟瑛。”

    “可能是帝凰,我猜的。”

    “猜的?”何当归不可思议“你是三军大将,铁口直断,已为人定下了重罪,居然是用猜的?”

    孟瑄笑,露出一口白牙:“定罪只是在诈她,看她心不心虚,究竟有多虚。现在,我已让人十二时辰盯着她了,看能不能钓上一条大鱼。”

    何当归酸溜溜道:“紫姨娘痴心一片,又为你挡箭,孟瑄,你可真够忍心的。”

    沉默的氛围延续了一刻。

    孟瑄懒洋洋地单臂挂在阔椅上,忽而微笑道:“紫霄挺有趣的,有空你也去耍耍她。”

    “有趣?”

    “嗯,托她的福,我的腰酸得厉害,娘子给我捏捏。”

    “腰酸?”何当归眯眼。指间银针寒光闪闪,悬宕在孟瑄的耳际。

    孟瑄微微嘟嘴,抱怨:“腰好酸!睡椅子睡的!那张床榻被紫霄躺过几回,就变得不好睡了。我让给两头小狼睡,不料连它们俩也嫌弃的跑开,娘子你说怪不怪?”

    “小狼?”

    “是小白狼它们,竟然大老远从扬州跑过来了。”孟瑄简单解释“我在营地突然看见也吃了一惊。喂娘子,给我捏腰嘛~~~”

    “不要,你的腰硬得像石头,捏不动。”

    “那你愿意捏哪里?”孟瑄张开四肢,晒鱼干一样摊成片状“娘子随意挑,我都没意见。”

    这时,总算处理好了他肩头的伤,何当归没好气地提醒:“这里是骑兵营,而你的身份是护国大将军,拜托你不要撒娇好不好,被外人看见,你什么威信都没有了!喂,啊——”

    一个仙树摘叶的潇洒招式,孟瑄用双臂缠住她,天地倒悬,将她压在光滑的红木椅上,椅子吱吱作响。

    “看,这条椅子真的很硬。我很努力的在这上面睡着,只求柏炀柏快快勾我入幻梦见你。”孟瑄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凉丝丝的冰水又一次滴落。

    她讷讷道:“对不起,柏炀柏说了,幻梦的规则就是亦虚亦实,不能透露太多现实情形,否则就不能用下次了。”孟瑄的重量压走了她胸腔中所有空气,她艰难地问“我让你很焦急吗?听闻死讯,让你伤心了?好的,我郑重道歉,你能否先松松手让个路?我得去煎药。”

    “你就是药。”

    “嗯?别闹了相公,你得吃真正的汤药。”何当归正色。

    “不吃你变成的药,我永远不会好的,我会死掉的。”孟瑄的话无赖,手下的动作则是无耻。剥衣的动作驾轻就熟,像是曾做过一千遍。

    “孟瑄你疯了!别人进来会抓现行,会四处宣扬……啊!住手!”

    黑眸直入心底,看得她心儿发慌“何当归”他清楚地叫了她的全名“难道你以为折磨了我这么多日,我到现在还是一个正常人?我不正常,我早就疯了,好好领着你自己种的恶果吧。”

    “……”

    “你问我焦急不焦急,伤心不伤心,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让你亲身体验一下。相信,一定是最难忘的一次。”黑眸中的暴风雪刮起,瞬息吞没了世间万物。

    “啊!”她困难地推开了一分距离,低低叫嚷“不要动求你不要动,你的伤真的不能再……唔唔……”

    双唇被牢牢封缄,没再留给她争取“缓刑”的余地。

    转眼,斗室之内只闻激烈的喘息和女子低低的哭叫声,交织缠绵,如泣如诉。

    一开始,何当归是在装哭,觉得这样能够让孟瑄放过她,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中军帐。可没过多久,她才惊慌地发现一个事实。眼泪对孟瑄失效了。

    他比他口中形容得更加疯狂,更肆无忌惮。

    不是在交缠,而是在毁灭。

    不是在索偿她的欠债,而是在掠夺这片狭小空间中的最后一口空气。

    ……

    一番窒息的纠缠后,何当归觉得好像听到了帐外的脚步声,哭求道:“已经够了,晚上再继续行不行?我知道你有多生气了,也已经郑重道歉了,你再生气总得讲点道理吧,我又不是自愿被掳去的。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不是存心要急疯你……啊!这里不行!”一只罪恶的禄山之爪,拍开!

    “够了?不够,还差得远呢。”

    她惊慌低叫:“外面有人来了!死人头,你的耳朵聋了吗!你真的想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吗!”

    “你还能叽叽呱呱讲话,是在暗示我不够努力,不能让你专心?”

    “暗示你个死人头!”何当归彻底急成了红眼兔子,用一双小白爪子挠人“你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

    张口,狠狠咬人。

    嘣!硌牙!她含泪舔牙。

    孟瑄表情遗憾,俯视着她叹气道:“给了你机会道歉,你却不珍惜。所以清儿,接下来的重级惩罚,不要哭得太响哦,会招来咱家小白狼的。”

    ...

第769章 我夫人她很累

    “惩罚”之后的遗留战场,惊人之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些四分五裂的阔椅碎渣,铺洒了一地。中军大案成为第二战场,随后,各种军情急报、奏折密信全都拿来垫底了。

    第二日中午醒过来,何当归的头昏昏沉沉的,全身一整副骨架好似被拆分重组过,比从兽人手底下逃命的时候更凄惨。

    孟瑄根本就是一只大号的吸血蚊子,多少血都喝不够。

    此时此刻,餍足的男人衣着光鲜,容光焕发,坐在一台崭新的中军案后处理公务。背脊挺直,侧颜的线条冷硬,薄唇抿成一线,眼神坚定而认真,十足的正人君子做派。

    何当归虚软地握了握拳头,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那个见鬼的男人,鬼才会误将他认作是正人君子,那个卑鄙的,无耻的,可耻的,可怕的……他竟敢那样对她,绝对不可原谅!绝对要、让那个恶魔、付出代价……

    “啊呀,清儿醒了,昨晚睡得好不好?我连夜阅奏报,都没空闲时间睡觉!”孟瑄笑容无害。

    她怎么可能睡得好?他明知故问!

    他的空闲时间呢?全被他用来辣手摧hua了!

    何当归露出自己双眼所能表达出的最大恨意,磨牙,切齿。只有拥有了一对尖锐锋利的虎牙,才能抵抗恶魔的侵略。

    孟瑄又嗔怪地说:“别在白日里就用这种眼神看为夫,点出火来,你又只会哭。还记得昨天下午的事吗?你用我的衣衫擦眼泪,后来我捡起来穿,别人看见都捂嘴偷笑。熠迢悄悄告诉我,背上的布料,印了两个小手印儿。”

    何当归捂脸,发出模糊的低叫,整个人藏进被子里去。

    一想到昨天晚上,孟瑄将体力透支的她抱去了旁边一顶帐篷,又指挥人给中军大帐换新桌案、新椅子、新床、新被褥、新火盆的那一幕……她觉得快丢脸到姥姥家了,下半辈子还是披着棉被过日子比较好。

    “别闷坏了,出来吃饭,你两天没吃没喝了。”

    孟瑄写完最后一笔,掷开狼毫笔,走到宽阔的床榻边,捞取被子里的小妻子。

    何当归半跪于床,将一张脸溺毙在松软的枕头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出去,你别跟我说话,我不吃饭也不想出去,拿开你的狼爪。”

    “娘子这是何意?”孟瑄困惑地问“莫非你对为夫不满意?”

    她在枕头里用力点头。

    何止是不满,简直是因爱生恨,因恨生出了杀人之心。

    孟瑄沉默片刻,道:“好的,我明白了。”然后默默走开,火炉上端奶茶去了。

    他明白了?何当归从枕头里露出半只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色狼孟瑄的觉悟,竟然有这么高?嗯,出于书香世家,到底他的本质还是好的!

    孟瑄的大手递上炒米拌奶茶,她的小手接过来,捧着暖手,静静啜饮。

    等一整罐子奶茶被解决掉,她积攒了一夜的怨气被冲散,消散如雾。最后,她大度地原谅了孟瑄的恶劣暴行,并安慰自己,昨天属于特殊情况,孟瑄失控是有原因的。

    “还喝吗,午膳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她摇摇头:“别浪费你的精力了,我知道,如今你身上担的军务,本来是由十一名骑兵营将领共同担当的。一人兼十一职,你一定很辛苦。”

    孟瑄淡淡勾唇:“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一点都不苦。”

    “有没有想过选一些心腹下属,分走一部分旁枝末节的军务?那样可以让你轻松不少,节约精力。”何当归建议。

    孟瑄却道:“暂时不用,让我一个人独挑,是皇上的意思。他说朝中和军中都有内奸,在挖出内奸之前请我先辛苦几日,容后重谢。虽不是为了天子的重谢,但我已答应下来。”

    顿了顿,何当归调侃他:“想不到孟将军这么忠君爱国,我记得有个人在兔儿镇救走朝廷钦犯素潇潇,跟朝廷和锦衣卫作对,那个人是谁来着?”

    孟瑄又开始背他的孟家祖训:“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投桃报李,人之常情耳。”

    “你是说,天子当你兄弟手足一样重视,你甘为他的心腹臣子?”何当归蹙眉“会不会太愚忠了,朱允炆也不是绝对的好人,只不过比朱棣和朱权内心纯净。”

    孟瑄继续背孟子篇章:“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我身在‘卿大夫’之位,保护宗庙社稷是我本分。”

    何当归伸手拍一下他的脸“好了,知道你了不起了!可不管为孟家还是为我,夫君你都该善自保重,不许出师未捷身先伤。”

    孟瑄点头,给这一次家国大事的谈话做了最后的总结——

    “清儿放心,为夫已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节约自己的精力,今晚的睡前活动,争取让你满意。”

    于是,何当归风中凌乱,重新藏回被子里。

    “何当归!何小妞!何三公主!”外面有人在叫“出来出来,小爷有事问你!”

    这般喊法的,不听声音也知道是廖之远他大爷的。

    何当归轻轻摇头,表示自己被一夜狂风摧残得手脚半废,暂时没心情见廖之远那种坏嘴巴的人。万一被他瞧出行迹,再到处学舌胡说,她真恨不得一头撞在豆腐上。

    孟瑄点头,表示理解,交给他打发好了。

    于是孟瑄出去问:“什么风把廖大人吹来了?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廖之远气哼哼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是风,是雪,七月飘雪,是我廖家有冤情要申诉啊!何当归呢?小爷找她!”

    孟瑄悠然若一尾鱼,含蓄地道:“我夫人她很累,廖大人有话说给我,也是一样。大人有何冤情要诉?”

    “很累?”廖之远大概是没听明白。

    “她很累。”孟瑄面不改色地说着“此事全怪我……昨天累坏她了,所以确实无法见客,请见谅。”

    这般引人遐思的说法,傻子也能听明白了。

    尽管今天的廖之远比较迟钝,但一个茫然的表情过后,瞬间了然。还点点头,表示理解。

    同时,中军帐大床里的何当归不再犹豫,直接挖了个地洞把自己给深深掩埋了。天哪,她究竟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那家伙还嫌在军营小范围内传得不够,还要往外散播?

    孟瑄微微一笑:“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廖之远开门见山地说:“我家里给我妹子定了一门亲,约定十日之后的大吉日迎娶过门,不料妹子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素日里何当归跟我妹子最要好,来问问她有没有头绪。”

    “跟谁家结的亲?未来夫婿是何人?”孟瑄问。

    “孙家五公子,孙霖的弟弟孙彪。”

    “哦,贵府对我们孟家有什么不满吗?我三哥与廖姑娘情投意合,我母亲也满意这个未来儿媳,我还以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廖之远摊手:“这个你真跟我说不着,因为亲事是我爹定下的,还凶了吧唧的说不能反悔。我妹妹想嫁谁、将来会嫁给谁,这些我都已不放在心上了。我只想找到她,确认她的人是安全的。”

    何当归挣扎下床,隔着帐篷问:“青儿留书里写了什么?”

    廖之远答道:“她说如果爹一定要逼她嫁给孙彪,念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愿意低头认命。可出嫁之前很想看夏天下雪,还有什么‘人工降雪’之类似通非通的鬼话。”

    何当归想了想,道:“廖大人不必担心,青儿是去找柏炀柏了。这些日子来,京城的七月酷寒和冰雨都是柏炀柏的杰作。”

    “柏炀柏在哪儿?”

    “恕不能透露,不过我会联系柏炀柏,确认青儿安全的。”

    “……”

    “大人请回,青儿的事包在我身上。”

    廖之远叹口气,拍了下孟瑄受伤的肩膀“走了,你们继续。有老婆的人真好。”

    孟瑄点头:“慢走不送。”

    帐中,何当归又一次变成煮熟的小红虾。

    入夜,月光如水。孟瑄拥佳人在怀,仿佛怎么都抱不够她,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幻梦里也能抱到你,可感觉一点都不实在。从听闻你死讯的那一刻始,整个世界都不实在了。清儿,你是想杀了我吗?”

    “对不起。”何当归垂睫道歉。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要我一条一条数给你听吗?”孟瑄开始变得斤斤计较。

    “好,你说吧。”

    孟瑄却摇头道:“不,我想听你说,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跟我说说,你怎么从兽人手底下脱险的。”

    何当归半仰起头,露出得意小狐狸般的表情,说道:“我啊,先用香盒引着那只大怪物去屠户的家里,饱餐了一顿猪肉、牛肉和羊肉,它就对我有点好感了,还从路边的杨树上捡了一只毛毛虫送我,示意我吃。我装成吃的样子,它又拍掌又欢呼,完全放松了警戒。”

    孟瑄蹙眉:“可兽人铜筋铁骨,全身上下一处罩门都没有,警戒不警戒,你都动不了它一根毫毛。”再高明的习武者,也至少有一个死穴或罩门,但兽人就没有,所以基本是个不死之身。孟瑄苦斗过它们,深知其中利害。

    何当归眯眼笑道:“我知道东厂训练兽人听从命令的办法,是靠摇铃铛或拨算盘的节奏,啪、啪啪啪,这样来控制的……”

    “你居然知道这个?”孟瑄诧异。

    在道圣老宅里,他与兽人激战的时候,一旁的师爷啪啪拨算盘,兽人的攻击就显得极有组织规律,甚至可以布下剑阵,让威力倍增。他当时就猜测,算盘可能就是师爷发号施令的信号,因此暗暗将那种节奏记在心里。

    后来与紫霄独处时,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金算盘上拨响那个节奏,紫霄很陶醉地眯眼听了一会儿,然后以笛音相和,竟能一次就对上旋律。

    其中原由,耐人寻味。

    “我知道的事多着呢”何当归俏皮一笑“不过虽然大概知道,具体的信号是怎样,我也要反复去试,因为我能看出,那只兽人不是上次庐州出现的东厂兽人。体形、气味和敏捷程度都区别很大,准确的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经过一番试探,最后我成功控制了它,找到了它的老巢,那儿住着另外十一只它的同伴。”

    “什么?!你居然主动去钻兽人窝!”孟瑄的嗓音瞬间拔高。

    ...

第770章 仨女人一台戏

    听到这里,孟瑄全身炸毛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连忙轻拍安抚,并解释道:“我是自信有十足把握,可以用铃铛信号控制这个品种的兽人,才去冒险闯穴的。”

    孟瑄还是很气很火爆:“你也知道那是冒险,不是在玩耍?兽人好玩吗?”

    何当归继续拍,消气消气,千万别发火。她已经领教够了他的怒气所带来的暴风骤雨。

    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她声明道:“幸亏我去了,偷听到了帝凰的那名师爷与一个灰衣人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打算行刺圣驾。我就提前进宫藏了起来,部署安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喏,所以皇上才御赐我为皇妹,圣旨过两天就到。”

    孟瑄有几分不信:“你进宫了?京城守兵全在孟府监控之下,包括皇城的守卫,一只兔子进宫,我这里都会收到奏报。可这几日,并没有可疑人等进宫的消息传来。”

    可疑人等?

    何当归愤愤戳孟瑄的胸口,居然敢说她是可疑人等?应该叫救驾功臣才对吧!

    “你再聪明也猜不到,因为我通过特殊渠道进宫的哦!”何当归指了指架子上的黑纱斗篷,笑道,“这是你在陆宅,脱下给我披的斗篷,其实是皇上的御用斗篷,对吧?里子上绣的金龙是九爪,乃天子之物。在皇城里只要找对了门路,这件斗篷比御赐令牌还管用,简直通行无阻。连锦衣府的探子和城防营的小将都可随意调遣,太牛了。”

    孟瑄先是恍然,随后淡淡一笑:“是了,去陆家接你的前一日,我在宫里护驾受了点伤,皇上感激之余,就摘了他的雨斗篷给我披上,没想到被你派上用场。可你还调用了锦衣卫?”这是他比较关心的问题,因为扯上了锦衣卫。

    何当归道:“不是特意去找的,正好碰上,就请他们帮忙了。”

    “锦衣卫何人?”

    “名叫李辊,以前在扬州的关府见过一次,似乎是高绝的部下。他很好说话,借了不少探子供我调遣。”

    “哦。”

    何当归眼睛一斜,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没。”

    纤指戳戳戳,“少装,你是在担心,这几日我是和段晓楼一起。”

    孟瑄苦笑道:“确切来说,他一日不死心,我就多担一日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低头,笔直地看进那双清澈眼眸里,“段晓楼很犟,但我比他还犟,认准了就绝不放手。”

    “……”

    过了一会儿,何当归又说:“听说你把戴品关牢里了?放了他吧,我出事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我曾威逼他不许向你告密,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下属,不该蹲大牢。”

    熄去蜡烛时,已到了后半夜。

    孟瑄的手臂越收越紧,不给两人中间留一丝缝隙。何当归先是装睡,忍耐和等待,以为孟瑄过一会儿就自己停手了,可最后还是忍到了极限——

    “死人头!你答应了今晚好好睡觉和不越雷池一步,我才答应留宿你的中军帐,你出尔反尔!”

    孟瑄动作丝毫不停,口里接道:“现在情况有变,所以检查一下。不用在意,你睡你的,我自有分寸。”

    掌心粗糙、指尖有一层薄茧的大手,游曳如鱼。从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开始摸起,依次抚过柔嫩雪颈、纤纤锁骨、柔软的胸、盈盈楚腰。禄山之爪不徐不疾,隔着单衣在她身上走来走去,最后单手分开她修长的腿儿,大山般沉重的身躯挤进来……

    “停!什么叫我睡我的,你自有分寸?你有个屁分寸!”她一急就爆了粗口,“你是小白狼的同类,大色狼吗?!”

    孟瑄讪讪住手,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道:“你曾和十二名兽人打过交道,我当然要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关心和照顾妻子,是为人丈夫的本分。”

    何当归完全不买账:“你这话只能骗骗三岁孩童,昨天你‘检查’得还不够吗?”

    “昨天?”孟瑄眼神滚烫,脸慢慢凑近,“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失忆了呢,一整天冷冰冰的。”他笑,“你知道,骑兵营为什么比步兵营更禁止女子随军吗?”

    何当归直觉地认为这不是个好话题,看孟瑄不怀好意的眼神就知道。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有个事儿忘了同你讲了。我的蝉衣和薄荷都有好归宿了,不光蝉衣觅得有情郎,连薄荷也善有善报,嫁进了好人家。”

    孟瑄的唇在她的耳际喷洒热气,低哑磁性的声音揭晓答案:“因为骑过马之后,男人就特别……”

    “啊啊啊!”她大叫,快速地接上说,“锦衣卫那个李辊啊,命硬克妻,相士让他娶草命女子为妻,他娘给他娶了罗白英和荷藕,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以为李辊会中意一个,生几个小孩让家里热闹热闹,谁知他一个都没看中!李母不喜欢两个儿媳,打发她们走,罗白英不依不饶,以罗家势力作要挟逼李辊收她。可她被查出是赵氏从娘家抱来的,并非罗家嫡出,罗老太太气得将她族谱除名,隔天李家强势撵人,罗白英只好回赵家去了。”

    孟瑄不满地嘟嘟嘴巴,眼珠一转,又垂涎着上来啄吻她的脸颊,“咱俩好了这么久,清儿,给我生个孩子吧,你也喜欢小孩子对吧。过些日子我去岭南驻兵,不能带你去,咱们就没机会了。”

    容颜俊美妖孽,似乎专为勾引女人而生,眼眸则是最暗沉的夜色漩涡。

    何当归冒汗,和孟小狼在一起,真是什么话题都不安全!不行,她不能跳他的圈套,不可以中他的美男计,孟小狼比兽人还狠,最后连骨头渣渣都不给剩!

    于是,坚定不移地要讲完李家的故事:“罗白英与荷藕走后,李辊又打起了光棍,李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物色不到新的合适人选,也不敢再胡乱娶女人充数,弄得家宅不宁。而我的大丫鬟薄荷啊,因为荷藕的栽赃陷害,曾去过一次李家,认识这个李老太太……”

    “娘子,我想和你共赴巫山,做生孩子做的事。”孟瑄插嘴。

    何当归哆嗦了一下,不换气的接着说:“不久后一次在集市上,李老太太被小掠扒了荷包和首饰,下人都不在身边,又犯了哮喘之疾。去药铺看病,关家仁术堂分号,掌柜一听要赊账竟不肯救人。亏得恰好让薄荷碰上了,垫银子瞧了病,还送老太太回家。其实薄荷小时候也有哮喘,让我的香草红花药包给医好了,于是她赠药包给李老太太。李老太太对她越看越喜欢,让相士悄悄一算也是‘草命女子’,老太太简直就把薄荷当成儿媳一样看待……”

    “其实我对你也越看越喜欢,越喜欢就越越喜欢,古人有言道,**一刻值千金,”孟瑄用一种绵羊宝宝的无辜眼神看她,“是不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清儿不高兴,清儿才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呢?”

    “没、没有不高兴,只是我有点困了,这里毕竟是骑兵营重地,不适合……”

    “清儿也希望有个咱们俩的孩儿,是吧?小时候,可以当包子掐着玩,长大了,我们就一起教他习文习武,不是很有趣吗?”

    “嗯,大概好像似乎会很有趣……”她冒汗。

    刷!

    孟瑄的羊皮瞬间一掀,又暴露了狼的嘴脸,“所以说呢,我留在京城的时日不多,时间紧迫,咱们必须抓紧每次机会来生孩……”

    他欺身上来,**光洁的胸膛散发着惊人的热力,淡淡青茶香,还附赠上男色无边。

    “啊啊啊!”何当归突然睁眼大叫,“刚提起在关府遇见过的李辊,我得到了启发,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孟瑄不满道:“娘子,能否专心一点?”

    何当归猛地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凤眸圆睁,柳眉倒竖着问:“孟瑄,老实招供!说,你在扬州究竟惹下了多少桃花债?”

    “哈?”继续绵羊宝宝的无辜表情。

    “别装傻了,我不买账!”她丝毫不被男色所惑,化身母夜叉,开口提醒道,“那个撞破了头的扬州油商女儿——你根本就是认得的,对吧?”

    想起今天早晨,孟瑄在药架子上寻了几瓶白药,急匆匆地出去了一会儿,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她更觉得抓住了行迹,觉得孟瑄肯定有事瞒着她!如果是那位姑娘的伤势恶化了,找军医疗伤才是上上之选。那么,孟瑄亲自送药的原因是……

    “好端端,怎么想起这个来?”孟瑄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呵,谁让我突然想起关府了呢?哦呵呵呵,”巫婆式的三段笑声,“关府关白的夫人宋知画,有个贴身侍婢名叫小陶的,夫君大人你还有印象吧?”

    “小陶?”孟瑄困惑。

    “别说你从没见过这个人,我们一起在关府见过的,小陶还冲你笑,对你脸红。当时你黏着胡子扮成蒙古将军,与宁王一处厮混,还丢下你老婆跟宁王跑了,夫君大人,你的记性一定没那么差,对吧?”何当归笑吟吟道,“怪不得觉得那撞伤了头的姑娘眼熟,原来她就是小陶。”

    “……”孟瑄依旧困惑地发着呆。

    纤手拍了拍孟瑄的俊脸,笑问:“你早就认出来了,对吧?不过夫君大人啊,你的信物怎么去的人家姑娘那儿?”

    孟瑄回神,大手反握住她的手,失笑道:“我可不可以认为,清儿是在吃我的醋?”

    “我不能吃醋吗?”她反问。

    “小陶只是个丫鬟,”孟瑄冷静地指出,“我连仙草郡主都没要,又怎会要个小丫鬟?”

    “哦,原来你还惦记着仙草郡主呢,不好意思,如今的仙草郡主是柏炀柏的另一重身份,恐怕不能与你续前缘了。话说回来,郡主有郡主的金贵,丫鬟有丫鬟的秀美,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孟瑄笑嘻嘻地盯着她说:“清儿酸溜溜的模样,我还是头一次见,挺新鲜。”

    “信物……”

    “好了不逗你了,”孟瑄简略解释道,“我不知道她是关府的丫鬟小陶,只是离开扬州时碰巧救过她一次,东西应该也是那时遗留在她那儿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她为何来骑兵营指名找我。怎么样,对这个答案满意吗,我的小妻子?”

    “嗯,困了,睡觉。”

    经过这一番盘问折腾,终于把孟瑄的兽性那一面给压制住了,终于能睡个好觉。

    孟瑄还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与那小陶姑娘之间曾经发生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出有因,无可奈何。只要悄悄安抚下了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隔两日,孟瑄被皇上召入朝,随后又去了一趟兵部,见过保定侯孟善。傍晚他回城外骑兵营,才听说又出事了。

    赶去演武场,外围有军士在观望,场上三个女人,何当归、紫霄和小陶。何当归和紫霄手里握着长鞭,小陶是被麻绳捆在立杆上,脸上有鞭痕血印,何当归的手腕上也是鞭伤。紫霄衣衫凌乱,头发更是乱糟糟一团。

    有人在哭,有人在大叫,三个女人之间的战斗比一台戏还热闹。

    ...

第771章 将军亲自处罚

    紫霄第一个看见了孟瑄,流泪哭叫道:“呜呜,将军为我做主呀,将军不主持公道的话,紫霄就没有活路了,就要被她们两个联手害死了呀!将军救命!”

    孟瑄瞳孔一缩,没看到别的,却看到了何当归手腕上的鞭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皓白雪腕上,一道红怵目惊心。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情况最惨的小陶,也抽泣不止,柔软不胜地说:“孟将军别听她恶人先告状,我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个女人,她冤枉我偷看军机密信,还将我捆在柱子上鞭打。”说完就昏厥了,人还绑在柱子上。

    孟瑄叹口气,对身后的熠迢说:“给她松绑,送去疗伤。”

    熠迢是一直留在营里的,此刻悄悄告诉孟瑄:“小陶看到密信是千真万确的事,当时我也在场。或许她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不过……她读到的那一封是大宁来信,蓝色标记的信封。”

    孟瑄面色微变,但还是给小陶松去了绑缚,才发现她真的伤得不轻,脸上、手臂上和胸口都有鞭痕,有的伤口皮肉已外翻出来了,可见鞭打的人下了死手。

    何当归与紫霄的手里都有鞭子,鞭上都站着血迹。何当归手腕上有浅浅鞭伤,而紫霄的衣着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孟瑄问:“谁动的手?鞭打在军中属私刑。”小陶嘤咛一声,又醒过来,捂着脸嘤嘤啜泣。

    何当归与紫霄互看一眼,何当归说:“我与她都动手了。”

    两个人联手打小陶一个?

    顿了顿,孟瑄又问:“谁先动的手?”

    紫霄低头不说话,何当归回想了一下,道:“算是我吧,本来她们只是嘴上吵吵,我听得头大,就建议用武力解决问题。”

    远处的军士在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却听不清,熠迢一副欲言又止的怪样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孟瑄打算如何处理这“军中三女人私自械斗”的事端。

    自从接掌燕州兵权之后,孟瑄的掌军能力让人无可挑剔,就算再想挑刺的人也挑不出什么。可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不服孟家军统领的将士兵卒,就知道怎么抹黑孟大将军了。

    孟瑄负手踱步,察看着演武场的破坏程度,回头问熠迢:“起因姑且不论,那封蓝标密信,看过的人确定只有小陶一个,是吗?”

    熠迢点点头。

    “好,很好。”孟瑄黑眸一敛,内中的一片凌厉威慑直逼人心。那目光从紫霄与何当归二人面上划过,紫霄的小脸一白,何当归轻轻撇了撇嘴。

    只听孟瑄沉声喝道:“演武场是兵士的圣地,场上连胜三场可以抵换一次军功,背十次军功就能做本部的旗牌官,是兵士的最大荣耀。但没有军阶在身的人,是没资格站在这个场上的,更遑论动用兵器,滥用死刑。”

    他横眉看向紫霄、何当归,冷冷道“你二人犯错不小,若以军法处置,每人至少要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可军法只用在军人身上,两位都不是,本该立即驱逐出营,又怕你们掌握了我军的机密,挟恨报复,做出不利于我军的事……我问你们,可知罪否?”

    紫霄抿唇,看一眼何当归。何当归不语,于是紫霄憋足一口气说道:“将军明鉴,我为骑兵营抓住了陶辛这个奸细,纵然无功,也不至于有过!清宁公主包庇奸细,还挑唆熠迢放走奸细,难道她是真正的幕后指使吗?我只是随口一猜,她就急了,想杀我灭口,求将军还我公道!”情致楚楚,惹人怜惜。

    孟瑄看向何当归:“可有此事?”

    何当归慢慢走到兵器架前,二十五斤的生铁板斧,左手单手拎起,右手做掌状。

    熠迢迷惑道:“您这是……”

    孟瑄赫然变色,直觉地想上前阻止。袖子下的握紧拳头,勉强忍下。

    啪!

    呼啦啦——

    何当归挥掌,单手碎板斧,一大块生铁碎作十七八瓣!

    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孟瑄皱眉,担忧地看她的手,固然以她的内力碎铁没问题。可昨天她还怪他的腰上肌肉太硬,硌了她的手指头。再硬能硬过生铁吗?

    何当归一副高人的淡远模样,转身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冷冷道:“我自幼习武,一身武艺不输给专职的杀手。到目前为止,我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站着说话和告状的。”

    众人呆傻。紫霄咬唇,脸色极是难看。

    孟瑄轻咳一声,掩不住话底的暗笑,道:“嗯,这算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紫霄的上述指控不成立。”

    何当归下巴轻扬,露出一点讥讽笑意,回头问熠迢:“对了,‘听说’我挑唆你放走奸细小陶?我怎么挑唆的你,请熠副将复述一下。”

    熠迢道:“发现小陶看了密信,紫霄端着一碗马汗走出来,要先药哑了她,使她不能泄露机密。公主就说,就算嫌疑犯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牛,也有个申辩的机会,何况是个会说话的人,想把人变成牛,得先过她这一关。然后公主让我将小陶带到我的住处看守,等将军回来处置。”

    “不料那村姑心虚,企图逃跑”紫霄接道“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她跑什么?”

    小陶流泪道:“小女子以前不过是个深宅里的丫鬟,见的都是文雅人,听的都是软和话,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紫霄就是只毒蝎子,不蜇死了我,她是断不甘休的。我别无长处,只有一把会唱曲的好嗓子,她却想毁了我唯一珍视的嗓子,难道我就坐以待毙吗?”

    孟瑄沉吟片刻,突然问小陶:“你识字吗?我记得你从前不识字的。”

    小陶低头,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答道:“回将军,自从与将军分开后,我在家里的油铺帮忙,学认了几个字。”

    孟瑄颔首道:“好,你身家清白,本将军也大概清楚。说你是奸细的确有冤屈的成分,所以,只要设法令你忘了信上的内容,你就可以离开了。”

    小陶一愣:“我……我不走。”

    熠迢微一摇头,道:“小陶姑娘,将军已为你平反冤屈了,走,跟我回去疗伤吧。”

    他半拉半扶地带小陶走,小陶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孟瑄两眼,去疗伤了。

    孟瑄又宣布道:“演武场动用私刑,不可原谅,罚紫霄将五千兵士的旧铠甲都打磨、上油一遍,做完才能休息,由王副将指派亲兵监督。罚何当归在五里坡的草地布下方圆百丈的雨雾退兵阵,时间以五日为限,由本将军亲自监督。”

    雨雾退兵阵?

    军士中有听说过这个阵名的,都露出怀疑表情。其中一人喊道:“退兵阵不是寻常阵法,就算熟读兵书的人照纸模仿,也只能布一个四不像的阵罢了!”

    另一人附和:“听说只有本朝的‘兵神’徐达会布这个阵,连他的儿子都不能复制,更何况……”更何况一个女流之辈!

    原本负责安排操演布阵的冯副将,疑问道:“将军不是说在五里坡放绊马阵吗?为何临时换作雨雾退兵阵?”

    孟瑄道:“本将军接军机奏报,三日内将有岭南骑兵一万余人过境,与我军会师,共同进行为期半月的操练。原定的五千人演习闯阵,单靠一个绊马阵是不顶用的,因此要另作安排。”

    冯副将一愣,一万余人加现在的五千,将是接近两万余的骑兵加坐骑。让这批兵马一起操演的大型布阵,自开朝以来还未有过!

    单靠他一人支撑,绝对完不成,找两个助手是应该的。可孟将军让女人来做,太胡闹了吧!

    觑一眼孟瑄,冯副将委婉进言:“还是从上奏兵部,请求增援几个熟悉布阵的官员,‘协助’将军夫人来布这个阵吧?而且雨雾退兵阵太难,说到大型阵法,不是还有其他兵书里常见的几种吗?”万一最后失败了,责任谁来担?

    孟瑄笑了笑,解释道:“指定布此阵法其实是天子的意思,万一她办不到,或者布出的阵型被两万兵马冲破了,到时本将军再另行处罚。这样才公平,对吗各位?”

    冯副将一听要失败后处罚的人是何当归,也就聪明地闭了嘴,不再劝孟将军。

    可能是将军不喜他夫人,想用这种办法除掉她?

    ※※※

    “让我看看你的手!”

    孟瑄扯出何当归藏在背后的手,疼得她咝了一声。孟瑄动作轻柔下来,检查发现,除了手腕上有鞭伤,刚才的碎铁表演也留下了几道小划痕,正往外渗血。鞭伤是带倒刺的,刺要一根根拔出来。

    孟瑄用湿布蘸酒,心疼地拔着那些倒刺,一口气闷在胸臆中。见他这样,何当归也垂头,闷着不说话。一方面怕刺激他,另一方面,紫霄之前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让她有点不爽。

    “是紫霄伤的你?”他以指轻触雪腕,危险发问。

    何当归笑笑说:“她还没那个本事,是我头一回耍鞭子,没控制好力道结果甩到自己身上。”

    “嗯?自己弄伤了自己?”

    “紫霄鞭打小陶,我看不过眼,于是出鞭相救。紫霄就以我影响军裁为由,喊来了很多人围观,我就说我也是帮忙行刑的。紫霄出一鞭,我也出一鞭,将她落在小陶身上的鞭子卸去力道。怎么样,我聪明吧?”

    “自作聪明!”

    终于处理好了伤口,孟瑄抬头嗔视她:“玩儿什么不好,刀斧鞭子哪是你随意动得的。”

    “可我这一身内力全是拜你所赐”她俏皮笑问“小师父,你不让我动武干嘛还过这么多内力给我?授人以渔,却不让人打渔,却是什么道理?”

    孟瑄理所当然地说:“传你内力是给你防身,让你打那些欺侮你的坏人。你用拳头随意打打人就好了,动兵器多危险!”

    何当归粉拳给了孟瑄一下,翻白眼说:“可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个紫霄表面弱柳扶风,风一吹就将倒,其实也是一个练家子,一条鞭子耍得虎虎生风,威风得紧呢。”

    “原来她真的会武功,我没猜错!”

    孟瑄略有诧异,转而又歉意地看何当归“我疑心岭南的将士中有帝凰的人,而紫霄就是中间的联络点,因此还要多留她在这里两日。只罚她刷洗铠甲,是不是太轻了?”

    “没关系”何当归笑眯眯道“我已经习惯处理你的桃hua债了,你不用觉得抱歉。”呵呵呵的冷笑。

    孟瑄叹息着拥她在怀。

    摇曳的烛影下,两人抵头,静静相对。

    半晌后孟瑄才轻声道:“扬州罗府,桃天院,我一辈子的桃hua都在那个地方开尽了,从无其他欠债。娘子不信的话,让我给你看看我的心。”

    “怎么看?”何当归奇怪。

    “脱衣服看。”

    “……不用麻烦了,我一直都相信你,就像你信我那样。”

    ...

第772章 王爷与小公主

    入夜三更的马场刷洗棚里,一盆深黄的锈汤前,紫霄还在与那些生锈的冰冷铠甲作斗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终于她忍不下去,气得一脚踹开盆,仰头大喊:“我堂堂狼王之女,大塔国的公主,比何当归那个冒牌公主强百倍,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低贱的活!”

    立在她身后的灰衣人劝道:“公主忍耐些罢,如果不是我提前支开了所有人,你这话就要被传出去了。眼下正逢紧要关头,十年一剑,只为今朝。你的任务至关重要,一旦有所差池,拖了王爷后腿,那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恨,我不服。”紫霄的眼珠发红,在月光之下幽光惨惨,说不出的诡异“我比何当归美貌,比何当归出身高贵,更加比何当归对他用心,为什么?他的目光为什么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灰衣人默了一会,答道:“情不知所起,不问原由,等公主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明白了。可是眼下你要专心任务,等两军会师后,你找一个借口离开营地。有其他任务,王爷会另通知你。等大事做成,你想要什么,王爷都会满足你,因为他是最疼你的亲人。”

    紫霄喊:“我就是喜欢孟瑄,不得到他,我绝不离开!”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我不管!同样受罚,他让我洗铠甲,让何当归布阵,摆明了就是偏向她!”

    灰衣人哑笑出声,森然地说:“何当归永远布不好那个阵,到时皇帝会砍她的头。哈哈,这是天助帝凰!布‘雨雾退兵阵’,雨是第一位的,而演习那天不会有一滴雨,老夫我会确保这点。到时,孟家父子兵齐上阵,也挽回不了局面。孟瑄这不是偏向,是亲手送何当归上断头台!”

    紫霄跳起来咋呼:“真的?国师你没骗我!”

    灰衣人垂头:“老夫齐经一生效忠大塔国皇室,公主是前任狼王遗留的唯一血脉,老夫绝不敢谎言欺骗。”

    紫霄扭唇,冷笑道:“哼,何当归那个女人长着与我相似的面孔,我一见就打从心底生厌。她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回去告诉我二叔,等他做了大明的皇帝,我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何当归的脸皮——我要活活揭了她脸上的皮!”

    灰衣人欲言又止。有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瞒了十三年,几乎当场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咽下了。

    “是,老夫会转达给王爷。”

    “哈哈哈!”紫霄疯狂大笑,笑得透不过起的弯下腰“何当归的脸没有了,七公子就会只看我一个人,那那个坏女人就会明白,现实有多么残酷!”

    ※※※

    三更末的中军大帐里,孟瑄阅军机,何当归煮岁寒三友祛湿茶给他提神。

    “别烫了手,搁在那儿,等熠迢来做吧。”

    孟瑄十分不赞同地看向她裹着纱布的手,都受伤了,还弄这些干什么?

    “不行!”何当归坚决驳回“熠迢一个大男人家家的,煮的茶透着一股粗鲁不文的劲,你能喝得下,我从旁边闻着却嫌呛得慌。他煮的茶可以装瓶,当毒药防身用。熠彤煮的茶还勉强过眼,只是太费茶叶,几十两银子换一两的山吹雪,我每次只夹十片提味儿,他倒好,一次抓走一大把!冲两泡就将茶叶换新的!”

    “水开了,仔细烫手。”

    孟瑄目光仍在奏报上,听到水沸的前奏响起,出声提醒。

    何当归利索的用干布包起火上方的铜壶,滚开的水一注而下,满室茶香。孟瑄还没喝到茶就觉得很提神了,抿唇淡笑。

    这时,何当归突然问:“对了,熠彤还没找到吗?”

    “没有。”孟瑄声音有些黯然“那小子伤得不轻,留书一封,人就不知所踪了。我问了未央宫几个坛主,都说熠彤没去过分坛,连着半月杳无音信,实在奇怪。”

    何当归猜测道:“他生着你的气,出了军营自然不去你的地盘了。我记得去年在清园住,你与陆江北保持密切联络的那一段时间,熠彤一直代你传信,和陆江北关系颇好。难不成他赌气投奔锦衣卫去了?”

    “或许吧,明日遣人去问问。”

    “不用太担心,熠彤的头脑活络,在外面不会吃亏的。”何当归安慰。

    “行了”孟瑄失笑,从案台后走出来,接过何当归手里的祛湿茶,喝了一口说“布阵的事就够你费神的了,其他事由我来操心吧。”

    说完他走去门口,蹬上了铆钉靴。何当归问:“这个时辰还要出去?”

    孟瑄卷起一卷江河地理图,点头答道:“我还要与诸副将来一次围炉夜谈,你今天累得不轻,又舞鞭子又单手碎铁,早些安歇,不然睡晚了又在白昼里贪睡,迟早要睡出病来的。”

    何当归叉腰:“你在跟本神医谈病吗?”

    孟瑄抬手,揉乱了她披在肩头的发。长发瀑布流水,从指间穿过,拨出一缕幽幽hua香,冰凉的触感。

    “神医娘子,早点睡,夜里觉得冷就拢两个火盆子。还有件事是——父亲让我明日去兵部的时候带上你,不过营里白日有朝、午的两场演武,我必得在场督导。大概要等日暮之后,咱们才有空进城。”

    “让我一同去兵部?”何当归有点奇怪“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孟瑄微微笑道“今日部里刚好有一群西北老将回京述职,场面乱糟糟的,我都听不见父亲说的话。无妨,反正咱俩一起过去。父亲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干,可能是为宫里救圣驾的事表扬你吧。”

    “哦,那你快去你的围炉夜谈吧,别让人家等你。”小手一推他的胸膛。

    孟瑄落唇一吻“乖清儿,你先睡。”

    她撅嘴,向后一倒,躺在床边闭眼说:“睡着了,大将军安心了吧?”有这么不放心她吗?

    孟瑄拍头,盖被,脚步声走远了。

    她也确实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睡得很沉,纵使打雷也吵不醒她了。

    孟瑄走出中军帐,却并没如他所说去和下属谈军务,而是看四下无人,就钻入一顶灰纹白底的三等兵帐篷里,对里面的人说:“抱歉让国师久等了。”

    里面的灰衣人背对着门的方向,面壁打坐,背影萧然,满头的须发皆白。他回头看向孟瑄,露出的面容也是风霜刀刻的沧桑样子,一双眼睛给人予严苛冷酷的印象,细看与齐玄余的眼睛很像。

    这灰衣人就是齐玄余之父,前任国师齐经。他面露笑容,可观者完全感觉不到暖意,只听他说:“孟将军这般人物,相信谁都愿意等,不管是一个时辰还是一年,十年,能等来就是值得的。我家王爷曾说过,天下英雄,将军居首。老夫从前还有点疑惑不解,近日见了将军一番作为,才知王爷之言不虚。”

    孟瑄微笑:“愧不敢当。我是朝廷的将军,王爷是帝凰首脑,双方立场不同使我不得不一直跟王爷对着干,王爷还反过来称赞我,当真雅量无极。”

    齐经道:“王爷的能耐,将军才见了不到冰山一角,是皇城里那个黄须小儿永远都比不上的,就算他爷爷也不及一分。跟着王爷干,前途无可限量。”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得理直气壮。

    孟瑄沉吟片刻,道:“容我考虑几日,虽然仰慕王爷的高华,可我出身孟家,做任何决定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齐经笑得长须一抖,高深莫测地说:“老夫正是为孟家计,才找上了将军。”

    “哦?此言何意?”

    “将军请阅。”

    齐经递上一张纸,孟瑄读了两行就心头一突。饶是他心志如石,暗沉的脸色也暴露了他此刻的动摇。落在齐经眼中就是喜讯,孟瑄倒戈,王爷的大事就确定了胜局!

    齐经又加了一把火,补充道:“保定侯再如何小心谨慎,在许多朝中大佬的眼中,也是一根非拔不可的刺。这张纸中的指证内容,另附一册详尽证据,一旦落到了政敌的手中,连皇帝也保不了孟家。将军三思,我家王爷真的很有诚意,而且是古今第一惜才之人。不光将军,孟家的每一位公子都有一展才学的机会。”

    “好,我先代家父答应了。”

    孟瑄双手握拳,艰难地垂下头,眼眸中只见无奈。

    齐经欢愉地拿出另一张纸,请孟瑄落款,又打听了孟家手中兵权的具体分配。孟瑄一一作答,两人商谈到深夜。

    最后齐经离去前,又转身道:“难得与将军投缘,老夫想做个大媒,不知将军赏脸否?”

    “请讲。”

    “紫霄本是王爷兄长的女儿,天真烂漫,对将军情有独钟。若将军肯收她为妾,相信王爷也是乐见其成的。”

    “紫霄?”孟瑄面露诧异“这可着实令人意外。我第一次见她是在荒山道观里,她只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姑,露出的手臂上满是竹刀留下的伤痕,据她说是性情凶暴的师父打的,还求我带她走。难道那次见面,也是王爷预先安排好的?”

    齐经露出点伤感神色,叹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当年连王爷都无法全身而退,何况不满四岁的公主。”

    “国师你……”

    齐经收敛悲容,才说:“将军放心,紫霄是老夫不久前刚刚寻找到的前任主子的遗孤,之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加没有算计的念头。将军尽可安心收之。”

    “那么,孟瑄多谢国师美意。”

    “这么说,将军答应了?”

    “千金易得,倾城难求。紫霄倾城之貌看上了在下,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将军乃真豪杰也!”齐经满意地笑了。

    “不敢当。”

    不多时,后面一顶暗红帐篷里,摇摇晃晃的烛光刻画了一双身影,从帐外看过去宛如交颈鸳鸯,美不胜收。一直到东方天白,那双身影才分开,伴有女子缠绵的低低啜泣。

    男子更衣,冷哼一声要离开,却发现帐篷外围了不少人,于是为难的止了步。

    听声音,应该是营里的巡守兵,话意里想进来一探究竟。

    男子一惊,忙找地方躲。

    ...

第773章 将军的枕边人

    床头拢着火盆,夜寒不沾衾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被外面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闹醒了,醒来时天已亮。开始她也不大在意,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洗漱梳妆,煮茶粥,打珠络,绣袖边,给孟瑄补衣袍上的磨损。

    孟瑄说了要带她拜见公公保定侯,空着手去不太好,所以她写了一张以滋补药材为主的礼单,打算先进城准备这份礼物。还有,昨日孟瑄口中那个“惩罚”性质的雨雾退兵阵,也要找柏炀柏帮忙才能做成。

    写完礼单,收拾笔墨,孟瑄处理军务的案台上,一封信的纸质不同,引起她的注意,随手打开看,不由怔愣。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想立刻找孟瑄问清楚,才发现孟瑄的枕头被褥都没动过,昨晚没回来睡!

    这时,帐外的动静还是一波接一波,不是军中正常操练的声音。她披衣出去,想看个究竟,跟迎面过来的人差点撞上。

    不是别人,却是她昨日救下的小陶。一身葱绿裙装,底下缀着点水粉裤脚,是丫鬟的惯常打扮,怀里揣个包袱。

    小陶见了她,脸色变得古怪,可还是上来恭恭敬敬行了个蹲礼,感激道:“多谢公主昨日搭救,不然就让那个恶女人得逞了!没想到她那么狠,想置我于死地!”

    何当归让她免礼,打量一番她的装扮,才开口道:“没事就好了,你身上还有伤,在这里养伤多有不便,正好我今日进城,带你一起走吧。军中到处都是粗鲁男子,咱们来这里已是不大合规矩,如果比较显眼,难保不惹出什么乱子来。”

    小陶一愣,问:“进城?带我去……什么地方?”怀里的包袱紧了紧。

    何当归温和地说:“听孟瑄提过,你已不是关府的丫鬟,也无处可去才来投奔。正好,我在城里有几样产业,酒楼、客栈、戏园子、药铺、衣裳铺和首饰铺都有。小陶你从前是宋夫人的得力帮手,肯定是本领不小的,如果你愿意来帮我打理产业,我亦不会亏待你。除了工钱和补贴外,住处三餐都有安排,比当丫鬟自由很多。”

    这般说法已经够客气了,尽管小陶没明说,但好端端被关府撵出来,肯定有故事在里头。一般情形下,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大户人家肯再用她当丫鬟,等于断了后路。何当归却先征求她意见,问愿不愿意来铺子里帮忙,待遇还从优。

    论理比从前当丫鬟强多了,不用签卖身契,就是个自由人。有钱又有自由,还求什么?

    可小陶却很失望,尽管竭力掩饰,但并没逃过何当归的眼睛。

    小陶低头,轻轻道:“我只是个丫鬟,没什么本事,只懂得伺候主子,公主说的那些铺子里的活儿我都不懂,也不敢去。公主发个慈悲,让小陶跟着孟……跟在您身边,继续当丫鬟吧。”

    顿了顿,何当归微笑道:“薄荷蝉衣都不在身边,我确实缺人了,可相士说我命硬克人,没克着孟瑄,却克了底下的人。丫鬟里面除了薄荷蝉衣,其他人的结果都不太好,丢命的丢命,失足的失足,实在伤了我的心。如果小陶你有此志向,我不好过分劝,但想让你再考虑考虑。”

    “可是,我……”小陶听得涨红了脸,为自己之前的失言而懊悔。

    她想跟的人是孟将军,可怎么竟大意说出口了?就算说也不该对着何当归说,应该私下里悄悄说与孟将军本人的。

    何当归,一看就不是个能容人的。什么叫丫鬟全没好结果?没想到比宋知画还狠!

    心念一转,小陶抬头说:“其实我在扬州救过孟将军一次,这回无亲可投,才想到来投奔将军。我想厚颜讨个恩,让将军帮帮我。”

    慢慢笑了笑,何当归道:“奇了,孟瑄跟我说是他救你,小陶你却说救过孟瑄,看来里面的缘故够曲折的,让当事人产生这么大的歧义。”小陶脸红,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又憋回去。

    于是何当归又道:“也罢,出门在外谁不靠个朋友,宋夫人的丫鬟也算得我的旧识。既然是我们夫妻的旧识,小陶你想让我们帮什么忙,不妨直说。”

    这大概是她近年来最好心的一次援手,因为宋知画与其说旧识,倒不如说是害过她的人。宋知画踢出去的丫鬟,怎么看都与她无关。

    但小陶依旧不大领情,低头答道:“也没什么要开口的地方,只是投奔而已……对了,怎么不见将军?”

    “孟瑄这两天忙,我也在找他呢。”

    “他……不在军中?”

    “嗯,应该还在,昨儿没听他说要白天离营。小陶姑娘急着找他?”

    小陶眼珠滴滴转了两下,说:“要不是将军及时来救,小陶就含冤莫白,死得冤枉了。总要,当面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呵,”何当归点一下头,绕过小陶往前走,“我先暂且代他收了你的谢意,等你下次见到他再当面谢吧。关于去铺子里帮忙的提议,你还可以再考虑两天,我觉得挺不错,比卖身做下人强些。”

    话到这里,小陶心里想什么,再猜不出来的就是傻子了。

    昨日从紫霄鞭下救小陶和力保小陶的,从头到尾都是何当归一人,孟瑄不过姗姗来迟,为冲突画了句点。因为这个事,何当归还领了孟瑄的“重罚”。于情于理,小陶该要当面致谢的对象,都是何当归才对。

    所谓识人不清,所谓东郭先生与狼,说的是不是眼前这种情形?

    救了小陶,小陶恩将仇报地跑来——抢男人。

    何当归率先走开了,小陶犹豫一下,也跟在她身后走,并自动进入丫鬟角色了,“公主还没用过早膳吧?我的手艺还行,扬州的家乡菜,公主能叫出名儿的我都会做。不知公主想吃什么?”

    “你带着伤就别忙活了,先回帐篷养伤吧。”

    何当归站住脚,偏头扫一眼小陶的俏丽穿着,还有桃红的腮和赤朱的唇,凉凉加了一句,“燕州骑兵出了名的军纪严明,却是当初在燕王手底下的时候,现在经孟瑄一管,沾惹了他的随性,竟多出不少色狼……这里帐篷多,拐角多,不防从哪里冒出一只手来拖人也未可知,小陶你当心点。”

    小陶一僵,脊背漫过酥麻凉意,却还没被吓跑。

    又跟着何当归走了一会儿,她期期艾艾地问:“孟家是个大世家,人一定不少吧?我听说,支数是关府不能比的。”

    何当归话家常的口吻道:“确实不少,孟瑄有十个兄弟,都是相仿的年纪,最小的孟瑜也只比孟瑄小四岁。家里的三个姑娘也到了出嫁的时节,这样论起来,年轻一辈就分出十四支来,每一支再诞育两三个孩儿,又是生生不息的局面了。”说到这里她自顾自笑了,有点出神,“将来孩子长大,那就是三十个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女孩,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场面,光是想想就很有趣。”

    小陶急忙问:“孟将军有子女吗?”

    “他?没有哦。”

    “将军……军务繁忙太辛苦了,不知平日里伺候的人合不合心?”

    “嗯,我从没问过他满意不满意我,下次有空问问。”

    小陶吃惊:“公主亲自伺候将军?!难道说,将军没有专门伺候的人?”

    何当归做思考状:“熠彤不在,所以就只剩一个熠迢了。现补的人,孟瑄又很挑,先将就几天吧。我也难得洗衣做饭,手都生了。”

    小陶想了想,劝道:“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呢。而将军他本来就辛苦,更该找个专门伺候的人打理他的衣食,否则一个不留神生了病,我们看着也着急。”

    “有道理。”何当归神情松动,点了点头。

    小陶心头一喜。

    只听何当归道:“正好今日进城,我问问孟瑄家里两个姨娘更中意哪个,好叫过来伺候他。一个是御史家的庶女,一个是员外老爷的女儿,虽然也不是天生伺候人的材料,可毕竟没我金贵,不知不觉当上了公主。小妾之身,给夫君洗洗衣服擦擦兵器应该不会觉得委屈。”

    “既然她们也是主子奶奶,不惯会伺候人……”小陶不死心地引导着,“粗活儿还是让做惯了的人来做吧,将军用着也舒心。”

    “将军夫人来了!”

    有个大粗嗓门突然一喊,吓得小陶脖子缩了缩,躲到何当归身后。

    刚才小陶的心思全放在说服何当归上面,连这里最大的骚乱都没注意到。一群负责做饭的火头兵,手里拿着锅铲瓢盆,油盐米面,煞有介事地站在一顶暗红帐篷前,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何当归一走近,就有人喊了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掩口收声。

    “这么热闹?”何当归笑吟吟地询问,“早饭还没做呢,大伙儿不饿得慌?”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站出来说:“回夫人的话,我等正要宰杀鸡鸭,不料那几只畜生挣命,全逃跑了。”

    “跑哪儿去了?”何当归明知故问。

    看这些人合围红帐篷,一双双眼睛巴巴望着帐篷的架势,估计就是这里了。可一群大老爷们为抓几只鸡就闹成这样,怎么看都觉得诡异,除非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仿佛呼应她所想,只听领头厨子说:“我等追赶鸡鸭到了帐前,鸡鸭消失不见,想必是钻到里面去了,我等不敢贸然进去。夫人既来了,正好为我们做主!”

    “里面住的谁?”

    “紫霄姑娘。”

    “哦。”何当归一本正经地点头,“好,这个主我做得,你们知会她一声就进去抓**。”

    “可……里面睡的不只她一人,还有一个人。”

    “还有人?谁呀?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话能一次讲清楚不?”

    厨子被何当归看得有点局促,别开目光,红着脸道:“其实五更天的时候,紫霄姑娘的帐篷里点了一锅清酒鸡汤,说是……孟将军要喝的。还有我们不少人都看见,紫霄她不是一个人睡,有个男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末了补充,“因此我等不敢进去打扰。”

    闻言,小陶脸色一白,泪水唰地落下来,凄楚地摇着头说:“不可能,将军他竟然跟那个女人……”

    何当归也是愣了,旋即冷睨着那厨子的脸看,看得对方极不自在。

    几个火头兵人过来劝,“将军夫人息怒,紫霄姑娘本就是将军的枕边人,您来之前,大伙儿都见到过。”

    “是呀是呀,孟将军年少英雄,多几个美人配也是常理,哈哈!”

    “夫人你看那鸡,抓还是不抓?”一个人斗胆问道。

    何当归收回盯那厨子的目光,噙着冷笑问:“说吧,你收了紫霄多少银子?竟敢替她撒这样的大谎话,抹黑将军的清誉。”

    ...

第774章 紫霄的帐里人

    “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厨子脑门冒汗。何当归盯着他冷笑,把他笑得很心虚。

    旁边有个胆大的,帮腔了一句:“我们哪敢说谎,的确是将军在紫霄姑娘的帐篷里住着,我们捉鸡到了门口,不敢进去捉。”

    何当归的目光和瘆人的笑容在空中一转,落到说话者的身上,对方打个激灵,闭嘴了。而且周围都没有人再有勇气说话,实在是让人做恶梦,后悔在这个事里插一脚。

    刚才还很嘈杂的一群人,此刻雅雀不闻,个个像被猫儿叼了舌头。

    一片阴风惨淡中,何当归笑呵呵地问:“你们口口声声称将军在这个帐篷里,有谁是亲眼看见了,能站出来作证的?”

    有个几人缓缓举手。

    何当归抛出一句话加压:“先前聚众嚷嚷,可认作口误;现在当众指证将军,一旦不属实就触犯了军法,各种军棍和罚跑圈,各位可担待着点。帐篷上的人影,和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这两者是有区别的,不用我跟各位细说了吧?”

    举手的几人立刻收回了手,附加拼命摇头。

    何当归巧笑倩兮,兴致勃勃地问:“既然没一个人亲眼看见,还能为一个没影儿的事在安静的主营里喧哗如斯,你们若不是吃饱了撑的,还不是拿了某人的好处费,替她败坏将军名誉?”

    小陶擦着眼泪说:“就是,那个凶女人的心肠也忒歹毒了!”

    厨子急忙否认:“冤枉啊,小人没拿过什么好处费,实在是那几只鸡……”

    “军中的伙食倒真不错”何当归话锋一转“早晨第一顿就有鸡吃,想想就流口水了。我来这两日见伙食寡淡,一直觉得你们都是少林武当下山的俗家弟子呢。”

    “这……”

    “早膳做好吃的,将军和我也有份儿吧?”

    厨子赔笑:“这是当然,那些鸡鸭全都是给将军和将军夫人加菜的,是前日里熠副将特来嘱咐的。”

    “啪!”

    何当归突然拍手,吓了众人一跳。她眯起凤眸,愉快地说:“这不就结了!我夫妻二人脾胃失和,决定不吃鸡鸭改吃素了。各位别忙活了,还是速速去准备军士们的吃食吧,他们才是第一位的。”

    这些火头兵面面相觑,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作罢了。

    领头的人想道,反正紫霄姑娘出一锭金子,只是买他们把将军和她在一起的事儿闹大,闹得军中上下无人不知的地步。现在也算圆满完成了,紫霄姑娘也会满意的。

    众人正要散去时,只听一声男性断喝“慢着!”

    低沉如石,威压如山,直直地压下来。

    那些火头兵回头看清了来人的面目,都露出了一点畏惧的神色,比对着何当归的时候畏惧多了。

    只听那人厉声说:“燕州兵自从南归之后就异常懒散,皇上早就疑心是带兵将领不尽心,在营中寻欢作乐,如今一见,果然不假!似这等情况再不严治,以后更要无法无天了,本监军决不能坐视不理!”

    火头兵人高马大的,围了何当归一圈,正好挡住她的视线。她只能听见自称监军的人的声音,冰冷严苛,看不见本人。

    她忍不住反驳道:“我前日和天子讨论起燕州兵的操演,天子还对孟将军赞不绝口,听说他为救将士而亲身入马阵,差一点被箭伤到,天子担忧得眉头紧蹙。阁下是哪位监军,官在几品,怎能任意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那人冷笑“何当归就是何当归,一张巧嘴惯会狡辩,从朝堂到军中,被你染指过的地方都是乌烟瘴气。”

    她讶异挑眉:“好大一顶帽子!我何时开罪了阁下,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凡事就事论事,更何况是军中之事。阁下东拉西扯的瞎掰,究竟与孟家、与我有何旧怨?”

    那人语调森然:“本监军不屑与女子吵架,你也不配。”

    人群自动分开,让还没见面就火药味儿十足的两个人打了照面。

    何当归是暗纹棕裙,长发梳成顶髻,有点类似男子打扮。对方是个身高八尺的阔背男人,穿着亮绿的四品官袍,却是天生女相,长眉细眼,面白唇红。唯一最能彰显男性特征的喉结,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何当归微感诧异,竟然是他,蒋毅!锦衣卫的背叛者!

    蒋毅本是锦衣卫年轻一辈中仅次于陆江北的指挥使,可他不满足现状,转投了宁王的大宁铁骑。在离开锦衣卫之前还做了几个月的间谍,将能到手的机密情报都转给伍樱阁,临走时还很高调的递了辞呈,等陆江北批示。

    可谓背叛得彻底,背叛得理直气壮。

    可让外人觉得奇怪的是,原则性极强的陆江北和脾气火爆的高绝,事后都没追究过蒋毅,任由他在大宁混得风生水起。蒋毅的弟弟蒋邳也未受连累,还在锦衣府效命,与陆高段廖四个人称兄道弟。其中原由,令人费解。

    “哟!”何当归嗤笑一声“我道是谁,看着带点眼熟,原来是蒋大爷。失敬,监军大人。”

    蒋毅听出她话音里带出的轻嘲,蹙眉问:“何当归,你是对本官的人不满,还是对本官的言论感觉不满意?”

    “岂敢,我只是皇上册封的公主罢了,圣旨还没拿到手呢。”何当归道“岂敢对堂堂四品监军、前任大宁将军、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指手画脚?况且,军中本来就不是外人指手画脚的地方。”

    “无知女流,休得胡言!”蒋毅冷眼扫过,宛如刮骨,比高绝加发怒中的陆江北合起来的一眼更加阴寒,沉声喝道“本官奉皇上密旨前来监军,查的就是似你这等军中的莺莺燕燕!娇柔弄媚,不堪入目!”

    何当归一愣,旋即失笑道:“我听旁人骂我粗鲁,骂男人婆倒听得多了,从未想到‘娇柔’二字有天也能落在我头上,多谢监军大人称赞!”笑意一收“不过也别忙叙旧寒暄了,咱们正事要紧,请大人移步中军帐商谈!”

    “本官与你有何商谈之处?”蒋毅一指红帐篷“叫孟瑄出来见本官!”

    何当归冷脸,劝道:“大人慎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位监军大人倒是够笃定的,直接就指名道姓喊人了,万一的人里面不是孟瑄,蒋毅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毅扭唇,讽刺的拖腔说:“名震西北诸军的战神孟沈适,原来只懂得蹲在女人的裙裆下面,让女人出来挡刀挡箭,真是令人齿寒。本官给皇上的奏折,一定会好好记上一笔!”

    “好啊,那本公主同样身为皇上特派的监军,也附折一道”她顿了顿才道“跟皇上好好谈谈,将军演习中背后冷箭的事。”

    蒋毅面色一变:“你胡言什么?”

    何当归看天:“其实本公主也是受密旨来监军,为的就是揪出隐藏在骑兵营中的黑手。现在,大人自己亲口承认了对将军放‘刀’放‘箭’,在场不止一双耳朵都听见了。”

    蒋毅黑着脸四顾,所有长耳朵的人一起摇头,表示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何当归无所谓地说:“无妨,我的耳朵一个顶仨。”

    “好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蒋毅冷笑,眼中异芒暴涨“以为你这么一搅合,本官就放任孟瑄的丑行,任他在军中hua天酒地吗?!”

    话音未落,他的亮绿官袍全身胀满,像从里面吹了气似的。双掌一推,三丈外的帐篷动摇西晃,眼见就要散开的样子。

    何当归大急,二话不说上去对蒋毅动了手,打不打得过,先顶一阵子再说。

    火头兵说帐篷里有一男一女过了一夜,男的那个究竟是不是孟瑄,她不想猜,也不必去猜。只要相信那个男人,心里就没有迷惘。

    但万一孟瑄真的因为不得已的理由而在紫霄帐中过夜,此刻被监军蒋毅逮个正着,不管皇上怎么倚重孟家,都没理由偏袒孟瑄。这种事一旦渲染开了,皇上越帮忙,反而越显得孟家坐拥黑色后.台,到那时候,孟家的军心、民心顿失!

    “真是找死!”蒋毅不耐烦地应付何当归的凌空高踢,右手翻掌一握,就扯住了她的脚踝。

    如果他愿意承担个伤害公主的罪名,只需轻轻一捏,抬臂一震,何当归往后,就只能当一个独脚美人了。而他蒋毅蒋公明,曾经参与培养过三十兽人的地狱陪练者,绝对不是行事犹豫、狠不下心的那个!

    谁让何当归先出手袭击朝廷命官,妨碍公务呢?

    蒋毅变手为爪,冷硬地收紧,再收紧……

    周围十丈之内无人,远处观战的军士们也统统闭目不忍顾,小陶挤着眼缝看了一丁点儿……

    “啊——啊——啊!”她捂脸大叫,才一声就叫破了整条喉咙!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什么!!

    一刻之前还盛气凌人的监军蒋毅,转眼竟变成一具血尸,血淋淋的惨状,宛如最暗黑的噩梦!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为何死得这样惨不忍睹?

    蒋毅自己也暴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至死都没想明白。他只是想对何当归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为什么招来飞身横祸?

    原来对何当归出手,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

    天边的朝霞红彤彤连成一片,温和地俯视着下面的骑兵营。何当归从蒋毅的杀人钢爪下逃出来,也有些后怕,慢慢舒了一长口气。

    第一个赶来,瞬间出手相救的人,是段晓楼。

    段晓楼劈手折断了蒋毅的小臂,连着骨头、连着血肉和筋,整条手臂和身体彻底分了家。这只打算伤害何当归的手,再也不能动她一根毫毛了。

    第二个出手的是陆江北。

    似乎是为了追求“对称美”他将蒋毅另一边的小臂也自关节处扯了下来,血溅黄土,激扬起一片烟尘。蒋毅半跪于地,发出一声闷哼。

    第三个从远处箭射而来的白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何当归一直相信并维护着的那个男人,孟瑄。

    他深悔来迟了片刻,差点让蒋毅有机会伤害他的妻子,所以一上来就是杀招。其人还犹在空中横飞,三尺之外,他双脚并拢“咔哒”拧断了蒋毅的颈骨。整颗头颅软绵绵地耷到胸前,蒋毅殒命。

    最后的最后,段晓楼好像还嫌不过瘾,一记无影腿横扫过去,已经气绝断命的蒋毅又齐膝折了双腿。

    三对一,后发先至,一场没有悬念的单方面屠杀!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只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就功成了,没留给蒋毅一丝挣扎和呼痛的余地。连距离最近的何当归也没看见全过程,只见到一片红雾漫天,然后就被孟瑄捂住了眼睛。他贴在耳边轻声告诉她:“别看,交给他们处理。我先带你进城,咱们该回家了。”

    情绪的波动,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比刚打过一架的何当归喘得还激烈。

    乱风吹散了红帐篷,里面果真有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女的是紫霄,男的当然不是孟瑄。可何当归一见之下还是大惊——

    “熠迢?!你在这里干什么?”

    ...

第775章 保定侯的罪行

    低矮的床榻,暧昧的纱帐,香气缭绕的鸳鸯被,以及……熠迢与紫霄!

    这是什么怪异的组合?

    何当归彻底愣住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就算把画面里的熠迢换作孟瑄,她都没这么吃惊。一则,紫霄爱慕的人是孟瑄;二则,熠迢是个木头疙瘩,怎么都不能想象他会做出“横刀夺爱”的事。

    熠迢也是一脸发愣的表情,嘴张了张又闭上,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当归转头看孟瑄,问:“怎么是他?怎么不是你?”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床上,除了一抹刺目的红,还有枕边的地图卷,是昨晚孟瑄走时拿在手里的。

    孟瑄回她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喂!这是什么笨问题?!

    何当归回瞪。孟瑄貌似委屈地低头。

    段晓楼看见他们的眼神对话,面上淡淡,唇边带笑。只有少数几个了解他的人知道,那不是真的在笑。

    而另一边,紫霄也有着同样的疑问,或许用“疑问”还太轻了,她简直就是歇斯底里的抓狂——发现苦守多年的贞操给错了人,还是掀了帐子的那一刻才突然发现!怪不得一直蒙着她的眼睛!

    紫霄抱头尖叫:“啊!我分明看见戴一个铁头的人走出去,穿火走出营地!留下的那个为什么不是孟瑄,为什么不是!啊!”

    孟瑄眼神无辜地耸肩:“的确,你们开的条件很诱人,我也遵守了我的诺言,姑娘你自己选的入幕之宾,还请善自珍惜。熠迢是我最看重的下属,若不是他坚决不肯卸下小厮的差事,如今早就是一军主将了。”

    熠迢涨红了脸,弱弱申辩道:“公子,我不想要她……她不愿意我,正好。”

    孟瑄道:“委屈你了,你为孟家做出的这些‘牺牲’,我和父亲都会记在心里,铭感五内。至于你怎么处理你女人的问题,我给你绝对自由,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被孟瑄这么一调侃,熠迢的脸简直像上笼屉蒸过了一样,红得惊人,让何当归担心,他会不会脑血过量,爆体而亡。

    可还是有点糊涂,何当归戳孟瑄“喂,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孟瑄扯唇,简略地说:“只是被要挟了,将计就计而已。父帅当年行军在外,犯过一次错,他的大军走过去,附近几个村子都被屠了村,鸡犬不留……”

    何当归连忙捂住他的嘴,斜瞟一眼陆江北,脑门上冒出大颗的汗。她是让孟瑄解释没错,可她家相公也不用这么实诚,当着特务头子陆江北的面,揭自己爹爹的老底吧?!

    果然,处理完血尸的陆江北上来问:“屠村?你指的是……当年的台州谜案?原来是孟家军做下的?”

    “没……”孟瑄张口,不过立刻被何当归给压下去“不可能,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那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与今日的升平天下不同,除了元兵的残部和陈友谅的汉军,还有小股的流匪,多股势力叠加。说不定,孟家军只是恰巧路过,才担上了一分嫌疑!”

    陆江北愕然,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何当归也有护短的时候。

    孟瑄拦了何当归一下,才平视前方,缓缓道:“没错,做那件事的就是孟家军,在这件事的结果上,我们是无法辩解的。孟家军身上背着两百二十九条人命,而且,当年屠村的命令是我父帅孟善亲口下的。”

    何当归吃惊地瞪着他看,只觉得接受不了,纪律严明的孟家军怎么可能将屠刀伸向百姓,做下那种兽行?公公孟善,从哪一面看都是绝对的正人君子,礼义仁孝一样不少,怎会如此丧心病狂?

    想了想,何当归问:“是不是,公公受奸人蒙蔽,才下达那种命令?”

    如果是这种理由,或许皇上也能宽免一些孟善的罪行,至少不会连累孟家太深。否则的话……

    没想到孟瑄还是否认:“父帅耳聪目明,没受到蒙蔽,他的的确确是行军途经台州,在清醒的意识里下达了屠村的军令。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方圆十里就渺无人烟了。这件事,我是亲耳从父帅那儿听说的,千真万确。”

    他每说一句,何当归的心就沉一分,等他全说完了,就彻底沉进谷底了。

    若真相真是这样,那么龙颜大怒,孟家就是他开刀的对象!

    困惑地偏头看向孟瑄,既然孟瑄吃了紫霄的威胁,还把熠迢送上去“牺牲”为什么这时候又当着陆江北的面全说出来?

    就算孟善真的罪大恶极,孟家上下也有很多无辜的人,不应该被卷进来!

    孟瑄轻叹口气,拍拍她的头“走,咱们先回家。”

    她一脸迷惘,全被陆江北知道了。他们还走得了吗?

    “呼啦——”

    果然,陆江北堵住去路,宽阔的长袖经风一吹,露出手腕上缠的黑皮带。何当归听段晓楼提过,那个皮带里的东西威力非同凡响,连他也对付不了。陆江北的江湖名号,似乎就是什么“袖里乾坤”。

    孟瑄看向陆江北结着一层寒冰的脸孔,笑笑说:“既已说出来了,我就不会逃。送她回了家,我就一人进宫面圣,向皇上坦诚那一桩台州谜案后的真相。”

    “两百多条人命的事,可能无法给你留出这么自由的余地。”陆江北沉声“我不想闹大,现在就进宫吧。”递上一条麻绳“还要委屈你一下。”

    何当归道:“麻绳连我都困不在,别说他了。”

    陆江北话中有话地说:“因此才用了‘委屈’二字。”

    何当归挑眉:“此言何意?”

    “孟家手里的精兵超过二十万,而整个大明也不过三十余万兵马。”陆江北一言惊心“恕我直言,今时今日,不管是麻绳、锁链还是别的什么,放眼天下都没东西能困住以孟将军为首的孟家人了。孟将军此刻突然给保定侯加了这么一项大罪,还是当着陆某的面,敢问有什么深意?”

    何当归心头一突,故作无知状,道:“他良心发现,认罪而已,还能有什么深意!”

    孟瑄却针尖对麦芒,正面回道:“大总管是怕我以此为由头,先向皇上示弱,让皇上重重治孟家的罪,最好先下令斩我,而我父亲就用救儿子的名义起兵——这是大总管的担忧吗?”

    所谓“起兵”也就是造反了!

    何当归捏一下孟瑄的手,孟瑄反握,干燥的掌心温暖而包容,让她一下子就安心了。

    陆江北递上麻绳,示意让孟瑄自己绑自己“不管是不是陆某杞人忧天,不管孟家有无野心,至少你们已经具备那种实力了。这条麻绳,就算是让皇上安心吧,请。”

    孟瑄接过绳子,何当归帮他绑上,一阵口苦。

    风云变色只是短短一刻的工夫,一刻之前,孟瑄和陆江北还合力杀死了蒋毅,只一转眼,他们两个也变成敌对方了。

    紫霄、小陶,早不见了踪影。也对,现在正是避嫌疑的时候。

    孟瑄低头,以温热的额头轻触她的额头,低声吩咐:“雨雾阵的事,还作数,就辛苦你了。父亲叫你先回家一趟,可惜我不能送你了,路上小心。不必担心我。”

    “我送她。”一直没说话的段晓楼开口。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骑兵营,转眼好似变成一座空营,陆江北押孟瑄走后,段晓楼取来两匹马,送何当归回城。穿过半边营寨,几乎看不见人影。

    “别担心。”段晓楼安慰“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去送死,反倒是你的脸色发白,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很好。”马背上的何当归恹恹垂头。

    段晓楼的红鬃马靠近了些,声音也变近了“我在饮马镇有个别院。就在白沙山庄旁边。如果你不想回孟家,我带你去别院。”

    何当归扯唇道:“多谢你好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我也是孟家的一份子,荣光的时候我是,灭顶之灾降临,我还是。我只是有点事没想明白而已。”

    “果然。”段晓楼了然的笑笑。

    “对了”何当归偏头看段晓楼,问“蒋毅是皇上指定的监军,还没蹦跶就死了,皇上会不会降旨怪罪?”

    段晓楼摇首道:“无妨,蒋毅之死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大概不知道,其实当今皇上和蒋毅有私人恩怨,这次之所以任命蒋毅当监军,就是抱着借他人之手除掉蒋毅的想法。江北连罪名也给他定好了,一共二十条,足够他死十次了。”

    何当归略松口气,自嘲道:“还好还好,不是因为我就好了,否则做梦也忘不了那家伙的死状。”

    “不怪你,是他的错。”

    “那个蒋邳,是他的弟弟吧?你们杀了他亲哥,他不会跟你们拼命吗?”

    “不会。”段晓楼道“蒋毅脱离锦衣府的时候,也同样脱离了蒋家,为了追求名利,他是不计一切代价的。当时蒋母拦着不许他出门,他一甩手,蒋母头触柱而死,他一滴泪未掉,连丧礼都不出现。蒋邳曾发誓要杀了他,现在我和江北代劳,蒋邳不会说什么的。”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两马并行,很快进了城,首先路过的是安宁侯府,何当归打破沉默问:“你母亲的身体还好吗?上次在扬州见她气色似乎不大好。”

    段晓楼答道:“她有点旧伤患,是早年战场留下的,不过没有大碍。”

    “哦,那可得注意调理才好。”

    “她会的。”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何当归见快到孟府大街了,就勒一勒缰绳,扬声道:“不用送了,这会儿孟府外面应该已被御林军包围。你别露面了,免担干系,这样对大家都好。”

    段晓楼果然听话地减了马速,落后她半个马身。

    何当归点头:“后会有期!”

    刷地又加了一记重重的马鞭,眼看两马的距离越来越远,一路上话不多的段晓楼突然开口,顺着风从后面飘过来。

    “你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如果我说,我愿意陪你躲一辈子,你肯调转马头,跟我走吗?”

    “……”

    骏马还在奔驰,风呜呜吹着,她吃惊地回头,看向远处模糊的人脸。他似乎在笑,继续说着:“不用给我答案,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嗯,那后会有期,段晓楼你保重。”

    段晓楼最后又说:“之前说的理由,都是骗你的……江北杀蒋毅是因为皇帝的密旨,我杀蒋毅,就是因为看见他在欺负你。”

    “嗯?”她又吃惊回头。

    街上人多车多,已经看不见段晓楼的影子了。多年之后她再回忆起当初的离别,也只能缅怀一下这最后一句告别。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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